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白月光是黑莲花》 第1章 灭门 行宫这破地方,连帐幔都褪成了黄色。风一过,那几片烂纱扑簌簌抖着灰,活像痨病鬼咳出来的唾沫星子。 秦莒月坐在掉漆的案桌前,捏着小银剪,“咔嚓”剪断一截焦黑的灯芯。 见暗卫进来便道:“那老匹夫又贪了多少?” 暗卫道:“回禀殿下,宋家吞了北疆三成粮饷,克扣赈灾银三万两,虚报田亩数目,与当地商贾勾结倒卖官粮,他们还私吞百姓疫病药钱,使城西三百人口死亡……” 秦莒月拍案而起,“连疫病药钱也敢吞?那三百口新坟里的冤魂,他可敢去听?!” 暗卫呼吸间骤停,颤颤巍巍道:“还有皇后娘娘那事……他们宋家也出了不少力……” 空气仿佛凝固。 她拿起桌上的酒杯把玩,许久没有说话。 眼前的女子是当今圣上的第五子,也是最受宠的女儿,更是当今太子的亲妹妹。 人人都道她是天之骄女,皇帝对她宠爱有加,让她替天巡游,走遍大江南北。 除了太子无人知晓,这所谓的“巡游”,其实是皇帝交给她的秘密任务——彻查朝中贪腐,尤其是那些早已根深蒂固的势力。 这宋家便是一例。 她抬眸缓缓道:“呵,九年前他们依仗太后势力污蔑我母妃一族欲意谋反,如今太后已逝,他们过得还如此滋润。” 暗卫接着问:“那公主的意思是……” 眼前的少女漫不经心道:“秋后的蚂蚱,该杀的时候,一个不留。今夜子时,本宫要他们跪在阶前——一个个向城西百姓,还有母妃……赎命” ………… 看这宋家,太后掌权期间,他们是贴心小棉袄,是太后眼前的红人,以致官运亨通,结党营私,贪污受贿。 太后薨逝,新皇上位,一看账本,国库快被薅秃了!新皇想要好好清算一下这“老赖”,但宋家势力盘根错节,还动不得。 忍了他们三年,是时候处理了,秦莒月便是为这事而来。 此时,宋府内欢歌载舞,金丝楠木梁上垂下百盏琉璃灯,映照着宋家宴厅的胭脂与酒浆。尽显奢靡之气。 舞姬身着缀满南海珠的裙摆翩然起舞,上面的每颗珍珠都够灾民喝半月稀粥。 “这道燕窝雕的牡丹,怎么尝着发苦?”宋二公子把银箸掷进翡翠碗。 管家立刻踹翻跪着布菜的婢女:“你怎么办事的?还不快把新罗进贡的血燕重新炖过呈上来!”婢女仓皇退下。 这时正厅传来哄笑。红绸垂幔下,三寸金莲踩着拍子旋出莲花步。 宋老太爷正用夜光杯饮着西域葡萄酒,杯底阴刻的“河清海晏”四字泡在紫红浆液里,讽刺至极。 老太爷笑纹刚堆到眼角,忽有烛火齐齐晃动。 宋大公子道:“父亲,北境军饷的事......” “怕什么?二皇子会出手。” 提到二皇子,宋大公子稍稍安心了些。 九年前,太后把持朝政,皇帝毫无实权,宋家趁机污蔑皇后母族谋反,太后也借机铲除异己。皇后为保下太子与公主,只能自刎。 后来太子被废,太后将其与五公主关入冷宫,直到三年前,太后去世,皇帝持政,才将他们接出来,又恢复太子的身份。 但朝中局势复杂,太子于冷宫落下病根,二皇子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 太后薨逝后,宋家就投靠了二皇子,二皇子此人最是心狠手辣,在朝中也有不少支持者。 “听闻五公主私下在查当年皇后母族谋反一事,要是查到咱们身上来……”。大公子突然压低声音,乐师们识趣地拨快了弦音。 老太爷嗤笑着推开喂酒的侍女,油亮的唾沫星子喷在案几上:“冷宫里爬出来的小丫头,能掀什么浪?” “当年能弄死皇后母族,如今还怕个黄毛丫头?她人如今在幽州,两日后才回京,要是在路上出些什么意外……” “……派人截杀?”大公子声音再次压低。 老太爷嗤笑着扯开身边侍女衣襟,镶金边的犬牙啃上少女锁骨:“皇帝老儿养的金丝雀罢了,本就不足为惧,死就死了。” 大公子原想再说些什么,终是咽了下去。 …… 银丝炭烘得梁柱滚烫,宴会气氛正浓,无人注意到宋家祠堂横梁悄然多出一道刀痕。 “动手。” 一声令下,几十个黑影掠过三重飞檐。 第一支弩箭穿透舞姬的后颈,引起众人惊慌。 暗卫从房梁跃下,刀刃割断丝竹声。 新鲜的血泼在镶贝紫檀屏风上,先前斟酒的丫鬟头颅滚到桌底,指尖还勾着半截打翻的玉壶。 尖叫声此起彼伏,刀光剑影,血沫横飞,宋府内瞬间多了几百具尸体,刚才欢歌艳舞的场景成死一片的寂静。 血沿着砖缝爬向门槛。幸存者被铁链拖着跪在青石院。 老太爷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身边的族人颤抖不止。 一双素白绣鞋踏过血泊走到青石院内,立在宋老太爷面前。 秦莒月缓缓摘下斗篷道:“宋老爷,北疆粮饷,疫病药钱,还有朝廷赈灾的银子用的可心安?” 虽然正处豆蔻年华,但她的语气中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宋老太爷喉头一哽,却不知眼前女子的身份,也不知她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 大公子那句“五公主在查皇后的事”浮现,他的心底不禁冒出一个名字——秦莒月,这个想法却惊出他一身冷汗。 宋老太爷指甲抠进缝隙,带着试探的语气问道:“五公主?你是五公主秦莒月?” “你也配叫本宫的名字?”,秦莒月冷冷道。 宋老太爷却不敢相信,“不……不对,她怎会……她现在该是在幽州。” 代天巡游……皇帝恩宠…… 她借巡游幽州的名义,实则到定州来报仇。 他明白了,但他深知自己逃不了了,“怎么,要为你的母妃报仇? 老夫还记得当年皇后娘娘自刎时,也是这么个惨状。” 秦莒月身体微颤,紧捏拳头。 老太爷看到后,想要再激怒她,又笑:“你是没看到,慈宁宫内她还用烂额头撞香案,咚咚咚,只求太后能留下东宫和帝姬……” 话还未尽,秦莒月反手赏了他一巴掌,咆哮道:“闭嘴,明明是你为了谋取私利,污蔑我母妃一族意欲谋反,才致使母妃以死明志。九年了,九年里你宋家又谋了多少利,害了多少人?今日你该下去向他们交代了”。 她转向暗卫道:“动手。” 暗卫拖着十三个烧红的炭盆,倾倒在院落中,铺成一条九丈长的炭路。 “爬过这九丈炭路,也抵不了你的罪。”秦莒月掐住老太爷前颈。 老太爷却厉声道:“你个毒妇……” 话还没完就被暗卫拉进了炭火之中,身后拖出两道半凝固的血槽。 穿细绸的姨娘们十指抠进炭渣,满地滚动的金钏逐渐被灼成黑块。 孩童的哭叫刺破浓烟。那位曾用洒金笺题诗的嫡孙,正被暗卫按着手掌贴上猩红的炭块。焦糊味混着铁链灼烫的滋滋声里。 焦肉味混着惨叫声漫过院墙。秦莒月心里只觉痛快。 待侍卫亲点人数确认无遗落后,秦莒月道:“明日沈将军进城后,再将此事禀告官府。” 暗卫退尽时雪已压灭炭火。 秦莒月拾起三只青瓷杯摆在焦黑的石阶上,往里注满了酒。 第一杯倾在阶前:“定州百姓的白骨铺路,该还你们公道。” 第二杯泼向西北:“北疆战马咽了霉草,魂归处莫再遇佞臣。” 第三杯举至齐眉,杯底映出她带泪的脸:“娘,您教我的《海岳帖》里说‘万民为砚’……” 未说完的半句被寒风卷走,她砸碎酒杯,碎瓷片划过身上也不及母妃棺木入土那日疼。 夜更深,公主踩着渐亮的青光走向青石板街。 …… 夜巷无人,秦莒月拐进结冰的巷子。 急促的脚步声在前方骤然响起! 冰冷的刀光撕裂雨幕,带着尖锐的哨音当头劈向少女。 她反应及时,这刀仅削断她半截披风穗子。 “什么人?” 刺客不语,拿起刀再次向秦莒月劈去。少女旋身格挡,手中短刀仓惶翻飞。 刀锋直取她心口。秦莒月勉强闪避,但刀尖仍在她腰间划开一道口子。 又有三个黑衣人从不同方向包抄而来,为首的钢刀劈向她面门。 “铛!” 银枪破空而至,刀锋擦着枪杆溅出火星。 玄甲少年旋身挡在她面前,枪尾重重捣中偷袭者心口。 秦莒月抬眼望向来人,月光泼亮沈昭淮半边侧脸,眉眼竟比宫宴那幅《骠骑出塞图》更锋锐三分。 “小心!” 她被猛力拽向左侧,匕首擦着发髻钉入砖墙。 少年将军徒手扼住刺客咽喉,反手将人砸向追来的同伙,四具躯体撞作一团。 他手中那杆银枪,仿佛活了过来,在血光中化作一道游走的银色闪电,点、刺、扫、挑!动作简洁、狠戾,毫无花哨。 “能走吗?” “能。” “跟着我。” 他始终挡在她右后方。 转过了几条暗巷,追杀的脚步声终于渐渐消散。 她故意用市井口音问道:“多谢将军,不知如何报答?” “家住何处?”他擦拭银枪血迹,淡淡道。 “永兴坊。” 枪尖突然抵住她喉间,“撒谎,永兴坊有宵禁。你一个弱女子独自夜行?你究竟是谁?” 永兴坊宵禁!她才刚到定州,竟忘了这事。 空气仿佛凝固了。 她垂眸,抵在她脖颈的枪尖却纹丝不动。 第2章 宋案 秦莒月沉默着,目光扫过他握枪的手。 就是现在!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脸上瞬间挤出痛苦到极致的扭曲表情,捂着腰蹲下身去:“疼……” 少年果然收枪,俯身查看:“伤在哪?” 就在这一瞬,秦莒月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已抵住少年咽喉! “现在该我问你了,将军。”她声音冰冷,哪有半分疼痛模样。 “呵……”一声低沉的笑音突然从他喉间逸出,带着一丝奇异的玩味。 沈昭淮微微偏过头,垂眼瞥了一下那紧贴着自己要害的利刃,嘴角竟向上勾起一个堪称愉悦的弧度。 “还算有点小聪明。”他评价道,语气轻松。 他突然握住她持刀的手腕,反关节的力道瞬间爆发,“但下次记得……刀别贴这么近,容易伤着自己。” 秦莒月吃痛,匕首坠地。 沈昭淮松开手退后一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现在,我们扯平了。” 突然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铁甲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是夜巡官兵。 火把的光亮经将巷口照得通明,夜巡官兵的交谈声越来越近。 秦莒月心头一紧,若是被认出身份…… 她下意识攥紧少年将军的衣角,“走。” 沈昭淮低头看她,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怎么?方才拿刀抵着我脖子时不是挺威风?现在知道怕了?” 秦莒月抬眸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见他无动于衷,少女心头火起,刚想甩开他自己找路,身体却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拽了过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潮湿的砖墙上。 紧接着,一个温热而充满压迫感的身躯严严实实地覆了上来,将她彻底笼罩在他与墙壁形成的狭窄阴影里。 巷口摇曳的火光被彻底隔绝。 狭窄的空间让两人不得不紧贴在一起,秦莒月的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身前却是少年将军灼热的体温。 “你……”秦莒月刚要出声,就被沈昭淮捂住嘴。 “嘘,”他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三队巡兵,至少二十人。” 秦莒月恼怒瞪他,却见他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他压低声音道:“别这么看着我,像只炸毛的猫儿。” 秦莒月抬脚就要踩他,却被他早有预料般用膝盖抵住。这一动,反而让两人贴得更紧。 “头儿,这边好像有动静。”一个粗犷的声音传来。官兵的脚步声近在咫尺,秦莒月屏住呼吸。 “看花眼了吧?”另一个声音道,“继续往前搜。” 待脚步声渐远,秦莒月立刻推开沈昭淮:“放肆!谁准你碰我的?” 沈昭淮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袖,道:“方才不知是谁主动扯我衣角求救的?” 她咬了咬下唇,道:“登徒子!不知礼仪!” 沈昭淮轻笑一声,“呵,救了人还要被骂,这世道,好人难做啊。” 秦莒月嘴硬道:“谁要你救了?没有你,我照样能脱身。” “嘴硬。” 少年突然将她拦腰扛起,几个起落便跃上屋顶。“既然姑娘不愿说住处,在下只好亲自送你一程了。” “放我下来!”秦莒月挣扎着捶打他的后背 沈昭淮威胁道:“松手就摔死你。” 她咬住下唇,不再挣扎。 秦莒月被颠得眼前发黑,“你要带我去哪?” “永兴坊,虽然你满口谎言,但我这人向来有始有终。” 秦莒月顿时语塞。她注意到,沈昭淮走路时特意避开了所有光亮处,专挑阴影处前行,显然对躲避巡查极有经验。 “你经常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秦莒月忍不住讥讽道。 沈昭淮低笑出声:“比起某些恩将仇报的人,我觉得自己还算光明磊落。” “你!”秦莒月虽然有些生气,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讨厌的家伙确实在帮她。 她悄悄抬眼,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线条坚毅的侧脸和微微滚动的喉结。 她忽然开口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沉默了片刻。 就在秦莒月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忽然轻笑了一下:“怎么?救命之恩,打算刻个牌位供起来?” “不说算了。” 他忽然道:“沈昭淮。记住了,救命恩人的名字。” 秦莒月猛地一惊。 沈昭淮——靖北侯独子。 那个十五岁便单枪匹马挑翻北狄王帐,十六岁率八百轻骑千里奔袭、火烧西庭王粮草大营,数日前,以雷霆之势荡平了盘踞西疆十余年的西庭王部的天才少年!捷报传回京师时,朝野震动! 他本该明日午时,在万民山呼中,风风光光地踏入定州城! 秦莒月本想借他经过定州城,“不小心发现”宋府灭门案的线索,可他竟提前进城了!无声无息,看来她不得不将计划提前了。 沈昭淮越过最后一道坊墙,单手翻下屋檐,将她放下,“下次编谎记得周全。” 说完便抛来个青瓷瓶,说道:“每日换两次药。” “将军不怕我是歹人?” “沈家枪从不错救无辜。但若再见姑娘持刃……” 秦莒月挑眉道:“定不轻饶?” 只听一声轻嗤:“教你用刀。” “好。”话毕,秦莒月转身离开。 少年盯着她没入阴影的裙角。将刚刚扛起她时遗落的玉珏紧紧攥在手心,突然笑出了声。 夹道里,她摘下面纱的手指顿了顿,希望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份。 …… 翌日清晨,沈昭淮便带着一众将士过城,马蹄声如雷,打破了城中的死寂。 行至永兴坊,沈昭淮的目光扫过那熟悉的坊门,昨日小巷里的混乱景象,以及那个素衣染血、眼神倔强又带着点小狡猾的身影,突然撞入脑海。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悄然爬上心头。他心想:该问姓名的。 他的手中攥着那枚玉珏,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她的体温。 江殷挤眼示意:“将军捡到宝了?头回见您盯着手发呆。莫不是昨晚……” 军士们都在偷笑。 “无事。”沈昭淮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他抬手取下挂在马鞍旁的水囊,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清水。 凉意顺着喉咙滑下,似乎也浇熄了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燥热。 他随手将水囊挂回,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沉静道:“继续前进。” …… 转过永兴坊石桥时,前方的街口却骤然被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堵住。 人声鼎沸,议论声、惊呼声、叹息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百姓们围拢着,踮着脚尖朝某个方向张望,脸上写满了惊惧与难以置信。 沈昭淮勒住马缰,沉声下令:“江殷,去看看怎么回事。” 江殷应了一声,立刻带着两个亲兵策马分开人群,挤了进去。 不多时,他便拨马回来,脸色凝重,压低声音禀报:“将军,是宋府!昨夜……被灭门了!整座府邸都烧成了白地,听说里面的人……全都没跑出来,惨得很!” 沈昭淮眼神骤然一凝。 宋府?那个在定州乃至整个北境都盘根错节、势力庞大的宋家?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此时,维持秩序的几名官兵也看到了沈字旗和玄甲军士,认出了这位刚立下不世之功的少年将军。 他们连忙上前行礼,神色间带着敬畏和后怕,道:“见过沈小将军!禀将军,正是宋府……昨夜三更左右突起大火,火势冲天,根本扑不灭!等火熄了,进去一看……唉,全完了!刚报了案不久,府衙的大人们正在里面勘察……” 灭门?纵火?沈昭淮脑海中瞬间闪过昨夜雨巷中那场针对素衣少女的截杀。 时间点如此接近……这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 ? 一股强烈的直觉驱使着他。沈昭淮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亲兵,沉声道:“本将进去看看。” 宋府势力虽大,但毕竟是地方豪强,一夜倾覆,又涉及如此惨烈的命案,他身为朝廷大将,路遇此事,于情于理都该过问。 江殷等人立刻下马跟上,护在沈昭淮左右。官兵们不敢阻拦,连忙让开道路。 踏入宋府门槛,浓烈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焦黑的梁柱歪斜,满地是厚厚的灰烬和烧得变形的瓦砾。 一些穿着仵作服饰和府衙差役的人,正小心翼翼地在废墟中翻检、记录着,脸色都极其难看。 “将军,这边有些东西……像是刻意留下的。”一个亲卫在翻倒的书案残骸下,发现了一个内里几页尚存的硬壳册子,小心地呈了上来。 沈昭淮接过,拂去表面的灰烬,翻开残留的几页。 上面赫然记录着宋府历年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向北境几支边军输送“特别粮饷”的账目!数额巨大。 更触目惊心的是,这些粮饷的最终流向,并非全用于军需,更多的一部分是落入了宋府的私囊! “我说呢,大营领的冬衣,里头棉絮掺了三成芦花!朝廷送来的粮饷掺了半成沙土……”江殷看清册子内容,双眼瞬间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周围几个亲兵也纷纷怒目,呼吸变得粗重。 他们刚从尸山血海的西疆战场归来,比任何人都清楚前线的粮饷意味着什么!那是同袍的命!是能否守住国门的根本! 沈昭淮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宋府的覆灭,背后果然藏着滔天的罪恶!这册子,就像是有人刻意留在现场,等着被人发现一般。是谁?是那个素衣少女吗?她冒险从火场带出这些,又或者……她就是布局留下证据的人? 第3章 怀疑 定州宋府一夜化为焦土的消息,飞进京城,炸开了锅。 “混账!无法无天!”御座之上,当今天子脸色铁青,一掌拍在御案上。 殿下乌泱泱跪了一片大臣,个个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户部侍郎赵垣尤其抖得厉害,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官袍的后背洇湿了一片。 皇帝的目光如淬了冰的刀子,缓缓移到他身上,踱步下阶,停在他面前。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人心上,“赵爱卿,朕怎么听说……你与那定州宋家,走动得颇为‘勤快’啊?” 赵垣浑身一激灵,头埋得更低,瑟瑟发抖道:“陛…陛下明鉴!微臣…微臣与宋家不过是…是寻常公务往来!定是有人嫉恨宋家势大,构陷栽赃!请陛下给微臣时间,微臣定当查个水落石出,揪出这胆大包天的元凶!” 他心里门儿清,宋家倒台,他那些不清不楚的“往来”账目,怕是要捂不住了。 皇帝冷哼一声,他不再看抖如筛糠的王侍郎,目光扫向刑部尚书,“此案,刑部牵头,务必彻查!宋家盘踞北境多年,树大根深,其罪当诛,然此灭门惨案,手段凶残,影响恶劣!务必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 “臣遵旨!”刑部尚书连忙叩首。 皇帝略一沉吟,目光投向殿外:“靖北侯世子沈昭淮,不是恰好途径定州,今日凯旋归京吗?他麾下将士,刚从尸山血海下来,煞气正盛,威望也足。传旨,着其亲卫营抽调精锐,协同刑部办案,务必查个清清楚楚!” …… 与此同时,朱雀大街却是另一番景象。 "沈字旗!是沈家小将军回朝了!"卖胡饼的少年郎踩着同伴肩膀张望,油渍沾污了衣襟也浑然不觉。 长街两侧楼阁突然垂下数丈红绸,各家小姐的香囊如雨点般掷向街道中央。 卖炊饼的老汉撒出三把米糠当彩纸,酒肆二楼的小娘子们把红绸挂满窗柩,二十四个开道兵险些拦不住抛掷香囊的妇人。 “听说沈将军这次又打了大胜仗!” “可不是,北狄那些蛮子被杀得片甲不留!” “沈将军今年才十七岁吧?真是少年英雄!” 沈昭淮按着佩剑的手背浮起青筋,不是紧张,是嫌落下的红绸压皱了额前碎发。 “陇西的狼崽子长成头狼了,有当年靖北侯的风范。”茶楼二层的老兵嘶着漏风的牙灌酒道。 “沈家军旗!”孩童举着新扎的草马追在队尾。 忽有稚童钻过禁军铁盾,跑着闹着就快要撞上马腿。 沈昭淮单手提起小儿后领,满街惊呼化作欢呼,孩子悬空踢腾的布鞋底,还粘着张墨迹未干的“万胜符”。 “将军吃糖!”小儿从怀里掏出黏糊糊的饴糖递给他。 沈昭淮摘了护腕掷给副将,掰开糖块塞进嘴里。道:“嗯……很甜。” 满街再次响起欢呼。 风卷着凯旋旗掠过眉峰,宫门大开,一队朱衣太监抬着赏赐鱼贯而出。 “圣上五日后赐宴庆功。”为首的掌印太监笑出满脸褶子,“今日沈将军这身征袍不必换了,贵人们就爱看少年英雄带血气的模样。” 沈昭淮也笑道:“还烦请公公带路。” 少年将军按剑踏上玉阶。 身后百姓还在抛洒新炒的彩豆。 …… 御书房内秦莒月跪在御阶之下,脊背挺得笔直,下颌微抬,眼中没有丝毫悔意。 “父皇!宋家贪墨军饷,草菅人命,还害了母妃,这哪一条不是死罪?他们早就该死了!多留一日,便多祸害一方百姓!儿臣不过是替天行道,快刀斩乱麻罢了。” 皇帝的声音不疾不徐,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道:“你太鲁莽了,宋家背后牵扯多少势力,你可曾想过?现在朝野震动,多少人会借机生事?” “去你母妃灵堂前跪上一日”,他淡淡道。 秦莒月攥紧衣袖,却始终没有反驳。 她正欲起身告退,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传报声—— “靖北侯二子沈昭淮,奉诏觐见!” 秦莒月瞳孔一缩,迅速起身,闪身隐入殿侧的屏风之后。 她刚刚藏好身形,殿门便被推开,少年将军一袭染血战袍,银枪未佩,却仍掩不住一身锐气。 “臣沈昭淮,参见陛下。”他单膝跪地,声音清朗。 皇帝脸上的冷意瞬间消散,换上一副和煦的笑容。 “真是虎父无犬子。去岁收复凉州七镇,今秋又擒了西羌王帐下四鹰。爱卿要何赏赐 ? ” 沈昭淮朗声道:“陛下谬赞。此乃臣之本分,亦是三军将士用命之功。臣不敢居功,更不敢讨赏。为陛下分忧,守大梁疆土,是臣与家父毕生所愿。” 皇帝抚掌大笑,眼中欣赏更浓,道:“不骄不躁,沉稳有度,颇有乃父之风!你父亲靖北侯,镇守北疆多年,劳苦功高,朕也多年未见老侯爷了。此次凯旋,他为何不随你一同回京,也好让朕看看这位老朋友?” 沈昭淮垂眸道:“回陛下,家父深感北狄虽遭重创,然狼子野心未泯,边关不可一日无重将坐镇。故命臣代父回京复命,叩谢天恩。未能亲至,家父深以为憾,恳请陛下恕罪。” 皇帝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叹道:“老侯爷忠勇为国,朕岂会怪罪?北疆有他,朕方能高枕无忧。爱卿一路辛苦了。” 话锋一转,皇帝带上探究的语气道:“朕听闻,爱卿昨日回京途中,恰巧经过了定州?” 屏风后秦莒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是。”沈昭淮答得干脆。 “那宋府灭门之事,听闻爱卿带人进去查看了?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发现?或是遇到了什么可疑之人?” 夜巷中那双倔强的眼闪出。 他面色如常,拱手道:“回陛下,臣入城时,宋府已成废墟,惨不忍睹。臣依例查看,确在废墟中发现一些……关于宋家贪墨北疆军饷的账册残片,已交由随行亲卫,转呈刑部。” 他略一停顿又道:“至于可疑之人……臣在定州城外不远,倒是遭遇了几个北狄探子的袭扰,身手颇为不俗,已被臣料理了。城内……未曾留意。” 不知是否是出于个人私心,他竟没有供出她。 她有些如释重负,但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无数疑问翻涌:北狄人怎么会知道她的行踪?宋府的事,难道还有北狄掺和? 沈昭淮敏锐地捕捉到屏风后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还有……一缕若有似无的、带着点甜味的栀子香?不像是寻常宫娥的脂粉味。 他用余光飞快地扫过那扇巨大的屏风,心下了然。能在御书房屏风后听政的……皇帝的心腹?或是……他面上不动声色,仿佛什么都没察觉。 皇帝眉头紧锁,眼中寒光一闪,“北狄?这群豺狼,手伸得够长!看来宋家之事,未必简单!” 他沉吟片刻,似乎下了决心,“爱卿,宋府一案,牵涉甚广,又疑似有外敌插手。刑部查案,朕总觉不够稳妥。你刚立大功,威望正盛,行事也果决。朕意,此案由你主理,刑部全力配合!务必将这胆敢在我大梁腹地兴风作浪的魑魅魍魉,给朕揪出来。” 沈昭淮心中念头飞转。 皇帝这是要把烫手山芋塞给他?还是真的看重他的能力?抑或是……借他的手,除掉朝中某些势力? 他面上未露迟疑,躬身应道:“臣,领旨!” 皇帝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好!爱卿一路风尘,又接了这劳心劳力的差事。五日后,朕在太和殿设宴,为爱卿及西征将士庆功!这几日,你且好生歇息,养精蓄锐。” “谢陛下隆恩!臣告退。”沈昭淮行礼,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宫道积雪吞没了所有脚步声。 秦莒月从屏风后走出,皇帝冷笑:“你该庆幸沈昭淮没有发现。” “他发现了又如何?不过是让沈家倒得更快罢了。” “回去跪着。”皇帝面露不悦。 秦莒月愤愤地离开了。 她刚退出大殿,迎面便撞见一道清瘦的身影。 太子秦若清披着雪白狐裘,站在廊下,脸色苍白如纸,身形清瘦如竹,唯有那双与她如出一辙的凤眼,沉静而温和。但那通身的气度,温润如玉中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东宫威仪。 他正含笑看着她,只是那双温润的眼眸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不着痕迹地扫视了周围回廊、花木的阴影处。 太子秦若清轻咳两声,唇边噙着温和的笑,道:“阿月,回来了?” “皇兄。” 秦莒月脸上的阴霾瞬间散去大半,换上明媚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自然而然地伸手搀扶住他看似虚弱的臂弯,“你怎么在这儿?风大,当心着凉。” 秦若清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轻柔:“听说你今日回宫,特来迎你。这趟巡游,可有什么趣事?” 秦莒月心领神会,皇兄这是怕隔墙有耳。 她脸上的笑容不变,声音却压低了几分,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趣事’可多了!我们会东宫说。正好臣妹最近新得了几味好茶,可以给皇兄尝尝,养养神。” 秦若清微微颔首,笑容温和道:“好,听阿玥的。” 第4章 亲情 东宫殿门紧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 秦若清刚坐下便掩唇咳嗽,指缝间漏出一丝猩红。 秦莒月皱眉,递上帕子,却被他轻轻推开。 他抬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妹妹,温润的目光瞬间变得沉静而深邃,带着洞悉一切的清明道:“宋府的事,我都知道了。父皇很生气。” 这次公主所谓的“巡游”,本就是奉太子与皇帝密令,暗中调查并伺机处理掉宋家势力。 太子本意是徐徐图之,但公主心中积压的血海深仇却是胜过了理智。 秦莒月脸上温和的笑容淡去,道:“他气的是我打乱了他的棋局,不是气宋家该死。” “你这次……太心急了。父皇震怒,并非全无道理。”秦若清叹息道。 “你这雷霆手段,固然解恨,但朝中各方势力尚未浮出水面,如今打草惊蛇——朝局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这次……” “我会处理干净。”秦莒月打断他,眼中寒光乍现,“北狄人已经插手,不能再拖。” 秦若清一怔:“北狄?” 她将沈昭淮的话简略告知,太子的手指缓缓攥紧膝上衣袍,青筋隐现。 他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温润的眼眸深处,复杂的光芒一闪而过,有欣慰,有担忧,更有难以言喻的……审视。 沉默片刻,他忽然起身,轻轻拥住妹妹道:“阿月,辛苦你了。” 秦莒月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 秦莒月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肩头传来,语气柔软而坚定,“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皇兄,若非当年在冷宫,你日夜照料,替我挡下那些明枪暗箭……我早就死了。你也不会……” 她的话语哽住,没有再说下去。 随即她轻轻挣脱开秦若清的怀抱,抬起头,关切道:“皇兄,我该去领罚了。你好生歇息,按时吃药,别太劳累了。” 秦若清微微一笑道:“好。” 秦莒月离开后,东宫殿门缓缓合上。 烛火忽地一暗。 秦若清脸上的温柔寸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幽冷的笑意。 他慢条斯理地擦净指尖血迹,轻声道:“阿月啊阿月……你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窗外,一片雪花飘落,无声无息。 …… 夜色沉沉,灵堂内只点了一盏长明灯,烛火摇曳,映照着牌位上鎏金的字——孝贤端慧皇后周氏。 秦莒月跪在蒲团上,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她抬眼,望着那冰冷的牌位时,眼眶瞬间红了。 记忆里,母妃的手很暖。 她总爱牵着阿月,在御花园的梅树下教她写字。 “阿月,看好了。”母妃执起她的手,笔锋蘸墨,在宣纸上写下四个遒劲的大字——万民为砚。 “为君者,当以天下为纸,万民为墨。”母妃的声音温柔却有力,“你的笔,要稳,要准,更要狠。” 那时她不懂,仰头问:“为什么要狠?” 母妃笑了,指尖轻抚过她的发顶。 “因为不够狠的人,活不到执笔的那一日。”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一滴滴滚烫的泪珠,沿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她不该哭的,母妃生前最厌恶眼泪。 她猛地回神,自己却早已泪流满面。 她抬手狠狠擦去,从怀中取出一枚凤凰玉佩——这是母亲生前从不离身的物件,如今却成了她唯一的遗物。 玉佩冰凉,她却仿佛能触到母妃残留的温度。 “母后……”她喉间溢出一声哽咽,又硬生生咽下,“宋家满门的血,您看见了吗?您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当年构陷您、让您含恨而终的仇……女儿终于报了!” 灵堂寂静,无人应答。 可她不在乎,声音渐冷:“您教我的‘万民为砚’,女儿一刻不敢忘。” 她缓缓直起脊背,眼中泪光褪去,只剩燎原的野心,“这江山既然姓了秦,就该换个写法……” “用血写。” “终有一日——” 她抬眸,眼底燃着滔天野火。 “我会让所有人,都跪着听我执笔!” …… 与宫闱深处的孤寂肃穆截然不同,靖北侯府此刻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喧闹与温情。 沈昭淮刚踏入府门,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淮儿!”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他尚未回神,便被一双柔软的手紧紧攥住。 抬眼,母亲的眼眶泛红,五年未见,她鬓角已添了几丝银白。姐姐沈昭欢站在一旁,眼中含泪,唇角却扬起笑意。 “瘦了。”母亲抚上他的脸,声音微颤,“漠北的风霜,怎么把你磋磨成这样?” 沈昭淮心头一热,低声道:“儿子没事,母亲别担心。” 沈昭欢上前,轻轻捶了下他的肩:“五年不归家,连封信都懒得写,你倒是潇洒!” 他笑了笑,任由姐姐数落。 晚膳时,府中难得热闹。 沈夫人亲自布菜,沈昭欢则喋喋不休地讲着这些年京中的趣事。沈昭淮安静听着,偶尔应和几句,眉宇间的锋锐褪去,倒真像个归家的少年郎。 侍女奉上热茶,氤氲的雾气里,母亲终于问出那句压抑许久的话。 “你父亲……可还好?” 沈昭淮指尖一顿,茶盏在掌心微烫。 “父亲很好,只是军务繁忙,抽不开身。”他语气平静,“北狄近来频频扰边,他不敢懈怠。” 沈夫人沉默片刻,叹息道:“连家信都不回了……” 沈昭淮抬眸,带着安慰的语气道:“娘,父亲很好,身体硬朗着呢。就是北疆军务繁杂,狄人又时常骚扰,他实在抽不开身。这次我回京,他还特意嘱咐我向您和阿姐请安赔罪,说年底……若无大的战事,定会回京一趟。” 沈夫人哼了一声,“算他还有点良心。” 话虽这么说,脸上的喜色却是藏不住的。 姐姐沈昭欢剥了个橘子塞到他手里,打趣道:“娘这是想爹了!不过小弟,爹回不回另说,你这次回来,可得在京里多待些日子吧?别又像上次,屁股还没坐热,军报一来又跑没影了!” 沈昭淮点点头,吃了瓣橘子,酸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 “陛下让我留下,主理宋府一案,还要筹备五日后的庆功宴,短期内应该不会离京。” 气氛稍缓,沈昭欢忽然眨了眨眼,又促狭道:“阿淮如今可是京中炙手可热的少年将军,不知多少闺秀盯着呢。” 沈夫人闻言,眼睛一亮:“正是!你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沈昭淮眉心一跳:“不急。” “怎么不急?”母亲皱眉,“你都十七了,寻常世家子弟这个年纪,早该议亲了。” “儿子志在疆场,无心儿女情长。” 沈夫人却不依不饶:“你常年在外,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娘怎么放心?你堂堂靖北侯世子,少年将军,想嫁你的好姑娘能从朱雀大街排到城门去!娘帮你留意着,京中世家适龄的小姐,娘心里有数……” 沈昭淮放下碗筷,语气坚决道:“军中清苦,何必耽误旁人。” “你莫不是忘不了楚妍?”沈夫人忽然道。 沈昭淮瞳孔一缩。 楚妍,他年少时的玩伴,父母皆战死沙场。沈家曾答应照顾她,可五年前他随父征战漠北,她也随外祖离京,再未归来。 沈夫人语气缓和道:“楚将军夫妇战死前,将妍儿托付给我们,如今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前些日子她听闻你要回京,写信说想回来看看你,你们自幼相识,她又懂事,你若娶她……” “不可能。娘,我对楚妍,只有兄妹之情,绝无男女之意!婚约之事,甚是荒唐!此事休要再提!”他猛地站起,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沈夫人愕然:“你……” “我不会娶她。”他声音冷硬,转身便走。 “沈昭淮!”沈夫人拍案而起,“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他的脚步顿了顿,却终究没有回头,大步离去。 沈夫人缓缓坐下,指尖颤抖着按住眉心。 沈昭欢连忙上前安抚:“娘,您消消气,小弟刚回来,又接了棘手的案子,许是心烦……楚妍的事,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夜风拂过庭院,吹散了一室窒闷。 沈昭淮回到自己阔别已久的院落,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母亲的话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作响,楚妍……那个记忆中总是怯生生跟在他身后的小丫头?成亲?他摇摇头,将这荒谬的想法抛开。 第5章 见面 天光初亮,秦莒月踏着晨露回到自己的春和殿。 殿内熏香未散,她刚坐下,便听见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殿下。” 一名身着靛青官袍的女子立在殿外,眉眼沉静如古井,手中捧着一只雕花药匣。 殷稔,东宫首席女官,亦是最锋利的一把暗刃。 此女出身寒门,十二岁被太子从流民堆里捡回,授以诗书谋略。十年淬炼,她成了东宫最得力的谋士,手段狠辣却滴水不漏。 她是太子精心挑选出来用于辅佐的谋士,目的只有一个——助太子登基,稳固政权。 公主信任她,却也从未放下戒备。毕竟,殷稔效忠的,终究是太子。 秦莒月抬眸,唇角浮起一丝浅笑,道:“殷大人来得真早。” 殷稔行礼,声音平稳:“太子殿下听闻您在定州遇到刺杀受伤,忧心您的伤势,特命下官前来探望。” 秦莒月语气平淡,目光却敏锐地落在玲珑脸上,道:“一点皮外伤,无妨,皇兄费心了。” 殷稔忽地将话锋一转:“听闻您前几夜在定州染布坊……见到沈家那位小将军了?昨日陛下召见,还委派他查办宋家一案。” 秦莒月点点头,道:“当日他虽未识破本宫身份,但宫中重逢,难免生疑。” 殷稔解下公主歪斜的银簪,意有所指道:“太子殿下听闻他回京送了好些赏赐。” 秦莒月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太子哥哥想要这把刀?” 殷稔将药杵浸入冰水,道:“靖北侯世子沈昭淮,少年成名,军功赫赫,手握重兵,深得陛下信任。他这把刀,如今在京城,又恰好接了宋府的案子……其锋芒之利,足以搅动风云。” 她抬眼,直视秦莒月,道:“太子殿下的意思……这把刀,若能为我东宫所用,将是一大助力 。” “为我所用?”秦莒月挑眉,“本宫该怎么做?” “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皆然。”殷稔意有所指,“猎云雀要用带响箭的弓,但引云雀入笼......” 她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道:“何况公主殿下天人之姿,风华绝代。况且,您与他,还有这救命之恩的缘分在……殿下只需稍加亲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以您的聪慧与魅力,何愁他不入局?” 秦莒月想起昨夜灵堂的誓言。万民为砚,自然需要一柄好墨——比如少年将军的热血。 美人计?秦莒月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并未显露异样,只是微微蹙眉。 殷稔或者说太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若他不肯入局呢?”秦莒月故作迟疑。 殷稔轻笑道:“公主殿下,靖北侯府坐拥北疆数十万铁骑,功高震主,早已是朝中某些人的眼中钉。沈昭淮再如何少年英雄,终究是臣子。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若他不能为殿下、为太子所用……” 她微微停顿,话语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那么,宋府的下场,未必不能成为前车之鉴。兵权再重,终究是朝廷的兵权。陛下……或者说未来的陛下,总有办法‘收回’的。” 话音未落,秦莒月眼前蓦地闪过那夜巷中,银枪挑落刺客时,少年将军眼底的灼亮。 “知道了。”她合上药匣,金镶玉的匣盖映出她幽深的瞳孔,“本宫自有分寸。” 殷稔满意告退,未见镜面闪过秦莒月眼中的寒光。 刀要握在自己手里,才最稳妥。 …… 翌日,冗长的早朝结束,沈昭淮随着退朝的官员人流步出金銮殿高高的门槛。 他正欲径直出宫回府,整理宋府案卷,眼角余光却猛地捕捉到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自侧面的回廊尽头一闪而过。 定州雨夜,银枪染血,那双含霜带刃的眼骤然浮现心头。 他脚步一顿,鬼使神差跟了上去。 穿过九曲回廊,绕过枯荷残塘,那身影最终停在一处荒僻花苑。 园中积雪未扫,枯枝横斜,唯有一架缠着枯藤的秋千微微晃动。 残冬萧索,满园枯枝败叶间,却有一袭粉裙灼灼如焰。 粉衣少女背对他坐在秋千上,秋千微荡,金线绣的凤纹在朝阳下流转。 秋千架上垂落的金丝绦正随风轻晃,桃色裙裾下露出半截绣着鸾鸟的软缎履。 在这满目枯黄凋敝的冬日园景里,她就像骤然绽放的一朵名贵牡丹,生机勃勃,明艳不可方物。 那双缀着明月珰的玉足轻轻点地,姑娘抬头含笑问他:“小将军跟了我这么久,不累吗?” 秋千轻转,少女回眸,凤凰玉佩垂落襟前,而那张脸,赫然是定州巷中持刀相对的素衣女子! 他看向她那身只有皇家帝女才有资格穿着的、绣满金凤的宫装…… 身份,昭然若揭。 沈昭淮瞳孔骤缩,右手本能按向腰间,却摸了个空——入宫面圣,不得佩剑。 “臣,参见公主殿下。”他单膝跪地,嗓音发紧。 “不知殿下召臣何事?” “免礼吧,沈将军。”她声音带着上位者特有的矜贵,“本宫可没‘召’你,是你自己跟来的。” 她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道:“本宫听闻靖北侯二子沈小将军沈昭淮,十六岁独闯赤焰谷烧了北狄粮草……” 她尾音忽而拔高,秋千随着话音猛然荡向半空,“十七岁雪夜斩下拓跋律的头颅,半月前又灭了西庭王部……” “本宫隔着三重宫墙都听见朱雀大街的欢呼声。” 秋千坠回地面停下,腕间九鸾玉镯撞出清越声响。 “本宫早就想看看能让西庭王吓得坠马的人……”她突然倾身凑近,“究竟生没生着三头六臂?” 沈昭淮望着她抚平袖口褶皱时露出的小臂——那截凝脂般的肌肤上,有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旧疤蜿蜒至肘弯。 他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平静地迎视着公主,道:“殿下过誉。为国尽忠,乃臣之本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恭敬,却带着一丝探询,道:“殿下引臣至此,真的……只为此吗?” 他特意加重了“引”字。 秦莒月忽然轻笑出声:“小将军是个聪明人,本宫也不拐弯抹角了,先锋营的卷宗……” 她指尖随意地拂过秋千冰冷的铁链,声音也沉静下来,“……该用朱砂批注的地方,可莫要蘸错了墨。宋府的案子,陛下既交给了将军,可要‘好好’查。” 她的话语轻描淡写,却像是有千钧之重,清晰地传递出她的暗示——到此为止,不要深挖,更不要牵扯到她。 沈昭淮忽地笑了:“公主是要臣徇私,还是……”他故意停顿,“灭口?” 枯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秦莒月跳下秋千,绣鞋碾过碎雪,缓缓道:“将军这般聪明,不如猜猜,本宫接下来想说什么?” 她逼近一步,身上栀子香混着寒意袭来,与他在御书房闻到的气息一样。 沈昭淮看清她眼底翻涌的野心,忽然想起父亲信中警告——“京中局势诡谲,勿涉党争”。 “臣愚钝。”他后退半步,“只知效忠陛下。” 秦莒月也不恼,反手折了一支梅插进他腰间玉带:“若改主意了,便来此处。本宫静候佳音。” 转身时,她忽然轻飘飘丢下一句:“定州那夜,多谢将军相救。” 他沉默片刻,同样用平静无波的语气回了一句:“举手之劳,公主殿下……不必挂怀。” 待他退下后,秦莒月向贴身侍女青霜低声道:“告诉暗卫,盯紧沈府。” …… 出了那处荒凉僻静的花苑,并未立刻回府。五公主秦莒月那张明艳却暗藏机锋的脸,还有她那些意有所指的话语,缠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沈昭淮的脊背。 他离开京城五年,对朝堂后宫的风云变幻知之甚少,尤其对这位五公主,了解仅限于备受圣宠的模糊印象。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急需了解这个潜在的盟友……或者敌人。 他径直朝着京城最负盛名的醉仙楼而去。 他要去见一个人——苏昀。吏部尚书家的嫡次子,他年少时在京城为数不多能说得上话的“狐朋狗友”,一个标准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 这家伙流连于京城各大烟花柳巷、勋贵宴席,消息灵通得像长了八只耳朵,又仗着家世显赫,没什么不敢说的。 从他嘴里,或许能挖出些关于五公主的身世。 第6章 身世 醉仙楼最好的雅间揽月轩,临窗可俯瞰半个京城的繁华。 沈昭淮推门进去,苏昀正歪在铺着锦缎软垫的贵妃榻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捻着颗花生米往嘴里丢,姿态慵懒又欠揍。 旁边两个俏丽的小丫鬟小心翼翼地给他捶着腿。 “哟!看看这是谁?”苏昀听见动静,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看到沈昭淮,夸张地怪叫一声。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脸上堆满了戏谑的笑容,“这不是我们威震漠北、打得西庭王哭爹喊娘的沈小将军吗?稀客稀客!五年了,兄弟我还以为你被漠北的风沙埋了,骨头都化成灰了呢!” 沈昭淮扯了扯嘴角,懒得跟他贫嘴,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 他挥手让那两个小丫鬟退下,自己倒了杯酒,仰头灌下,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感。 沈昭淮放下酒杯,看向对面那张玩世不恭的脸,道:“你倒是活得滋润。吏部尚书的公子,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你爹没把你绑去衙门里当个差?” 苏昀嗤笑一声:“当差?多累啊!哪有斗鸡走狗痛快!” 转而又道:“我爹是想让我去翰林院镀层金,或者塞进哪个清闲衙门混吃等死。没劲!太没劲了!小爷我还没玩够呢!” 他凑近沈昭淮,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这京城的花儿啊,一年比一年娇艳,我还没赏遍呢!” 沈昭淮懒得听他这些风流韵事,自顾自夹菜吃。 “诶,说正经的,”苏昀见沈昭淮不接茬,眼珠一转,换了个话题,脸上又浮起那种八卦兮兮的笑容,“你昨日进宫面圣,怎么样?见到圣颜了?还有……宫里的美人儿们?” 他搓着手,一脸期待,“听说前些日子南边进贡了一批舞姬,那身段,那舞姿……啧啧,你见着没?快跟兄弟说说!” 沈昭淮面无表情地嚼着菜,仿佛没听见。 “啧,没劲!”苏昀撇撇嘴。 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猛地一亮道:“哦!对了!你见到五公主没?她不是也在宫里吗?快说说快说说!长什么样?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般……倾国倾城?” “满京城都说她艳若牡丹,傲似寒梅,可惜少在京城,连宫宴都难得露面……” 他一脸急不可耐,显然对这位传闻为大梁第一美人的公主充满了好奇。 沈昭淮夹菜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抬眼,看向苏昀那张写满八卦的脸,脑海中闪过花苑中那张明艳绝伦的容颜。 他放下筷子,拿起酒杯,语气平淡地开口,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眉目如画,仙姿玉貌,虽为女子,然眉宇间有英气,谈吐不俗,非寻常闺阁可比。” 他难得用了几个文绉绉的词,描述得相当……正面。 苏昀一口酒喷出来:“完了完了!” 他夸张地拍案,道:“咱们杀敌不眨眼的阎罗将军居然会夸人了!老子认识你十七年,头回听你这么夸姑娘好看!别是真动心了吧?” 沈昭淮睨他一眼,道:“胡说什么。” “我可警告你”,苏昀难得严肃,“尚公主就得交兵权,你这辈子别想再碰银枪,值吗?” 他似回忆般说道:“十岁那年你信誓旦旦宣布说要当天下第一大将军,不是要老子看你困在黄金笼里逗雀儿吧?” 烛光映在酒旗上,沈昭淮道:“管好你的斗鸡!” “急了急了!”苏昀大笑,又忽然正经道:“皇族联姻本就是……拴着金锁链的匕首!叮当响着好听,割起喉咙却比谁都利索。去年嫁去陇西那位,冬至就‘病逝’在暖阁了——你当她们镶玉裹金的绣鞋,真踩得碎世家门槛?” “可怜呐,生在金笼里的雀儿,连振翅声都要染着政治香。” 沈昭淮紧捏酒杯,道:“我今日来是想打听件事。” 他的声音低沉:“关于她的身世,你知道多少?她……似乎并非一直养尊处优?” 苏昀脸上的嬉笑之色收敛了几分,他左右看了看,确认雅间门关得严实,才凑到沈昭淮耳边。 他将声音压得极低,道:“这事儿……算你问对人了!一般人还真不知道,我也是……咳,也是偶然听我家老头子喝醉了酒,跟心腹嘀咕过几句,被我偷听到的!” 苏昀舔了舔嘴唇,神秘兮兮地说:“这位公主啊,你别看她现在风光无限,备受圣宠,连太子殿下都对她宠爱有加……她和太子殿下,小时候……那才叫一个惨!” “当年,宋家势大,为了扳倒皇后母族,不知用了什么阴毒手段,诬陷皇后母族谋反!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太后当时……唉,震怒之下,听信了谗言。” “皇后娘娘为了保住一双儿女的性命,含冤自尽了!这才勉强平息了太后的怒火,保住了太子和公主不被牵连处死,但也被……一起打入了冷宫!” “冷宫啊!”苏昀脸上露出真切的唏嘘,“那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缺衣少食,冬天冻死人,夏天热死人……太子殿下就是在那时落下了病根,拉着个五岁的妹妹在冷宫待了六年,啧啧,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知道他们吃什么?冬日炭盆里偷煨死老鼠!”,他猛灌口酒,又道:“后来陛下三年前平反时,五公主和太子才被接出冷宫,当时公主的腕骨都饿凸出来了,却还死死攥着块皇后曾经戴过的凤凰玉佩。” 窗外惊雷劈响,他骤然想起,在花苑见到公主时,她身上戴着的那块玉佩。 苏昀又缓缓道:“陛下大概是觉得亏欠他们太多,尤其是公主,所以对她百般宠爱,私下还给了她很大权力。” 他说完,长长吐了口气,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门口,道:“这事儿是宫里的绝密,牵扯太大!你可千万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老头子知道非得把我皮扒了不可!” 沈昭淮垂眸,公主抬手抚平衣袖时,腕骨凸起处那道淡色旧疤忽地刺进记忆,他原以为是刀剑伤,如今想来,倒像幼年啃咬挣扎留下的齿痕。 花苑中她提起宋家时那冰冷的杀意,那句“好好处理”背后刻骨的仇恨…… 一切都找到了根源!宋家,不仅仅是贪墨军饷,更是她血海深仇、杀母毁家的元凶!难怪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宋家灰飞烟灭! 脑海中那些关于五公主的碎片瞬间被赋予了全新的、沉重的意义: 夜巷中面对刺客时超越年龄的冷静狠厉,那是在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磨砺出的本能。 花苑里看似慵懒谈笑间隐含的锋芒与掌控欲,那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人对命运的反抗; 那些野心,更是背负着血仇与不甘的绝地呐喊! 那个在花苑中明艳张扬、甚至带着点咄咄逼人的公主,她的光芒背后,竟是这样一段浸透了血泪和绝望的黑暗过往。 一种带着震惊、愤怒又怜惜的奇异感涌上心头。 “喂!”苏昀的鎏金扇骨突然敲在他肩上,“阎罗爷发什么呆?心疼了?” 他脸上又浮起那种欠揍的八卦笑容,但眼底也藏着后怕,道:“兄弟,听我一句,这种背负着血仇、又手握权柄的美人儿,那就是最毒的毒花!沾不得啊……” 暮色渐沉,雪粒子扑簌簌打在窗棂上。沈昭淮突然起身系枪,道:“走了。” “这就溜?”苏昀拽他袖子,“该不会急着去见……” “巡防。”沈昭淮甩开他,头也不回的推门而去。 …… 春和殿内,侍女白鸢悄悄递上一封密信。 秦莒月拆开,扫了一眼,唇角微勾。 “备车。”她淡淡道,“去老地方。” 公主的马车刚出宫门,暗处便有人影闪动。 秦莒月倚在车帘旁,余光扫过街角那道鬼祟身影,轻轻一笑,并未理会。 辰阳殿内,二皇子秦衍负手而立,听着探子的汇报,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 “盯紧她。”他低声道:“好戏……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