《铜雀振翅》 第1章 第一章 二十年前,周国一朝倾颓,山河破碎,天下随之陷入无尽纷争。诸侯纷纷崛起,割据一方,各自为政,致使曾经辉煌大一统的周王朝,如今支离破碎,化为十数个大小不一的王国。 在这乱世洪流中,北方的晋国异军突起,凭借强盛的兵力和精妙的战术,屡次征战,逐步吞并了周边的弱小国家,稳坐一方霸主之位。 时至今日,除北晋雄踞北方外,尚有姜国、岭国、南国三大割据政权与之并存。为了加快统一天下的步伐,北晋君主秘密培养了一个间谍组织——铜雀司。该司成员深入各国,暗中收集情报,执行特殊任务,成为北晋统一大业中的一把利剑。 姜国皇宫内。 御苑琼华里歌声婉转悠扬,隔着层层叠翠,远远瞧见那湖心的凉亭里影影绰绰,原是几位歌女舞女正在排练曲目。 一阵风起,只见一位婢子行色匆匆,径直走向正中间,朝一位挽着高高发髻,面容妩媚的女子低声耳语了一番。 那女子立时屏退左右,“当真?” “前日里梦月楼那边传来司主消息,说南国发兵进攻北晋的道州,北晋顺势讨伐,以南国的兵力必定向姜国申请援助,届时让美人相机协助,刚刚皇上又急召几位大臣,这会儿正在书房议事呢,应该就是为这事了。” “可知陛下召见了哪几位大臣?” “宰相杜文、兵部尚书曹为、户部尚书吴延巳。” 听完侍女小青的汇报,宋长乐暗自思忖,江元清竟真的挑起了两国的战争,这些年来晋国兵力日益强盛,北晋主早已预备吞并余下几个国家,苦于师出无名,想必江元清这次又是大功一件。 据说铜雀司在还未建国时便已成立,建国后渐成规模,下属玄枢阁、画皮轩、锋烬堂三个机构,分别习隐、魅、锋三术。江元清就是铜雀司主,也是宋长乐有记忆以来认识的第一个人。 长乐在铜雀司里修习了五年,十五岁那年被送入姜国皇宫,从一名小小的乐女到如今的婉美人,她亦用了五年时间。 语闭,宋长乐携贴身侍女小青匆匆回到昭阳殿,又重新梳洗打扮了一番。袅袅婷婷、一双美目本就顾盼生辉,眼尾的一颗小痣愈发衬托的妩媚动人。 傍晚,一曲清脆悦耳的琵琶音从昭阳殿里传出,姜明皇闻声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原本郁闷烦躁的心情顿时扫荡一空。 “长乐的《彩霓羽衣曲》愈发熟练了。”姜祈明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这个少年帝王,原本只是姜王朝的第四子,上面三个嫡亲哥哥,他是母亲最小子,虽生在帝王之家,但是从小受尽宠爱,自小喜爱琴棋书画,对于经世治国却是无甚兴趣,少时想着将来做个闲散王爷,每日里吟诗作画,好不快活。 可三位哥哥年纪轻轻竟相继去世,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做了太子,不到一年的时间又登上了皇位。 宋长乐只微微抬眸,眼波流转,手上动作不停,缓慢时如流云在天,小溪在地;急促时如电闪雷鸣,松涛滚滚。 原本此曲自周朝倾颓后此曲便已失传,先皇后凭借残谱将此曲复原后,曾让宫女身穿羽毛衣、裙裾,身披蝉翼一般的纱制霞帔,在三十多人伴奏、数十歌女的伴唱下翩翩起舞,妙曲美女,蔚为大观。 宋长乐只是截取了其中一段,当年自己有幸参与演奏,也曾受先皇后亲自点拨,后来数年如一日不间断地苦练,方才有今日这成就。 曲闭,姜祈明上前握了握长乐有点红肿的双手,“你如今已是朕的美人,不必像以前一样日日苦练。” “陛下政务繁忙,整日劳累不已,臣妾只想让陛下放松放松,陛下只说喜不喜欢吧?”说完娇嗔一笑便倚在了姜祈明怀中。 若非这一手好琵琶,就算长得再美也恐难以让姜祈明夜夜宿在这昭阳殿。 姜祈明长吁一口气,揽着长乐柔软的腰身径直到了榻上去,“还是长乐懂朕,那些大臣们成日里争吵个不停,唧唧喳喳的,也只有在你这能得到片刻的放松。” 长乐轻轻靠在对方胸前,一双含水的美目关切而真挚地望着对方,“陛下方才还说臣妾不必日日苦练,陛下乃一国之主,如若万事都要陛下亲力亲为,那还要臣子做什么呀?陛下心疼臣妾,陛下也要保重龙体才是。” “朕又何尝不想呢?那南国挑衅北晋,兵力悬殊,难以抵挡,现下请求我们发兵援助,大臣们都各执一词,争吵了大半天也没个所以然。” “臣妾听说那北晋骁勇善战,去岁东突厥举兵骚扰结果被打回了老巢,咱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呀?” “正是这样,可唇亡齿寒,如若南国被北晋攻占,咱们姜国又能安然到几时?” “南国无故挑衅北晋,本就有错在先,何不建议南国向北晋俯首称臣?构筑友好邻邦,互通贸易往来,百姓也可免战乱之苦。” 姜祈明一双桃花眼里闪过刹那惊喜,“没想到朕的长乐还是个女诸葛呢,明日就让吴卿写一封送到南国。” “陛下过誉了,臣妾乃一妇道人家,哪里懂得军国大事呢?只是臣妾出身寒微,少时便双亲去世,不想世间再多像臣妾这般孤苦的人罢了。” 长乐察言观色,眼神楚楚可怜,手却不动声色地轻抚着姜祈明的胸膛,复又开口道:“幸而入宫以来承蒙先皇后多加照拂,现下又万幸得陛下垂怜,才让臣妾能像如今这般衣食富足。” 虽长乐有任务在身,但此话却是出自真心,自己还是乐女的时候,先皇后经常召集乐班一起排练,而当时自己无依无靠,再加上生的妖娆妩媚,故而常常遭受其他人的孤立,先皇后宽厚仁德,时常照拂一二,这份温暖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长乐一边想一边竟也落出几行清泪来,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愈发娇弱。 “怎还哭了呢?” 长乐越发哽咽地抽搐起来,“臣妾思及先皇后的仁爱慈德,一时情不自禁,万望陛下恕罪。” 姜祈明眸光微怔,往昔回忆历历在目,当时自己还只是一位自在的王子,周相国一生南征北伐,为姜国建设立下了赫赫战功,深得父皇倚重,父皇为了表示对周家的亲近,赐婚将周老的嫡女许配于自己。 本是一场政治联姻,可没想到自己与思晚竟是相见恨晚,犹记得新婚燕尔,她对镜理妆,美得让人挪不开眼,发现被自己注视后那娇俏一笑,后来二人更是情深意笃,一同听歌观舞、填词谱曲,登基后育有一子,自己经常慌忙处理完政务就陪她一起教孩子背诵诗词、练习琴棋书画,娇妻爱子,其乐融融。 “思晚虽出身贵重,却心怀慈悲,怜悯弱小,朕每每思及也感佩万分,可惜已是天人永隔,难得你还记得她。”长乐见姜祈明神色动容,知晓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 姜明皇虽不善理政,但底下大臣也不都是省油的灯,总还有些忠君体国的老臣,他们是万万不愿看到这江山在自己的辅佐下易主的,像宰相杜文、兵部尚书曹为等他们虽已年迈,但到底有几分血性在。 而姜祈明向来优柔寡断,保不齐明日大殿之上又轻易改了主意,但只要他念着先皇后,想着仁爱慈悲,便不会轻易动兵戈。 果不其然,次日大殿之上众卿家各执一词,一方言:“唇亡齿寒,南国一旦被北晋攻占,这北晋从北、西两面与姜国接壤,与虎狼为邻,他日必定后患无穷。”另一方则言:“正因两国唇齿相依,南国与北晋兵力悬殊,一旦南国与北晋开战必是毫无胜算,届时姜国危矣,不若劝谏南国俯首称臣。” 而一方又言:“若我姜国加之南国兵力也无法与北晋抗衡吗?何必长他人志气而灭自己威风呢?”另一方则反驳:“北晋连年征战,士气高昂,而姜国近年来重文轻武,兵力衰败,举全国之力姑且与之抗衡,然劳民伤财不说,无故破坏两国关系,假以时日北晋定会卷土重来,到那时又该如何?” 群臣吵吵嚷嚷,无休无止,仿佛要把这大殿掀了一般,最后姜祈明还是令翰林学士兼户部尚书吴延巳写了一封劝说南国君主刘隆昌称臣的信,而吴延巳也并没有让姜祈明失望,迅速挥毫泼墨,完成了长达两千余字的书信,文辞并茂,情理交融,竟然罗列了十几条南国向北晋臣服的好处。 侍女小青将这一切汇报于长乐之后,二人迅速将这一消息通过玄枢阁传给了还在南国的姜元清。 第2章 第二章 南国边境。 夜色漆黑如墨,简陋的帷帐中,一男子身着织锦玄衣,白到瘆骨的手指将一张空白信纸放入水中,几行字迹跃然纸上,烛光下薄唇嘴角微微上提。 数月前南国都尉刘简的爱妾曼娘,遭一伙‘贼人’奸污杀害,衣不蔽体的被扔在了大街上,士可杀不可辱,那刘简年轻气盛,又是南国君主刘隆昌的亲侄子,何曾受过如此屈辱,然多日搜寻无果,凶手如同鬼魅般销声匿迹,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唯恐这帮贼人哪天又会做出什么事来,毕竟连高门世家都不放在眼里,那布衣百姓的性命又何足挂齿。 刘简立誓要亲手抓住凶手以泄其愤,经多日探查后,他发现这伙贼人与晋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认定是晋国窝藏了罪犯,勒令北晋地方官交出‘贼人’,可他却并无实质证据,晋国哪里肯认下此事。 一来二回,刘简到底难沉住气,一时怒发冲冠,竟将北晋的守城官杀害,当场血溅五步。 事毕,知晓自己酿成大祸,幕僚江元清献了一计,“事已至此,晋国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君主定会先拿都尉你治罪,以平他国之怒,不若先下手为强。” 刘简到底色厉内荏,事发后早已六神无主,如今只当抓住救命稻草般,“如何下手?” “今唯有以功补过,若都尉能克复数城,君主必龙颜大悦,届时封赏尚恐不及,又何暇责怪呢?” “可晋国兵强马壮,又如何能轻易取胜?” “自然不可强攻,只能智取。” 刘简眸光闪烁,游移不定,“兹事体大,容我想想。” “此事宜速决,消息不日即泄。与其身陷囹圄,受斧钺之诛,何如奋身一搏?或可效仿当年霍去病,成就功名,留芳百世。” 刘简眸光渐深,此言不无道理,他自小习武,盼有朝一日做个大将军,披甲上阵,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虽出身贵胄,父亲却不问政事,亦不喜他争名夺利,涉足朝政,故而于他在这宦海沉浮中也无甚助力。 然江元清跟了他五年,五年间凡所谋无有不成,也正因如此,他才能一步步坐上都尉的位置。 如若就此身陷囹圄,草潦此生,岂不抱憾? 须臾,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骤然起身,双手重重拍了拍江元清臂膀,“就依你所言。” 江元清也当真没有让他失望,他们仅用一千兵马月余时间就攻占了晋国两座城池,如江元清所料,南国君主刘隆昌听闻喜讯后不但没有怪罪刘简,反而龙心大悦,封刘简为威风大将军。 然刘简如今在北晋道州,已盘踞多日,却是久攻不下,与此同时刘隆昌不但加派人手,同时向邻邦姜国求援。 南国本就在军事上难与晋国抗衡,但在胜利面前人总是容易得意忘形,连攻两座城池让刘隆昌认为北晋也不过是只纸老虎,他认为只要姜国愿意联手,打败晋国不在话下。 可事与愿违,他满心期盼却收到了一份劝降书,在刘隆昌看来这就是**裸的嘲讽,此举分明是小瞧于南国。 到如今,南国几乎将所有兵力都调度到了道州这一带,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做派,再没有回头之路。 连日来江元清对南国的将帅、兵马、粮草已经探查的一清二楚,加之这五年来潜伏于南国所收集的其他情报,他已将这一切悉数传回晋国。 沾着墨迹的纸张在跳跃的烛火中渐渐化为灰烬,眼眸中是不符年龄的晦暗与深沉,铜雀司是他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从最开始的一个人到如今已初具规模,玄枢阁专门负责情报收集与传输;画皮轩擅长心理操纵与潜伏伪装;锋烬堂则负责暗杀与破坏。 里面的细作个个都是他精挑细选,他喜欢培养女细作,但女细作培养起来要比男细作难百倍。 关于这一点主公也曾询问他,“女子先天便存三重桎梏:其一,心性如水易动真情,然谍者须心如铁石断情绝念;其二,临机决断稍逊须眉,遇险则易心怯神摇,然生死关头须雷霆应变;其三,数载淬炼方得其一,余者多殒命于淬骨炼心之途。卿何不取男儿用之?何苦劳心又劳力呢?”北晋主李宗伟还未说出口的是“劳财”,百名入门,数载后能执刃见血者,往往十不存一,这期间要花去多少银两可想而知。 “主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吾之所以培养女间,皆因以下四点:一则女子本多情,然善驭者反能以此为媒,用其心结反施控制;二则女子心细如发,玲珑心思,能察人所不能察,于蛛网尘痕中窥得雷霆机密;三则女子身躯柔弱,实藏寒梅傲骨,往往须眉难耐钻心之痛,而红妆可承千刀万剐,且至死守口如瓶;四则女子美丽,须知天生媚骨可化百炼钢为绕指柔,美色非独为皮囊,实乃攻心之利器。” 见他如如此执拗,又屡立奇功,晋主也委实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由着他去了。 他所言非虚,也并非搪塞。以往凡出师者,为防间谍中途叛变必受忠诚度、反审讯训练等一系列考核,这么多年来,唯一人例外。也是经多次实践,他才发现女间较之男间忠诚度竟然要更高一些。 现下南国这边已万事俱备,五年前他乔装成一介贫寒布衣,一如少年在姜国时。经多方探查才选了刘简,无他,皆因刘简好大喜功却养尊处优,心思简单,又是亲皇贵胄,往来皆为世家子弟,非常便宜搜寻信息。 五年下来他已将南国境内的情况摸了个遍,待消息传回北晋,必制定周祥,一举攻破南国。 如此一来,只剩姜国和岭国,主公大业可成。 姜国这步棋,亦是在多年前就已开始布局,姜国虽不善战,但是物产丰富,且数十年来奉行修养生息之策,故而国强民富,钱粮充足,文武官体系完备。 十余年前他来姜国时,恰逢姜明皇即位,彼时由于姜高祖在位时就汲取过去一些皇帝因荒淫无度而亡国的教训,故而经济上施行节俭之策,轻赋税重农耕,政治上更是礼贤下士,从谏如流,使得皇位传到姜明皇手上时不仅国库丰盈,更是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 也因此当年即便自己多方筹谋,却始终未能动其根本,收获甚微,方知时机未到。 如今北晋不断吞并周边小国,在晋主贤明的治理下国力日盛,而姜国却由于姜明皇不喜政治、战争,偏爱吟风弄月、贪恋声色游乐,国力已稍显颓势。 他已派了先锋去打头阵,至于下一步如何,他心中已略有筹谋。而南国这边,事已毕,他这个大将军幕僚的身份也该消失了。 月余后,暮色初临,姜国城内的梦月楼华灯初上,门前的红绸灯笼映照的整条街都流光溢彩,门内宾客如云,雕花的屏风后传来如清泉石上流的婉转琴音。 姜国重文,自古才子配佳人,风流公子最喜附庸风雅之事,故而梦月楼虽是风月场所,却是集齐了四大雅事,多年经营下来已是小有名气,吸引的不止是青年才俊,亦有不少达官显贵。 一楼正厅中央挂着各式名画,除此之外亦有往来才子的佳作,若有大家一致品评好的诗作便会将以上替换下来,凡榜上者来此消费分文不取,颇有‘文擂台’的意味。厅内余外地方是用帷幔与屏风隔成的各雅事独间。 此间管事的是一位四十余岁依有风韵的妇人,大家都唤她‘晚娘’,只见她身着满橙色衣裙,手拿一把团扇,眼角眉梢堆着笑,一面招呼刚进门的王公子,一面打趣赌茶输了的周老爷,另一面又推搡着好似刚睡醒的清倌人,好不热络。 一切似乎安排妥当后,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她略理了理衣裙,进了一楼的暗室,踩着暗室的楼梯上了二楼,在门前站定,深喘了一口气,这才三长两短的将门叩开。 窗前,一玄衣男子负手而立。 晚娘低头作揖道:“司主。” “进展如何?” “宫中传来消息,那边已渐渐取得明皇信任,只是刚刚晋升美人,又一直在后宫,所能掌握的信息有限。” 江元清薄唇轻抿,丹凤眼下是毫无波澜的黑色深渊。 晚娘摸不清头绪,只好试探着问:“司主看是否再送几人襄助?” “不必,人在多而不在精,要紧的是选锋烬堂得力的人在她身边,务必保证安全。” 晚娘暗自腹诽,这位主也不知为啥独独看好长乐,当年画皮轩那么多色艺绝佳的女子,他偏偏就要选这个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又资质平平的,别说当年,就是如今她这梦月楼里的姑娘也不就见得比宫中那位差。 饶这还是她当年倾尽心力去培养了的,而这位主更是独自私下传授了不知多少东西。 但她也只敢腹诽,虽然她比江元清要大上许多,可到底来得晚,加之这位主冷心冷性,可以说他的眼里只有任务,毫无人性可言,她可万万不想得罪他。 “她可有说近日来姜明皇在做些什么,喜欢什么?” “据说自从北晋攻打南国之后,他便愈发害怕,经常出宫去无相寺烧香祈福,祈求姜国平安无事。” “这倒有意思了。”白玉般的脸上终于是有了一点表情,嘴角一边被牵起,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是好事,让我们的人多鼓励。” 晚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又是要做哪出?这主惯喜欢出奇兵,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 第3章 第三章 漪兰园中,荷叶连连,碧绿之上是一朵朵挺直了腰杆般的柔粉色花朵,水光盈盈,娇艳欲滴,让人垂涎不止。 长乐身着粉紫色宽袖衣衫翩翩起舞,飞仙发髻高耸入云,鬓边是一朵清雅粉嫩的荷花。柳腰扭转,衣袂飘飘,千娇百媚。 姜祈明正坐席中,手里捏着刚斟好的一杯酒,还未及送到嘴边,洒落了一半都不自知。 左边的太后斜睨一眼,面上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右边一个衣着华贵的黄衣娇俏女子忍不住提醒道:“陛下,酒洒了。” 姜祈明回过神来,略显尴尬地朝着她举了举酒杯,“锦妹妹,一起,一起。”说罢,一饮而尽。 复又眉开眼笑,一手撑着脸,一手搭着膝,倚在扶椅上聚精会神地欣赏起来。 那黄衣女子双眉紧蹙,如桃花般的唇瓣撅起了一个弧度,她身旁略年长些的侍女轻推了推她,不动声色地向她递了一个眼色。 黄衣女子敛了敛神色,朱唇轻启,提杯绽放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恭谨道:“儿臣云锦恭祝姑母福寿双全,松柏常青。” 与此同时,侍女托着漆木捧盘,里面盛的是上好云锦料子做的衣裳与蜀绣制成的鞋子,寓意‘锦衣玉食,福寿安康。’旁边一小匣,匣子里放的是一金簪,簪子上雕的是一朵莲花,寓意‘连寿’。 陈云锦是太后的侄女,陈家原也是世家豪族,然近些年子辈不成气候,云锦作为陈家的嫡长女,肩负着家族兴衰的重任,从小就被当做皇后培养。然而到底年纪小了一些,进宫晚,她入宫那会儿正是姜明皇与先皇后琴瑟和谐的时候。 如今好容易后位空悬,太后有意让姜祈明立云锦为皇后,亲侄女送的寿礼,太后自是欢喜的紧。 一曲舞毕,长乐施施然落座,姜祈明也彻底回过神来,献上了一幅《萱草图》,那画用锦缎装裱,配的是玉制轴头,另还有一串请寺庙高僧加持过的檀香念珠。 太后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却微微咳了咳,正了正衣襟,漫不经心道:“难得皇上肯花心思在我这老太婆身上,看来你这三魂七魄还未全然被夺了去。” 姜祈明倒是既不懊恼,也无羞愧之色,知道她母后又在使小性,况这又是家宴,并无外臣,所幸嬉皮笑脸的凑到跟前,“母后说笑了,母后唯儿臣至亲之第一人也,母后唯有儿臣,儿臣也离不开母后,焉有不孝之理?” 太后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都是登基当皇上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见太后大喜,姜祈明远远地朝长乐使了一个眼色,而长乐也正欲起身。 却听一道清脆高亮的嗓音响起,“今儿个太后大寿,婉美人不会只准备了一支舞吧?” “昭仪姐姐你也太为难人了吧?婉妹妹本就是乐女出身,怪可怜见的,你就饶了她吧。”说这话的是充仪,说完依旧咯咯咯地笑着,还不忘斜晲一眼长乐。 这话看似在为长乐解围,实则不过是嘲讽她出身微贱,只能以舞乐取乐,再无甚其他上的了台面的东西。 而她们这一出也刚好打断了长乐献礼的节奏,太后的脸逐渐冷了下来。 “多谢众位姐妹体谅,臣妾自小失去双亲,入了宫幸得太后怜爱,这才有了侍奉皇上的机会,臣妾微贱出身,不甚懂宫廷规矩,亦不如各位姐姐端庄贤淑,但民间有云‘既入夫家门,便为一家亲’,我既已随了皇上,那太后便是我的母亲,臣妾效仿民间亲手做了面塑寿桃,不及御膳精致,还望太后不嫌粗鄙,容臣妾略尽孝道。” 说着太后旁边的嬷嬷接过了侍女的红漆木盒,上边是一“仙桃献瑞”的红笺,此物取西王母蟠桃宴的长生之意。 太后亦有些动容,但面色不显。 姜祈明帮衬着说道:“母后,今儿个是家宴,不若我们就像寻常百姓家那样相处,不拘束着?儿臣也想和母后做一对寻常母子,同享天伦之乐。” 太后已年过半百,虽出生显赫,一生享尽荣华富贵,然自从入了皇宫,先帝对她只有尊敬,却无半点温情,生育三子,先两子天不假年,竟先她一步去了,致使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她贪恋这温暖,亦珍视这唯一的儿子。 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脸上却露出难得的笑容,“好,就依明儿所言。” 席间有人虽不忿,却也只好作罢。 宴席结束之后,太后召了姜祈明与陈云锦一起去了康宁宫,也罢,毕竟他们才是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 长乐志不在此,倒是无甚在意,只是天气炎热,自己又舞了一曲,着实有点乏了。 “回昭阳殿沐浴更衣。” 小青亦步亦趋地尾随其后,一路无言,园中静谧,长乐本来有点燥的身心此刻也是渐渐冷静了下来,只是总感觉似乎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她猛地回头,身后清幽的小径上却是空无一人。 “美人,怎么了?” “没什么。” 长乐隐隐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但是小青是铜雀司锋烬堂数一数二的,她都未察觉异样,那或许就是自己想岔了,可能真是累的,这几日为太后寿宴忙昏了头,还是早点回去歇歇,养养精神。 心里这么想着,脚下亦是加快了步伐。 不料在拐角处却险些撞到了人。 “哎呦,吓死我了。”清脆的声音娇滴滴地从喉头发出。 “哪个瞎了眼的,敢冲撞我们娘娘。”一侍女尖锐的声音呵斥着。 长乐定睛一看,原来是昭仪,站在她身旁的还有充仪,正虚扶着仿佛被吓坏了的昭仪,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她,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 长乐忙恭敬地欠了欠身,“昭仪娘娘请恕罪。” 昭仪扶了扶髻发,愈发提高嗓音道:“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千娇百媚的婉美人。” “婉美人不去侍奉母亲,怎么清闲到这里来了呢?民间媳妇可没有这般惫懒的。” 长乐心下了然,原来二人在宴席吃了瘪,在这等着自己呢。 “近来天气炎热,太后身体欠安,嫔妾回昭阳殿抄写佛经,好为太后祝祷,这才一时着急,不慎冲撞了二位姐姐,长乐在这里赔罪了,只是不知二位姐姐何故在此?莫不是这里真如姐姐们所说是躲懒的好去处?” “你……” 昭仪一时被噎的哑口无言,竟然甩着桃红色的宽袖要招呼长乐,小青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握住了昭仪纤弱的手腕,将长乐护在身后。 “妃嫔犯错,自有皇上和太后教诲,娘娘还是仔细的好。”小青丝毫不怯地回击,并略微使了点力气将昭仪的手臂塞了回去。 昭仪吃痛,竟然后退了两步,“你一个小小丫鬟,竟然……” “误会误会,只是方才经过的时候掉了根簪子,那可是陛下亲赏的,不敢不来寻,不巧撞见了妹妹,姐妹们可千万别因此伤了和气。” 充仪拍了拍身旁的昭仪,并递了个眼色。 昭仪倒是脸色变得也快,立马心领神会似的,“是呀,来寻簪子的,要是丢了可就不好了。” 充仪接过话茬,“刚巧碰到妹妹,可见是和这簪子有缘了,不若由妹妹陪着一起找找?” “可……” 长乐刚想要借抄佛经的事搪塞,却被充仪一把亲热的拉过去,“你若不愿,就是不肯原谅二位姐姐了?” 要是来硬的,长乐反倒不怕,横竖还有点公理在,可来这一套,倒是不好应对,何况这二位不依不饶的,一副出不了气不放她走的架势。 正在为难之际,忽而后背吃痛,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长乐身形不稳,向前扑去,站在她面前的充仪一个踉跄,向后倒去,仰躺在地面,吃痛一呼。 紧接着是更为惊恐的声音,“流血了,娘娘流血了……” 原来充仪倒地的刹那,后脑恰恰磕在了路沿的棱角上。 烈日当空,崇明殿外的青石砖被晒得滚烫,长乐不施粉黛,赤脚拾级而上,一身素衣如同夏日里的一只白色蝴蝶,落在了殿外的石板上。 姜祈明隔着门远远地瞧着,听着太监的汇报:“充仪头部磕伤,太医诊治完毕,人已经醒了,现下已无大碍,昭仪说当时她们只是起了一点小争执,后来婉美人就将充仪扑倒在地,肆意报复,可婉美人声称自己并非有心……” 耳边声音渐渐模糊,望向殿外的眼神晦暗不明,一双桃花眼倏尔放大,阔步疾呼,“长乐……快,传太医。”姜祈祷明看着殿外的长乐晕倒在地,再也无法强装镇静。 寂静的禅房内,呼吸可闻,屋内缭绕着木质的檀香味,窗外是翠绿的树叶,摩挲出沙沙沙的响声,长乐心惊,这好像不是在宫内。 “醒了?” 清冽的嗓音从茶案边的座椅传来,这声音,难道是他? 长乐不可置信的转头,只见一身着青色僧衣的和尚正倚在案边饮茶,白到瘆骨的指节捏着茶盏,薄唇轻抿,喉头滚动,须臾,眼未动,声先出:“可看够了?” 长乐终于确认,立时起身,单膝跪地,抱拳道:“师父,不敢。我只是觉得这个和尚甚是俊俏,却不料……不料竟是师父。” 长乐并非故意,谁又能想到一向孤僻冷傲的铜雀司司主竟然剃了个光头。 江元清是她记忆中的第一人,那时她刚满十岁,他告诉她是主公在一场大战后在尸体堆里将嚎啕大哭的她捡回来的,但她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师父跟她说许是受了惊吓一时忆不起事来,将来或许就会慢慢好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始终是一星半点都想不起来。 她也曾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因为原本大战中留剩的孤儿,一般男孩会直接充军或者送到寺庙,好一点的会被士绅和宗族收养,女孩像她这般年纪的,很大可能是直接留在宫里做一些杂役,运气不好就直接被卖了也说不准,师父那时和她说是因为她有天分,所以才会被接到铜雀司来。 但自己先天筋骨弱,修习不了锋烬堂那些东西,就连画皮轩里的这些易容、伪装、潜伏之术都要比别人来的更慢一些。 故此师父经常责骂训诫,鲜少给她什么好脸色,更是从未对她有过赞赏,要非说什么天分,那就是自己即便失忆,依然能吟诗作画,且略通乐理。 铜雀司门下虽弟子众多,可这些年来司主亲授弟子唯有她,因着这个缘故坊内私底下有人猜她和司主的关系,若不是年龄上的不相符,恐怕她们都要猜他们是否为父女关系了。 众人羡慕嫉妒,可唯有她自己知道,她付出的只有是更多的劳累与辛酸,对外尽是嘲讽戏弄,对内终日只有那张冷冰冰的脸,非打即骂。 画皮坊的女子,无论将来在哪里执行任务,在出师前都会被破瓜,教习她们的晚娘当时是这样说的:“君子之心,常在食味之醇;女子之情,多系胞宫之暖。” “这世间女子呀,就是容易因为旧俗的观念而束手束脚,也会因着身体的欢愉而萌生情愫,这于身为间谍的女子来说皆是大忌,如果想要彻底坚不可摧,必不能动情,更万万不能被这些礼教挟制。” “今日必帮你们破了这层桎梏,你们现在还小,不必怨我心狠,将来就知道了。” 接着她们便被蒙上了双眼,黑暗中人的感受会更为清晰,因着未知,恐惧会被加剧放大。 当时她只感觉自己被拦腰扛到了一个房间,外面凄厉的惨叫与呜咽声充斥着耳膜,自己瑟缩在墙角,过了许久,外面渐渐静了下来,屋内烛火霹雳巴拉,她仿佛听到了那人喉头滚动的声音,接着耳边传来温热的鼻息,她惊慌大呼,“放过我,求求你……” 第4章 第四章 长乐瑟瑟发抖,那人却并未因此住手,粗暴的撕开衣服,没有给她丝毫准备。 确实疼,可疼过之后似乎那人又多给了她一点怜惜。 那日夜里,长乐昏昏沉沉中,有人摩挲着她的脸颊,她正欲睁眼,却听得一声:“长乐。” 是江元清的声音,她继续装睡。 可来人坐在她的床边,久久不发一言,久到她再次困意来袭,额间一阵清凉,他说:“将来如果你知道,别恨我。”旋即离去。 次日她和晚娘以及一众女子踏上了去姜国的路,他并未相送,再见已是今日。 “这里是无相寺后面的莲心庵,我化成僧侣拜入住持普贤门下,法号‘无心’,你可知下面该如何做了?”依旧是面无表情,丝毫看不出任何情绪。 长乐不答反问:“那日不慎扑倒充仪难道是司主……” 江元清依旧面色不改,却是不耐烦地打断,“我让小青做的,否则凭你手段,后宫树敌众多,恐是自身难保,遑论执行任务了。” “可……可司主大人此举难道不是将长乐置于险地?”长乐欲压下话头,却始终没忍住出口质问。 充仪是见了血的,后宫女人争风吃醋是惯有的事,好端端的,谁会相信她是无心之失?这等把柄被她们捏在手里,轻则罚俸禁足,重则打入冷宫,那些妃嫔们背后哪个不是氏族门阀?后宫连着前朝,哪个又肯善罢甘休?就算是禁足,那些个势力的下人,见风使舵,背后有人稍使银钱,怕是后面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心里有气,直勾勾地盯着江元清,仿佛是要看穿他的愧疚与不安。 可是没有,他只是淡淡地回应:“如果因为这点事情,他不保你,那五年的潜伏……只能说明你很失败。”最后三个字却是加重了力道,仿佛要将它们用力揉进长乐的脑髓里。 江元清悠悠地抿完最后一口茶,头也不回的踏出厢房,只留下一句:“如今你既性命无虞,能不能将他的心留在这无相寺,就要看你本事了。” 须臾,小青捧了一碗清粥到茶案上,“娘娘喝点吧。” 长乐只睨了一眼,冷哼道:“都到这来了,哪里还有什么娘娘呢?说吧,怎么回事?” 青儿自然知道她在问什么,“娘娘晕厥后,陛下立时慌了神,抱着娘娘就往寝殿里去,奴婢乘机按司主安排的说法让他准允您来无相寺。” “就这么简单?” “陛下起先是不肯的,但听闻太后执意要将您打入冷宫,陛下许是思及奴婢先前的话有几分道理,就下旨让您来莲心庵代发修行,为姜国祈福。” 说到底他只是赌,赌姜祈明对她的情意,如若有情,那么她就还有利用的价值,那她便自然不用去死,如若无情,亦或者自己真被打入冷宫而无法自救那便是活着也无甚用处。 长乐在内心冷笑,他可当真是好算计,他从来都是铜雀司骄傲冷峻的司主,又何曾变过呢?只可惜,这次恐怕他要打错算盘了,姜祈明对她尚有一丝怜惜,那也只不过是因着先皇后的关系,只是本尊尚且最后含恨而终,而她一个替身而已,哪里有那么大的魅力呢?后宫佳丽三千,日子久了,恐怕连曾经有这么个人都忘了。 她稍敛了敛神色,继续道:“还有呢?” “娘娘指的是?” 长乐安坐在榻上,侧了侧身,美目凝视,嘴角微扬,“所以你很早就知道了计划?” 小青虽被盯的心里发毛,但到底是锋烬堂训练有素,数一数二的,心理素质自然不差,只见她神色不卑不亢,表情严肃而自然,“司主的吩咐,属下唯有服从。” 长乐甩了甩窝在颈窝的长发,起身走向案几,自顾自地端起那完清粥,“好呀,真是个衷心的奴仆。” 当年虽一起来姜国的有晚娘和其他一行女子,可那一次真正入宫的只有她,她曾天真的以为偌大的皇宫只有她,直到后来先皇后去世,她在姜祈明伤心之际,效仿先皇后引得姜祈明上钩,一夜之后被封为才人,那时才有了自己的的贴身侍女,而那侍女不偏不倚,不早不晚,恰恰是他们的暗桩小青,也就是说五年间她的遭遇,都被人冷眼旁观着。 或许宫内还有很多她这样子的棋子,每一个棋子都有自己的用处,而无用的棋子只能被舍弃,这便是她们的命运。 傍晚时分,有两位师太来过,许是宫内打过了招呼,言语间倒是很客气,只交代了一些事宜,因知她擅音律,故而赐予她法号‘妙音’。 是以庵内的女尼皆称她为‘妙音娘子’。 庵内的生活很简单,每日清晨钟声敲响一百零八次,象征消除一百零八种烦恼,随后晨鼓敲响风雨雷电四声,然后众僧尼开始早课诵读,‘过堂’后多数时间就是做一些简单的事务,如打扫佛堂、种植浇洗蔬菜、去厨房帮忙,再然后就是空闲时间也会翻阅、抄写经书。 这日子比起皇宫要清苦很多,但长乐却乐得自在。 最近无相寺和莲心庵都开始格外的忙碌起来,长乐正和一众女尼剥着莲子,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过几日呀就是盂兰盆节,这在佛教是个大节日,超度祖先亡魂,以纪孝亲。” “到那一日,无相寺会举行诵经法会、水陆道场,超度亡灵,还会设盂兰盆供,即百味饮食供养僧众。民间信徒也会来供灯、焚香祈福。” “人们还会在这一日傍晚放河灯,以寄哀思。” “对了,最重要的是皇室也会带着大型依仗来无相寺举办庆典。所以,我们莲心庵的人也是要去帮忙的。” 一个小尼好奇地问:“皇室?那皇上岂不是也要来?” 慧心法师憋了一眼长乐,刻意咳了几声,但长乐并未注意到,只心下想着,皇室?原来他竟然算到了这里,不由内心冷笑。 然这里的小尼无甚心机,亦不知具体缘由,反而是恍然大悟般地看向长乐,探过一只空闲的手拍了拍长乐手臂,“妙音,听说你宫里来的,一定是见过皇上的喽?” 长乐被拉回思绪,条件反射般地“啊”了一声。 众人只当她要恼了,纷纷噤声,大气都不敢出。 只那小尼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皇上是不是很老呀?” 长乐礼貌笑了笑,“不老。”接着便继续悄无声息地剥着莲子。 众人心下皆道,这妙音娘子也是个好相与的,也不知为啥被赶了出来,均好奇不已。 盂兰盆节前一夜,慈云师太特意交代长乐,“妙音娘子最近也辛苦了,这两日不必去前院帮忙,只安心在厢房里休息便是。” 她也并未追问,只恭谨道:“谢师太照拂。” 这莲心庵倒是聪明,毕竟是皇宫里面出来的,谁知道其中究竟是什么缘由呢,一则若是情非得已出来祈福,那若被皇家的人瞧见这边竟然还要辛苦操劳洒扫等诸多烦事,那岂非打皇家的脸;二则若当初是惹怒了皇上才被逐出宫来,那自然更是要避讳,如不慎触犯了龙颜,这可不是谁都能担待得起的;三则若当初因是盛宠而得罪宫内其他贵人,那就是使唤皇上的女人,被皇上看到追究下来也没好果子吃。 因此无论是哪一种情形,静休在这厢房已是再好不过的安排。 许是诵经多日,长乐竟也淡淡的,盂兰盆节仿佛真与自己无关般,拿起枕头下的檀木梳子理了理头发,又剪了剪灯芯,稍看了会经书,一身素衣起身阖上门便要睡去。 “妙音娘子倒是心宽。”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江元清毫不客气的推门而入,却撞见正欲宽衣的长乐,一头秀发遮掩着白皙的美背,浑圆的肩膀却在乌亮的长发下似隐若现,在这微弱的烛光中倒像是染上了一层光晕。 长乐倒是淡定,听见声音便微微侧身,眼角眉梢带着笑,连带着眼尾那颗小痣都娇俏了起来,嘴里悠悠地吐着:“无心法师深夜造访贫尼厢房,所为何事呢?” 只这一刹那,长乐看出了江元清那薄如蝉翼下如深渊般的眼眸,一瞬间像被什么击中,荡漾开来,越来越大。 “你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以为让你出宫难道真是要你成日里诵经礼佛的?” 长乐敛了敛衣襟,莞尔一笑,“司主大人算无遗漏,向来是走一步想十步的,但凭大人谋划,长乐听从便是。” 江元清听出了她的情绪,依自顾自地说道:“明日姜祈明会带着大型仪仗来无相寺,祈福仪式约莫午时结束,届时住持会安排他到大明宝殿后院的厢房稍事休息,你晓得该如何做。” 长乐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踱着莲步靠近江元清,葱节般的手指搭上他的肩膀,馥郁的香气与温热的气息交融,长乐媚眼如丝,如钩子般摄人心魄,“长乐不知,还请师父赐教。” 江元清居高临下,双眼交汇间却将头别了过去。 背对着长乐闷声道:“希望你还记得你来姜国是干什么的。”说罢,还嫌弃般的弹了弹刚才长乐用手碰过的地方,阔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可刚才那一瞬间的慌乱却出卖了自己。 长乐盯着离去的背影,轻蔑一笑,“来干什么?你又何尝问过我想干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