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拼图》 第1章 第一个回来的人 松山岛的雾起了一整晚。 眼下本该是天光大亮的时候,外头却仍阴沉沉的,压得人眼皮直跳。 文峪擦亮火柴。 细碎的火苗晃晃悠悠地挂在蜡烛上。 光晕覆盖到的地方,一张老照片被仔细摆放在桌上。 上面的人脸已经破损的不甚清晰,只留下几个拍照人的身形,还有身后的房子。 文峪盯着看了很久,久到蜡油滴到手指上,这才吃痛回过神。 差不多到点了。 文峪在心里盘算了一下。 几天前他接到了一封信,信上写着让他去码头接个人。 但今天。 他往外张望了一眼。 雾连着天,山和路完全失去了踪迹。人一旦出门,连个退路都找不着。 雾天不出门接人。 松山岛上,老人口耳相传讲了几十年的话,文峪闭上眼都能听到那些含糊不清的念叨,雾天出门,谁知道你接回来的会是个什么。 偏偏今天还是七月半。 更不是个好时候了。 也不知道船会不会开。 文峪嘟囔着,迈过门槛。 外面的能见度比文峪想的还差。 蜡烛的光也只能堪堪照亮脚下的一小块,唯有走得近了,才能勉强看见几道建筑的轮廓。这一看,又难免想起岛上流传的鬼故事,文峪背后发凉,不由得加快脚步。 从他家到码头,基本上横穿了半个岛屿。 人还没到,海浪和着风的鬼哭狼嚎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文峪拢了下领口。 这天凉得明显,栏杆上还挂着没干透的露水。码头上不见人影,只有售票处点着根红色蜡烛,管理员不知道跑哪去了。 不宜出门啊。 文峪心里默念。 他收了打招呼的心思,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蹲下,手指摩挲着口袋里的通书,心头的那份不安定这才好了些。 得了空,他又开始琢磨起今天要接的人。 信是半个月前塞进门缝的。 从哪寄的看不出来,半面信封都被糊上了泥土,只能勉强认出寄信人的名字。 闵舟子。 是文公馆主人的外孙女。 文峪没见过文公馆的主人。 他们一家负责照看文家人留在岛上的老宅子,时不时进去打扫下,修建整理一下院子,如果有人回来顺便照看下。 这活干了几十年,倒是第一次接到人。 信上说,主人的外孙女要回来采风,准备在岛上住上一段时间,让他帮忙领着回去,带着四处逛逛,把那些岛上的民俗轶事讲讲。 文峪归纳了一下,就是干点地陪的活。 只不过关于这房子,岛上的说法也很多,总归不是什么好的。 没等他把那些传闻回忆一遍,雾里突然出现了一点黄光,紧接着汽笛声划开海浪。 黑色的影子逐渐抵进码头,破开白雾,显出两层的老旧客轮,还有甲板上围了一圈傻乐的人影。 “真稀奇啊,这回一次来这么多人。” 文山听到汽笛声,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卸了锁 ,往外拉铁栅栏。 码头是几十年前建的,东西能用是能用,但费劲也是真的,文峪见状也上前搭了把手。 “谢了,来接人啊。” 文山回头看了一眼,文公馆的事,岛上没人不知道的,几十年不住人的房子,突然回来了人,好奇也是真的。 “这是回来干什么的。”文山系好绳子,小声问了句。 “听说是个作家。”文峪含糊说道。 “那倒是跟她的外婆一个样了。” 松山岛上多是文姓,左右攀谈都能牵出几分亲戚,更遑论文公馆的后人,大家都说这一支是最有出息的,不然哪能留下那么大座宅子。 “不知道这回住多久。” 文山拍了拍手上沾的灰,说起来这文家的外孙女也该管他叫声舅舅,“诶,下来了。” 人还没上岸,轮子的咕噜声先传出来。 领头的是个学生模样的男生,一手推着箱子,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估摸是晕船了。 后面跟着的几个也是一脸菜色。 “今天海上的浪应该是有点厉害。”文山转身,去房间里端了一盘子水出来。 见人就往手里塞上一杯,可别都吐码头上了。 文山想想那场景便直摇头。 发完一圈,盘子里还剩下一杯,小块的橘子皮在杯子里晃晃悠悠的,是文山准备留给还没见过面的小外甥女,“多大了?” 文峪摇摇头,信上没提。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甲板上只留下最后一位客人,手上拎着一个老式的手提箱,不紧不慢地踏出浓雾。 乍一看像是旧时候的人,不小心走错了时空。 “有点像文家的二女儿,都挺高挑的。”文山突然冒出这么句话。 文峪不解,“你见过?” 关于文公馆的孩子,大多都只存在老人的谈论里,细算起来,这位二女儿也该有个七八十岁的样子。 两人瞎扯一通的时候,清脆的脚步声已经穿过客轮,落到码头的青石板上。 太白了。 文峪见到人的第一反应,白得几乎看不见血色的皮肤。 明明是活人,却透着点死物的冷白调。 跟文山说的一样,是个高挑的个子。 眼眸黑而明亮,不由让文峪想到文公馆里收在画室里的的藏品。 贵,但多少沾点鬼气。 文峪愣神了片刻,赶忙迎上前接过箱子,解释道,“闵小姐,我是这回来接您的,叫文峪,给您的回信上有写过。” 闵舟子闻言点点头,手上被文山塞了一杯糖水,热意透过指尖,冻了很久的身体慢慢缓过来。 她偏过头,又听见边上的人继续解释。 “我们松山岛上接人有规矩,只能到码头上,不上船。” 不上船接人? 闵舟子的视线停在文峪手上,哦,他可能在说没上船拎箱子。 她依旧点点头,跟在文峪身后往外走。 文山比他们走得还快。 一出码头,就看见一排小鹌鹑似的学生并排坐在路边,各个蔫巴得不行。 文山从售票处拿了一包蜡烛,挨个往人手里塞,嘴里还念念有词,“记得回去的一路上都拿着蜡烛,别到处瞎逛。” 也不管他们信不信,转身溜回码头,经过他们的时候,还不忘嘱咐句早点回去。 “一般雾天出门,我们都会点支蜡烛,跟其他东西区分开。” 至于这习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文峪也不清楚,只是照着老一辈说的去做,免得一不小心走岔了道。 想到这里,背上发凉的感觉又来了,“闵小姐,今天这天是有点冷啊。” 他一手护着蜡烛,说出来的话又掉在地上。 再往前走了一段,文峪也发现,刚回来的这位小姐是真不爱说话。 他断断续续把松山岛的情况说了一遍,也没见人搭话,如果不是回过头,看见人还在后边,文峪都想怀疑自己是不是接错了东西。 “闵小姐,我们离文公馆大概还有十分钟的路程。” 文峪又试探性地开口,回应他的,还是风声。 这正常吗? 文峪心里发毛,又想到了点东西,更不敢回头看了,只是一个劲地加快脚步。 穿过巷子,踏上石阶,再往上就是文公馆了。 围墙高耸,圈出一片面积可观的院子,蔷薇越过门上的缝隙,一整排的花墙郁郁葱葱。 文公馆的主人爱花,满院子的花就是他们留下的。 文峪打开大门,领着闵舟子穿过院子。 这里地势高,天气好的时候,从房子里望下去能看见远处的海岸线。 在来之前,文峪已经上下打扫过一遍房子,往屋子里添置了不少东西。 至少是个活人房子该有的样子。 他把箱子放下,走进厨房。 脚步声不远不近跟在身后,他停脚步声止,他走人尾随。 文峪人都麻了。 一回头,就是张苍白的小脸。 说实话在这种年代久远的房子里,多少有点吓人。 偏偏站着的人毫无察觉,一个劲地盯着他。 “那个。” 文峪缓了口气,指了指沙发的位置,“闵小姐,你可以先坐下。” 人是被文峪送出厨房的。 少了一个小尾巴,文峪的活动稍显自由,只不过还是有一道视线跟着他活动的方向,满屋子乱转。 谁来救救他? 刚接回来的雇主死活不开口说话。 口袋子里的通书都快要被文峪揉皱了。 好在文公馆的规矩多。 过了傍晚,就不该留人了。 文峪跟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踩着五点的钟声,飞快奔至门口。 “闵小姐,再见。” 一溜烟人就钻进雾里。 “再……再。” 闵舟子抬起头。 空荡荡的客厅,钟声回荡。 “再、再见。” 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重复。 文峪一口气冲下山,直到房子隐在雾里,这才放慢脚步。 他扶着墙,喘着粗气。 烧了一半的金银纸乘着风打卷,落在他脚边,这个点,岛上热闹得很。 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扎破浓雾。 七月半,祭先祖。 金银纸烧了一年又一年。 文峪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他猛然呆愣在原地。 他好像看见,文公馆的二楼站着一排人。 可,文公馆哪来那么多人? *** “再……见。” “再见。” 文公馆里,单调的短语穿过走廊。 闵舟子踩着这声音上楼,推开每一扇房间的门。 隐隐天光透过高悬的玻璃,照着底下单薄的身影。 明暗交错的地面是铺成开的琴键。 她踮着脚尖走过,一路哼唱着童谣。 松山岛的孩子从小听着这歌词长大。 生生死死。 传了一代又一代。 有人说这首童谣是文公馆的某位主人写的。 赠给他远行的孩子,哼起歌,就能找到家。 当最后一句歌词唱完。 月光爬上屋顶。 文公馆的最高点。 古老的钟楼立在这里,几乎俯瞰了整个岛屿。 左边是连绵错落的建筑。 右边的松柏下,是长眠者的领地。 时间在中间走过。 闵舟子抬起头,望向塔尖,有人影在摇晃,风吹起她的裙摆。 底下的人张开手臂,似有绳子牵引,肢体旋转。 那唱完的童谣又重新响起。 当—— 钟声响了。 高悬的人影终于愿意回头。 那人扬起嘴角。 呀! 今天晚上该去找谁呢? 今天是个好日子,祝大家阅读愉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个回来的人 第2章 泥娃娃 “啊——” 两公里外的民宿里,邱芮猛然惊醒。 冷汗顺着脊背没入湿透的衣服。 她死死拽住被子,急促的心跳鼓点般敲打着耳膜。 “不会的,不会的。”她呓语一般,噩梦惊醒时的恐惧还没散去。 她梦见自己吊在高塔上。 粗粝的绳索陷进脖颈的皮肤,风吹着她晃动。 邱芮甚至还有心思去猜测自己现在的模样,应该像一个晴天娃娃吧。 她被迫垂着头,底下有人在模仿她的样子。 一圈、又一圈。 腥甜的铁锈味涌上喉咙。 邱芮浑身僵硬。 直到风吹进屋子,凉意窜上后背,她仿佛才活过来一般,开始大口喘气。 她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肩膀。 湿透的衣服像是附着着冷血动物的皮,黏腻得让人头皮发麻。 不知道是不是噩梦的缘故,后半夜,她怎么也睡不安稳,总感觉背后有东西贴着,房梁上偶尔响起的沙沙声都格外明显。 更糟糕的是,她总会时不时落入同样的梦境。 那是谁? 邱芮闪过怪异的熟悉感。 她应该见过,是什么时候呢? 当又一次挣扎着醒来时,邱芮索性起床倒了杯水,在窗前坐下。 夜里雾散了。 月光澄白地照着远处的钟楼。 那栋建筑据说已经存在了上百年,岛上人提起时,都免不了说一句那地方邪性。 尽管如此,还是吸引了不少人来打卡,他们也不例外。 这次,他们准备在岛上待半个月,再四处逛逛。 但今天晚上这场梦,濒死的感觉太过真切,邱芮有点发怵。 她环顾四周。 月光洒满了半间屋子,老式的衣柜立在墙边。 正对床的桌子上摆着几个泥塑娃娃,据说是岛上的特色手工艺品,走廊里还摆放了一尊年限久远的。 白天的时候邱芮拿起来把玩过,样子不算精巧,但胜在颜色得当。 可到了这个点再打量它们,那些厚重的油彩堆积在泥胚上,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就像是附着的陈年污渍,慢慢腐烂。 邱芮努力压下心头的怪异感。 只是个娃娃罢了。 她告诫自己,眼神却下意识地避开了娃娃的眼睛。 太黑亮了。 像是人的眼球,隔着一层泥土往外窥视。 想到这,邱芮不由得神经绷紧。 这一次,真的让她捕捉到了一点奇怪的声音。 呲喇—— 像指甲抓挠在木板上,木屑卷曲地向两边撇开,并排的几道划痕顺着木头纹理往下。 也许不时会有几根木刺扎进肉里。 光想想,都让邱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不安地扫视着房间。 老房子的弊端在这一刻显露无遗,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格外明显。 “谁在那里!”邱芮勉强提高音量,试图给自己壮胆。 然而声音持续不断。 离她越来越近。 邱芮忽然屏住呼吸,寒意从脚底直窜大脑。 她发现了。 声音的源头,竟然是桌上,准确地说,是那几座泥娃娃。 一道裂缝从泥塑的眼眶位置向下延伸,裂开过嘴角。 它们看起来突然就有了笑意。 咔嚓—— 裂缝在扩大,几块彩绘的泥胚掉到桌子上。 缺了支撑,娃娃的脑袋就这么歪斜着耷拉下来,冲着邱芮的方向。 霎那间,邱芮汗毛直立,她脑子里忽然冒出动物破壳的场景。 它要出来了! 快跑! 脑子里像是拉响了警报。 她尖叫地冲开房门。 走廊漆黑一片,只有尽头的窗子前落了一方月光。 邱芮挨个拍打同伴的房门,木板因为她急促的动作摇晃不已,可屋子里却没有人应答。走廊尽头,本该是楼梯的位置,现在消失的毫无痕迹。 沉闷的声音拖沓地向她靠近。 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越发着急地回头,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走道里摆放的东西逐渐显出模糊的轮廓。 堆了半人高的柜子,转角摆放的干花。 还有…… 窗户前的桌子。 那里空荡荡的。 娃娃呢? 那个放在走廊尽头的、半人高的娃娃。 邱芮死死抓着门把手,指甲在木板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划痕,可她毫无察觉,任由血珠一点点冒出,今晚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认知。 为什么? 她哽咽地呢喃,眼角因为恐惧泛起泪光。 “谁来救救我。” 似乎是听到她的求救,邱芮肩膀忽然一沉。 “想要帮助吗?” 声音又细又薄,森冷的鼻息扑在后颈,视线里,一只色彩艳丽的手臂环上她的胸前。 邱芮脑子一片空白,她缓慢地回过头,一张油彩厚重的脸陡然放大。 是泥塑娃娃! “找到你了,不是吗?” …… “醒醒,邱芮。”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邱芮头疼得厉害,只想闭上眼接着睡,奈何外面的人喊得急。 她费劲地抬起眼皮,眼下天光大亮,金黄的阳光散在空气,连同民宿破旧的天花板都镀上一层金光。 见她醒来,同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许昕然拽着她的手臂,把人扶起,靠着门板,“你怎么会睡在走廊上?” 这也是大家的疑问。 一早上出来,看见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任谁都被吓得不轻。 “我……” 一开口,嗓子粗粝得连她自己都惊到了,喉咙火辣辣地疼,基本上说不出话。 见状,另一个女生也走到一旁,牵起邱芮的手,“算了,先下去吃点东西再说吧。” 白天的走廊明亮通透,风穿堂而过。 经过泥塑的时候,邱芮刻意顿了一下脚步。 这会阳光从泥塑的背后打进屋子,绘满油彩的脸沉在背光处,眼眸微垂,手握莲花,嘴角向下,赤红的颜料镀满全身,硬是生出几分鬼气。 邱芮低下头,泥塑正下方的地板上,留着七八道深浅不一竖线。 她昨晚听的没错,是有东西在抓挠木板。 是她。 一楼被民宿主人分为了两个大的区域。 左边的厨房连通着后院,开了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往外看去就是郁郁葱葱的院子,一条石子路连到外面的主路上。 这时候,石子路上刚好进了一个人,拎着一篮子的东西。 他轻车熟路地推开门,向他们问好,“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说来也巧,他们住进来才发现,民宿的主人居然是码头上遇到的管理员文山。 “还行吧。” 邬淮接过话头,这次旅行是他组织的。 他们是一个剧本杀的团队,这回也是准备到松山岛上采风,谁知道第一天航行就把人弄得满脸菜色。 第二天一醒来又看见人趴在走廊里。 差点没把他吓死了。 “文叔,岛上那座房子有什么讲究?” 他指着窗外,山坡上绿草一路绵延,最顶上的位置,便是文公馆。 “昨天晚上,我梦到了那栋房子了。” 他下意识地活动脖子,梦里在楼顶挂了一整晚,醒来以后,怎么都不得劲。 闻言,桌上几人脸色各异,就连收拾碗筷的文山都停下动作,一股脑地盯着他。 “怎么了?” 邬淮给这几人的眼神弄得有点不知所措,搭在脖子上的是不知道是收,还是继续揉捏。 有人小声开口,“其实,我也梦到了那栋房子。” 这话一出,厨房里更是一片死寂。 一群人的脸色白了又青。 “我也是。”许昕然小声开口,眼下挂着乌黑,梦里,她差不多从文公馆的楼上掉下去个二三十次,到最后她都不敢合眼休息,生怕一睁眼就在钟楼边缘。 一番讨论下,竟然所有人都梦到了差不多的场景。 不是被挂在房顶,就是在文公馆里跑了一夜。 许昕然胆子小,几句话说下来,便萌生了退意,“不然我们回去吧。” 她看向桌子的另一边。 被吓了一晚上的邱芮没有说话,只是白着一张脸,手里捧着杯子。 她昨天晚上都要吓麻了,如果要走,她肯定当第一个。 也有人不信邪,“说不定是昨天的鬼故事听多了。” 昨天晚上的活动是宁开霁组织的,来了一场头脑风暴,把松山岛闹鬼传说都讲了一遍。 说完还觉得恐怖氛围不够浓,他又提议来玩灵异游戏,虽然游戏玩到最后没什么异象,但也足够让他们一惊一乍去睡觉了。 文山摇摇头,在七月半干这些事,不是作死是什么。 几个人还在讨论要不要走。 “其实。” 文山斟酌着开口,“这段时间岛上停航,你们昨天坐的那班,是最后一班。” 换言之,就是你们走不了了,老老实实在这里待上半个月吧。 对于想走的几个人来说,这话不亚于晴天霹雳,原本好端端的一桌早饭,硬是吃得没滋没味。 “这半个月还是不要乱跑的好。” 文山叮嘱道,他刚进门就看到桌上堆着一包蜡烛,是昨天在码头上分给他们的,想来这人都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难怪晚上招惹了一些东西。 按之前做的攻略,早上他们该去文公馆周边看看,毕竟在各种传言里,这是岛上闹鬼最厉害的房子。 但这会这些事一打岔,众人也没了出门逛的心思,都说要回房间补觉。 厨房里只剩下文山一人。 他收了东西,关上门便走了。 少了人气的一楼,突然之间,就暗了几分,家具朦朦胧胧,裹在灰尘一般的阳光里。 邬淮几人在二楼停下。 往上三楼,是分给女生的房间,邱芮跟在许昕然后面,“你们昨天晚上没有听到我拍门吗?” “拍门?” 许昕然疑惑地回头,“昨天晚上我都醒着,没听到声音。” 被早上那么一打岔,大家都忘了问邱芮为什么跑到走廊上。 邱芮把泥娃娃的事说了一通。 走廊里几个女生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陶悦先开了口,“邱芮你肯定是昨天晚上太累,梦游了。” 比起泥娃娃吃人的事情,她们还是更愿意相信邱芮睡迷糊了,不然怎么解释,人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如果你害怕的话,晚上可以跟我一起睡。”陶悦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这样有个伴大家也能稍微安心点。 邱芮只是胡乱地点点头,先回了屋子。 房间跟昨天晚上大差不差,落在泥塑上面的裂痕这会已经全部消失。 她挨个检查,直到桌子末端,墙与桌子的夹角里。 一只泥土捏成的手漏了出来。 被泥娃娃支配的恐惧又来了。 犹豫再三,邱芮还是搬开前面的桌子。 角落里面藏着的是一座未完成的泥塑,只打了泥胚,还来不及雕琢五官、上色。 看得人不太舒服。 邱芮不语,只是害怕。 还是让老板清走吧。 桌上的几个她也不想要了,都不是什么吉利东西。 简单收拾完东西,桌子只留下了一封信。信封上沾着泥,没有署名,夹在抽屉的缝隙里面。 邱芮确定,昨天住进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东西。 会是恶作剧吗? 邱芮有点不太好的预感,昨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她犹豫再三,还是拆开了。 泥土的味道扑面,泛黄的信纸皱皱巴巴,上面只贴着一行字。 你会是下一个吗? 第3章 掉下来了 松山岛上的邮差向来自由。 这种感觉在文峪收信的时候格外明显。 他捡起大门口东一封西一封的信件,也不知这位闵小姐哪里来的这么多信件,被邮差随意丢在地上,免不了沾上些泥土。 文峪挨个把信件理好,放到桌角,方便闵舟子拆阅。 这会,被文峪念叨的人正拿着一张报纸,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一字一句,念着上面的新闻。 她的样子让人联想起牙牙学语的婴儿,总归是说得不够流畅。 文峪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 这不开口说话吓人,开口说话也吓人哇。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豆浆,又给闵舟子也添了一杯,视线掠过报纸时,不免一顿。 松江晚报。 是一份几十年前的报纸,他爸爸之前上学的时候,每天都会往文公馆送上一份,不过现在报纸也停刊了有些年头。 文峪记得,这些东西都堆在了文公馆的地下室里面。 天知道这位小姐哪来的一身牛劲,扒了一堆旧物放到楼上。 早上一进门他就感觉到陌生,仿佛时间倒退了几十年,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带着厚重的尘土味道。 光是文峪看到的,摆在客厅里的录音机,一整箱的磁带,风一吹就咯吱作响的摇椅,这些东西怎么看都比闵舟子的年龄大。 难怪这会人跟不倒翁一样,翻一页报纸打一下瞌睡。 估计是一晚上尽在做贼了。 文峪丝毫没有怀疑,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位小姐也是真的不爱看书。 一张报纸读到底,全凭耐心。 眼下耐心耗尽,闵舟子丢开手头的报纸,又小心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文峪递过来的豆浆。 甜的,她很喜欢。 闵舟子托着下巴,眯着眼睛看向窗外。 不同与昨天雾蒙蒙的天气,今天岛上的阳光好得让人心生欢喜。 松鼠也愿意在院子里停留。 闵舟子伸了一个懒腰,人扑进沙发里。 她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比如一会,要去院子里浇花、修建枯枝,九点的时候,她要下一盘象棋,对手只能是被支过来照顾她的文峪。 文峪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闵舟子拿了一把剪刀,往院子里的草木上一顿招呼。 那些自由生长了几十年的花草怕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遭。 叶子地上很多,树上很少。 原来郁郁葱葱的花园,现在只能说完了。 罪魁祸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行为欠妥,又瞄上另一株蔷薇。 文峪赶忙上前,想要拿过闵舟子手里的“凶器”,“闵小姐,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干吧。” “爱好。” 闵舟子看向一旁的树木,简短地表达出自己的意图,手里的剪刀是一点也不愿意还给文峪。 别爱了,花都要没了。 文峪无奈,好说歹说才把人劝回房子里。 没有消停一会,文峪面前又摆上了一副象棋,这东西也只能是从地下室里扒出来的,上面的灰都没擦。 文峪想拒绝,但对面一张苍白的小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毫无情绪。 他只能认命地拧干抹布,把那些尘封多年的老物件都擦上一遍, 一通事情忙下来,时间居然已经临近十二点。 厨房里又该有人忙活了。 闵舟子蹲在门边,地上有一条不明显的线,那是文峪画出来的,禁止她进入厨房的分界线。 她咬着嘴唇,一只手时不时往地上戳上几下,又往门上敲个几下,闹出点动静,以此表示自己被拦在门外的极度不满。 半天相处下来,昨天文峪积攒的那些害怕情绪全然不见,只觉得自己带了一个孩子。 而且还是有很多爱好的孩子。 不是爱种花、就是想做菜, 但每一样爱好似乎都只有一个空壳,她不知道具体该如何操作。 太奇怪了。 文峪偷瞄一旁的橱柜,玻璃的倒影里,他能清晰地看见门口的人影。 闵舟子就蹲在门边,跟昨天刚来的时候一样,平直的视线跟着他的动作移动。 给人一种错觉,那双眼睛在观察他,观察他的动作,并学习。 这想法怪滲人的。 给文峪整得有点头皮发麻。 这是孩子、是活生生的孩子。 文峪心里默念。 等吃饭的时候,文峪跟闵舟子商量道,“这样吧,晚上我带你去看戏。” 松山岛上保留了一个古戏台,据说有个几百年的历史。 逢年过节时,岛上都会请戏班来唱上一场,以祈福消病。刚好这回赶上了,文峪准备把人带过去凑个热闹。 看戏? 闵舟子歪头想了想,应该是那些咿咿呀呀的表演。 对,她也喜欢看戏。 *** 戏开场的时间是晚上七点。 一条道走到底,张灯结彩的,连戏台边的古树也不放过,灯带绕上便有了几分灯火通明的意味。 晚上的表演,文山也通知了在他民宿里住着的几位客人。 在房子里憋里一天,几个胆大的已经跟没事人一样,招呼着其他人出门。 邱瑞脑子里还惦记着早上收到的那封信,有点心不在焉地跟在队伍后面。 “你会是下一个吗?” 这句话可以延伸出很多不同的意思,你会是下一个被选中的吗?你会是下一个幸运儿吗? 你会是下一个死的吗? 这种不安几乎延续了整个白天。 她不敢向其他人询问,是否也有收到一样的信件。 在没有别人进出的房子里,邱芮很难不怀疑是不是其他人溜进她的房间。也许昨晚的事情,就是他们一手策划的恶作剧? 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邱芮低着头,一时不察,直接撞上前面的人。 “不好意思。”她下意识道歉。 抬头就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长街的灯光落在眼睛里,星星点点的。 四周人流如梭,十里银花。 该是很繁华的一幕,但那双眼睛里很空,似乎什么也落不进去。 听到对面人的话,闵舟子困惑地皱眉,似乎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回话,只是点点头,就算是应了。 她手上拎着花灯,经过的小孩几乎人手一个。 文峪叫她在原地等着,还买了一堆零食塞她手里。 “走这边。” 文峪回过头,看见又人跑到前面的摊子去了,见他过来,闵舟子指着底下的一小个丑娃娃。 一天相处下来,文峪基本上摸清了这位小姑娘的表达方式。 这种动作就等于她想要。 “行吧。” 付完钱,文峪领着人坐下。 他们的位置刚好在戏台正前方,往前是一方天井,银亮亮地收着落下的月光。 今天是十五,圆月高悬。 闵舟子坐在位子上,四处打量,楼阁檐角,刀枪锣鼓。 看一样东西,就哇一声。 记忆里人都是这样表达第一次见到的新奇,只不过她的语调听不出起伏,一连串下来,又让文峪把鬼气跟她联系上了。 邱芮一行比文峪晚一步进门。 这时候正厅里已经坐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后排的香案前有些空间。 “这里也放着泥塑哇。”陶悦先他们一步挤到后面。 听到泥塑两个字,邱芮眼皮一跳。 跟寻常人家供奉的神像不同,这里的香案上摆的是一座半人高的泥像。 许昕然好奇地围着看了一圈,青面獠牙的,一身赤红的衣服,不似摆在民宿里面的精致。 这桌子摆得不稳,许昕然看见泥像在摇晃。 她低头看了一眼四条桌腿。 “戏要开场了,快过来。”陶悦在喊她。 她应了一句。 鼓声起,唢呐鸣。 闵舟子一句接一句。 “他们在干什么?”她指着舞台侧方。 “伴奏。” “他们呢?”这回是舞台上。 “唱戏。” 早上说爱看戏的是谁? 文峪有点后悔带人出门了,除了把他吓一跳以外,没什么好处。 好不容易挨到散场,闵舟子的哈欠已经打了好几圈。 他们刚准备跟着人群往外,文峪就看见一个人急匆匆地跑进来,应该是昨天跟闵舟子同一班的游客。 “你们有谁看到邬淮了吗?” 文峪听见那男生急匆匆地问同伴。 宁开霁在外面打了好几个电话,也不见邬淮接。 住他旁边的习鸿宇说,下午邬淮拎着东西出门,也没说去哪里,就是一脸的神色慌张,问了几句也不答话,只一个劲地说没事。 也不知道是在跟他说,还是自言自语。 “反正就是怪怪的。”习鸿宇最后这么总结,非要说哪里怪他也说不上来。 “我们刚刚在民宿周边都找过,也没见到人。” “我带你们一块找吧。” 松山岛一半是房子,一半种满松柏,有些游客逛着逛着,就会不小心迷路在里面。 文峪担心人在里面过夜会吓着,又叫了文山一块。 有了本地人的加入,他们很快就分好路线,文峪领着宁开霁和邱芮,文山带着其他人。 至于闵舟子,她说要留在原地等。 一行人走得飞快。 转眼就剩下闵舟子一个人。 她晃悠到戏台侧边,没收起来一堆乐器放在桌子上,她拿起锣锤,敲了一下。 啪嗒—— 一滴血砸在香案前。 鼓槌落下,泥像的獠牙面具裂开了一道痕,半张面具碎在地上,露出木头覆盖下的真容。 一半神鬼,一半人像。 台下,锣鼓声逐渐急促,古音吟唱,檐下灯笼摇晃,风穿堂呜咽。 终于,泥土承载不住人的重量,在又一声唢呐中化为粉末。 一溜血迹滚过青石板。 最后在闵舟子脚边停下,她垂着眼皮,认真打量。 她认识。 这是头。 它掉下来了。 文峪:我在文公馆当幼师的那些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掉下来了 第4章 剧本杀 闵舟子蹲在地上,单手托着下巴,跟淌血的脑袋大眼瞪小眼。 血顺着石板的纹路延伸,直至她脚下,染上鞋尖。 她的鞋子脏了。 闵舟子盯着地上的一滩红色。 许久,她困了。 但她不认识回去的路。 于是,等文峪一行人回到戏台,看到便是一方血淋淋的院子、一颗头。 还有倒在旁边不知死活的人。 在场的哪有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 一行人立在门口,楞了一会,随即是冲破耳膜的尖叫。 许昕然颤抖着后退,指着地上的头,“是、是邬淮!” 那头被风吹着,左右摇晃,脖子处的断口粗糙,牵扯着一大块皮肉,一双眼瞪圆,正冲着门口。 眼里盛满的恐惧逐渐侵染到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 胆子小的已经开始低声啜泣。 邱芮脑子一片空白,任由陶悦抓着她的胳膊,尖锐的指甲几乎要陷进皮肤里。 他们只是不见了一个下午,怎么会这样。 “还有人倒在那!快救人。” 文山的话提醒了大家,文峪顾不上害怕,先一步冲到闵舟子旁边。 “闵小姐,醒醒。” 他把脑子里能想到的急救办法都过了一遍,犹豫着要不要掐个人中,却见人悠悠转醒。 “回来了?” 闵舟子睡眼惺忪,这地方比不上昨天的床舒服,她不喜欢。 “你睡着了?”文峪眼神怪异,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她心大。 还是,她就是凶手? 不然能在这血腥味冲天的地方睡觉。 “硬。” 闵舟子戳着地板,她一点都没睡好。 “凉。” 她又补充了一句。 文峪的表情更一言难尽了。 没在问睡得好不好。 “你不害怕吗?”憋了好一会,文峪才想出这么一句话。 这会该害怕吗? 闵舟子不懂,她看见旁边的人在哭,有人焦急地打着电话。 因为这颗头吗? 她歪着头,静静地看着几人的反应,他们都离得很远,只有她挨着头躺下。 该哭吧。 闵舟子又看了一眼文峪的反应,他没哭。 好难选择。 反复观察了几次,她努力眨巴眼睛,眉心紧皱,一张漂亮的小脸蛋瞬间皱得跟小包子一样。 给旁边的文峪看得一愣,“你这是在干嘛?” “在哭。” 她又看了一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两个人,是这样哭的吧。 但是为什么没有眼泪。 真奇怪。 “这头是怎么回事?” 文峪想了想,还是先问正事,就算不是凶手,万一见过凶手呢? “掉下来的。” “从那里。” 她抓起地上的铜镲,锵一声,直接把浑噩的一堆人敲醒了。 “就这样下来的。” 这时候,他们才注意到香案上只留下身子的泥像。 半张面具掉在桌上,木头内侧糊满干涸的血。 血渗进泥里,染成深红的躯体。 “那身体去哪里了?”习鸿宇站在边上,惊魂未定地看着实心的半截身体。 不可能再藏下一个人了。 “都先别急,等警察过来。” 宁开霁安慰着几人,虽然他自己看起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找了大半夜,裤子衣服上都是泥土,现在又踩进凶案现场,鞋底上全是血。 松山岛上就一间派出所。 文山寻过去的时候,人才刚刚准备吃宵夜,又被他揪起来。 “出事了。” 老警察听得不这几个字,赶紧带着人就往现场跑,说到出事,松山岛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谁啊?” “是个来玩的游客。”文山在前面领路,一边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发现的时候就文家的那个女娃娃在?”老警察也姓文,从小到大关于文公馆的传闻没少听。 “是啊,不哭不闹的,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傻了。” 一进门,他们就发现,被吓傻的人很多,但是绝对不包括闵舟子。 她还跟没事人一样,手里拿着零食。 见人来了,抬了下眼皮,就几秒钟,又耷拉下去。 现场拉起了警戒线。 一群人改坐在戏台外的古树下,上头系着经年累月的祈福带。 有的年月久远、褪了颜色。 有的刚系上不久,金黄的字在夜风里飘。 闵舟子抬头望着,下次来她也要系上一条。 “在问你话。” 文峪戳戳旁边的人,不知道又想什么,连人到面前都没发现。 好高啊。 闵舟子回过神,挡住她看月亮了。 她把发现的过程重新讲了一遍。 旁边的习鸿宇断断续续地说下午最后一次见到邬淮的情况。 “我们是准备来采风的,邬淮说这边有一栋闹鬼的老房子。” 宁开霁看了一眼闵舟子,刚刚才知道,那就是文公馆现任的主人。 “我们原本以为他下午也是想去房子那边看看,结果晚上突然接到他的电话,喊救命,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所以才急着出来找人。” 再问其他的,大家都是一问三不知。 等一堆人问完,东边的天已经泛起鱼肚白,光顺着草木生长,铺满岛上的房屋、青石。 不似中午时毒辣,闵舟子伸了个懒腰,舒服地眯起眼晴,一路上走得格外轻快。 她身后的一堆人互相搀扶着,大有出殡的架势。 文山和文峪商量,先把他们送回民宿,收拾一些日常衣物,再给他们重新找个住的地方。 这事情发生得诡异。 说是往外面找了一段,也没发现其他部位。 这几个同行人暂时是走不了了。 同样的,在现场睡觉的闵舟子也要重点看管。 民宿里,邬淮暂住的一间已经围起来。 几个人简单拿完东西,在楼下集合。 “45号那栋民宿也空着,可以暂时安排他们住那里。” 文山在盘算给他们安排一个新住处。 “住家里。” 闵舟子突然开口。 文公馆好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一行人莫名其妙地跟了跟来,又分了房间,连带着文峪和文山都被留下来。 文山闲不住,在厨房里准备早饭。 闵舟子窝在她的沙发里。 留在楼上的几个人还在收拾。 邱芮推开窗户,建筑绵延,街巷交错,远处碧空如洗,古老的灯塔立在海岸边。 一切都在昭示着今天是个好天气。 但没有人不浑身发冷。 信纸上的话像一把利刃,高悬头顶。 也许它已经斩下了第一个头颅。 邱芮在窗前站了很久,久到腿都有些发麻了,才回去收拾东西。 她从箱子里拿出衣服,准备挂起来。 突然,啪得一下,一本东西掉在地上,看样式应该是他们工作室的剧本。 她有带过剧本出来吗? 迟疑片刻,她还是伸手捡起、翻过。 另一面,深红的血淌过漫山的尸骨,房子立在山岗。 右下角红黑缠绕,赫然写着文公馆三个大字。 这是,他们的剧本? 邱芮手指发抖,却鬼使神差地翻开了第一页。 【文公馆是一座古老的房子,岛上人传闻闹鬼,吸引了很多不信邪的游客。这年中元节前,一行七人乘船来到岛上,准备找一些创作灵感。 白日里起了大雾,海上风浪很大。 迎接他们的人塞了一包蜡烛,说是岛上的风俗。 等他走后,领队的人一把拽下蜡烛,说不能点。 大雾天,要记得给阿姐留盏灯照路。 岛上的童谣是这么唱的。 “阿姐据说是死在了文公馆里,每到大雾天,就是她要回家了。” 不管是真是假,一行人谁也不提去点蜡烛。 可第二天晚上,意外还发生了,领队的头落在戏台上,他看着门口的队员。 你把他的身体藏哪里? 你是邱芮。 你的身份是:凶手。】 邱芮浑身发麻,全身的器官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工作。 她好像又听到昨晚戏台上的锣鼓唢呐声。 戏开场了。 文峪:不哭不闹,不会是凶手吧 文山:不哭不闹,不会吓傻了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剧本杀 第5章 阿姐 同一时刻。 暂住的几人都收到了剧本。 【结束询问后,他们住进了文公馆,有人将尸块一同打包,混在行李里面,带了进去。 恰逢中元,混入其中的尸块不小心惊动了阿姐。 阿姐要来找你了。 不要向其他人,透露你的身份。】 尸块? 邱芮猛然抬头,她的箱子里,一只手正搭着箱沿。 手腕的位置,有一小片骨头刺青。 她认得,那是邬淮的手。 …… “你在写什么?”文峪切了一点水果,拿到院子里。 闵舟子带着她的旧躺椅,窝在树下,白色的裙摆一摇一晃的,老物件的木头咯吱作响。 树是几十年前种的,枝叶层层堆叠地向上生长,给后人留下一片荫蔽。 闵舟子闻言抬头,翻过手里的本子,“在画画。” 上面是一只手,一条腿,一个头,互相离得很远。 在文峪看来,这些东西像是火柴人的复杂版。 但也就一点。 “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小孩子越来越难懂了,反正文峪看了没明白。 “拼图。” 答完,闵舟子又开始埋头苦画。 光透过枝叶,漏在画纸上,她在那个位置画上了一个人。 拼什么? 人嘛? 今天的凶杀案不怪他乱想。 文峪一路都在琢磨,他把这件事跟文山说了,说起来他都心头毛毛的。 闵舟子给人的感觉,跟这座房子太像了。 是阴冷的雨,又像是墙角长出的青苔。 某些瞬间,总会让人有种鬼气森森的感觉。 文峪思绪飘得有些远了,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 他在文公馆里遇到一个阿姐。 阿姐没有名字,穿着白色的裙子。 但这件事情模糊得像个梦境,以至于后面想起时,文峪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岔了。 早年间,文公馆的位置还是块坟地。 后来建起房子,却总有闹鬼的传闻。 对于松山岛的孩子来说,到没有人居住的文公馆里逛一圈,就是小时候最好的冒险。 文峪也不例外。 他的长辈曾是文公馆的主人雇的长工,对于文公馆的地形,比其他孩子都熟悉。 那天晚上,也是起了大雾,他们打着灯笼,一路绕过大人的监视,往山上跑去。 “听说,以前文家最小的孩子不小心掉到花园的池子里面,就再没起来。” 松山岛的孩子从小听着文公馆的故事长大,每个人都能说出一个一二三。 “不对不对,我听说是从楼上掉下来的。” “你们不知道,文公馆里面,有女鬼会吃小孩子。” 领头的孩子神神秘秘地压低嗓子,他们已经走到了文公馆的大门口,漆黑的建筑隐在雾里。 饶是常来的几个孩子都觉得有点阴森可怖。 “之前我们来的时候,可看见过二楼都是人。” 文公馆哪来的人,那不就是…… 后面的话没人接下去,几个孩子面面相觑,他们也不是真的想要碰见。 “但是,文公馆晚上不能留人的。”文峪跟他们说道,大家都知道,文峪家里帮着照看房子,这话说起来也应该是有来路。 “那我们还进去吗?” “当然。”领头的率先从墙头翻了进去,“把灯笼给我,都到这了。” 这个年纪,谁都不想被嘲笑胆小鬼,他们就这么一路猫着腰,进了客厅。 夜里温度低,文公馆里更甚。 灯笼的火光只能照个几步远。 他们排成一列,上了二楼,木质的地板随着脚步咯吱作响。 “你说会不会有东西跟在我们后面。” 踏上二楼的时候,火苗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文峪落在最后,听见这话,他下意识往身后看了一眼,迈出的脚步就这么生生停在半空。 他看见一个泥娃娃就摆在楼梯口。 不知道哪来的白光,那一块亮堂堂的。 照得娃娃的眼睛都像闪着光。 文峪看得害怕,他回过头,想叫前面的人别走了。 可,前面的人呢! 眼前的楼梯空荡荡的。 他快步跑上二楼,“你们别躲了,快出来。” 走廊里浓稠的黑暗匍匐在地,只有他的声音回荡。 文峪小心翼翼地扒着房门,推开一条缝隙,他们总爱这么玩,躲在门口,突然跳出来吓外面的人。 他想,这次应该也是这样吧。 风率先从门缝里钻出来,扑向瞳孔,凉得文峪一下挤出了几滴眼泪。 房间里没有人,只有厚重的白布包裹着家具。 他又这么找了几个房间,直到走廊尽头,厚重的门缝里透出一点点光影。 文峪舒了一口气,原来藏在这里啊。 这时候,他也起了恶作剧的心思。 轻手轻脚地吹灭手里的蜡烛,手扶上门把,准备吓一下里面的人。 咔吱—— 门轴转动。 文峪屏住呼吸,没见到人,反而是看见倒在地上的蜡烛,他连忙进去,别一不小心给屋子点着了。 房间中间放着一架三角钢琴,是文家小女儿的,现在无人居住,也是蒙上了白布。 文峪走过钢琴,房间里一览无余。 角落的位置放着一面镜子,本该盖在上面的白布现在堆在镜子底下。 “谁把布扯下来了?” 文峪刚想把镜子重新罩上,突然,一角白布在镜子里闪过。 “谁在那?” 他猛地回头,背后什么都没有。 文峪怀疑这几个人拿着白布装神弄鬼。 观察了一小会,见人没有出来的意思,他转过身。 镜子里倒映着蜡烛的火光,文峪不知怎么就看得出了神。 直到风忽然吹灭了蜡烛。 房间骤然陷入黑暗。 文峪恍然回神,房间里只剩下他的心跳声。 他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这时,恰好风大了起来。 吹得窗户噼里啪啦的,窗帘卷起得像是孩子的裙摆。 文峪忽然感到肩膀一沉,他盯着镜子,汗毛直立。 就在他身后,多了一个人。 “啊——” 他猛地甩开肩上的手,人一后退,肩膀直接撞上镜面,痛得他直吸气。 “你是谁?别、别过来。” 文峪贴着镜子,手臂胡乱挥舞着,他看不到对面人的脸。 “跟我走好不好。” 她伏下身子,牵起文峪的手。 手很凉,文峪不知道尸体是不是这样的,他没有见过。 她说她是文家的阿姐,从小在这里长大。 阿姐牵着他的手,往楼上走去。 文公馆的三楼文峪没有去过,听说当年发生了意外,满房间都是血。 阿姐打开里面的房间,那扇门永远挂着锁。 文峪之前问过爷爷为什么,却没有听见答案,只叫他不要往那里去。 这下他明白了,屋子里面全都是干透的血。 两旁,一个又一个的泥塑摆进架子。 那些泥塑还没完工,头部的位置尚且空着。 阿姐没再管文峪,她拿起斧头,锋利的刀刃泛着寒光。 透着反光,文峪看见了一双合不上的眼睛。 咚—— 文峪知道斧头落地了。 他紧闭双眼,却耐不住脸上有凉意滑落,像是屋子里突然下了一场小雨。 闷响不止一声。 文峪冷汗起了一层又一层,他动弹不了。 屋子里很暗,阿姐似乎不需要灯开灯。 她忙碌地为泥塑装上头颅。 绘上油彩,描上金边。 当眼睛的最后一笔落下,阿姐歪过头问他,“好看吗?” 文峪被推到泥塑前,青面獠牙的面具垂下视线。 “这里还能做好多个。” 阿姐的声音很轻,脚下的鞋子走起路来却咚咚作响。 就跟心脏跳动的声音一样。 “你喜欢哪一个呢?” 阿姐牵着他走过架子,她走得很慢,在每一个泥塑前都停留一会,“要把它们装满还要很久呢?” “你会帮我吗?” 文峪不记得自己回答了没有。 他只记得后来阿姐带他走上了露台,那里可以看见文公馆外墙大片爬山虎的枯枝,像个骷髅搭起来的笼子,锁着整个房子。 等夏天就会好看很多,郁郁葱葱的,像个生机勃勃的鬼屋。 文峪不合时宜地想到夏天时候的样子。 风从他四肢的缝隙里钻过,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冷。 阿姐站在他旁边。 顶上的钟楼传来午夜的报时。 “你该回去了。” 背上一重,月亮在文峪的视线里飞快后退、模糊。 在闭上眼前,他想起来,今天晚上,真的有月亮吗? 等再睁眼,是第二天的早上,一堆人围着他。 跟他一块进去的几个孩子,也躺在树下睡觉。 有些家长急得直接揪起孩子的耳朵,非要让他们长个记性。 一时间院子里格外热闹。 求饶声响个不停。 “我们昨天晚上都没找到机会进去。” “门都关死了。” “文大爷什么时候给过我们机会进去。” 爷爷领着他回家,文峪几次想开口都被制止。 后来,他去求证那天晚上到小伙伴,每一个人都说没进屋子,只在外面的院子玩。他们又没屋子的钥匙。 听到文峪说的阿姐,领头的孩子皱着眉,“你是睡迷糊了吧,我们哪有进去,你钥匙都忘了拿。” 说起来这件事,他都觉得冤,探险没探成就算了,还挨了骂。 再往后一些,文峪又听说他们醒来的位置,挖出来好几具尸骨。 那天晚上遇到的阿姐,大人说他在说胡话,久而久之,他也不再提了。 但今天住进来,这些小时候的记忆突然变得鲜活,文峪按着之前的记忆,走上二楼。 闵舟子应该也是来过琴房,架子上的一些书被她弄乱了,有些还丢在地上。 镜子还是被摆在老位子。 文峪突然记起,那些尸骨,当年就是从树下挖出来的。 他望向窗子,文峪站的位置刚好能看见当时的那棵树。 树下绿意盎然。 阳光照着闵舟子毛茸茸的后脑勺,早些时候文山给她扎了辫子。 她今天的心情很好,一早上都在哼着歌。 她似乎有所感应。 回过头,对上文峪的视线,冲着二楼笑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