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代心理医生,在古代治PTSD》 第1章 第 1 章 沈清欢是被一阵喧嚣和刺骨的寒意惊醒的。 雨点像是永远不会停歇,豆大的雨珠砸在头顶的油布帐篷上,噼啪作响,仿佛要将这薄薄的屏障撕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泥土,草药和血腥味的湿气,让她阵阵作呕。 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 入目所及,并非她所熟悉的心理咨询室,而是一个昏暗简陋得近乎破败的临时营帐。十几张铺着干草的木板床挤在一起,上面躺满了呻吟的伤患,穿着粗布衣衫的医工们端着药碗,行色匆匆地穿梭其间。 这是哪里?拍戏现场吗? 她明明记得,自己刚刚结束了一个长达八小时的危机干预,疲惫地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着了。 “清欢姐,你醒了?”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怯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清欢转过头,看到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面色蜡黄,眼睛却很亮。她身上穿着和周围人一样的粗布短褐,手里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 “太好了,王医官说你只是劳累过度,睡一觉便好。”小姑娘见她醒来,松了一大口气,将药碗递过来,“快,趁热喝了,能驱寒气。” 陌生的称呼,陌生的环境,还有身上这件同样陌生,洗得发白的襦裙……一个荒诞又惊悚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沈清欢的脑海里炸开。 她颤抖着抬起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纤细白皙,却在指节处布满薄茧的手。 这不是她的手! 她的手因为常年握笔记录,指间会有一层薄茧,但绝非如此柔弱无骨。 “我……”她一开口,发出的声音也同样陌生,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软,只是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 “清欢姐,你怎么了?”小姑娘见她神色有异,担忧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清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是心理医生,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最不能做的就是惊慌失措。沈清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开始快速梳理脑中多出来的那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原主也叫沈清欢,曾是京中御史中丞沈家的嫡女。 一年前,沈家因言获罪,被抄家流放。她则因自幼体弱,又曾得过宫中娘娘的赏识,被特赦免了流放之苦,却也被贬为医女,送到了这大梁朝最偏远的沧州边军大营。 而眼下,沧州正经历着百年不遇的洪灾。连日暴雨导致沧江决堤,下游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数。朝廷派了镇北将军萧珏前来主持大局,一面率军修筑堤坝,一面在江边高地设立了这样临时的伤患营,救治灾民和受伤的将士。 原主本就体弱,连日不眠不休地照料伤患,终于心力交瘁,一病不起,再醒来时,芯子里就换成了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心理医生沈清欢。 “我没事,”沈清欢接过药碗,低声对身边的小丫头道,“莲儿,我只是睡得久了,有些头晕。” 这个叫莲儿的小丫头,是原主从前家中的侍女,忠心耿耿地一路跟到了这里。 莲儿信以为真,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句“清欢姐你就是太拼命了”之类的话,便被不远处一位年长的医官喊去帮忙了。 沈清欢没有喝那碗药,只是捧着它,感受着碗壁传来的温热,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她穿越了,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架空朝代,成了一个身份卑微的罪臣之女。 帐外的雨声,风声,哭喊声,命令声交织在一起,谱成一曲末日悲歌。她甚至能清晰地闻到死亡的气息,那是一种绝望和**混合的味道。 就在她怔忪之际,帐帘猛地被人从外面掀开,一股夹杂着雨水的冷风灌了进来,让帐内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 “王医官!快!又送来一个!是从江里捞上来的,呛了好多水,人已经没气了!”两个浑身湿透的兵士抬着一副简易的担架冲了进来,嗓音嘶哑地大喊。 被称为王医官的老者连忙上前,探了探担架上那人的鼻息,又摸了摸脉搏,最后颓然地摇了摇头:“没救了,准备后事吧。” 担架上躺着的是个年轻的妇人,面色青紫,腹部高高隆起,显然怀有身孕。 “医官,求求您再想想办法!她男人是为了堵决口被洪水卷走的,她要再没了,这一家子就……就全没了啊!”抬着担架的兵士红着眼眶,声音哽咽。 王医官叹了口气,满面愁容:“非是老夫不救,只是她早已没了心跳呼吸,已是回天乏术了。” 周围的伤患和医工们闻言,皆是一片死寂,气氛愈发压抑。许多人甚至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沈清欢的心猛地一揪。作为医生,她见不得生命在眼前流逝。更何况,现代医学常识告诉她,溺水后心脏停跳,在一定时间内并非“真的死亡”,而是处于一种“假死”状态,只要急救及时,完全有希望救回来!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几乎是本能地跳下了床。 “等等!”她冲上前去,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或许……还有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她身上,惊讶,怀疑,甚至还有几分不屑。 “胡闹!”王医官眉头紧锁,呵斥道,“沈清欢,你懂什么?此人气息已绝,脉象全无,岂能妄言!还不退下!” 王医官在军中素有威望,他一发话,周围人看沈清欢的眼神就更不对了。一个罪臣之女,不过是会些包扎的粗浅功夫,竟敢质疑王医官的诊断? 沈清欢却顾不上这些。救人如救火,每耽搁一秒,希望就渺茫一分。 她快步走到担架旁,对那两个兵士道:“请把她放平在地上,快!” 那两个兵士被她眼中不容置疑的镇定所慑,竟下意识地照做了。 “你要做什么?”王医官又惊又怒。 沈清欢没有回答,她跪在那妇人身边,迅速解开她湿透的衣领,清理掉她口鼻中的泥沙和秽物,然后将她的头偏向一侧,开始用力按压她的腹部。几下之后,妇人“哇”地一声,吐出几大口浑浊的江水。 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 但妇人依旧没有呼吸。 沈清欢没有停顿,她深吸一口气,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俯下身,捏住妇人的鼻子,对着她的嘴,渡了进去。 “这……这成何体统!” “伤风败俗!简直是伤风败俗!” 帐内瞬间炸开了锅。王医官气得胡子都在发抖,指着她骂道:“你……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子!快住手!” 在古代,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根深蒂固,更何况是口对口这种闻所未闻的举动,在他们看来,这比当众脱衣还要惊世骇俗。 莲儿也吓得白了脸,想上前拉她,却又不敢。 沈清欢充耳不闻。她现在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救活她。一次人工呼吸,接着是三十次胸外按压。她的动作标准而有力,这是刻在肌肉记忆里的急救流程。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浸湿了鬓发,她却浑然不觉。 帐内的斥骂声渐渐小了下去,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诡异而专注的景象镇住了。他们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但那份与死神争夺生命的执着,却让每个人都感到了莫名的震撼。 就在沈清欢的体力即将耗尽时,她忽然感觉到身下的妇人胸口有了一个微弱的起伏,喉咙里也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呛咳。 “咳……咳咳……” 妇人猛地睁开了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 活了!真的活了! 帐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天啊!活过来了!” “神了!真是神仙手段!” 王医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起死回生”的奇景。 沈清欢累得几乎虚脱,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泥地上,大口喘着气。成功了,她真的把人救回来了。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冲散了她初到异世的惶恐与不安。 就在这时,帐帘再一次被掀开。 这一次,走进来的是一个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他穿着一身被雨水和泥浆浸透的玄色铠甲,腰间佩着长剑,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疤痕,非但没有破坏他的俊朗,反而增添了几分铁血肃杀之气。他面容冷峻,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一踏入营帐,那股迫人的威压便让整个帐篷瞬间安静了下来。 “何事喧哗?”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个兵士立刻上前,激动地禀报道:“将军!沈医女……沈医女她把一个已经断了气的孕妇给救活了!” 来人正是镇北将军,萧珏。 萧珏的目光扫过地上仍在喘息的妇人,又落在了那个瘫坐在地,脸色苍白,发丝凌乱,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少女身上。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沈清女,那个御史家的女儿,他有印象。一直以来,她在他眼中都只是一个沉默寡言,柔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背景板。 可眼前的她,虽然狼狈,眼中却没有丝毫怯弱,反而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名为“自信”与“坚韧”的光芒。 沈清欢也抬起了头,迎上了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一个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铁血将军,一个是初临异世,手握现代医学知识的心理医生。 在这样一个混乱,绝望的雨天,他们的命运,因一场起死回生的急救,悄然交汇。 萧珏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转向王医官,沉声问道:“王医官,他说的是真的?” 王医官老脸一红,躬身道:“回将军,确……确有其事。是老夫……学艺不精,险些误了性命。沈医女她……医术高超,所用之法,匪夷所思,却……功效卓著。” 他虽然古板,却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认。 萧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重新看向沈清欢,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体内似乎蕴藏着一股与她外表截然不同的力量。 “你做的很好。”他言简意赅地评价道,语气依旧冷峻,但比刚才似乎缓和了一丝,“军中缺医少药,每一个能救活的人,都是一份希望。你叫什么名字?” 他竟然不记得她的名字。沈清欢心中闪过一丝明悟,看来原主在这里的存在感确实低得可怜。 她扶着地站起身,因为体力透支,身形晃了晃。她敛下眼睫,轻声回道:“回将军,民女沈清欢。”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稳,没有丝毫卑怯。 萧珏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开始巡视营中其他伤患,雷厉风行地安排着各项事宜。 沈清欢看着他被泥水浸染的背影,心中却久久无法平静。 这个男人,是这支军队的主心骨,是这数万灾民的定心剂。他身上那股沉稳如山的气势,莫名地让人感到心安。 而她,沈清欢,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终于找到了自己可以立足的第一个支点。 她的专业知识,在这里,是独一无二的神技。 第2章 第 2 章 那场惊世骇俗的起死回生之后,沈清欢在伤患营里的地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再没有人敢把她当成那个只会打杂的罪臣之女看待。医工们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就连一向对她不假辞色的王医官,态度也缓和了不少,甚至会在遇到棘手的外伤时,主动过来询问她的处理意见。 沈清欢对此安之若素。 她没有恃才傲物,依旧是那副温和安静的模样,只是在面对伤患时,会展现出不容置疑的专业和冷静。她利用自己远超这个时代的医学知识,处理了多起复杂的伤口感染,并指导医工们用煮沸的麻布来包扎伤口,大大降低了破伤风的发生率。 这些改变看似微不足道,却能实实在在地挽救生命。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更棘手的问题,渐渐浮出水面。 洪水已有了退去的迹象,在萧珏率领将士们日夜不停地抢修下,新的堤坝也初具雏形。可被安置在高地营地的灾民们,情况却越来越差。 他们的身体创伤在逐渐愈合,精神却被洪水冲垮了。 营地里,随处可见神情麻木,双眼空洞的人。他们不哭不闹,不言不语,像一具具行尸走肉。有人整日整夜地枯坐着,望着江水的方向发呆;有人蜷缩在角落里,抱着头,身体不停地发抖,口中喃喃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更可怕的是,开始出现自伤,甚至试图自尽的人。 前一天,一个失去了所有亲人的汉子,趁人不备,冲向江边,若不是巡逻的士兵眼疾手快,他早已成了江中一缕亡魂。 而今天,一个年轻的母亲,抱着自己已经夭折的孩子,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谁靠近她,她就疯狂地攻击谁。 整个营地都被一种绝望的气氛笼罩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王医官给他们开了安神的汤药,却收效甚微。这些人的病,不在身上,而在心里。 “是中了邪,”有灾民窃窃私语,“是被水鬼缠上了。” “沧江发怒,是要收人命的。咱们逃过一劫,魂儿却被留在了水里。” 流言蜚语如瘟疫般蔓延开来,恐慌的情绪愈演愈烈。 这天傍晚,萧珏巡营归来,面色凝重如铁。他刚处理完一起因争抢食物而引发的斗殴,起因不过是一块发霉的饼子,但那两个男人却像疯了一样往死里打,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和怨恨都发泄在对方身上。 “将军,”王医官迎上前,满面愁容,“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民心不稳,营中人心惶惶,比洪水本身还要可怕。” 萧珏的目光扫过营地,那些空洞,麻木的眼神像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上。他能堵住决堤的江口,却堵不住人们心中绝望的缺口。 “将那些闹事的,单独关起来。”他冷声下令,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 “关得了一时,关不了一世啊,将军。”王医官叹息道,“他们的病根,在‘神’上,药石罔医。”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王医官此言差矣,”沈清欢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粥,从旁边的帐篷里走出,她看着萧珏,不卑不亢地说道,“他们不是中了邪,也不是神魂颠倒,他们只是……病了。一种心里的病。” 萧珏的目光锐利地落在她身上。 “心病?”他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眉头微蹙。 “对。”沈清欢迎着他的视线,毫不退缩,“至亲离世,家园被毁,生死一线……这些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超出了他们能够承受的范围,精神便会受到创伤。或悲痛过度,或惊惧过度,心神失守,便会表现出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症状。这并非不治之症,只是需要用对方法。”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水般的营地。王医官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道:“心……心病?闻所未闻。自古以来,只听过七情六欲伤身,却没听过这还能成为一种‘病’的。” “将军,”沈清欢没有理会王医官的质疑,而是转向萧珏,郑重地行了一礼,“民女不才,在家时曾随一位游方高人学过一些疏导心结的法子。民女恳请将军允准,让民女一试。” 她不能直接说出“心理创伤应激障碍”这种现代术语,只能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来包装。 萧珏沉默地看着她。眼前的女子,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她说的话,听起来匪夷所思,却又莫名地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你要如何试?”他沉声问道。 “民女想先从那个抱着孩子的母亲开始。”沈清-欢条理清晰地说道,“她是目前营中情绪最激动,也最危险的一个。若能安抚她,便能给其他人树立一个榜样,让他们知道,这种‘心病’,是可以好起来的。” 萧珏身边的副将周勇忍不住皱眉道:“沈医女,那妇人跟疯了一样,谁靠近都又抓又咬,太危险了!” “无妨,”沈清欢摇了摇头,“医者父母心,岂能因病人挣扎而畏惧不前。只是,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不被打扰的环境。” 萧珏与她对视了许久。他从她的眼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邀功或逞能,只有纯粹的,想要救人的专注。 或许,死马当活马医,也未尝不可。 “准了。”他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周勇,清出一个单独的营帐,任何人不得靠近打扰。她需要什么,都尽量满足。” “将军!”周勇还想再劝。 “执行命令。”萧珏的语气不容置疑。 半个时辰后,一顶干净的独立营帐被清理了出来。 沈清欢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帐内,那个年轻的母亲正蜷缩在角落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破布包裹的,早已僵硬的婴孩。她的头发散乱,眼神涣散,口中不停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像一头护崽的母兽。 沈清欢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安静地坐了下来。 她不说话,也不看她,只是自顾自地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些干净的麻布和棉花,开始整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帐内只有女人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沈清欢才用一种极其轻柔的,近乎耳语的声音开口道:“宝宝睡着了啊……睡得真香。” 女人的身体猛地一僵,警惕地抬起头,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沈清欢仿佛没有看到她凶狠的目光,继续轻声说:“这么抱着,他会不舒服的。天气潮湿,一直裹着,身上会起红疹子。你看,我的孩子生下来时,皮肤也特别嫩,稍微捂一下,就红了一大片……” 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讲一些育儿的琐事,声音温柔而平缓,像山间流淌的小溪。 女人的眼神从凶狠,慢慢变得困惑,又从困惑,渐渐染上了一丝迷茫。 “我的孩子……也喜欢我这么抱着他。”沈清欢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悲伤,“他走的时候,也是这么安安静静地在我怀里睡着了……我当时就在想,他是不是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就会醒过来……” 她没有说“你的孩子”,而是说“我的孩子”。这种共情的代入,瞬间拉近了心理距离。 女人的身体不再紧绷,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沈清欢知道,时机到了。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朝她挪过去,直到触手可及的距离。 “我知道,你舍不得他。”她伸出手,没有去碰那个孩子,而是轻轻地放在了女人的手背上,“但是,我们做母亲的,最希望的,不就是孩子能舒舒服服的吗?他已经很累了,让他好好地,干干净净地去一个没有洪水,没有饥饿的地方,好不好?” 她的声音像带着魔力,温柔地敲开了女人紧锁的心防。 “让他走得体面一些。我们给他洗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就像他刚出生时那样,好不好?” 女人的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不再发出兽性的嘶吼,而是嚎啕大哭,哭声凄厉而绝望,积压了数日的悲痛,在这一刻尽数倾泻而出。 沈清欢没有劝阻,只是静静地陪着她,任由她发泄。 等到哭声渐歇,女人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沈清欢,沙哑地吐出了几天来的第一句话:“水……给我水……” 帐外,萧珏和周勇等人一直静静地等候着。 他们听不到里面的对话,只能听到最开始那压抑的嘶吼,和后来那撕心裂肺的痛哭。周勇急得团团转,好几次都想冲进去。 “将军,这……不会出事吧?” 萧珏面沉如水,没有说话,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就在这时,帐帘被掀开了。 沈清欢走了出来,脸色有些疲惫,但神情却很平静。她对守在门口的莲儿道:“去打一盆干净的温水,再拿一套小孩子穿的干净衣物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周勇忍不住探头往里看了一眼,瞬间惊呆了。 只见那个原本疯癫的妇人,此刻竟安静地坐在那里,虽然仍在流泪,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几分清明。她正在沈清欢的指导下,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轻地,轻轻地解开包裹着孩子的破布。 那不是疯子的举动,而是一个母亲,在同自己逝去的孩子,做最后的告别。 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攫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萧珏的目光深深地看着沈清欢。这个女子,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他的认知。她用的不是刀剑,不是药石,而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又强大无比的力量。 她真的做到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奇。 沈清欢抬眸看向他,晚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让她看起来有几分不真切。 她微微一笑,轻声道:“哀莫大于心死。想让一个人活下去,得先让她把心里的‘死结’解开。我只是……陪着她,把那个结,哭着解开了而已。” 简单的几句话,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道理。 萧珏看着她清亮的眼眸,那里面仿佛有一片深邃的星空,能洞察人心最隐秘的角落。 他忽然觉得,这场洪水带来的,或许不仅仅是灾难。 它还带来了一个谜一样的女子。 第3章 第 3 章 自那日沈清欢成功安抚了那位几近崩溃的母亲后,“心病”这个词,便在整个灾民营里传开了。 虽然大部分人依旧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但他们亲眼看到了效果。那个妇人在郑重地安葬了自己的孩子后,虽然依旧悲伤,却不再疯癫。她开始默默地喝粥,甚至会主动去帮医工们洗涤伤布,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生机。 这是一个有力的榜样。 萧珏当机立断,采纳了沈清欢的建议。他将沈清欢正式任命为伤患营的“特任医官”,专门负责处理灾民和士兵们的“心病”问题。 这个决定在军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但有将军的绝对权威和沈清欢之前展露的“神技”在,倒也无人敢公开反对。 沈清欢没有辜负这份信任。她深知,在一场巨大的灾难过后,最有效的心理干预,并非一对一的深度治疗,而是重建社会支持系统和秩序感。 她向萧珏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方案:将所有尚有劳动力的灾民组织起来。 “将军,人一旦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沉溺于痛苦中无法自拔。”在一处临时的议事帐篷里,沈清欢对着萧珏和他的几名核心部将,侃侃而谈,“赋予他们任务,让他们重新感受到自己的价值,是帮助他们走出阴霾最有效的方法。” 她建议,将灾民按区域和特长分组。壮年男子可以编入预备队,协助士兵们加固堤坝,搬运物资;女人们可以负责营地的后勤,比如煮饭,洗衣,缝补,照料老弱;而那些有特殊手艺的,比如木匠,篾匠,则可以组织起来修补工具,编织筐席。 “每个人都有事可做,每个人都是集体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这种归属感和被需要的感觉,能极大地对抗绝望。”沈清欢的声音清澈而有力。 周勇听得连连点头:“这法子好!让他们动起来,总比天天坐着等死强!” 另一名将领却提出了疑虑:“沈医官,想法是好。可这些灾民都是普通百姓,未经训练,组织起来怕是会生乱子。而且,让他们参与军务,万一其中混有奸细……” 这个问题很现实。 沈清欢胸有成竹地答道:“将军,关于这一点,我也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我们可以在每个小组中,都安排一到两名士兵作为‘组长’,负责管理和引导。同时,我们不需要他们上战场,只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辅助工作。”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看向萧珏,提出了一个更核心的概念:“最重要的是,要给他们一个宣泄情绪的出口。我建议,每天傍晚,由各组组长牵头,组织大家聚在一起,说说话。” “说话?”周勇不解,“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沈清欢解释道,“说说今天的辛苦,说说对未来的担忧,说说对逝去亲人的思念。当一个人知道,他的痛苦并非独有,有很多人和自己感同身受时,那种孤独和绝望感就会大大减轻。这种集体性的倾诉,本身就是一种治疗。我将其称为……‘同心会’。” “同心会……”萧珏低声咀嚼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抹亮色。 他发现,沈清欢提出的每一个方案,都直指人心最柔软,最关键的地方。她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去调动,安抚,凝聚人心。 “好。”萧珏一锤定音,“就按你说的办。此事,由你全权负责,周勇从旁协助,军中上下,全力配合。” 在萧珏的强力推行下,沈清欢的灾后心理重建计划,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整个营地铺开。 起初,灾民们还很抵触,麻木和戒备写在每个人的脸上。但在士兵们的引导和组织下,当第一个“同心会”在篝火旁召开,当一个压抑了许久的老人,颤抖着说出自己是如何眼睁睁看着老伴被洪水卷走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接着,哭声响起,先是一个人,然后是一片。 那晚,营地的上空,飘荡着压抑已久的悲鸣。但与之前的死寂不同,这哭声里,带着宣泄,带着共鸣。 沈清欢和萧珏站在不远处的高地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让他们哭出来,是好事。”沈清欢轻声说,“堵不如疏。眼泪,是冲刷心中淤积的良药。” 萧珏侧头看着她。夜色下的她,侧脸的轮廓柔和而恬静,眼中却有着洞悉世情的睿智。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往所向披靡的兵法战术,在人心的战场上,竟显得如此苍白。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 沈清欢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垂下眼帘道:“将军说笑了,我只是一个略懂些医理的罪臣之女罢了。” 萧珏知道她没有说实话,但他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只需要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对眼下的困局有利,便足够了。 “天凉,多穿件衣服。”他注意到她单薄的衣衫,脱下自己的外袍,递了过去。 那是一件带着他体温和淡淡皂角香气的披风。沈清欢愣了一下,脸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连忙推辞:“使不得,将军……” “军令。”萧珏不由分说地将披风披在了她的肩上,语气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样子,动作却很轻柔。 沈清欢的心,漏跳了一拍。她低着头,感受着披风传来的暖意,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这个男人,看似冷峻如冰,实则……竟有这般细心的一面。 “同心会”的效果立竿见影。几天之后,营地的气氛焕然一新。麻木和死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抱团取暖的凝聚力。人们开始在劳作中互相帮助,在夜晚的倾诉中彼此安慰。虽然悲伤仍在,但希望的火苗,却已重新被点燃。 然而,就在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一丝不和谐的音符,悄然出现。 这日,沈清欢正在巡视一处由妇女们负责的草药晾晒场。一名士兵匆匆跑来,神色慌张地对她低语了几句。 沈清欢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跟着士兵,快步来到一处偏僻的帐篷。帐篷外,两名士兵神情严肃地守着。 “怎么回事?”沈清欢问。 “沈医官,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士兵面有难色。 沈清欢掀帘而入,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只见帐篷中央,一个负责巡查堤坝的什长,正抱着酒坛子,醉得不省人事。而在他身边,散落着几张被揉皱的图纸。 沈清欢俯身拾起图纸,展开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那上面画着的,竟是他们正在抢修的新堤坝的结构图,甚至连几处关键的加固点,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这是军机要密! “他是负责今晚巡夜的,我们发现他迟迟未到,过来一看,就已经是这样了。”士兵低声道,“我们问过他同帐的人,都说没见他出去过,这酒……也不知是哪来的。” 军中禁酒,这是铁律。更何况是在这抗洪救灾的紧要关头。一个负责关键防务的什长,竟在当值前喝得酩酊大醉,还随身携带着堤坝的结构图…… 事情绝不简单。 沈清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仔细检查了一下那个什长的状态,发现他醉得异常沉,不像是普通的醉酒。她翻开他的眼皮,又探了探他的脉搏,心中疑窦更深。 这时,萧珏也闻讯赶来。他一进帐,看到眼前的景象,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将军,事情有些蹊跷。”沈清欢将图纸递给他,沉声道,“此人脉象虚浮,神志不清,不像是单纯的酒醉,倒像是……被下了药。” “药?”萧珏接过图纸,眼中寒光一闪。 “对。”沈清欢肯定地说道,“一种能与酒水混合,使人深度昏睡,且事后记忆模糊的药物。而且,”她指了指什长敞开的衣襟,“他的贴身衣物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我怀疑,有人给他下药,是为了盗取这份图纸。只是不知为何,图纸并未被带走。” 或许是没来得及,或许是……故意留下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沈清欢和萧珏的脑海中同时闪过。 萧珏立刻下令:“封锁消息!将此人严加看管,对外只说他突发疾病。周勇,立刻暗中排查今日与他有过接触的所有人!” 命令下达,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洪水尚未完全退去,堤坝正在修建的关键时刻,却发生了疑似奸细盗取军机图的事件。这背后,隐藏着什么阴谋? 沈清欢看着萧珏冷峻的侧脸,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她忽然想起了一件被忽略的事——这场洪水,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凶猛,甚至超出了本地有经验的老人所预估的范围。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天灾。 可现在看来…… “将军,”沈清欢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有没有想过,这场洪水,或许……并不仅仅是天灾?” 萧珏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直射向她。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骇然的猜测。 如果□□,而是**……那敌人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淹没几座城池,杀死数万百姓那么简单。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沧州,是大梁的北境防线! 而这张被“遗留”下来的堤坝图纸,就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诱饵。 鱼饵,已经悄然放下。 一场远比洪水更加凶险的战争,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