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豸虫》 第1章 第 1 章 砰砰。 马车外忽然传来一阵敲打车板的闷响，车厢里熟睡的杰拉德闻声悠悠转醒。 身体的麻劲还没过去，他坐起身，掀开车帘。只见两个士兵围在马车两侧也在看着他，公事公办道：“请出示入城信物。” 赶了近两天的路，他们的马车终于到达图里瓦。越过士兵，往后就能从敞开的城门窥探到王城中欣欣向荣的景致。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杰拉德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块三指大的圆形铁块拿出来，铁块上印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曼陀罗，这是王城的象征。 两名士兵检查完信物，对视一眼后把东西还给他，收起拦路的栏栅给马车放行。 车夫甩动马鞭，马匹于是嗒嗒嗒地再次走动起来，拉着车轮子骨碌碌驶进城内。 重新调整姿势坐下，杰拉德意识还有些混沌，转头往车窗外看去。 此时是日暮时分，天边挂着大片绯红的晚霞将整个王城笼罩在柔柔的黄昏中。 尖顶瓦檐，砖楼石墙，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送目远眺，一座巍峨的城堡带着无法忽视的庄严华丽被层层建筑拥簇，被迷蒙雾气缭绕着挺立在遥远的天边。 那就是王宫。 家家户户门前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街巷更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似乎正在庆祝什么节日。 他的手肘搭在车窗上，不知不觉间对着外面其乐融融的人群出了神。 马车悠悠穿过街巷，街道两侧摊子上五颜六色的光透过车窗勾勒着他的侧脸，像是热闹和冷寂交融的边界。 这里和他记忆中的德鲁——他的家乡，完全不一样。这里的人们热情，欢乐，友善，仿佛是人间天堂。 如果自己一开始就在这里长大，结局会不会…… 还没想完，他就打断了思绪。想再多如果又会怎么样，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车窗外小贩的吆喝，孩童的欢笑，行人们交谈声通通交织在一起，然后又慢慢从耳边飘远，被夜幕冷却。 马车逐渐驶离喧嚣的人烟，融入黑暗。 院长室内。 “杰杰拉德，请坐。” 偌大的房间里，屏风在房间三七段隔开，屏风后是一张还堆着没处理完的资料的桌子，桌子的角落还有一个盆栽。 杰拉德在屏风前面的椅子落座，而他对面早已坐着一个不苟言笑的黑色卷发中年男人。 格里芬给他倒了杯茶，说：“在这里还习惯吗？” “谢谢。”杰拉德接过茶杯，“这里很好。” “我看了史蒂夫寄来的信，对你的情况已经初步了解。” 格里芬喝口茶道：“听说，你在半个小时内只靠一根附魔的铁管，就成功驱除两头高敏捷度的恶魔？” 史蒂夫是杰拉德的老师，承蒙他照顾和引荐，杰拉德才有入学这所驱魔学院的机会。 彼时史蒂夫老师被外派寻找出逃的驱魔师和恶魔，途中碰到他在驱魔，因为看中他的能力而破格收了他做弟子。 杰拉德垂眸答：“只是侥幸。” 格里芬问：“你的附加法阵是谁教的，我看过镇魔人要掌握的知识内容，这种中高级法阵属于驱魔师的范畴，镇魔人也要学么？” “不是课程。”杰拉德握着茶杯的手指动了动，“修习室里有部分资料，我侥幸看过。” “侥幸？”格里芬抬起杯子送到唇边，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一个镇魔人，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到这里当驱魔师？虽然史蒂夫已经在信上说了原因，但我更想听听你的想法。” “为了赎罪。” 格里芬微微一愣，随后又听到他道：“也为了找到我母亲的尸体。” “但六大恶魔封印破碎，还逃走了两个，你们作为镇魔人擅离职守，难逃其咎。”格里芬淡淡道，“逃兵，是图里瓦最为不齿的行为，一经发现就会被绞死在刑场上。” 杰拉德低着头，额前的碎发拉长的阴影盖住了他的眸：“我会找到那两只恶魔，然后接受惩罚。但在此之前，请您给我一些时间，我必须要找到一个人。” “谁？” “镇魔人的启蒙师，也是当年帮我将母亲入殓的人，她叫诺拉。”杰拉德陷入回忆，“我母亲尸体被调包的时期，只可能是在入殓环节，她有很大的嫌疑。至少，我要活到问清楚前因后果的那一刻。” 格里芬顿了一下：“可以，我会如史蒂夫要求的那样帮你隐瞒，至于镇魔人信息记录，史蒂夫那边应该也已经做了几手准备，短时间之内不会有人发现你的身份。 图里瓦学院是人族最高驱魔学府，用这层身份镀金，确实能在你的身份被发现的时候将你保下来。但这里毕竟不是收容所，三天后的入学考试，如果你不能自己摘得这块免死金牌，那么我也爱莫能助。” “这就够了，谢谢。” “不用。” 杰拉德放下茶杯道：“那么，院长大人，容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巴塞洛缪·杰拉德。” 史蒂夫在信上误传了他的名字，这点还是有必要纠正的。 格里芬脸上划过一丝情绪，再开口时已经恢复平静：“一会儿我会让人接你去熟悉一下图里瓦。” “好的，麻烦您了。” 杰拉德推开门走下台阶，离开院长室，走到学院门口时，他的视线才落到面前的这道大门上。 一座白色石雕矗立在门口左侧，黑暗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是个十分精美的女神雕塑。左手捧着书本，右手握着驱魔长剑直指天穹，神情悲壮决绝。 大门的牌匾雕刻了几个字，上面写着：图里瓦驱魔学院。 这时，一点暖黄在斜侧方亮起，杰拉德抬眼看去，依稀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那里，冰冷的视线穿透黑夜径直扎在他的身上。 杰拉德被那人看得有些不舒服，抬脚朝灯光所在的地方走去。 “你就是杰杰拉德？” 一个自来卷的男生拧着眉打量着自己，几分不情愿溢于言表。 “我是杰拉德。请问您是？”杰拉德走到他面前。 “你确定是杰拉德？” “是的。” “哈？史蒂夫那个文盲，居然连名字都能写错……” 那男生嘀咕几句，直接转身走出学院，声音压着怒气，“要不是格里芬那个老东西没收了我的东西，我怎么也不可能沦落到来这接你这个从乡下来的土包子。” 杰拉德跟在他后面，疑问句用陈述语气道：“你是格里芬院长的儿子么。” “哈？”男生对空气狠狠翻了个白眼，“别把我和那老东西放在一起！” 这个语气，莫名让杰拉德想起有谁也说过类似的话。 “现在去哪？格里芬院长的儿子。”既然这人没礼貌，那也别怪他不讲礼节了。 “都说了，别把我……” “名字。” “……啧。”男生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卷发，不情不愿道：“克莱夫。” 杰拉德一路走，一路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毫无波澜道：“太小声了，听不见。” 道路两侧特意安装了照明的装饰，现在天已经黑了，这些装置自动打开，顶部的半圆散发出紫的，粉的，蓝的，黄的，各种各样的光线，隔几步就能看见一个。 “克莱夫！”男生气得站定，瞪他道：“听清楚了没，克莱夫克莱夫克莱夫，等会儿是不是还要我教你怎么写啊？” 克莱夫恼怒的脸庞在这些光线的照耀下显得滑稽。 杰拉德充耳不闻，问：“现在要去哪？” “你聋了吗，为什么你……啧，随便。”克莱夫破罐破摔地转回去，在前面带路，“反正我就带你在这转转，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和我无关。” “克莱夫。”杰拉德突然叫他。 “干嘛？”克莱夫头也不回。 “今天图里瓦在庆祝什么。” “你不知道？……也是，你这土包子当然不知道了。” 克莱夫不耐烦道：“今天是首席驱魔师艾尔玛的生日，是图里瓦专有的节日。喏，你没发现现在学院里一个人都没有么？那是因为今天放假，大家都过节去了，只有我被逼着来接你这个土包子……” 艾尔玛，当今最伟大的驱魔师，刚刚在大门口看到的雕塑应该就是她的了。 在这个人魔共存的时代，恶魔侵扰人族地盘，其中以六大恶魔尤甚。 在无数人族与恶魔的战役中，与六大恶魔交锋过的场合到如今仍寸草不生，战况惨烈，血流成河。无数人因此失去至亲，失去家园，甚至失去生命。 直到第三十一任首席驱魔师艾尔玛·拉斐尔的出现，她吸取前人经验教训，用自己作引，在此处设下封印，才总算将这六大祸害镇压。之后每隔几十年都需要更换新的镇魔人来看守封印，防止六大恶魔出逃再度酿成惨剧。 她的牺牲为人族换来与恶魔的战役中短暂喘息的机会，这才有了这所驱魔学院的存在，让人魔之间得以和平百年。 最后一句，克莱夫的声音跟嘟囔差不多，但奈何四周太安静了，杰拉德听力又出奇的好，想听不到都难。 他漫不经心道：“哦，真是辛苦你了。” 克莱夫听不出他话里的软刺，哼道：“那当然，你确实要感谢我。” “……” 杰拉德默了几秒，又问：“开学是什么时候？” “明天啊，你连开学时间都不知道？我得提醒你一句，这里的课可不是那么好上的，别到时候跟不上进度就哭着要回家找妈妈。”克莱夫顺嘴嘲讽道。 “……” 走了一会儿，克莱尔余光偷偷瞄他一眼：“喂，你又装听不见呢？” “……没聋。” 克莱夫撇嘴，嘀咕道：“啧，那你就别当哑巴啊。” 两人在路上走着，冷冷清清的小路两侧杂草丛生，稀疏几棵不知名的野树站得还算笔直。 杰拉德仰头看着天空，微凉的夜风里，纯黑的天幕闪烁着几颗大星。 摇晃的树顶一步一步地进入视线，又一步一步地离开视野。唯独天边清月高悬，纹丝不动。 杰拉德收回目光，双手揣进大衣口袋，过膝的衣摆和乌黑的短发齐齐往后翩飞。 第2章 第 2 章 当暖色调的光晕开始将眼前冷色调的景色覆盖，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图里瓦的一个集市入口。 虽然晚饭的时间已经过了，但仍然有不少人在集市入口进进出出，大人小孩，男人女人，汇聚成一道流动的风景线。 两人没有停顿，顺着人潮融入风景中。 图里瓦确实是一座繁华的不夜城，从前杰拉德在书上见过的或者没见过的事物，此时纷至沓来、涌入眼底。 应接不暇的店铺，五花八门的小摊，琳琅满目的物品、食物。其中不乏来自外地商人往来贸易，仿佛这里就是另一个天地。 “这是图里瓦人流量最多的地方，叫作中心集市。”克莱夫想起一句就说一句，不用谁搭腔，自己叽里呱啦就说了一箩筐，“这里的稀罕物多的是，天南海北范围广着呢，正好让你这土包子开开眼……” 往来的人群中，孩子们追逐嬉戏，有的手里握着栩栩如生的动物糖果，有的提着动物灯笼。 一个估摸六七岁的小女孩拎着裙摆，另一只手握着糖，极不方便地在人群中穿梭。因为速度慢，所以很快就被朋友们甩到最后。 她着急忙慌地追上其他同伴，从杰拉德跟前经过时，不慎绊住了他的靴子：“啊！” 杰拉德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臂，堪堪将她提了起来：“小心。” 小女孩站稳后，后怕地顺着气，含着泪地冲他笑了一下，道：“谢谢哥哥！” “安娜！快来呀！” “这里这里！安娜！” 见其他小伙伴们正在前面等她、呼唤她，小女孩忙挥了挥手：“哥哥再见！” 说完，她提着裙摆又重新回到朋友们中间，很快又嘻嘻哈哈地追逐起来。 杰拉德目送他们离开，悬着的心终于放回原位，心情却莫名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 回过神，耳边忽然安静下来，他转头才发现克莱夫不知道上哪去了，此时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 也好，耳朵还能清净点。 杰拉德继续往前，边走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走到一处摊子时，余光忽然被前面摩肩接踵的人群吸引。 走到叽叽喳喳的人群附近时，终于听清了来自人群中心的吆喝声。 “最新版的乔安娜.伊夫林雕塑已经新鲜出炉！现在只要购买奖券，就有几率获得——附带乔安娜香吻一枚的隐藏款！！！” 此言一出，人群立即激起千层浪，争先恐后地嚷嚷起来。 “给我来一张！给我来一张！” “我先来的，先给我！！” “这十张全都拿给我！！” 这些人突然狂热起来，拼命往前面咕涌，杰拉德条件反射地往旁边退开几步，防止被卷进去。 但下一秒，一个熟悉的黑影直接扒开水泄不通的人群，硬生生劈开一条路来。 “让开！” 人群被这个不速之客惊得纷纷往旁边退开，咒骂的声音瞬间爆发。 那道人影却置若罔闻，重重地将一整袋钱丢到摊子上，傲慢道：“这里所有的奖券——我都买了！” 这个声音…… 杰拉德循声看去，正好看见一个发丝卷曲的黑色后脑勺，不是半路失踪的克莱夫又是谁？ 摊贩汗颜道：“抱歉，但规定上说，每个人限购十张，您……” 那人不耐烦道：“哈？你报个价，多少我都给得起。” “不行的客人，规定就是规定，您就……您就别为难我了。” “啧，十张就十张，先给我！” “感谢您的理解！”摊贩这才松了口气。 旁边已经有人认出了克莱夫的身份，原来大声嚷嚷的几个人渐渐熄了声，窃窃私语起来。 “那位怎么又来了？” “再嚣张有什么用，还不都是和我们一样喜欢乔安娜么，凭什么这么目中无人！” “你可小声点吧！这位后面的人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心哪天给你剁了都没人敢给你收尸……” “切，不就仗着有个好爹么，有什么好狂的？” …… 啪。 一枚银币落在桌上，脆响及时打断了四周切切察察的声音。 顺着压在银币上的那只白皙纤长的手往上看，先是普通的简约款纯色大衣，然后是冷白的脖颈，再往上是一张冷淡秀丽的脸庞。秀眉亮眼，却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一张奖券。”黑发少年淡声道。 “好、好的！”摊贩被他注视得一晃神，找完钱后手忙脚乱地递了一张奖券过去。 旁边的克莱夫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奖券，连续撕开七张，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咬着牙嘀嘀咕咕。 直到还剩最后一张，他倏然意识到旁边的少年的存在，扭头看对方一眼。 克莱夫愣了一下，随即吹了声口哨，笑道：“哟，这样都能找到我，怎么？你也喜欢乔安娜？” “乔安娜？” “哈？你连乔安娜是谁都不知道，来凑什么热闹？” 杰拉德没说话，克莱夫也不想再和他扯皮，啧了一声：“等我忙完再带你去别的地儿，跑不了你的。你现在边儿去，小心别把霉运传染给我！”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撕开奖券的那刻，手指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嚓。 这声轻响过后，人群安静了。 周围顿时传来一个接一个的抽气声，屏息敛神地看着他们两个。 “中了。” 克莱夫捏着奖券的手指突然收紧，夹在里面的小卡片随着他的动作被晃到了地上。 接着，他旁边的有人伸出一只手，把奖券递给摊贩：“这样是中了吗？” “恭喜您！这就是中奖的意思！您运气真好，这是隐藏款奖品。” 摊贩笑容满面地从桌上堆成小山的盒子中，取下包装颜色与众不同的一个，擦着他的手臂递到别人。 “谢谢。” 感觉到身边的人把零钱放回口袋里，接过盒子，在众多灼热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转身走出一段距离。 克莱夫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追上去：“喂，土包……杰拉德！” 杰拉德回头瞥了来人一眼：“怎么。” 和他并肩走着，克莱夫视线游离地摸了摸后脖颈，咂咂嘴道：“啧，你都知道干嘛还要说那么多废话，耍我吗？” 他胡乱揉了揉脑袋，低声说：“条件随你开，只要把那个卖给我，多少钱都行。” 杰拉德思索几秒，话锋一转，问：“乔安娜是谁？” “哈？你知道这个又没用，问那么多干嘛？” “也是。” 说着，他就要抬腿离开，克莱夫顿时急了，拽了一把他的手臂，心一横咬牙道：“告诉你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行了吧！” 杰拉德意料之中地侧身，弯着眼睛看他。 两人踱步在中心集市的街道上，克莱夫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启齿，和不情不愿的挣扎。 “反正告诉你也没什么，我就直说了，梦露游戏……这是个由四禁管理的黑色游戏，传闻里说，凡是能在这个游戏里拔得头筹的人，都可以获得一个许愿的机会。 这游戏每年都会有一批人受到邀请成为挑战者，乔安娜就是这些挑战者里的佼佼者。她是我最钦佩的女人，美貌只是她微不足道的一个优点，她在游戏里的优秀表现就算数三天三夜也数不完。除此之外，她还经常把观众们打赏的钱用来做慈善，救济了不少因为恶魔家破人亡的流民……啧，算了，就算跟你讲再多，你这个土包子也不会理解我对她的心。” 杰拉德捕捉到关键词：“四禁是什么？” 克莱夫有些不爽他的重点，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四大禁地，你怎么笨得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是来瑟罗之痕，莫格罗什熔炉，维尔加之桥，还有基尔索罗。” “这是驱魔师最避讳的四个地方，其中神秘之最，危险之最的，当属食人之地，又称基尔索罗牢笼。从它出现开始，只要进去的人都再没出来过，是众所周知而且名副其实的人间地狱。但比这个更恐怖的是守在里面的一个幽灵……啧，剩下的我不能再说了，谁知道会不会被什么东西听到，我还要命呢。” 他打了个寒战，搓搓胳膊说：“当然，这游戏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去参加的，我连观众名额都抢不到，只能看从黑市里流传出来的留影石过过瘾。至于你这个土包子连我都不如，就更不用想了。” “哦。” 杰拉德看到前面已经没什么店铺，中心集市的这条路即将走完，于是他掉了个头。 克莱夫瞪着他道：“你哦什么哦，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到底给不给我？！” “你喜欢乔安娜？”杰拉德随口问。 “倾慕！这是倾慕！”他瞬间面红耳赤，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叫嚷道，“别用这么羞耻的词来形容我对她纯洁的感情，好吗！” “纯洁？但我没记错的话，隐藏款是带有乔安娜吻印的雕塑？” “不然呢，不然你以为我这么大费周章是闲出屁来了吗？啧，你到底给不给我！” “这就是问题所在，克莱夫，你拿着这个反而会显得心思不纯。”杰拉德平静的眼睛划过一丝狡黠，“还是放在我这更好，你说呢。” “哈？你要反悔？”克莱夫气得站在原地瞪着他的背影，眼睛几乎要喷火，“说清楚，你这是要反悔的意思吗？！” “我又没承诺过，反什么悔。”杰拉德一手插兜，一手随意朝身后挥了挥：“先走了。” “喂！你要去哪！给我回来——” 看到克莱夫这个唯我独尊的家伙吃瘪的样子，杰拉德这一路心情十分舒畅，就连回学院也是踱步的。 回到宿舍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杰拉德摸出钥匙开门。 宿舍是双人间，不算大，除去一张空的单人床外，另一张明显已经有人了。每张床边都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提前准备有足够的驱魔材料，以及上课需要用到的课本。 桌子旁边还有个人专用柜子，他站在柜子前。打开一看，里面清一色都是印着银色暗纹的黑色斗篷和同系列的衣服套装，是学院制服。 柜子的最底下一层放的是制服配套的厚底靴子和袜子，最上一层放的是枕头和被褥。 除此之外，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不用另外准备。 合上柜门，杰拉德坐在自己的床上，黑暗中，他从还没开始收拾的包袱里拿出史蒂夫老师给的信。 信上说史蒂夫老师预料到入学考试，于是提前拜托了擅长锻造驱魔武器的朋友打造了一把趁手的武器给他。 他弯腰抱起地上和信件一起的木盒子。 长条木盒足有小臂长，他心中隐隐猜到了这是什么，但打开一看，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惊讶。 是一把短刀。 不过比起他之前用的那把镇魔人统一匕首，这把明显要强上很多。紫黑色的刀身在光照下反射着若隐若现的驱魔符文，刀把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手感合适。 杰拉德珍重地抚上刀身，指尖小心触碰上面一行小小的凹陷，这是区别于普通驱魔匕首的设计，可以用驱魔材料直接进行二次附魔加强短刀的驱魔效果，节省了画阵的步骤。 老师寄来的信还简单说明了他们现在的情况：诺拉等逃走的其他镇魔人至今仍下落不明，搜查也还需要时间。 当然，他写了满满一大张纸，这只占了极小一部分，剩下的都是询问杰拉德在学院的适应情况如何，有没有水土不服，以及有关实战的一些经验之谈。 穿过字里行间，杰拉德几乎能想象到老师站在他面前嘘寒问暖得唾沫横飞的样子，忍俊不禁。 不知道这个大忙人最近过得如何？ 读完信，他的目光慢慢转向窗外，黑曜石般的双眼反射着窗外的灯火，恰好一盏红色的灯笼从窗前冉冉升起。 他走到窗边，看着底下半个图里瓦的璀璨灯火，听着人们遥远平和的欢笑声。 莹莹亮光从下往上映射着他靠近窗台的半个身子，灵动鲜活的琉璃色在脸庞流转。 现在大概是到了节日的最后一环，百姓们纷纷开始放起灯笼。渐渐的，满城的红色灯笼缓缓飞天，在空中汇聚成一条遥远的灯河。 星星点点的暖黄好像要将天空都燃烧起来，驱逐漫无边界的黑暗。为那些在人族与恶魔的战役中牺牲的战士们，指引回家的路。 第3章 第 3 章 奥卡兹山是人族和恶魔的交界地区，里面活跃着大部分低级魔物，和少部分中级恶魔，总体看来危险度不高。 人魔休战的这几年，奥卡兹山作为野猎地区，前前后后来过不少人。不归王宫和学院管辖的流浪驱魔师也经常会来这里狩猎以换得微薄收入。 这三年学院实战考试也都选择在这里进行，杰拉德事先看过学院发的奥卡兹山介绍册，心里已经有底。 传送石台上，百来名驱魔学子乌泱泱地站成一片，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高台上的三把椅子。 左边坐着的是会长格里芬，右边的座位是空的，因为副会长史蒂夫已经出差了。 中间坐着的是一个棕红色头发的中年男人，面容和善地对着底下的学子们道：“学院已经下发了计数手环，大家都拿到了吧。” 杰拉德抬起手，手腕上赫然圈着一只浅黄色的手环。 “这是施加了小型传送法阵的功能手环，方便诸位成功驱魔后计数。” 棕红色头发的男人微笑道：“对了，新来的孩子可能不认识我，我是宫廷三席驱魔师弗雷德里克·安德森。入学考试结束后学院会另外举办入学仪式，届时再热烈欢迎各位的加入。” 格里芬适时补充道：“如安德森大人所言，除此之外，此次实战内容是在两天之内，在奥卡兹山杀死十头低级恶魔。可以选择带回一对恶魔眼珠作为计数，一对恶魔眼珠计数1，及格为10，没有上限。 自愿弃权者可通过山中固定的法阵传送回学院，但实战成绩默认0。以下还有几点注意事项需要大家明确。 第一。在奥卡兹山的这两天内，食物、水、药物等基本生活用品会在每天早上七点，中午十二点，晚上六点准时投放到山中五处传送台上，大家可以根据地图上的标注点找到那里。 第二。若是遇到生命危险，可立即捏碎手环或者到达就近传送石台，启动隐藏附加传送法阵回到学院，但实战成绩自动归零。 第三。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擅自离开试炼地区范围，否则后果自负。” 格里芬示意众人看向身后的那十根玉柱，道：“各位的计数成绩会投影在上面，排名随着计数实时变化并且只显示前十名的成绩。 时间不等人，如果没有异议，现在就带上你们的初始物资催动传送法阵吧。” 话落，每个人的脚下同时出现了一个单向传送法阵，人群立即叽里呱啦地说话，语气有的兴奋有的期待有的担忧。 杰拉德拎着自己的包袱，里面放着学院统一发放的初始物资，包括但不限于地图、指南针和机械钟。 他手里紧握着史蒂夫老师送的那把驱魔短刀，安德森的声音在最后一刻传到耳畔：“由衷预祝各位都能取得理想的成绩，平安归来。” 下一秒，周围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一同消失在传送法阵散发出的刺眼白光中。 — 清晨的森林还弥漫着薄薄的一层早雾，树叶绿得发亮，空气里充斥着草叶的清新气味。 树上两只不知名的鸟儿高声啼叫，叫声婉转清脆，空谷传响。 唰唰。 一道摩擦草地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地从树下经过，惊得两只鸟扇打翅膀飞向森林上空。 杰拉德肩膀挎着包袱，左手拿着地图，右手拿着指南针，腰上别着驱魔短刀，一步步朝着路线走。 到达奥卡兹山的传送石台后，人群就哗啦啦地作鸟兽散，散进林中各个角落。 他打算以其他四处传送石台作为始末点，每两处石台间隔的那段路就是他需要探索的地方。然后在考试时间的最后期限回到最初的这处传送石台，刚好形成一个环形路线。 他掌着指南针，在这片未被开辟过的土地穿行，前面不远处的地方依稀传来水流的声音。 杰拉德放慢脚步悄声走近，借着一棵粗壮的野树作为掩体，往河边看了一眼。 低级恶魔中绝大多数都是夜行属性，白天光线过于强烈，它们会选择藏身于山洞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睡眠。 现在天空还没大亮，是最佳野猎的时候，再等一会儿太阳升起，再想去找低级恶魔就不容易了。 只见体型有桌子那么大的四只蟾蜍恶魔。趴在河岸茂盛的草丛中吐着囊袋，粗糙深色的皮肤上分布着不规则的疣粒，突出的眼珠耷拉着眼皮，似乎在休息。 杰拉德不动声色地捡起地上一块碎石子，抬手投掷出去，正中离他最近的一只蟾蜍恶魔脑门上。 垂下来的眼皮瞬间收起，露出两只滚圆突出的眼珠，转了两转后看向树后露出的半截衣角。 它迟疑地抬起前肢，身后的同伴没有注意到它的异样。 啪。 又一块石头从树后精准地砸到它的头上，蟾蜍恶魔猛地闭眼，再睁眼时，恼怒地朝着那棵树弹跳过去。 杰拉德嗅到那股浓厚的腥味逼近，一点黑影刚露头，他立即拔出短刀，蓄力抬高手臂后一把捅进蟾蜍怪的脑袋里，直扎进地面才罢休。 那只蟾蜍恶魔连反应时间都没有就彻底失去了声息。 这个动静很快就吸引了草丛中其他蟾蜍恶魔的注意，若是换做真正的蟾蜍早就跑光了，但剩下三只恶魔正为同伴的死而怒火中烧，纷纷朝他扑了上来。 杰拉德立即拔出短刀，填充驱魔材料完成二次附魔，刀身紫黑色的符文立即发出淡淡光晕。他眸光一暗，侧身躲过跟前的一只，出其不意地插进另一只腾到空中的蟾蜍恶魔腹部。 用力划拉刀身，一片绿色液体顿时从口子里喷溅而出。 背后蓦然一凉，杰拉德来不及躲开，干脆借力将插在短刀上的蟾蜍恶魔摔向身后。 砰！ 那只偷袭未遂的蟾蜍恶魔被同伴的尸身压住，杰拉德眼疾手快上前补刀。最后一只见势不妙，想要逃跑，但刚跳两下就被一团火烧伤，很快也被一刀了结，驱除完毕。 他踩灭了地上的生火符文，逐一将恶魔们的眼珠剜出。取下手环凑近，眨眼间，地上的眼珠堆消失了，化作手环上跳动的数字。 原来还是0的数字，瞬间跳到了4。 走到河边清洗干净刀上的不明液体，又仔细擦干净滴落的水渍，才重新插回刀鞘中。 拿出地图，杰拉德对着指南针看了一会儿，没有停下来休息，继续赶路。 转眼已经到了中午时分，杰拉德身上的黑色驱魔斗篷不知不觉被恶魔的血液溅湿大半。 一路上驱魔十多次，好不容易踩着十二点赶到下一个传送石台，那里已经提前等了几个人。 杰拉德脚步一顿，但也只是一瞬而已，很快就恢复了原速，走上传送石台。 十二点一到，石台上立即出现数不清的白色法阵，随后是一个又一个包装好的医药包，食物和水出现在地上。 那几人瞄一眼他的方向，不知道说了什么，忽然全都笑作一团。 杰拉德充耳不闻地捡起地上装着面包和水壶的袋子，走到另一个安静的角落，还没走近，那个位置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克莱夫靠着石柱缩在一处阴影下挡太阳，手里的面包刚拆开没多久，闻声抬头看过来。 两道视线恰好对上，双方皆是一愣。 “走开！这里我占了。”克莱夫理所当然道，这个角度看，他就像一只爱圈地盘还不讲理的卷毛黑犬。 “……”杰拉德被这个想法弄得一阵恶寒，连回呛都忘了，快步后退数米。 他带着自己的东西走到另一边的石柱，还没靠近，相同的场景又出现了。 只见一个棕红色的后脑勺对着他，坐在台阶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杰拉德无语地站住脚跟，唯二清净阴凉的地方都被人抢先一步，他只好退而求次，走到石台对面的树林，盘腿坐在树下吃午饭。 吃完东西后，他本打算靠着树干休息一小会儿养养神，后面的树林中却忽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呼救声。 杰拉德被这个声音弄得脸皮紧绷，从地上起身，拔出短刀后谨慎地朝着声音源头靠近。 走出段距离之后，眼前忽然出现一张遮天蔽日的蛛网，晶莹的水珠顺滑地从蛛丝上划过。 这是一只中级恶魔。 杰拉德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靠近那张蛛网，而那道微弱的呼救声也随之越来越清晰。 “救命啊……救命……谁来救救我！我还不想死，救命啊……” 一个瘦弱的男生被粘在蛛网上动弹不得，他脸色苍白地看着不远处正慢慢朝自己爬来的大蜘蛛，时而呼救时而咒骂。 那只蜘蛛头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睛，口器不断张合，透明的液体便滴落在脚下的蛛网上。 眼见着，那只蜘蛛恶魔来到身边，男生绝望地闭上双眼。 哗——！ 一股暖意猛然从裸露在外的皮肤蹿起，紧接着一大股液体倏然浇到他身上，把他的衣服淋湿透彻。 男生又惊又怕地睁开眼睛，原先支撑身体的力突然消失，他直接从半空跌进草丛里。 抬头一看，只见熊熊火光从蛛网边缘迅速向中心蔓延，直接将蛛丝烧得一干二净。蜘蛛恶魔措不及防被烧了个焦黑，几条毛茸茸的长腿疼痛地胡乱挣动。 “走！” 杰拉德拽住他的胳膊几乎将他整个人提溜起来，一股脑地往远处跑。 那只大蜘蛛被暗算，几只复眼愤怒地转向逃走的两人，不顾身上的疼痛迅速追上。 两条腿终究跑不过八条腿，两人累得气喘吁吁，马不停蹄地跑出密密匝匝的树林，来到一处陡坡。 那蜘蛛显然被惹急了，在后面穷追不舍的。 杰拉德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头脑风暴地思考应对策略。 用火烧肯定是对中级恶魔行不通了，除非找到其弱点一击毙命，不然极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个被栓在蜘蛛网上的猎物。 思考间，旁边的人突然僵硬地扭过头看着他，瞳孔震颤，语无伦次地道：“对……对不起……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我想活……我只是想活！” 说着，男生忽然掏出一把匕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朝他胸口刺了过来，杰拉德下意识侧身，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划伤了手臂。 男生一下子就松了手，那把学院统一下发的普通驱魔刀啪嗒掉落在地。他害怕地踉跄着后退，口中喃喃着对不起，然后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深深的口子瞬间血流如注，浓郁的血腥味很快就吸引了那只大蜘蛛的全部注意力。 杰拉德顾不得疼痛，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地看了一眼男生离开的方向，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在蜘蛛恶魔张开口器的瞬间，一根坚韧的蛛丝直挺挺地朝他喷射而去，杰拉德看也没看它就直接从陡坡上跳了下去。 蛛丝顷刻间扑空。 陡坡下渐渐升起一片白茫茫的迷雾，将那个坠落的身影完全掩盖。 蜘蛛恶魔在陡坡上定住几秒，试探地伸出一条毛刺刺的腿探进雾里。下一刻，它惊恐地拼命转动所有复眼，还没抽出腿，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不容置喙地拖进雾中。 咔擦咔擦的咀嚼声清脆地在空中回响，过了好一会儿才归于平静。 日落西山，时间即将到六点。 克莱夫甩了甩头，将被汗水浸湿的额发甩干，抬脚走上传送石台。 几个男生将另一个正在抽泣的男生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出言安慰。 “没事的，也不全是你的错，那种情况换了谁都会这么做的，只是求生本能而已。” “对啊，而且不是捏碎手环就能传送回去了吗，就算手臂受伤了，那点力气还是有的吧？” “你别自责了，又不是你求他来救你的，这都是他自找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 克莱夫越听越不对劲，上前扒开人群，赫然看到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男生在地上哭得眼睛红肿。 他皱起眉头，声音冷硬：“谁出事了？” 那男生没说话，旁边的几个人对视一眼，回答：“还能是谁，那个叫杰拉德的插班生呗。” “艾伦也没让他来救，他就瞎好心非要来帮忙，最后还被恶魔缠住了……要我说，没那个实力怎么敢妄自尊大去救人呢。” “反正这么久了，他现在应该已经回学院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都给我闭嘴！” 克莱夫脸色黑沉地拽起地上那个男生，斥道：“他在哪，该死的，给我带路！” 虽然他也不想管那个土包子的死活，但人是史蒂夫亲自交到他们手里的，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只会给他们家族传出办事不力的恶名，搞不好还会让老头子和史蒂夫撕破脸，关系交恶。 男生被他的气场震慑得大腿哆嗦，但不敢忤逆他，其他人忌惮他的身份，最后也没人敢帮男生说话。 于是，几人在夜幕中一起踏上了那条前往森林深处的路。 “就、就是这里……我我回头的时候看到他从这里摔了下去……”男生哆哆嗦嗦地指着眼前的陡坡说。 克莱夫上前，一脚踩在陡坡边沿，俯身往下面看了一眼，如浪的白雾几乎要淹没到他的脚边，什么也看不见。 他瞬间想到了什么，快速画完生火符文，捏了团火球丢到下面去。 明亮的火焰没有驱散雾气，而是直接被白雾吞咽后便不见踪迹。 有人见到这个画面，脸色唰地白了：“……怎么偏偏是食人之地，基尔索罗牢笼。” 后面的人听到后脸色也蓦地变了：“那不是……那不是年前国王刚派了一支精英小队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