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化自在天》 第1章 尚书之死 1 礼部尚书陆希志死了,听说是被狐狸精吸干了阳气精尽而亡死的。 三月初三,礼部尚书陆希志上奏想告假两个月回家祭祖。 他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梦中自己老家的祖坟突然裂了一个大口子,陆家的长辈祖宗一连几天都来梦中骂自己不孝。陆席志醒来后很惶恐,越琢磨越放心不下老家的祖坟,于是想告假两个月回家看看祖坟顺便告祭先祖。 皇帝虽然觉得这理由很可笑,但是想到陆席志兢兢业业地在礼部工作了快二十年从未告假过,为了彰显出自己的慈爱还是特意准了他一个半月的假。 但是没想到一直到四月底,陆希志也没回礼部销假,京城的陆家人也不知道缘由。 直至五月初,陆家老家人的折子并江西承宣布政使司的折子一道呈了上来,里面就说了一件事儿:陆希志死了。 而且死得非常不光彩。 大弘朝的礼部尚书,堂堂正二品大官被抓得满身血痕,赤身**地死在了离家里很远的小巷子里。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总之他就是死了,在四月十日的清晨被夜香郎发现赤身**地死在了巷子中。 而与两道折子一起送到京城的,还有关于陆希志的死因的传言。 朝堂上关于陆席志的死因还没有下定论,民间对于陆席志的死却已经结果。 那就是——礼部尚书陆大人是被狐狸精缠上了吸干了阳气精尽而亡死的! 这消息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活灵活现又鬼气森森,天子本来不信鬼,但听到后也不免觉得身上冷嗖嗖的。 于是他派锦衣卫镇抚司同知李奉白去调查此事。 据李大人的师父兼上司说,李大人这个人鬼节出生、命格极差、八字极硬、在人间克父克母克亲朋好友,但也正是如此他神鬼不侵。 2 李长庚到平安县那天,天色阴阴沉沉的,天空飘着牛毛似的细雨。 妇人们匆忙收着衣服,孩子们却在雨中撒欢地跑。 一边跑、一边笑,清清脆脆的童声回荡在天空中,“千年狐狸万年精,偷情得了马上风,人皮葫芦血皮钟,小心变成倒插葱……” 江西平安县县衙的后院,胡典史佝偻着身子神色尴尬地等着李奉白发话。 李奉白有着一张极为俊美的脸,眉似层叠的远山,眼像脉脉的秋波,深邃而极具魅力。脸部的轮廓线条刚强有力,但同时也兼具着柔美的韵味。 同时有着高大的身材与清谷风仪于人群之中宛如一只袅袅仙鹤遗世独立。 此时他正翻阅着手中的信纸,嘴角略微上扬,携着一丝若即若离的笑意,即使胡典史在满心畏憎的情况下,仍不由得产生亲近之意。 但胡典史此刻却无法有任何欣赏眼前美男子的念头,只能战战兢兢地等着这位诏狱头子发话。 时间已到了晌午,正值春末,天气还有些微凉,平安县的县衙中还在点着火盆子。 往日不觉得温度有什么。 但是现在,正午的阳光透过窗子斜射到胡典史的脸上,胡典史确是感觉到屋子里太过闷热了些,这屋子热得他脸色发白头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虚汗。 李长庚一页一页地翻着胡典史呈上来的关于陆席志死亡案件的陈述,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忍不住‘呵’地一笑,修长的手指随意随意地敲打着桌子。 胡典史被他笑得发毛,听着那手指咚咚敲桌子的声音,心下更是如擂鼓作响,他在脑海中第一百零一次地埋怨起自打听说朝廷派了锦衣卫来平安县查陆席志一案就“告病在家”的荀县令来。 上官不想面对这种晦气的煞神,可是胡典史自己也不想呀。 在胡典史心跟油煎着似的杵着站了一炷香之后,李长庚终于看完了手中的纸。 他抬头看向胡典史,胡典史没等他开口,率先开口忐忑地问:“大人可是看出了什么?” 李长庚听到这话又是一笑,胡典史心里就更忐忑了。 “胡典史……”李长庚又敲了敲桌子。 胡典史向前一步行礼道:“下官在。” “陆席志已经死了多长时间了?”李长庚把玩着桌子上的白玉狮子镇纸状似随口问道。 “回大人的话,尚书大人是上个月十号身故的,今日是五月十四,算下来已经有三十四天了。” “三十四天啊……”李长庚拉长声音感叹着这个数字,随后玩味一笑,接着指着桌子上的纸厉声斥问,“所以胡典史是想告诉我,整个平安县的衙门在一个堂堂正二品大官死后的整整三十四天中什么也没干,就跟着陆家人给陆席志上了两柱香?” 汉白玉雕的镇纸被李长庚用力拍在桌子上,还没等拍第二下一下子就断成了两截儿,听到镇纸碎裂的声音,胡典史腿肚子一下子就软了,他扑通一下瘫跪在地上:“下官惶恐。” 李长庚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粘上的镇纸碎渣子,随后将那条素绢的帕子随意扔到桌子上:“胡大人,你我二人同在朝为官,虽有品级之分却也有同僚之谊,李某当不得典史大人如此大礼。” 说完他便起身绕过瘫在地上的胡典史,向门外走去,只留下一句淡淡的:“叫荀兴怀来驿站见我。” 荀兴怀,就是平安县的县令。 3 胡典史如何和荀县令说的,荀县令内心又是如何踌躇的,我们尚且不得而知,总之荀兴怀最后还是在第二天傍晚宵禁之前到了驿站觐见李奉白。 但是李奉白却没有见他。 荀兴怀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随同来的另一位锦衣卫于怀英出面温声说李奉白已经休息了,才将荀兴怀劝走了。 李奉白回到房间,他口中本该躺在床上睡觉的李奉白却没有睡觉,而是扶着窗柩驻立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街道上整排的灯笼出神。 听见于怀英进门的声音,李奉白没有转头只是问道:“荀兴怀走了?” “是。我好劝歹劝,又威胁了半天才滚蛋了。”于怀英憋着笑点点头,“这老小子吓得不行,生怕大人明天就提着刀去找他麻烦。锦衣卫来县衙办案,他还敢称病不来,我还以为他有多硬气呢。” 结果昨天,恐吓了一番胡典史,今天又给了一个下马威。整个人就哆嗦的不行。 李奉白摇摇头,没在说什么。 于怀英好奇地一同和李奉白向外看去,直接驿站的对面是一座城隍庙,天色已黑。路上未有行人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城隍庙的路和挂在城隍庙门口的几盏红灯笼,随着凉风摇曳,明明暗暗恍若鬼火。 许久,李奉白突然问道:“怀英,你觉得世界上有鬼吗?” 于怀英斟酌道:“应当是有的吧。” “为什么?” “活人祭拜亡者求得安宁,若是世上没有鬼,那我们又何苦祭拜先祖,求神拜佛呢?” 闻言李奉白淡淡地笑了:“听起来是个新奇的说法,但不无道理。” 于怀英:“大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因为案件吗?” 李奉白并未说什么只是劝慰于怀英:“时间不早了,你去睡吧,明早我们要去陆家。” 在于怀英走后,李奉白身出紧握的拳头,一张雪白的帕子从掌心舒展开。 一个用血写成的的“冤”字平铺在整个帕子中间,每一条笔锋都好像是在极度的痛苦与愤怒中颤抖着写下的,怨气仿佛要从帕子中溢了出来。 只需让人看一眼,便感受到了森森鬼气。 第2章 冤魂作祟 1 陆家的老宅很好找,平安县里最大、最豪华的宅子就是。 在平安县随便扯一个路人都能指明方向,但当提起陆家来,路人们的脸上总会浮现出一种怪异的神色,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偶尔与旁人眼神交汇脸上又出现心照不宣的眉眼官司。 终于于怀英忍不住好奇询问缘由,那中年男子脸上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他挤挤眼睛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讲鬼故事的声音说:“因为那陆家啊,现在正在闹鬼呢!” 人们普遍认为,死去之人的亡魂会在身体死后的第七天子时从阴间回到阳世探望家人。这就是“头七”。 做“头七”,家人应该于死者魂魄回来前,在家中点燃阴炷给亡魂指引回家的路,然后给亡魂供一顿饭,以表明生活在阳世的生活的很好,让亡者可以安心的离开。 但记住,这些准备一定是在头七子时前完成,准备完成后便要离开,不能被死者看见,如果让死者亡魂看见家人,会令他记挂,从而影响他投胎再世为人。 陆家是富贵人家,陆希志头七的那天晚上,陆家在院子中他点了上百根儿婴儿手臂粗的蜡烛,又烧鸡宰鱼炖羊摆了几桌的富贵席面。 然而就在子时就要到来之时,月色突然被乌云遮住,窗外狂风大作将蜡烛吹得东倒西歪,但烛火并没有因此而熄灭,反而因为落到了因为落到了地上,顺着纸钱、白布的等东西熊熊燃烧了起来。 不过片刻,整个平安县的人都看见陆府上面的天映的通红一片。 陆家的人忙活了大半夜才把火灭掉,而也就是从那天起,陆家开始怪事不断。 陆家,闹鬼了。 2 李奉白和于怀英刚进大门口就被院子中燃烧的佛香的味道熏倒了。 只见宽敞的庭院中到处都是白色的幔帐随风飘动,纸钱如大雪般纷纷扬扬。 孩童手臂粗的香每隔四五步便点上一根儿,整个宅子中烟雾缭绕,李奉白不知道陆希志到底是已经去地府报道了,还是依旧在在陆家徘徊,但是一进陆宅里,李奉白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地府。 等到了正屋里更是了不得,左侧一群和尚身着袈裟,双手合十,面容肃穆,口中念着《往生经》。 右侧则是有二三十个个左右的道士,身着道袍,手持法器,步伐稳健而庄重指着陆席志在另一块儿牌位做法。 在僧侣和道士的空档间还穿插站着几个神婆和大仙,此刻正在神神叨叨地对着天空,不知道说些什么。 庭院中的下人们皆身着素服,神情悲戚。不住地擦拭着泪水,最前面有两个年纪不大但面容粗犷的男人,在哪里领哭。 “老爷,您就安心的去吧。”其中一个男人高喊,然后将手中的瓷盆摔碎,后面的下人们也跟着呜咽叩首,“老爷,安心地去吧。” 另一个男人接着喊道:“家中一切都好,不要再记挂了。”说完将手中的各种纸钱洒进了火盆中,后面的下人们继续跟着呜咽着磕头,“老爷,不要在记挂家里了。” 陆家的院子并不小,但此刻挤着满满当当的人,却让李奉白和于怀英两人无法下脚。 于怀英自认为在京城也见过不少世面,但此刻依旧被惊地目瞪口呆:“这,这真是……” 李奉白倒是依旧面无表情:“看来这陆家闹鬼之事并不是路人空穴来风。” 4 陆老夫人今年大概是花甲年岁,她的头发已经花白,此时正整整齐齐得被一根玉簪子梳到脑后。她的颧骨很高,但嘴唇很薄,嘴唇总是无意识的向下抿,是一副精明的刻薄像。 此时这个精明刻薄的老妇人精神头却非常不好,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几乎要睁不开,只有偶尔才能从她的眼缝中窥见到浑浊的眼珠,里面充满着惶恐。 “老夫人,这位是锦衣卫同知李大人。”那管家给陆老夫人禀告李奉白两人的身份。 “李大人安好。”听到是锦衣卫后,陆老夫人更加惶恐了。 看着陆老夫人的样子,于怀英怀疑她下一刻晕厥过去,于是他赶紧上前把陆老夫人搀扶起来。 陆老夫人是个乡下的老太太,虽然儿子在京城中做了大官,但是她对官场的消息一点也不知道。 此刻面对着传说中的血罗刹锦衣卫的搭话,她心中怕得要死却又不敢不答。 所以当李奉白问起陆夫人和陆家三个儿郎时,陆老夫人近乎虚脱了般松了口气,连忙叫丫鬟把四个人带来。 陆希志把媳妇儿和三个儿子一起放在乡下老家给老娘尽孝,自己平日里和两个小妾以及庶子庶女们生活在京城,这件事不是秘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四个人先后到齐了,都是是素衣素裤,头上系着白绳,但几人的神情却不太悲伤,反而有些惶恐。 陆希志很多年前就去了京城,他与几个孩子并不相熟,和夫人的关系就更称不上好了,不悲伤是正常的。 但是他们在惶恐什么呢?是因为陆家的正在闹鬼的事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李奉白眉间不由一动。 陆老夫人给几人告知了李奉白两人的身份,再知道是锦衣卫后,惶恐的脸色中更多了两分惴惴不安。 一时间屋子中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大人找我们母子几个何事?”陆夫人率先打破了寂静小声地问道。 陆夫人今年四十岁有余,但看上去和京城中十岁岁的贵妇人不太一样,脸上多了几分褶子。 因为丧夫,她的打扮很素雅,但在装扮上却并不显老气,这便和她的脸更加不搭了。只有细细地打量她的五官,才能发现她年轻时应当也是一个娇俏的美人。 于怀英看了李奉白一眼,李奉白冲他微微颔首。 得到肯定于怀英站了起来在堂中朗声锦锦衣卫锦衣卫衣卫道:“陆大人身死一事有异,万岁爷特派我等锦衣卫来调查清楚。”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死寂一般的沉默在屋子中蔓延。 李奉白细细打量每人神色,发现陆家两个小郎面色多了两分惶恐,但更多地是对锦衣卫身份的。 毕竟锦衣卫找上门,对于谁来说都不算一件好事情。 陆家大郎面色也多了一分凝重,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频繁看向陆老夫人和陆夫人。 陆夫人不太欢喜,她抿着嘴角,手中捏紧了帕子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陆老夫人的情绪最为复杂,她听到这话先是有了惊喜和激动,但接着脸上又掺杂着一些显而易见的恐惧。 那恐惧明显有别于李奉白刚进门时的惊慌。 对于锦衣卫来查陆希志死亡的事情,陆老夫人是高兴的,但是同时她又在害怕。 她在害怕什么呢? 院子中,又起风了。 火星溅射到纸钱上燃起火苗,下人来来不及踩灭,那几张燃烧的纸钱突然如同受惊的火蛇般迅猛蜿蜒着盘旋于各种建筑物上。 下人们都仿佛被吓傻了似的呆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火海:“老,老爷,又回来了……” 直到一个声音呵斥:“都想死吗?快去救火啊!” 下人们才如梦初醒,各自找东西灭火。 陆宅,更热闹了。 第3章 狐狸精 1 过后的院子带走一种奇特的味道,下人们匆匆忙忙地在陆宅中穿梭,身上落着灰烬,虽然火已经扑灭了下来,但惶恐却如同暗火一样在他们的心中燃烧起来了。 “老爷……” “又回来了……” “怎么又回来了,老爷……” 李奉白听到不少仆人们在窃窃低语,整个陆宅中都弥漫着一种压抑而惊慌的气息。 陆大郎带着李奉白和于怀英去去客房,听到下人们的话,他苦笑了一声:“让大人见笑了,实在是,哎……” “陆公子不必介怀。可是家中出现了什么怪事?”于怀英问。 陆大郎倒是直言不讳:“大人可是听见了外人说我们家闹鬼的事?” “可是陆大人心中挂念家人不肯离去?”于怀英看着院子中摆放的香说。 “不算是。父亲的亡魂虽然总是回来,但那是他老人家心中慈爱,放不下我们罢了,怎么能叫做闹鬼呢?” 陆家闹的是狐狸精。 陆家闹狐狸精这事儿大概可以追溯到二月份。 二月二,龙抬头。敬龙祈雨,保佑一年风调雨顺,耕地雨水不愁。 为了保证敬龙仪式顺利,陆夫人老早就派管家买了十多头毛色纯净的白色公羊和十多只全身乌黑没有一根杂毛的大公鸡,就等着二月二那天宰杀献给龙王。 然后那十多只黑色的大公鸡在某天夜里突然被一起咬断了脑袋。 早上厨房的管事在拿着钥匙打开房子的一瞬间,那些断了脑袋的公鸡突然张开了翅膀从房子中半飞半跑了出去。 血从横亘于脖子上的断口出涌出来,流了一路。 从这天起,每当月上中梢,便有公鸡在陆宅中喔喔打鸣。却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这鸡在哪里。 直到第二日清晨,下人们总能从陆宅的各个角落又找到一只被咬了几口的鸡。 陆家去拜了城隍,消停了两天,但陆夫人和陆老夫人突然浑身又起了毒疹子,又痛又痒还化脓。 府里请了大夫查了半天,才发现是因为两位夫人对狐裘过敏。 可是两位夫人身上穿的狐裘是三年前从皮商手里收的,整张皮子完好无损,没有一根杂毛,贵重的紧,两位夫人穿了三个冬天都没事怎么今年突然就过敏了呢? 结合着前几天府里闹鸡的事儿,有老人就悟了,这府里闹狐狸精! 家里请了大仙又请了道士、请了神婆又请了大师,来来回回不知道一共多少回,终于把那作祟的狐狸精给魇住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陆府的男主人,时隔多年后突然回到了陆家老宅。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回来,他在家中也不常呆,每日都匆匆忙忙地出门不知道去干什么去,甚至从来不让下人跟着。 陆大郎与父亲并不相熟,只隐约觉得母亲、祖母和父亲之前有一种很奇妙的氛围,母亲隐隐和父亲在僵持,而父亲对此很不耐烦;祖母想亲近父亲,但又隐约有所畏惧,父亲也只做面子上的工程。 这种诡异的僵持一直持续到父亲要离开家回到京城那天。 陆大郎清楚地记得,那是四月九日,正院中父亲和母亲大吵了一架,母亲伤心地哭了,父亲则气冲冲地离开。 第二日清晨,父亲便浑身**身上布满了血色抓痕地死在了小巷中。 陆家人隐约觉得,原来那狐狸精被宅子中大师吓走没有放弃,而是去专门祸害陆老爷去了。 听完陆大郎的叙述,李奉白说:“你倒是坦诚。” 父亲和母亲关系不好,和母亲大吵一架后,第二天父亲就死了。这样的叙述任谁听了,心中都会多两分怀疑。 按道理陆大郎应当和母亲关系很好,跟父亲关系平平才对。 陆大郎冲着两人摇头:“大人,我母亲绝对不可能是杀害父亲的凶手。” 于怀英仿佛听到了一个稚童的痴语:“陆公子,每一个杀人凶手的家属。在凶手未落网之前都会这样说。” 陆大郎面色凝重:“不一样的。若是两位大人见过我父亲的尸首便能明白了。我父亲的死绝非人力可为。” 2 但陆大人的尸首现在是看不到了。他已经死了三十四天,就算是冰雕的雪人儿如今也得腐烂成泥,故而他早早地就入土为安了。 倒是于怀英打听出了一些别的东西,陆大人死后,陆家人并没有请仵作验尸,而是匆匆忙忙用了棺材,就把陆大人下葬,整场葬礼匆忙又简朴。不像是一个二品官员死后应有的哀荣。 直到头七那天陆大人回魂,将整个家中闹得不得安宁。 “所以陆大人觉得自己很冤吗?”李奉白若有所思。 见于怀英不明白,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 于怀英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帕子,他接过来新奇地反复翻看,问道:“大人,这是什么?” 李奉白垂下眼睛:“前日我去了陆家的祖坟。在离开时,风吹到我脸上的。” 既然陆希志在告假时用的理由是回老家祭祖,那么李奉白到了平安县自然第一时间要来祖坟看看到底有什么异常。 但他将整个坟地走了个遍,并未发现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然而就当他认为此次无劳而返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声响,李奉白抬头望去,这块儿帕子就掉到了他的头上。 李奉白心中一凛,但四周除了因风而晃动着的树枝并未有其他人。 李奉白来平安县,并没有大张旗鼓,而是私底下以最快的速度赶路,所以应当没有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到的平安县,而除了于怀英以外更没有人知道他那日去了陆家祖坟。 “所以说,真的有鬼吗?”碰巧一阵凉风袭来,于怀英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感觉到有些冷。 那块素色的帕子上,几天过去血渍已经愈发污暗,显得那个“冤”字更加恐怖。 李奉白却摇摇头,帕子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臭味儿:“就是人血。而且很新鲜,应当就是前两天的。” 但是亡魂,还会有血吗? 第4章 心里有鬼 1 午夜时分,李奉白和于怀英正躺在床上休息,窗外忽然又起了风,在这呼啸的风中,一阵女子嘤嘤的哭声若有若无地传来,那哭声时断时续,似幽怨,似凄苦,令人毛骨悚然。 紧接着,又似有狐狸嘤嘤地叫着,叫了一会儿,那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而诡异。其间还掺杂着几只公鸡的声音,公鸡时而高亢地打鸣,时而又似受到惊吓般发出短促的惊叫。 李奉白听到外面又乱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的房门被敲响了,“大人你睡了吗?”是于怀英的声音。 李奉白打开门:“我已经清醒了。” “这陆家还真诡异。”于怀英哈欠连天,抱怨道。 白天闹鬼,晚上闹狐狸,生活在鬼怪屋里,也不知道这陆家人平日里都是怎么过得。 “咱们也出去看看。” 此时,陆家的院子中已经乱糟糟地站满了下人,每个人脸都惊慌不已。 “又来了!” “那个狐狸精又回来了!” “快去告诉老夫人!” “管家?管家?管家在哪里?” “现在要怎么办,去请大师吗?” 在一片嘈杂的环境中,那奇怪的叫声也越来越响了,李奉白道对于怀英说:“我们分头去找。” 2 李奉白武功不低,但在这样的环境中,分辨出一种特殊的声音,并确定方向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随着声音越来越低,陆宅中的嘈杂声也逐渐消失,也许是今天的狐狸精已经闹够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怕被人发现。 李奉白嘴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拐进了一个偏僻的院子,比起富丽堂皇的主院,这里荒草杂生,看上去应当是已经荒废了很久。 一个单薄的身影站在院子中,或许意识到他已经无路可逃,他并没有选择垂死抵抗,只是抬头凝视着夜空中的月亮。 “狐狸?”李奉白问。 这人穿着不似下人,但一直在陆宅里乱窜,李奉白每次追寻到声音的发源地,都能见到此人的身影,而此人见到李奉白一来,便极为心虚地跑走了。 他的轻功很好,对陆宅又很熟悉,李奉白有两三次都跟丢了,还好他脑子不好,发现李奉白跟丢了居然不跑路,而是趁机继续作案。 李奉白唇边的笑意变得越来越冷,他慢慢握住了手中的绣春刀。 他的刀是师父特意给他打的。 刀身宽阔,足足有三寸有余,刀长则约有三尺,笔直的刀身从刀柄处延伸出去,仿佛一道银色的闪电。 李奉白的刀刃是锦衣卫中最锋利的薄冰,即使实在最微弱的光线中也能折射出令人胆寒的锋芒。 此刻,李奉白的刀已经完全出鞘,那宽阔的刀面在月光下闪烁着凛冽的寒光,宛如一片凝结的秋水。 他的战意也达到了最高峰。 那人好像也感受到了这点,他忍不住向后错了几步。 李奉白见他动作,眉毛一挑:“又想跑?” 说完便直接上前攻了上去。 短短几息间,两人已经交手很多次,那人的武功并不弱,弱的是他手上并没有武器。只能用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纸扇子疯狂抵挡。 借着着如水月色,李奉白也看清了眼前之人的模样,他身着一件青衣,手上缀着一串珠子,看上去是尚未加冠的年龄。 在月色下,他的肤色如羊脂玉一样白皙,面容姣好,五官没有一点瑕疵,但最漂亮的还是那双狐狸眼,眼尾上挑,即使无意惑人,眼神交错间依旧掩不住眉目中流转的风情。 李奉白忍不住笑了一声:“看上去,还真只野狐狸。” 那人没找到李奉白居然这么说他,手下动作不由得慢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李奉白的刀贯穿了这人的肩膀。 他忍不住痛地大叫一声:“等等!” 李奉白见他还有还手的余地便没有理他,反而又高举起了刀。 锦衣卫动手时,可不会给对手留下可以反抗的空间。 “李奉白!”他大声喊道。 李奉白眼睛一眯,肯定道:“你认识我?” “是。”那人捂着受伤的肩膀忍气吞声地恭维道,“李大人在京城的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小僧虽然只在几年前进过一次京城,但大人如天神般的模样,却牢牢地刻在了小僧的心中,一刻也不曾忘怀。” 李奉白注意到他的自称,微微转动刀柄:“小僧?” 那人还没说什么边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天呐!了了大师,你怎么现在在这里待着呀,我们找您都要找疯了!” 月色下,了了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随风飘动。 3 了了敞开衣襟,郎中给他的肩膀上药,血从他洁白光滑的肩膀上滑了下来,药粉碰到伤口,了了倒吸一口凉气,痛得脸色发白,“大,大夫,轻轻一点啊,嘶……” 大夫埋怨道:“大师这处伤伤得可不轻,若是不及时处理,恐怕等明天早晨起来就要化脓了。大师在这深宅大院儿里,到底是如何被利器伤得这么重的?” 此言一出,屋里的所有人都默默看向了李奉白。 “哼。”见状,于怀英冷哼一声。 所有人又默默地把头低下了。 真是不知道大师是如何惹到了这尊杀神,而这杀神也真不讲究,居然说砍人就拔刀砍人,只能说真不愧是锦衣卫。 上完药,管家将大夫送了出去。 屋子里现在只剩下陆家人、李奉白、于怀英以及和尚。 和尚痛的嘴唇发白,好像还没有从刚刚上药了最终缓过来,李奉白则盯着和尚,目光不住地在他身上打转。 陆家几个郎君眼神发懵,看上去困得不行,陆老夫人年纪大了,来来回回的折腾了几遭,此时身体也有些遭受不住。 现状陆夫人只好站了出来,颤抖着询问:“不知李大人为何要和了了大师动手啊……” “那就要问问大师了?”李奉白道。 了了痛苦道:“问我什么?我还要问问为什么李大人见到我二话不说,拔刀上前就要杀我?” “我在屋子中睡觉时,听见外面传来异响,为了抓住狐狸精便和于怀英分头行动,顺着声音去找寻作乱的狐狸精。 不曾想每次我发现声音的源头后那里都站着大师,而大师每次在我来之后又一言不发地直接用轻功飞走,直到最后我追到院子里,大师在终于停下了脚步。 为了大师能停下来和我对话,我不得不出此下策。现在请大师给我解答,为什么你总是出现的那样巧合吗?”李奉白干脆地回答。 “大人觉得小僧能去干什么?”了了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儿,“我当然是去抓鬼啊!” 了了,是南真寺的和尚,虽然今年才二十岁,但是已经是名震一方的大师了。 他没有剃头发是因为他只是南真寺住持宝凡大师的俗家弟子,但这丝毫不影响了了的佛法深厚。 他变辩经极为厉害,还会治病救人,捉鬼超度也不在话下。 所以当了了到了江西时,饱受狐狸精迫害的陆家人第一时间将大师请到了家中。 “大人说总是在声源地见到我,自然是因为我在跟着作祟的鬼魂到处跑呀!”了了表情异常诚恳,说这话时脸上好似镀着一层神圣的佛光。 李奉白忍俊不禁:“这么说大师是抓住那个闹事的狐狸精了?” “不是狐狸精,是鬼!”了了重申。 “阿弥陀佛。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小僧如今已经发现在陆宅中闹事情是一只怨气横生的女鬼。”了了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面色极为凝重,他看向陆家人,“那只女鬼如今就寄生在厨房西南面的那个破院子中。” 李奉白本只想看看了了是如何狡辩的,他对自己的武功有把握,又从不相信鬼神之说,而经他手中查抄的这些装神弄鬼的僧侣道人一双手都数不过来,自然是不肯相信了了口中的捉鬼一事的。 却不想了了说完这话后,陆夫人和陆老夫人的脸色当即大变! 几乎明明白白的就显示着,心里有鬼这四个字。 第5章 女鬼心愿 1. 当你想到鬼怪作祟,这四个字你能想到什么呢? 于怀英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一同进了李奉白的屋子,回想着陆夫人和陆老夫人的脸色,他迟疑道:“这陆家,手上是不是沾过人命啊?” 李奉白问:“你也这么觉得?” 于怀英点点头,他也当了好几年锦衣卫了,办案需要的基本敏锐度也是有的。 而且他还想到了李奉白得到的帕子:“大人觉得那个‘冤’字,有没有可能指的不是陆大人呢?” 昨日他回到屋子中,回想着那个诡异的帕子,越想越不对劲。 除了毛骨悚然外,他还回忆起了很多细节,比如说那条帕子虽然是素色,却有人在边角处用浅黄色的线细细的纹了一朵若有若无的迎春花。 不似是男人惯用的帕子,倒似是女人家的东西。 “比如陆家曾经暗害过一个女人的性命,如今她见报仇有望来和大人诉苦?”于怀英越说越觉得这个描述不太对劲,声音也越来越低了。 李奉白说:“先回去睡吧,是与不是,明天先看看陆家人怎么说。既然戏台子已经搭好,无论是怨魂索命、还是有心人故意指引,事情已经快进入**,对方都不会轻易放弃的,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2 陆老夫人和陆夫人的脸色非常不好,李奉白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两人应当是一整晚都没睡好。 见李凤白和于怀英进来,她们也只是勉强地打了个招呼,然后立刻转移了眼睛,和昨日的表现完全不同,显得很心虚。 李奉白垂下眼帘,暗自忖思:“看来这两人是真有问题。” 他总觉得陆大人的死覆盖着什么东西,而多年办案的直觉让他模模糊糊地觉得这件事情和陆家两位老少夫人如今的心虚有很大关系。 吃过早饭,了了才慢悠悠地过来。 “大师!”几乎是在他进门的一瞬间,两位夫人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的来临,陆夫人站了起来。 “哦,夫人好,您吃了吗?” 陆夫人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又缓缓坐下,她眉眼间难掩激动却还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勉强寒暄道:“多谢大师,我已经吃完了,您可用过早膳了?” “用过了,贵府的素三鲜包子异常鲜美。” “咳。”陆老夫人打断了两个人之间毫无意义的寒暄,她睁起一双热切的眼,看向了了,“大师不知您对于收鬼这事,有几分把握?” “阿弥陀佛。”了了念了一声佛号,“在宅子中作恶的那只鬼,看上去已经有一二十年的亡龄,法力深厚,应当是早已成气候,这样的鬼,若是强行收化,哎,恐怕……”了了摇摇头,面上很可惜的样子。 “大师,我知道强行度化恶鬼对大师自身伤害极大。我陆家没有别的可以补偿您,若是您能帮我们解决掉这个鬼,我们有百两白银赠送。”陆夫人见了了犹豫立马说道。 “夫人,这伤害不在我呀。”了了继续摇头,“这种鬼生前被人害死,怨气极深修炼多年,只为能报仇雪恨,若是强行度化,恐怕她会在魂飞魄散之前,将一身的怨气都发泄于最恨的仇人身上,到时候恐怕……” “恐怕什么?”陆老夫人追问。 “恐怕这只女鬼虽然魂飞魄散,可是那个承受住她所有怨气的仇人,也要陪着她一起下地狱了。” 了了的声音很温润,听上去就像是供奉在佛前的乳酪。 但当他说完这些话,房间内却无端的多了一阵寒意。 2. 下人们在那个荒废的小院中来来往往,手中捧着各种打扫的器具和装扮的摆设。 自从了了说完若强行度化女鬼带来的恶劣影响后,陆家的两位老少夫人便再也不说度化这件事了。 了了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对于恶鬼还是趁早化解她的怨气、了却她的心愿,让她趁早准时投胎为妙。 女鬼的心愿是什么呢? 李奉白不知道,但是他觉得陆老夫人和陆夫人应当也不知道。 她们只是在下意识地在补偿,在比较。 是的,比较。 就像在野外,人们遇到熊要逃跑时,完全不需要跑的比熊快,你只需要跑的比最后一个人快就可以了。 如今陆家两位夫人也是如此。 “谁才是那个女鬼最恨的人呢?”于怀英看着络绎不绝的下人们感慨道,“我看这两个人都挺心虚的。” “哟,陆大公子你也来了。您也有什么东西要送往这里吗?”于怀英和陆大郎打了个招呼。 陆大郎勉强地笑了摇摇头:“不,不是,我就是过来看看。” 他心绪不宁,于怀英很能理解他,他昨日里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母亲绝不能是杀人凶手。 今天就发现事情好像没有他想的那样简单,同时他尊敬的祖母好像也陷入了杀人的谜团。 “陆大郎知道这间院子原来是属于谁的吗?”李奉白问。 “我,我不知道。”陆大郎迟疑道。 看着于怀英怀疑的眼神,他尴尬地解释:“这屋子已经荒废很多年了,从我记事起他便没有人在住了。” “只是很多年前,我刚记事的时候隐约听乳娘说这里原来住着一个疯女人。” 3 陆老夫人转着手腕上的佛珠嘴中念念有词,陆夫人则抚摸着一只白玉小佛像静静出身。 “东西都送进去了吗?”既然管家回来,陆老夫人连忙问道。 虽然要供奉女鬼,两位夫人都不约而同的先给女鬼打扫了一下生前的住处。然后又供奉起了香烛、纸扎、还让人烧了纸钱。 “大师,您看看如今我们还需要做什么?”听到管家给了一个肯定性答复,陆老夫人连忙转头殷切地又问了了。 了了随便勾起一抹笑道:“想要度化女鬼的怨气,最重要的当然还是找到她生前最怨恨的东西呀?” 他双手合十,问:“两位夫人,如今可以和我们讲一讲这女鬼的来历吗?” 陆席志父亲早逝后家境就没落了,但自从陆希志二十多岁就中了举后,这种情况就大为改善,最为显著的特征就是来上门提亲的媒婆便络绎不绝。 陆老夫人对此情况自然是相当满意,但陆希志却一直没有点头,直到有一天他说自己看上了一个女子,求母亲上门提亲。。 这女人是临县私塾黄先生的女儿,她家庭殷实,父亲叔伯在世时都有功名。 但是陆老夫人却很不满意,因为这个女人一家子十多口人都在前几年闹时疫时死了个干净,如今只剩下她和老父亲相依为命、 虽然说这是天灾,但是陆老夫人依旧觉得这个女人命硬,配不上她儿子。 但是儿子铁了心,陆家的家自然是儿子来当的,所以陆老夫人就算是不满意最后也只能依了儿子的意思。 婚后两人感情不错,不到两年黄氏就生了一个儿子,陆希志也进京赶考中了进士。 不过因为只是个同进士,他得的差事在离家很远的王府。 陆老夫人想让他把妻子放在家中孝顺自己,但是陆希志没有同意,甚至因为距离原因,他们一直没有回家过。 但是有一年冬天,陆希志却突然把媳妇儿送回了老家,说是她被狐狸精上身了。 陆老夫人请了很多的大仙和神婆给他治病但是黄氏身体还是一天一天的虚弱了下去,还没到第二年的端午,她便死了。 “那屋子便是黄氏生前的住处。”陆老夫人道,“大师,您觉得黄氏如今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 了了听了沉默不语,只是低声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听完陆老夫人的诉说后,屋内所有人脸色各异,陆家几个郎君皆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事情,他们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母亲并不是父亲的原配,脸上都很诧异。 陆夫人则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直惴惴不安。 李奉白突然问:“敢问陆老夫人,那黄氏是何年何月死的?” 陆老夫人掐指算了算:“应当是永徽八年五月份的事情。” 于怀英说:“算下来今年应当是黄氏十九岁的冥诞。” 李奉白又问:“郎君今年何岁?” 于怀英一时没明白话题怎么又到陆大郎身上了。 就见陆大郎苍白着脸站起来说道:“我今年二十有一。” 第6章 陆家往事 1 从嫡长子变成次子甚至是奸生子是什么样的体验? 在座的所有人都没有这种体会,自然也就理解不了陆大郎此时心中的悲愤。 他见众人都看见自己的失态,更是难以接受,几乎立刻就掩面而走了。 “大郎!”陆夫人下意识地喊他,陆大郎确是生平第一次没有理会陆夫人。 陆夫人失落得重新坐回椅子上。 了了这时开口道:“陆夫人,您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陆夫人抖了抖嘴唇,只感觉此生的尊严都被践踏到了脚下,她看向陆老夫人,心中蔓延上痛苦。 “我知道两位大人在想些什么,但是事情并非你们心中所想。 母亲都这时候了,你又何苦做遮掩呢?此时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化解黄姐姐心中的怨恨啊!” 在陆老夫人的叙述中,有一些很轻描淡写的东西,如今陆夫人把他们补充完整了。 陆夫人是陆老夫人一表三千里的侄女儿,有一次和母亲路过江西时,顺势拜访陆夫人。 然后就被陆老夫人极为热情的款待了。 陆老夫人对黄氏的憎恶可能一开始只是简单的觉得她的命不好,但是后面随着儿子越来越喜欢媳妇,甚至带着媳妇一起离家上任,这种憎恶就变成了怨恨。 陆老夫人报复黄氏的方法就是很想让陆希志纳几个美妾。 但有可能是因为这县城实在偏远,长相出众的美人儿实在太少,陆希志对于母亲送过去的美人可以说完全坐怀不乱,对母亲想让自己纳妾的行为根本不动心。 一开始陆夫人也是陆老夫人选的纳妾人选,但陆席志对此无意。 但直到永徽七年的时候,陆希志突然回了一趟家,事情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陆夫人突然感觉到陆希志开始明里暗里的勾搭她。 虽然陆夫人对有远大前程的表哥有一些向往,但是表哥无意,她也不是非要上赶着的。 但是现在陆希志却隐隐给她透露出口风,他想娶她做妻子。 不过,那时黄氏还在呢,陆夫人不知道陆希志是怎样一个想法,但是依旧沉溺在了表哥的柔情蜜语中,陆大郎就是那时候怀上的。 接着陆希志又回到了任上,陆夫人在陆家养胎,孩子还没有生下来时,黄氏就被陆希志送了回来。 一起送回来信件中,陆希志说她是被狐狸精上身了,但他要忙一件大事,暂时照不顾过来黄氏,求母亲代为照看。 乡下神婆、走街串巷的道士用来治病的法子看上去没有任何道理,而当这个家庭最能做主的陆老夫人并不喜欢治的病人时,他们治病的法子残忍地让人心惊。 黄氏被送回来时,还只是嗓子不能说话、精神经常萎靡,被这些神婆道士治了病后,不到半年她便已经像一副骷髅一样死了。 黄氏死后,陆老夫人让人给陆希志送了一封信,陆希志并没说什么,只是托人告诉陆老夫人,让她将黄氏安葬了吧。 当年年底陆希志回江西探亲时,就和陆夫人摆了酒成了亲,从此陆夫人正式成了陆希志的妻子。 陆希志和黄氏的事情,随着黄氏的死彻底结束,家中无人再提起过陆希志原来还有过一位原配夫人,连她曾经住的院子都已经破败不堪,长满了荒草。 但陆夫人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也在思考陆希志对于黄氏的死是否是早有预料的呢?甚至说当他把黄氏送回来的那一刻起,是否就已经预料到了他的母亲会这样做呢? 陆夫人不知道,只是感觉身上蔓延着一股凉意。 2. 或许是感受到了陆家人的忏悔,今夜的陆宅并没有闹鬼。 了了决定在三天后为黄氏做一场祭拜。这两天,陆家要陆陆续续地准备给黄氏祭拜的东西。 幸好陆希志也死得很闹腾,这些祭拜的东西现在都有,只需要零零总总地再添些女人的用品。 李奉白和于怀英两个看了一天多陆家的闹剧,晚上都没有出房间。 谈起陆家事,于怀英啧啧称奇:“都说这高门大院儿里容易藏污纳垢,没想到这乡下也一样啊。老婆婆用计毒杀儿媳,真是好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 李奉白摩挲着手中的杯子不置可否:“可是杀害黄氏的真的是陆老夫人吗?” 于怀英道:“难道大人宁愿觉得陆夫人的猜测是对的?” 当然陆夫人并没有明说陆希志希望黄氏死的猜测,但是在场的两位皆是办案丰富的锦衣卫,谁又不能明白她真正的言下之意呢? 李奉白说:“黄氏被狐狸精上身,被陆希志送回老宅,然后被陆老夫人请的神婆大仙折磨致死,修炼多年后返回陆家报仇,这些事情听上去倒是很通顺。” 于怀英想,大人后面一定还要跟个但是作为转折。 果不其然李奉白继续说道:“但是黄氏真的被狐狸精上身了吗?你注意陆夫人说的,她当时并不知道为什么陆希志肯定他要娶陆夫人做妻子。” “夫人被妖精上身这么大的事情,陆希志就算觉得这是一件丑闻压着不说,他也不会真和自己的老娘一点不提的。而陆老夫人本身就想撮合侄女儿和儿子的婚事,所以即使不和陆夫人说自己儿媳的丑事,多少也会和陆夫人侧面点一点她的现状。” “但是陆夫人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所以说当年黄氏一定没有被狐狸精上身。”于怀英接着李奉白的推测说道,“也就是说陆希志在黄氏被狐狸精附身前就知道她一定会被狐狸精‘附身’。” 李奉白幽幽道:“所以陆希志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因为他认识那个‘狐狸精’,或者说这件事根本就是他一手谋划的!陆夫人猜的没错,陆希志知道把黄氏送回来就是一个死字,他就是想要借陆老夫人除掉黄氏!”于怀英越说越肯定。 李奉白点了点头:“陆夫人说,当年黄氏被送回来的时候嗓子哑了。” 于怀英握住刀冷笑着眯起眼睛遮住里面的寒光:“没听说过狐狸精附身要吃人家嗓子的,这黄氏倒像是被灌了哑药。” 李奉白问于怀英:“陆希志在京城里那个家是什么情况?” “陆席志今年四十有八,但在京城宅子里也不过有两个妾而已,一个是他刚来京城是纳的,另一个是八年前他刚升尚书时,工部的王大人送的。”于怀英来时就把陆希志的家庭情况情况背得烂熟于心。 “所以他并不是一个好美色的人。” “那么……”李奉白举起手指一下一下地扣着桌子,“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陆大人突然下决心对枕边的爱妻痛下杀手呢?甚至在下手之前还给她灌了一碗哑药?” 于怀英迟疑道:“……因为黄氏听到了什么关于陆希志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李奉白轻轻叹道:“我现在是真的很好奇,当年那个陆大人要办的大事是什么了。” 打开窗户,暗香浮动,月下疏影横斜,做出一副春天乱景。 李奉白心中有一个非常强烈的预感,这个大事一定和陆希志的死有关。 第7章 深仇大恨 1 陆希志作为一个礼部尚书,在朝中有很多的政敌,真心实意憎恨他的人有许多。 但是在这平安县中,最厌恨他的人应当实属荀兴怀。 荀兴怀是平安县的县令,当属平安县最大的官,但是这里住着一个京城二品大官的家眷,这个‘最大’就要打个折扣了。 比如陆家就丝毫不怕他。 毕竟二品和七品之间差了十个品级,这十个等级就算是荀兴怀再干三辈子也升不到。 不是所有人都能和陆希志一样,只是个同进士出身,却能从八品典簿做起一路高歌猛进,拳打传胪、脚踢榜眼、进入中央、干翻状元一路升至礼部尚书的。 荀兴怀每当想起陆希志那真是嫉妒得牙都要咬碎了。 当然荀兴怀对陆希志的恨并不完全来源于嫉妒。 最大的因素就是陆夫人经常仗着‘丈夫’的势,给人当靠山收取贿赂。而荀兴怀面对她,还不得不时常低头。 因为荀兴怀其实并不想真的和陆夫人硬碰硬,主要是他自己的屁股也不干净。 到时候若是真出了事,两人同归于尽,陆夫人一个女眷死了有什么用,陆席志顶多被治一个治家不严的罪然后换个老婆,屁事儿没有。荀兴怀可就是真把自己搭进去了。 所以一直是荀兴怀多有退让。 但近些年随着陆家几个儿子长大,读书访学、拜友,需要打点的钱越来越多,陆夫人的胆子和胃口也越来越大。 荀兴怀简直对陆夫人已经恨的没边儿了,连带着京城给陆夫人做靠山的陆希志,荀兴怀也一万次衷心地在菩萨面前许愿,真希望他马上暴毙。 据荀府中的小厮说,他们家老爷近两年在府里没事儿就去骂陆夫人、陆大人,陆老夫人和陆家的几个儿子。 甚至还有一次在醉后痛斥陆席志无颜活在世上,应当找一根绳子上吊算了。 2. “……但是下官只是在心里想想,怎么可能会真的至下官的仕途和全家人的性命于不顾暗杀他呢?”荀兴怀虎眼含泪,满心愤慨,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 生怕锦衣卫因此觉得他有忤逆之心把他下入诏狱,屈打成招,送下去给陆席志陪葬。 “荀大人不必跟这里哭天喊地。”于怀英冷笑,“是真是假带你回去和我们进大牢里走一趟不就知道了?。” 荀兴怀被吓得两股战战,感觉晚上喝了两杯黄酒已然转成了尿意,荀兴怀悲愤道:“大人们,您可不能这般冤枉下官啊!下官一向对圣上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办差,从未有过半点不轨之心。您二话不说就要把下官下入诏狱,这不是要下官的命吗?” 余于怀英不为所动,只冷冷地说:“荀大人,空口无凭,咱们锦衣卫办案,向来只看证据。” 荀兴怀更是急得直跺脚,说道:“大人,您说证据,我从来没有暗害过陆席志,您从哪里能拿的出证据来只认我,到时候还不是全凭锦衣卫……” 说到这里,他自知失言赶紧禁口,看着两人脸色内心更加恐惧,干脆一咬牙:“下官虽然官职卑微,却也不能被这样折辱,倒不如一死证明清白。”说完就要像旁边的墙撞去。 反正下了诏狱也是死,现在自尽受的苦还能少点。但是没想到他还没奔到墙边儿,就被一脚绊了个大马趴。 李奉白慢悠悠地收回长腿:“行了,李大人。别学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我们现在说的可不是你暗害陆大人的事。” “下官没有暗害陆大人啊!” 李奉白不理他,自顾自的说道:“你治下的平安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陆大人死了一个月,你却只顾看他的乐子,一点调查都不做,就算你下地府冲着阎王哭去,一个失职的罪名也是跑不了的。” “啊……这……”荀兴怀脸上悲愤的表情一收,小心翼翼道,“陆大人死在了自家小妾的床上,下官就是想管也没法管啊。” “小妾?”李奉白一顿。 昨天陆家人可没有跟他说过这个,当然,陆家既闹鬼又要闹狐狸精,还扯出一桩陈年旧事来,他们忘了说也有可能。 荀兴怀小心翼翼的看了李奉白一眼,给李奉白和于怀英两个讲起这个小妾的事。 李奉白说荀兴怀这一个月啥事儿也没干,那真是太冤枉他了。 荀兴怀好歹也做了十多年的县令,城中出了凶案要干什么,他还是清楚的紧的,尤其是死的还是他自封的死对头,他也想看看陆希志到底是阴沟中怎么翻的船,以后也好大肆嘲笑一番。 反正陆希志死了,以后在这平安县里能仗势跟他作对的人就再也没有了。 “陆大人死亡这件事实在有些诡异。”荀兴怀舔了舔嘴唇,“他……死得实在不想是凡人所为啊。” 3. 陆希志在回家祭祖的这么一个月之内,还偷摸地收了一个外室并且把放她的宅子置办在平安县,这件事情是陆希志死后大家才发现的。 她第一次出现,是平安县衙役锁了现场去宅子调查时,周围的邻居七嘴八舌共同描述出来的,从此便一直活在了人们的嘴中 咚芳胡同儿里一个新搬来的年轻的女人,会弹琵琶,经常买货郎的糖,每隔几天就会有男人来找她。 然而,虽然人人都知道她,但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子,今年多大,是哪里的人。 若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也只能恍惚在脑海中有那么一个印象,她应当是个年轻的貌美女子。 “……两位大人,你们是没有见过陆大人的尸体啊,他的尸体上没有一块好肉,都是一道道血痕,像是被野兽的爪子挠出来的。”荀兴怀压下喉咙上的酸水,他现在回想起陆希志的身体都觉得心有余悸。 待夜香郎通报里正,里正又上报官府,衙役告知县令,荀兴怀起床又坐轿子赶来,距陆希志死亡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 陆希志的血已经快流干了,蔓延至最外层的血液已经干涸变成了暗黑色,从外到里依次渐变,由暗黑变成红褐再到朱红,一直到最中间,趴着一个血红色的倒立不明人型生物,就像是一只血葫芦。 他的脸上搭着一块黄色的狐皮,像是被人故意做一幅收殓状一样。 密密麻麻的黑色蚂蚁在他身上忙来忙去的储存着食物,荀兴怀还看到有不少只油光水滑的大耗子也从他身上叼下几口肉,见有人看向自己,便匆匆忙忙地又跑入黑暗中。 看得荀兴怀汗毛耸立,赶紧让人敛了尸骨通知陆家人。 “等等。”李奉白打断他,“既然这具尸体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你又怎么能肯定确定这个人是陆大人呢?” 荀兴怀说:“是下官描述的不准确,不是陆大人的尸体上没有一块好肉,而是除了陆大人的一张脸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伤痕外,从脖子往下身上全是一道道的血痕。” 就好像是凶手特意为了表明死者身份而留下的记号一样。 于怀英倒吸了一口凉气:“好一个深仇大恨呐!” “下官派人在平安县以及周遭几个县城里按照邻居的口述搜了陆大人的那个外室:一个三月份可能和陆大人有交集的女人,她短暂地在从居住地消失过一段时间,而在陆大人死后可能又出现了。 这样明显的痕迹应当很好找,但是完全没有找到与之相对应的这么样一个人。” 荀兴怀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要么就是这个外室她根本不是我们这里的人,要么她就根本不是人。” 而是一个凭空出现的幽魂。 第8章 女鬼的复仇 1 李奉白问:“可请了仵作给陆大人验尸?” 荀兴怀尴尬地低下头:“并未。” 于怀英皱眉:“为何不请?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居然什么都不做?” “因为陆家人不想验。”荀兴怀也觉得自己说这话有点儿可笑,但是当时自己只想看陆家笑话,并没有多加阻拦,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 果不其然,于怀英听了痛骂:“陆家?陆家算是个什么东西?陆希志死了,如今就只有两个有品阶诰命而已,她们还能冲到县衙里硬拦着你一个县令发号施令不成?” 荀兴怀赔着笑连连点头,恨不得把头伸到地底里。 李奉白制止了于怀英继续骂人的念头,盯着陆希志的眼睛问:“陆家为什么不想让人验尸?” 于怀英也反应过来,狐疑道:“对呀,他们家当家人死了,他们不想知道原因吗?怎么还遮着拦着?” 荀兴怀:“这件事儿吧,咳咳,毕竟陆大人死得不明不白的,拖得越久闹得越大,对陆家的名声就越坏。 若是到最后查出来,陆大人只是无辜被害,那陆家还能有个说道,但是若不是,那……” 荀兴怀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李奉白顺着他的话接道:“那脸只会丢得更大。” “大人英明,尤其是陆大郎去年刚中了秀才,身上好不容易有了功名,如今陆大人已经死了,陆家的两位夫人必须要为陆大郎考虑的。” 虽然说现在考试都是弥封誊录制,但又不是真就是说那主考官在放榜前完全不知道考生是谁了。 而且就算考官不知道,他们这帮考生交友的时候也能知道呀。 到时候一起游船,左边的人说:“我爹是刑部侍郎。”右边儿的人说:“我爷爷是阁老。”陆大郎说:“我爹你们可能不知道,他已经去世了,他去世前是礼部尚书。” 周围的人一起说:“就是那个死在外室身上,还死得特别惨前任礼部尚书吗?我们都知道呀哈哈哈……” 于怀英嘴角抽搐,被荀兴怀表述的场景雷地不轻,也明白了陆家的顾虑。 不过,他们如今是来探查陆希志死亡的真相的,又不是来保护陆家的名声的。 所以…… 李奉白吩咐荀兴怀:“去通知陆家,就近找个良辰吉日,找个仵作开棺验尸。” 2 陆席志死的那个院子,和陆家老宅分别坐落在平安县县城的两个角。 两者所处的位置截然不同,陆家老宅周围大部分都是富贵人家,而咚芳胡同里面就不一样了,三教九流走街串巷的货郎、拉纤保媒的媒婆、行医治病的郎中都住在这里,干什么的人都有。 李奉白、于怀英和荀兴怀到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这陆希志怎么也不多加点钱,给小情儿买个好点的院子?”于怀英看着院子中缺了一角的水井说道。 这院子不大,只有一间正房和两个耳房,院子中有一个小水井,水井种着一颗巨大的松树,树干将院子挤得更小了。 “或许是因为他一开始根本没想着讨一位‘外室’?”李奉白斟酌着说。 于怀英不解。 李奉白突然窜上了树,在荀兴怀惊悚地眼神中然后踱步至树枝,从树枝与屋檐的缝隙中谨慎地摘下了一团白色的物体,最后轻松地跳了下来。 荀兴怀恭维:“好俊的功夫,大人真是威武!” 李奉白没有理会他的奉承,展开手中的白团看了看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大人,出了什么事?”于怀英凑了上去。 李奉白将东西递给他:“你来看。” 这是一块儿用白色丝绸打底的帕子,上面绣了两只鸳鸯戏水,旁边则绣着一首闺阁怨诗。 看上去就是一个女人用的普通的帕子,唯一有问题的是他的四个角都用淡黄色的丝线绣了一朵若有若无的迎春花。 于怀英惊呀:“这个是!” 和李奉白从坟头得到的那个帕子上面绣的花朵一模一样。 “这家房子的主人是谁?”李奉白问。 荀兴怀不解,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原先是个教书书生,后来他要去进城赶考,便把房子卖给了一个外地来的货郎。不过那个货郎不怎么平安县待着了,最后不知怎的就又变成了陆大人给外室的屋子。” 李奉白蹙起眉头:“也就是说货郎和陆大人之间没有办理过过户关系?” “是的,但也正常,毕竟万一陆大人不想让陆家人知道自己在外面偷摸办了一个妾室的话,那么他自然是不敢留痕迹的。”荀兴怀说着说着忍不住猥琐地笑了一声。 于怀英看着眼前这个蠢货终于忍不住一脚踹了过去:“那你还不去查!查这个货郎是什么情况!” 2 荀兴怀走了,李奉白和于怀英继续探索这间屋子。 因为许久未有人住,这屋子里显得格外冷清寂寞。 屋子里面,一件孔雀绿纱衣褙子被随意搭在床头,李长庚用手一摸,已经染上了一层薄灰,半盒没用完的胭脂在桌子上虚开着,看上去已经有点干了,一串儿绿瑙石做的项链儿,石头被撸了个七七八八。 屋子中几个箱箧也都打开着,看上去像是有人慌乱中把贵重的物品收拾走了,留下了一些不重要的衣服布料。 于怀英将李奉白叫过来:“大人,这屋子不对劲。” 他趴在地上,从犄角旮旯勾了出来一个东西。 李奉白一看,是落了一层厚厚尘土的橘子,橘子已经干皱得不成样子。 李奉白不解。 于怀英解释道:“这屋子里太脏了。” 见李奉白居然还不明白,他嘿嘿一笑:“大人,您如今尚未有家室,所以不了解。这家中妻妾为了讨好夫君,自然是要把自己的卧室整得干干净净又香喷喷的,这样才能勾搭夫君一来就舍不得走呀。而这间屋子里落得灰可不像只有一个月没住人的样子。” 屋子里虽然大面儿上的灰尘不多,看着像那么一回事儿,但角落里的那个土呀,堆得都快和陆希志坟头的土差不多高了。 “这‘外室’也忒不讲究了点儿,”于怀英冷笑,“这样又如何能得到夫君的宠爱呢?” “没准儿真给咱们陆大人碰上狐狸精了呢。”听到于怀英这话,李奉白嘴边不由勾起一抹笑意,他慢条斯理地拿起那件褙子,放在手中端详。 于怀英咂么着嘴:“也是。听说他们妖精能把泥土变成黄金,把蚯蚓美食变成美食,想来把一间破屋子的变成了金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 “陆希志遇见的那只狐狸精难道就是在陆家作乱的那只吗?” 李奉白忍不住笑了:“怀英,你忘了,陆家如今闹得可是鬼呀!” 还是一只和陆家有着血海深仇怨念极深的鬼。 “是啊。”于怀英点头,他们离开陆家之前,陆老夫人和陆夫人都还在真心实意想法子得到女鬼的谅解呢,“等等!那也不对呀,那这只狐狸精又是哪儿的?” 按照陆家人所说,他们陆家先闹了狐狸精,后来陆家找到了大师把狐狸精镇住了,狐狸精拿他们没办法转而暗害了陆大人。陆大人死后,不知怎的,那狐狸精法力大涨又重新来陆家作乱了,那如果陆家闹的是鬼,那么杀了陆大人的是什么? 李奉白问:“你觉得像是什么?狐狸精?” “按荀兴怀描述的,利爪的抓痕、狐狸的狐皮、凭空消失的小妾,倒像是个狐狸精的模样。” 不过介于怀英长这么大,也没真见过狐狸精,他也不是很确定:“大人觉得呢?” 李奉白没有回答他转而又问:“那你觉得陆家闹的真的是鬼吗?” 于怀英不明白怎么又转回了陆家上,李奉白道:“陆家认为自己闹狐狸精的原因无非是:被咬断脖子的鸡,夜晚时分总是打鸣的公鸡、莫名其妙出现的鸡尸,和半夜总是嘤嘤叫的狐狸。这看上去是狐狸精作祟,但是如果陆家闹的是鬼,那么这些内容还成立吗? 看见于怀英眼神依旧充满懵懂,李奉白继续说:“化为怨鬼的黄氏既没有杀了当年害死她的神婆复仇,也没有对指使神婆的陆老夫人下杀手,甚至对于抢了她位置的陆夫人也毫不在意。 她唯一做的是就是在夜晚恐吓陆家人,让他们不睡觉。还把自己所的所作所为栽赃给了狐狸精,直到一个法力深厚的大师站出来,众人才知道闹事的不是狐狸精而是鬼,她为什么这么做?” “对呀,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于怀英忍不住跟着重复。 “那就要问问咱们的了了大师了。” 第9章 复仇的原则 1 “和尚?”于怀英疑惑道,“大人觉得他有问题?” “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江西吗?”李奉白反问,不等于怀英回答他自顾自地说道,“一月底。” 据陆家的下人说,了了和几位师兄弟过年的时候来江西讲经,大概到一月底来到了平安县。而他刚来没几天,陆家就开始闹狐狸精了。 一切都多么巧合呀! 而且李奉白相信自己的眼睛,前晚装神弄鬼的那个人绝对就是了了。 于怀英问:“那我们现在去找他?” “不,是我去找他。”李奉白将手里的褙子扔到于怀英怀里,“你去找她。” “啊?” “住在这个屋子里的狐狸精!” “去问问小娘子冷不冷,如今都五月中旬了,平安县的县衙里还烧着火盆儿,她是在哪里山洞里修炼啊,法力这么深厚,四月份的时候就穿上夏日才能上身的纱衣了。”李奉白调侃,“平日里不是最喜欢和小娘子们寒嘘问暖了吗?现在正是显示出你的本事来了。” 出了外室的院子,太阳即将落山,落日的余晖将整个县城照得像火一样燃烧了起来。 李奉白从陆席志的宅子里出来之后,沿着巷子走,周围的邻居似乎并没有因为一个二品大官死在这里而有什么不一样的,依旧人声鼎沸,喧喧闹闹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嗨,大人?看这里!”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叫喊,他抬头望去,酒楼二层的窗户中探出一张好明媚的笑脸!在他身侧,太阳用尽最后一抹光芒将眼前男人的面容映得如梦如幻。 看着男人洁白整齐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八颗门牙,李奉白:“……” 还没有等李奉白开口,坐在窗口的男人便招呼小二:“小二,快迎这位大人上来!再加一份儿烧丸子、一份炖鸡肉,然后随便再做两个素菜!” “好嘞,客官,您里边儿请!” 李奉白:“……” 2 “……我以为大师是个和尚?”李奉白看着眼前这一桌子鸡、羊、鱼、酒半天才缓过神来,他以为那两个素菜是了了给自己点的。 “我是啊。”了了夹了一筷子羊肉片,美滋滋地放进了嘴里,看着李奉白一言难尽的表情,他恍然大悟,摇头晃脑地说,“佛在心里,而不在嘴里,心中有佛,则人生处处是经书,大人,你着相嘞。” 李奉白:“……和尚叫我上来干嘛?” “请大人吃个晚饭呀,我看了,这两天厨房给陆家活人做的饭应当不好吃。” 李奉白忍不住冷笑:“陆家人为什么心慌慌的不给活人好好做饭你不清楚?” “因为他们心虚?” 李奉白眼中的嘲讽更浓了。 “好了,大人不要对我这么横鼻子竖眼的挑刺儿嘛。”了了给他倒了一杯茶,不满道,“昨天大人伤了我,我都还没说什么。” 李奉白转着杯子:“你想说什么,我给你一个机会,说吧。” 了了眨眨眼,生平第一次被人噎得说不出话。 “和尚若是没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说完,李奉白起身就要离开。 “我请大人听回书。”了了道。 “听书?” 了了一双狐狸眼睛笑眯眯的:“大人难道不想听关于狐狸精的故事吗?” “我为什么想听?”李奉白挑眉。 “大人既然是来平安县调查陆大人身故一案,那自然是会想听狐狸精的故事啊。” 谈话间,小二开始上菜,了了大手一挥豪气地拍下一块碎银子,“我兄弟是外地来的,没听过咱们平安县的特产,请说书先生开开嗓,给他讲一段当下最火的本子。” 不到半刻,李奉白就听见底下咿呀咿呀地唱了起来,那说书先生道:“今天我们就继续来说说那美丽狐狸精的二三事。” 说完惊堂木一拍:“美狐仙常含风情月意,流苏帐中玉暖**呀。” “好!”“哈哈哈好!”底下食客见好声一片,李奉白看见好几个大汉拍着桌子起哄,而又有几个妇女瞪了一眼自家男人,拉起孩子走了。 李奉白忍不住嘴角一抽,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3 “……却见伍其书与那小寡妇到了花园中,先是好一阵耳鬓斯磨,待月至中梢才虚揽小寡妇的香肩调笑道:‘不知娘子可否愿与某共搭辛夷挂桂,共赴巫山赏朝云暮雨。’ 那小寡妇雪腮染上一抹桃红,双眼如秋水含波,声音似娇莺恰啼:‘但凭郎君做主。’ 便见那月下牡丹花丛,霜压枝头染了几场雨露,枝零花落乱了一片鸳鸯蝶梦……” “好!”“五——”“再来一段,再来一段。”“啪啪啪!” 底下起哄的、鼓掌的、见好的不绝于耳,了了听见身边的男人轻啧了一声,他忍不住同胳膊肘捅了捅李奉白:“大人觉得如何?” 李奉白轻瞥了他一眼,将自己的胳膊撤开:“故作风雅。” 了了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其他人适合这四个字:“大人在说我?” 李奉白:“我是说那写话本子的主人。想靠着艳情勾引人,那就把东西写的直白点,霜呀,花呀,这种意像不适合市井中的汉子。” 了了听了异常不满意:“大人你不懂,这叫做犹抱琵琶半遮面,更有一番风味在里面。” “你倒是挺推崇这话本?” 了了没说话。 台上说书先生继续讲。 “……伍其书**着两条白花花的大腿,站在院子中不敢进屋,只见屋内往日缠绵的爱妾,大咧着自己的尖毛嘴,露出一对黑粗牙,嘴中却娇滴滴地说着:‘相公怎能如此狠心,见了奴的真身便弃往日恩情于不顾?’ 那往日中娇美的小寡妇,一把扯开了身上的人皮,露出了一张长满了黑毛的狐脸,往日的浓情美目中更是加满了垂涎。” 伍其书道:‘娘、娘子,为夫只是想起家中还、还有些事情没做,先回去一趟。’说完一手拽着裤子,转身就要跑。” “……那狐仙科科地笑了起来,声音如木锯拉耳:‘你身上的阳气早就被我吸个七七八八,如今不过是一副行尸走肉。不如舍了这身皮囊,将血肉皆付予我,成就我们恩情一场。’ 伍其书悲痛欲绝:‘我一生行善积德从不做恶,如今竟然栽在了你这妖狐手中,真是悲哉!悲哉!’ 妖狐冷笑:‘好一个乐善好施的好人!你当年偷了我的修炼多年的狐丹向王大人邀宠,后又用毒药害我性命以绝后患,从此平步青云,如今自己清清白白,好一个厚颜无耻的好人!’” 李奉白放下筷子,台上狐仙开始讲述自己与伍其书的往事来。 她曾经与进京赶考的伍其书有过一段情,在伍其书高中后娶了狐仙为妻,不曾想伍其书为了升官趁着狐仙不注重偷了她的狐丹谄媚于朝中大官王大人,又怕事情败露给她下了毒药。十八年后修炼有成的狐仙来找陆大人复仇。 此时也到了话本的**。 伍奇书为保命跪下给狐仙磕了十八个响头泪声俱下地认错,见狐仙态度有所好转又虚情假意与狐仙周旋,接着趁其不备拿出和尚给他的符纸,拍在狐女的额头上,顿时那狐女血流如注。 见狐女被符魇住,他顾不得提起裤子,转身就跑。不曾想大门早就被狐女用法术封住,无奈他只好三步做两步去翻矮墙。 但他终于爬上墙头,忍不住回头一看,那狐女被困在地上挣扎不得,已经变成了一只濒死的黑毛狐狸。 见伍奇书面露喜意,那狐狸哑着声音咒骂道:‘好一个痴心郎负心汉。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最后那狐狸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陆希志挠死,自己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李奉白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屈起手指一下一下扣着桌子。 了了咽下最后一口饭,诚邀李奉白对话本进行点评。 李奉白想了想诚恳道:“挺专业的。” 了了问,“是作者的文学素养很专业吗?” “不,是他煽动舆情的手法很专业。是个人才。” 了了顿住:“昂?” 李奉白脸上挂上一抹讥笑,半是赞赏半是嘲弄地感叹:“大官的色情秘闻和惊悚死因,连带着神仙鬼怪,百姓喜欢听什么,喜欢看什么,这个话本子中几乎都有,而且又写地活灵活现,不知道地还以为陆希志和狐狸偷情的时候他躲在床底下偷听呢。” 了了瞬间觉得口中的茶不是很香了。 李奉白又说,“不过倒是能感觉到,这作者应该挺恨陆希志啊,这陆大人死后的名声,估计是彻底完蛋了。” “哎,哎……”了了制止李奉白,“怎么和陆大人有关呢,这说的不是伍大人的事情吗?” “谁不知道这伍其书就是陆希志的化名,何必掩耳盗铃?”想起京城一带也开始流传起这个狐妖的话本,李奉白对陆家大事化了的打算异常不看好。 “和尚对这个话本怎么看?” “啊,我吗?”了了指着自己的鼻子,想了想,“故事新颖、文笔流畅、人物性格塑造鲜明、文学造诣极高,是个流传千古的佳作啊!” “……你就没觉得这话本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不好的嘛,**写得不好,复仇写得太短了,没有把听众的情绪拉扯到位。” 李奉白慢慢垂下了眼帘:“哦?那若是和尚来写,你觉得好的复仇要怎么写呢?” “复仇的原则嘛。”了了慢悠悠地说道,他伸头望向酒馆底部,此时天色已经完全变黑,夜色给了了的侧脸覆上一层阴影,“第一、要仇人痛,痛彻心扉、痛不欲生,每次想起来都能痛得要撞墙;第二、要仇人怕,提心吊胆、胆战心惊,他永远不知道下一回刀会落到哪里;第三、要仇人悔,悔不当初、悔恨交加,可惜除了他以外没人能知道他在懊悔什么。” 晚春的夜晚还有一丝寒意,衬得了了的声音也像浸在了冷泉中,“大人啊,复仇从来都不是简单的杀戮,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漫长折磨。” 第10章 开棺验尸 1 黄氏的祭祀做得很大。 虽然到场的宾客只有陆家人,但是排场却奢华至极。 她生前最后居住的院子已经被打扫的一尘不染,红绸高悬,布置得庄重而华丽,精美的祭品摆满了数张长桌,珍馐美馔、瓜果糕点、各类纸扎一一应俱全。 了了换了一身华丽庄重的僧衣持着一串一百零八颗龙眼大小的佛珠站在院子中间,给她念往生经。 李奉白看着了了那张极为郑重的脸,心中多了两分怪异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奉白觉得了了对陆家人嬉笑怒骂完全不放在心上,却对黄氏多了两分尊敬。 了了念完经,两列下人们捧着要给黄氏烧得祭品鱼贯而入,到火盆子前跪下,口称给大夫人请安,然后把东西填入火盆中。 一切都做完了,陆老夫人和陆夫人被人搀扶着来到了火盆垫子前,陆老夫人还有些犹豫,陆夫人确是想也不想地直接跪了下去,忏悔自己当年和陆希志无媒苟合,后面从未给黄氏上香的罪状。 陆老夫人到最后也硬撑着面子没有给小辈跪下去,只是絮絮叨叨地说自己当年鬼迷心窍害她的性命。 最后,了了拿了一根柳树枝凝成鞭子跟那里跳大神。 跳到最后将鞭尾分别甩入陆夫人和陆老夫人身前的火盆中,前者没燃烧,后者慢悠悠地烧了起来。 看着火苗陆老夫人急道:“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了了阖上眼睛,念念有词不知道是不是在通灵,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先冲着陆夫人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黄夫人收到了陆老夫人的诚意,但她还有心事未成。陆老夫人不如在想想还有什么事情?” 陆家人没曾想这件事情只完了一半,几人眉头紧锁,突然陆夫人灵光一闪:“……亮哥儿!是亮哥儿啊!母亲,姐姐放心不下应当就是亮哥了!” 黄氏曾经和陆希志生下了一个儿子,一直到黄氏身死,那孩子应当有四岁多了。 “孩子?”李奉白突然出声,“那孩子如今在哪里?” 对于李奉白大马金刀地坐着椅子上看着陆家人祭拜黄氏,陆家人敢怒不敢言,如今也只能战战兢兢地回话:“不知道。” 李奉白皱眉,陆夫人答:“亮哥儿和父母一直生活在任上,后来夫君回来后只说这个孩子夭折了,并没有把孩子的骨骸带回来放入陆家安葬。” 早夭的孩子被认为不孝,心狠的人家认为把这样的孩子尸骨放进祖坟回影响家族运气,也很正常。 至于陆希志是不是心狠之人,那还用问吗? 但是如今十九年过去,陆家就算有心想找,一个无名孩童的骨骸恐怕也早就变成灰滋养大地了。 不过陆家的难题尚不能解决,但陆希志的尸体却还是要验的。 荀兴怀已经找好了仵作,了了给陆家算了一卦,三天后就不错,宜动土、宜嫁娶、宜开光。 2 可惜千算万算,不如天算,这天不宜出门。 了了看着电闪雷鸣的天空,不禁喃喃自语:“看来这场雨没个两三天是停不了了。” 李奉白脸色不太好看,等得越久陆希志的尸体腐烂得就越多,仵作验尸的难度就越来越大。 而且平安县不大,专门请一个经验丰富地老仵作过来还得排队,这次还是荀兴怀特意仗着李奉白的身份才借到了这个仵作三天。 “大人,今日我们可还要去开棺?”陆大郎问。 毕竟是自己亲爹,陆大郎想这种刨亲爹坟的事情能晚一天还是晚一天的好。 李奉白沉默许久,最后坚定道:“开。” 了了手持一把油纸伞站在旁边看着陆家下人们冒着大雨热火朝天地挖自家老爷的坟,心中感慨万千。 不由地对身边的罪魁祸首说道:“大人,你不去下面帮帮忙吗?” 陆家家丁虽然多,但是整体身体水平很低,有一个武功高强的高手在旁边应该轻松不少。 李奉白跟个大仙似的站在那里,看着下人们身上溅的泥,问:“和尚你跟过来干嘛?” 了了倒是毫不避讳:“过来看热闹啊。反正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 李奉白撇了他一眼:“既然如此,大师不如下去搭把手。” 了了尴尬地笑了:“不了,不了,这种扰死人清净的事儿,我下不去手。”他连连摆手,就差把晦气两个字写脸上了。 雨越下越大了,仵作一脸焦急地跑过来:“大人,陆大人的棺材下葬的时候好像有些不对,边角处卡在了石缝里,现在硬挖是挖不出来了。” 李奉白皱眉,就听仵作继续说道:“要么是等雨停,找个好天气看看是什么情况再重新挖,要不然就只能直接起钉了。” 远处,挖坟的人都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李奉白在等他的决定。了了也侧过头饶有兴致的看着李奉白的脸,李奉白握紧了刀柄:“直接起钉。” “可是这过程中恐怕会有损陆大人的遗体啊!”毕竟是个二品大官,仵作还是很谨慎的。 了了插嘴:“阿弥陀佛,老大人,我们开棺也是为了调查陆大人死亡的真相啊,他会理解我们的。” 仵作:“可是……” 李奉白用眼神示意了了闭嘴:“起钉,一切问题有我担着。” 仵作领命前去,陆家人又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不过不知道那棺材到底是怎么卡住的,起钉以后,仵作也没办法下身去验,众人商讨半天,决定还是得把陆大人的尸骨弄出来。 不得不说,这个决定,味道真的很大。 在土里腐烂了一个月的尸骨的味道,即使隔着一百米的雨幕,了了被冲击地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更不要提直面现场的陆家下人了,几乎是陆希志从棺材里被搬出的一瞬间,几个下人就扛不住了,呕做一团,陆希志尸也骨被几个大男人抛到一边。 尊贵的陆大人继死得不明不白后,就又这样被人开棺后曝尸荒野。 作为锦衣卫,李奉白对这种味道接受良好,他刚想过去看看什么情况,就听见身边的和尚用着一种极为轻佻和讽刺的语调轻轻说了一句:“啧啧啧,真是好一个不得其死呀。” 李奉白猛地回头看去,在电闪雷鸣之下,了了正直勾勾地盯着陆希志的尸体,双眼宛若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见李奉白看过来,他冲着李奉白勾起了嘴角:“大人,难道觉得不是吗?” 第11章 年轻男人 1 “……陆大人全身一共一百四十五道伤痕,列为利器所伤,但致命的确是位于他颈部一处勒痕,陆大人应当是窒息而亡。 而根据陆大人身上的血迹来看,他身上的伤痕应当是凶手为了掩盖他死亡的真正原因,而后用利器所伤。” 白仵作,一个有着二十五年仵作经验的反鬼神主义者。 虽然在路上已经有人跟他讲述过了关于陆大人情谜小狐仙惨遭复仇的事情,但他对此嗤之以鼻,坚定地认为这都是无稽之谈,凶手一定另有其人,而现在,最大的证据已经摆在了众人面前。 “而且,我检查了陆大人的肺部,发现他的肺部微微发绿,也就是说陆大人在被人勒死之前其实就已经中过毒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连李奉白也有些惊异:“可知道是什么毒?” 白仵作摇头:“下官未曾见过,只能确定不是迷药一类。” 李奉白道:“你确定?” 白仵作说:“确定。这毒药在身体内部沉积的颜色不深,说明它的毒性不强,同时他在肺部有男人拳头大,说明陆大人在此前至少已经中毒中了一个月了。” 李奉白问陆大郎:“在此之前,你们可发现过陆大人中过毒?” 陆大郎茫然地摇头:“未曾发现。父亲死前身体很好……” 白仵作打断:“这只能说明这种毒性并不强,甚至不能影响人的活动,陆大公子你再想想,陆大人生前可有哪里不舒服?” 陆大郎苦苦思索了半天:“啊,我想起来了,父亲自回家后好像是嗓子多有不舒服,母亲还说他正是离家太久了,回来后连家里的天气都适应不了了。” 白仵作点头:“那就是了!肺和嗓子是连在一起的,肺上有毒,嗓子自然会有所体现。” 但是为什么,有人要给陆希志下这么轻的毒药呢?这有什么用呢? 所有人心中都浮现出这样一个疑问,只有李奉白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白仵作不理会别人在想什么,继续说:“根据陆大人脖颈上的那道伤口情况来看,陆大人应当是无意间被人勒住了脖子,在他发现这一点后,他拼命地挣扎过,只可惜陆大人应当是年老体衰体力支撑不住,大概只挣扎了几息,凶手便得逞了。 所以下官断定这个凶手应当是一个年轻力壮的成年男子!” 好的,现在导致陆希志死亡的真凶被发现了,不是狐仙,也不是女鬼。 但是一个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这个男人应该是谁呢? 李奉白看向陆大郎:“大公子可知陆大人最近有没有什么仇人?” 陆大郎更茫然了:“我,不知道,父亲在平安县应当是没有仇人的,他在京城的事情我不知道……” 陆大郎派人去问了陆家其余人。也都没有反馈。 二十年中基本从来没有在平安县待过的陆希志,在这里最大的仇人就是荀兴怀了。 事情又陷入了新的谜团。 不过很快,这个问题在两天后有了进一步解答,于怀英回来了,并且带来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2 距离平安县一百里地的旁边有一座县城叫做安兴县,比平安县要富饶一些,不仅有酒馆、赌场、还有青楼、楚馆。 小月红,是安兴县青红院的一个妓子,她长得不算美丽,却因为弹的一手好琵琶而小有名气。 不过那都是早几年的事情了,随着她的年纪越来越大,她的行情也一年不如一年。找个客人或是情郎帮自己赎身,几乎是她这个年岁的妓子最重要的事。 好消息是,她确实有个情郎,而且这个情郎去年还突然发财了。 坏消息是,这笔财发得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去年情郎黄忠义突然拿出了一笔大银子给了青红院的妈妈包了小月红半年。 小月红又是感动又惊讶,问他是哪儿来的银子,毕竟黄忠义只是一个货郎,做一些走街串巷的小本买卖。 黄忠义没有回答她,只是眼睛中闪着一种因为复杂的光。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让小月红照着一封信里的字迹临摹了一首诗,又让她学着绣一种迎春花。等小月红学会了后,便让她绣了几张帕子。 小月红不知道黄忠义要拿那些帕子做什么,只是心中隐约觉得不安。 果不其然,到了今年二月,黄忠义又来找小月红,他带着小月红来了平安县的一个宅子中,伺候一个老男人。 但是那老男人并没有真的和她怎么样,仅仅是喝喝茶,听她弹弹琵琶,然后拐弯抹角地和她聊天。 小月红总觉得他好像在打听什么,但是小月红什么不知道,或者说她以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总之在给他弹了十天琵琶后,这个老男人就发现了黄忠义的存在,并且一脸慈爱地让黄忠义来见他。 黄忠义知道了那老男人的想法后,并没有感到惊慌失措,反而觉得有些欣喜。但是他去见回来后,却变得异常愤怒和伤心。 小月红小心翼翼地问他怎么了,在黄中也颠三倒四的话中,她大概明白了:那个老男人是黄忠义的父亲,是京城的一个大官,黄忠义幼时走丢了后来被母亲的忠仆捡到抚养长大,前段时间忠仆故去,临死前告知他,他的母亲是被父亲害死的,而他也是被父亲故意扔的。 黄忠义要来复仇,但是真遇到了父亲,心中又抱有一种幻想,幻想仆人说的不是真的。但是很显然那次相见给了黄忠义一记响亮的耳光,他开始变得愤怒而偏激,就好像一头被刺激的失去了神智的公牛。 小月红很担心他,但是很快她的时间到了又被送回到了青红院,黄忠义也没再来找她。 直到四月十一日,有个外乡人点了她说黄忠义托他要小月红的一件外袍。小月红不知道他要这个干嘛,但依旧找了一件自己衣柜中最漂亮的衣服给了对方。 直到五月份于怀英拿着这件袍子找了过去。 李奉白坐在县衙中,听着于怀英地汇报,对于小月红的口供,有青红院诸人作证。 李奉白一页一页翻着供词:“怪不得荀兴怀找不到那个‘外室’,原来是时间线对不上。” 小月红半年前就被黄忠义包下了,但是只在小院里呆了十天,三月底就被送回了青红院。和荀兴怀预想的时间线完全不一样。 李奉白顺口将陆家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于怀英。 于怀英想了想:“所以黄忠义就是亮哥儿!那他的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就都有了。” 这时候胡典史小跑着进来了:“呀,两位大人都在呢,正好,小院的主人查到了,姓黄,应当是安兴县的一个货郎。” “叫黄忠义是不是?”于怀英随口道。 “是啊,大人您这都能猜得到啊?真是厉害。”胡典史恭维道。 于怀英冷笑:“哼,等着你们来查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转头对着李奉白道:“大人,这下是人赃物俱全了。” 李奉白点头:“去找几个画师按协助小月红将黄忠义的脸画出来,张贴在附近几个县城,必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抓到他。” 第12章 狐仙复仇(完) 1 陆家怎么也没有想到短短几天,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是陆希志真的不是被狐狸精害死的;二是亮哥儿要找到了,但是他很大概率是杀害陆希志的凶手。 为此陆家人即使内心对李奉白十分抗拒,依旧不得不心怀忐忑地前来打听消息。 于怀英扇了扇手,不耐烦地说:“是不是,等抓住人了就知道了,回去等消息吧!” 等赶走了陆家人,忍不住冲到里面的屋子和李奉白吐槽道:“这一家子都什么人呐!” 在京城,于怀英自认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了,比如这受害人家属,有激动的、有冷静的、有抓着他们锦衣卫要个说法的、也有哭着喊着觉得判决不公平要去告御状的,但是和陆家人一样,明里外里说也没必要抓凶手的还真是头一个。 了了正在和李奉白下棋,闻言他忍不住笑了:“毕竟陆大人死都死了,抓不抓住凶手了对陆家的影响也不大了。倒是黄氏的冤魂还在一边看着呢,你们抓了她儿子,陆家人还要不要睡觉了。” “不对呀。”于怀英疑惑道,“那陆大人的魂魄不也在阴魂不散地在陆家徘徊着呢吗?” 说完他扭头看向李奉白,“对吧,大人,咱们那天一起看见的。” 了了正拿着一个黑子苦苦思索,听见于怀英问这话,随口异常轻松地说道:“哦,那个呀,当时是我弄错了。应当是黄氏当时法力大增在陆宅中显灵,碰巧遇上陆希志头七结果就被当成陆大人了。现在陆家关于陆大人的灵幡已经撤下了。” 于怀英看到他这副表现,脸上狐疑更多:“和尚,我觉得你……” “啊,我要下这儿!”了了想了半天终于兴高采烈地在其中下了一子。 李奉白就跟着在他后面下了一子。 了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大黑龙被迫变成了长虫,惨叫一声:“啊啊啊,不行,我要悔棋!” 然后手忙脚乱地把两个子又扔回了各自的棋盒中。 接下来于怀英被迫围观了了惨不忍睹的下棋技术以及更为惨不忍睹的人品,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了了就毁了七八次棋,还偷偷拿李奉白的棋子。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了了终于肯不甘不愿地认输了,于怀英心有余悸地问:“和尚,你到底来这儿干啥呀?” 了了眨了眨眼,睁着他那双狐狸眼无辜道:“我也不知道啊。” 他指着李奉白送了耸肩:“李大人不肯放我走。” “大人?” 李奉白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言简意赅道:“等。” 第二天衙役带着画师根据小月红的口述画出来的黄忠义画像来了。 画纸缓缓打开前李奉白看了一眼了了,了了没有说话。 一个很英俊的男人,大概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他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勾勒出脸部刚毅的线条。只是面相上很苦,只虚看一眼便觉得这个人生活苦大仇深的。 一张很陌生的脸,李奉白没有见过。 如果非要说的话,只能说这人长得确实有两分像陆希志。 “大人刚刚在怀疑什么?”耳边突然传来了了的声音。 李奉白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出了了挂着那副若有若无的笑意像只狐狸的样子。 “和尚你怎么还在这里?”于怀英问。 了了又眨眨眼:“好吧,李大人终于放我走了,那小僧就先行离开了。” 等走到门口,他又突然倒退了回来,到李奉白身边认真说道:“黄忠义以前仅仅是个货郎,活的清贫,也未曾读过两本书,就算是有心报仇,行动也一定粗糙简陋。 但是陆大人身死这事若不是英明神武的李大人前来,可能就会变成了一件妖怪杀人的悬案,这绝非黄忠义一人的手笔,所以他背后一定另有阴谋。” 李奉白道:“所以现在你要向我揭示他背后的阴谋吗?” “不。”了了正色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是大人,我不会对黄忠义有任何兴趣。回到京城后就把黄忠义交给刑部,别再沾手了。” 最后他看向门外太阳,脸色极为晦涩:“有些功劳闻上去如蜜糖一样香甜,但若不幸粘上了一点儿就再也逃脱不掉,到最后你会发现自己早已经掉入了猪笼草的陷阱。” 这次说完后,了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2 了了走得像一阵风,到了晚上李奉白和于怀英两人回陆家吃饭时,就听见了了已经和南真寺的师兄弟们离开了平安县的消息。 “那黄氏的事呢?”李奉白问道。 “了了大师又和黄姐姐交流了一次。” 这次那柳条鞭尾落到火盆儿中时依旧是燃着了火,但是燃到一半却突然熄灭了。 了了说这是黄氏无牵无挂,愿意转世投胎的意思。陆家把黄氏的坟打扫好,以后记得定时祭拜就不会有事了。 事情就在陆家人茫然失措的心中结束了,有一种事情起承转合铺垫了许久,但是到了**突然强行结尾的不真实感。 李奉白对于了了的突然离开也有些不满。 了了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惯于偷摸拐骗的和尚,本来只是想来陆家骗骗钱,不曾想碰上了陆家的大案,看到事情要败露,赶紧收拾东西跑路的样子。 但是李奉白总觉得他知道些什么,并在陆大人这件事中扮演了很重要的一个角色。 尤其是他临走前和自己说的最后一段话简直如鲠在喉,李奉白反复琢磨,但还是不得其解。 于怀英认为了了这个和尚就是在故作高深捉弄李奉白,以报复他打断了自己在陆家骗钱的行为。 李奉白内心并不赞同,但是也没有拒绝于怀英的宽慰。 不过俗话说的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和尚的牒牍是真的,那么他真有问题再把他抓回来就行了,不过这一切得等黄忠义被抓回来在说。 黄忠义的抓捕过倒是程异常顺利,在官府的高效运转下,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他就算是再能跑再能躲,也是藏不了几天的。 一个巴掌刚数过,黄忠义就被押送到了平安县的县衙。 审讯过程一开始异常顺利,黄忠义很干脆地就认了杀害陆希志一事,谋害陆大人的原因就是不外乎是众人猜测的那样。 他模仿自己亲娘的笔记给京城的陆希志送了一封信,想让陆希志回到平安县再暗杀他,但是过程中却又对这个当大官父亲有了一丝好奇,幻想着事情可能不是忠仆说的那样。 于是他训练小月红努力模仿成黄氏的样子接近陆希志想看看陆希志对黄氏到底是什么态度,不曾想小月红反被陆希志套出黄忠义的存在。 陆希志可能是身居高位太久了,活得太傲慢了,在发现设计害自己的人是自己和黄氏那个的孩子后,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地刺激黄忠义。 黄忠义的内心一开始可能是对陆希志有既有痛恨又有孺慕,但在被刺激之后就只剩痛狠了。 毕竟一个快五十的老文官怎么可能抵得过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在极度愤怒中的力气呢? 陆希志就这么被勒死了。 但是,审讯到了后面就出现了问题。 对于是谁给了黄忠义包小月红的钱,陆希志身上的毒又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要给陆希志下一个很轻的毒以及陆希志当年为什么要杀黄氏这一系列问题,黄忠义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甚至出现了前后矛盾的情况,一看就是在说谎。 于怀英冷笑着就要上前用酷刑,李奉白拒绝了。 他走到黄忠义面前问:“了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了了,那是谁?”黄忠义脸上的疑惑并不像在作假。 李奉白道:“那么我换一种问法,你背后到底还有什么人?” 黄忠义听到他问这话,忍不住咧开了大嘴,露出了猩红的舌尖儿,刚刚上了刑嘴中有血浸透了他洁白的牙齿,他忍不住舔了舔前面的伤口:“我说了你就会信吗?” 于怀英气得上前又抽了他一鞭子,“大人这厮嘴巴不老实,还是先得给他先松松骨头。” “哈哈哈哈,官官相护的狗官。”黄忠义啐了一口。 李奉白看着黄忠义的眼睛,此时那双眼睛中充满了疯狂和恶意,但他的脸上却透露出一种兴奋。 他在引诱于怀英对自己用刑。 为什么呢? 李奉白又想起了了了。 “有些功劳闻上去如蜜糖一样香甜,但若不幸粘上了一点儿就再也逃脱不掉,到最后你会发现自己早已经掉入了猪笼草的陷阱。” “算了吧,怀英。我们的任务只是来调查陆大人的死因。既然如今已经调查清楚,那我们就把它带回去就行了,其余的就留给刑部去审吧。” 第13章 延福殿 * 已到了大暑,延福殿却还没有放上冰盆子。只派着几个小太监在窗外的通风口处放上冰块儿向室内扇风,又在室内洒洒水以降温罢了。 自从圣人过了六十大寿,他的身体就不再如往年一样硬朗,即使宫内隐藏着消息,但是太医院被几次急召却是谁也瞒不过的。 李奉白站在延福殿门口,等着圣人宣召。 从大朝会散朝后是圣人的专属私人小朝会时间,一般是圣人对某特定臣子的相关事宜发出质询或是臣子有不方便直接上书的事项向陛下请教用的。 李奉白很少参与这项活动,毕竟他的工作比较特殊,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必来此地排大队…… 和他一起候着的还有几位臣子,此时看着和他们一起站着的李奉白,眉目间都有一些不安。 李奉白垂首盯着脚下青砖,缝隙中蚂蚁正在忙忙碌碌地爬行,其实他也不知道陛下为何要宣召自己。 只是心中模糊的有个猜想——还是陆希志的事情。 黄忠义自从被押送回京后放置到刑部大牢后就断了消息。既没有听到刑部官员对于案件的审理,也没有对黄忠义的判决。 所有关于黄忠义的消息都好像石沉大海一样消失了,陆希志在京城还有讨论,但他的故事中却完全没有黄忠义的身影。 即使是自己做锦衣卫指挥使的师父对此也不知情。 但,这在正常情况下是绝对不应当的。 李奉白看着天上灼眼的太阳,心中忍不住一阵阵的烦躁,无端的,他又想起了了了。 * 殿门忽然开了道缝,陈年沉水香混着药气扑面而来。老太监王德全佝着腰出来,拂尘柄在他肩上轻轻一点:"李大人,跟随着杂家进来吧。" 李奉白拱手,不露声色的塞了个荷包过去:“王大人,不知陛下今天心情如何?” 王德全顺溜地将荷包塞进了袖子里,嘴里却乐呵呵地打着太极:“天家威严难测,我怎么敢揣测陛下的心思呢?” 李奉白嘴角一抽,心中暗骂:‘狗东西,退钱!’心中却多了两分忐忑,只恐事情比他想得更加恶劣。 圣人不辨喜怒,是因为事情尚未有结论,不喜下面的人妄自推测。可是黄忠义弑父已成定局,是哪里还有不能定罪的事情呢? 而且,是一个让圣人心中犹豫的事情。 李奉白心思回转,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老老实实地下跪、行礼、请安。 圣人翻阅着手中的的纸,并没有让他起来。鎏金蟠龙香炉吞吐着龙涎香,将圣人眉间阴翳笼在烟雾之后。 李奉白用余光扫过桌子,镇纸下面凌乱的摆着许不少张纸,他隐隐看到上面印着一个‘时’字的章。 官场中姓‘时’的人不多,能摆在圣人桌子上的只有一个——刑部尚书,时楼。 这个案子居然是时楼亲自审的! 李奉白心中不由一震,在这个有些闷热的屋子里居然出了一层冷汗。 屋子里的温度对于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并不适宜,李奉白在外面站着的时候唯恐面圣失仪,便用内功调息不出汗。 此时在屋子里却不敢做如此姿态,李奉白多年的官场经验告诉他,圣人心情恐怕并不舒坦,对他也有不满,做一副轻松样子不符合圣人的帝王心术。 果不其然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李奉白被热得整个外衫都湿了,脸色隐隐发白,唇也有些抖了,整个人已经有了中暑倾向,圣人好像才刚刚注意到他似的,吩咐他起来,又让王德全给他赐了座和茶。 * 出乎意料的,圣人开口后并没有去问李奉白关于陆希志的事情,而是询问起了他的家庭。 李奉白和家里人关系极差—— 他出生时母亲难产一天一夜,最后在鬼节夜里才勉强诞下他,并且他一落地就克死了自己在江州当巡抚的爷爷,导致他在翰林院当学士的父亲把他扔到家里的庄子上自生自灭,后来被爷爷的忘年交锦衣卫指挥使林天干收养的事情,已经是京城人众所周知的陈年旧事了。 长大后他借着师父的力,在臭名昭著的锦衣卫干的风生水起,让自诩清流的李学士更加看不上眼,李奉白也完全没有冷脸搭热屁股的心,如今圣人问起来,李奉白无话可说。 当然,圣人看上去也不是真心在关心下属的生活情况。 “……我听天干说,你因自身命格并不信鬼神之说。” 李奉白道:“当年七八个道士曾给尚未满月的微臣算了一卦,都说我是鬼王转世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可如今我活得好好的,李大人也过得好好的,想来这鬼神之说也不正确。” “所以,你才不信陆希志被狐狸精迷了神窍一说吗?”圣人话锋一转,突然这样问。 这话问的,忒没水准,李奉白心中暗中腹诽:他奉命去调查案子,就算这真是鬼神作祟,那他也要把是何妖为何作祟前因后果调查的一清二楚呈上龙案,才能坐稳这镇抚使的位置。 这和他信不信有什么关系,纯粹属于黄忠义作案水准颇为一般,抛开那层莫名其妙的狐妖之说,黄忠义杀人的案子放在任何一个有能力的县令手中,都能被轻松解决掉。 “陛下让臣查案,臣自然要调查个清楚才能不负陛下栽培。”说完他恭敬地低下头。 “但是我听说黄忠义一事背后深有隐情,你明明问出来了,却没有继续深究,这是为什么?” ‘终于来了。’李奉白心中暗叹一声。 果然是这件事。黄忠义的事情背后到底有什么事情?李奉白食指一弯忍不住扣紧了把手,上首圣人的眼光如一道利光直直地射入到他的头顶。 ‘如芒刺背!’李奉白此时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个意思。 他忍不住抬头想看圣人的脸色,但微微一抬头却发现左前方的花盆下面躺着一块儿碎瓷片儿,就好像是在不久前这间屋子中刚刚有谁发了大火一样。 电光火石之间,李奉白忽然回忆起两天前,于怀英随口和他说的一件事:“直到现在,陛下还没有给陆希志赐祭也没有赐抚恤!” 当时两人以为是太子四十寿诞到了,陛下有意大办,不想让这晦气事情影响到爱子心情。 如今,李奉白的脑海中闪电般闪过一个念头——‘是陛下对陆希志的死很不满意!’ 不是可惜他被害身亡,而是厌恶他因此而死。圣人不喜欢陆希志的死,更希望所有人都记不得他的死! 所以他不会希望关于黄忠义的事情有更多人知道,而对于将黄忠义带回来的自己,他也不高兴。 但是圣人没有明说,因为他在试探自己,这事情恐怕牵扯隐情的过深,让圣人忍不住试探李奉白是否是知情,试探他故意将人带回来的! 那么,自己要怎么回答才让圣人相信自己全然无辜呢? 李奉白深深将头低了下去,沉声道:“陆希志身死多时,民间百姓深信妖言议论纷纷,即使是朝中也有大人相信鬼怪之说。 臣以为,在此情况下应抓紧时间回京,先将陆希志一案了结,平定妖言以稳民心,待一切了结以后再审黄忠义。 且黄忠义乃弑父凶徒,嘴中话并不可信,而当时只有两名锦衣卫在场,臣怕此为黄忠义拖延时间之由,未免突生变故,故没有继续审。” 耳畔传来圣人一声沉重地叹息,“是如此吗?” 圣人的声音很低沉,他低声嘟囔了些什么,李奉白没有听清,只觉得那不是让圣人开心的事情。 紧接着圣人好似牵扯到了嗓子,他惊天动地咳嗽了起来,王德全惊呼:“陛下!来人,快传太医!” 屋子里乱了起来。 太医很快就到了,快到李奉白觉得他好似就在偏殿侯着,这在圣人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这意味着什么,李奉白不敢细想,决定干脆先离开。 * 这次召见虎头蛇尾,到了晚上,李奉白却接到了一道密旨。 王德全的小徒弟李广顺捏着李奉白递过来的银子,笑眯眯道:“陛下口谕,既然李大人于鬼神之道颇有见解,那么便请李大人速速前往浙江去办解决的案子吧。” 第14章 恶鬼杀人 * 从浙江官道一直往西行百十里地就到了乐安县。 刚进乐安县的地界,李奉白一行人就感觉到了街道上的气氛忽然变得凝重了起来,天色刚擦边黑,路上的行人便都匆匆忙忙的往家赶。 等衙门前点起了灯笼时,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远处的房子内有狗叫了两声,马上被主人低声呵斥,接着传来被堵住嘴的呜咽声,一阵更低的骂声传来,最后连呜咽声也没了。 还不到戌时,乐安县寂静地如一座死城。 蒋金城抽了一口凉气:“看来这案子很邪门啊,乐安县治下百姓竟恐惧至此吗?” * 这案子确实有些邪乎。 乐安县的县令姓钱,半明半暗的烛火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看上去更显老态了,这个案子让他身心俱疲。 上月初三的夜里,打更的更夫发现城隍庙门前挂着的灯笼下面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男人,无论自己怎样呵斥他都不理不睬。 更夫以为这是个喝醉了的酒鬼,怕他发酒疯引起火灾,便上前想要把他推到一边,没曾想就是这样一推,那人却直接僵直地倒了下去。 更夫大惊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他翻了过来,借着朦胧的光打量了半天,发现他是已经失踪多日的烂赌鬼刘三。 此时刘三的面色如厉鬼一样青黑,而他的心脏处破了一个巨大的洞。 更夫不由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死人啦——” 他连滚带爬地去叫人,但是等人一起回来后,刘三的尸体却不翼而飞了。 在场的人都质疑是不是更夫眼睛花了,更夫也不明白亲眼见到的尸体怎么会突然消失呢? 就在他绞尽脑汁的想要解释时,刚刚对他的说法表示质疑的众人,却全都不再说话了。 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阵风,天上开始下起了一场红色的雨,待到那雨点落到人们的头上是,人们才发现那不是水,而是一张草纸,上面用鲜血写着‘罪’字。 * “大人请看,就是这样的纸。”钱县令奉上了一张巴掌大的草纸。 李奉白从曹蕴和的手中接过来端详了一会,断定道:“是鸡血。” 他问钱县令,“我见城中百姓惶恐不安,是因为这件事吗?” 钱县令答:“是也不是。” 刘三之死看上去很诡异,引得城中百姓热议了许久,不过大家觉得是他因为因为赌在外面惹了祸,被仇家宰了。 而且刘三人品极差,还有不少人暗戳戳地觉得杀他的人是在替天行道,那个写着‘罪’的纸条更验证了这一点,当时没有人在乎。 紧接着,第二个人也死了。 第二人死的是叫桂富,在刘三死后的第三天夜里,桂富死在了从妓院回家的途中。 他的尸体也是更夫发现的,这次更夫带人回来时桂富的尸体并没有像刘三一样消失,而是一直横尸街头,他的心同样消失了,血留了满满一街,经仵作验尸发现,桂富就是死于心脏处中的那一刀。 他死后,钱县令派人在他的家中搜到了一张同样写着‘罪’字的草纸。 短短几天死了两个人,钱县令感觉压力很大,但是百姓只觉得有些猎奇,毕竟死的都不是正经人,很少有人觉得害怕或是惋惜。 事情的转变发生在一旬后,开冰铺子的老板古光远的门板上在夜里也被人粘上了一张罪字纸。 古家一开始以为是有人在做恶作剧并没有当回事,但是第二天傍晚,古光远死在了存冰的地下室中。 经仵作验尸,是死亡原因依旧是心脏被利器破坏,不过仵作并未验出来利器是什么。 这时,民间风向便有些恐慌了,因为古光远此人,家有小财为人憨厚向来几乎从不与人冲突——这也是一开始古家以为有人在恶作剧的原因。 他能有什么该死的罪呢?况且这凶手杀人手法如此狠毒,看上去不似好人手法,他们乐安县难道隐藏着一个丧心病狂的凶徒不成? 五天后,第四个收到了罪字纸的人完全证实了这个猜测。 葛台是个开当铺的老板,他称不上是个好人,毕竟开当铺东西低进高出才是正常的,但除此之外他从不作恶,遇到天灾也捐款捐物。 他为什么要死呢?这凶手看上去不像是替天行道而是随心所欲啊!至此民间百姓又有了风声鹤唳之感,生怕自己哪里碍了凶手的眼也惹来杀身之祸。 葛台也极为惊恐,他向钱县令求助,钱县令派了三个捕快贴身保护他,讲到这里钱县令顿了顿。 蒋金城问:“可抓到了凶手?” 钱县令尴尬地摇了摇头,县里捕快的武功水平实在太低了,不仅没有抓到凶手,反而都被凶手吓得够呛,不信是凶徒杀人而是恶鬼作祟,甚至有一个捕快回来的当天就脱下衣服不干了。 李奉白挑眉:“哦?详细说说?为什么觉得是恶鬼作祟呢?” “因为汪洋看见了,那是一只身着黑衣脸覆青黑面具的鬼。他身法如鬼魅,身旁有暗鸦相伴,口吐白烟,闻到的人便觉得头晕目眩。” 李奉白问:“汪洋是?” “他就是一起跟着出去的三个捕头之一。” 也就是从此之后,县里县中百姓开始彻底恐慌了起来。由于几次死人都是在夜里,如今太阳刚下山,百姓就都往家赶,不敢在外面停留半分。 曹蕴和面色有些凝重:“长久下去即使恶鬼不再杀人恐怕也会生大乱子。” 钱县令苦笑了一下:“夜里百姓不敢出门,白天的谣言却已经止不住了” 李奉白问:“都传些什么?” “有的人说是乐安县突然多了一个食人心的恶鬼;也有人说是刘三被赌场的人害死后冤魂不散在找替身。 现在外县的人不敢进乐安县,乐安县百姓开始向外走,昨天甚至有个乡绅来县衙请愿要用童男童女祭城隍!” 县衙的后堂,李奉白望着月亮出神。 蒋金城问:“大人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不由地皱起眉毛,“用妖鬼作祟的谣言掩饰凶手的手法很令人熟悉啊,” “大人可是想起了什么?” 李奉白回头:“应当是我多想了吧,时候不早了,去睡吧明日我们去拜访那个汪洋。” “汪洋?” 李奉白点头:“毕竟这可是头一个见到鬼的人,你不好奇嘛?” 第15章 汪洋其人 * 在没有见到汪洋之前,李奉曾白在脑海中描绘出过很多关于汪洋的画像,但没有一个是眼前这样的。 他身高约模六尺半,身材敦实,五官端正,皮肤是常年在太阳下晒出来的浅棕色,手指关节处留存着习武后留下的厚茧——看上去是一个很普通的练武人形象。 如果他不是脸色苍白,说话间总是不自觉的东想西想,即使一阵风吹过来也会忍不住浑身僵直的话。 在没有见到汪洋之前,李奉白对他是有怀疑的,毕竟在他之后,才有了这恶鬼杀人的传言。 将众人把找凶手的目光放在对妖鬼的恐惧上,把普通的案子做成悬案,凶手就可以逍遥法外了。 同时汪洋是乐安县的捕头,熟悉这里的环境,还会武功完全有杀人的能力。 如今李奉白却不得不叹了一口气,推翻了自己的推测——汪洋绝不会和凶手有关联,他的伤实在是太重了。 就如同他妻子说的那样,若不是汪洋天生心脏左错位一寸,李奉白就要去坟地里看望他了。 如今侥幸活了下来,他以后不早说习武,即使是稍微重一点的力气活也难做,而且他看上去还受惊很严重。 他温声道:“和我讲讲那天的事情吧。” * 三人受钱县令之命前去保护葛台,但是葛家一直风平浪静。 到第三天,几个捕快觉得一直呆着也不是事儿,还是得抓住凶手,于是他们决定从葛家撤出来埋伏在外面守株待兔。 当天夜里,四周静谧得有些可怕,只有草丛里时不时传来几声虫鸣。众人都忍不住松懈下来打了个瞌睡,忽然一阵阴风吹过,鲁宅中传来一声凄厉地鸦叫,随后宅子中便传来一阵尖叫:“老爷!老爷!快来人,出事啦!” 几人大惊,因为他们守着三面的来路从没有看到有人进到葛家。 曹蕴和问:“你们只守了三面?那剩下一面呢?” 汪洋解释:“鲁家的后面是一排下人房,人很多绝没有空闲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来一个陌生人都是藏不住的。” 鲁老爷死了,他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双手捂住了胸口仰面躺在了地上。 汪洋将手挪开,发现他的心脏也是被捅烂了。 鲁老爷死了他们的任务就都失败了,几人心里都不知所措。就当他们心中踌躇之际,又听到了一声鸦叫,这次是在宅子外面。 几人寻声探去,一个黑影正极速奔驰远去。顾不得多想,几个捕头也起身追了上去,现在必然要抓住这凶手才能将功折罪。 但黑影速度奇快,而且在小巷中穿梭自如,好似在自己家闲逛一样,汪洋道:“我在乐安县做了十年捕快,所有的街巷都很熟悉,但依旧追不上那人的步伐。” 而且他全身都是黑色的,在漆黑的夜色中三人好几次都跟丢了他,慢慢地几个人就走岔开了,最后只有汪洋一个人跟着黑影走到了巷子的死角。 那黑影停住了,缓缓地转过身,汪洋慢慢握紧了手中的刀,看见了一张青面獠牙的脸。 “等等,他的脸青面獠牙是什么意思?”蒋金城疑惑地问。 汪洋道:“就是长着青铜色的皮肤和金属般凸起且有光泽的五官。” 看几人更迷惑了,他解释,“它长了一张和面具一样的脸,我一开始以为那人带着面具,毕竟他的模样和傩戏中恶鬼一模一样,但是……”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人用一种辨不清男女的声音对汪洋说:“你不该跟过来。”随着他的开口一股白色的烟雾从他的嘴中飘了出来,仿若地狱的雾色。 汪洋没有废话直接拔出刀攻了上去:“贼子看招!” 但随即感受到了他的深不可测,回想起那夜的交手,汪洋心有余悸地吞了吞口水,“我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几位大人,但也是实打实练出来的。但是无论我怎么出手,那人都好像能预知我下一步动作一样将我抵挡住。而我的打在他身上的招数就像打在了棉花上,他一点也感受不到疼痛。他看上去,不似凡人……” 汪洋觉得自己的出刀对于对方来讲就像是一个拿着玩具的稚童,这是他以往习武生涯中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这让他觉得很恐慌,而更令他感到害怕的是,几次近身交手让他感觉到眼前之人的脸可能不是面具。 “我没有看见面具和脸中的缝隙,而且!”他高呼,然后又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经质地说道,“我看见了,他的五官会动!” 那人又说话了,那金属绘成的五官却突然在对方的脸上流动起来,眼睛流下来变成了嘴一张一合地:“你有罪,而我会杀了你。” 汪洋此刻心中已经惊惧到了极点,他转身就跑,但刚跑出一条巷子,他听到了今晚第三声鸦叫。 一种控制不住的恐慌迫使他抬头,本应该在他身后的黑影正伏在墙头冲着他冷笑。 “啊啊啊啊!”汪洋害怕极了,胡乱挥舞着刀,那黑影从墙上跳下来,接着他看见了一道蛰眼的光,下一刻胸口便传来一道凉意,汪洋低头,看见了淙淙鲜血。 * 说到这里,汪洋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夜晚,酷暑难耐,他却浑身发抖止不住的打颤。 李奉白几人见了都略有不忍,但还是要继续问:“既然你与他交过手,可否能仔细描述一下他的样貌?” 汪洋仔细回想:“他身高应当比我矮一头,身材不算健硕,我觉得他生前应当不是一个练武的人,因为他的身体其实很僵硬,我看见他从墙上下来时,不算特别灵敏甚至崴了一下脚,但是他刀枪不入,甚至可以预测我的武功路数,想来人死后变成鬼会有一些加持吧。” 李奉白道:“你认为他其实不会武功?” 汪洋强调:“是生前不会,从那人僵硬的动作可以看出他是没有武功底子的,但是他既能预测到我的武功招数,又能抵挡住我的攻击,说明现在他的武功深不可测!肯定是人死后会有一些法力加持……” 李奉白高高挑起眉毛。 第16章 白日见鬼 * “没听说过人死后能功力大增啊!”曹蕴和纳闷道。 蒋金城说:“不是说鬼会有法力吗?没准这就是了。” “难道我死后,武功还会再上一筹?那你说我能不能成为武林高手?” “你现在找根绳子吊死试试不就知道了。” 蒋金城和曹蕴和斗着嘴,李奉白一个人在前面默不作声地走。 “大人,您怎么看?” 李奉白道:“你们觉得汪洋的武功如何?” “很一般。”“稀松平常。”两人异口同声。 “所以打败他没什么打不了的。奇怪的是对手可能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李奉白忍不住屈起手指在另一个手掌中敲了敲,“在不考虑鬼神的情况下,有什么可能性吗?” “比如这个人武功非常高,贯通各类功法,但是现在突然武功禁失?”曹蕴和脑洞大开。 蒋金城否认:“但是即使他武功禁失,他是否练过武从身体形态也是可以一眼看出来的。” “也有可能那人修炼的武功就这样,我听说高人练功到最后都是返璞归真的。” “从墙上跳下来能崴脚,那不叫返璞归真那是或许童真了。” 曹蕴和愤怒道:“我猜错什么你都要反驳一下,那你倒是说说是为什么呀!” 蒋金城说不出来,干脆转移话题:“大人觉得这不是鬼神在做怪吗?” 李奉白点头,不等两人提问便直接回答:“若是妖鬼作怪还需要我们干什么?” “但是现在看起来一头雾水啊。” “那是因为我们现在知道的东西还太少了。”李奉白说,“回衙门,再去看一看这些死者。” * 除了消失的刘三的尸体外,其余几人都是被仵作验了尸的。 李奉白翻看着手中的记录,忍不住敲了敲桌子。 蒋金城问:“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他很强。”李奉白缓缓说道。 他把纸放在桌子上示意两人来看,“除了古光远外,都是一刀毙命。” 李奉白拿起桌子上的毛笔当做凶器比划,“凶手对器官的位置很熟悉,杀人手法非常利索。” 李奉白几乎可以想象到,在一个漆黑的夜中,凶手潜伏在角落里,等到目标靠近了他便如一只鸟雀般轻轻站在树枝上一样,轻松将刀插进了对方的身体。 毛笔被李奉白轻轻一抛,扎进了房梁雕刻的獬豸?的眼中。 蒋金城忍不住“嘶”了一声。 “所以他会武!”曹蕴和惊呼。 李奉白思考:“也有可能是个屠夫?庖丁解牛,杀畜生惯了,发现杀人也不过如此。” 但还是觉得哪里有问题。 蒋金城问:“那古光远呢?他有人觉得他的死法可是有什么异常?” 李奉白道:“古光远死前后脑勺受过重伤,仵作推断应是凶手先重击了古光远使之昏厥,然后才动手杀的人。 古光远昏迷前有挣扎的痕迹,应当是和凶手对打过,昏迷后他被凶手连捅了很多刀,除去心脏以外,五脏六腑都烂了。” 曹蕴和奇怪道:“古光远也会武功?” 李奉白点了点桌子:“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古光远年近五十是个很文弱的男人,不要说武功,平日里重石头都挪不动。” 如果说凶手有绝世武功,那么古光远的死状就令人奇怪了。 * 所以李奉白认为还是需要来古光远死地再看一看。 到了古家,恰好赶上了一场热闹。 门前挤满了人,一个穿着短打的老汉,叉着腿躺在地上哭天喊地地抹着泪,拉长了嗓子:“黑心肝的老板,害人命嘞,迟早得遭报应欸~” 曹蕴和挤到最前面:“老人家,怎么啦?” 旁边的人说:“刘老汉吃了古家的冰,结果撞着鬼了。” “撞鬼?”蒋金城惊讶,怎么又撞鬼了? 那人神神秘秘地说:“古老板被鬼杀死后,冤气在周围的冰中久久不散,后来那批冰被古夫人卖了出去,刘老汉吃了古老板的怨气,这不就撞了鬼了吗?” 正说着,古家的大门打开了,出来了两个家丁,接着一个穿着白裙的中年女人抱着一个小孩子走了出来。 这就是古夫人了。 刘老汉见到她,声音立马高了三分,现在一句话愣是要转出八个调子。 古夫人有一双高挑眉,她的嘴角总是向下抿,是一幅很精明的刻薄相。 此时见到刘老汉,她的嘴更是要拉到地上,她抱着孩子站在众人面前朗声道:“我知道有人见到我的丈夫死了,便想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但我告诉你们我卫兰月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她低头看向刘老汉,眼睛中的寒光像刀一样刺到刘老汉脸上,“你们出乐安县去打听打听我们卫家是什么门第!去问问我的父亲,我的哥哥,我的侄子都是干什么的,再看看我门前是不是这种老杂毛能撒野的!” 刘老汉一听这话就不干了,他野驴打滚儿似地蹦起来:“我呸!你个卖毒冰的黑心鬼,你男人马上就得把你带下去!活该男人是个短命鬼。” 古夫人尖叫一声,下人去扒拉刘老汉,刘老汉到处跑并尖叫:“报官啦!要杀人啦!” * 倒也不必去等着报官,毕竟官已经在现场了。 李奉白三人坐在古家内堂,古夫人和刘老汉都有些战战兢兢,看着这几位从京城来的大官。 李奉白道:“老汉,和我们讲讲吧。” 刘老汉哭丧着脸颤颤巍巍地行了一礼。 古家只有古光远、古夫人和他们一岁的儿子三个主人,当古光远死后,古家就是古夫人当家。 夏日酷暑,刘老汉从古夫人手中买了一块冰,吃了之后却觉得头昏脑涨。刘老汉一开始觉得是自己要中暑了,得多吃几块冰消消暑。 未曾想,这冰吃得越多,头就越晕的厉害,前几日居然将墙角看成了门洞,把老婆看成了会融化的蜡烛人。 大白天的,居然闹鬼了! 古夫人冷笑:“凭什么说是我们家冰的问题?谁知道是不是自己缺德事儿做多了?” 刘老汉却不恼,反而洋洋得意,因为他又从古家买了一块冰喂给了大黄狗,“那狗自从吃了你家的冰,每日里不吃不喝就瞎叫,昨天更是莫名其妙的就去撞树了。” 李奉白猛地睁开了眼。 第17章 告一段落 * 古家的冰窖离后门比较近的东后角,从正堂到冰窖大概要拐三个弯,离前面的铺子还要再走个两百米。 “古老板死的时候,正是生意最火爆的时候,他去冰窖再收拾些冰出来,结果碰到了凶手,虽然呼喊了,但是并没有人听到,直到铺子里的冰都用完了,古光远还没把冰送到,下人便去冰窖里寻他这才发现出了事情。”蒋金城有些感慨。 一打开冰窖的门便感觉到寒气扑面而来。 几人进去,便嗅到了一种很奇异的臭味,然后便看见墙角的冰上溅着血迹。 刘老汉道:“我便是吃了这凝着血气的冰才见到了鬼。” 古夫人冷笑:“你是贪图几个钱才把命搭上,这批冰我贱卖的时候说的一清二楚,这是亡夫去世的那一批。” 刘老汉叫嚷:“我以为和他同处一室的那些而已,谁知道你居然敢把他身下的也拿出来卖!” “好好的冰,我凭什么白送你……”两人又吵起来。 李奉白看着前面乳白色的冰若有所思,他抽出刀切下一小块,先嗅了嗅又忍不住舔了一口。 “啧。”他被蛰了一下舌头。 蒋金城道:“这冰的味道好生奇怪!一股腐烂的肉里放了两把香花的味道。” “大人还是不要随便入口的好。”曹蕴和也劝道。 “这冰里有东西,去医馆把当地最好的大夫找过来,还有仵作也一并带来。”李奉白吩咐。 * “大人猜测的没错,这冰里面确实掺了东西,如果老朽没猜错的应当是飞星莲?”大夫捋了捋胡子。 仵作肯定道:“是飞星莲,飞星莲是一种迷药,人吃多了会产生幻觉。” 蒋金城问:“这东西很少见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大夫继续说:“当年荟仙教用飞星莲控制教众意图谋反,后来被朝廷大军剿灭后,这种反贼的东西江湖上就不敢再多用了,没想到这里又见到了。” 李奉白问仵作:“如果人吸入了飞星莲,他死后还能不能验出来?” 仵作想了想:“飞星莲只是一种□□,吸食入体后并没有毒素堆积,但如果死者吸入了□□后很快就死了,那他们的肺里应当会有一些粉末残留。” “既然如此,就劳烦你将桂富、古光远、葛台的尸体重新验一下,看一看他们的肺中是不是都有飞星莲的残留。” 太阳已经升到了山的另一边。古夫人和刘老汉的官司暂时告一段落,但现在他们被当成恶鬼杀人案的证人暂时收监。 被带到县衙前,古夫人抱着自己的儿子哭得肝肠寸断,整得蒋金城也不落忍了,他劝道:“只是询问夫人家中的一些情况,待事情查明了便将夫人放回去。” 古夫人说:“小妇人明白,不敢耽搁了大人们的事。” 曹蕴和也感慨:“听说古老板夫妇年近五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孩子,如今古光远去了,古夫人可不得对自己这个老蚌生珠的儿子如珍似宝。” “那大人们可就想错了。”钱县令抱着一沓子案卷来了,“儿子是古夫人唯一的希望不假,但这可不是她自己生的。” * 古夫人和古光远成亲三十年载,子女缘一直不福厚,但是介于卫家官宦门第家大业大,古光远不敢有二心。况且两个人也不是没生过孩子,只是一儿一女都夭折了。 如今两人都是将近知天命的年纪,膝下却还无子女供养,眼瞅着就要绝后了,到时候卫家就算势力再大也不能阻挡住古家宗族给古光远过继一个儿子。 所以古夫人松口了,但没答应给古光远纳妾,而是租一个生儿子用的典妻。 而这个被典当的妻子就是刘三的老婆——计贞娘。 李奉白问:“这个女人现在在哪里?” 钱县令叹了一口气:“死了。” 计贞娘是个极为可怜女人,父母早逝,哥哥是个赌鬼,刚及笄就被哥哥输给了比自己大十多岁的赌狗刘三做老婆,刘三又因为欠债把计贞娘典当了出去。 计贞娘被古家买了三年,她第二年的时候给古光远生下了一个儿子,古夫人对儿子很喜爱,但是对于计贞娘却很憎恨。在儿子断奶后,计贞娘被卖到了暗窑子里。 刘三听说后上门要个说法,古夫人却道:“我买了她三年,三年期限还没到,你想要老婆等一年后再说吧。” 刘三自然不依,他上门闹了几次,最后得了十两银子便也消停了。 最后计贞娘没有等到三年期满,她在那地方呆了两个月就死掉了。 李奉白问:“她周遭可有亲属会药理?” “这就是我来说的。”钱县令挑出一本书翻开放到李奉白面前,“大人自从发现了这冰里被混入了飞星莲后,我便搜寻了相关案卷,大人请看——” 永徽十八年,城北小清观两妖道用迷药偷窃借住旅人。 “这迷药正是飞星莲,而当年被雇佣给这两个妖道看大门的就是刘三!” * 刘三,本场杀人案的第一个受害者,至今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刘三曾经家境还算富裕,但随着他常年浸在赌场里,这点富裕也就没了。 桂富也赌钱,但同时他还是赌场的托。刘三找桂富借过钱,没钱还想耍赖被桂富找赌场的人打了一顿,腿都打折了,两人至此就掰了。 葛台是开当铺的,刘三没少和他打交道,按照他精明地做生意手段,估计没少被苛扣钱。 三个受害者都和刘三有仇怨,“大人恐怕这件事情和刘三差不开关系!”曹蕴和看着李奉白在桌子上画的关系网。 蒋金城一脸兴奋地带着一个好消息过来了:“古光远三个人的肺里真的有飞星莲残留!我让大夫配了飞星莲让汪洋闻,他也回忆和鬼交手时,确实闻到了这股奇怪的花香。” 很好,现在作案人选、作案动机、作案手法都出现了,这事情应当马上就要结束,但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李奉白觉得自己可能是办案多年后,经常有被害妄想,他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眉间,打断自己的畅想:“全力搜索刘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18章 一把好刀 * 刘三房子很破,由于长时间未住人,上面已经落满了灰。 但是几人刚一打开门便笑了,蒋金城甚至忍不住吹了个口哨:“这房子可真够‘干净’的。” 见钱县令不解,曹蕴和给他解释:“一间日常居住的屋子中会存在着很多专属的印记,那是属于主人的独特画像。 但是这屋子的却太干净了,没有一点人气,就好像有谁特意将屋子打扫地干干净净一样。” 但是刘三的屋子里又有什么值得被特意收拾得必要性呢? “看来屋子里有秘密啊!”曹蕴和蒋金城都跃跃欲试。 钱县令不仅提出疑惑:“屋子已经被打扫过了,恐怕秘密也被隐藏了了吧?” 李奉白笑道:“雁过留痕,有些东西就算他有意清理也不能完全打理干净的。” ……不过看着眼前这把刀,几人还是觉得有些震惊,与此相比,藏在床腿中的大额银票、灰烬中残余的沾血布料以及面粉袋子中装的其实是各种迷药也不足以为奇了。 这刀搜索屋子后,蒋金城在地上敲了一个遍,从灶台边的地砖里挖出的。 将缠在刀上的黑布一层一层的掀开,锋利的刃映出映出一抹冷冽的寒光,那光直直刺进几人的眼眸。 李奉白手指轻轻从刀身划过,还未用力,指尖便传来一阵刺痛,抬手一看,已然被划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殷红的血珠瞬间冒了出来,而那刀刃之上,却未沾染丝毫血迹。 “真是一把好刀啊!”曹蕴和惊呼。就算和他们锦衣卫的绣春刀也差不了什么了。 李奉白将刀:“再劳烦仵作看看,这把刀与死者的胸口的伤痕是否一致吧。我怀疑这就是凶器。” * 其实这把刀一出来,几人心里就有谱了,这样锋利的刀刃才能顺滑地捅进死者的心脏。 所以当仵作说这刀确实是凶器,但是来源不明时,没人感到奇怪,不过后半句是什么意思? 仵作道:“几位大人应当清楚,民间不可私炼武器,只能在有官家许可的铺子购买,而有许可的店铺也要在自己家的武器上刻上自家标记和时间。但是这把刀上,什么东西也没有。” 曹蕴和不禁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一脸凝重,“这是有人在私下里私炼武器?” 甚至工艺极为精湛,不输皇家,这是要干什么! 蒋金城和他交换了一个惊疑的眼神,犹豫着低声说:“我听说,圣人身体不算稳健,太子近些年来行事又不太稳妥惹得圣人大怒,虽然圣人如今有意弥补裂痕,但是几位王爷好似……” “金城,慎言!”李奉白冷声阻止了他,又拿起刀仔细端详,他两指一曲轻轻弹了一下刀刃,听着刀锋的嗡响:“这刀年岁已经不小了。” 他指着刀柄处,示意两人仔细看,只见那刀柄处的铁屑虽然依旧散发着傲人的寒意,但在纹理之间却存在着斑驳的锈迹。 “给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去送个信,告诉他们这把刀的问题,这刀在他们的地界,那他们理应知道来历。” 不知道?那就是他们的问题了。李奉白虽然阻止了蒋金城对皇子的猜测,但也不是很想卷入这种一眼就能看出问题的是非中。 * 蒋金城带着刀踏上了前往浙江承宣布政使司的道路,而李奉白和曹蕴和则留在乐安县一起寻找刘三。 现在连凶器都找到了,几乎找到刘三就能结案了。 李奉白沉默地望着窗外的大雨。 曹蕴和问:“大人还在想刘三吗?” 李奉白点点头。 曹蕴和也觉得刘三好像有点东西,已经过了七天,钱县令发动了县里所有闲置的人员去寻找他,甚至拿着李奉白的手谕给周边县城也发了函,要求一起追捕刘三,但是就是找不到。 这让曹蕴和甚至产生了一种疑惑:“刘三真的还活着吗?他真的是凶手吗?” 李奉白说:“他是,你还记得汪洋说的鬼吗?鬼从树上跳下来的时候崴了一下脚。” 崴脚是什么样子呢,好像是人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了一下,就好像瘸了一样。 “那个人是个瘸子!”曹蕴和惊呼。 刘老三被桂富打断了一条腿就是个瘸子! “这说明我们的推断没错。”大人在忧虑什么呢?曹蕴和很奇怪。 李奉白敲了敲窗柩:“对于一个烂赌鬼而讲,他不应当由谋划整件事情能力,古光远和其余几人伤口并不一致,是因为什么?还有那把刀……” 李奉白觉得这事情里面有不少圆不上的东西。 曹蕴和安慰他:“等抓住刘三一切就应当真相大白了。”不过他也有着急的事情,“金城怎么还不回来?” 这里离承宣布政司又不远,蒋金城还是骑马去的,算算日子早该回来了了啊! * 刘三的尸体是五天后找到的,那时候蒋金城还没有回来,曹蕴和已经急得上火了,逮谁喷谁,李奉白虽然没说话,但是心情也不好,在两尊大神的高压之下,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刘三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刘三的尸体是上山砍柴的樵夫发现的,经仵作检验应当是雨天路滑,他从山上摔了下来。我们在山涧的洞穴中发现了他生活的痕迹以及鬼面具,他应当是这些日子生活在山洞里。” 钱县令告诉两人他的调查结果,然后犹豫地说:“还有一件事……福安县的人说,没听说锦衣卫的人到过他们那里。” “什么!”曹蕴和从凳子上直接蹦了起来。 福安县是乐安县去浙江承宣布政司的必由之路,蒋金城失踪了。 李奉白看着眼前摔得不成人形的刘三尸体,下了决定:“既然如此,劳烦钱大人便将刘三的尸体收拢了吧,此事应当完结了,折子我会写的。蕴和,下午我们便出发去寻钱县令金城,也劳钱县令在四周看着金城的下落。” 从乐安县到布政司一共要途径三个县。 最后一个福安县说没有见过人,那么蒋金城大概就是在前两个地方失踪的。 李奉白两人从晌午出发到月上柳梢头到达了第一个县的驿站。 在这里,他们遇见了一个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