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之笔》 第1章 其实他也这么想 “您已进入宁夏回族自治区,夜间行驶,请注意安全……” 现在是晚上十点多,周临风开了一整天的车,已经很疲惫到一沾枕头就能睡死过去的地步了。 夜晚的高速没有成片的路灯,尤其还是西北,黑漆漆一片,要不是有反光条他还真以为开到末路了。 过了匝道就能看到收费站,看着“六盘山收费站”六个大字,周临风长松口气,下高速一拐,就到了美福宾馆。 这家宾馆离收费站最近,建筑还算大,但是只有两层楼,红窗白墙的配色,是西北常见的风格。 桑葚红的xc90停在宾馆门口,周临风下车后没有马上进门,反而是忍着疲惫点了支烟,云雾缭绕下,宾馆灯牌明明暗暗,看起来有些不真实的荒诞。 他从小到大都是乖孩子,哪会有因为看到朋友圈有人发西北美景突然就生出了“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的想法?有想法就算了,关键他还真的实施了,安排好公司和家里,从早上七点开车到现在,和不要命一样。 周临风又深吸口气,烟草呛人的雾气顺着喉咙到达胸腔,烧得他有点疼。他在吞云吐雾中冷笑,骂了一句脏话。 真是幼稚,还没出息,都多大人了,怎么一看到没去过的地方就翅膀硬了,脑子一热,就真的说走就走。 偏偏还快到纪念日了。 周临风心里五味杂陈,其实来西北的理由不只是他幼稚的“想看看世界”的想法,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的前男友。 他和前男友谈了两年,当时两个人都是大学生,有一天下午,前男友对他说:“周临风,以后有机会我们一定要去西北,而且是自驾去。” 那时候两个人聊起未来满眼都是对幸福和自由的期待,就像很多对平凡甜蜜的情侣相约以后一起去三亚看海一样。 最后平凡的情侣们没去成海边,他们也没去成西北。 还有十三天就是他和前男友的分手日。执念、过往、想旅游……太多因素催着他来西北,他也确实来了,虽说莽撞,但也不是一时兴起。 周临风突然很想前任,今年都还没去看他呢,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此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没了,只剩满腔连烟草都压不下的难过和想念。他看了一眼时间,也没管抽没抽完,直接摁灭丢进垃圾桶,拿着行李箱办好入住直接上楼。 房间很宽敞也很干净,比他想象中要好,周临风实在太困了,给家人报了平安后简单洗漱一下沾床就睡。 他平时很少做梦,或许是今天太累了,睡得并不安稳,也可能是因为想到了前男友,陆陆续续做了很多梦。 梦到他本科时期的很多事情,恋爱、同居、毕业、创业、断崖式分手……梦了又醒醒了又梦。 都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可他梦到的是往事,真实得如同在昨天。 做梦太多就容易睡不安稳,直到周临风再次迷迷糊糊摁亮手机,早上十点半的数字闯入他的视线,还有三个未接电话。 周临风自从创业后,就很少晚于八点半起床,这次是例外。他坐起来发了会呆,给昨晚梦境的残余画面下了驱逐令。 然后就是处理未接电话,是发小赵含青打来的,问他董事长办公室的开门权限,想去装个逼。 旅行这些天,公司不能只有股东会和董秘坐镇,赵含青是发起人之一,也有一部分股权,便让他来代理一段时间。 周临风给了权限,顺带让他滚,不要在他的办公室里捣乱。然后收拾行李准备退房,去一趟66号公路再绕向青海。 还是要开一整天的车,走国道,风沙多,他便穿上马丁靴和一条墨绿色工装裤,裤脚塞进靴子里,显得身形匀称且干练,又随便从行李箱里找了一条短款夹克套上,收拾行李,下楼退房。 这会早上十点半,周临风还没下楼就已经听见打闹声。 “年轻就是好哇,想去哪就去了,哪像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年纪大了,守着自己的房子就很开心了唷。” 这是一名女性的声音,一句话的声调多变,颇有西北地区特色。 “你看我,在这这儿玩了这么久,还是不会说话,这几天谢谢姐了。” 这个声音传到正下楼的周临风耳边,一刹那有些恍惚,心脏跟随呼吸频率加快跳动。 这是一名男性的声音,听起来不是这儿的人,普通话很标准,应该是是南方人,语气客气。 这样富含笑意的声音他曾经熟悉万分,瞬间把周临风拉回了昨晚难以割舍的梦境。 …… 太像了,这个声音,太像他前男友了。 两个人还在聊天,说了什么周临风都故意忽视了,他调整心情,压住情绪慢慢下楼,才发现大厅其实不热闹,也就两个人,一个前台接待,是位女性。剩下那个人就站在前台边上,应该就是刚才说话的男人了。 见有人下楼,二人不自觉看去。 周临风说是不在意,其实很想看看是谁能发出和前男友这么像的声音,稍稍一瞥,就和站在前台的男人对视上了。 这一对视,真的很要命。 不仅仅是周临风觉得要命。 男人说话的笑意呆滞在脸上,变成肉眼可见的震惊,震惊之后又欲盖弥彰地挪开眼神,指尖都不知如何安放。他的手上拿着几支捆起来的画笔,另一只手搭着自己的行李箱,背着个画板,肩上还斜挎着一个相机包。 如果说周临风听到声音时是一种游离恍惚的状态,看到男人的脸时瞬间知道了飘飘然似羽化登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明明自己还好好地站在地球上,却觉得现实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那些过往的美好记忆和复杂情感,都被蒙上了一层纱,看不清,摸不到。 周临风觉得自己应该要重新蹒跚学步了,不然怎么会一步也迈不开。 还是女人“哟”了一声:“怎么了,退房的?” 周临风才缓过神来:“嗯是,205退房。”一边说一边推着行李箱走向前台。 路过男人身边忍不住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女人借过递来的房卡,看了看周临风又看了看男人:“你们认识啊?” 许折白静默片刻,脸上呆滞又惊讶的表情转变为平静的湖水:“对,认识,是老乡。” 就用老乡两个字概括出两个人的关系,贴切且生分。 哪怕周临风余情未了,这时也不好问出一堆问题,只能甘拜下风地点头:“还是校友,都是杭州人。” 女人坐下来处理周临风的房卡,嘴上还念着:“那真是巧了耶。” 周临风站在前台,很轻易就能看到前台的桌上有一张纸,上面是美福宾馆的外观和女人,应该是许折白送的画。 许折白后撤几步,拒绝和周临风并排,然后假装看了看时间,说:“姐,我走了哈,这里离机场还挺远,现在走刚好。” 女人有着当地人民的淳朴,热情地叫住他:“哎,等等,你不是还没打车吗?我叫我大哥送你,这里也不好打车勒,去机场又远又不方便。” 许折白礼貌地笑道:“不用了,姐,麻烦你们好多天了。不行的话坐大巴先去银川也一样,晚上的飞机,不打紧。” 从六盘山去去银川机场要三个小时,这已经是最近的机场了。 女人准备开口,还没发声,周临风脑子一热,邀请同行的话脱口而出:“我带你去。” 两双眼睛就这样盯上周临风,许折白的目光最为不解。 周临风后知后觉自己又开始不计后果了。他们那时闹得很不愉快,也很莫名其妙,前一天还亲密接吻,第二天直接分道扬镳。 当年的绝情意味着两个人就该从此陌路,周临风不应该开口,这样太卑微。最体面的方法是退房,然后转身打个招呼马上离开,再也不见。 但他看到许折白那张脸,听到熟悉的声音,表白那天的月色带着回忆如潮水涌来,千万吨沙子都挡不住。他很想跟许折白呆一会,一直都很想,呆一秒,一分钟,一小时,多久都行,什么话都不说也行。 周临风说起谎来眼都不眨:“我刚好去银川,可以带你一起。” 许折白收回不解的目光,刚要拒绝,女人高兴得一拍手:“这不更巧了吗?小许,你又不要我们送你,这里又不好找车。” 许折白脸上是无奈的笑意:“姐,算了吧,我一个人也很方便。” 女人又说:“这大哥捎你一程,你就当顺风车,下车你看着给油钱嘛。哎呀我给吧,你都不知道这里去银川有多不好去……” 她说着就从抽屉里随便抽出五百现金,站起来塞周临风怀里,周临风还没弄清楚什么状况,下意识拒绝。 女人用很凶巴巴的语气说:“推什么推?这些够不?去银川应该差不多了吧?” 周临风看着硬塞手里的现金,在想要怎么推回去,堂堂公司董事长第一次不懂得如何处理五百块的合作。 许折白赶紧走过去把周临风手里的现金抢过来,直接丢到前台,然后示意周临风快点往外走:“好了好了,姐,我来给,赶时间现在走了,你再这样下次我都不敢来了。” 女人看着二人离得有些远,又看了看前台的五百块,笑着骂了一声:“你小子,改天再来啊,谢谢你的画。” 周临风懵懵地跟着许折白往门口走。 许折白最后笑着摆手:“这几天谢谢姐了,改天再回来请你吃饭。” 女人应到:“嗳嗳,一路平安啊。” 周临风推着自己的行李箱,看了看许折白,又回头看了看女人。 许折白走他后面,低声道:“赶紧走,你是想她给你塞钱吗?” 二人走到车前,周临风打开后备箱,把两个人的行李箱都放进去,然后上车。 许折白本打算坐后排,但又觉得不能把人当司机,于是沉默地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周临风系安全带的手一滞,然后神色如常。 一分钟前他们还说着“只是老乡”,一分钟后他们已经坐在一辆车上前往银川。 沉默的嗓音和僵硬的身体,前任相见明明是很抓马的事情,但是没有太多尴尬的氛围,反倒是弥漫着难以言说的微妙。 对周临风来说,能再和许折白呆三个小时,这就是上天给的礼物了。 他还是很喜欢许折白,一见面就喜欢,不见面也喜欢。这么多年了,念念不忘。 不知道许折白怎么想。 第2章 陪我们圆梦 宁夏和浙江沿途公路是截然不同的景色。 浙江位于沿海城市,被湿热的海风眷顾。而这里靠近西北,西伯利亚的冷空气会畅通无阻地降临,东方潮湿的风雨被秦岭阻拦在外,吹不到这片土地。 这里干旱,黄沙滚滚,路途时不时刮起小沙尘,打在挡风玻璃上,发出响声。 从上高速到现在已经一个小时,二人没说过一句话。周临风不知道找些什么理由开口,怕惊扰又怕自作多情,总是以看右侧后视镜的偏头去偷偷瞄两眼许折白。 许折白并没有睡觉,也不玩手机,他在车上玩手机会晕车,一直静静用头抵着窗户,去看沿途风景。 周临风开得很稳,因为离得近他的鼻腔里都是许折白身上的味道。抽烟的人对气味的敏感度不高,但这是许折白的气味。 同车是有好处,能让不论任何关系的两个人坐在一个空间里,车里不止有许折白的味道,还有周临风的,二人身上气味交织在一起,充满每个角落。 普鲁斯特的诅咒在此刻被完美诠释,缠着周临风,也淹没了许折白。 熟悉的气味是一把无形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把二人都带回了恋爱期间。当年他们紧张青涩,约会时侃侃而谈也小心翼翼,害怕唐突也怕对方不开心,接吻时闻到的气味最浓,那时候二人都觉得能一辈子在一起,哪里会想到现在相顾无言再见即路人的场景? 周临风用余光许折白发愣的模样,已经不满足于只是“呆一会”的想法了。 他想开口搭话,想了解为什么他也在西北? 周临风这样想,也忍不住问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来宁夏了?” 一个小时的沉默遽然被打破,许折白本就意不在窗外风景,他默默关注周临风的状态,一路上悄悄瞥了好几眼熟悉又陌生的轮廓,没想到周临风真的会主动开口。 许折白故意没看周临风,还是盯着窗外:“一个月前回的,来写生。” 许折白说完,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他突然觉得这个对话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结束,他也有疑问。 反正到了机场就分开,问一下也没什么,这样才能更好断了一切念想。 “所以,你呢?” “什么?”周临风没料到许折白会主动反过来搭话,一时间没注意。 许折白说:“你为什么来宁夏?” 周临风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原因是当年的执念,找了个借口:“有人给我看他拍的西北景色,很美,就想来旅行了。” “嗯。”许折白礼貌性的应了一声,没选择问下去。 周临风双手扶稳方向盘,掌心的薄汗慢慢浸湿皮革,他不舍得这个搭话的机会流逝,又忍不住问:“你要飞去哪?在这里待多久了?” 许折白揉了揉相机包的背带,把包往自己怀里抱紧:“回萧山,不久,两天而已。” “你和那个老板娘很熟?” “老板娘很热情,给她画了两幅画,她就请我吃饭。” “哦。”沉默再次蔓延,周临风也还在搜肠刮肚能有什么由头来搭话聊天,就听许折白深吸口气,轻声开口:“去机场后,你接下来去哪?” 周临风看了一眼导航,说:“在银川呆两天,然后去青海。” 许折白的手掌慢慢握紧相机包的边角,轻轻捻了两下:“你公司怎么办?” 当年他们分手时,周临风的公司还在到处谈合作。现在他们在同一空间里,许折白可能不知道他的公司已经上市了。 周临风就解释道:“去年改制上市了,请了假,有股东会在,不要紧。” 许折白轻轻点头:“嗯,恭喜。” …… 天又被聊死了。 还有一个小时,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周临风享受着残余的安宁和对方的气味,像做了一场美梦,不敢再出声,怕没到机场梦就醒了。 许折白沉浸于沿途的风沙,其实两个人真的很相似,撒起谎来眼都不眨。他很清楚自己来西北的原因,什么原因都有一点,除了写生。 导航无情的女声一路上都在提醒他们美梦将醒:距离目的地还有二十公里……十公里……五公里……三公里。 不断缩短的路线让周临风焦躁不安。 大多数人都不会满足于现状,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后,就会再祈求上天能实现下一个愿望,然后陷入循环。愿望无止境,**也无止境。 周临风不能免俗,他一开始只想见面,见面后变成了想呆一会,呆一会后变成了搭话,现在又悄无声息变为车子抛锚或是许折白突然脑子坏了想和他一起游西北。 空气突然有些焦灼,都是不安于现状和不甘心的味道。 周临风感觉有些呼吸不畅,一声重过一声,许折白似乎也是,他们都觉得车里的氧气被消耗殆尽了。 周临风在不知原因的窒息中想清楚一切,他已经不满足于只是和许折白呆一会了,他想让许折白留下。可他不知道用什么理由,直接提出的话许折白肯定不会答应。 车子最终停稳在航站楼前的停车场。 十秒钟过去了,两个人都没有动作。许折白开了一点窗,掩饰道:“有点晕车,我缓缓。” 周临风还没开口,许折白就已经慢慢解开安全带,背上相机包,用了五秒钟的时间才打开车门。 周临风也开门下车,那句“能不能再留一会”已经走到喉咙,想到当年分手的场景后又匆匆变成了:“我帮你拿行李。” 他磨磨蹭蹭打开后备箱,把行李箱,画板都拿下来递给许折白。 行李拿完,后备箱还没关,两个人站在那里,离得有点远,都没有动作,不知道想什么。 又是几秒时间过去,许折白深吸口气,摸出钱包拿出一沓的现金放到后备箱,推着行李箱转身离开:“谢谢你,我走了,再见。” 周临风跑这一趟绝对不是因为这笔钱,许折白给现金估计也是猜到自己不会收转账。 他在心底骂自己窝囊又胆小,想抓着钱走过去拦住许折白,但他们不是小孩了,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承受风险和后果。走过去意味挽留,也需要理由。 他想不出理由,也迈不开脚步。站在后备箱旁看着慢慢远去的背影,连“再见”的回应都没有说出口。 许折白的背影越来越远,行李箱轮子在地上发出的摩擦声刺耳,背后近正方形的画板几乎盖住了许折白的上半身,航站楼里不时传来的广播声都带着冷冰冰的味道。 周临风的腿钉在原地,灌了万斤铁,动不了,也拔不出。听着行李箱的声音越来越远,又是一辆车驶入停车场,快速从周临风眼前略过,拦了一下视线很快又豁然开朗,不知哪冒出来的勇气就这样突然推了他一把。 “你等等!” 周临风喊道。 刚好从远处传来飞机起飞时发动机的轰鸣,响彻大地,盖住了行李箱轮子的声音,许折白几乎是瞬间停下脚步,手指无意识握紧行李箱把手,慢慢转身,看着周临风。 看着周临风关上后备箱,然后跨越小路,看着他小跑过来的身影,看他棕色的马丁靴越来越近,看他停在面前一米远的地方。 许折白突然有点不敢看他的脸:“还有什么事?” 周临风豁出去了:“你还记得你交毕设那天说过什么吗?” 许折白知道哪句,选择装傻,愣愣地盯着地面:“一天能说出的话有很多,你说哪个?” 周临风复述道:“你说,‘周临风,等你生日后,就一起自驾去西北好不好?我们去青海,去新疆。’。” 许折白似乎已经有些明白周临风的意图了:“所以你叫住我,是……” “许折白”,周临风吐出一口从酒店起就一直憋在胸腔里的气,有些兴奋,也有些难过,“我刚好去西北,去新疆,我们一起吧。” “就当是……陪我把这个执念给圆了吧,我们一起圆西北梦,行吗?” 许折白压住即将跳出来的心脏,终于抬头看他,:“这才是你来西北的真正原因?” “是。”周临风大胆承认,都到这一步了,再掩饰也没必要了,“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实在想来。” 他又赶紧补充:“我的计划是玩三个月,你要是愿意就看你时间来,结束之后,我们就从此分道扬镳,好不好?期间我们约法三章,就当是毫无关系的旅行搭子,好不好?”没敢说“你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之类的话,怕许折白真的不愿意。 许折白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周临风,其实他来宁夏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和周临风的如出一辙。此刻他不想答应,更不想拒绝。 他有意无意又摸上了相机包的肩带,手指握紧,又松开,又握紧,再送开。 周临风耐心等待,煎熬地等待审判结果。 两个人就这样在航站楼门口不远处演无声的话剧,旁边行色匆匆的旅客不绝而过。 “可我已经订了机票。”几分钟的沉默和煎熬后,话剧到了尾声。许折白还是作出了选择,避开了周临风投来的略微诧异的目光。 没办法,这一个“圆梦”的理由,任何还怀有感情的前任都不会拒绝。 周临风知道这一句话的含义,他的心脏在喊出“等等”时就已经被抛到五万米的高空,停留许久,现在有惊无险地回到地面,竟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他拿出手机,小心翼翼确认:“你看看能不能退,我把机票钱补给你。你……真的愿意陪我去吗?” 你愿意陪我,是不是因为这也是你的执念?周临风突然萌生这样大胆的想法,可惜没勇气问,也没立场。 许折白慢慢拿出手机退票,他说:“我只是在兑现承诺,也确实没去过青海。你别多想。三个月时间可以,但是说好了,就玩三个月。”他操作完,朝着周临风的车而去,盯着地上的影子,走得很慢,“就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们就……各走各路吧。” “好,就三个月。” 桑葚红的xc90在驶入机场不到二十分钟后驶出,载着原班人马又回来时路,被甩在身后的是威严冷淡的航站楼播报声。 这一程更是沉默和微妙,车里只有空调的送风声,许折白点开手机,有点烦躁,也有点后悔就这样莫名其妙答应了周临风。 尽管他清楚的知道如果上了飞机回杭州没有一起去西北,他会更后悔。 算了,反正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许折白长舒口气,让自己心情平稳下来。 “我们找个餐馆……谈谈行程吧?”周临风斟酌着,小心翼翼开口。 许折白点头,看着窗外不远处低矮的楼群,没再说话。 第3章 出发向西北 通往银川市区的车流中加入一抹普通的桑葚红色。 车内唯一的背景音是空调声,震耳欲聋填补着沉默的空洞。周临风握着方向盘,掌心微微发麻,心情比来时还紧张。 他们的关系很简单也很复杂,从早上的“老乡”暂时变成了旅行搭子,也是前任。 周临风找了一家靠近市区的咖啡厅,点了不少甜品,还找老板要了纸笔。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下午三点,阳光刺眼。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聊接下来的行程,以及两个人作为旅行搭子应该遵守的规则。 许折白用很平静的语气提出他的意见,两个人的语气和陌生人没区别。 总的来说就是定下AA制和轮流开车等等,以及……不允许“过界”。 这个“界”不好定义,也无法明说,许折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周临风的心里有点说不出的苦涩,很快又恢复平常。 没关系,分手这么多年,他本来只敢肖想一会,天赐他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他在纸上写下刚刚提到的规定,白纸黑字,都是他们接下来三个月的轨迹和感情。 最后两个人如签合同一样都签了字。快奔三的年纪了,再多的誓言都不如一个名字来得痛快干脆。 无论过程如何,洽谈总算结束,这场无盈利的合作宣告正式启动,两个人才开始享用发腻的甜品。 不知道许折白觉得味道怎样,反正周临风觉得味道极其一般,甜得舌尖发苦,咽下去时又味同嚼蜡。 今天要在银川过夜,周临风拿出手机准备订酒店,似乎想起什么,他突然看向许折白,喉结滚动,艰难开口:“对了,住宿呢?” 冷不丁来了三个字,许折白抬头问道:“什么住宿?” 周临风喝下一大口冰茶:“是两间房,还是……标间?” 如果他们是最普通的搭子,这个问题根本都不需要单独问,坦坦荡荡一个标间就是了,都是男人,没有各怀鬼胎。 可他们是前任,是接过吻、上过床、还同居过的前任,这个问题对二人来说无疑尴尬又敏感,尤其是刚刚还签订了“不过界条约”。 许折白捏着杯壁的手指关节泛白,两个人点了一样的冰茶,冰块在杯里撞得叮当作响,清脆悦耳。 他选择避开周临风的目光,盯着窗外一棵沙枣树,犹豫五秒后才开口:“标间吧。省钱,也……没什么关系需要避嫌,你别忘了刚刚定下的规矩就行。” “好。” 周临风一口气喝完那杯冰茶,企图压制心里最深处的无法抑制的难过。 这种你还想念前任甚至还喜欢着,但前任已经不爱你的感觉不好受,明明他们也曾是世界上千万同性情侣中最普通甜蜜的一对。 一顿下午茶慢吞吞结束了,他们直接入住了订好的酒店。 按约定是一个标间,两张洁白的单人床并排摆放,中间隔着一条不算窄的过道,如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近在咫尺也相隔万里。 两个人,两张床,两个行李箱,诡异的沉默。 接下来的时间,除了周临风说了一句“一起下去吃晚饭吧”,许折白也回了一句“嗯”之外,他们再没有说过一句话,相安无事熬过了第一个晚上。 周临风有点睡不稳,凌晨五点醒过一回,他又梦到当年分手的眼泪了。 梦得很真实。 分手那晚的场景都还历历在目。都说餐桌是家庭最温柔的团圆地,他们却是在餐桌上分的手。 那时许折白说得很决绝,周临风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懵,还没质问多少就被毫不留情地赶出去,连同早准备好的行李箱,一切都是预谋已久。 这场梦真实得连心痛感都被完美复刻,周临风被激得猛然坐起来,在黑夜里感受着自己沉重的呼吸。 窗帘拉得一点缝没留,窗外的月色照不进来,屋里漆黑一片,愣了好久,周临风的眼睛才慢慢适应了黑暗。 他不明所以看着周围,直到看到屋内两张床时才突然反应过来,他要和许折白去西北,他已经不在六盘山了。 他要和许折白待三个月,去西北,去为他们年轻时的梦想画上句号,以陌生人的身份,现在还没有彻底分开。 那就行。 周临风深吸口气,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 现在还能待在一起就行。 平静之后,他蹑手蹑脚下床去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水。然后坐在床上看着许折白的睡颜。 许折白似乎睡得很熟,匀称安宁的呼吸声传到周临风耳里,成了立马就能凑效的镇定剂。 这个呼吸声让他满腔的心有余悸都化为说不出的高兴,高兴许折白现在居然不用吃药就可以睡得很好。 当年许折白被抑郁症和焦虑症折磨得不成人样,要么耳鸣要么背痛腿抽筋,晚上如果不吃药至少要凌晨近天亮才能睡着。 周临风静静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许折白的眉眼,看胸口呼吸起伏平稳。 他已经五年没看到了,实在舍不得移开目光,贪婪地想再把许折白的容颜重新描绘在心底。 不知看了多久,他才收回视线,默默叹了口气。 如果分手后你真的可以睡得很好,不像以前一样,那我们就一辈子不和好吧,反正我们只有三个月美梦了。 周临风再次躺下去,带着心烦意乱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在他闭上眼没多久,许折白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周临风背对的身影,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空气中都是西北的干燥。 第二天起的早,七点半的银川已经是大亮的状态了,二人默默收好各自的行李上车出发。周临风顺手多买了一份早餐,递给坐在副驾驶的许折白。 调试好导航,车子就往66号公路而去。 二人为期三个月的旅行就算正式开始了。从银川出发,第一站就是中卫,中途要从高速换成国道,路程不远。 往北长滩村方向开,就能看到“中卫66号公路”的标志性路牌。 高速公路的沿途已是延绵不绝的贺兰山,下到国道周围的风景又变了一遭,绵延不绝的黄沙山,途径戈壁和沙漠,还能看到两侧缓缓行走的骆驼和骑马的牧民,他们带着头巾,吹的都是风沙。 66号公路是一条弯弯绕绕的路线,前半段仿佛能俯瞰整条公路,看到原处的沙地,后半段进入沙山,不停绕弯。 黄沙把周临风和许折白之间沉默的氛围吹得淡了些,就怕是错觉。 这里土地贫瘠而干燥,开不出美艳的鲜花,都是顽强的、低矮的、零零星星的绿植,长得不高。如果再往西一点,到了甘肃境内,就能看到绚烂的苦水玫瑰。 周临风开得轻松,这辆车的性能好,轻轻一踩油门就是丝滑的加速,迎着远处的骆驼群,他们朝真正的西北而去。 现下正是五月中旬,劳动节高峰期刚结束不久,游客不是很多。 但中国那么大,不缺追求自由的、梦想环游的人,很多骑行客的车上挂着一把旗子,上面写着“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或者写着“人生是狂野”。 许多辆摩托车上都绑满了行李,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奔向黄沙,被风吹起的旌旗蔽空,就好像真的奔向了自由。 本来还挺困的许折□□神许多,把自己的相机拿出来,看窗外的风没那么大之时降下车窗,换上长焦镜去拍远处的骆驼群。 周临风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关注这边,见状他慢慢踩了刹车放慢速度。 许折白拍得专注,拍完骆驼去拍马背上的牧民,牧民戴着头巾,脸上都是岁月的痕迹,但那双眼很亮,是属于这里的星辰。 拍了十来张,这里的风沙太扰人,细细麻麻,把许折白的头发吹得很乱,好在窗户没开太大。 许折白收回镜头,关上车窗,用专业工具去清理相机上沾染的细沙,然后收好。 周临风专注前路,一只手扶稳方向盘,另一只手从中控台里翻出一包湿巾递给许折白:“给你擦擦手。” 许折白刚好需要,他的表情有些惊讶,也只是片刻,就坦然接受了:“谢谢。” 他擦完手就轻轻理了理头发,用皮筋重新扎起来。 许折白像大部分艺术家一样,喜欢留长发,他的头发留到肩膀,刚刚好可以绑出一个漂亮的低马尾。 周临风又看了一眼许折白方向的后视镜:“这段路走完,我们就往甘南去了?” 许折白点头:“嗯。” 这条公路比较好走,大货车不是很多,66号公路没必要全程都要走一遍,到了岔路口,周临风根据路牌拐上了前往甘南的道路,两侧的风沙都在送行。 许折白难得没有用头抵着车门,很认真地看窗外每一个路过的风景和建筑。 周临风重新改了导航,一路风沙看过来,虽然贫瘠一片,但空旷广袤,这在浙江可是看不到的。昨晚的烦闷随风沙而去,此刻竟有些说不出的畅快。 不管结果如何,不管过程如何,他们这一趟也算几年前西北梦的开始了。 四通八达的公路上,桑葚红色的汽车已经从杭州横跨将近半个大陆,驶入甘肃境内,往高山而去,把荒漠甩在身后。 周临风看了一眼下一个服务区的距离,打算和许折白商量午饭在服务区解决。 还没开口,纯音乐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在安静的车厢内显得突兀又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