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夏荔枝红》 第1章 她的视角 我是姚睿轩,今年21岁,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杀了个几进几出之后,我终于拿到了本科毕业证书。正当我满腹抱负,打算踩着美国佬的“尸身”杀入华尔街的时候,我接到了国内的电话。 舅妈病危,速归。 没有一秒钟的犹豫,我放弃了四家金融机构的offer,拎着二十寸的小箱子匆忙地踏上了回国的飞机。 当我踏上舷梯,回望这片土地的时候,内心生出了一点点的不舍。 三年前,我抱着舅舅的大腿,哭着喊着不要出国,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接班人。一生洁癖的舅舅对我将鼻涕哭在他的西装裤上十分难以接受,在舅妈的眼神劝阻下,他忍住了飞踹我的冲动,但还是转手一张机票送我离开千里之外。 三年后,我已经在宾大打下了一片天,白天我用英语粤语普通话对教授进行轮番攻击,晚上我用回旋踢拳头收拾尾随我的白人佬,虽然舅舅给的生活费足以让我不用去端盘子维持生活,但作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我还是对自己进行了全方位的塑形。 我选修了法律,因为作为一个肮脏的资本家的后代,我得在犯事儿了之后不被律师蒙骗,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为自己做无罪辩护。我还选修了艺术史,众所周知,现在装腔作势的有钱人越来越难搞定,学会将毕加索的牛形抽象画和公司的盈利曲线完美结合,才是一位合格的“镰刀人”,达到“对韭当割”的目的。 作为一代单传的良心资本家预备役,我的大学课表经过精心设计的战略布局,三年时间,我笑傲整个商学院,不仅囊括了各类的奖学金,并且将“中国女人不好惹”大大地贴在了脑门上。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放弃这一片热乎的江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阿美莉卡。 舅妈,在我的记忆里她已是第三次病危了。 第一次病危,舅舅差点把倪家的老老少少吓出心脏病,他说舅妈要是醒不过来,倪家上大八十岁的祖母下到刚出月的小泰迪,都要跟着舅妈陪葬。倪家人吓得要死,倪威跪在舅妈的床前跟个大孝子一样,哭着盼着舅妈能醒过来。但事实上,舅妈得喊倪威一声叔叔,亲的。 第二次病危,舅舅就更恐怖了,这才不仅是倪家受不了,连我都受不了了。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秃头老丈,指着家里最好欺负的我,说舅妈最疼我,如果让我在病床前喊一喊舅妈,说不定她就有了求生意志。我喊了三天三夜,喉咙都出血了,嗓子完全哑掉了,眼看着舅妈还没醒我这边也快躺下的时候,一直坐在我对面沙发上的舅舅睁开了眼,他听到我的声音停了。 舅舅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一声不吭地盯着我,年仅十五岁的我吓得后背发凉喉咙发紧,赶紧抱住眼前的舅妈,真情流露哭了出来:“舅妈,救命啊……” 或许是我抱得太用力,也有可能是那个秃头老丈有点道行,反正舅妈醒了。 想到这些,我坐在商务舱内打了个冷战,空姐可能是觉得我冷,贴心地送上了羊毛毯子。 “女士,一切会好起来的。”美丽的空姐不仅送来了毯子,还放了一张纸巾在我面前。 纸巾? 我摸了摸脸,不知道何时,我的眼泪已经覆满了整张脸。 很好,三年前哭着来的,三年后又是哭着回去的。 我这什么命啊! 我用手臂盖住脸,任由眼泪七零八落地在脸上划过。 我十岁的时候就没有了父母,长我十二岁的舅舅抚养我长大。舅舅实在算不上一个好的监护人,我在学校打架,他在外面打架,我说我肯定上不了最好的初中,他说这算什么难事,黑进招录系统把我的名字加上去就行了。如果不是娶了舅妈,我怀疑我早就进了少管所,而我舅舅一定在旁边的成年男子监狱。 我第一次见到舅妈早在她和舅舅结婚之前。我读高中的时候,舅舅已经一夜暴富,坐拥过亿身家,于是我得以进入港城最好的女子中学。校长是获大紫荆勋章的著名教育学博士、专家,她邀请了一些得意的学生来校开讲堂,为学弟学妹们答疑解惑。舅妈就是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那一位,见到她我才发现,原来女人也可以把西装穿得这么优雅美丽,我坐在大礼堂的最后一排,但好像也闻到了她身上令人安心的香水味。 舅妈和舅舅结婚之后,我死皮赖脸地求来了她曾经穿的那一套墨绿色西装,恭恭敬敬地挂在衣橱最显眼的地方,提醒我,一定要做像舅妈那样的女人,即使我这只丑小鸭无法像她那样容光四射,但起码一定要做个好人。 他俩结婚的那一天,我比新郎还高兴,我觉得这个家算是补上了最重要的那一环,终于有了一个女主人,而我的神经病舅舅,总算有人管着他了。 想象总是美好的。如果一切如我所期盼的那样,我现在不会坐在回国的飞机上,赶着去见我舅妈最后一面。 婚姻是女人的坟墓。 我不仅是这样想的,更是这样拍案而起的,在一个沉闷的早餐时段,我抗议舅舅对舅妈的控制欲太强,让她失去了自我。 整个别墅都安静了下来,连舅妈脚边的小柴犬都傻了。 舅舅擦了擦嘴,站起身来,轻轻吻了一下舅妈的脸颊,说:“我要揍她一顿,这次你不准出声。” 舅妈,我最爱的舅妈,她伸手卷起了舅舅的袖口,温柔地说:“小满大了,你不要打脸。” 我哭着跑出了家门,既难过又害怕。但我不得不加快脚步,舅舅身边的保镖可是身手很快,我跑慢了一定会被捉回去关禁闭的。 舅妈变了。她还是从前那般的漂亮优雅,说话温柔细声,对所有人都一样好。但是在我的眼里,那个穿着墨绿色西装坐在校长身旁大方应对各类奇葩问题的学姐,忽然就消失了。 人结婚了就会变得没意思。 在一个放风日,骑在我心爱的小马上,我忽然问舅舅:“舅妈是不是你强娶来的?”不然怎么会有人把日子过得这么没意思。 舅舅这次不打我,他罚我绕着马场跑了十圈,搞得我第二天根本没办法起床上学,大腿像是两根面条。我发誓我再也不问了,毕竟成年人的世界是复杂的,万一真是他强取豪夺回来的,我是站在道义的那一方解救舅妈,还是站在亲情这一方帮忙隐瞒呢?这不是给自己设了一个陷阱吗?作为舅舅的外甥女,我认为自己还没有脑残到这个地步。 舅妈病危了两次之后,整个家就更小心翼翼地了。我接受了舅妈身体不好的事实,不敢再偷摸带着她去骑马,也不敢在学校惹了事儿让她去帮我善后了。我只能默默地陪着他,充当她的小柴犬,让她在心情低落的时候摸一摸我的脑袋。 “舅妈,你如果不开心的话,我可以帮你离婚。”自认为选修了法律课程就是正义的化身的我,在一个春假结束的前一天趴在舅妈的床前说道。 舅妈白得发光,白得都快透明了,呼吸也很轻,这具常年羸弱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她逃走。我认为我可以帮她,被舅舅发现打死也罢,算是还他的抚养恩情。 我的话逗笑了舅妈,她笑起来那么好看,秒杀电视机里的花旦。 “小满,你怎么一直觉得我不是自愿和你舅舅结婚的?” “你不开心。” “我不开心是因为身体不好,吃了太多药,人都吃坏了。” 我无法反驳,事实摆在眼前。 “那,如果我以后留在美国不回来了,你会不会来看我?” “不来。” “啊?”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旁的男士再也不能装睡了,他掏出了自己的手帕,再三保证是干净的:“别哭了,一切都会好的。” 我用他的帕子擦鼻涕,来不及不好意思,只能算他倒霉了。 这样哭了醒,醒了哭,榨干我最后一丝清醒之后,我终于晕过去了。飞机落地,医护人员登机,将我送往医院。 我在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醒来,肿成核桃一样大的眼睛努力地分辨眼前的人,黑西装,黑衬衣,带着黑衣人……没错,是我的神经病舅舅。 “舅舅……”我气若游丝,正想抱着他哭一场。 可没等我的哭腔出来,他皱着眉头说道:“醒了就赶紧去看看你舅妈。” 我忽然想起来,这间医院躺着的不止我一个,我回国的目的是去见舅妈的最后一面啊。于是,我一个鹞子翻身,不管不顾可能会低血糖,踩着拖鞋朝重症病房跑去。 保镖阿力在电梯口追上了我,告诉我舅妈不在八楼,在五楼。 五楼?那我可以走楼梯了,我跑得拖鞋都快飞出去了,没听见阿力在后面喊什么。他喊什么也不重要,我只想见到舅妈,告诉她我再也不离开她了,以及我现在有了律师执照,我可以为她起诉离婚做辩护律师了。 “小满?” 五楼的VIP病房,舅妈一脸惊喜且温柔地看着我,眼睛里突然亮起了好多星星。 难道是回光返照吗?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她的病床前,准备嚎一嗓子。 “小满,你怎么回来了?你是知道你快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吗?”舅妈惊喜地看着我,拉着我的手去摸她的肚子,开心地道,“我们家有新成员了,你欢不欢喜?” 噶。 我愣了。 这是什么七百二十度转弯,谁?谁误传了情报! 我转头找阿力,一定是他耳背,听错了消息害我飞奔回国。 这一转头,我看到门口的舅舅,他一脸阴沉地看着病房内,不像是即将喜得贵子,倒像是被老婆戴了绿帽子。 天呐,舅妈绿了舅舅?这伟大的一刻还是发生了,我就知道没有人能忍受这个神经病,舅妈终于绝地反击了。我内心荡起了惊涛骇浪,表面上却不露声色,作为我舅的外甥女,这一点定力我还是有的。 舅妈,我可以为你做无罪辩护!我在旁边无声地呐喊。 下一秒,我被舅舅拉出来了。 在隔壁的医生办公室,我被告知了一个重大的任务。 劝舅妈流产。 “你是人吗!”我忍不住对舅舅破口大骂,这一次,我没有保留,压抑已久的内心终于得到爆发,我从小时候他缺席我家长会开始算起,到强迫舅妈嫁给他,中途穿插着他扔我去美国的事情,声泪俱下的控诉,最后以一句“就算舅妈怀的孩子不是你的,你也不能逼着她堕胎”作为讨伐他的结束语。 死一般的寂静。 阿力看着我,张了张嘴,嘴形像是“下辈子投个好胎”。 医生像是被这惊天大瓜给镇住了,拿着病历,手在抖。 我舅……一向不是人的他,只是低头点烟,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不骂我,我倒是不好意思继续了。 “咳,姚小姐,你误会了,李太太的孩子的确是她和李先生的。至于为什么要堕胎,是因为她的身体不好,吃了那么多的药,她的身体早就不适合生育了,强行分娩,可能大人和孩子都不保。”医生擦着冷汗解释道。 我呆在了当场。 “舅舅……”这次换我没了主意。 他抽着烟,完全无视墙上的禁烟标志,把没素质展示得淋漓尽致。但没有人敢像舅妈那样直接掐掉他的烟,只能看着他,一根接着一根。 过了好久,他哑着嗓音道:“你回来了,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什么?我装作不懂的样子。 舅舅抬起眼皮看我,烟雾缭绕,他的眼神依旧充满了震慑力。以往这样的眼神出现,必定有人要遭殃。 “我不去。”众所周知,我头铁得很。 “你想她死?”说到死这个字眼,他咬得很轻,好像生怕慢了一步,舅妈就真的被死神追上了。 我沉默,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三人,最好是我去死,这样我会好受一点。 “劝劝她,不行的话……” 我身体一抖,生怕他当着医生的面又说出让倪家的人陪葬这种写在刑法里面的话。 “我也活不了了。”他说完后半句。 这下我是真的哭了,肿成核桃大的眼睛,怎么还能流出这么多的泪。 我一定是孟姜女投胎转世,从费城哭到港城,我的眼泪都快把太平山给淹了。 我回归啦~ 第一章是外甥女的视角~后面就不是啦!好久没有开坑了,我的朋友们都还在吗……好忐忑啊……默默敲键盘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她的视角 第2章 一场乌龙 一周后,倪惜回到了飞鹅山的别墅,躺在熟悉的床上,头还是有点疼,浑身也很乏力,看了一眼紧闭的窗帘,她还是不想起来。 屋子里的通话铃响了起来,她伸手去够,接起床头的电话,那头是洪姨在苦恼,姚小姐已经气了大半个钟头了,倪惜要是再不来救火,恐怕小柴犬的毛都快被薅秃了。 倪惜打起精神下楼,她穿着一件雪纺的晨褛,脖间一层浅浅的天鹅绒,美艳惊人。 姚睿轩正抱着小柴犬喋喋不休:“凭什么看不起人……” 她来回踱步,气势汹汹。小柴犬在她怀里乖得跟只猫一样,不敢吭一声。 “小满。” 姚睿轩终于停了,她转头往楼梯上看,又看了一眼厨房里的洪姨,赶紧扔了狗跑去搀扶舅妈。 “舅妈,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姚睿轩小心翼翼地搀她去沙发上坐着,偏头扫了一眼鬼鬼祟祟的洪姨,咬牙强撑道,“洪姨又多嘴了,我一点事儿没有,就是遇到讨厌的领导和同事,发发牢骚而已。” 倪惜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往自己背后塞枕头,拉着她的手道:“行了,别忙活了。我只是怀孕不是缺胳膊少腿,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就说来听听,等会儿你舅舅回来,你可就讲不成了。” 姚睿轩狠狠捶了一下手里的枕头,道:“遇到一些肤浅的女人,当面恭维背后耍阴招,竟然骂我是土鳖。” 倪惜歪头,带着认真倾听的模样。 姚睿轩一边在心里羡慕舅舅哪里来的好命娶这样美这么好的女人,一边大骂同事,说她们经常在她背后嚼舌根,点评她的穿着,说她洋不洋土不土。 姚睿轩回国一周,以她的学历和能力,找工作不成问题。她不想顶着“李默的外甥女”出去混,所以选了离舅舅的行业十万八千里的传媒行业,并且一举应聘上了HKN电视台法律总监的职务。 “所以,是因为你穿了一件晚礼服参加了鸡尾酒会,你的上司和同事都排挤你?”倪惜听完后,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 姚睿轩摊手:“就是这样。” 倪惜笑着道:“你在美国没有参加过鸡尾酒会吗?” “当然有,不过我都是很随意地去了。这次因为是公司第一次有人邀请我,所以为了以表重视,我专门买了一套黑色的晚宴裙,花费不少哦。”姚睿轩咬牙切齿地道。 “骂回去就是了。” 姚睿轩大跌眼镜:“舅妈,你是我舅妈吧?怎么跟我舅一样开始打打杀杀了。” 倪惜无奈摊手:“讲道理不行,这个比较好用。” 虽说如此,但第二天倪惜还是出现在了姚睿轩的房间。姚睿轩从卫生间出来,看到站在衣橱前面的倪惜有些震惊,她扫了一眼墙上的钟,确认现在才六点四十分。 别墅里的人都知道,九点前不要打扰太太,她神经脆弱需要休息。可是一向九点后才出现的倪惜,竟然早早就起来了,并且看样子准备为姚小姐挑选出门的衣服。 洪姨在一旁,抱着一堆衣服像是抱着破烂儿一堆,满是嫌弃地道:“姚小姐去留学了还是去援非了?怎么衣服全是破洞。” 倪惜皱眉,叹气。 姚睿轩赶紧道:“舅妈,今天下班你陪我去shopping吧!” “远水解不了近渴。”倪惜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看一个读书读呆掉的傻子,她要去自己的衣橱给姚睿轩挑选出门的衣服。 李默一向是六点起床,绕着湖跑五公里,然后回来冲澡去公司。他刚刚冲完澡出来,听到了隔壁衣帽间的动静,再看一眼床上没有人,疑惑地走了过去。 倪惜正在挑选衬衣,身后一个带着热气的胸膛贴了上来,扶着她的腰一迭声地追问:“你怎么起这么早?有没有低血糖,晕不晕?” 倪惜完全不在意他,拎着两件白衬衣比较领口,转头看衣帽间门口的人:“你过来一下。” 李默转头,他的外甥女正鬼鬼祟祟地在门口晃悠。 姚睿轩顶着巨大的眼神压力走到倪惜身边,任由她把两件衬衣往自己身上比画。 “你脖子长,这样的飘带领很适合你。”倪惜沉浸在自己的搭配中,她又挑选了一条宽褶的半裙,指着衣帽间旁边的换衣间,让姚睿轩赶紧去试试。 姚睿轩拎着衬衣,看了一眼舅舅,又看了一眼舅妈。 “我还是回房试一下!”她拎着衬衣和裙子跑掉。 倪惜觉得是李默有点碍事,要是他不在的话一切就方便多了。 “珍珍,你从来没有这样为我挑选过衬衣。”李默从后面搂住她的腰,属于他的气息一下子就将她包围,毫无躲闪的余地。 这就是李默,不管你喜不喜欢,他已经存在了。 “你又没有被同事排挤。”倪惜想掰开他的手去收拾被挑选完的衬衣,但试了好几下,纹丝不动。 倪惜叹气,转头看他,撞进了他深色的眼眸。 明明是这样强势冷漠的人,为什么会有一双这样含情脉脉的眼眸?她只看了一眼,就好像被深潭里的一只手拽了下去,从此万劫不复。 “珍珍,全天下你对我最不好。”他低头,用额头抵住她的,言辞犀利地控诉她。 倪惜要不是和他生活了八年,她差点儿就信了。 全世界最不讲道理的人,就是李默。 “舅妈……”姚睿轩偷偷探出了一颗头。 倪惜强迫自己抽离出李默的包围圈,偏头向她招手:“过来,我看看。” 明明只是换了一套衣服,却像是换了一个人。倪惜满意地点点头,伸手为她整理飘领,轻声细语地教她:“领子的作用是勾勒你的脸,领子无论高低大小,比例都必须非常考究。通常小领子会使得人年轻,大一些的领子,尤其是打褶的领子,会衬托的人更高贵。你是去上班不是去上学,衣柜里的蕾丝领可以扔掉了,太可爱。” 姚睿轩满脸崇拜地点头:“扔掉,通通扔掉。” 李默在旁边冷笑:“如果为人处事一直像个小学生呢,就算穿西装也撑不起场子。” 姚睿轩翻白眼:“舅舅,你不急着上班吗?” “姚睿轩,这好像是我的房间。”李默冷冷地道。 姚睿轩伸手挽上倪惜的胳膊,摇摇晃晃,有些耍赖到道:“我下班之后陪我逛街,好不好嘛?” “好。” 这下,舅甥俩都错愕了。 倪家变故之后,倪惜就不怎么爱出门了。以李默现在的身份,需要太太出席的场面很多,但往往是姚睿轩或者助理代替。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李太身体不好不喜欢出门。 姚睿轩惊喜大呼,蹦跳着出了门。 倪惜慢条斯理地收拾自己的衣橱,她生病之后不爱出门,但各个品牌的高定从来不会缺席她的衣橱,李默会揽下某个品牌一整个系列,只是因为她在电视机前面多停留了两眼。相熟的设计师也会给她寄品牌的新款,如果她能穿着出门就再好不过了。 可惜,无论是大牌高定还是设计师独立品牌,都只是明珠蒙尘,只能挂在衣橱里一日日地黯淡下去,就像她一样,飞鹅山的别墅关上门,这世间少了一位ball场女王,只有一位身体欠佳不喜出门的李太。 倪惜身体晃动了一下,李默大步一跨,立马抱起她放回床上。 “洪姨,早餐,药。”李默按下了卧室的电话。 倪惜被他锁在了床上,洪姨端来小饭桌,李默盯着她喝完燕窝。 “我不吃药了。”倪惜将放着药丸的小盘子往远处推了推,这是拒绝的表现。 李默看了一眼她小腹的位置,倪惜双手交叠放在被子上,低头道:“他很乖。” 李默低头,轻轻抚摸她的脸庞,他的手掌带着粗粝的纹络,那是猎人的手。 “珍珍,他没有你重要。” 倪惜看着他,摇头:“不,不能做比较。” “他会伤害你,bb。”他吻上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强势中掺杂着些许的无奈,“别这样看着我,你知道我很难拒绝你。” 倪惜仰头,顺从地闭上眼:“我求你,请你留下他。” 李默的呼吸一下子乱了,他总是轻而易举地被倪惜扰乱心神。 “珍珍……。”他那么急切地想要反驳。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求你……”倪惜知道以自己的身体大概是做不到母子平安的,但她还保留一丝期待,她希望李默能选择孩子,起码他会是一个健康全新的生命,充满希望的生命。 堵住她的是李默粗暴且毫不讲道理的吻,像是狂风骤雨,不打招呼地夺走她所有的呼吸。 他忍耐,再忍耐,可是忍来忍去,回应他的不是同样的爱,是被放弃。倪惜求他留住他们的孩子,这对于李默来说就是倪惜放弃了他。结婚八年,可她还是一块不曾被暖化的石头。原本以为留住她的人就好了,心在不在又如何。可到头来,她的妥协和祈求,全是为了让他人认清一个失败的事实。 倪惜不爱他。 李默的地狱简直是姚睿轩的天堂。她刚刚下班,倪惜的电话就来了,她在国金中心等她。 国金中心的经理接到电话之后简直是如闻仙乐,快乐得要原地起舞了,她立刻指示几家奢侈品门店暂停接客,电话告知她们:“李太要来,你们都赶紧做好准备。” “哪个李太?” 经理欢天喜地:“你疯掉了,港城还有几个李太?” 电话那头的人有些迟疑:“我当然知道哪个李太,但是她已经好久没有出门了更别说shopping。” “废话那么多,赶紧把李太的尺码摆出来。” 国金中心蓄势待发,好几个奢侈品的门店都拉上了谢客的标识。 倪惜好久没有出门喝咖啡了,她坐在咖啡店的一隅,看着忙忙碌碌的白领们进进出出,仿佛每个人都有亟待解决的大事。 陪着出门的是阿力,他坐在倪惜的对面,十二分的警备,鹰一眼的目光扫视身边经过的人,但凡有一道好奇的视线闯进来,都会被他的目光给震慑回去。 “Relax,OK?”倪惜安抚他。 阿力收敛了些许,伸手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立刻皱眉,他实在不明白这么苦的玩意儿到底好喝在哪里。 “这方面你不如阿坏。”倪惜笑着道,“阿坏什么都吃得来。” 阿力耸耸肩,表示他就是这样:“阿坏休假,只有我陪您。” “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哦,你不要背着讲我坏话去。”倪惜赶紧警告道。 “舅妈!” 姚睿轩的声音插了进来,嗓门又大又亮,真不像她舅舅带大的,她舅是一贯的阴冷,仿佛永远生活在潮湿的环境中。 姚睿轩搀着倪惜的胳膊走进商场,这是她第一次接受如此高规格的接待,经理来当导购。虽说她是李默的外甥女,但过惯了苦日子的她总是对奢侈品离得远远的,即使阿力阿坏都穿上了阿玛尼的西装,但她还是坚持低调朴素的风格,并以此收获了同事的白眼。 经理亲切地称呼倪惜的英文名,Elizabeth。 “Elizabeth,你的气色好了很多,真是太好了!”经理称赞她的气色,并且从头到脚给赞美了一通,从倪惜头顶的灰色软毡帽到脚下的小山羊皮晚装鞋,无一疏漏。 姚睿轩叹为观止,即使她知道这是吹捧,但如果能练习到如此境界,能精准地赞美到客人的每一处细节,也让人十分受用。 经理作为导购为她们介绍这一季的时尚新品,娓娓道来,每一家品牌的调性和主推款,都不在话下。她看出来今天试装的是姚睿轩,于是马上将推荐风格从端庄秀丽转变为职业轻熟。 姚睿轩被这些时尚用语绕得云里雾里,她才不在乎什么大纽扣小纽扣,也不在乎裙子过膝不过膝,她只是想倪惜回到自己的舒适区,找寻快乐的感觉。 事实上,她成功了。 倪惜对于时尚的把握度和审美,堪称一绝。克里斯丁迪奥曾经说过:简洁、高品位和会搭配是时装的基本要素,这些都是用钱买不来的。 姚睿轩没有经历过用钱锻造品位的过程,而倪惜却是大家族出身,生在富豪之家,她磨炼的最过硬的本领就是花钱。 “时尚界只有少女时代和女人时代。”倪惜在替她整理袖口的时候说道,“穿着打扮要与年龄身份相称,但也不必打扮得老气横秋。鸡尾酒会不能穿晚宴裙,too much。” “漂亮的衬衫和漂亮的西装同样重要,在暖和的室内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的衬衫,这是一件非常赏心悦目的事情。”倪惜退后一步,偏着头打量她这一身,嘴角弯起了一个满意的弧度,“小满,让你夜晚和白天一样美的秘诀,就是这件漂亮的衬衫啦。” 经理陪在倪惜旁边,点头赞赏:“Elizabeth的眼光绝无仅有,姚小姐,这件实在是太适合你啦。” 姚睿轩晕乎乎地站在落地镜面前,原本只是为了讨舅妈欢心,但此刻真的感受到了一股原力,来自身上这件漂亮的白衬衫。 原来,时尚的本质不是花里胡哨啊,是线条简单却严丝合缝,仿佛一件长在你身上的战衣,穿上它,与之融为一体。 第3章 家不是家 飞鹅山的夜晚,安静得只剩下虫鸣。 姚睿轩躲在大榕树下抽烟,烟头一闪一闪的红光,被李默抓个正着。 “你居然知道我在这里。”姚睿轩大呼倒霉。 李默掏出烟和打火机,点燃一根,深深地吸了口,缓缓吐气:“小姐,你几岁,以为我会抓你吸烟?” 姚睿轩看了一眼三楼的窗,明白了,她这是鸠占鹊巢。 “这么怕Elizabeth?” 李默瞥了她一眼:“幼稚。” “我今天才知道舅妈的英文名,Elizabeth,好古典好优雅啊。”姚睿轩叼着烟,既没有倪惜面前的乖巧,又不像外人面前那般的精英,像个小痞子,和她舅舅一样。 李默笑了笑,脸部一贯冷硬的线条竟然也有了生动的感觉。 “舅舅,我觉得你现在才像个人。” 李默低头找地上的树枝。 “哎哎哎,聊聊嘛,别动手。”姚睿轩边劝边往后躲,她从小到大不知道吃过多少藤条,实在很有心理阴影。 李默只是吓唬她罢了,他才懒得动手。 “鸡尾酒会穿晚宴服,我送你去国外其实你去的是乡下,对吧?”李默咬着烟眯着眼道。 姚睿轩深吸一口气,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她也很苦恼啊,这是她想到的法子,虽然很蹩脚,但是很管用啊。穿着晚宴服去鸡尾酒会当然很过头,但是她只想让舅妈高兴一点,不要白天和夜晚一样,昨天和今天一样,生活应该有一点起伏才对啊。 “我俩真是害人精。”姚睿轩蹲在地上吐烟圈儿,叹气道,“我克父克母,你克妻克子。” 李默仰头,穿透树枝的缝隙看向头顶的月亮,道:“我对姐姐的棺材发过誓,不让你饿死,但没有说不把你打死。” “你可以打死我啊,还有第二个人会像我在乎你这样在乎你吗?”姚睿轩不甘示弱。 李默的心口凉了一下,他转头面向三楼的窗口,他很想说“珍珍会啊”。但鉴于对面是擅长于泼冷水的外甥女,他还不想自取其辱。 “她今天高兴吗?” “高兴啊,你没收到信用卡短信?” “她用的不是我的卡,她有她自己的。”李默轻轻吹了一下落在手背上的烟灰。 姚睿轩站起身,疑惑:“哎?倪家不是什么都没有留给她吗?” “不需要倪家,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的。”李默淡淡地说。 姚睿轩叹气,蹲回地上,哀怨道:“有了老婆忘了外甥,以前你说过都是我的。” “小姐,你可真够有志气的。” 舅甥俩互不相让。 三楼的窗帘后面,倪惜站了一会儿,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应该还算是愉快,她放心地躺了回去。 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床铺塌陷了一块儿,一个温暖的胸膛贴了上来。 “刚刚躲在窗帘后面,有没有穿鞋?”他霸道地搂过她,不管愿意不愿意,将她紧紧地贴拢自己。 如果他说其他废话,倪惜只打算装睡。 “窗帘不是不透光?”倪惜睁开眼,瞌睡都吓醒了。 李默胸腔震动,抱着她笑得一派得意:“bb,你好容易上当,我诈你的而已。” 竟然有人把骗人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倪惜还是低估了他的无耻。她决定闭眼,不要再接话了,让他唱独角戏去。 “明天是你祖母八十六岁寿辰,我已经准备好贺礼了,不用亲自登门贺寿。”他伸手轻轻整理她的发丝。从前她有一头秀丽的头发,又黑又亮,一点褶都没有,可他养了这么多年,却再也养不出她从前的头发了,实在可惜。 倪惜不吭声。 “属于你的一切,我会替你拿回来,再等一等。”他抱着她,像是哄着小孩一样,而倪家的家产在他的口中也像是玩具,予取予求。 倪惜彻底装睡。 李默不介意她的逃避,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替她将在倪家的一切记忆都抹去。可惜不能,不然他是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的,哪怕是移山填海。 对此,倪惜只会骂他是变态。 —— 次日是周六,休息日。李默的规矩是在工作日把行程排得满满当当,但是休息日除非公司股东跳楼,否则不准有人打扰。 今天天气不错,姚睿轩约了人打网球,一早就换上衣服出去了。李默在客厅装模作样地看书,倪惜的身影一出现在楼梯的拐角,他就立马放下书来找她。 “你今天无事?” “陪你啊,这不是大事?”他双手插着口袋,逗她。 倪惜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是他想要听的:“老太太今天生日,我们走一趟吧。” 去倪宅的路上,李默还在生气。平日里他都会握着倪惜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虽然倪惜嫌他体温高,大多数时候都会挣脱,但他总是乐此不疲。但今天他生气了,冷冷地坐在一旁,像是一台人形制冷机。 阿力坐在副驾驶上,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倪惜,用眼神传达消息。 哄哄? 倪惜漂亮的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缝,意思是“多管闲事”。 阿力耸耸肩,无可奈何地坐了回去。他尽力了,下次老板再责怪他没有帮他制造台阶,可没有话说了吧。 倪家是个大家族,今日老太太的寿辰,光是倪家人都坐了三个大圆桌,还不算外围的亲故好友。大家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衣香鬓影,谈笑风生,俨然一幅钟鸣鼎食之家的模样。 老太太虽然已是八十六的高龄,但耳聪目明,儿孙都不敢糊弄她。她在众人的簇拥下,穿着玫红色的丝绒刺绣新中式上衣,坐上了主位。满头银发,由一根墨绿色的发簪打理得一丝不苟,她笑着看向众人,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倪威,倪家如今的话事人,落座在她的右手位,左手的位置则是空了出来。倪家的老规矩了,每逢节庆,都要将老太太身旁的位置留给已故的长子倪深。 “母亲,您发话咱们就可以开席了。”倪老太太唯一的女儿倪芸说道。 老太太却并没有吭声,她扫过众人的脸庞,像是在寻找什么。 “母亲,您是在找珍珍?”坐在她身旁的倪威问道。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道:“没有人通知珍珍吗?” “母亲,您误会了。”倪威的妻子宋萍率先否认,她的声音清脆,满屋子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她道,“老早就让人通知大姑娘了,怕她忘记了,昨天还让倪威跟姑爷提醒了一下,但姑爷的脾气……这么多年,大姑娘的日子也不好过,难得出门啊。” 众人听了宋萍的话,交头接耳,说话声渐渐大了起来。 有人装作替倪惜打抱不平的样子,扬声道:“就该让大姑娘和姑爷离婚,姑爷那个脾气,不知道私底下咱们姑娘吃了多大的亏!她身体又不好,娘家的人也见不到,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是啊是啊,大姑娘自结婚以来就不和娘家人走动了,说来说去,不就是姑爷太霸道了?姑爷仗着现在生意做得大,不把咱们倪家放在眼里了,结婚至今,登过几次门?” 众人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控诉李默。 老太太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倪威担心给气出个好歹,站起身道:“今日是母亲寿辰,大家都少说两句,虽说是为了珍珍好,但有些话还是不要再说了。” “哪些话?挑唆人家恩爱夫妻离婚的话?”平地一声雷,李默冷冷地站在门口,扶着身旁的倪惜。 满屋子的人,除了倪老太面露喜色站了起来,其余人都面色难看了起来,尤其是倪威,虽然他不像其他人那般口出恶语,但是他知道,这一切李默只会算在他的头上,谁让他是现在倪家的“出头鸟”。 “珍珍。”倪老太太探出手去,若不是左右搀扶着拉着,她作为今日的寿星恐怕要迎出去了。 “好大的牌面。”宋萍冷笑,瞥了一眼旁边低头玩手机的倪想,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踹了一下她的凳子。 “妈——”倪想正在打游戏,冷不丁被踹,吓了一大跳,“你干嘛?” 宋萍看了一眼逐渐走近的倪惜,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倪想,咬牙道:“没看到你大姐来了,还坐着当神仙?等着人家和你打招呼吗?” 倪想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不悦地看向大姐和姐夫。 倪惜自出生起就是倪家的焦点,无论哪个年龄段都不例外,如今站在李默的身边,这位金融圈兼科技圈的大人物,却像是她的陪衬一般。一袭华丽红色缎制礼服裙,通身饰以宝石蓝刺绣,高贵典雅,配上脖颈上一圈价值不菲的石榴红宝石,这才是真正的珠光宝气。 她径直走向了主桌,两侧的亲友都忍不住退后一步腾出空间。 倪家大小姐的风范,百闻不如一见。 倪惜走到老太太的身边,先是俯身轻轻抱了一下老人家,然后拉着她入座。 李默一个眼神,倪威的儿子倪逊就赶紧腾出了自己的位置,李默理所当然地坐在了倪惜的旁边。 倪威看了,也不敢说什么。 宋萍护子心切,先是瞪了一眼倪逊,然后将目光转向了倪惜,笑着道:“珍珍不如往旁边挪一挪,这是大哥的位置……” 倪惜正问着老太太的身体呢,婶婶突然插话,她也就顺势抬眸看了过去:“既然是我老豆的位置,由我坐也是合情合理的吧?诸位如果有意见的话,不如先去问问我老豆。” 她语气平平,但奈何身边坐了个阎王,没人敢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倪老太太握着她的手,没有理其他人的话,一迭声地说她气色好了。 宋萍被噎了回去,脸色难看,开席不久就借故离席了。 酒过半巡,倪威见妻子仍然未回座位,用眼神示意女儿倪想赶紧去把人找回来。 倪想不情不愿地放下筷子,在二楼的过道上找到了宋萍,她好像在打电话,见到女儿来了匆匆挂断电话。 “又是在跟舅舅诉苦?您多大岁数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向家里人告状,连我都不如。”倪想撇嘴,双手撑住栏杆,晃晃悠悠地说道。 宋萍冷笑了一声,道:“是,我天生就是被你们倪家人欺负的,你大姐,你爸爸,现在还有加一个你,你们都要跑到我头上拉屎!” “说这么难听。”倪想见她好像真的生气了,放开栏杆,转过身来去拉她的手,“好了,爸爸让我上来找你,你现在是倪家的女主人,宴席没有女主人像什么话呢,赶紧回去吧。” “呵,有你大姐在的场合,我什么时候能当倪家的女主人了?” “她都嫁出去了,现在是李太太,抢不了倪家的风头,你跟她计较什么?再说了,我看大姐那个身体也蹦跶不了几年,你虽说年纪比她大,但是身体比她好啊。” 倪想的话总算是宽慰到了宋萍,话糙理不糙,想一想倪惜的身体,她自觉一定活得比她长,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走吧,回席。”宋萍捋了捋头发,振作了精神。 午宴结束,众人纷纷散去,有的约着搓麻,有的约着喝茶,转眼间客厅冷清了下来。 “跟我来,说说话。”倪老太太拉着倪惜往后院走去。 宋萍要跟,倪威赶紧拉了她一把,宋萍瞪了一眼丈夫,气得甩手而去。 “奶奶要跟姐姐说悄悄话吗?”倪想见母亲受委屈,心里也不爽,笑嘻嘻地追上去问道。 倪老太太抬了抬眼皮,眼角密密麻麻的皱纹,丝毫掩盖不了眼神的震慑,反而透露出一股绝无置喙余地的狠辣。 倪想被吓了一跳,杵在原地不敢跟上去。 倪威想和李默搭话,但后者直接无视了他,跟在倪惜的身边,寸步不离。倪老太太只是睨了他一眼,既没有招呼他一起,也没有制止他。 老太太独居一院,一应装饰古色古香,光是博古架上的瓶子罐子,都是难能可贵的珍品孤品。她拉着倪惜进了屋,指了一把椅子让她坐,然后自己进了内室,窸窸窣窣,不知道在找什么宝贝。 李默虽然没有被招待,但他并不拘束,自觉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看窗外池塘的鲤鱼。 “哎?”他发出了一丝疑惑的声音。 倪惜呆坐无聊,被他吸引了注意力,见他直起身子望向窗外,以为有什么离奇的事情发生,不自觉地起身走了过去。 李默见骗来了人,轻笑一声,惊得落在窗台上的鹦鹉扑棱着翅膀跑走。 倪惜见他坏笑,知道自己是被耍了,屈起食指和拇指,朝着他的脑门来了个“一指弹”。 “哎哟。”他装作疼的样子。 老太太抱着盒子站在屏风后面,听到李默促狭的笑,嘴角牵动了片刻,然后清了清嗓子,走了出去。 倪惜坐回了桌子旁边,见老太太在她面前打开箱子。 “您不会是要给我什么宝贝吧?”倪惜随口玩笑道。 老太太郑重其事地点头:“这些,都是我的家底儿,你都拿去。” 倪惜笑不出来了,她看到箱子里好大一摞合同,赠予书、转股书……大概有二十几本。 “你太爷爷和爷爷打下了家业,最终是你父亲守住了,他没有传给你,你心里一定是怨恨的吧。我这里的东西不多,想来想去也弥补不了你。但总是我的一份心意,如果连这样的事情都不做,我死了也不能瞑目。”老太太摩挲着梨花木的箱子。 倪惜挨个翻阅,老太太没有说谎,除了金银珠宝,这些真的是她全部的家底儿了。她没有留给小儿子,反倒是以补偿的形式给了倪惜。 “您留着吧。”翻完了最后一本,倪惜整整齐齐地摞了回去,她的语气平缓,听不出丝毫老太太嘴里的怨恨,“我爸既然信不过我,不肯将家业托付给我,我认了。小叔经商平平,未必能守得住家业,您留着这些,说不定以后就能派上用场了。” 这话,粗略一听是在为倪家以后谋算,为老太太留一条后路。可仔细分析,这不是在咒倪家以后江河日下,保不住家业吗? 老太太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越发深刻了。 “珍珍,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从来不做演戏的那一套。要给你就是真的给你,你放心。” 倪惜的手搭上了梨花木的盒子,然后缓缓盖上了箱子,拍了拍箱子,道:“这是您的东西,您收好了。至于我的东西,我会想办法拿回来。爸爸不给我,我不怨恨他,但是该我的,我也不会拱手让人。” 太阳被一丝乌云遮住了,老屋的光线暗淡了下来,祖孙俩对视着,谁都不肯退让半分。 李默不知道从哪里变来了一条羊绒披肩,从身后紧紧地裹着她,怕她冷。 “今天三十度的气温,你却是这么怕冷。”老太太语气哀伤地说道。 倪惜低头轻笑,再抬起头来,眼神里带着一丝的自嘲:“您或许没有体会,少了一个肾的人,会比常人怕冷。” 她若无其事地说着这样的话,在场的其余两人都是心中一痛。 李默揽住她的肩膀,像是要把人拽进她的怀里。 老太太的脸色和外面的乌云如出一辙,阳光褪去,阴暗和潮湿的那一面就浮现出来了。 “一颗肾还倪家的养育之恩,或许您觉得不够,但我觉得差不多了。”倪惜借着李默的胳膊站起身来,她背对着门口,影子倒映在倪老太太的身上,像是她整个人生,从今以后会一直蒙在倪家的上空。 李默充当着她的拐杖,扶着她走出了倪宅。 老太太坐在圆桌前,看着两人走出了院门,叹着气,起身又将梨花木的箱子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