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大官人》
第三章 醉仙楼群聚读书客
就这样,贾雨村带着张月如在林府住了下来。
进入自己的雅舍后,贾雨村第一件事就是先偷偷翻找床头枕下,箱笼柜匣,甚至连老鼠洞都没放过。
无他,他现在实在是太穷了。老张拖欠了他几个月的工钱,本来说好这次大活之后一并结清的。
结果雇主死了,船凿沉了,公司都倒闭了,老板把女儿都赔给自己了,工钱自然也就泡汤了。
临走时老张倒是把家里的全部积蓄都给他带上了,也不过几百个铜钱,都雇车用了。
倒不是贾雨村和张月如走不了路,而是如果不坐车,出汗太多容易花了妆,现了原形。
众所周知,妆一旦花了,后果会很严重,不但卖不出价钱,还可能被林如海直接灭灯。
所以贾雨村接下来的启动资金,都指望这个贪官留在林府的积蓄了,他笃定是一定有的。
长江四鬼变成死鬼之前,从贪官贾雨村身上没弄到多少钱。而以贾雨村的身份,他的收入应该是很高的。
贾雨村毕竟是进士出身,林府又是高官显贵,这样的西席,在当时绝对是高薪阶层。
贾雨村不用往家里寄钱,他又不好色,日常吃喝都在林府,游玩能花多少钱?
功夫不负有心人,贾雨村最终在一本最无趣的书的封皮里找到了两张银票,一张一百两,另一张也是一百两。
他把两张银票贴身藏好,躺在床上出了会神,把心中的计划细节一一完善,方才熄灯安寝。
次日清早,张月如先以伺候洗漱为名,第一时间过来帮贾雨村化妆,边说起昨日内宅之事。
黛玉身边的雪雁尚不满十岁,自幼入林府,也是个笼中之鸟。王嬷嬷却垂垂老矣,纵有些见识,也是陈年旧事。
黛玉日常与此二人相伴,没啥共同语言,加上母亲病逝,心情十分悲痛,难免抑郁成疾。
如今得了张月如,年纪大几岁,又在花船码头上见过许多世面,把些传奇趣事讲给黛玉听。
黛玉也听得津津有味,抑郁悲痛之情稍减,因此对月如十分亲近。
就连吃晚饭,黛玉都拉着张月如陪自己一起吃,听她讲故事,饭都能多吃一点。
化妆是个细功夫,贾雨村坐着,张月如站着,低头仔细弄着贾雨村的脸。
为怕别人看见,门窗紧闭,屋内便有些闷热,贾雨村还好,张月如脸上早已出了一层细汗。
此时张月如胸前正对着贾雨村,夏衣轻薄,雨润春山,豆蔻梢头二月初,让上辈子人到中年,这辈子血气方刚的贾雨村仍不住有些口干舌燥。
张月如似有所感,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贾雨村的目光,脸上微红,轻轻啐了一口。
手上动作倒是没停,她七八岁就在花船上跑码头,什么人没见过,知道男人都这个德行。
贾雨村倒有三分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月如,我看你是有原因的,你的气色中似有不妥。”
张月如一愣,只觉得贾雨村实在给自己的好色找借口。却不料贾雨村伸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老爷……贾大哥,你不怕我喊出来,跟你同归于尽吗?”
贾雨村抓住手腕后却没有进一步行动,只是用三根手指轮流在手腕上瞎摸,片刻后面色凝重。
“月如,林府内宅用饭,是否林如海一家单做?他们吃剩的菜如何处理了?”
张月如一愣:“林大人和林小姐的餐食是厨娘单做的,其余人的饭菜,包括你的是一起做的。他们吃剩的菜,自然是交给厨娘收下去的。”
贾雨村点点头:“你刚才说,昨晚你是和黛玉一起用的饭?”
张月如点头:“林小姐想听我讲故事,故而让厨娘多做了一些饭菜,分给我吃。”
贾雨村叹了口气:“月如,今日中午用饭时,你偷留一些拿来给我。”
张月如不禁诧异,却也没再问,只是认真的给贾雨村化好妆,红着脸退出去了。
当天上午,黛玉上了一个时辰的课,却觉得贾雨村一直在看自己的脸,也有些莫名其妙。
下午无课,贾雨村出门到附近的破庙破道观转了一圈儿,一边看一边打听。
傍晚回来时,张月如趁着给贾雨村送饭的时候,从怀里取出一个手帕包来。
里面是一块肉,一块笋,一块鸡,一块鱼,品相完整,香味犹存。
“可惜已经凉了,要不要我帮你热热?吃凉的不好。”张月如很贴心的问。
贾雨村哼了一声,拿起四样菜来,挨个又闻又舔又啃的,就像那不是香味犹存的美食,而是风韵犹存的美女。
折腾一阵,贾雨村满足的叹了口气,面带微笑,这个意外的收获,给自己的计划添了一层双保险。
接下来几天,天天如此,尝菜,出去转悠,终于,一切都准备好了。
贾雨村写了请帖,请介绍自己来林府当西席的朋友郝云来,到林府附近的醉仙楼吃酒,答谢他举荐之情。
同时特意在请帖中说,自己也想借此机会多认识几位本地士绅名流,请郝云来不要客气,尽管邀请朋友。
同时贾雨村也给林如海写了请帖,语气诚恳,感谢林如海不嫌自己学识浅薄,以礼相待,若有时间,可以一起来喝一杯。
郝云来也是进士出身,做过一任知府的,如今回了扬州老家,在当地士绅中颇有名望,且喜欢排场。
不忘旧情,帮助朋友,是士大夫的优秀品质,当然是越多人知道越好,因此郝云来果然请了不少朋友。
这些朋友中,大多是读书人,不乏当地名士。贾雨村开了几桌好酒好菜,声势搞得不小。
要说扬州的有钱人,那可太多了,尤其是那些盐商,堪称富可敌国。可这样的聚会,他们却上不了台面。
这些读书人的聚会,讲究个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光靠有钱是挤不进去的。
就是拿钱捐了官身的,也知道这些读书人看不起自己,没必要去凑热闹。
因此这一日,醉仙楼里一群读书人摇头晃脑,喝酒吟诗,之乎者也,倒也热闹非凡。
林如海接到贾雨村的请帖后,倒也不意外。他身为巡盐史,就是专门对付盐商的,而扬州所有的娱乐场所几乎都有盐商的身影。
因此林如海在扬州极少参与宴会交际,洁身自好。但这种文人雅士的聚会却又另当别论。
林如海本来就有礼贤下士之名,这一点看他对待贾雨村的态度就能感觉到。而且在大康,文人出身的官员不忘本,是个好名声。
当然,林如海自重身份,一直到众人都喝得很嗨皮的时候,才身着便服,只带一个长随,踱步而来,打算敬大家一杯酒,表个态度就回府。
贾雨村看似也喝了很多,但他一方面耍了些滑头,另一方面,大康的酒度数不算很高,他其实只是装醉。
眼角余光远远见到林如海踱步而来,贾雨村更加装得醉意朦胧,被人扶着都有些站不稳了。
“各位兄台,我辈读书人,本不语怪力乱神。但昨日小弟游览附近寺庙道观时,却真的碰到了两个有些意思的僧道。”
郝云来也已经喝了不少了,手指敲着桌子笑道:“太上皇信佛,当今崇道,两位圣人都信,何况我辈?不知这两个僧道有什么异处,让雨村兄觉得有些意思呢?”
林如海上楼,见众人围着贾雨村听得津津有味,也不打扰,在外围找个空座坐下。
“那一僧一道,皆是云游之人,僧道结伴云游,本就少见,故而我多看了几眼。
那僧人衣着尚整齐,光头上却满是癞痢,那道士则蓬头垢面,还瘸了一条腿,十分古怪。”
人群中早有人喊了起来:“这两人啊,淮扬一代有不少人见过他们,疯疯癫癫的,常说些不经之语。
想来是四处招摇撞骗的。自来有道高僧名道,哪有这般模样的?雨村兄莫非被他们骗了,还觉得他们有些意思?”
这就是贾雨村调查的结果了,他熟读红楼,自然知道这两个货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
昨天去调查,就是看他俩是否在这一带出现过,谎话,必须要有九分真,关键的那一分假才能成功。
贾雨村醉醺醺的瞪大了眼睛:“不会吧?可他们自称‘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号称知过去未来。
对小弟的生辰八字,来龙去脉,说得分毫不差,岂有骗人之理?”
郝云来大笑道:“君子可欺之以方,雨村兄乃实诚君子,不知晓这些骗子的手段。
你虽非名闻天下,也是进士出身,做过知府的人。在林府做西席也有一年多了,只要有心,什么底细摸不清楚?
让我猜猜,之后这僧道莫非说你有血光之灾,要银钱方可破解?”
贾雨村苦笑:“倒没说什么血光之灾,只说我半生碌碌,为官不慎,辜负百姓,愧对天恩。
说可赠我一丸仙药,让我脱胎换骨,洗心革面,方可二度为人,建功立业,不负此生。”
众人哄堂大笑,有几个不信佛道之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酒杯都掉在地上了。
林如海却眉头微皱,不禁想起当年旧事。
第四章 吃仙药返老可还童
当年林黛玉三岁之时,便已有不足之症,林如海遍寻名医,却也没有人能说出病根,也就无法根治。
偏这日府门前来了个癞头和尚,说黛玉若要长寿,需得出家。林如海自然不肯,只当做骗子,打发几个钱。
那癞头和尚却没收钱,只是叹息道:“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得了。
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说完竟然自顾自的走了,此事在林如海心中一直是个心结,却是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
今日听贾雨村说到这对僧道,那癞头和尚莫非就是同一个人吗?
林如海还在犹豫时,贾雨村却已经苦笑着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来。
那药丸黑沉沉的,看起来十分粗劣,三圆不扁的,一看就是路边走江湖的卖的大力丸一类的东西。
众人再度爆笑,纷纷调侃贾雨村,堂堂进士,堂堂知府,竟然如此好骗,难怪最后丢官。
当官嘛,不怕贪,不怕坏,最怕的是蠢。如果不巧又蠢又贪,那必然是第一批替罪羊。
贾雨村还在强行挽尊:“那僧道还对我说了些各世家大府的秘事,可见是有些道行的。”
人群中一人笑道:“雨村兄,世家大府之事,难以印证,你又如何知道真假呢?”
贾雨村红头涨脸的争辩:“他们说京城荣国府中,有个衔玉而诞的哥儿,那块玉,就是他们的宝物!”
众人哄笑声更大了:“此事知道的人可也不少,不足为凭。那玉是人家胎里带来的,与他二人何干?”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贾雨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手里拖着那枚三圆不扁的大力丸,手足无措。
读书人面子大如天,贾雨村一发狠,竟然直接将药丸塞进嘴里,灌了一大口酒,直接吞了下去!
众人一愣,随即笑声再起:“雨村兄放心,这些骗子的药丸断然是吃不坏人的,只是可能会肚痛滑肠,今晚可能要受点罪了。”
贾雨村哼哼两声,只是喝酒不止。林如海暗中好笑,站起身来,正要打招呼表露身份。
却听贾雨村惨叫一声,整个人扑倒在桌子上,随即翻滚倒地,一边翻滚一边撕扯脸皮和身上的长衫。
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一时竟无人敢上前搀扶。
就见贾雨村的两手如铁爪钢构一般,将身上的长衫瞬间撕成几片碎布,露出了长衫掩盖下健硕的肌肉。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贾雨村虽然本就身材高大,但作为一个读书人,无论如何不会有这么有型的身材!
更让人惊恐的是,贾雨村脸上的皱纹正在消失,脸上的长髯也被撕扯掉落,许久之后,贾雨村浑身大汗地躺在地板上,忽然纵声长笑。
“谁说人生无再少,花开花落两度红。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从龙。”
这声音与贾雨村平时的声音截然不同,少了几分老气,多了几分清亮和锐气,犹如锥脱囊中,乳虎啸谷。
之后贾雨村便沉沉睡去,人事不省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明显变年轻了的贾雨村,半天才凑上前去,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冷水,又是喊医生。
贾雨村眉头都不皱一下,继续保持人事不省的沉睡状态,直到附近的名医张华鹊赶到。
那名医张华鹊一上楼,就先看见了站在外围的林如海,赶紧弯腰施礼。
张华鹊和林如海很熟,一方面林如海是大官,另一方面林如海全家身体都不太好,是他的超级vip客户。
林黛玉当饭吃的人参养荣丸,就是出自张华鹊之手,确实是一味好药,也确实很有利润。
经他这么一行礼,有人才认出了林如海。林如海毕竟不是地方官,平时也不坐堂审案,谈不上脸熟。
郝云来赶紧施礼:“林大人,你几时到的?雨村兄还说你公务繁忙,未必会来的呢。”
其他人也奉承道:“不亏是林大人,礼贤下士,不失士林本色,屈尊光临我等读书人的聚会。”
“林大人清正廉明,深得朝廷信重。这巡盐史最是任重难当,林大人举重若轻,实属难得……”
林如海哭笑不得,指着地上的贾雨村:“诸位谬赞,还是先让张太医看看雨村兄如何了吧。”
太医原本是指在宫中任职,专为皇族服务的医生。但红楼梦本书中,对民间名医,也常以此作为尊称。
这就像你管媳妇叫领导一样,虽然领导一般是指有具体官方职务的人,但不妨碍你以此尊称老婆。
张华鹊上前为贾雨村把脉,顿时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嘴里喃喃自语:“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呀!”
众人不解:“张太医,脉象如何,你倒是说啊?只管岂有此理作甚?”
张华鹊苦着脸道:“实不相瞒,我是怕说出来砸了招牌啊。贾先生的脉象,古怪之极。
从脉象上看,他身强力壮,无比康健,可这绝非三十多岁的人能有的脉象,倒像是十三四岁之人。”
众人忽然都不说话了,看着熟睡中的贾雨村,看看他那一身的腱子肉,溜光水滑的脸,然后……
一群人掰开贾雨村的嘴,试图看看嘴里是否还有没咽下去的药渣。可惜贾雨村似乎并未咀嚼,而是整个吞下去的。
郝云来眼珠一转:“雨村兄昏迷不醒,状如溺水之人!我从西洋传教士之处,见过他们的救人之道。
你们都让开,让我用嘴给雨村兄渡些阳气……”
一片混乱之中,林如海让长随喊人抬来自己的轿子,将贾雨村抬回林府,张华鹊也跟着去了。
张月如正和林黛玉聊天,听见外面的消息,跑出来正看见长随们将贾雨村放在床上,一眼就看见贾雨村的脸,已经卸下了伪装。
她已得过贾雨村的嘱咐,此时毫不犹豫,扑上前去,拉着贾雨村的手大哭。
“老爷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快醒醒啊!你若出事儿我可怎么办啊?”
黛玉听说贾雨村昏迷不醒,毕竟是老师,按礼节也该来探望一下的,便也跟着跑出来了。
结果黛玉看着少年贾雨村,心里一片茫然:这是老师吗?老师年轻时原来是这样的一个哥哥?
林如海捻着胡须,心乱如麻,他原本是不太信这些事儿的,可这件事就发生在自己面前,又很难不信。
如果说贾雨村彻底改头换面,变成了全不相干的人,他可能还会怀疑是易容之术。
可现在贾雨村还是贾雨村,只是变得年轻了很多。刚才他也仔细检查过了,这是张真脸啊!
他让雪雁把张月如和黛玉带进去,自己则和张华鹊守在雅舍里,看着年轻的贾雨村,面面相觑。
贾雨村这一觉直睡到黄昏,才悠悠醒转,他睁开眼睛,有些茫然的四处寻找,见到林如海的那一刻,他满脸欣喜,却又暗藏担忧。
林如海赶紧俯身问道:“雨村兄,你吃下药丸,睡到了现在,可有何处不适吗?”
贾雨村摇摇头,语气中带着迷茫:“林公,我吃完药丸后,就进入了梦境,梦中又见到了那僧人道士。
可此二人在梦中,与我昨日见到时截然不同,皆是衣冠整洁,仙风道骨,乘风而来,驾雾而去。
这也罢了,梦中之事,终属虚妄。可他二人见我变成这副模样,都拊掌大笑,说信者有缘。”
林如海点点头:“这一僧一道,弟也曾听说过的,现在想来,恐怕还曾亲自遇到过。
见之者众,信之者无,如今雨村兄心地至诚,得其度化,返老还童,可喜可贺啊。”
贾雨村听了这话,才恍然察觉异样,伸手在脸上摸索,不由得惊呆了。
许久之后,他忽然想起什么,语气急切地对林如海说道:“林公,他二人有话让我告诉你!”
林如海一愣:“我与其中一位仙师虽有过一面之缘,却并未听他之言,当非有缘之人,他们有何言语给我?”
贾雨村点头道:“二位仙师说,他们虽与你没有缘分,你家小姐却来历不凡,不忍见其受害。
你一家三口,皆体弱多病,可是自你当上巡盐御史之后的事吗?”
林如海一惊:“不错,就是自去年,我上任巡盐御史,全家随我搬来扬州。
不久之后,内子便体弱多病。我的儿子……更是三岁而夭。
小女之前尚好,虽有些先天不足,却也比现在要强些。至于我自己,也是自那之后便常有小疾。
只是我一直以为是案牍劳形,焦心费力之故。今日听兄之言,难道另有隐情?”
贾雨村看着屋外已经血红一片的落日,又看了看身边目瞪口呆的张华鹊,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僧人说,你一家三口所得之病,不是病,而是毒!”
第五章 梦中仙点破冰霜草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当然,此时的满座,也不过是两个人而已,小园子更容易满座。
比林如海反应更激烈的,是张华鹊。他觉得贾雨村是在侮辱自己的专业素养。
“贾兄此言差矣!在下自幼学医,如今已经钻研医道三十载,岂有毒病不分之理?
林夫人所患者,乃是风寒入内,体质阴寒。林小姐是先天不足,气血两亏。
林大人虽也有些寒气在体,但并无大碍。此皆人阴阳失调之症,贾兄何以危言耸听,羞辱在下?”
贾雨村也不生气,叹息道:“若是一般毒物,以张兄的医道,自然是瞒不过去的。
可这毒物十分罕见,且本身乃是良药。若非僧道梦中告知,小弟也是无从得知的。”
大家不必对文中混乱的兄弟称呼产生疑问,红楼梦原文中这些人就是这么叫的,只要不是亲戚,似乎都愿意自谦为弟,让对方当哥。
林如海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雨村兄,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毒物,二位仙师可有明言?”
贾雨村抬头做回忆状,眼神儿迷离,就像在回忆梦中情景一般。
其实他知道这种毒物,是前世家传医学,跟做梦毫无关系,此处纯属演技。
“那道人说,此物名为‘冰霜草’,生长在常年冰雪之地,性极阴寒,可入药治疗火毒之症。
但此物若过量服用,则可消尽人之阳气,让人阴阳失调,百病丛生,最终丧命。”
张华鹊一代名医,也不是棒槌,也是听说过冰霜草的,当即反驳。
“医书有载,冰霜草若过量服用,人体阳气逆转,必将头晕体颤,恶寒呕吐。
林府众人自到扬州之日起,凡有病症,皆是在下诊治,从未有过此等症状,又作何解?”
贾雨村点点头:“张兄医道精深,所言不差。可张兄却没想过一种可能。
就是这冰霜草,并非一下过量服用。而是日积月累,常年服用,其症状便不明显。
自林公上任巡盐史以来,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中,若日日少量服用,张兄可能诊得出来吗?”
张华鹊目瞪口呆:“这……这怎么可能?一年多的时间,谁能有机会以此法缓缓下毒呢?”
贾雨村指了指内宅:“中毒者并非林公一人,而是全家中毒。如此长的时间内,只有厨娘才能做到。”
张华鹊还是摇头不止:“此事尚有不通之处。林大人全家应是一起用饭的,林大人虽时有小恙,但并无大碍。
林小姐先天不足,理应最先中毒,却为何到如今也依旧只是体弱,并未有明显中毒之像?
反而是夫人和小公子先后去世,夫人的身体禀赋要比林小姐好不少,何以先中毒了呢?”
贾雨村淡然道:“全家食用冰霜草,林大人身为男子,阳气旺盛,故而中毒最慢,可也并非没有大碍。
虽然此时脉象上不显,但其实寒气已经郁结于五脏六腑,若不及时医治,只怕再过半年就会发作了。
最先中毒的是小公子,他还太小,无法长时间抵御冰霜草的寒性,想来夭折时,必然是内寒之症吧。”
张华鹊黯然点头:“确实是内寒之症,我曾以火性药物对冲,但小公子年幼,禀赋不强,终是回天无力。
可即便如此,夫人的身体禀赋还是比林小姐强啊,此事还是说不通啊?”
贾雨村指着张华鹊:“此事看起来确实不通,其实林小姐是阴差阳错,因祸得福了,张兄确实立了功劳。”
林如海和张华鹊都是一愣,不解地看着贾雨村,贾雨村叹了口气。
“正如张兄所言,冰霜草之毒,若一次吃很多而中毒,则症状明显,若有名医知道此物的,以火性药物克制,尚可治愈。
然而若缓缓累积,平时不显,一旦发作,几乎无药可救。此即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既然并非一日之寒,自然也非一日可救,小公子之事,张兄对症下药,仍无可奈何,便是此理。
然林小姐有先天不足之症,张兄为林小姐配了人参养荣丸,却是火性温补之药。
每日的冰霜草之寒,大部分都被人参养荣丸所化解,故而林小姐反而是中毒最浅之人。”
张华鹊忽然扑通一声跪下了,脸色惨白,全身颤抖,显然心里极其难过。
“大人对在下信之不疑,一年多来,林府上下人生病都让在下诊治,诊金向来丰厚。
在下也一直觉得尽心尽力,虽然小公子和夫人都回天乏术,也自觉问心无愧。
想不到是在下学艺不精,庸医误人。事已至此,我也无颜恳求大人原谅,只求一死而已!”
林如海脸色惨然,却伸手搀扶张华鹊,动作却沉重得犹如压在万丈深渊的水底。
“张太医不必如此。你是江南名医,救人无数,对病人尽心竭力,人人皆知。
医道渊深,岂有无所不知者?这冰霜草如此诡异,下毒之人又如此谨慎,脉象不显,何以知之?
若非雨村兄机缘巧合,梦中遇神仙指点,只怕此事到我全家丧尽,仍旧是无人可知。
张太医对小女尚有救命之恩,如海是恩怨分明的大丈夫,岂有怪罪张太医之理?”
眼看张华鹊依旧自责不已,贾雨村开口道:“张兄若内心难安,倒是有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张华鹊瞪大眼睛:“我能做些什么?刀山火海在所不辞!便是割肉做药,只要能救人也可!”
贾雨村心想,这家伙虽然钱不少收,但确实挺有医德的,比那些为了收钱非说人家有癌症的强多了。
“我是个读书人,虽然略通医道,但要以医者身份作证,却难以让人相信。
更别说神仙指点之说,官府更是难以采信。所以此案破后,除了物证,还需要有人证。
你以名医身份作证,解说冰霜草之毒,才能作为官方的证据,帮林公伸张正义,报仇雪恨!”
张华鹊激动地站起来:“义不容辞,义不容辞!只是案子何时能破呢?厨娘与大人有何怨仇?
冰霜草并非寻常之物,价格不菲,谁又能给厨娘持续提供冰霜草来下毒呢?”
贾雨村却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林如海。林如海面如冰霜,就像一下子吃了一大把冰霜草一样。
“哼,看来我林如海,真的是惹得扬州天怒人怨了啊。这帮畜生,我倒要看看谁先死!”
林如海能当巡盐史,绝非只是靠他的官声,这个位置若是没有能力,根本干不下去。
所以贾雨村只要点破一点窗户纸,接下来就不用他操心了,林如海自然能把整扇窗户都捅破。
巡盐史可不是娇滴滴的京城御史,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林府前面的盐政衙门,绝不是摆设!
相对其他御史,巡盐史配有专门的衙门和捕快,就是俗称的“缉盐捕快”,简称“盐捕”。
就在林如海要招呼捕快的时候,贾雨村却轻声道:“林公,要抓毒蛇,不能打草惊蛇啊。
那些盐商钱可通神,焉知衙门中没有耳目?何况审一厨娘,何须上公堂呢?”
林如海一愣,缓缓点头,随即叫过一个小厮来:“到内院门口,把厨娘叫到会客厅来。”
第六章 巡盐史夜审众盐商
厨娘一进会客厅,看见林如海的脸色,身上就开始哆嗦。她开始还想装傻,可林如海只说了一句话,她就彻底软了。
“这包粉末,是从你厨房里搜出来的,看似香料,可贾先生和张太医都辨认过了,是冰霜草粉末无疑。
你好大胆子,竟敢谋害本官全家!你是愿意在这里交代,还是到衙门里,把大刑都尝一遍,才肯说?”
“老爷饶命,饶命啊,奴婢也是不得已,奴婢的丈夫儿子都是盐商家的奴才,性命捏在他们手里。
他们给了我一包粉末,和香料看起来没什么两样,混到调料里放入汤菜中,已有一年多了。
这粉末并无怪味,反而让菜品有一股子清新之气,故而老爷一家未曾察觉,还夸我厨艺好。”
林如海气得浑身发颤:“你这毒妇!当初分明说自己夫死无子,孤苦无依,夫人才心软用你,想不到是骗人的!
想来你的户贴也是那些盐商帮你做的假了?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自你入林府以来,我家人何等待你,你竟如此心狠手毒!”
厨娘磕头如捣蒜,放声大哭:“老爷啊,老爷啊,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而且他们给我此药时,说这药只会让人生病,不会让人丧命啊。他们说只要老爷病了,就会调回京城。
若是能分开,我肯定只给老爷一人下药。可老爷每餐饭都是和夫人小姐一起吃,实在是分不开啊。
如果知道这是能死人的药,打死我也不会这么做的呀。直到小少爷没了,我才明白,这东西是能吃死人的。
可那是我已经没法回头了,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否则我全家就都没命了呀!”
林如海惨然一笑:“我上任伊始,就严查官盐私卖,伪造盐引,自料会遭人报复。
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心思手段竟如此毒辣,竟想杀人于无形,当真是好手段。
你谋害本官,已经断无生理,若是你如实供出都有哪些盐商参与此事,我或许能留你家人性命。”
厨娘知道事已至此,就是自己咬牙不说,林如海也一定能慢慢查出主使之人,到时覆巢之下必无完卵。
虽然知道林如海未必会遵守诺言,留丈夫儿子性命,此时也只能赌一把林如海的善心了。
有人可能会质疑,盐商没有官身,不该有能掌控生死的家奴。其实看过红楼梦的都知道,在红楼梦里,别说商人可以有家奴,就连奴才都可以有家奴。
比如晴雯就是赖大家的家奴,因为俊俏可爱,被赖奶奶送给了贾母。可以随意送人,自然意味着可以决定生死。
厨娘供出了一个叫施尧前的盐商,这名字让林如海大吃一惊,万万想不到,竟然会是施尧前!
此人是本地盐商商会的会长,乐善好施,颇有名望,对林如海下发的朝廷命令也响应最积极。
因为协助缉捕私盐贩子有功,林如海还曾向朝廷为他请功,并帮他捐了个九品虚职!
大康是可以捐官的,这个在原著中秦可卿去世,贾珍帮贾蓉捐官抬身份时曾有明确表述。
当然和历朝历代一样,捐官分虚职和实职,两者不可同日而语。不但价格差得多,对身份也有要求。
虚职基本上只要有钱,不是奴籍,不是贱业,找个有官身的做保人,就可以捐。
实职则要看身份门第,如果是读书人,中过童生即可。如果连童生都没中,那就要是官宦或世家出身方可。
说到底,朝廷不傻,虚职只是脸面,可以随便卖,不耽误国事;实职是要办事儿的,必须有点能力才行。
至于为啥官宦世家的子弟可以直接捐实职,因为朝廷相信,没吃过猪肉,在家里看那么多猪跑,也能学的差不多,不算零基础。
打脸啊!想到自己被人在背后偷偷捅了一年,却没有一点感觉,当真是奇耻大辱!
林如海咬紧牙关,就要命人集合所有盐捕,立刻抓捕。
贾雨村轻声道:“林公,你一心为公,得罪的盐商不在少数,施尧前只是直接动手之人,但背后未必没有同谋。
若是抓了施尧前,其他盐商互相串供,把所有罪名由施尧前一人扛了,岂不让他们得意了去?”
林如海点头称是。要说盐商逃跑是不太可能的,他们的产业家人都在朝廷控制之下,能往哪里跑?
但串供是非常可能的,这些人钱可通神,若是上下打点,再加上众口一词,单靠施尧前的口供,未必不能脱罪。
林如海看着贾雨村此时一张少年面孔,听着他说出的老辣言语,心中暗叹世事难料,无奇不有。
“以雨村兄之见,该当如何呢?”
贾雨村眯起眼睛,还假装伸手捋了捋已经不存在的胡子。
“依我之见,不如由盐政衙门发出帖子,说朝廷要发放一批盐引。
让扬州所有盐商到衙门里领取盐引份额,此等好事,必无人不到的。到时一举拿下,当堂审问。
让他们没有时间串联准备,重罪当头,必然互相推诿,互相攀咬,必然水落石出,罚当其罪!”
天色还没黑透时,盐政衙门的帖子就发到了各个盐商的府上。
虽然很多盐商家中已经摆上晚饭了,但没有一个盐商为了吃饭而耽误时间的,全都第一时间赶到了盐政衙门。
朝廷补发盐引,那就是给盐商送钱一样,一顿饱和顿顿饱,谁还能分不清楚吗?
虽然正常情况下,盐引是按照比例分配给地位规模不同的盐商的,但这也不是绝对的。
万一巡盐史觉得迟到之人对朝廷不敬,把自己的份额分给别人怎么办?坐在马自达里哭吗?
所以一大群盐商挤在盐政衙门的大厅里,笑逐颜开地互相寒暄着,等着领盐引。
林如海从后堂走到堂前,坐在了公案后面,目光冰冷的看着这群盐商。
“各位,事关重大,今天得罪了。来人,让他们分开坐下,有敢不经询问开口者,一律拿下,扔进牢里待审!”
第七章 难临头各扫门前雪
盐商们大惊,心说高高兴兴的来分盐引,怎么忽然就变成审案子了呢?
当厨娘被盐捕带出来的时候,有几个盐商脸色大变,其中就包括会长施尧前。
林如海冷然道:“犯妇,是何人指使你对本官下毒,所用下毒之物可是案上之物?说!”
厨娘连连点头:“正是案上的拿包粉末,究竟叫什么我也不知道,是施尧前施老爷给我的。
自去年老爷上任以来,施老爷先让人趁林府厨娘在码头买鱼之时,制造混乱,把厨娘推下水。
然后趁府中没有厨娘之时,让我伪造身份,上门当厨娘,给老爷下毒。”
施尧前大喊冤枉:“大人,我并不认识这疯婆子,我与大人一向交好,大人不可被人挑拨啊!”
林如海冷冷地看着他:“施尧前,你身为盐商会长,所得盐引甚多,家财豪富无比。
你还有何不满意之处?竟然丧心病狂,谋害本官!你难道不知,这是抄家灭门之罪吗?”
林如海所言非虚,大康立国以来,官民分野是很重的。平民敢谋害官员,本就是死罪。
更何况巡盐史是大康极其特殊的官员,巡盐史有半个钦差身份,盐商敢谋害巡盐史,罪同谋逆。
所以施尧前自然抵死不认:“大人,小人实在冤枉。若是有心谋害大人,这疯婆子一日即可得手,又何须拖一年之久呢?”
站在林如海身后的贾雨村用踢了张华鹊一脚,张华鹊知道,自己立功赎罪的机会到了,当即挺身而出。
“你所用毒物,乃是冰霜草。此物若是一次下多了,固然能让人立刻中毒,但发作症状明显。
只要有名医看出来,是可以救治的。而你以此法缓缓下毒,人不能识,发作时便已无救!”
施尧前怒道:“此理不通,若是想要无救,世间剧毒之物甚多,我为何不用?”
张华鹊愣了一下,也有些茫然,是啊,为啥他不用砒霜一类的剧毒之物呢?
贾雨村上前一步,淡然说到:“因为你想让林大人看起来是因病而死,而非因毒而死。
剧毒之物虽多,可一旦巡盐史被毒死,朝廷岂能甘休,只怕整个大康盐道都会翻天覆地!
但若是巡盐史病死,却是无奈之事,朝廷无非是再派一个巡盐史来罢了。”
施尧前看了一眼这个高大魁伟的少年,心说这是哪个瓜子儿里蹦出来的臭虫?
因为盐商没资格参与醉仙楼的酒宴,虽然听了些传闻,但谁也想不到眼前的少年就是林府那个教书先生。
“你是何人,竟敢胡言乱语,陷害本官?正如林大人所说,本官家财豪富,又得林大人信重,为何要害林大人?”
九品虚衔也是官,面对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自称本官可以在气势上先压对手一头。
贾雨村的目光扫过众盐商,把那几个面色慌乱的人一一记住,而后淡淡的开口道。
“因为在林大人来之前,你们贩卖的盐远远多于盐引。一份官方盐引,除了代表财富,也代表着重税。
而不通过官方盐引卖出去的盐,却是不用交税的。更何况,朝廷发放的官方盐引本就不够用。
历代巡盐史,很多下场都是被革职甚至流放,就是因为收受盐商贿赂,私开盐引,对私盐买卖区别对待。
对百姓贩卖私盐者,喊打喊杀,对盐商贩卖私盐者,视而不见。与盐商沆瀣一气,瓜分朝廷税金。
而林大人刚直不阿,严查私盐私引,你们眼看收买不动,就想让林大人告病甚至死在任上,可对?”
施尧前脸色铁青:“你这不过是妄加揣测!这婆子是个疯子,那包粉末是什么也只是张华鹊说的,凭这就想给本官定罪?”
贾雨村呵呵一笑:“如今有人证,有物证,你若不服,还可再添旁证。
那包粉末是什么,不是张华鹊一个人说了算的,但朝中那么多御医,总有几个是认得的。
厨娘交代这一年多,她每个月都会在码头买鱼时拿到一包药。冰霜草不易得,既然林府药不能停,你家里必然有存货。
盐捕有多少人,你不会不知道吧,你知道剩下的人去哪儿了吗?
他们是去你家搜药抓人去了!你的宅子再大,藏得住药吗?藏得住厨娘的丈夫和儿子吗?
再看看这堂上的大刑,你觉得你抗得过去吗?”
贾雨村气势如虹,排山倒海,施尧前默然片刻,目光扫过一众盐商,忽然冷笑起来。
“好,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是我干的,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施尧前的气质忽然变得这么硬,倒是出乎贾雨村的意料。
他明显看到那几个盐商暗中松了口气,脸色也变得正常起来。
林如海冷冷的说道:“你愿自己扛下来,那就是满门抄斩;你若是愿意供出同谋,我可以考虑给你家留个香火。”
施尧前微一沉吟,摇头道:“就是我一人所为。你破坏盐道规矩,我身为盐商会长,不能不管!”
此时派出去抄家的盐捕也回来了,他们一个个脸色铁青,看着施尧前的眼神,就像看着杀父仇人一样。
盐商们心里忐忑,看来这林如海果然是很得人心啊,这些盐捕如此忠心,害林大人者,如害他们父母一样……
“大人,我等搜捡施家,在小库房中搜到了冰霜草粉末,还有一捆没有来得及制成粉末的干草!
那厨娘的丈夫和儿子也找到了,都在内院做管事。可是大人,这厮极其奸猾,早已将家中财物转移了!”
盐捕捕头铁奎将手中的包袱放在桌案上,里面有十几张一千两面额的银票,有一些金银珠宝,倒也是好大一包。
可盐商们顿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些盐捕的脸色如此难看,原来不是忠心所致,而是抄家行动太不顺利。
盐捕不同于地方官府的捕快,因为长期活跃在和私盐贩子战斗的第一线上,身手都很好,月钱也很高。
贩卖私盐的,平时被堵住,都会先拿钱出来孝敬。如果盐捕什么钱都拿,早就干不下去了。
所以一般三瓜俩枣的,打动不了盐捕的心。他们真正发大财的时候,就是盐商犯罪,抄家的时候。
一般人家犯罪抄家,自有地方官带着衙役捕快行事。若是官员,则由朝廷直接派人,或内卫,或京营。
唯独这盐商犯罪,巡盐史衙门是有优先权的,地方兵力只起配合作用。而盐商无不豪富,抄家自然是肥差。
抄家在大康是有潜规则的,负责抄家的官员及其下属、调用的军队,拿一成大家分,九成上交朝廷即可。
虽然这规矩不可能拿到明面上,但潜规则一旦足够强大,也就不再是潜规则了,足以半遮半掩。
所以盐捕们摩拳擦掌的,想着这次抄的是盐商会长的家,肯定肥得流油。
林如海又不是死要钱的人,没准只拿一半,剩下的分给大家,每人也是一笔横财。
却想不到,搜来搜去,竟然只抄出这点东西,加起来不过两三万两银子,简直不值一提!
盐商们也都惊呆了,看向施尧前的目光也充满了不解:你这些年挣的银子都花哪儿去了?
第八章 风波恶谁管瓦上霜
今天在场的盐商,身家最低的也得有十几万两,大一点的都得三五十万,像施尧前这级别的,可超百万身家。
就算花在宅院这样的不动产,和女人这样的易动产上一半,那至少也该有五十万两浮财才合理吧?
林如海看着这包东西也惊呆了,贾雨村极小声的问道:“会不会是盐捕们……”
林如海摇摇头,盐捕绝不敢私吞抄家之物,至于原因,是个大秘密,这个场合林如海是不能告诉贾雨村的。
“铁捕头,派人拿本官名帖去通知扬州知府。让他派兵,把施尧前的宅子挖地三尺,看能不能找出新东西来。
本官即刻上书朝廷,行文各处,凡是银号、商铺,有施尧前财产及股本者,出首者有赏,隐匿者同罪!”
贾雨村小声对林如海说了几句话,林如海点点头,目光再次扫向台下的盐商们。
“你们平日声气相通,施尧前谋害本官之事,要说一无所知,是绝无可能之事。
但本官不愿随意株连,知情者不以为罪。但凡是施尧前的同谋,都逃不掉抄家之罪。
本官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凡是有人能出首同谋者的,本官就把被抄家之人的盐引份额,分给出首者!”
众盐商面面相觑,眼中都闪烁着复杂的眼神。这可是一次巨大的利益再分配啊,可是这肉太烫嘴了!
见众人沉默不语,贾雨村轻咳一声:“林大人,不见棺材不落泪,是人之常情。
你夫人和公子皆因这些盐商而亡,便是做事过分些,想来朝廷也定会谅解大人的。
盐商嘛,谁都能当的。就算这一批都抄了,百姓也不会没有盐吃。自会有人捧着银子,跪求朝廷接手的。”
林如海原本是想演戏恐吓众盐商的,可听贾雨村提到死去的妻子和儿子,心中悲痛怒火也真难抑制了。
他一拍惊堂木:“所言不差!既然你们谁都不肯说,可见是蛇鼠一窝!我夫人和儿子的死,你们都脱不了干系!
今日我拼着这身官服不要,这条性命不惜,也要为我夫人儿子报仇!
来人,拿出账册,所有在册盐商,先查封仓库,再查封码头,有一粒官盐私卖,私引夹货者,一律拿人抄家!”
众盐商大惊,他们原本默不作声,就是打定主意法不责众,料想林如海不敢掀翻桌子。
因为真查起来,哪有遵纪守法的盐商?不查,个个都是楚楚衣冠,一查,个个都是牢底坐穿。
巡盐史权柄极重,属于钦差级别,虽然品级不高,但只要与盐务相关,可以直接调用本府军队,连知府都要听命配合。
但这权利是双刃剑,轻易不能动用。小打小闹可以,一旦打击面过大,必然会造成短时间内盐道不畅,盐税混乱。
何况盐商们又不是只给巡盐史上供,朝堂中直接或间接拿过盐商钱的官员不少,这些官员必然会对破坏规矩的人群起而攻之。
朝廷派你当巡盐史,是让你稳定盐务,让朝廷的税收稳中有增,不是让你掀桌子搞大洗牌的!
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朝廷降罪,罢官免职,如果严重点的,搞不好还会坐牢甚至流放。
可随着林如海拍案而起,盐商们忽然想明白了,这次的事儿与以往不同啊!
人家的夫人和儿子都**,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有理智的官员,而是一个杀红了眼的丈夫和父亲!
同行是冤家,本来盐商之间也都是利益勾连,哪有多少真情?之前不过是都不愿意当出头鸟,怕被人报复罢了。
但眼看今日林如海是不死不休的架势,**出来的人,就算侥幸活命,也得牢底坐穿,没有报复能力了。
事已至此,还不如斩草除根,何况出首之人还能瓜分那些道友们的盐引份额,这还用考虑吗?
一个反应最快的盐商站起来,指着另一个大声喊道:“大人,我出首,赵德柱与施会长……不,施尧前过从甚密!
他就是施尧前的狗腿子!大人之前严查私盐时,他便曾联合我们出钱,给朝中大官供奉,想把大人调走!对大人下毒之事,他必然有份!”
一石激起千层浪,**的赵德柱面如死灰,指着举报者怒吼。
“你血口喷人!我一向忠君爱国,从不做违法之事!
施尧前身为会长,我不明真相之前,为他奔走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你所说的什么供奉上官,要把林大人换走之事,我并不知情……”
然而不等他辩解完,又有好几个盐商站出来,指出举报者所言不虚,赵德柱也曾找过他们。
举报这种事儿,就像脱衣服,看似一道道防线,其实只要撕开了第一道口子,后面的抵抗就形同虚设了。
举报的人越来越多,而**者也不甘坐以待毙,疯狂攀咬指认举报他们的人。
但贾雨村弄出这个场面来,就是让他们互相攀咬的,这里有心理学和统计学的双重原理。
群体无意识,统计有规律:在不能串供的情况下,互相揭发,人越多,最终的结果越趋近于真实。
最后的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最终被指认最多的,就是之前贾雨村记下的那几个面色尴尬之人。
见差不多了,贾雨村咳嗽一声。林如海此时也已冷静下来,知道自己终究不能闹翻了天,便也就此收手。
那几人既被众人指认出来,心里也没了依仗,稍一动刑,也就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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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都只认从犯,皆言是施尧前主谋。
盐商们纷纷招供说:林如海来之前,施尧前便是淮扬一代的盐商之首。
在明面上,他拿的盐引最多,在暗地里,他养着一支庞大的私盐贩子。
这支私盐贩子都有武器,遇到大股官兵则逃,遇到小股官兵则杀,行事猖狂,获利巨大。
历任盐运史,或被盐商们花钱喂饱了,或自身能力有限,对私盐之事,或不能管,或不愿管。
一些盐商也想赚暴利,又没有自己的可靠渠道,只能依附施尧前,出钱出盐,入股分利。
今日**的这几个盐商,便是与施尧前关系最紧密的几个,虽然行事隐秘,但却瞒不过同行。
虽然他们都说只贩私盐,并不知冰霜草之事,但信与不信,却都在林如海了。
从始至终,施尧前都昂首挺胸,毫不辩解,甚至主动替那几个盐商开脱,倒是让贾雨村刮目相看。
林如海将其他盐商放回家中等消息,此时知府急匆匆地带着城中官兵赶到,头上官帽都还歪着。
个人观点:这本书中会偶尔插播一些个人观点,毕竟大家看的是一本红楼书,不能光爽,也得有点深度,显得咱们这本书的读者们素质过硬,学识够深。
林如海一家在红楼梦中堪称最惨的一家,没有之一,甚至比甄士隐家还惨。
不但夫妻先后病死,儿子三岁夭折,剩下一个林黛玉也是弱柳扶风,七灾八难,最后年轻轻的咳血而死。
这未免太巧了,也没听说林如海和贾敏的祖上有啥先天性的遗传病。所以综合来看,林如海一家很可能是被害死的。
至于如何害,考虑到全家都不是暴毙而死,那很可能是药性缓慢,不易察觉的毒。
至于为何推测是盐商下的手,在原著第十九回中,贾宝玉为了逗林黛玉笑,给她讲过一个“耗子偷香芋”的故事。
说扬州城外有一群耗子,要进城里偷东西,因为寺庙里的香芋最难偷,一个小耗子善于变化,变成了一个小姐,说这才是真正的“香玉”,可以混进庙里偷来。
这一段,很可能是在隐喻林府**根源。下手的耗子可能是盐商,但那一窝耗子中却有更神通广大的。
如果林如海忠心皇上,相对清廉,那么利益受损的就不止是盐商,还有历任盐政官员。
林如海同意林黛玉进贾府,应该也是为了保护林黛玉,在贾府里虽然伤心孤独些,总比在自己身边安全。
看前方,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真雨村入红楼不能白入,定要杀他个七进七出!
只是贾雨村却不知道,他还没等深入虎穴呢,自己的虎穴马上就要让人家入了!
第九章 虎离山夜深群狼至
林如海审案审到深夜,知府本已搂着小妾云雨了。结果正在阴云密布,还没下雨的时候,外面就喊巡盐史有令。
知府深知林如海的来路,乃是深受皇上信重的臣子。以巡盐史身份,深夜传令,必然是出了大事。
因此不敢怠慢,不顾求雨未半,只得刀枪入库,扔下干旱的土地,命人点起兵马,随着盐捕捕头铁奎匆匆赶来。
见到一大群盐商如同逃命似的跳上自己家的马车作鸟兽散,知府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向林如海拱手。
“林兄,深夜点兵,可是发现大队的私盐贩子了吗?”
林如海拱手道:“有劳老兄半夜兴兵,并没有大队私盐贩子,只是一下子要抄六家盐商,人手不够。”
知府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身为知府,平时没少收盐商的孝敬,现在这几个家伙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就跟刚才屋里小妾的眼神类似。
不过林如海既然出手,想来这几人已经证据确凿,此时他们再敢攀咬自己,只会罪加一等。
林如海是巡盐史,又不是来查地方官贪腐的,自己平时虽然收钱,可也没办啥事,最多是无为而治,倒也不必惊慌。
喜的是江南盐商豪富,以往有获罪的,抄一家便可分润不少,这次一下抄六家,发财是肯定的。
其实林如海手下的盐捕虽然比不上府城军队,但也不至于连抄家人手都不够,大不了一家一家地抄嘛。
所以林如海此举,一是避嫌,让朝廷知道此事是与地方官一起办的;二是分责,让朝廷明白他并非滥用职权。
有如此大的财发,知府不介意为林如海分担点责任,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要问清楚点。
“林兄,抓人抄家,非同小可,何况这施尧前还有官身。不知他们犯了何等罪行,证据可齐全?”
林如海冷然道:“他们对本官及家眷下毒,害死本官夫人和儿子,人证物证供词俱在,不日送入刑部复核。”
知府大吃一惊,知道这几个盐商估计是没命了。当下也不废话,带上人马,会同盐捕,去主持抄家分钱的工作了。
兵马抄家去了,犯人押入牢中,大堂上只剩下林如海、贾雨村、张华鹊三人,林如海的身形明显佝偻下来。
“想我林如海,四代列侯,自幼立读书科举之志,仰皇上天恩,中探花,坐兰台。
本以为可以科举兴家,光宗耀祖,却想不到将妻儿都断送在这巡盐御史任上,岂非命乎?”
看着林如海泪如雨下,张华鹊更是自觉罪孽深重,垂头丧气,连话都不敢说。
贾雨村叹道:“林公,天下兴亡,尚有定数,家族兴亡,又岂是一人之力可为?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天下事有真就有假,有得就有失。真真假假,得得失失,谁能说得清呢?”
林如海缓缓点头:“雨村兄不愧是两世为人,这话颇有禅意。我只拼了命报效朝廷便是了。
自古忠孝难两全,我总不能既愧对了祖宗,又愧对了万岁。你二位且去歇着,我把奏折写完再回。”
巡盐史衙门与林府离得不远,中间只隔着一条大路,这也是官员客宦的常见官邸格局。
贾雨村回到林府内,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今日之后,他便无需再顶着贾雨村那张老脸过日子了。
这番谋划中,醉仙楼众人都是见证,但最重要的证人,却是林如海。
包括他通过饭菜,确定林府中有人下毒,却故意在今日点破,也是为了把事情闹大。
林如海要报仇,要抄盐商的家,此时必须上奏朝廷,而奏折之中,必然少不了写到自己。
因为“亲眼目睹”自己返老还童,加上“神仙托梦”点破冰霜草,林如海已经对自己深信不疑。
从自己看过的红楼梦中,可以感觉出皇帝对林如海的信任,所以林如海的背书,至少能让皇帝相信一半。
而剩下的一半,就要靠自己了。既然来到这红楼梦中,就算不能做美梦,至少也不能活在噩梦里吧。
就在贾雨村迷迷糊糊之际,忽然听见墙外有响动,然后听见林府门子喝问一声:“什么人?”
接着一声惨叫,林府前院中住着的两个长随一起冲出来,和人动上了手。
贾雨村从床上弹起来,一脚踹开房门,正看见前院中有五六个黑影,在灯笼的微光下,和两个长随打在一处。
那两个长随身手不错,手中持有腰刀,那五六人功夫参差不齐,但招式凶猛,人人手中拿着铁棍。
大康禁甲不禁刀,但兵器要办证才行,随身携带武器,就得随身携带证件随时备查。
所以这些人想混进城中容易,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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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携带武器混进城,那是想都不要想。
他们手中拿着的铁棒,其实是铁匠铺备料用的铁条,四棱的,这东西不算兵器,也没有把手,比较硌手。
那两个长随且战且喊:“你们是什么人,胆敢闯巡盐史官邸,这可是**的罪!”
黑影中一人狞笑道:“扯了龙袍是死,打了皇上也是死,怕个鸟!我们饭碗都被砸了,还怕死吗?
城中兵马和盐捕大半都去抄家了,剩下的人都护着衙门呢!也都被我们的人堵着厮杀!
怕去抢老大的人难以得手,才来抓他女儿预备换人!你俩也算是好汉,让开路,留你们性命!”
此言一出,长随便知,这是盐枭上门。这些盐枭不同于零散的私盐贩子,堪称走私届的正规军。
此时内院女子都已惊醒,听着前院的厮杀声都吓得心惊胆战,忽然雪雁惊呼一声:“有人翻墙!”
贾雨村顾不得许多,直接冲进内院,果然看见三个黑影从后墙处翻墙而入,直奔雪雁和张月如身后的林黛玉而去。
贾雨村扫了一眼周围,看见院中有一把下人劈柴用的斧子,也顾不得其他了,抄起来越过几个女人,挡在前面。
眼角扫见娘子军中,张月如最猛,手里拿着根火钳,是煮茶的小火炉用的,与其说是火钳,不如说是大镊子。
雪雁第二勇,手里举着一方砚台,上面还有点没用完的墨汁,随着颤抖落在脸上和胸前,雪雁变成了黑雁。
王嬷嬷第三勇,手持一根平时拄着的拐棍,倒也算是几人中唯一的长兵器。
手无寸铁的林黛玉,手里抓着一支笔,脸色发白,瞪大眼睛看着贾雨村的背影。
倒不是这几个女人愚蠢,不知道进厨房拿把刀,而是厨房自厨娘被抓,搜出冰霜草后,就被锁上了。
跳墙进来的三个盐枭早就打听过,林府内院并无男丁,自以为虎入羊群,压根没想到会出现一个手拿斧头的男人。
但即便如此,看贾雨村一身书生青衫,也不过是个长了痔疮的官兵,三个盐枭并没放在眼里。
领头者狞笑道:“穷酸滚开,饶你不死!我们只抓姓林的小妞儿……和那个拿火钳的!”
另两人心领神会,本来只是来完成主线任务的,现在忽然发现张月如长得不错,那就顺便劫个色!
第十章 龙入海爪利虾蟹惊
在外院的两个长随自然也听到了内院的动静,他俩钢刀犀利,面对五六个盐枭的夹攻,不落下风。
其中一个长随忽然喝道:“我先顶着,你去救林小姐!”
另一个长随刚想抽身而退,正门口却又冲进三个盐枭来,再次缠住了他。
一个盐枭叫道:“二当家,衙门处如何了。这两个点子手里有钢刀,砍断咱们三根铁条了,甚是棘手!”
新来的盐枭大声喝道:“林如海带着几个盐捕退进牢房,关了大门,咱们一时冲不进去。
老大让我们来帮你们一把,速战速决,抓了林如海的女儿去换施老板!”
一个长随大喊道:“贾先生,我们拦住他们,你带上小姐从前院快跑,别管其他人了!”
一听此言,张月如脸色煞白,咬着嘴唇,绝望地看着贾雨村。
这几天下来,她自问了解贾雨村,是个有担当的大丈夫。可生死关头,谁敢保证平时的表现是真的呢?
何况,他冒充贾雨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己已经没用了。他只要护住林小姐,就是大功一件。
保护一个人,比保护一群人,自然是要容易许多的,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吧。
内院的三个盐枭听到这话,知道形势危机,担心贾雨村真的拉着林黛玉跑路,也不敢迟疑了。
贾雨村依旧挡在几个女人的面前,缓缓说道:“只要我还站着,你们就谁都带不走。”
一个盐枭大怒,区区酸秀才,拎着一把劈柴的破斧子,就敢口出狂言?
他就抡起铁条,劈头盖脸地打下来。贾雨村也抡起斧子,对着对方的脸砍去。
贾雨村手中的斧子短,对方的铁条长,双方的距离,对方肯定先打到他。
那盐枭见贾雨村这般毫无章法,只道对方不会打架,更是铆足了十分的力气,准备一下抡出他的脑浆子来。
若是就此能把那几个女人吓瘫,自然也能省很多的事,到时要抱走谁还不是予取予求吗?
几个女人一声惊叫,确实被脑浆子吓瘫了好几个,但却不是贾雨村的脑浆子。
贾雨村的斧头劈到半路时就脱手飞出,犹如雷神托尔不讲武德的锤法,直接飞向了对手的面门。
对方压根没想到贾雨村恶狠狠的劈砍竟然只是个前戏,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快的速度,他根本来不及躲闪。
斧刃劈在两眼之间,斧柄就像那盐枭忽然长出了又粗又长的鼻子,整张脸变得非常立体。
贾雨村上前一步,抓住斧柄用力一扯,那斧刃砍得太深了,盐枭的脑袋像夹住了斧头的劈柴,也跟着往前探。
贾雨村一脚踹在盐枭的小腹上,借着这一踹之力,才把斧头**。
“喯”的一声,随着**的斧头,白白的脑浆子喷射而出,整个人也一哆嗦,瘫倒在地。
身后几个女人也都瘫了,只有张月如全身发抖,和林黛玉相互搀扶着,勉强站立。
贾雨村有些惊讶地看了林黛玉一眼,想不到这丫头身体柔弱,心里居然如此坚强。
可以想见,后来在贾府她得委屈成什么样,才会天天那般的饮泣落泪。
另外两个盐枭惊呆了,对视一眼,忽然爆喝一声,双双抡起铁条,对着贾雨村的脑袋就打。
这几个被派来抓人的盐枭,都是有些功夫的,可他们却看不出贾雨村究竟会不会功夫。
刚才那一斧子,虽然匪夷所思,但怎么看都不像是正规招数,更像是用力过猛没抓住斧子,歪打正着了。
现在两人夹攻,就算他故技重施,也只能针对一人。何况既然有了防备,这手飞斧也不是躲不开!
眼见贾雨村被两根铁条笼罩住,张月如惊叫一声:“甄大哥!”
贾雨村侧过身子,闪过一根铁条,用斧子挡住另一根,左手同时探出,将被挡住的铁条抓住,用力往怀里一拉。
那盐枭没料到贾雨村能抓住铁条,下意识地抓紧用力抢夺,两人就像用铁条拔河一样。
他更没料到贾雨村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双方一拉扯之下,整个人被拉了一个踉跄,到了贾雨村面前。
此时贾雨村扬起的斧头刚好落下,毫不拖泥带水,一斧子砍在头顶。
盐枭闷哼一声,同样喷射而出,瘫在地上,比上一个还多抽搐了几下。
第三个盐枭年龄大些,战斗经验丰富。只在贾雨村这一防一攻之间,就看出了很多东西。
这人虽年少,但功夫很高,而且不像是自己这般江湖人功夫,倒像是战场上的功夫。
一把短斧,使出了**大戟的威势,而且招招换命,正是战场上一招决生死的打法。
他当机立断,连管都没管同伴的死活,趁着贾雨村拔斧子的关键时刻,冲过两人身边,直奔林黛玉。
打是打不过了,但只要抢先一步,把林小姐抓到手里,那就局势逆转,胜券在握了。
这少年功夫再高,也是保护林府的,自己拿林小姐威胁他,不愁他不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贾雨村眼角余光看见盐枭从身边冲过去,却无法马上阻拦。
他左手还在和被**的盐枭拔河,右手的斧子还没**,众所周知,越是关键时刻,**越难。
张月如挡在林黛玉身前,奋力将手中的火钳刺向盐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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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枭不屑地一笑,这镊子一样的火钳,是要帮他拔**吗?
虽然刚才他还垂涎张月如,但此时生死攸关,却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他铁条横抡,将张月如和火钳一起抡倒。
张玉茹捂着胳膊,脸色煞白,无力阻拦,眼睁睁看着盐枭冲到了林黛玉面前,伸出大手,去抓林黛玉。
瘫在地上的雪雁将砚台奋力掷向盐枭,王嬷嬷也用拐棍试图在地上绊倒盐枭。
然而这些努力,就像用针线缝死裤腰带一样,只能起到象征性的抵抗作用。
贾雨村死命一拉之下,那根铁条带着死去盐枭一层血淋淋的手皮被扯了出来,都没回头,反手甩出。
噗呲一声,盐枭的手在距离林黛玉的肩膀只有零点零一公分的位置停下了,低头惊讶地看着胸前突出的铁条。
盐枭慢慢倒下,露出身后的贾雨村,此时斧子也**了,脸上胸前被盐枭的脑浆射得白花花的一片,十分不雅。
千钧一发的危险之后,林黛玉的坚强终于破防了,她控制着自己没有扑上去,只是痴痴地看着贾雨村,泪如走珠,十分委屈。
她毕竟只是个小女孩儿,从小被父母仆从呵护长大,何时受过这等惊吓和委屈?
贾雨村听着前院的打斗声仍未停止,左手抽出铁条,右手抓紧斧子,低声喝道。
“月如,带着她们退进房里,不要出来,我在门口更容易护住你们!”
张月如捂着胳膊站起来,带着几人退进林黛玉的房间,死死地顶住屋门。
林黛玉想了想,用手指尖捅破窗户纸,往外看去。其他几人有样学样,噗噗噗几声,窗户纸又多了几个洞。
前院里两个长随功夫虽不错,但在多人**之下,已经险象环生。贾雨村不是不想去帮忙,可他知道孰轻孰重。
既然有三个人从后院爬墙进来,就不排除再来三个。府里小厮和长随都跟在林如海身边,府里现在没有更多战斗力了。
这场战斗,虽然眼下己方处于劣势,但时间却是对自己有利的。再拖一会儿,官兵一定会赶到的。
贾雨村高声喝道:“两位老兄,后院的贼子已经被我杀了,小姐平安无事!且再坚持片刻,官兵必到!”
那两个长随原本心急如焚,难免手忙脚乱。此时心中一定,手脚也稳了,杀到一处,背靠背迎战。
他两人手持正经腰刀,兵器高端,非不正经的铁条可比。虽然仍然处于劣势,却一时也没有性命之忧。
那几个盐枭却心里一沉,焦急万分。二当家怒喝:“你们几个尽快杀了他们,我去解决后院那小子!”
第十一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那盐枭二当家手持两根铁条,杀气腾腾地冲进后院。刚进月亮门,一把斧子就带着风声直劈下来。
二当家身手自非寻常盐枭可比,虽然被偷袭,却临危不乱,两根铁条架起,硬挡斧子,同时飞起一脚,直踹贾雨村心窝。
这一招守中有攻,绝对是妙招,江湖中人遇到这一招,大多要衡量一下。
斧子很短,大腿很长,斧子没砍中,心口已经先被踹上了。
所以正常招式应该是闪身躲开腿,但这样一来,就算斧子还能往下砍,力量也不大了,可以轻松被铁条架开。
可惜贾雨村并非江湖人物,他用的招式纯是战场上的打法,他的斧子压根就没变招,绷紧肌肉硬刚了这一脚。
大长腿确实先踹在了贾雨村的心口上,本该后仰卸力的贾雨村却反而往前硬顶了一下。
这种做法绝非任何江湖功夫里会教的,两股力量相撞,受力更重,但也给贾雨村赢得了距离。
斧子刚猛地劈下,两根铁条,一根直接被砍断,另一根独条难支,被斧子狠狠地砸在了头顶上。
在铁条的保护下,大长腿二当家没有像之前小弟那样当场喷射,而是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贾雨村不等他醒过来,上前补了一斧子,将二当家的头砍下来,顺手抓起来,冲着前院缠斗的人群扔了过去。
盐枭们没想到,二当家去得快,回来得更快,本就已经不高的战斗意志,顿时濒临崩溃。
两个长随则士气大振,挥刀猛砍,嘴里大喊大叫:“我们还有高手!官兵来了,你们死定了!”
剩下的盐枭中,一个地位高点的还试图鼓舞士气:“别怂!官兵没那么快来的!二当家是中了暗算,优势依旧在我们!”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以及知府大人气急败坏的吼叫声。
“快冲进去,把乱贼都给我拿下!御史府若有失,我被流放之前一定先把你们全干掉!”
随着官兵涌入,大局已定,贾雨村这才缓缓转身,想告诉她们没事了。
可一张口,一口鲜血喷出,全都喷在了窗户纸上,把从一个个窟窿里往外看的人吓得惊叫后退。
林如海跟在官兵后面冲进府里,穿过混乱的前院,冲进内院,第一眼就看见了鲜血染红的窗户纸。
他两腿一软,脑补出女儿的七十二种死法儿,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差点就要放声大哭。
房门打开,几个女人跑出来,搀扶着林如海进了房间,林如海看见女儿还很完整,心中大定。
然后才看到在林黛玉的床上,躺着一身血迹和脑浆子的贾雨村,显然是受伤昏迷了。
林如海一愣,女儿是有洁癖之人,除了父母之外,连雪雁打扫房间都要洗两次手才行。
贾雨村这样的造型,竟然躺在女儿床上了。话说王嬷嬷的房间就在隔壁,也不差这两步吧……
二当家的功夫其实真的不低,贾雨村能速杀他靠的是以伤换死,为的是迅速击溃敌人的意志。
所以这次贾雨村的半昏迷是真的,不像上一次**之后是装睡。
在迷迷糊糊中,他总觉得有件事好像不太妙,好像暴露了什么,却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官兵打扫干净战场,几个盐捕在御史府外巡逻起来,知府这才一边抹着冷汗一边告退。
活着的巡盐史或许不能把堂堂知府怎么样,但**的巡盐史,搞不好就能让知府被抄家流放啊!
本来知府是不会犯这么大的错误,把城中人马调走那么多的。
实在是这次的抄家油水太大,快乐加倍,一时把持不住,思想放纵了。
这是个深刻的教训,看来不管多快乐的事儿,也要有度,适可而止,否则容易乐极生悲。
所以当回到府里,小妾又腻上来的时候,知府严肃地拒绝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老爷我也不是铁打的!就算是铁打的老爷,也扛不住流水的……”
“贾雨村这身子真像铁打的,想不到他不但返老还童,还脱胎换骨了!”
名医张华鹊给贾雨村检查一番后,对贾雨村健美的身材直流口水,十分感慨,这种好事儿怎么不落在自己身上。
“放心吧,他心口处受了重击,血不归心,一时昏迷而已,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先给他化一颗护心丹喝下去,等醒过来后,再吃一副活血化瘀,活络经脉的散剂就好了。”
张华鹊走后,林黛玉走进父亲的书房,见父亲一脸悲伤,桌子上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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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副字,墨迹淋漓,显然是刚写的。
“父亲,不必担心女儿,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林黛玉并不知道厨娘被带走是因为何事,即使府里被**,也只道是父亲得罪了人,这并不为奇。
当御史,本身就是替皇帝得罪人的差使,凡是没得罪人的御史,都不是好御史。
林如海看着娇弱懂事的女儿,想起夫人和儿子,心里的悲伤难以言表。
自己失去的是夫人和儿子,女儿却是失去了母亲和弟弟,如今报仇雪恨了,女儿也有权利知道真相的吧?
林如海张开嘴,正想说话,目光落在了桌上自己刚写的那副字上。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自从贾雨村对他说了这两句话,他就一直在脑海中盘旋,这一刻,他忽然就想通了。
“玉儿勿惊,为父查到一群盐商违法乱纪,依律处置了。这些盐枭断了财路,才来报复的。
如今他们已经被一网打尽,府内外也会加强巡视,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林黛玉点点头,犹豫一下道:“父亲,贾先生他今日对敌之时,月如姐姐喊了一声……”
林黛玉的目光也落在了纸上,看着那墨迹未干的两行字,忽然停住了话头。
“父亲此句,颇有禅意,读来让人有水花镜月之叹。不知因何而得?”
林如海手指点着纸张:“此非为父之句,是雨村所说,为父参悟许久,才得些意思。
对了,你刚才说,月如姑娘喊什么了,很要紧吗?”
林黛玉微微一笑:“嗯,她喊大哥当心。看来在月如姐姐心里,贾先生不但是老爷,也是大哥啊。”
林如海一愣,莞尔一笑:“贾雨村本就器宇轩昂,仪表堂堂,又是十分风雅洒脱之人。
而且听说他买下月如姑娘也是为了帮她家解难,一层恩情,一层人品,月如姑娘难免动心。
我已经奏本当今,细说此次雨村的功劳,想来很快就能起复的。若他也有意,也是月如姑娘的福分。”
林黛玉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提笔在父亲的那两句话之下添了两句。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无中生有终须有,以假乱真始得真。”
第十二章 无为有处有还无
贾雨村是半夜醒来的,张月如守在他身边,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贾雨村清醒之后,很快就想起了张月如昨天情急之下喊得那句话,这确实是个**烦。
自己的那场戏,赌的是人们的思维惯性。被他化妆冒充了几天后,不会想到返老还童的人其实一开始就是假的。
但以林如海的聪明,若是知道那句话,未必就不会生疑,从而去查自己的根底。
就算林如海感念自己帮他报仇,保护他女儿,不会揭穿自己,但也肯定不会冒险向皇帝说什么了。
难道自己精心谋划的路,刚一起步就被迫中断,只能顶着贾雨村的名头,继续当家庭教师了?
装神弄鬼费苦心,假药终归不如真。出师未捷身先软,常使英雄泪满襟。
怨只怨眼前趴着的女人,关键时刻,你叫一声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可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你不知道会坏事儿的吗?
张月如睡梦中流下一滴泪来,喃喃的说着梦话:“甄大哥,小心……”
贾雨村无奈的坐起来,拍了拍张月如的肩膀:“你记住,甄大哥死在风浪里了,以后只有贾大哥。”
张月如醒了,随即惊慌的站起来:“老爷,我知道我说错话了。怎么办啊,咱们逃吧……”
贾雨村摇摇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当时场面混乱,雪雁都快吓晕过去了,王嬷嬷又耳背。
就算林小姐听到了,你就说只喊了‘大哥’便是。那般情况下,未必就能听清。”
张月如咬着嘴唇:“我以后只叫你老爷,不叫大哥了,就肯定不会出错了。”
天亮后,林如海来看望贾雨村,见他已无大碍,也长长地松了口气。
“雨村兄,此次你帮我报仇,又救护小女,大恩不言谢,弟已为兄筹谋起复之事,且尚有一事相求。”
贾雨村松了口气,看来林黛玉或是没听清,或是没当回事儿,总之林如海应该是不知道。
“林公有话尽管只说,你我经此一事,也非一般交情了,但有所命,莫敢不从。”
林如海微微点头:“雨村兄,贱荆去世后,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
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如今看江南境况,未必平安。虽赖兄之力,擒凶破贼,但只怕另有变故。
岳母家中,乃国公府邸,且在京城首善之地,小女在岳母家中,必然比此地安全许多。
弟皇命在身,无诏不可擅离。故而想辛苦雨村兄,且待几日,京中有了消息,便护小女一同进京。”
贾雨村心里暗叹,看来林黛玉终究是要进贾府的,这也是人之常情,不可强违。
而且林如海的担忧确有道理。如今与奸商勾结的盐枭虽然被抓,但也难保有漏网之鱼。
林黛玉在贾府虽然未必会开心,但总是安全的,比呆在林如海身边好很多。
接下来的数日中,贾雨村一边养伤,一边继续教林黛玉读书。
他在前世做中药生意,为了把家传医术发扬光大,发家致富,对古代文学也下过一番功夫。
有人可能觉得这两件事儿不挨着,其实大谬不然。这在商业上属于文化互动。
就像算命的最好带着墨镜,说相声的最好穿着大褂一样,搞中药的最好带点古风,更让人信任。
随口引用两句古人的话,来说明自己的中药阴阳调和,可信度总比违背祖宗的决定更高一些。
所以贾雨村的文学水平虽然未必能有原主那么高,但讲讲四书五经还能勉强应付。
更何况他毕竟看过后世许多大家的理论,其中总有一些振聋发聩,超越时代的思想,反而让林黛玉觉得十分新鲜。
不过贾雨村发现林黛玉不是好学生,上课注意力不集中,经常走神儿,还时不时的瞟自己两眼。
一副欲言又止,似笑非笑的表情,一点也不尊师重道,和第一次见面时截然不同。
不过贾雨村心里也没底,不敢严管课堂纪律,俩人一个心不在焉地教,一个心不在焉地学,倒也平安无事。
过了几日,林如海拿着一张中旨和一个腰牌来找贾雨村,眉宇间似喜似愁。
“雨村兄,朝廷批复了我的奏折。当今下了中旨,说你协助破案有功,准恢复官身。
暂以巡盐副使的身份回京复命,待入京后代我面圣,详述此案根由,之后再行正式授职。”
贾雨村接过腰牌,是一块玉石所制,十分精巧,正面刻“御史台”,反面刻“巡查”,上无品级,便知是朝廷临时灵活委派所用。
巡盐史本无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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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给这个名号,自然是为了让他回京替林如海汇报时能名正言顺。
贾雨村拱手:“林公恩情,贾雨村铭记于心。他日必当厚报。护送小姐之事,自是义不容辞。
只是进京之前,我想把月如送回家中。她照顾我多日,我自当言而有信。”
林如海诧异道:“以弟观之,月如姑娘对兄颇有情义,何不携之入京,也好照顾一二?”
贾雨村淡然道:“江南与京城,一南一北,千里之遥。故土难离,何必强人所难。”
林如海默然点头,觉得贾雨村当真是君子之风。当今世上,谁会如此在乎奴仆的心思感受?
便是自己,自认忠义仁厚,却也只是对奴仆生活上宽松一些罢了,哪有心思去考虑她们愿或不愿?
转念又想到女儿同样未离开过江南,如今千里奔波,寄人篱下。
虽然岳母必然疼爱,终不如父母身边自由随意,女儿心思又重,难免受些委屈,不禁又是一阵心酸。
“雨村兄,若你能在京为官,可多照拂小女一二。小女心思虽重,对你却颇有敬重的。”
贾雨村正色道:“这无需林公多言,林公一家待雨村犹如家人,雨村岂敢稍有忘怀?”
林如海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什么:“兄若要送月如姑娘回家,水路刚好路过姑苏。
内子葬在姑苏祖茔内,小女一直想回去扫墓,我都不得分身。
这一去山高路远,不知几时才回,可顺路带小女回去先扫墓,再沿水路上京便是。”
贾雨村点头,招呼张月如收拾东西。张月如表情怅然,不知悲喜,只是默默收拾。
另一边林黛玉洒泪辞别林如海,带着雪雁、王嬷嬷一同上路,坐在后船上。
盐捕捕头铁奎,正好要请假回京探亲,林如海顺水推舟,让他带上几名盐捕一同护送。
贾雨村本来提议让那两个功夫好的长随跟一个去,但两个长随都说伤势未愈,不便出行。
林如海也不勉强,贾雨村身为客人,更是不会说什么,只是和林如海相对一笑,不再提及。
时已初冬,寒风瑟瑟,林如海站在码头上,看着两艘船越去越小,心中一片凄凉。
公门一入深如海,细雨村前望旧台。飞鸟林中无玉带,金钗何必雪里埋。
第十三章 顺水推舟除隐患
贾雨村与林黛玉一行人,沿水路先到了张家湾,也就是张月如家所在的镇子。
张家湾因此处的码头而得名,优质的码头,也给这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带来了繁荣和生计。
繁荣只给少数有钱有势的人带来巨大的利益,而生计才是平民百姓能获得的最好的东西。
这镇里的人,大都靠着这个码头生活。当船主的,当船工的,当船花的……
船到码头,一群混混凑过来看看,领头的看了看船身吃水,挥挥手,就识趣儿地散开了。
这些混混主要敲诈商船,比如强行承包商船的装货卸货,出力价格要高于常价。
若是有运送大批客人的渡船停靠,则会拿着蔬菜水果上船叫卖,多少要买一点,若一毛不拔,他们便会打骂。
若是商船渡船的船主气质比较硬,带的船工也比较横,不服软,混混们便会让水性好的潜下水去,凿两个窟窿。
然后一口咬定是船在上游刮了礁石所致,修船费用高昂,且只此一份,别无分号,不想趴窝就交钱。
官府对于这些事,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不看重混混们那点子孝敬,也还有些乡土情分。
本地人和外地人发生争执,官府评理向着本地人一些,这不是基本操作吗?
可凡事得有度,像这两艘大船,吃水很浅,说明没有运送货物,也没有运送多少人。
这说明船主人要么有钱,要么公船私用,反正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家。
船牌号即使不是扬A0001,估计也是苏A8888,惹不起。还是少找麻烦为好。
张月如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林黛玉看出了张月如的心思,手指缠着手绢劝她。
“你若是舍不得离开先生,何不直言相告呢?依我看,先生对你未必是无情意的。”
张月如脸上微红,却摇了摇头:“小姐说笑了,我只是个丫鬟罢了。
他是要去做大事的,带着我想必是个累赘。若肯带我,不用我说话自然也会带。
可他只答应赏给我银子,送我回家,我哪里还能得陇望蜀呢?”
林黛玉微微叹气:“月如姐姐,你若是能陪我一起去京城就好了。要不我跟先生说说,让你跟了我吧。”
“好啊,我买她花了二百两,你出二百两,她就归你了。”
两人一惊回头,才看见贾雨村站在船头,负手而立,嘴角带着微笑。
林黛玉立刻知道贾雨村是逗她玩的,首先贾雨村就不可能有二百两银子买丫鬟。
林黛玉虽然尚小,但冰雪聪明,是知道贾雨村家底的。
贾雨村丢官后,把财产和家人送回了老家,自己游山玩水,也是挺费钱的。
随身带的银子花的很快,等生了场病,再来到林府时已经是身无分文了。
林府给贾雨村的束脩虽然很高,但也不过是每月二十两银子罢了,这已经是当时的绝对高薪了。
红楼梦里借刘姥姥的嘴说过,大观园里一顿螃蟹宴席,杂七杂八加在一起,大概二十两银子,是普通庄户人家一年的开销。
贾雨村干了不到两年,虽然逢年过节会有些赏钱,但他平时还四处浪荡游玩,也是要花钱的。
所以他全副身家估计也就二百两银子,虽然张月如确实挺漂亮,但他也不可能花二百两银子买。
自从那晚上血战之后,林黛玉对年轻的贾雨村,就少了几分尊敬,多了几分随意。
“先生,休要哄人,听我父亲说,你连醉仙楼的账单都耍赖逃脱了,舍得花二百两买月如姐姐?”
贾雨村翻翻眼睛,无言以对。那天醉仙楼请客,贾雨村的席面搞得很大,一共花了三十两银子!
结果贾雨村吃了“仙药”,返老还童念了诗,为了表演效果,就直接晕倒了。
醉仙楼当然不能把他大嘴巴扇醒了结账,林如海当时急着抢救贾雨村,也忘了结账的事儿。
最后郝云来只得挺身而出,作为趴桌子上动作最慢的人,替贾雨村结了账。
贾雨村后来倒是想还给他来着,只是先办案,后受伤,一直也没得出空儿来,只得先欠着了。
这次走得急,林如海告诉贾雨村这点账不用放在心上,自己抽空会替他还了的。
张月如神情复杂地看着贾雨村,目光中带着些期待,似乎希望贾雨村能沿着林黛玉的话题讨论一下。
贾雨村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冲两人笑了笑:“月如,你到家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张月如的神情暗淡下来,跨起自己的包袱,冲林黛玉勉强笑了笑,背转身去擦了擦眼角。
林黛玉也黯然地看着贾雨村,咬着手绢的一角,红了眼圈,就好像贾雨村是拿簪子画天河的王母娘娘。
“先生,雪雁比我还小呢,只知道傻玩。王嬷嬷年纪大,精力不够,也是无趣的。
我到了京城,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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篱下,身边没个可心的人,难免受欺,何等凄凉。你不是答应父亲会照拂我的吗?”
贾雨村被突如其来的茶香呛了一口,忍不住摇头微笑,寄人篱下是真的,受欺却未必,你是吃亏的人吗?
张月如和林黛玉的反应都在贾雨村的预料之中,他就是要等着这股顺水好推舟的。
虽然他平时极其低调,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老张的船上,但也不敢保证就绝对没人认识他。
就算真的没人能认出他来,老张一家却是深知他的底细的,也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隐患。
要彻底解决隐患,最稳妥的办法,当然是让老张**光,那才叫死无对证。
但贾雨村是绝不会这么干的,他冒名顶替贾雨村,可不是为了当个比原来那个混蛋还混蛋的混蛋。
所以,他早就打定主意,要把老张一家都带走。隐患若不能消灭,最好就放在眼皮底下盯着。
否则他给张月如点钱,让她自己回家就行了,干嘛非要费这么大的周折,亲自送她回家?
“唉,真拿你们俩没办法。我答应过月如她爹会把女儿送回来的。就算她想跟着咱们走,也得家里愿意才行。”
此言一出,张月如眼睛一亮,惊喜地看着贾雨村。林黛玉眉梢含笑,嘴角微微撇了撇,这是她一件事得逞后,小小得意的表现。
贾雨村等到天色渐晚,花船上红灯笼点起来时,才带着张月如下船。绕过镇子主街,来到外围的村庄。
远远地看见张家亮着灯,贾雨村和张月如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诧异。
此时天色虽然晚了,但还没到看不见人的程度,以村人的节俭,离点灯还有好一会儿呢。
老张送两人上路时,已经拿出了家里的最后一个铜板,作为原始股东参与贾雨村的这次豪赌。
在贾雨村的想象中,老张这些日子一定是和瞎老娘在家里吃窝头啃咸鱼度日的,估计吃饭时都不会点灯。
点灯烧的可是豆油,有那点油吃肚子里不好吗,一共两个人,还有个瞎子,不点灯能吃鼻子里去吗?
难道老张时来运转,发财了?带着疑问,贾雨村加快脚步,走到老张的院子里。
“妈的,老东西,你没钱还债,就得把女儿卖给我当妾,我叫你一声好听的,以后多照应你。
你如果还拿这些屁话搪塞我,我就把你的眼睛也挖出来,以后你家就再也不用点灯了!”
第十四章 攻守易势破群氓
张月如惊呼一声,冲进屋里,只见几个男人按着老张,为首一个男子三十多岁,满脸猥琐,笑容阴狠。
瞎子奶奶抡着拐杖正在殴打一个装鱼干的布口袋,旁边一个男人很配合的发出惨叫声,众人满脸嘲笑地看着他耍猴。
老张咬紧牙关,一言不发,脸上满是伤痕,有新有旧,看来已经不是第一次挨打了。
听见张月如的声音,瞎子奶奶停止了英勇的战斗,转过头竖起耳朵冲着屋门。
“月如,是你回来了吗?奶奶不是告诉你走了就别回来了吗?”
老张也奋力挣扎起来,但双拳难敌四手,被几人牢牢按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吼叫声。
“月如快跑!别管我们,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猥琐男人死死地盯着张月如,声音兴奋得有些发抖:“美人啊,别听你爹瞎说,我怎么会不敢呢?
你回来得正好,如果你再晚回来一会儿,你爹就和你奶奶一样了。”
老张嘶吼道:“王老二,你爹不过是个里长,你**骂人没人能把你怎么样,你敢伤人害命,不怕王法吗?”
猥琐男王老二一步步向张月如逼近,舔了舔嘴唇:“王法?王法是给你们设的,不是给我。
如今我靠的可不只是我爹了!你不知道县里薛家商行新来的王老爷吗,如今连了宗,是我族叔,连县太爷都敬他三分!”
张月如拦在瞎眼奶奶身前,目光越过王老二,看向门外,咬紧贝齿。
“我已经卖给贾老爷了,我爹没告诉你吗?我爹就是想把我卖给你,也得贾老爷愿意才行!”
王老二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怎么你一家人还商量过怎么蒙我?哪儿来的什么贾老爷。
如果贾老爷真的买了你,总会给你家几两银子吧,你爹和你奶奶也不至于黑灯瞎火地啃咸鱼了。
分明是你跑出去躲着我,编出个瞎话来想让我死心罢了。
如今被我识破,还不快点跟我回去,春宵一刻值千金,现在天也不早了……”
贾雨村在门外多听了一会儿,就是想听听这家伙如此嚣张,究竟有什么后台。
此时虽不十分清楚,也能猜出是个有些背景的商人。眼见张月如眼巴巴的看着门外,便推门而入。
“我就是他们一家人编出来的贾老爷,怎么,你想买我的丫鬟当妾?”
王老二吃了一惊,回头看向贾雨村。他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就重又嚣张起来。
贾雨村因是临时委派,朝廷只是恢复了官身,尚无正式授职,故未着官服,依旧是一身读书人打扮。
“哪里找来的野男人,**还没长齐呢,就冒充人家当老爷?你说她卖给你了,可有契约?”
演戏演全套,为了防止林如海查问,这些都是准备好的,贾雨村从怀里掏出来,冲猥琐男扬了扬。
王老二没想到张家入戏竟然这么深,连道具都准备得这么齐全,一时竟有些彷徨了。
但随后他想起来,今天的自己不仅仅是里长的儿子了,自己不需要讲理!
当下狞笑一声:“有契约又如何,你们还没到官府用印备案呢,不过是一张擦屁股纸罢了!
老张买船时欠了我的银子,我的债在你前面,轮不到你想买就买的!”
贾雨村本来不想把事儿闹大的,毕竟这里可能有人会认识他,但看这情形,不解决掉这小子,事儿会更麻烦。
看老张满身是伤,显然还咬紧牙关没出卖他,这就是心里存着自己能赌赢,能救他一家的希望。
若是自己一退缩,老张觉得绳那头的蚂蚱要自己远蹦高飞了,绝望之下没准就会拉着绳子一起死。
“老张欠你多少钱,大康律法,他只要能还钱,你就不能抢人。欠条拿来看看。”
老张挣扎着喊道:“甄……真没有啊!买船时借的银子,刚赚了点钱就赶紧换上了。
是他按照那张欠条伪造了一张,把我打倒抓着手指硬按的手印!他就是想抢月如啊!”
王老二拿着欠条冲贾雨村一晃:“少废话,谁能证明这欠条是伪造的,手印难道不是他的……”
王老二话音未落,贾雨村已经抢上一步,一把抓过纸条,放到油灯上点着了。
王老二上前要抢,贾雨村左臂一挥,把他挡出去好几步,欠条片刻就成了飞灰。
贾雨村拍拍说,淡淡说道:“没在官府用印备案呢,不过是一张擦屁股纸罢了。”
王老二大怒,一向都是他不讲理的,想不到今天碰上了比他还不讲理的!
这就好比自己花了不少钱,好不容易得手,药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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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发现对方竟然也是进攻性选手!
这真是岂有此理!王老二大喝一声:“给我打死这个攻……公然挑衅老子的混蛋!”
几个按着老张的男人还没动,那个用咸鱼袋子戏耍瞎眼奶奶的家伙抢上一步,挥拳就打!
此人刚才一直在盯着张月如,盘算着王老二得手之后,自己得等多久才能分一杯羹。
这事儿没啥过往经验可借鉴,毕竟猥琐男支棱起来也没几天。
之前作为里长儿子,不过是好勇斗狠,调戏女子,还没敢抢男霸女过。
因为一直琢磨这个,就没注意到贾雨村刚才抬手推开猥琐男那一下的力度,认为眼前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读书人。
所以他一马当先,生怕别人抢了自己的功劳,影响自己接盘的顺序,打出去的拳挂着风声,极其凶狠!
贾雨村穿越过来之后,这段时间对付的长江水匪和盐枭,都是刀口舔血的狠角色,再看眼前这个混混简直像是纸糊的。
这就像李逍遥从苗疆祭台做梦回到山神庙,打几个破灯笼一样,不但没有成就感,而且很无聊。
贾雨村手都没抬,飞起一脚踹在了此人的命根子上,随着一声惨叫,整个人飞出去很远,在地上蜷缩成了大虾米。
贾雨村这一脚极狠,以后不管王老二还有没有闲置车辆,他都已经彻底失去驾驶资格了……
王老二也被这一脚震住了,片刻后他嚎叫起来:“都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啊,跟着我上花船时一个比一个硬,现在都软了?”
几个男人想到花船的快乐,同时松开老张,大概是自觉拳脚功夫未必能占便宜,纷纷抄起桌椅板凳,冲贾雨村扑来。
贾雨村手无寸铁,但站在屋子中央,毫不慌乱,一边招架一边反击,一时间尘烟四起。
王老二则从腰间拔出一把**,作为里长的儿子,搞到一把有证的短兵器,还是不难的。
他站在外围,寻找着贾雨村的漏洞,准备随时偷袭插一刀。
贾雨村靠拳脚硬抗桌椅板凳,又要分心防备王老二的小**,时间一长确实有点吃力。
心里琢磨着要有件兵器就好了,实在不行把老太太的拐棍抢过来……
就在此时,外围响起张月如的喊声:“老爷,接刀!”
第十五章 留情面心照不宣
接刀?接什么刀?众人都是一愣。
随即只见一道寒光闪过,一把菜刀飞进人群,擦着贾雨村的身边飞过,刚好砍在了当头砸下的一把椅子上。
贾雨村伸手抓住菜刀刀柄,飞起一脚,将拿椅子的家伙踹飞,顺手将菜刀拔了下来。
利刃在手,局面顿时大不相同。所谓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功夫再好,一枪放倒,可见菜刀威名。
片刻之后,**众人纷纷挂彩,王老二手臂中刀,**落地,没命地往外逃去,众人也顿时作鸟兽散。
王老二逃到屋外十几步远,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着贾雨村,刚好贾雨村也在看他。
王老二的渐渐张大了嘴,恨恨地呸了一声,转身就跑。贾雨村皱皱眉头,思索着自己何时见过这家伙。
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片狼藉,油灯落在地上,神奇地没有翻倒,依旧散发着一点温暖的光,照着这间寒酸残破的屋子。
这就是红楼世界中普通人的生活?不管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上进,也跨不过那条官民的鸿沟,贫富的天堑。
贾雨村心中忽然闪过一句诗:“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
浑身是伤的老张从地上爬起来,紧紧抓住了贾雨村的手:“成了吗?”
贾雨村点点头:“成了,从今以后,我就是贾雨村了。我答应过你,如果赌成了,我不会忘了你。”
老张欣慰地点点头,然后急急催促:“贾雨村也不过是个被罢免的官员,你虽成了,也斗不过他们的。
你把月如带走吧,以后不要再回来了。等你真飞黄腾达的那天,若是我还没死,再照应我不迟。”
张月如泪水涟涟,两手扯着瞎奶奶的袖子,看着贾雨村,心里也没了主意。
她何尝不知父亲和奶奶留下,面对的会是什么局面?就是贾雨村给父亲些钱,只怕也于事无补。
可贾雨村答应让自己跟着林小姐,都是林小姐百般求肯来的,断没有带上自己一家的道理……
“老张,你愿意带着全家跟我走吗?愿意帮我做事就做点,不愿意做事,我养着你们,粗茶淡饭,温饱无忧。”
老张吃惊地抬起头,张月如也惊喜地看着贾雨村,只有瞎老太太神情淡定,目不斜视。
老张狐疑道:“贾老爷,你莫不是看上了月如,也想纳她为妾?所以才愿意养我一家?”
张月如满脸通红:“爹,你胡说什么呀,老爷不是那样的人!”
贾雨村淡淡的说道:“按理说,你我一同下注,如今赢了,我给你几百两银子还债,也算了结了。
愿不愿意去在你,月如我是肯定会带走的。我身边缺人手,林小姐也舍不得她。”
老张毕竟大小也是当过船主的,世道人情并非不懂,心里一动,已经猜到了贾雨村的心思。
作为唯一的真相持有者,自己留在这里,对贾雨村终究是个隐患。
以贾雨村表现出来的气魄和能力,将来飞黄腾达不是难事,这隐患就显得越发严重。
想到贾雨村连杀四个水匪,在油灯下提着人头看的样子,老张顿时打了个寒颤。
如果今天不跟贾雨村走,别说眼下的难关不好过,就是过去了,没准哪天半夜也会被这小子偷偷干掉!
看破不说破,还是好朋友。老张马上下定决心,一副什么都没多想的样子,感激涕零。
“老爷所说不错,你本可以丢下银子,将我一家弃之不顾。你却如此大仁大义,小人实在是感激涕零。
从今日起,我老张就是老爷你的人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言而无信,天打雷劈呀!”
贾雨村微微一笑,也假装听不出老张最后一句话是在点自己,只是挥挥手。
“既如此,你这家中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这就走吧,迟则生变。”
贾雨村所料不错,他们行动的效率如此高,路上跑的瞎老太太拐棍都要抡飞了,还是在到达码头时被人追上了。
对方的战斗力大增,不但多了十几个人,而且个个左手火把,右手菜刀,颇有后世菜刀帮的气势。
在队伍的最前面,还有两个身着捕服,腰悬钢刀地捕快,这才是王老二的底气所在。
贾雨村打了王老二和他手下的闲汉打手,充其量算是民间互殴,尽可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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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手脚。
但官差捕快却不同,就算他俩没有手中的腰刀,光是那身衣服,也不是老百姓能动的。
所以有了保护伞的王老二,恢复了全部的勇气和嚣张,一边追赶,一边狂吼。
“站住!**的给我站住!拐带人口,**赖账,还想逃走,没王法了吗?”
老子想起来你是谁了,是老张头让你帮他演戏的吧,摇船的穷骨头还冒充什么老爷,我呸!”
贾雨村猛然停住脚步,看向身后拼命追赶的王老二,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他看着码头上停靠着的两艘大船,冷笑一声,没说什么,只是催促几人加快脚步。
那两个捕快以为贾雨村没看见自己,也边高声呼喝,边加快脚步急追而来。
此时贾雨村一行人已经跑到了船边,贾雨村冲船上挥挥手,让人放船板下来。
“把这几个人接到船上去。铁捕头,你来一下!”
铁捕头早在船边上看见了追兵,只是不知怎么回事。他也不走船板,纵身一跃,跳下船头。
此时追兵已近,贾雨村小声对铁捕头道:“一会儿只怕要厮杀,你跟那几个盐捕说清楚,听我指挥,不可犹豫!”
铁捕头看了一眼那些人,不屑道:“大人不用搞那么繁杂,就这几个杂碎,谅也不是咱们的对手!”
贾雨村摇头道:“其中毕竟有两个官差,若折损了,麻烦就大了,尽量不要伤了这两人。”
铁捕头笑道:“区区两个捕快,敢对咱们动手,那就是找死。杀了也无妨,大人不必担心。”
贾雨村嘴里说这话,眼睛却一直留意着铁捕头的脸。
铁捕头说这番话时,脸上漫不经心,显然是有恃无恐。
贾雨村早就怀疑铁捕头另有身份,故而借机试探一下,果然如此。
盐捕自认高寻常捕快一等,盐捕捕头看不起对方也有情可原,但却绝不敢说杀了也无妨。
捕快再小也是官差,百姓杀官差自然是死罪,就是官员不经上层官府审判,也不能直接杀伐。
大康国内,敢说杀捕快而可开脱的,除了执行任务的军方人马,就只有锦衣卫了。
第十六章 除恶霸借刀**
难怪林如海不怀疑盐捕抄家之时会私藏盐商家产,看来盐捕内的锦衣卫,应该也不止铁捕头一个。
那两个长随功夫不低,却甘心情愿地当林府长随,贾雨村本来就有所怀疑,此时更加确定。
想通此节,贾雨村反而觉得十分正常了。巡盐史面对的是金山银海,美女钢刀,能抗住的都是半个圣人。
对于这种岗位,皇帝再信任也是有底线的,安插几个锦衣卫,是题中应有之义。
之前历任巡盐史获罪,估计很多的证据应该就是锦衣卫搜集提供的,不过,他们应该不知道谁是锦衣卫。
而看林如海的表现,显然是知道一些的。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林如海像自己一样聪明。二是皇帝对林如海透露了一些内情,下了步明棋给他,告诉他你身边有朕的人。
这些人,既是保护林如海安全的,也是监视林如海,防止林如海犯错的。
如果真是第二种情况,那皇帝对林如海的重视简直有些过分,已经不仅仅是信任,而是爱重和珍惜。
其中道理可能很多人想不通,那就想一个类似的例子。
如果你有两个孩子,其中一个你很放心,什么事都让他放手去做,不去干涉。
对另一个你则很不放心,每天都盯着他,生怕他犯一点错,不断提醒:别乱搞,老子看着你呢!
你猜,你内心深处更喜欢的是哪个孩子?
猜到了铁捕头的身份后,贾雨村心里微微冷笑。这么好的刀如今握在手里,不用来**,实在是太浪费了。
“你先上船去,船下的人不用你们管。有追到船上的,就是盐枭余党,攻击巡盐副使官船,抢夺财物,杀之无罪!”
此时追兵们已经气喘吁吁的赶到,两个捕快看了一眼眼前的两艘大船,倒是有些犹豫。
王老二这厮只说老张伙同别人**赖账,来请县老爷派人抓捕。
因这小子的爹在镇上一向有些势力,加上最近和王老爷连了宗,县老爷不便驳回,才派人来的。
可眼前这船颇为气派,想来也是有钱人。这几人虽然都穿着便服,看不清来路,也不像是好欺负的。
王老二却顾不得许多,眼看贾雨村已经上了船板,再有两步就要上船了,他急得大喊。
“兄弟们上啊,别让这小子跑了!我已经派人通知我叔了,他的人随后就到!”
一边喊一边一马当先冲上船板,举起手中的菜刀,冲着贾雨村猛砍下去!
已经逃到船上的老张一家,紧张的趴在船头往下看,张月如更是惊呼出声。
贾雨村连滚带爬,抱头鼠窜,不敢招架,只顾着往船上跑。
王老二昂首挺胸,士气大振,乘胜追击,带众人一拥而上。
王老二并没有察觉到这船板留的有些蹊跷,也没觉得贾雨村跑得有点慢。他只当是贾雨村被自己的阵势吓傻了。
他并没有被这两条船吓倒,因为他此时已经模模糊糊的记起了贾雨村的模样。
他之前在花船上开心时,老张曾受雇于花船接送过客人,他上过一次老张的船。
贾雨村虽只是远远地站在船尾,但他一个人就能把船划得飞快,确实给王老二留下了几分印象。
若在平时,他是肯定想不起来的。可问题是他压根就不相信,会有什么有钱的老爷花钱买张月如。
道理很简单,既然老张卖了女儿,手头总会宽裕些的。可张月如走后,老张家日子过得比以前还苦。
不卖闺女过得苦,卖了闺女过得更苦,这闺女不是白卖了吗?
所以所谓卖闺女一定是假的,老张就是担心自己馋他女儿的身子,让人演戏带着女儿逃跑。
那么,老张能找谁演戏呢?老张好好的船,说触礁沉了,那他原来那个船工跑哪儿去了呢?
王老二大脑灵光一闪,意外地奏响了一集至少死一个倭寇的BGM,掌握了只有一个的真相。
一个船工,冒充老爷,在自己的地头上,抢走自己看中的女人,还打了自己。此仇不报,以后我王二爷还怎么混?
至于这两条船的来路,这小子功夫不错,看着也挺机灵的,没准是贩卖私盐发了财呢,没听说扬州城里抓了好多盐枭吗?
此时王老二带众人冲上船头,狞笑着看着贾雨村,又冲缩在船舱门口的张月如舔舔嘴唇。
“小子,你这段时间是不是贩私盐去了,看来也弄了几个钱,还有几个帮手了,可今天你惹错人了!
二爷我给你一条生路。把我小妾交出来,再拿出几百两银子给我兄弟们治伤,我就放你走,大家省事。
否则就把你当盐枭抓到县衙去,打你个半死,再把你这两条船当做赃物卖掉抵债,你选哪一条路呢?”
贾雨村虚心地提问:“如果我不肯交人,也没钱给你,还不跟你去县衙,你待怎样?”
王老二一愣,正要大怒,却一眼看见,船尾挨着的船头上,出现了一个虽然年少但美如天仙的女孩儿。
女孩一双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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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愁,似怨非怨的眼睛,在船头火把的映照下,犹如秋水,勾魂夺魄。
王老二半边身子顿时都酥了。他忽然觉得平时对自己的内心挖掘的不够,对自己还不够了解。
他本以为自己只喜欢张月如这样已经发育起来,**的女子,对更小的女孩儿应该是没有兴趣的。
可今天他才发现,不是自己不够变态,而是他之前就没遇到过能激发自己本我的极品萝莉。
王老二嘴角流着口水,直着眼睛说道:“张月如我不要了,想不到你还有本钱做这人口生意。
这丫头一看就是还没养成的扬州瘦马吧,把这个丫头给我,省你几年粮食,咱们两清!”
其实以林黛玉的气质,任何人一眼看去,都知道是官宦女子,不太可能是什么扬州瘦马。
可奈何王老二没文化,又没见过什么真正的世面,平时只在村里横行霸道,连称霸全镇也不过是最近的事儿。
他哪里见过官宦人家的小姐,就连扬州瘦马,也只是远远的在富商游船上惊鸿一瞥罢了。
他只听人说,扬州瘦马都是从小培养的,除了才艺上高标准严要求之外,生活上完全按照富人家小姐的标准,所以气质非凡。
他惯性思维,想到这女孩儿既然是跟着贩私盐的船工来的,必然不可能是官宦小姐,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了。
林黛玉本来有些担心贾雨村的,所以才让雪雁扶着到船尾来看看,却不料受此羞辱。
她何曾受过这个,顿时眼圈一红,泪水顺着白玉般的瓜子脸滚落,一手掩在胸口,更如西施捧心,把王老二另一半身子也酥软了。
贾雨村脸色一冷,本来他就没想让王老二活着,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想来这么短的时间,他一定还没来得及把智慧的光芒四处扩散呢。
只要他一死,其他人就是听了只言片语,也绝不敢再胡说什么了。
贾雨村冷笑一声:“大胆盐枭,扬州城里**巡盐史府邸,劫狱救谋反的盐商,罪同谋逆!
你等既然漏网脱逃,本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想不到你们丧心病狂,竟然再次登船截杀巡盐副史!
不但如此,还敢口出狂言,想要像在扬州城一样,劫持巡盐史的小姐,意图交换同伙,当真是令人发指!
铁捕头,此等乱党,当立刻诛杀,本官面圣时自当如实禀明你的功劳!
至于他敢辱及林小姐,本官替林大人出赏格,每个人头十两银子,匪首给二十两!”
第十七章 御史出京半天子
这一声令下,王老二等一群恶棍都愣住了。有几个还没回过味儿来,以为贾雨村在瘦驴拉硬屎,强行挽尊,故而兀自嬉笑不已。
可铁捕头早已蓄势许久,听这一声,立刻拔出隐藏在长袍下的腰刀,直扑这群恶棍,如虎入羊群一般。
那几个穿着仆从衣服的盐捕,也纷纷从船舱处抽出钢刀,跟着冲上去,生怕完了就赚不到银子了。
实话实说,如果这群真是漏网的盐枭,他们可能还没这么积极,至少也要招呼船工们一起来作战。
可眼下这些人明显就是土混混,每个人头上都顶着白花花的银子和功劳,还用得着喊别人来分功?
王老二一伙没想到这些随从竟然有钢刀在身,下手又如此凶狠,转瞬之间已经被砍倒两人。
王老二大惊狂吼:“盐枭果然厉害,捕快大哥,快动手啊!”
两个捕快本就心怀疑虑,此时一听贾雨村说这船是巡盐副使进京述职的,哪里还敢动手?
他俩压根就没上船,此时两人一对眼神,其中一人转身就跑,另一人扬起双手,大声呼吁。
“你们不要打了,误会,是误会。他们不是盐枭啊,都是本本分分的本地混混!”
奈何已经杀红了眼的盐捕们,根本就不理会这些,杀良冒功的事儿他们也不是没干过,何况今天杀的还不算良呢?
贾雨村穿行在甲板上的腥风血雨中,目光只是死死地盯着惊慌失措的王老二。
脚下流淌的鲜血开始时让人脚下打滑,但时间长了,血就凝固成了皮冻一样的东西,踩在脚下啪嗒啪嗒的。
王老二对巡盐副使究竟是多大的官儿,其实心里没什么概念,这是他的眼界决定的。
当一个人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称王称霸惯了,就会产生一些很可笑的错觉,以为天下不过如此。
这就是莽村太子李宏伟敢骂高启强的原因,同样也是京海霸王高启强敢挑战体制内官员的原因。
最可笑的是,这种可笑的错觉一直存在,从古到今,从夜郎到冈比亚再到傻三,源远流长。
但此时王老二是真的害怕了,他怕的不是官职,而是钢刀和鲜血,就像李宏伟不怕高启强,但怕咸鱼一样。
他连滚带爬地往船下跑,被脚下的鲜血滑得三步一倒。等他终于跑到船边,却发现贾雨村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你,你不要过来呀!”
王老二满脸惊恐,双手紧握菜刀举于胸前,不停地哆嗦着。
此时王老二就像某些影视剧里,被逼到床边的女子一样,而贾雨村就是那个满脸淫笑,步步紧逼的歹徒。
贾雨村微微一笑:“你刚才说,我是干什么的?船工?盐枭?演戏?”
王老二赶紧摇头:“不不不,是我胡说的,你不是船工,不是盐枭,你是老爷,是官老爷。”
王老二心里其实仍然是不信的,这几个家伙下手这么狠,定是盐枭无疑,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呀。
贾雨村笑道:“嗯,我爱听。既然如此,你大点声喊,就喊你知道贾雨村是官老爷。
喊的声音越大,我听得就越开心。我一开心,就饶你一命,放你离开。”
王老二心里陡然升起希望:“你,你言而有信?”
贾雨村正色道:“我以贾雨村之名发誓,若是有违誓言,则身首异处,沉尸江底,如何?”
王老二大喜,心说你们读书人都拿发誓当回事儿,这就叫迂腐不堪!
等我逃下船去,官府大批捕快,和我叔叔的人也该到了,到时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王老二能屈能伸,当即大声喊道:“我知道贾雨村是官老爷!”
贾雨村摇头:“声音还不够大,用你最大的声音喊,喊得全江面的人都能听见!”
王老二使出吃奶的力气,高八度的声音在江面上回荡:“我知道贾雨村是官老爷!!!”
贾雨村点点头:“你既然知道我是官老爷,还敢上船截杀,侮辱朝廷命官之女,罪无可恕。”
贾雨村说完,从腿上拔出王老二丢在张家的**,刺入王老二的心口。
王老二不可思议地瞪着贾雨村,一张嘴,微弱的抱怨和鲜血一起涌了出来。
“你……你发过誓的!”
贾雨村点点头,低头小声说:“所以贾雨村已经身首异处,沉尸江底了,你放心走吧。”
王老二眼睛一亮,在临死前,脑海里又响起**一个倭寇的音乐声,可惜却说不出来了。
此时在船上的二十来个恶棍,已经**了大半,剩下的几人心胆俱裂,根本来不及找船板,跑到船边就往下跳。
眼看船上在没有活着的恶棍了,贾雨村才喊船工上来,清点人数,冲洗甲板。
鲜血被冲到河里,江水中都泛着腥气。江上航行的花船,此时都悄悄的靠了岸。
平时船上热闹的嬉笑声和丝竹声,此时一应皆无,只有偶尔传来的呕吐声,显得格外刺耳。
这个码头上混混们互相争斗是常事,和过往商船争斗也时有发生,但都是皮青脸肿而已。
真的出了人命的,少之又少。像这样一下子十几具尸体扔进江里,血水染红码头的场景,谁也没见过。
林黛玉已经被雪雁扶下去了,她坚持着看完了贾雨村干掉王老二的一幕,然后就拿手绢捂着嘴边哭边撤了。
张月如见过贾雨村**,此时倒还撑得住些,只是给干着急的瞎奶奶现场直播战况。
老张眼睛发直,嘴里不停地复习着:“贾老爷,贾老爷,就是贾老爷,说梦话也是贾老爷!”
此时远处两拨人手举火把,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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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赶过来,到码头上会合在一处,一起仰头看向船头。
这两伙儿人,一伙儿身着便服,领头的是哭天抢地的里长,身边站着一个脸色铁青,一身绸缎的中年男人。
另一伙儿则是身穿官服的知县,带着十几个捕快,看来是整个县衙倾巢出动了。
知县从留守此处的捕快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心里暗骂这王老二不知轻重,死有余辜。
但他总还是要核实一下的,万一船上之人真是王老二所说的盐枭,自己放走也是有罪责的。
所以他向船头一拱手:“这位大人,你说你是巡盐副使,可有凭证吗?”
贾雨村从怀中掏出那块御史令牌,举到火把下。知县眼神不太好,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不敢确认真假。
贾雨村笑了笑:“既然知县大人有疑,不妨上船来看。”
知县迟疑一下,心想万一你真是冒牌货,我上船去被你劫持了怎么办?
贾雨村知道他害怕,当下微微一笑,沿着船板走下大船,将令牌一直举到知县的眼前。
知县这才确认,赶紧后退半步,拱手为礼:“上差到此,有失远迎。且下官治理不严,让人冲撞了上差,下官有罪。”
按理说,知县是正七品,普通御史最多也就是正七品,两者是平级的,知县的实权更大。
但在大康,御史和太监极为相似。御史窝在御史台里,就像太监窝在宫里一样,屁都不是。
但御史一旦出差,就和出差的太监一样,自带半个钦差身份,顶着皇帝的半张脸,见官大半级。
在京里你叫我御史,我不挑你理,除了京城,你该叫我什么?上差呀!
贾雨村微微一笑:“本官是要上京述职,本就是路过此处,办点小事儿,不敢随意叨扰。
便是有些盐枭上船截杀,也是在船上,不在码头上,大人并无过错,不必自责。”
眼看贾雨村货真价实,而且不管什么原因,王老二等人确实带着菜刀冲上了御史的船。
就凭这一点,贾雨村杀了他们,也是没什么可说的。更别提王老二还作死,把巡盐史的女儿当成扬州瘦马调戏!
见贾雨村主动帮自己开脱,知县自然顺坡下驴:“上差替天巡视,果然存天子之风,体谅下情,下官惭愧,惭愧。”
贾雨村点点头:“差使紧急,本官不便多留,就不叨扰老兄了。若是无其他事,这就走了。”
知县自然不会阻拦,连连表示下次不忙时再过来,体验一下本地风情,边说边冲着花船努努嘴,示意会有**。
贾雨村微笑转身,正要上船时,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巡盐副使吗?倚仗权势赖账**,陷人以罪**灭口。贾大人,就是巡盐史林大人,也没有你这么大的官威吧!”
第十八章 四大家族满金陵
贾雨村停住脚步,转向说话之人,正是那个满身绸缎,脸色铁青的中年男人。
“这位老兄如何称呼?可是想留下本官吗?”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身边,痛哭流涕的里长,冷冷一笑。
“在下王子服,身上有个八品虚职,就不向大人行大礼了。今日你杀死的王二,是我族侄。
在下为薛家商行的生意到本县盘桓些时日,却不知道,如今王家人三个字,已经如此不值钱了吗?”
贾雨村心里一动,看着王子服:“听老兄对王家如此有信心,又是薛家商行的人,莫不是金陵人士?”
王子服见贾雨村上道儿,气势更足:“不错,我祖籍金陵,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大人,乃是我堂兄!
不说我王家,就以我薛家商行二掌柜的身份,难道就管不得此事吗?就是林大人见我,也得给几分薄面吧!”
贾雨村笑道:“听说金陵有个护官符,‘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说的就是你王家和薛家了吧,失敬失敬。”
王子服见贾雨村也知道护官符,眉目间傲气更重了,却也抬手拱了拱。
“好说,本来此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王二也算是有眼无珠,错把大人当成了演戏赖账的无赖。
大人若只是教训他一顿,在下自然也不能说什么。可大人不讲情由,不经官府,悍然**!
大人虽算半个钦差,可也没有尚方宝剑,别说是我王家人,就是普通百姓,也不能先斩后奏吧!”
里长连连点头:“大哥所言极是!咱两家刚连了宗,就有人敢杀大哥的子侄,这分明是不把咱们王家放在眼里啊!”
贾雨村看着气焰高涨的王子服,忽然笑道:“老兄,这里离金陵虽然不算太远,但里长和你恐怕也是八竿子打不着。
这小小的张家湾码头,有多大的油水,值得你屈尊降贵,和一个小小的里长连宗呢?”
王子服脸色一沉:“休要胡说!连宗看的是血脉相连,族谱记载,与有没有好处有什么关系?”
贾雨村看了里长一眼,里长的目光虽有仇恨,但也有些躲闪,显然被贾雨村说中了心事。
贾雨村对王子服与里长之间究竟有何勾当虽然有些好奇,但此时正事在身,不愿节外生枝。
“有没有好处,也不关我的事。王二一伙凶徒,众目睽睽之下,手持利刃冲上官船。
不但对本官喊打喊杀,还想劫持官员子女,以为要挟。以此种种,死有余辜,何谓悍然**?”
王子服怒道:“他们拿的只是菜刀而已,何谈手持利刃?大人这边却是人人钢刀在手,毫不留情!”
贾雨村笑道:“怎么菜刀就不算利刃了吗。既如此,我拿菜刀砍你一刀,若你不死,我便听从你发落如何?”
王子服语塞,转而说道:“他上船之时,你并未表明身份,他只以为你是个拐带人口的盐枭。
所以他只是误会而已,并非对御史不敬,对官员子女不敬,更谈不上截杀官船。”
贾雨村冷笑道:“他手持利刃,对着所有**喊,他知道贾雨村是官老爷,怎能说他不知我身份呢?
何况我说他们是盐枭余党时,他们可并没有喊冤,而是持刀厮杀,负隅顽抗。
你王家既然手眼通天,就该知道扬州城内,盐枭劫狱,刺杀巡盐史的事儿。
我身为巡盐副使,面对一群明知我身份,还上船截杀的盐枭也当,不杀他们,难道束手待毙吗?”
王子服目瞪口呆,明明是贾雨村设计**,却越说越有道理,好像王二等人死有余辜一般。
王子服看向知县,知县咳嗽一声:“王兄,令侄不管有心还是无意,确实带刀上了御史的船啊。”
王子服咬咬牙:“好,好,今天我认栽了。贾大人,你要回京是吧。
等你交割了差使后,就是普通御史了。我一定会告知堂兄,好好照顾贾大人的。”
贾雨村微笑道:“如此就多谢王兄了。对了,想来王兄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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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的多是水路吧。
铁捕头,给林大人发个消息,就说薛家在这一代的货船,可能被盐枭渗透了。
以后薛家的货船,盐捕都要格外严查,以防盐枭夹带私盐,陷害薛家,这是一番好意!”
王子服脸色铁青,眼睁睁看着贾雨村登船,两艘大船扬帆而去。
里长瘫坐在地上:“兄长,我儿子,他就白**吗?”
王子服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区区一个御史,仗着巡查身份狐假虎威罢了。
等他回到京城,交了差使,我堂兄有一万种办法弄死他!
再说了,死的不是王二吗,你肯定还有王大在的呀,又没有绝后,怕什么?”
里长欲哭无泪:“兄长,我就是王大呀……”
王子服也愣住了,半天才说道:“你只要别耽误我交代的事儿,保证你娇妻美妾,何愁无子。”
生硬专场专用点……
船在黑夜中劈波斩浪,惊魂稍定的老张,被巨大的安全感包裹着,已经沉沉睡去。
这些日子,他天天晚上提心吊胆,还时不时被胖揍一顿,确实好久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了。
张月如却没睡,雪雁到船头喊叫,说小姐被吓到了,想见月如姑娘和贾先生。
两艘船之间搭上带铁钩的船板,贾雨村扶着张月如走到后面的船上,跟着雪雁去了船舱。
林黛玉确实是被吓坏了的样子,拉着张月如的手不松开,眼睛却一直盯在贾雨村的脸上。
贾雨村看了林黛玉的脸色,又让她伸出舌头来看看,微笑着说道。
“不妨事的,船上带着的安神汤,雪雁去熬一副来,喝下去睡一觉就好了。”
雪雁听话地离去了,王嬷嬷年纪大了,此时精神不济,林黛玉早就让她到隔壁船舱睡下了。
房间里三人一时间都无话,听着江水拍打船头的哗啦啦声响,就像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三人一样。
“贾大哥,我先生他究竟怎么了,你和他长得这么像,可是他的远房子侄吗?”
第十九章 扫墓来归蟠香寺
张月如大吃一惊,手一哆嗦,从林黛玉软弱无力的手中抽了出来,把林黛玉差点带了个跟头。
贾雨村及时地抓起床边的枕头塞在床边,让黛玉正好趴在枕头上,就像优雅地伸了个懒腰一样。
然后贾雨村看着黛玉,黛玉也毫不退缩地看着贾雨村,两人就这么对视了有四分之一炷香的时间。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你父亲?”
“你怎么知道我没告诉我父亲呢?”
“他如果知道我是冒名顶替的,可能会出于感恩帮我谋前程,却绝不会放心把你交到我手里。”
林黛玉轻轻咬着嘴唇:“我不想让父亲为难。他是个重情义的。而且他还上书帮你证明,帮你请功,这可是欺君之罪。”
贾雨村点点头:“多谢林小姐成全,请林小姐放心,就算有一天贾雨村身败名裂,也绝不会连累林公的。”
林黛玉幽幽一叹:“你说的这么老实,可你费尽心思骗我父去醉仙楼,当着众人的面目睹你返老还童。
后面又揭破冰霜草,救我父女性命;献计审理盐商,帮我母弟报仇。这分明是处心积虑,挟恩求报。
你呀,年纪虽小,心机风度和我那先生倒确有几分相似。所以,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贾雨村看着斜躺在床上,有气无力,似乎一阵风都能吹飞的林黛玉,暗暗心惊。
果然是冰魂玉魄,玲珑心肝,这小小年纪,竟然就看破了自己的几层谋划,又怎会看不破大观园里的世事人情?
想来是知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覆巢之下,已无完卵,恩情已了,情丝已断,才焚诗断药,干干净净的离去吧。
林黛玉见贾雨村默然不语,忽然落泪:“你放心,你有恩于我全家,我不会坏你的好事。
父亲虽未告诉我实情,可从厨娘被抓,再到那些盐商被抄家,我也能猜出因果。
父亲是沉稳之人,凡事以大局为重。若非刻骨之仇,他不会像这次这般决绝,下如此重手。
可先生毕竟于我有开蒙之恩,我想知道他的结局罢了。若是真为你所害,到了京城,我们分道扬镳。
若是与你无关,在我心里,你还是救过我性命的贾大哥,恩怨分别,如此而已。”
贾雨村看着船舱外的江枫渔火,淡淡开口,将那晚上的事,不增不减,一字不差的说了一遍。顺便将冰霜草之事,也都说了。
当听到贾雨村是被水匪所杀时,林黛玉开心地站了起来,然后又觉得自己的开心有些不太好。
转而垂泪,从自己床下的小箱子里翻腾出一瓶酒来,走到船舷处,默默祷告一番,将酒倒入江中。
“先生,你平日喜欢小酌,这瓶酒,是弟子敬你的。贾大哥已经帮你报仇了,愿你魂归天界,无苦无难。”
等林黛玉回到床上躺下,贾雨村看着她嘴角压不住的微笑,忍不住问道。
“你如此聪慧,可能看出你那先生,是何等样人吗?”
林黛玉看着贾雨村,轻声道:“先生是个读书人,懂分寸,知进退,独善其身,宠辱不惊。”
贾雨村微微点头,这番评论,对贾雨村可算公正。论迹不论心,此时的贾雨村,还不能算是坏人。
他能不忘寒微时娇杏的欣赏,先纳妾再扶为正室,能拿出银两给甄夫人,都是正常读书人的行事风格。
谈不上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至少也不是忘恩负义,知恩不报,一朝发达,目中无人。
被人资助,泰然处之,罢官免职,淡然处之,有读书人的风骨,宠辱不惊也算贴切。
此时的贾雨村,更像是一个有些自私,有些自傲,但又不失底线的一个读书人。
他真正的堕落,是从被护官符吓倒,眼睁睁看着英莲落入薛蟠之手开始的。
那一天,原来的贾雨村就**,从那尸体上爬起来的,是一个极度自私,冷血无情的卑鄙小人。
贾雨村正在出神,忽听林黛玉柔柔地问道:“贾大哥,那你又是何等样人呢?我却看不透。”
贾雨村淡然道:“我也是个读书人,不懂分寸,不知进退,轻身亡命,宠辱皆惊的人。”
林黛玉看着贾雨村的脸,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些端倪。许久之后,黛玉掩着嘴笑了。
之后她端庄坐起:“先生,弟子受教了。来日方长,还望先生永远不懂分寸,不知进退。”
此时雪雁刚好熬药回来,正看见小姐十分庄重地给贾雨村行礼,一如以往。
大船在正午时分进入了姑苏城中,两岸浣纱的小姐姐们,看着站在船头的贾雨村,指指点点,一阵欢笑。
桃花两岸浣纱女,轻舟一叶解元公。多少读书人,特意坐船穿过这姑苏城,就是为了看一眼这道风景。
弃舟登岸,贾雨村带着林黛玉一行人往林家祖茔而去,铁捕头带着两个盐捕远远地跟在后面。
林家如今日渐没落,但祖茔却是一代列侯时所购置的,地亩宽广,祠堂庄严,占了半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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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看守祖茔的是一老一少两人,看了林如海的家书后,唏嘘一番,便带着林黛玉到了半山腰处。
一墓两穴,贾敏的墓碑上刻了生卒年,旁边则是一块只刻了“林海”两字的石碑,那是为林如海预留的。
雪雁拿出锦垫,放在墓前,林黛玉跪倒,泪落如雨。哭了一晌后,又焚香倒茶。
“母亲,弟弟,先生识破盐商诡计,救下了父亲和我,抓住了凶徒,为你们报了仇,你们可以瞑目了。”
下山路上,贾雨村见林黛玉眼圈通红,仍落泪不止,知道她身子骨儿弱,伤心过甚容易生病,便转换话题。
“既来姑苏,岂可不到寒山寺一游?我从未来过姑苏,还得请林小姐带路了。”
林黛玉擦擦眼角,愁容稍减:“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不过是一首诗捧起来的罢了。先生既想看,也没多远的。”
上山扫墓为了表示孝心,林黛玉是不能坐车轿的。如今扫完墓,张月如雇了辆马车,让雪雁陪着林黛玉坐上去。
没走多远,只见一处庙宇处热闹非凡,不大的门前人头攒动,怕不得有几十人在争抢叫嚷。
贾雨村停下脚步:“这里莫非就是寒山寺了?否则哪有寺庙会有这许多香客,连山门都挤进不去的?”
林黛玉掀开一半帘子,往外看了看,笑道:“这不是寒山寺,这是玄墓蟠香寺,是个比丘尼的修行之所。”
贾雨村心中一动:“这寺庙听起来并不出名,何以有如此多的香客?而且如此踊跃?”
林黛玉离开姑苏时还小,也不留心这些事。到时王嬷嬷对老家的事儿十分通达,便接口笑道。
“贾先生有所不知,这玄墓蟠香寺原来名气不大,是四五年前才忽然有名起来的。
一来是来了一位擅长先天神数的如也师父,一些贵人常来请卦推命,据说极准的。只是轻易不肯给算的。
二来是如也师父收了一位女弟子妙玉,却是个官宦人家的小姐,生得又极好,带发修行。
由此便引来许多登徒浪子,假借礼佛上香,实则想见妙玉罢了。
先生请看,这寺门外的香客,哪有一个女子?所以这玄墓蟠香寺的正门,平时都很少开的。”
贾雨村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听这名字有些耳熟呢。略想一下,便对林黛玉笑道。
“想来寒山寺你是看够了的,不如咱们也去凑凑热闹,拜访一下那位擅长先天神数的如也师父,给你算一卦。”
第二十章 玄墓山中论古今
林黛玉翻了半个白眼,曼声道:“先生是想去帮我算命,还是想见见那位妙玉师父?”
贾雨村正色道:“你名中有玉,她名中也有玉,冥冥中自有缘分,既过此门,岂可不入?”
贾雨村带着铁捕头等人上前,虽未着官服,但自有气势,一群公子哥和仆从们气为之夺,纷纷退让。
也有人被跟在车旁的张月如吸引,互相挤眉弄眼,说些淡话。
“这丫鬟如此美貌,不知车里小姐是否更美。莫非也是来这蟠香寺带发修行的吗?”
“难说啊,之前有个妙玉,已经是艳压姑苏城了。这几年又添了个邢蚰烟,当真是双壁生辉啊。”
“邢蚰烟又不是出家的,他家不过是租种蟠香寺的地,租住在寺中的空屋子里罢了。”
“那又如何,管他是不是出家的,这许多人中,只怕也有一小半是冲着她来的呢。”
此时已有些家世高些的公子,平时嚣张惯了,见寺门不肯开,就爬上墙去,冲着寺内女尼调笑的。
“老师太,怎么不见妙玉小师父呢?我等皆来供奉香火,何以拒之门外啊?”
墙内传出责怪声:“罪过罪过,如此无礼,尔等不怕**金刚发怒,半夜入梦吗?”
那无赖公子嬉皮笑脸:“金刚入梦就算了,要入梦而也是妙玉小师父。最好邢蚰烟也能一起入梦,我喜欢**……”
话音未落,那无赖公子真的飞起来了,却是被贾雨村一把抓住了腰带,从墙头扯飞了下来。
无赖公子摔得七晕八素,爬起来大怒:“哪里来的夯货,竟敢殴打本公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贾雨村笑道:“太上皇敬佛,你在佛门之地污言秽语,罪过不轻。你知道我是谁吗?”
无赖公子挺挺胸膛:“我姓仇,我父亲乃是京营都尉!此次我是随父亲来江南办事,有种你别走!
贾雨村摇头笑道:“好,你回去告诉你父亲,就说巡盐副使贾雨村路过此地,帮他教训了儿子,我在此等他。”
那无赖公子恨恨而去,其余众人一听这无赖公子的门第,竟是五品都尉之子,都被贾雨村打了。
自觉家门不幸,老爹没有这等身份,虽不知巡盐副使究竟多厉害,但既然敢动手,想来自己也惹不起。
一时间众多登徒子纷纷而散,片刻之后,大门吱呀声响,先开了个小门,走出一个中年尼姑来。
探头往外看了看,又缩了回去。又过片刻,大门打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尼姑缓步走出来,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施主仗义出手,贫尼感激不尽。且请寺内用茶。”
贾雨村笑道:“这许多人堵着门,费尽心机不得入,我帮你打了一架,就能进去,师太不怕我是演戏的吗?”
老尼姑微笑道:“世间法门,有缘者入。若无缘分,费尽心机无用,演戏骗人也无用。”
贾雨村一行人走进寺内,这蟠香寺倒不是很大,但绿竹成帐,庵堂精致,香烟缭绕,木鱼声声,确实是修行之所。
铁捕头等人守在门外,虽然贾雨村已经知道他是锦衣卫,没准他也知道贾雨村知道了他是锦衣卫,但两人心照不宣。
他仍以盐捕捕头的身份,保护巡盐副使。贾雨村按人头结账的时候,他也毫不拖泥带水,直接接过银票。
反正这次回京,他的卧底任务也告一段落,朝廷会派新的锦衣卫到江南来补充,他没必要演得太过了。
当初他接到的命令,确实要隐藏身份。但是在林如海的妻子和儿子去世后,上面给的命令就变了。
林如海已经通过了考验期,不必再隐藏身份了。同时着手调查林如海家人去世是否有蹊跷。
他不是没怀疑过林如海家的饮食问题,还让那两个长随偷偷吃过几次林如海一家人的饭菜,结果并没有什么事儿。
若不是这个贾雨村,阴差阳错的遇到仙佛,指点迷津,只怕等到林如海一家都死绝了,这案子也破不了。
所以铁捕头对贾雨村心存着一份好感,当贾雨村有意试探之时,他也就顺水推舟,暗示了一下。
贾雨村知道身边有锦衣卫,自然会谨言慎行,少犯错误,一路平安上京。
这对贾雨村好,对林如海好,对铁捕头自己也好。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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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才是真的好。
贾雨村和林黛玉坐在蒲团上,一个中年尼姑送上茶来,老尼姑先提一杯,以表敬意。
“贫尼如也,再次感谢施主。施主此来,是烧香礼佛,还是想让贫尼给算上一算?”
贾雨村也陪了一口:“素闻师太轻易不给人算命,想来此等术法,透露天机,有伤人寿,却不敢勉强。”
林黛玉又翻了半个白眼给贾雨村,你口口声声说带我来算命,现在又开始心疼起别人来了。
老尼姑笑道:“施主果非凡俗,数命之道,历来如此。不过既学此术,便早有觉悟。
何况那些贵人们,若当真要算时,也不是贫尼能拒绝的。故而却也不差施主这一次。”
贾雨村却不急着算命:“当今太上皇信佛,这寺庙也颇有庙产,可见当初也曾风光过。
师太有道之人,又与权贵们有来往,何以连些个登徒浪子都驱散不了,让他们如此放肆呢?”
老尼姑苦笑道:“你也说了,是太上皇信佛。可当今天子,却是信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
如今太上皇尚在,当今以孝治天下,对佛门还有几分温情,等到太上皇去了,只怕连今日局面,也难维持了。
至于说结交权贵,也是贫尼无奈之举。权贵也分高低,有信命的,又不信命的。
来这里的,信命的那些是来找贫尼的,不信命的那些只怕就是冲着小徒妙玉而来的了。
贫尼既收了她为徒,自然要护她周全。这佛寺借着太上皇余荫,可保一半平安,另一半,就要靠结交权贵了。
可权贵之间,自有其利益纷争,又怎会真的为了一个出家人翻脸呢?也不过是借力打力,勉强维持罢了。
那外面的许多无赖,大部分虽然是凑热闹的,可领头的那些,没准就是哪个权贵派来**的。”
贾雨村默然,他知道妙玉后来上京就是因为被本地权贵垂涎,呆不下去了,却不料从此时就已经如此危险了。
林黛玉忽然开口道:“师太,我们这次来,就是专程请您算命的。您就给我先生算算,他的过去未来如何?”
第二十一章 玄数测字无穷妙
贾雨村看着嘴角带笑的林黛玉,无奈地摇摇头,知道这丫头是想趁机摸他的底细。
而贾雨村也好奇,如也师太的道行究竟深浅几何,便也顺水推舟,点头同意。
如也师太拿出纸笔,请贾雨村写下生辰八字。贾雨村想了想,觉得自己写一九七九年好像不太妥当。
虽然那才是事实,但未免显得戏弄人家。就写了死鬼贾雨村的生辰八字,这个在履历中是可查的。
如也师太惊讶地看了贾雨村一眼,两手在袖中飞快的掐诀计算,手指舞动生风,不愧单身六十年的手速。
片刻之后,如也师太擦擦额头的细汗,再看贾雨村时,神情已经极为复杂。
“原来是施主是再世为人,其间细节虽不明了,但一身两世三命格,实在是旷世罕有之人。”
贾雨村心中一动,目光灼灼:“师太说再世为人,可是指在下遇到两位**,返老还童之事吗?”
然后贾雨村把自己遇到茫茫大士和渺渺**,得了仙丹,返老还童的故事讲了一遍,林黛玉随声附和,表示众人亲眼所见。
如也师太眼神一阵迷茫:“返老还童?难怪如此,即是仙法所为,自然不是我能看透的。”
林黛玉催促道:“师太能算出先生再世为人,果然神算。不知可能算出先生未来如何?”
如也师太点点头:“施主命格神奇,未来也不比凡人,贫尼只能管窥蠡测,送给施主自己斟酌吧。”
如也师太提笔写下:“若无前尘旧时念,何来两世三命身。婆娑树上长生果,落花满地又逢君。”
黛玉还在品味着这几句话,贾雨村笑道:“师太这一算,倒引起了我的兴趣。
我读书之时,也曾喜好杂学旁收。虽不懂先天术数,但对相面测字这些倒也有些心得。
师太为我算命,我若是给香火钱,倒显得看轻了师太,不如我也为师太算上一算?”
如也师太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微笑点头,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妙”字。
“施主既有此雅兴,贫尼却之不恭,就请施主测此字,看看贫尼未来运势如何?”
贾雨村信口说道:“妙者,少女也。师太年已花甲,却有少女之念,可知此字非为自己所测。”
如也师太笑道:“自是如此,然此人命格,与贫尼息息相关,故而测之。”
贾雨村喝了口茶:“妙者,精微之极,隐匿之密,老子云:常无欲以观其妙。
此处之妙即为天地运行的秘密。师太这位少女,身上还有常人不知的秘密呀。”
如也师太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她死死地看着贾雨村,半天才缓缓道:“愿闻其详。”
贾雨村笑道:“你的先天神数只能算出大概,难道我测个字就能知道秘密是什么了,师太高看在下了。”
如也师太想想也对,便松了口气:“如此贫尼该如何是好呢?”
贾雨村指着那字道:“妙者,与庙同音,藏在庙里自是对的。只是妙既然有微小隐匿之意,这蟠香寺却惹眼了些。”
如也师太激动地一拍桌子:“贫尼多次推算,也正合此意,只是术数无穷,人力有尽,始终无法算出桃园何处。还请施主指点迷津!”
贾雨村淡然一笑:“不敢当,在下前途未卜,哪敢指点什么迷津。若日后有缘,自能再见,到时方知。”
一时间,几人都不说话了,如也师太目光却再次转向那张纸上的,心中忽然一动。
“婆娑树上长生果,落花满地又逢君……”
如也师太转身对中年尼姑吩咐:“去把妙玉叫过来。”
中年尼姑吃惊地看着如也师太,平时来寺里的贵人,都要三番五次地要求,如也师太才会不得已让妙玉见一面。
怎么今天这位贾先生压根都没提要见妙玉,如也师太却主动让妙玉出来呢?是因为这位长得英俊吗?
片刻之后,走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头带妙常髻,身上穿一件月白素袖袄儿,外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
腰间拴着秋香色的丝绦,腰下系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手执麈尾念珠,款款而来。
指如春葱,手若凝脂,面如冷玉,目似寒冰,低眉敛目,嘴角微皱,步履无尘,裙摆如波。
如仙子下凡,睥睨众生,奈何却是被好色道士画符摄来的,满心的不情不愿。
等坐在蒲团上,依旧垂头不语。如也师太轻声道:“妙玉,给贾先生奉茶。”
妙玉吃惊地抬头看向师父,却见师父眼神郑重,丝毫没有勉强和不甘,这才抬头看向贾雨村。
历来多少权贵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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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蟠香寺里,能见自己一面已是不易,奉茶还是从未有过之事。
贾雨村坐在蒲团上,比身边几人都高出一头,身材魁伟,脸庞坚毅,笑容温暖,眼神从容。
此时他正毫不掩饰地看着自己,貌似很无理,但自己却没觉得被冒犯。
那目光浅尝辄止,并不像别人那般,目光像手一样,在自己身上揉来搓去的。
妙玉脸颊微热,心里竟跳了一下,立刻收敛心神,看向旁边的女孩儿。
这一看,妙玉不觉得睁大了眼睛。这女孩虽看着还不到十岁,眼神中透出的聪慧却不下于自己。
气质更是超凡出尘,自己一直觉得从小到大,除师父师叔外无人可入眼,最近难得有个邢蚰烟。
可眼前这个女子,比之邢蚰烟更像自己,若是再大上几岁,也许就又是自己一个难得的尘世知己。
妙玉看着林黛玉出神,如也心里想的却是正事,轻轻咳嗽一声:“妙玉,奉茶。”
妙玉这才回过神来,结果中年尼姑递来的茶杯,倒了半盏茶,双手捧着递给贾雨村。
贾雨村用三根手指捏住茶杯口,就轻巧避开了妙玉的手指,妙玉心里一松,再看贾雨村时,眼中的寒冰就又化了些。
贾雨村喝了口茶,微笑道:“既然是小师太奉茶,为何不用自己的杯子,绿玉斗也好,点犀乔也罢,都舍不得用。”
妙玉一双美目看着贾雨村:“施主说笑了,我平时用的杯子,和师父师叔都是一样的,并没有那般珍品。”
贾雨村微笑不语,从妙玉和她师父的表情来看,她现在是真的没有那些价值千金的好杯子。
想来也正常,妙玉既然是寻常小官宦人家出身,就算父母再怎么疼爱,家资毕竟有限,怎可能有那样的杯子?
那么,后来在贾府里,刘姥姥进大观园时,妙玉的那些连贾府都没有的好东西,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如也见贾雨村不说话,提醒道:“施主,你说你除了测字,还会相面。我这徒儿,面相如何?”
贾雨村再次看向妙玉,因为是相面,自然可以认真仔细地看,看了许久,得出结论:确实好看。
然后贾雨村深沉地提起笔,在纸上写道:“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第二十二章 苦海慈航摆渡人
这四句话一写,如也师太,中年尼姑和妙玉,都大惊失色,尤其妙玉,更是脸色惨白,全身僵硬。
如也师太苦笑道:“命数,命数啊,我这些年反复推演,都难逃此数,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她忽然起身,冲贾雨村深施一礼:“施主既有仙缘,能返老还童,必为有所为而来。
今日相见,也是有缘之人,还望将来能因缘际会,仗义出手,免菩提花落,美玉陷泥之祸。”
其实贾雨村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能不能改变得了妙玉的命运,毕竟他自己现在也前程未卜呢。
不过正如如也师太所说,他既然阴差阳错的来了这玄墓蟠香寺,确实是有缘分在的。
何况自己为了见妙玉一面,装神弄鬼地撩了半天骚,现在擦擦嘴说啥也不管了,确实也说不过去。
当下贾雨村也站起身来还礼,只对着如也,看都不再看妙玉一眼。
“师太言重了。我现在前程未卜,祸福吉凶尚未可知。师太所言,贾雨村存于心中便是。但有所能,必不敢视而不见。”
如也师太看着贾雨村,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十根手指却在袍袖里疯狂地舞动着,把宽大的衣袖都弄得像斗牛士的红布。
片刻之后,她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在蒲团上,爱怜地看着妙玉,满头大汗,笑着点了点头。
妙玉呆呆地看着贾雨村,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踏实感,就像一艘孤单在海面漂泊的小船,忽然看到了一艘大船一样。
自己从出家开始,身边就一直有饿狼一般的目光围着自己,恨不得把自己吞了。
这玄墓蟠香寺,就像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承受着饿狼们一波又一波狂风巨浪般的冲击。
虽然掌舵的师父,和当船工的师叔,一直保护着这艘船不沉,但她知道,那只是早晚的事儿。
当师父推算出自己最后落入贼匪之手,被肆意玷污的劫难时,妙玉曾想过直接**,以保清白。
可师父安慰她,世间万事都在变,人的命运也会变,为了虚无缥缈的推算,就把自己吓**,太可笑。
师父每天都会推算一次,可自己的结局一直没有变化,随着一天天长大,她心中的恐惧与日俱增。
可今天,他说他将来会保护自己,不让自己的噩梦成真。师父一定是算出来了,自己的命运要变了。
这艘苦苦支撑了很久的小船,终于看到了希望,虽然那还不是岸,但那艘大船,一定更坚固,更安全。
而且贾雨村做出的承诺,和那些权贵们动辄大喊“我养你”是不一样的,她心里很清楚,那些人只是馋她的身子。
可贾雨村相面之后,就不再看她一眼了,显然与那些人是不同的,他是真心想帮自己的。
如也连声招呼寺中女尼,让她们准备斋饭,一定要留贾雨村吃完饭再走。
人家答应帮你办事儿了,留人家吃顿饭,这是中国人基本的礼仪,出家人也不能免俗。
妙玉此时心情放松,也不再少言寡语,虽不便和贾雨村搭讪,但主动和林黛玉攀谈起来。
妙玉和张月如差不多年纪,对外面的见识不如张月如多,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甚至还胜黛玉半筹。
黛玉虽对诗词之道精通,奈何平日里并无人能和她谈论,母亲去世,父亲繁忙,原来的贾雨村不敬业。
见了妙玉之后,不知怎的生出了争强好胜之心。与妙玉谈诗论词,还玩起了联句。
两个女子,一大一小,金句频出,妙语连珠,只是站在旁边的张月如发现,不管是谁,说出好句子,都会偷偷瞟贾雨村一眼。
正在气氛欢快之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喊声:“贾雨村入得,我就入不得?难道一个七品御史,比我这京营都尉大吗?”
雅舍中顿时鸦雀无声,妙玉和林黛玉的两双美目都看向贾雨村,不同的是,黛玉安详,妙玉忧愁。
从林府到张家湾,一路上看过贾雨村**闯关,林黛玉早有了一种念头:今后如何不管,跟着贾雨村,眼前亏是吃不着的。
贾雨村站起身来,漫步走到寺门口,只见铁捕头和两个盐捕站在门口处,正和对面的几人对峙。
领头的是个大胡子武官,身边围着十来个营兵。再看身边那个皮青脸肿的无赖公子,此人应该就是他口中的父亲仇都尉了。
仇都尉气势十足,站在蟠香寺门前,自以为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指手画脚,十分嚣张。
“寺庙关门不接待香客,我们管不着。可既然打开门了,难道还厚此薄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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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人下菜碟吗?
他贾雨村是官,我仇某也是官,我的官比他还大呢!他巡盐副使可管不到寺庙里来。
难道就因为他是小白脸儿,就可以入,我是大老粗,就不让入?”
周围见有热闹看,早就围过来一圈人,此时听见仇都尉一语双关,哄堂大笑,纷纷点赞。
“此话不假,拜佛哪用区分长相,众生平等嘛,分明是寺内尼姑心存偏见,喜欢小白脸!”
“此言差矣,若是尼姑喜欢小白脸,我的脸比他们二人都白,为何几次上门,也被拒之门外?”
“你脸白是得了白癜风啊!谁知道你那玩意传染不传染啊,尼姑不让你进门是自然之理!我这才是货真价实的白!”
“你那是惨白,郎中说你肾虚之极,你老婆到处给你买驴鞭,你当我们不知道吗?
你再看看贾大人,不光脸白,还长得高大魁梧,胳膊比你腿都粗,腿比你腰都粗……你比得了吗?”
“粗有何用?当心粗中有细!何况小尼姑才多大年纪,自然是喜欢翩翩少年的,并不是越粗越好,过犹不及!”
“你懂个屁,看门的可不是小尼姑,那中年尼姑自然是喜欢贾大人这般的,何况还有老尼姑呢……”
贾雨村面色平静,身为男人,他前世今生都听过许多污言秽语,自己也不是谦谦君子。
可在佛门净地,如此议论,可见这些人全无敬畏之心。信佛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心不可测。
妙也师太说得没错,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登基,太上皇的余威虽在,也已经是夕阳返照。
京城或许还好,大奉其他地方,却早已在悄悄改变,佛寺威严消退不过是一个缩影罢了。
但对信仰的敬畏,是人性和**的分界。信佛也好,信道也罢,信儒也可,信法也行,总要有个底线兜着。
一旦人对一切底线都不在乎了,不相信有报应存在了,人性就会逐渐沦丧,赶上混乱之时,就会发生可怕的事。
妙玉还要在这蟠香寺呆上几年呢,这种苗头必须掐一掐,眼前就是现成的镰刀,挥起来就是了。
贾雨村看着仇都尉微微一笑:“仇都尉,你知道御史是干什么的吧?你犯了欺君之罪,难道不知道吗?”
第二十三章 真真假假观风使
仇都尉一愣,随即大笑道:“你们这帮子御史都是这样,靠耍嘴皮子吓唬人吃饭。
地方官员不知你们的深浅,把你们当半个钦差,让你们三分,如何哄得了我?
你不过是个巡盐副使,盐道上的事儿归你管,这佛寺里的尼姑,也归你管了?”
贾雨村淡然道:“你既然是个京官,就该有几分见识。你以前听说过巡盐副使吗?”
仇都尉又是一愣,他虽是武官,但对文官体系也并不陌生,御史台派御史,极少有副使一说。
尤其是这巡盐史,大康几百年都没听说有过副使。皆因巡盐史权柄重,处事需果断,多人管事反而掣肘。
“这巡盐副使确实蹊跷,莫非你是信口胡说的?若是那样,你冒充钦差,罪过可就大了!”
贾雨村掏出御史腰牌,冲仇都尉晃了晃:“我是巡盐副使不假,可我一天差都没办,直接就要回京述职了。”
仇都尉不是蠢人,听到这里终于觉得不对了。一个蹊跷的巡盐副使,又一天差没当就要回京城。
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皇帝着急从这人嘴里知道些什么,所以临时给了个名头,好上京述职。
而这种不办具体差使,只给皇帝打探、传递消息的御史,其实有个专门的名字——观风使。
要说这观风使,堪称所有外派御史中最奇葩的一种,具体表现为,啥事都不管,又啥事都能管。
啥事都不管,是因为皇帝没有给他具体的差使,他啥事都可以不管,只负责观察记录就行了。
啥事都能管,是因为他可以说,自己为了观察到事情的真相,所以要深入观察,不慎干涉了一点。
观风使始设于唐代初期,由朝廷派遣官员巡视地方,考察民情吏治。
但后期渐渐不再单独授命,而是和一些其他官职临时捆绑在一起,秘密派遣。
例如这人表面看起来是个学政,其实他还是个观风使;那人表面看起来是个河道,其实他还是个观风使。
这人表面看起来是个粮道,其实……观风使就像凌凌漆的吹风筒一样,隐藏在皮鞋和剃须刀等道具里。
有人可能不明白,皇帝都有了锦衣卫这个更可靠的消息来源了,还要观风使干什么?
这个问题,就像你已经有网络了,还看新闻干什么是一个道理——因为视角不同。
锦衣卫的文化程度毕竟普遍不高,他们的视角就像我等草民的视角一样,不够高。
同一个房间,小孩看到的世界和成年人看到的世界截然不同。小孩看到玩具,大人看到垃圾。
同一起灾荒,锦衣卫看到的和官员看到的也同样截然不同。锦衣卫看到暴民,官员看到民心。
皇帝高居九重,没有千里眼和顺风耳,他需要同时具有锦衣卫的视角和官员的视角,才能知道自己统治的国家如今究竟是什么样子。
想到观风使的特殊性,仇都尉变得客气了许多,但仍觉得贾雨村在吓唬他。
“贾大人也不必危言耸听,观风使虽然可以风闻奏事,但今日之事,本官想不出有什么值得大人上奏的。”
贾雨村微笑道:“当今以孝治天下,每日晨昏定省,太上皇、太后但有所愿,无不遵从。
太上皇信佛,当今信道,这本是父子家事,且佛道都教人向善,殊途同归,本是小事。
可如今朝堂隐然有人兴风作浪,或图献媚当今,或为扰乱朝局,大肆崇道抑佛。
这些事愈演愈烈,百姓无知,会以为当今不孝,人走茶凉;外邦有心,会认为天家不合,父子离心。
如果我说仇大人让儿子带头**,欺辱佛寺僧尼,欲行邪淫之事,想来是有人背后指使。
你猜万岁听到此事,是会觉得仇大人忠心可嘉呢,还是会觉得仇大人其心可诛呢?”
仇都尉听到一半儿时脸上的笑容就已经凝固了,听到后来,脸上已经冒出了黄豆般的汗珠儿。
他今天算明白了,为什么地方官会对这帮子有势无权的臭御史如此客气,看来这些人才是老油条啊!
自己一直当京官,从未放过外任,又有王爷罩着,还真没领教过这帮读书人的口活儿。
“贾……贾大人,此事纯属误会!犬子是跟我来江南办事儿,见此处人多,便来凑热闹看看。
他才来姑苏两天,如何知道这蟠香寺内尼姑美貌?只是一时嘴贱,跟着人喊两声罢了。”
贾雨村笑着摇头道:“就算你儿子是年少无知,好凑热闹,嘴也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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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仇大人所为何来?
我在里面听见,仇大人说,贾雨村能入,我就不能入?小白脸能入,大老粗就不能入?
这些围观之人,对大人的言论十分欣赏啊,你看一个个,笑得都能看见午饭了,莫不是大人找来捧场的?”
仇都尉连连摇头摆手:“不不不,我与他们并不相识,我是个武人,说话粗俗了些,并无歹意。
这些家伙接了我的话头,借题发挥,污言秽语,着实可恶!”
贾雨村连连摇头:“你这么说,我是不信的。想来我说给当今听,当今也未必会信啊。”
仇都尉急得直搓手:“贾大人,你我同朝为官,我……我是忠顺王爷的门生,还望大人给几分薄面,相信一下!”
忠顺王爷是当今朝中势力最大,最得信重的王爷,仇都尉搬出靠山来,也实在是被贾雨村逼急了。
贾雨村做恍然大悟状:“怪不得仇大人有恃无恐,忠顺王爷是当今最信重的王爷,仇大人是王爷门生,想来是深知王爷心事的。
你父子在姑苏城里干的事儿,就算我不说,这里可还有好几双眼睛呢,未必都会替你瞒着。”
仇都尉顺着贾雨村的眼神看去,却看见铁捕头靠着寺门,正懒洋洋地看着他。
仇都尉此时智商十分在线。寻常盐捕,见到自己,就算不惧,也未必有这般从容。
有资格不替他隐瞒此事的,除了观风使,那只有锦衣卫了。锦衣卫只忠于当今,想买通他却不容易。
天心难测,万一万岁真的觉得此事影响了他孝心的名声,只怕忠顺王爷也未必会为他硬顶万岁。
就在仇都尉不知所措之时,贾雨村小声道:“我有一个办法,可让仇都尉表明心迹,也让别人无话可说。”
仇都尉如绝处逢生,赶紧掏出两张银票:“一张是大人的,另一张请大人转给那位捕头,请大人指教。”
贾雨村声音更小了,生怕吓跑了周围的人群:“你手下有兵,凡是刚才起哄的,都打一顿。
说得越起劲的,就打得越狠些。当然,你儿子也得打,打得越狠,说明你越恼怒。
你越恼怒,就越说明此事与你无关,不过是你儿子被这些别有用心的人怂恿挑拨了而已。”
第二十四章 假假真真测字人
仇都尉恍然大悟,连称妙计,当下将身后十几个营兵叫过来,小声吩咐。
“刚才起哄那几个小子,都盯住了,妈的眼睛别瞟,把人吓跑了一会儿打谁?
不看怎么盯?废物!用心去盯,悄悄靠近,别把人吓跑了,然后给我狠狠地打。
没看准也没关系,大概位置,周围的人,宁可打错,不可放过。”
十几个营兵散开,混入了人群中。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浑然不觉,只顾盯着场中间看。
“刚才不是骂得挺起劲的吗?怎么越说声音越小了呢?难道今天打不起来了吗?”
“不会吧,我看是仇将军在索要赔偿,两人在讨价还价呢,没看两人手里有东西吗?”
“最好是谈不妥,这样仇将军一怒之下,带兵冲进寺里,我等也可冲进去,浑水摸鱼一番。”
“妙玉是轮不到咱们了,我要是能摸摸邢蚰烟也行啊。那天她跟随邢忠出门买东西,我见了一面!
那模样,啧啧啧,当真是不比妙玉差的!而且见我看她,就羞红了脸,不比妙玉那冷冰冰的有味儿?”
“你懂个屁啊,就是要冷冰冰的,得手了才有味儿!姑苏城里又不是没有美女,你以为那帮贵人为何偏盯着妙玉呢?”
“哦,你倒是说说道理,难道不是因为妙玉生得最为美貌吗?”
“你也说了,邢蚰烟不比妙玉生得差的,两人实际差的是身份和气质啊!
如花似玉只是基础,官宦女子才是重点,冷如冰霜才让人心痒难耐,带发修行就更让人兴奋了!”
“靠啊,你的口水都流下来了,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我都听得要受不了了……”
砰,一拳把口水和牙一起打飞了,同时仰面朝天,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牙在天上滑翔。
不得不说,仇都尉人品一般,治军确实还是有两把刷子的,难怪能得到忠顺王爷的照应。
十几个营兵一起动手,打得吃瓜群众落花流水。当然重点是那几个嘴炮最厉害的,但也不乏只是跟着暗爽而遭殃的。
而且这些营兵打架很有分寸,打的都是牙齿、四肢之类的,疼得要命,但绝对要不了命。
自那天之后,玄墓蟠香寺就从姑苏城外的名胜古迹中抹除了,除了一些权贵依旧不死心外,平民色狼已经接近绝迹。
虽然色胆可包天,但那也得有实质性收获才行。只过过嘴瘾就可能被打得皮青脸肿,骨断筋折的,实在是不划算。
在一片混乱中,仇都尉揪起儿子的衣领,咬着牙,瞪着眼,心疼地抡起巴掌,给了儿子结结实实的两个大逼斗。
“小畜生,佛门圣地也是你能放肆的?我让你受人蛊惑,我让你嘴贱,我让你不肖我……”
贾雨村走回寺内,分了一张银票给铁捕头,铁捕头扫了一眼,是张五百两的,眼睛亮了一下。
“一个五品都尉,出手这么大方,看来京营如今很好混啊。大人就是不给我,我也不会乱说的。
对付忠顺王爷的人,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他是摸不清大人的深浅,怕遇上个杠头,两败俱伤。”
贾雨村挑了挑眉毛:“怎么,我看着那么像杠头吗?”
铁捕头淡淡地说:“大人,你自己照照镜子就知道了,你的眼神,看着像是随时都可以和人拼命。”
贾雨村笑了笑:“当人只有命可拼的时候,自然会随时拼命。等可拼的东西多了,就轻易不拼命了。”
铁捕头点点头:“能不拼命,谁愿意拼命呢?我们这些当盐捕的,俸禄虽然高,闲钱也多些,比寻常捕快可也死得多。”
贾雨村犹豫一下,不知道这个锦衣卫和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听你的意思,以后不想当盐捕了?钱挣够了?”
铁捕头伸了个懒腰:“钱哪有够的时候。不过我这岁数,也该成家了,打算在京里谋份差使了。
林大人那样的官儿,大康太少了,要是下次派我跟着个锒铛入狱的,最后也难受。
这些官儿啊,也没几个开始就是坏的。有过一个,还真拿我当兄弟。嘿嘿,最后也被**了,是我亲手抓的。”
铁捕头其实还不到三十岁,可满脸的厌倦之色,说不清是对自己的工作厌倦,还是对这个世界厌倦。
贾雨村默然,他大概了解铁捕头的心情。忠于皇帝是一回事,总是出卖拿你当兄弟的人,是另一回事。
贾雨村向那几个盐捕招招手,等他们几人过来,贾雨村笑了笑:“**的帐该结了。”
他掏出贾雨村之前的两百两银票来:“你们自己找个店铺,倒换开分了吧。谁杀了几个,你们最清楚。
对了,铁捕头说,他就不要了。他是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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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钱比你们容易些,不能苦了兄弟们。”
几个盐捕齐声欢呼,先谢过贾雨村,再谢铁捕头。铁捕头愣了愣,笑着挥挥手。
贾雨村回到雅舍,众人听着外面的呼喊的打斗声,都面带惊慌,素斋摆在桌子上,也没人动筷。
贾雨村拿起筷子来,夹了一块豆腐吃了,赞赏地说道:“果然还是这里的豆腐好吃。”
看看众人笑道:“吃吧,仇都尉忽然被佛法感化,幡然悔悟,正在外面护寺弘法,教训儿子呢。”
众人知他说笑,却也明白他已经摆平了仇都尉,都是又惊又喜。妙玉看了贾雨村一眼,正看见他也看向她。
妙玉赶紧用饭碗举高点,把自己的脸挡住了。林黛玉捧着一小碗冬瓜汤,眼睛左一瞟,右一瞟,撇了撇嘴。
妙玉邀请了邢蚰烟,但邢蚰烟始终没来吃斋。她大概也很奇怪,妙玉从不陪贵人吃饭,今天这是怎么了?
天色黄昏时,贾雨村带人离开了蟠香寺。如也师太带着那中年尼姑和妙玉,站在寺门口,看着一行人渐渐远去。
妙玉轻声道:“师父,咱们将来,是要进京去吗?”
妙也默然许久:“数象上说,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那便是你的救星。
今日看来,这贾大人可称佳人,且‘佳’与‘贾’同音,北上京城,方向也对。只是我们几时去,还需等待机缘。”
妙玉喃喃自语:“佳人?他哪里像佳人了,眼神看着怪吓人的。”
妙也淡然一笑:“佳人者,一人持圭臬之像。他是不是佳人,看他能否高升就知道了。
若是他能做到倾国倾城之势,护你平安,不过是他随手之事罢了,不值一提。”
妙玉心下略有点发堵,难道自己在他的心里,不值一提吗?
“师父,你什么时候也会测字了吗?说得头头是道的。”
妙也眼望远方,不知想些什么:“天下测卜之法,道法相通,数术也罢,测字也罢,举一反三。”
那中年尼姑忽然问道:“师姐,既然你也知测字之法,那贾大人所测妙字,当真是对的吗?”
妙也的目光依旧没有收回来,看着即将落山的夕阳,语气淡然而欣喜。
“何为对,何为错,测后而知之,知后而测之,谁能说得清,哪一个神通更大呢?”
第二十五章 送佛须到三宝殿
船从姑苏出发,一路向北,平安无事,抵达京城。
贾雨村带着人离船登岸,却见京城码头,与其他沿江码头绝不相同。
来往船只穿梭不停,却丝毫不乱,码头上的漕运工人一一引导,运货船、运人船各有泊位。
而像贾雨村所乘的官船,或是富人家的私船,则另有单独泊位,远离嘈杂人群,岸边皆以青石铺地,平整洁净。
一溜马车、软轿停在岸边,显然是来接各自主子的。那些搬东西的,做小生意的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
贾雨村等人刚下船,就有一个中年人跑上前来,看着贾雨村年轻的脸微微一愣。
再仔细看看后面跟着的林黛玉一行人,才敢确定,上前殷勤问道:“您就是送林姑娘来京的贾老爷吧?
林姑老爷早有书信到了。小人单大良,荣国府管事,我家老爷差我带人来迎姑娘回府的。”
贾雨村对单大良这个名字有些印象,知道他是荣国府里的三等管家,但原著着墨不多,不知其人如何。
现在看此人面相,倒也老实憨厚,只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倒也不能因此断定什么,贾雨村又不是真会相面。
说会相面,只是为了见见妙玉罢了。这一招他在穿越前就经常用,假装会看手相摸女同学的手……
后面跟上来几个婆子,其中一个年轻一些的穿着绸缎夹袄,大方地上前对贾雨村一个万福。
“贾老爷,我是单大良家的,让我男人伺候着您,我带这几个婆子伺候着林姑娘吧。”
此时身后众仆从才跟了上来。当先落下的是一顶软轿,单大良家的上前搀扶林黛玉上轿。
软轿后面是一辆带棚的马车,单大良家的先请王嬷嬷上车,然后又请张月如、雪雁上车。
张月如和雪雁不肯,执意跟在轿子两侧步行,单大良家的让两个婆子跟在轿旁,笑着说道。
“两位姑娘都是知礼的,难道我家就是不知礼的了?主子在轿里,下人跟着,原是不错的。
只是这码头在城外,进城要走一段路,等进了城到府里还要走一段路,两位姑娘受不住的。
所以才预备了马车,先让两个婆子跟着。大家轮流下车倒换,保证轿子旁边有人就是了。”
张月如和雪雁这才上车,后面又是一辆无棚的马车,把林家带来的包裹等物装在上面。
单大良看着老张和瞎老太太,略有些尴尬:“因不知贾老爷带着仆从,后面只有一辆车轿了。
那是预备给贾老爷坐的,不知贵仆能否在马车上和行李一起将就一下。”
贾雨村笑了笑:“我又不住贾府,今日我带他俩先寻个住处住下,明日登门拜访贵府贾老爷便是。”
单大良赶紧说道:“这却使不得。我家二老爷再三叮嘱我,务必要将贾老爷请到府上。
还请贾老爷担待些,若是贾老爷不去,我今天这差使就算是办砸了,脸上也不好看。”
贾雨村本不想贸然上门,原著里贾雨村见贾政是为了带着林如海的推荐信求官做。
如今林如海已经帮自己铺垫了起复之路,也就不用麻烦贾政了。他初到京城,先找个住处落脚才是急事。
贾雨村正要再次推辞时,林黛玉将轿帘挑起来,幽幽地叹息一声。
“先生在我家是如何答应父亲的?说什么护送之事,义不容辞。又说什么尽心尽力,绝无差错。
原来只是说说罢了。现在谁都不认识谁,就把我一个人扔给了人家,被拐走了都没人知道。”
单大良家的拊掌而笑:“姑娘的一张嘴,真是和姑奶奶一模一样的,姑奶奶从小说话就不饶人的。”
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可惜了姑奶奶那么好的人,我从小伺候着长大的,怎么就……”
黛玉这才知道单大良家的伺候过母亲,看单大良家的年龄,也确实只比母亲略大一些,想来是个亲近丫鬟。
此时见单大良家的落泪,黛玉如何忍得住,也用手帕捂住嘴,泪珠无声滚落,只是看着贾雨村。
贾雨村被林黛玉说得哑口无言,又不能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毕竟这年头也没有微信视频,确实不认识这群人是不是贾府之人。
虽说用这么大的阵仗来拐人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贾雨村确实对林如海拍过胸脯,会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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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万无一失。
因此被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贾雨村,无奈地点点头:“别哭了,你说得对,我送你去贾府就是。”
单大良擦了擦汗,心说幸亏今天林姑娘帮忙,否则贾老爷真的带着人走了,自己非挨骂不可。
此时老张见贾雨村点头,正扶着瞎老太太往马车上爬,贾雨村摆摆手。
“老太太年纪大了,行动不便,你带着她上车轿吧。这几步路,我跟着走就行了。”
老张大惊:“这……这如何使得?老爷心善,我是知道的,但不能乱了身份啊!我们是下人啊!”
老张特意把“身份”和“下人”两个词加了逻辑重音,意思是你就不用试探了,我是不会出卖你的。
你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从此以后你就是老爷,我们就是仆从,我们认。毕竟,你好,我们也好。
贾雨村淡然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倒也不是我不讲规矩,而是本来我就没打算坐那车轿,空着也是空着。”
单大良诧异地看了车轿一眼,心想我荣国府的车轿,在京城里也算得上豪华,每公里五块二的豪华专车,你都看不上?
宰相家人七品官,贾府的下人见过世面,向来都是很自信的,一个七品官如此摆谱,单大良觉得有些过分了。
但这人又不能以寻常官职来看待,二老爷读完林姑老爷的书信后,着实赞叹,再三嘱咐自己一定要请到的。
单大良脾气好,所以迎接贵客的事儿大都交给他。此时他不动声色,只是点头哈腰。
“贾老爷是读书做官的贵人,想来是坐不惯这车轿,我再去寻一乘软轿来。”
贾雨村拉住他的胳膊,哈哈一笑:“胡扯。贾雨村担风袖月,游览天下,什么车船没坐过?
我不坐那车轿,是因为林姑娘责备我对她的安全不挂心。我就跟在轿边,护着她入贾府好了。”
林黛玉刚刚擦干泪水,听见这话,目光中闪过一丝喜色,随即翻了半个白眼,将轿帘摔上了。
单大良心中暗想:这林姑娘和贾老爷的师徒关系倒是很融洽,不像我们府上那位,天天盼望着先生生病。
第二十六章 交人当抛一片心
单大良原本希望,贾雨村坐在车轿上,自己坐在车把式旁边的车辕上伺候回话。
贾雨村不坐车,单大良自然也不能坐车辕了,只跟在贾雨村身后,随着软轿前行。
贾雨村脚步轻捷,身形挺拔,走得毫不费力。单大良虽额头见汗,两腿发软,却也一步不落。
轿两边的婆子,每走一段路,就上车换两人下来,换到第三次时,张月如和雪雁坚持下车了。
林黛玉听见张月如来了,微微挑起轿帘,递出一把扇子来。却不料靠窗子最近的是雪雁。
雪雁看着扇子,呆呆地说了句:“小姐,我不热,你留着自己扇吧。”
林黛玉又羞又恼,哼了一声:“呆头雁!”把扇子又抽回去了。
贾雨村看着这一幕,又好笑又有点温暖,咳嗽了一声:“这天儿还怪凉的。”
单大良已经走得满头是汗,赶紧附和:“贾老爷说的没错,已经入冬了,开始冷起来了。”
此时荣国府已经出现在眼前了,单大良松了口气,瞬间觉得两腿酸软无比,今天晚上看来得自己睡了。
到了正门口,抬轿的四个壮汉停轿垂首后退,门里出来了四个十几岁的小厮,抬起轿子,却往角门走去。
单大良弯腰伸手:“贾老爷,我家的送林姑娘去见老夫人,从角门走方便。
您随我从正门进,二老爷在中堂书房等您呢,贵仆自有人带去歇息,无需挂心。”
单大良见贾雨村如此礼待瞎老太太,便也格外郑重,向贾雨村说这一句,有道是礼多人不怪。
贾雨村正要起步,轿旁的张月如向贾雨村招手,贾雨村走过去,林黛玉隔着轿帘,塞出一本书来。
“先生,这是我父亲让我到荣国府后交给你的,里面有他给你的谢礼。
你……你刚才若是在码头丢下我便走了,这礼物也就不给你了,你也怨不得谁。”
贾雨村接过来,随手一翻,见里面夹着两张一千两的银票,还衬着一张纸,只有八个字,正是林如海笔迹。
“君子之交,千金一诺。”
贾雨村哈哈大笑,他自然知道,林如海提醒他千金一诺,两千两自然就是两诺了。
一诺是将林黛玉安全送到荣国府,另一诺,就是他答应过林如海的,要照拂林黛玉,不让她受委屈。
“去吧,去吧,你们父女两个,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不要都赖在林夫人身上。”
说完后贾雨村想起了些事儿,小声对林黛玉笑道:“见了你那表哥,他若摔玉,你不要哭,那玉是神物,摔不坏的。”
林黛玉不解其意,忽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贾雨村,贾雨村也不多说,挥了挥手。
林黛玉的轿子远去了,贾雨村直到看着轿子进了角门,才回过头来跟着单大良往大门里走。
荣国府大门的门子们,被贾雨村的气势所夺,都垂首站在一旁,等贾雨村过去才敢窃窃私语。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在贾府门前这样大笑的人了,此人看起来官就不大,可这偌大的公府之门,居然镇不住他。
贾雨村随着单大良走进正堂,荣国府是国公府规制,这正堂之大,百人装得下。
正当中一张八仙桌,一把太师椅,对面一溜三排的座椅,左侧有一耳房,陈设简单,只摆了一张胡床,让人存放衣物之用。
这就是当年国公府有重大庆典,例如国公爷寿辰,门生故旧门前来拜望时才启用的地方。
所谓“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指的就是那些门生故旧上门道贺时,将随身携带的笏板放在耳房的胡床上,能堆满整张床的意思。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毕竟有资格手持笏板的,都是能上朝的官员,基本都在五品以上。
何况笏板才多大,要堆满一张胡床,需要多少块?官员们是来拉关系,又不是上朝,随身带着笏板干什么?
这就是艺术的夸张了,可历史上这种事儿还真不全是瞎编的,艺术源于生活。
据说乾隆朝的时候,福康安权倾朝野,门生故旧遍布全国的军队,连家奴当将军的都有几十个。
当他过寿之时,来祝寿的武官们来了不知多少人,光是随身携带的马鞭子,就堆满了两张床!
由此可见,荣国公当年虽不及福康安,但在大康朝也是威名赫赫,四王之下,八公之首,名不虚传。
有人可能认为宁荣二公是平级的,而且宁国府还是族长,会不会更高点,其实并非如此。
从府邸规制看,荣国公府更大。古代建筑都是要符合身份的,这就很明显了。
何况荣国公第二代仍然是荣国公,而宁国公的第二代已经变成了一等将军,也说明荣国公的爵位更高。
宁国府的族长,完全是因为宁国公那一脉是长子,这就是族规,当多大的官也得遵守。
贾政当然不会在正堂接待贾雨村,不合规矩。穿过正堂,往前再走,就是中堂了,在二门之外。
中堂才是正经的见客之所,但私密性差,显得疏远。尤其贾雨村是妹夫推崇的,贾政有意亲近。
中堂左右有两间书房,当年贾赦和贾政曾在此读书,贾政那间在右侧,单大良便将贾雨村引到此处。
单大良刚一挑帘儿,贾政便放下茶碗站了起来,拱手为礼,然后也是一愣。
虽然妹夫信中已经说了贾雨村返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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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童之事,但当真见到人时,贾政还是十分震惊的。
“雨村兄,闻名不如见面,若非政深知内弟从无诳语,当面之时当真难以置信啊!可见雨村兄是大造化之人!”
贾雨村当年看书,知道贾政为人质朴诚实,今日一见,也觉得气质相貌与书中极其相符,也心存好感。
“小弟不才,半生浑浑噩噩,愚钝无知。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
天可怜见,大概觉得小弟尚有可取之处,故而受仙佛点化,得以返老还童,二世为人。
小弟曾对林兄言,当努力发奋,报效朝廷,做一番事业,不负天地仙佛给我的这次机会。”
贾政最是传统,忠君爱国,光宗耀祖是他最看重的,否则也不会那么厌烦宝玉的不求上进了。
贾政自己没从科举出身,一直引为憾事。所以就拼命鸡娃,希望宝玉能弥补自己的遗憾。
贾雨村进士出身,又有这番忠君爱国之志,虽曾有小瑕疵,但妹夫已经解释是被人排挤冤枉之故。
所以贾政对贾雨村好感大增,拉着贾雨村一番攀谈,直到太阳偏西,贾雨村起身告辞。
贾政颇有恋恋不舍之意,意思是留贾雨村抵足而眠。贾雨村说自己还有两个仆从没安排,需要去租房。
贾政一挥手:“这有何难,我家中颇有几间闲屋,兄若不弃,不妨先住下,早晚请教,岂不方便?”
贾雨村淡然一笑:“存周兄,林兄是我知己,也是恩人,你我如今也可算朋友,有些话不能不说。
我此次回京面圣,其间变数颇多。你对林兄之言信之不疑,今上却未必如此,少不得会考教小弟。
若能过关,弟自当与存周兄多来往。若未能过关,弟即是戴罪之身,连累存周兄,心中何安?
今日身负送人之责,进府一续,理所当然,是谁也挑不出错处的。若留宿,则性质就不同了。”
贾政一愣,随即心中一热,深为感动,知道贾雨村确实是可交之人。
他本就有些迂腐,又书生意气,与贾雨村投契,便忘了这些事。
但他也是久在朝堂之人,一点就透。若是自己,也还罢了,可自己身上扛着整个荣国府,就得谨言慎行。
当下他拱手道:“雨村兄至诚君子,弟心中感念。既如此,兄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
这单大良办事还算得力,弟让他去帮雨村兄寻租个住所,暂且安身,面圣后再从容安置如何?”
贾雨村拱手致谢,就在此时,一个身材高挑的大丫鬟走了进来,盈盈一福。
“老爷,老夫人让我来请贾老爷去后堂,有件事儿要请教贾老爷。”
第二十七章 黛玉初入荣国府
贾政和贾雨村同时一愣,不知道老夫人为何忽然要请一个外客入内堂。
红楼梦中对贾母的称呼,一般是老太太或老祖宗,前者一般是下人们称呼,家里人则两种都会混用。
但对外时,若是亲近熟悉的人,可称老太太,若是尚不很熟的,按规矩还是要称老夫人。
所以此时丫鬟称为老夫人,明显是因为贾雨村和贾家还不是很熟,可既然不熟,你叫人家去内堂干什么呢?
贾雨村打量着这个丫鬟,蜂腰削背,鸭蛋脸,高鼻梁,头发乌黑,挽着两个发髻,上面插着一根碧玉簪。
穿红绫子袄,绿纱罩裙,掐腰青缎子背心,越发显得身材高挑,胸前划出一道美妙的曲线。
贾政是个孝子,虽不知母亲何意,却也不敢怠慢,转头看向贾雨村。
“雨村兄,我这母亲,想来是尊佛敬道的,想来是听说兄返老还童之事,心中敬仰,才让鸳鸯来请。”
贾雨村知道贾政是怕自己觉得被人围观,心中不快,爽朗地一笑。
“我与林兄和存周兄都是朋友,则对老夫人自当执子侄之理。本该拜望,只怕唐突,既然老夫人见召,岂可不拜?”
贾政暗自松了口气,亲自引贾雨村往内堂而去,鸳鸯小碎步跑到前面,帮两人一路打帘。
其实到二门外请人这种事,本不用鸳鸯亲自跑来的。
只是一来事出有因,二来鸳鸯也想见识见识这返老还童的贾雨村,故而主动请缨。
之前贾雨村上下打量她时,鸳鸯低着头,心中略有不快,心说此人看来和大老爷差不多,也是好色之徒。
但随即发觉,贾雨村的目光中更多的是欣赏,而非情欲。就像看见一朵花儿,故而赞叹一般。
这倒让鸳鸯觉得舒服了许多,一路打帘的时候也偷偷看了贾雨村几眼,越看越觉得此人气质不凡。
其实男人看女人,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尤其是好看的女人,多看几眼,乃是人之天性。
但若心生淫邪,则眼神中就会流露出透视之感,似乎是要穿透人家的衣服,看见里面的春光。
最要命的是,这种眼神是遮掩不住的,女人对此有天生的敏感,一旦察觉,除非本就有心,否则必然生厌。
所以男人看女人时,若想让对方心生好感,就要先控制自己,不生淫邪之心,而生欣赏之念。
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被欣赏的,否则她们打扮那么漂亮,只是为了照镜子吗?
男人追求女人,本质上和孔雀开屏一样,都是要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示给女人,把露出的屁股藏在后面。
至于如何做到这一点,则需要大家勤学苦练,这东西没法教,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那么,贾母究竟为什么要找贾雨村呢?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林黛玉被单大良家的带着几个婆子领到垂花门里后,只见面前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
绕过插屏后,是小三间的内厅,厅后面是正房大院。五间上房雕梁画栋,两边的穿山游廊相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几个穿着红绿绸缎夹袄的小丫鬟,正在廊檐下喂鸟儿。见到林黛玉,几个小丫鬟都迎上来笑道。
“刚才老太太还念叨着呢,可巧就来了。”立刻有人进去回报:“林姑娘到了!”
接下来自然是贾母出来,抱着林黛玉痛哭,众人劝阻。接着贾母叫迎春、探春、惜春出来相见。
此处抄多了未免有水字数嫌疑,众所周知,我从不干那种事儿的,所以我决定快进,有兴趣的请去看红楼梦原文。
接着贾母见林黛玉面庞怯弱不胜,知她有不足之症,便问她常服何药,为何不请名医急为疗治。
林黛玉闻言又垂下泪来:“老祖宗,若非这不足之症,只怕我还见不到老祖宗了。
父亲虽未名言,我终究还是从月如姐姐处知道了。有人谋害父亲,以寒毒之药下在饭菜中,至全家**。
父亲身为男子,尚可支撑,母亲和弟弟却都死于寒毒。我是因为不足之症,常吃人参养荣丸,阴差阳错解了毒。
若不是贾先生遇神仙梦中指点,破了贼子毒计,只怕再过上数月,我和父亲也难逃一死。”
贾母又惊又怒,用拐杖敲着地面,且骂且哭。待听黛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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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和贾雨村已将凶手抓捕定罪,才略缓了一些。
又哭一阵,方才渐渐收泪,却又慨叹,若是如此,女儿便不是寻常病死,而是为朝廷而死。
林如海若是明白事理,自会写明此事,今上仁厚,也许会破例给女儿哀荣,以安臣子之心。
这不是贾母思维跳跃,实在是当时的文化如此。女儿人死不能复生,若能有朝廷册封,也是荣耀之事,可稍减人心中痛楚。
林黛玉其实本不欲让外祖母再次伤心的,只是忖度林如海既然已将此事上报朝廷,这等大事朝廷定会发邸报的。
父亲在书信中既然推崇贾雨村的功劳,此事也必然会告知贾政,贾母这里,迟早是瞒不住的。
而且林黛玉心中存着一个念头,希望能把林如海也调到京城中来,远离是非之地。
这个能量,贾府现在是有的,但要让贾府出这个力,必要贾母开口方可。
贾母看似不问外事,就连府中之事也很少直接管,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才是贾家的镇山大神。
荣国公的门生故旧,四王八公的关系网,甚至皇室对贾府的感情,都维系在贾母的脸面身份上。
不等贾母眼泪擦干,王熙凤又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来了,开口便笑:“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林黛玉看去,又别于他人不同,彩绣辉煌,宛若神仙妃子;举手抬足,恰似女中英豪。
一身的花团锦簇,满脸的妩媚精明,书中有云,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粉面含春威不露,单唇未启笑先闻。
王熙凤见贾母在擦眼泪,却不先劝解,反而自己先拉着林黛玉的手落泪。
“往日听老祖宗夸姑妈,说我从头到脚比不上姑妈一根小手指头,每常还不服气。
今日见了妹妹,方知是老祖宗心疼我,把我夸上了天。天下竟真有这般神仙样的人,手指头岂是我能比的?”
PS:本文是以《红楼梦》人物世界为背景创作的小说,给大家看个乐呵,谁要是把这个当成原著理解,或者因为看这本小说而导致考试不及格,本人不承担任何连带责任!
第二十八章 摔玉妙论有还无
贾母擦着眼泪,也忍不住被王熙凤逗笑了:“你这猴儿,我们刚哭过,你又来哭,快别招你妹妹了。”
王熙凤见自己以毒攻毒见效,也就收了泪水,问起了黛玉的衣食住行。
黛玉接着去拜见了两位舅母,王夫人自然也要告诫黛玉:“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
你只以后不要睬他,家里这些姐妹都不敢招惹他的。他一时甜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疯疯傻傻,只休信他。”
林黛玉的大眼睛忽闪着,看着自己的这位二舅母,知道她话中有话,却只装作听不懂。
我来你家不过是暂住,又不图你家什么,好端端的干嘛非要招惹你儿子呢?
就在此时,有丫鬟来传话:“老太太那边摆好饭了,请林姑娘过去用饭。”
林黛玉跟着丫鬟回到贾母房中,与三春陪着贾母一起用了饭,又说了些闲话,贾宝玉就回来了。
贾宝玉早听说姑妈家的林妹妹到了,故而未见母亲,先来祖母这里看一眼,此时身上还穿着外出的衣服。
黛玉一见,倒吃了一惊:好生奇怪,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只是怎么穿得如此花哨,难道是京城流行于此?只见他:
头上紫金冠,眉前金抹额,身上百蝶穿花大红大紫——花里胡哨,极尽奢华。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白白胖胖,三分女相。
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众情思,悉堆眼角——眉目传情,撩骚圣体。
贾宝玉回来就开始给林黛玉起表字,说林黛玉眉间若蹙,西方有石名黛,可以画眉,故而可叫“颦颦”。
林黛玉心说这三件事都不挨着,不过都与西施有点关联,你就能硬凑到一块,也算人才。
便轻声对贾宝玉说:“按这么起表字,你面如满月,东方有石为玉,可雕为捣药杵,所以你可以叫‘茕茕’。”
贾宝玉不解,反问道:“蹙眉若西子,西子好画眉,蹙眉伴捧心,故而称之颦,故有东施效颦,是有典故的。”
林黛玉嘴角挑了挑,一双秋水眸子隐藏笑意:“面如中秋月,月中有玉兔,兔持白玉杵,故而称之茕茕,也是有典故的。”
贾宝玉大喜:“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正是,正是,你我一见如故,可知是故人也!”
林黛玉又看了贾宝玉那身穿着,和嘴唇上淡淡的红胭脂,抿嘴一笑,却不再说话。
三春中文采最高,反应也最快的探春挑了挑比别人都要更黑亮的细眉,看了林黛玉一眼,也看了贾宝玉的脸一眼,忍不住笑了。
贾宝玉不解:“三妹妹,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这典故不对吗?林妹妹不是这个意思?”
探春本就和贾宝玉要好,见林黛玉揶揄贾宝玉,贾宝玉却浑然不知,心中也有些好笑,便笑道。
“平时让你少吃胭脂,你不听。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难道不是典故?”
林黛玉看了探春一眼,轻咬了一下嘴唇,心里倒生出几分欢喜来,看来以后有玩伴了。
一般男子被人说雌雄难辨,娘娘腔,那一定是会勃然大怒的。但贾宝玉一听,不怒反喜,连连拊掌叫好。
“林妹妹果然是蕙质兰心,一语双关,如行云流水,毫无勉强生硬之感,佩服,佩服啊!
我一直说,天下灵秀之气都被女子占去了,男子都是蠢笨浊物,只恨不能身为女子。
林妹妹看我能有几分女子之气,实在是愧不敢当。想来也都是与姐妹们相处得好,沾染上几分,可见是知音!”
众人无不莞尔,贾母嗔怪道:“你这孩子,又说胡话,仔细你爹听见了,要捶你我可不拦着。”
贾宝玉嬉笑道:“老祖宗每次都这么说,最后还是会救我的。何况我这话发自至情,便挨打也无法。”
林黛玉猜对了开头,却没猜对结局,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之语,居然还弄得皆大欢喜了。
正在暗自好笑,贾宝玉已经习惯性地伸手到衣服里掏摸起来。
他的衣服里滴里当啷地挂了很多东西,长命锁,寄名符,香荷包等等。
所以要从这一大堆鸡零狗碎儿里摸出一样东西来,还挺不容易的,左手没找到,换右手。
随着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贾宝玉终于摸到了想要摸的东西,满足地叹了口气,掏了出来。
只见他手上抓着一个金螭璎珞,下面垂着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比鸽子蛋大些,比鸡蛋小些。
在烛火的照耀下,流光溢彩,瑞气浮动,当真是一件宝贝。世人无知,怎能知道这是件无才补天的蠢物呢?
贾宝玉手里抓着宝贝,热切地盯着林黛玉:“妹妹可也有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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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忽然想起贾雨村的话,心里略有点慌乱,自己要怎么回答,才不会惹祸呢?
略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犯不上为了怕他怎么样就骗人,不值得。
“没有,想来这是件稀罕物,岂是人人都能有的?”
贾宝玉两眼一瞪,捧着自己的命根子,忽然间越看越不顺眼,当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顿时引起惊呼一片!
袭人忙冲上前去,捡起玉来,翻来覆去地看,好在没有任何破损,赶紧又递给贾母看。
贾母气得连连跺脚,本来下午哭完刚洗的脸,现在又已经满脸泪痕,紧紧搂着贾宝玉,痛斥于他。
“孽障,你生气,要**骂人容易,何苦摔这命根子呢?”
贾宝玉此时脑子里深恨自己与众不同,尤其是刚被林黛玉夸完有几分像女子,此时一听“命根子”三个字,更是忍不得了。
“什么命根子?我不要命根子!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就说没趣。
如今来了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我也不要了!”
整个屋子里此时就没有一个男人,姐姐妹妹,丫鬟婆子们听了这话,无不觉得莫名搞笑。
这怎么听起来不像是摔玉,而是要自宫呢?须知你就是不要了命根子,和我们也不能完全一样!
贾母却知道孙子心里有些个痴性子,只能耐心引导,半哄半骗地说道。
“你林妹妹原本也是有的,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遂将她的带了去,全了殉葬之礼,尽你妹妹之孝心!”
贾宝玉虽然不是很聪明机智,但也不是随便能被糊弄的,眼泪汪汪地看着贾母,质疑道。
“那她又说没有,又说这是稀罕物,为何不肯告诉我她曾有过呢?”
贾母哄他道:“她虽曾经有过,毕竟现在已经没了。因此只说没有,不便自己夸张之意。
你娘还活着呢,你如今怎比得她,还不好生慎重保护好,仔细你娘知道了,说你咒她了。”
贾宝玉终于被说服了,不再闹腾了,默许袭人可以把命根子拿回来,放回原处了。
这时袭人偷偷瞟了黛玉一眼,心中忽然生出些念头。
她不动声色地将玉靠近蜡烛,仔细看了又看,终于惊喜的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随之就是一声惊呼:“不得了了,这玉……摔裂了!”
第二十九章 袭人心细观玉痕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众人一拥而上,围在袭人和蜡烛旁边,就像一群趋光向火的飞虫一样。
袭人曾是贾母身边的四大丫鬟之一,为人看似老实忠厚,其实心机深沉,人所不及。
这不是胡说,而是有证据的。袭人在主子们眼里,最大的特点是办事稳重可靠,从不出错。
这一点其实细思极恐,须知荣国府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小社会,其复杂程度不属于现在的大型企事业单位。
高层领导和中层领导之间的利益冲突,中层领导和基层领导之间的利益冲突,基层领导和员工之间的利益冲突。
员工内部的高级员工、中级员工与低级员工之间的利益冲突,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每个人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在这样复杂的工作环境下,“从不出错”这四个字的含金量极高,相当于王者荣耀的王者级别,绝不是一个老实人能做到的。
这需要极高的情商,深沉的心机,灵活的手腕,才能既做到既不出错,又让人觉得老实本分。
即使强如王熙凤,坐拥高贵的出身,荣国府长孙媳名正言顺的管理权,老祖宗的无比疼爱和支持。
在这么多BUFF的加持下,王熙凤也只能勉励维持局面,得罪了很多人,还落得个强悍狠辣的名声。
所以袭人几乎可以说是体制内先天圣体,她对每个人的心思都能把握得无比精准,尤其是贾母和王夫人的。
身为贾母身边数一数二的大丫鬟,她虽然被借给了贾宝玉,但对老主子的心思揣摩,不在鸳鸯之下。
林黛玉入贾府之前,袭人耳朵里听“我的宝玉,我的玉儿”就已经听得快起茧子了,但当时还不以为意。
毕竟宝玉的眼界奇高,寻常庸脂俗粉他是看不在眼里的。
虽然他对所有女孩子都彬彬有礼,但其实是个十足的色鬼,不但注重相貌,而且注重身材。
颜值既正义,是宝玉一生践行的标准,只是这一点被很多人都忽略了。
例如宝玉对女人的偏爱,很少会给同样是女性的中年仆妇们,更别提对婆子们了。
贾宝玉对此的解释是:“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
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有人说这话体现的是宝玉对已婚妇女,从单纯变得复杂的惋惜和反感,不能说明宝玉是颜控。
但同样对比,秦可卿也是已婚妇女,宝玉对人家不但不反感,还在人家床上做春梦,梦里还和人家共赴巫山。
有人说秦可卿虽然已婚,但人还是很单纯温柔,不复杂,所以宝玉有好感很正常。
但王熙凤也是已婚妇女,宝玉同样很喜欢跟王熙凤混。难道王熙凤单纯?还是王熙凤温柔?
说到底,已婚妇女不是问题,问题是已婚妇女会渐渐变得衰老、难看,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所以当袭人第一眼见到林黛玉时,就知道情况失控,宝玉是必然沦陷的,没有任何疑问。
而以老太太的心思和在贾府一言九鼎的地位,宝玉自己又沦陷,这件事儿,十有**是跑不了了。
虽然彼此都还小,但像贾府这样的公侯之家,做事儿从来不会是一时兴起,而永远是深谋远虑的。
原本袭人对宝玉的夫人是谁并不在意,因为不管是谁,肯定也不会是她,她最多也就是个姨娘的命。
不过今天目睹了林黛玉一句话就把贾宝玉逗弄得翻天覆地,如痴如狂的样子,袭人忽然就害怕了,甚至愤怒。
书中说,袭人有些痴处,跟着贾母时,心里眼里都是贾母,跟了贾宝玉后,就心里眼里都是贾宝玉。
这话同样细思极恐,但今天就不细思了,只当这是真的,袭人此时确实心里眼里都是贾宝玉。
所以她不喜欢林黛玉,她觉得林黛玉会欺负贾宝玉,更不希望这个女孩儿将来成为自己的主子,一直欺负贾宝玉。
这个女孩儿小小年纪,已经如此通透,将来一定是个厉害角色,自己若在她的眼皮底下当姨娘,这辈子只怕都得战战兢兢的。
所以,袭人无比希望这块玉真的出现一丁点的瑕疵,最好就是一丁点,足以让大家对林黛玉恼怒厌恶。
但瑕疵千万别太大,万一真的摔裂了,摔碎了,宝玉的命根子不保,自己将来能有什么幸福可言?
袭人和很多贾府群众一样,相信这块玉和贾宝玉是血脉相连的,没准真的和宝玉的命根子有些玄妙的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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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
所以带着这样的期待,袭人努力认真的查看之下,还真的发现玉的表面有一些极其细小的划痕,平时都没注意到的。
所以袭**喜过望,立刻惊呼:“这玉……摔裂了!”吓得众人一拥而上,捧着宝玉的命根子仔细研究。
林黛玉没有动,她现在确实也挤不进去,贾府众人现在的阵型,就像漫画“森林大帝雷欧”里,斑马群遇上狼群的防守阵型一样。
围成一圈,脑袋冲里,屁股冲外,把小斑马围在圈子里,狼群敢上来,尥蹶子就踢,一脚能把狼下巴踢碎!
林黛玉就感觉到,自己此刻如果硬往里挤,没准就会被谁尥蹶子踢一脚,所以她只是站在外围,静静地等着。
贾母老眼昏花,此时天色又暗,靠蜡烛的火光确实看不见玉表面的划痕,只急得往前探头。
刺啦一声,头发都燎掉了一绺儿,屋里顿时一股子烧麻雀的香味儿,唬得鸳鸯赶紧扶贾母后退。
贾母急得直跌脚:“四丫头,你喜欢画画雕刻,眼神儿最好,你看看,是否真有裂痕?”
惜春接过玉来,眯起眼睛仔细地看,实事求是的说:“不像是裂痕,倒像是表面的划痕。”
袭人急道:“这玉何等坚硬,老太太这屋子里的青砖又那么平整,哪里能划出痕迹来?
想来是用力过大,玉震出了裂痕,只是极细,以后只要仔细保护,想来也不会坏的。”
袭人这话似是帮黛玉开脱,说玉摔得不严重,但其实暗含玄机,极其阴险。
这就像指认一个人捅了人,但又说捅人的时间很短,而且绵软无力,所以伤害不大。
问题是捅人本身就有罪了,捅了多长时间,捅得是否有力,伤害大不大,都是程度问题,不是性质问题。
林黛玉淡淡地看着这一群惊慌失措的人,脸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淡定,平静地安慰大家。
“不要担心,我先生听神仙说过,这玉是宝贝,根本摔不坏的。”
贾母本已看过林如海的信,知道贾政此时正在中堂招待贾雨村,信佛信道的她,本就有些心动的。
此时听见这话,哪里还忍得住,一连声地吩咐。
“来人,来人,快去中堂见二老爷,请他带贾先生入内堂一见!”
第三十章 雨村假语话仙闻
贾雨村跟随贾政进入贾母的堂屋中,只闻见空气中飘动着各种或淡雅或芬芳的脂粉气味。
目光扫及,贾母正襟危坐在榻上,两侧是两面厚实青纱刺绣的屏风,透过青纱能隐隐看见后面站着三四个人。
贾雨村便知道方才这屋子里还有几个女子的,此时就躲在屏风后面回避,而屋子里还剩下的人则是无需回避的。
随后跟进来的鸳鸯,手里捧着玉,满脸担心的袭人,站在贾母身后的琥珀,这些是丫鬟,还配不上回避二字。
而堂中间原本站着的贾宝玉,本来就知道自己摔玉可能惹了祸,连累了林妹妹,有些发呆。
后又听贾母说要让贾政请贾雨村进来一见,贾雨村什么的贾宝玉并不在乎,要命的是贾政啊!
爹要是知道自己摔了玉,还不得把自己的屁股打飞了?就算今天有贾母护着打不了,早晚会算总账,拉清单的呀!
所以他此时提心吊胆,面如人色,全身颤抖,垂头丧气,不敢抬头看进来的人。
而距离他两个身位,唯一一个没有回避的小姐,正是表情淡定,眼神里带着些许悲凉的林黛玉。
她之所以不回避,是因为她是贾雨村的学生,是贾政的外甥女,这两个男人,她都是可以见一见的。
贾雨村和林黛玉目光一碰,林黛玉眼底的那点悲凉就迅速放大成了委屈,眼圈也变红了。
贾雨村微微一笑,眼里的温暖顺着两个人连接着的目光,滑进了林黛玉的眼中,融化了她眼底的凉意。
别怕,还有我呢。
贾雨村知道贾母是真心疼爱林黛玉的,但所有的感情,都有个远近厚薄之分,这是人性,概莫能外。
贾母对林黛玉的感情,可以碾压贾府中几乎所有人,任何人敢欺负林黛玉,她都绝不会允许。
但请注意,是几乎所有人,这里面,有一个唯一的例外,那就是贾宝玉。
如果有一天,一定必须在贾宝玉和林黛玉中选择一个做出牺牲,那一定会是林黛玉。
这种复杂的情感,不仅仅是因为血缘的远近,陪伴的时长,还有对家族的责任,混在一起,难以区分。
所以这次宝玉摔玉,引发的骚乱,贾母之后一定会用心安慰林黛玉,告诉她不要担心,不要怕,跟你没关系的。
但那是之后,在此之前,贾母更关心的一定是贾宝玉的命根子究竟有没有摔裂,贾宝玉以后还行不行。
这一点贾雨村明白,林黛玉当然也明白,而且她很理解外祖母。只是人的委屈不是理智的,而是情感的。
所以林黛玉仍然觉得委屈,她自然会想到,自己在家里时,心疼的位置是排在第一位的,到这里就不知道排在第几了。
说到底,自己只是个寄人篱下的亲戚。虽然是身份高贵,有人撑腰的亲戚之王,但也还是亲戚。
如果我的母亲没有死,我也不会沦落到这么一个伤心的地方,如果我不沦落到这么一个伤心地方,我也就不用受你们的气了。
贾雨村冲贾母一拱手,躬身施礼:“晚生贾雨村,老夫人见召,来迟有罪,请老夫人见谅。”
贾母身子偏胖,缺乏锻炼,平时都是歪在榻上的,即使有外客来拜见,也很少像今天这样正襟危坐的。
但她此时一来对贾雨村返老还童的神迹很好奇,二来对贾雨村得遇仙佛很羡慕,三来还有求于贾雨村,所以态度和姿势都很端正。
贾母微微一笑,满目慈爱地看着眼前这个举止沉稳成熟,脸却鲜嫩无比的少年,微微点头。
“贾先生啊,林姑爷信中说你巧遇仙佛,返老还童,再世为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让人好生羡慕啊。”
贾雨村心里一动,别人说起自己遇到仙佛,多用“得遇”一词,贾母却用的是“巧遇”,这老太太,话里有话啊。
什么事儿一说巧,就总是透着那么几分不可信。
例如有人从不买彩票,但忽然福至心灵,一个号一次买一百注,结果就这么巧,都中了一等奖,你信不信?
贾雨村知道贾母人老成精,即便信道信佛,对自己的事儿仍然心存疑虑,当下只装听不懂,客气了两句。
贾政是实诚君子,却没听出母亲话里有话,只是斜眼瞪着宝玉,不知道这孽障又惹了什么货,一脸做贼心虚的模样。
贾母指着袭人说道:“我姑爷十分推崇贾先生,我自然也拿贾先生当半个子侄,也就不怕丢人了。
我这个小孽障,刚才不慎把自己的玉掉落了,丫鬟捡起来后,发现上面有些细痕。
这玉是他出生时就衔在嘴里的,清虚观的张**说这玉非同凡响,与他一生荣辱性命相关,故而难免紧张。
先生既有仙缘,必然见识不凡。刚才玉儿说先生曾言,这玉是宝贝,是摔不坏的,可是仙人所言吗?”
贾政狠狠地瞪了贾宝玉一眼,心知什么不慎掉落肯定是胡扯,这孽障也不是第一次犯病了!
贾雨村点点头:“我吃了仙药,返老还童之后,曾入梦遇仙。两位仙佛在梦中说了些与我有缘之事。
其中一件就是林兄一家**之事,而另外一件,就与令孙这块宝玉有关。”
贾母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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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袖子里攥紧了拳头:“还请先生名言,这玉究竟是何宝物,与我孙儿是何缘分?”
贾雨村笑道:“说起这玉,乃是上古年间,天塌地陷之时,女娲娘娘用来补天所炼的七彩神石。
只是女王娘娘补天的神石最后多了三块,逸散在深山大泽之中,吸收日精月华,终成神物。”
屏风后面传来窃窃私语声,贾母也大出意外:“三块?那另外两块在何处呢?”
贾雨村正色道:“其中一块得道很早,仙界人称石矶娘娘,在封神之战中败于哪吒,从此消失于天地之间。”
《封神演义》此时在红楼世界中尚未出现,但民间对哪吒的传说却一直都有。
只是故事并未完全成型,只有一个简单的闹海的故事,像石矶娘娘这类支线任务,人所不知。
此时贾雨村说道石矶娘娘被哪吒击败,神魂俱灭,屋内众人都不明觉厉,不敢插话,等着贾雨村细说。
贾雨村便将哪吒与石矶娘娘之间的恩怨情仇讲了一遍,当然不是最近大火的百亿大电影里的魔改版,而是《封神演义》中的正版情节。
众人听得心动神摇,尤其是贾母,她本就喜欢这些神魔故事,如今由一个有仙缘的人说出来,如身临其境,更是难以抵挡。
红楼世界是个特殊的时间线,它是个虚拟的朝代,在现实世界中大概是明朝,可与现实又颇有不同。
按红楼原著看,书中的才子佳人们,对唐诗宋词的引用信手拈来,所以在唐宋之时的历史与现实并无不同。
而最能说明年代的,其实是原著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贾雨村的一段话。
当时冷子兴说贾宝玉喜好在脂粉堆中混,没有出息,贾雨村曾有一段精彩的论述,说明贾宝玉这类人,历史上一直都有。
他说此类人乃是天地阴阳之气化生的,既不能成仁人君子,也不能为大凶大恶,而是会成为奇人。
原文说:“如前代之陶潜、阮籍、嵇康、唐明皇、宋徽宗、秦少游,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之流……”
纵观全文,唐伯虎和祝枝山应该是书中提到的最晚的人物了,可见红楼世界至少在嘉靖年左右。
有人可能会说,主流观点认为《红楼梦》是以明写清,真实时代时间应该是清朝。
这个不抬杠,就是以明写清,明面写的是不是也是明朝时段?所以《封神演义》还没出版呢。
等贾雨村讲完这段故事,贾母才想起来这才是第一块,赶紧问道:“那第二块石头呢,又在哪里?”
第三十一章 青埂峰上忆旧事
贾雨村深吸一口气:“第二块石头的来头更大,石头中孕育出一个天生地长的石猴,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西游记》在红楼世界中同样尚未成书,民间流传过一些零散的玄奘取经的故事。
其中也有一个叫孙悟空的徒弟,但形象模糊,往往是以白衣秀士的模样出现的。
而贾雨村心目中的孙悟空形象则要丰满高大多了,从石破天惊,猴王出世,到大闹天宫,被压五行山。
再到辅佐唐僧,收八戒,降沙僧,一路踏破八十一难,终成斗战胜佛,这一切讲完,怕得几百章。
所以贾雨村只大略讲了讲大圣的高光时刻,就已经把屋内众人听得目眩神驰,舌挢不下,震惊不已。
其实这类神魔鬼怪的故事传说,大家也都听到过,演戏时也看到过,何以这次如此震惊?
实在是因为孙悟空的艺术形象实在太强悍了,在他的精神气势面前,所有神魔鬼怪,佛祖神仙都是渣渣,不堪一击。
而且最重要的,还是讲述人的不同。其他演戏说书的,那都是在讲神话传说,而贾雨村却是在当仙佛的嘴替。
这些话从仙佛嘴里说出来,那就不是神话传说,而是人家职场社会里的日常八卦,家长里短了,带着一种随意的高不可攀。
这就像你某个朋友,用一种随意淡然的语气,提起他和某个大人物的日常,会让你不明觉厉一样。
贾雨村前世有个朋友,就喜欢说他混迹在天上人间的那些日子,听起来似乎和很多大人物都能勾肩搭背一样。
一直到很久以后,贾雨村才知道,那个朋友不过是在天上人间当过几天服务员,打扫用过的卫生纸的那种。
天宫一窥,人间就不值得。不经意间的装逼,才最致命。
被贾雨村装到的满屋人,鸦雀无声,连贾宝玉都忘记了自己此时的被动局面,忍不住问道。
“那……那第三块,就是我这块?”
贾雨村看了贾宝玉一眼,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眼看贾宝玉。
眉清目秀,白白胖胖,符合原著的描写,眼下这副见了贾政,如鼠见猫的神态,也毫无二致。
和其他穿越到红楼世界的人不同,贾雨村对贾宝玉并没有什么恶意,但也没有什么好感。
在他眼里,贾宝玉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还是个有点熊的熊孩子,可以做朋友,不能当良人。
没有元春的勇气担当,却有元春的口无遮拦;没有迎春的老实本分,却有迎春的胆怯懦弱。
没有探春的机智城府,却有探春的敏感脾气;没有惜春的心如止水,却有惜春的游戏红尘。
没有贾琏的敢作敢当,却有贾琏的沾花惹草;没有薛蟠的肆无忌惮,却有薛蟠的双管齐下。
这样一个男孩儿,或许让人看着还有几分可爱,可这样一个男人,肯定不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
贾雨村又看了一眼袭人,却发现袭人也正看着他,目光相遇时,袭人有些心虚地垂下了头。
“不错,这第三块补天石,就是你这一块。此乃神石,刀砍斧凿尚不能伤,何况区区青砖,怎能摔裂?”
听闻此话,贾母长出了一口气,指着袭人道:“这丫头说玉上有裂痕,我那四丫头也说上面有痕,所以老婆子确实吓了一跳。
贾先生解释分明,我也就不怕了。袭人,把玉拿给贾先生看看,那玉石上的痕迹究竟是怎么回事。”
贾母的意思很明显:我虽然相信你,但这玉上毕竟有痕迹,你得解释一下,才能尽信。
贾雨村拿过玉石来仔细看看,摇头笑道:“果然,果然。当日听仙师提起,还不解其意,果然如此。”
贾雨村知道此时是不会缺少捧哏的,果然身边贾政已经先忍不住了:“先生说果然,是何意?”
贾雨村叹道:“这石头乃补天之才,历经万年,早已通灵,虽不像前两块那般神奇,但也不是凡物了。
二位仙师曾说过,这石头上是有字的,偶露天机,只是平时瑞气笼罩,等闲是看不见的。
且此物如此大小,上面的文字自然小如细沙,人眼又哪能看得清楚呢?”
贾雨村这话却不是信口胡说,原文中写过,通灵宝玉历劫之后,回到青埂峰上,重新变成巨石原型。
空空道人路过,看见石头上的文字,抄录下来,才有了《红楼梦》一文,流传天下。
既然如此,想来那石头是天天记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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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东西的,总不会是回到青埂峰才开始写回忆录,哪有那么好的记性。
而且贾雨村既然推测玉石上有字,则看见玉石上的细微纹路,便发现那些纹路是有规则的,自然就印证了这个推测。
此时青纱屏风后,探春轻声道:“四妹,你不是喜好书画雕刻,让琏二哥给你买过一个能放大的镜子吗?”
惜春点点头:“是有一个,不过也不能放得很大,只是拿来玩的罢了。
听说有一等真正的微雕高手,用的是一组镜子,可以放得更大,只是没见过。”
贾母听见两人嘀咕声,心里一动,便吩咐道:“三个丫头,你们可以出来说话。”
三春愣了一下,平时若有男客,她们是一定要回避的,这也是当时大户人家里的规矩。
个人看法:从原著中看,贾府内部大概的回避规则如下:
贾宝玉、贾环、贾兰,这三个出场时,所有女眷似乎都可以不回避,可认为年幼之故。
而贾蓉、贾蔷过来时也没明写过需要回避,他们的辈分和贾兰同辈,年纪虽大些,也是晚辈。
而同为宝字辈的贾琏和贾珍,回避贾琏的场面要少很多,回避贾珍的描写就很郑重。
个人以为,这就不单是辈分和年龄的问题了,很可能跟亲疏程度有关系。
而从辈分上看,贾政、贾赦作为贾府中辈分最高的男性,他们出场时,女性基本都是要回避的。
所以可以总结的规律就是:女性长辈可以不回避男性后辈,而女性后辈要回避男性长辈。
同辈者不确定,以个人特点、年龄、受宠程度、名声好坏区别对待。
但在某些场合下,例如大宴开始前,众人祝寿时,是可以有例外的。
所以此时贾母让三春出来见贾雨村这样一个男性长辈外客,就显得十分突兀了。
贾政看了母亲一眼,贾母也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贾政虽不知母亲何意,但也没有出声。
三春从屏风后走出来,站在林黛玉身边,随着林黛玉的身份,向贾雨村行了晚辈之礼。
贾雨村拱手还礼:“四小姐既然有放大镜,可以拿来看看,虽然看不清楚,也应该能看到是文字。”
第三十二章 黛玉心解石头记
惜春果然让丫鬟入画回房去取放大镜来。这放大镜是用水晶磨制而成,晶莹剔透,镶嵌在一个铜把手中。
红楼世界中虽已有玻璃,但受制于工艺,透明度较低,基本都是彩色玻璃,用来做装饰品。
极少数的透明度稍好的玻璃,会被用在窗户上,提高房间的采光,但也达不到做透镜的质量水平。
红楼梦中提到玻璃的地方,主要有凤姐提到的玻璃屏风,以及大观园怡红院中的玻璃窗户。
刘姥姥进大观园时,在宝玉的卧室中看到过一个玻璃镜子,是宝玉整理衣冠所用的。
这些都不是需要极高透光度的应用,而真正的能达到透镜级别的玻璃,此时还没有,只能用水晶制作。
惜春拿着的放大镜,大概能把物体放大到十倍左右,在当时已经算是不错的玩意儿。
一群女子拿着放大镜,接着烛火仔细地看着那块玉石。其中眼力最好的两人是惜春和黛玉。
在放大镜之下,原本平滑玉石面上那若有若无的细痕,变得更清晰了些,也能看出并不是简单的划痕了。
那每一道细痕中,都填满了笔画,那些细痕分明就是有一排排的文字组成的。
只是文字实在太小,众人都看不清楚其中的单个字,只有眼神最好的惜春惊喜地喊起来。
“我能看出来了,确实是字,确实是字!有些笔画简单的字能分出个数来!”
众**喜:“什么字,什么字,念两个出来看看!”
惜春揉揉眼睛:“开头的清晰些,好像个‘无’,有个‘才’,后面看不清,第二句有个‘一’有个‘入’。
都是笔画少的,笔画多的看不清。而且这些字都集中在玉的最上面,只有几行字,下面都是空白的。”
林黛玉心中一动,抢过放大镜来,径直地看向文字的最下方。
中间的文字混在一起,很难看清楚,但头尾的文字,因为前后都有留白,就容易一些。
她两双平时有气无力的眼睛,此时瞪得大大的,累得连泪水都要流出来了,终于看清了几个字。
“X宝玉X见林X玉,X玉,众人X,X时飞X见X太君,说玉为宝,众人以放大XX之,乃X……”
X是因为笔画太多,文字看不清,但以林黛玉的聪明,这句话不难补全,她心头震撼不已。
这玉上的文字,竟然是记录此间之事的?那这些年来,它该记录了多少事儿啊?
当然,这些人每天的吃喝拉撒未必会被记录,这玉也不会那么无聊,估计都是大事儿才记的。
可是……林黛玉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这既然是一块通灵宝玉,那么它记录的会不会不止是这荣国府的事儿呢?
它会不会还记录了一些其他的事儿,只要是它随着贾宝玉出世后,这世间发生的大事?
还是它只记录与贾宝玉的生命有交集之人的大事?例如自己,例如贾先生,例如父亲?
林黛玉呆呆地站在那里,被自己的发现震撼得心潮起伏,其他人却已经放弃了。
一个个揉着瞪的流泪的眼睛,惜春还因为离烛火太近,也被燎了点头发,入画正帮她梳理。
“老祖宗,贾先生说得没错,虽然看不清楚几个字,但那确实是字!不是划痕!”
贾母大喜,对贾雨村的疑虑一扫而空,语气也变得愈发尊敬起来。
“先生果然仙缘不浅。不知这玉上文字,与我孙儿可有关系?我是否要找人来抄写?”
贾雨村果断摇头,他知道这玉石上会记录整个红楼世界中,与贾府有关之事,没准其中就有自己的事儿。
“万万不可,此玉石上的文字,乃是天机。凡人窥探天机,只会招祸,不会得福。老夫人慎言!”
贾母吓了一跳,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同时扫视了屋内众人一眼,语气出奇的严厉。
“这宝玉上本就有八字铭文,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世人皆知。
玉上有小字之事,决不可外传!今日屋内之人,都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听见了吗?”
三春并其余大小丫鬟一起答应,只有林黛玉还拿着那块玉,因为想得太多,看起来就像在发呆。
贾母看了袭人一眼:“以后不要大惊小怪的,这是七彩神石,是摔不坏的!”
贾母的语气中带着不满,袭人何等精明,身子微微一颤,赶紧跪下回话道。
“是,老太太,我因为太紧张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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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的命根子,一时慌了,失了分寸,请老太太责罚。”
贾母撑起身子,亲自走到林黛玉面前,从她手里接过玉来,递给袭人,让她替宝玉戴上。
然后把林黛玉搂在怀里,眼泪也掉下来了,此时玉石无恙,宝玉的命根子没问题,她的心自然滑到第二顺位了。
想到方才这一番混乱,背井离乡,初来乍到的外孙女该是多么委屈,多么惊慌,多么无助,多么心酸。
贾母的心就像被狠狠揪了一下那样疼。不是拿手指肚揪,而是用手指尖,只揪住一小点点肉,使劲揉捏的那种疼。
“我的好玉儿,都是袭人丫头,失惊打怪的,让你受惊吓了。你说,怎么责罚她,给你出出气。”
在和贾雨村对过眼神之后,林黛玉的委屈劲其实已经过了,但此时趴在贾母温暖慈爱的怀里,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老祖宗快别这么说,不过是大家都关心表哥罢了。若不是先生跟我说过此玉为神物,不会损坏,我也会慌得不得了呢。
总是我自己不听话,舅母明明提醒过我,不让我招惹表哥的,我偏偏又招惹了,冤不得袭人姐姐。”
贾母一愣,林黛玉明显感觉到贾母的胳膊硬了一下,就像攥了一下拳头似的,随即又缓缓放松了。
“是吗,你舅母也是一片好心。她也是怕宝玉惹你生气罢了。其实宝玉性子很好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林黛玉在贾母的怀里,小脸儿正好从贾母的臂弯中露出半个来,看向贾雨村的方向。
见贾雨村高大的身影,将贾政整个挡住了,料想其他人也看不见自己的眼神,就冲贾雨村调皮地眨了两下。
贾雨村会意的一笑:行了,我知道你不是个受气的人,如此我就放心多了。
你不动声色的一句话,就让贾母知道王夫人的小心思了,也让贾母明白,袭人今日之举,只怕未必都是自己的主意。
虽然你未必喜欢贾宝玉,未必愿意留在贾府。但你愿不愿意是一回事,她们如何对你又是另一回事。
很多人都这德行,把自己、自己家、自己的孩子当成宝,好像谁都垂涎三尺,不怀好意。
这是病,得治。
第三十三章 绣图不识春风面
当处理完摔玉这件事儿后,贾雨村又被贾政硬拉着吃了晚饭,这才得以告辞而去。
席间贾雨村特意给贾政多灌了两杯酒,然后给他灌输了一番“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
然后贾雨村跟着单大良离开时,就看见贾政豪情万丈,脚步踉跄地奔着贾母的屋子去了,顺手还拎了根棍子。
虽然知道有贾母护着,贾政肯定是打不成的,但估计贾宝玉又会被吓得抱头鼠窜一次。
贾雨村倒不是有心恶作剧,而是他真心觉得,贾政的没事不打,有事往死里打的教育方法是不对的。
平时多流泪,出事少流血,平时有错就打打,就出不了大事儿,也能增强贾宝玉的男子气概。
出了贾府的正门,老张和瞎老太太已经等在大门口了。张月如则跟在林黛玉身边,没有出来。
这是路上就说好的,无论如何,让张月如先陪林黛玉呆一段时间,等林黛玉适应了,再定去留。
按理说,贾雨村是官身,又有差使,是可以去住驿站的,只是老张和瞎老太太不好安排。
住驿站是要有明确身份的,老张还可以说是仆从,瞎老太太就不好编了,总不能说这是个盲剑客,是自己的护卫吧。
但真要租个院子,又不知道以后的去向,不知道能不能久住,租期长短都不合适。
所以单大良直接在宁荣街附近找了一家叫三方的大客栈,包下了其中的一个小院,内含一间上房,两间中房。
大客栈中都有这种单独的小院子,是专为赶路的大户人家,或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准备的。
讲究个闹中取静,私密性强,住着舒服。价钱虽不便宜,但一天一结,随时可以走,比租房子方便划算。
住进院子,安顿好后,单大良才行礼离去,并且在柜上付了三天的帐,然后又把掌柜地叫到一旁。
胖掌柜点头哈腰:“单大爷,你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人一定照顾好贾老爷的。”
单大良小声道:“若是贾老爷晚上读书,需要加个被褥啥的,又不好意思开口,你可有点眼力见儿。
读书的老爷们脸皮儿薄,总是想要又不说。若有所消遣,一并记在账上就是了。”
胖掌柜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单大爷放心,小人开客栈这么久,自然轻车熟路,不需多说。”
老张和瞎老太太车船劳顿,在贾府又吃了顿饱饭,早已在两间中房内睡着了,比赛似的打呼噜。
贾雨村正要关门时,胖掌柜带着一个伙计,端着一盘酒菜和一大木盆热水来敲门。
“老爷,这点酒菜是本店的一点心意,老爷晚间读书时,可以小酌一杯,增添点情趣。”
贾雨村见小菜精致,自己在贾府确实喝酒多,不算饱,也就微笑点头,笑纳了。
“这盆热水,请老爷烫烫脚,解解乏。另外,这几条手帕,老爷烫脚时看看,看哪个好,就招呼小人一声。”
贾雨村正在脱鞋袜,闻言一愣,从胖掌柜手中接过那几条手绢,打开来一看,顿时哑然失笑。
那是几条香喷喷的手绢,手绢上不知是请谁先画后绣的,每条手帕上都是一个美人。
左上角还绣着名字:珍珍、爱爱、怜怜、月月、星星、王刚……
绣功不错,栩栩如生,连眼神都绣出来了,眉目含情,千娇百媚,有拈花轻嗅的,有团扇半掩的,还有吹着一根箫地。
见贾雨村看着手帕不说话,胖掌柜以为贾雨村不好选择,遂殷勤讲解道。
“老爷,若是单看面容体态不好抉择,还可以深入了解一下!”
说完胖掌柜拿过手绢来,扔进热水盆里。片刻之后,手绢上的绣画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绣成衣服的针线颜色尽褪,变成和手帕一样的淡青色,而衣服里面露出一个个白如凝脂的玉体。
姿势自然是没变的,但一个人穿衣服站着和不穿衣服站着,区别实在是太大了,连贾雨村眼睛都睁大了。
胖掌柜眯着眼睛笑道:“这都是今年新绣的,保证货真价实。
不会像某些骗您去游玩之地,等您到地方才发现跟之前看到的差了好几十年。”
贾雨村捞出手绢,看着上面美人的衣服一点点又穿回去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去吧去吧,老爷我明天有事儿,不能晚睡。等有我机会的,让你赚这笔钱。”
胖老板毫无失望之色,弯腰捞出其他的手绢来,见贾雨村捏着手里的那个不放,便点头哈腰地赔笑。
“老爷言重了,这都是城中的青楼和花船寄放在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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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小人这三方客栈,只是提供个台子罢了。
平时这些都放在客栈柜台的平台上,所以他们叫小人这里是三方平台,赚个辛苦钱罢了。
老爷手中的珍珍乃是醉红楼的上门花魁,吹拉弹唱无一不精,老爷留着擦脚,有事儿随时喊小人就是。”
说完胖老板告退,贾雨村烫着脚,喝酒吃菜。第一杯酒刚到嘴边,他就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
随即将手中的酒倒在热水盆里,又将酒壶拿起来,往盆里倒了一半。
然后继续吃菜,边吃边欣赏着手绢上的美女,过一会儿泡一下水,保持温度……
正在酒足饭饱,准备睡觉时,忽听有人敲门,贾雨村伸了个懒腰。
“是掌柜的吗,既然来了,把酒菜木盆收拾了就是。其实明天收拾也无妨的……”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穿着一身黑斗篷的女子闪身进屋,伸手轻轻一摘头上套的昭君帽,一头青丝顿时垂了下来。
烛火之下,这女子的一张脸冷如冰霜,眼神中带着怨愤和不屑,尤其是看见木盆上飘着的手绢时。
她的脸和妙玉有几分相似,但不及妙玉美丽,看起来也大了几岁,裹在黑斗篷下的身材也明显更成熟。
贾雨村眉毛一挑:“姑娘,你走错房门了吧?”
女子冷冷的一哼,声音里带着**的颤音:“别装了,你不是贾雨村吗?我跟掌柜的核实过姓名和院子了。
既然你点我来,就快点动手吧,我不过夜的。完事了我得趁天黑再回去,车子还在客栈外等着我呢。”
贾雨村抬起脚来,下意识地要用手绢擦脚,想了想,还是放下了,用床边的衣服擦了擦脚。
“我谁也没点,而且你好像也不在这些手帕上啊?谁告诉你要来这里的?”
那女子雪白的脸上露出羞愤的神情,在她看来,贾雨村就像是抓住老鼠的猫一样,不肯痛快的吃掉,非要**到过瘾。
“我当然不在手绢上!要不是你们威胁我家人,我怎肯上门来?你何必装模作样,羞辱与我?”
贾雨村的眼睛越过这女子的脸,看向漆黑的窗外,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看来是有人觉得懂我的心思啊。既然姑娘来了,那就好好陪陪我吧。”
第三十四章 深夜击鼓诉奇冤
三方客栈的大门外,有两个巡逻的捕快,正在心不在焉地装模作样,目光却一直瞟着大门。
“进去多久了,怎么还不喊呢?忘娘不会是假戏真做,舒服得不想喊了吧?”
“不可能,这女人倔强得很,若不是为了女儿,早就寻**,王大哥也得不了手啊。
这次为了让她出马,王大哥下了血本儿,答应她只要立了功,就放她和女儿走。”
“你说王大哥真舍得放人吗?这忘娘可是个难得的大美人儿啊,据说和姑苏城里的妙玉有一比。”
“嗨,要说美是美,但也达不到妙玉的程度。也就是忘娘同样占了个冷艳罢了。”
“也对,男人都这副德行,这女人就像酸梅汤,只要一冷冰冰的,立刻就比常温的值钱。”
“别废话了,仔细听着点,要是忘娘喊了一声,被咱们错过了,咱们可吃不了兜着走!”
“要我说,忘娘进去有会儿功夫了,咱们就直接冲进去不就行了?”
“不可,王大哥说了,捉贼捉赃,捉奸捉双。那姓贾的不好对付,咱们得带着人一起冲进去。
众目睽睽之下,他光着屁股被按在床上,才叫辩无可辩,丢人现眼。”
“我这不是怕万一他动作过快,忘娘还没来得及喊,他就结束提裤子了怎么办?”
“这……应该不会吧,我还从未见过如此迅捷之人,难道你是以己度人?”
“你放屁!老子号称撞穿墙……”
就在此时,一声大喊刺破夜空,整个客栈的人几乎都听见了。
“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啊!”
两个捕快愣住了,等了许久的喊声终于出现了,可这也不是女人的喊声啊,这是男人的喊声。
这就像刀斧手等了半天的摔杯为号,结果发现摔杯的不是孙权,而是孙权他妈,那这个信号还算不算数呢?
可不等这两个捕快醒过神来,被喊声惊动的客栈里的客人,街边上其他巡街的捕快,甚至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兵马,都迅速冲了过来。
并不是大康的出警速度真的都及时到这个程度,而是要分地段,这是什么地方?京城啊!荣宁街啊!
除了皇宫之外,四王八公府邸所在的地段,那都是京城的黄金地段,好几十万一平米的那种。
基本上任何朝代,捕快等治安力量赶到的速度,都和地价是成正比的,从无例外。
所以任何朝代的人,只要一有了钱,就会在黄金地段买高价住宅,除了上私塾方便,最重要还是安全。
胖老板面对冲进客栈的捕快和兵丁,整个人都懵了,客栈里的其他人也都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安全吃瓜。
当众人循声冲到贾雨村住的院子里时,映入眼前的一幕,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贾雨村衣着齐整,那不是一般的齐整,而是一身簇新的御史官服,连官帽都戴上了。
脚下穿着朝靴,手中拿着腰牌,正指着穿着兜帽黑斗篷的女子大声怒斥。
“大胆刺客,竟敢行刺朝廷命官,你不要命了吗?”
被惊醒的老张光着脚站在贾雨村的身前,手里抓着一张板凳,一副要上就先上我的忠仆形象。
瞎老太太睡得更熟,此时才被喧哗声惊醒,习惯性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发现并没有什么用,拿起拐杖,先保护好自己。
黑衣女子一脸懵逼,瑟瑟发抖,语无伦次:“不不不,我不是来行刺的,我只是被派来服侍老爷的。”
贾雨村义正言辞:“放屁!我问你,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女子咬咬牙,忽然下定了决心:“分明就是你让人在花船定了我,妈妈才会派人来的,你怎么不认账了呢?”
贾雨村冲着冲进来的众人一拱手:“本官是回京城述职的御史,今日请各位做个见证。
这女子深更半夜,忽然登门,号称要服侍我,却在我酒中下毒,想要行刺本官!
本官要向顺天府报案,究竟这三方客栈是黑店,还是另有人要害我,必要审问清楚!”
贾雨村亮出御史身份,顺天府捕快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都不敢怠慢,立刻将女子和胖掌柜都控制住了。
贾雨村让老张带着瞎老太太跟上,自己昂然随着众人去顺天府,不少吃瓜群众不顾天黑,也跟随其后。
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阻拦,说已经宵禁,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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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打更巡夜,或是领了牌票可以夜间活动的商贩,寻常人不可上街。
吃瓜群众们则纷纷表示:“我等都是此案证人,岂是寻常人?岂有审案而证人不到之理?”
那些兵丁无可奈何:“当证人又不是什么好事儿,你们何以如此热心?”
众人笑道:“这女子如此姿色,当属花魁。花魁上门刺杀官员,这等事几辈子遇得上?岂可错过?”
顺天府尹袁华本已睡下,想不到有人击鼓,顿时大怒,喝令衙役捕快,趁自己穿衣服的功夫,先把击鼓之人痛打一顿。
不管是哪一级的衙门,门口的鼓都不是随便可以敲的,所谓击鼓鸣冤,那得是正规渠道走不通了,才能直接去击鼓。
所谓正规渠道,就是先写状纸,通过衙门专门接受状纸的文书投递,官员看了状纸后,觉得值得立案审理,才会升堂审案。
如果官员觉得此事太小,芝麻绿豆一般,压根不值得升堂,那就会驳回状纸,让告状地去找里长或族长评理去。
也就是说,张家的猪吃了李家的糠,赵家的瓦砸了王家的窗,娶的媳妇和媒婆给的画像货不对板……
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自有基层调解人员,根本没资格上堂审理。
如果你觉得不服,坚持认为隔壁老王偷看洗澡这事儿对你家造成了重大伤害,那就可以去击鼓了。
击鼓之后,官员会让人查看你是否递过状纸,若是递过被驳回了,击鼓无罪。
如果你没递过,直接击鼓,那就是没走过正规渠道,先打一顿,再审案。
而还有一种情况,不管你走没走过正规渠道,都要先挨一顿打,那就是下班时间击鼓。
官员也是要下班的,下班之后也是要休息和嗨皮的。如果你不让人家嗨皮,人家自然也不让你好过。
但当袁华穿好官服上堂之后,看见站在堂下的贾雨村一身官服,先是一愣。
等听贾雨村说完案情后,袁华看向堂下跪着的黑衣女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妈的,早就告诉他们不要搞什么**,这下不管结果如何,作为京城治安主管部门,老子都要倒霉了!
第三十五章 顺天府尹圆滑官
袁华看向黑衣女子:“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青楼花船上的,是因何到贾大人院子里的?又因何下毒?”
黑衣女子看了贾雨村一眼,低声道:“奴家叫忘娘,是烟雨船上的。因妈妈差遣,说贾大人定了我。
烟雨船的马车送我来的,马车现在就在堂外等着呢。奴家只是欢场女子,万万不敢下毒。”
贾雨村指着捕快手里拎着的酒壶:“府尹大人,酒壶就在此处,里面是否有毒,一查便知。”
顺天府里不缺验毒的专业人才,片刻之后,验毒的人就神色复杂地抬头看向袁华。
“大人,这……这不是**,是……是合欢散。”
袁华一愣:“忘娘,这合欢散,正是你青楼花船常用之物,还敢说不是你下的药?”
忘娘大惊,连连磕头:“大人,我真的没下药啊!从我进屋,贾大人就没让我靠近过,一直在盘问我。
我说是他定的我,他矢口否认。我想给他倒杯酒喝,他也不肯喝。
后来我不耐烦了,想着早点完事早点回去,就伸手想替他解开衣服,谁知他竟然高喊有刺客!”
袁华想了想,目光锁定了跪在地上的胖掌柜:“何三方,这酒菜既然是你送的,自然是你做的手脚了?”
胖掌柜何三方连连摇头:“小人冤枉,小人冤枉啊!酒菜都是好的,至于药从何来,小人不知啊!”
袁华喝道:“客栈是你的,夜间来客,长驱直入。这女子若无你指点,又怎能直接进入贾大人房中?”
何三方眨眨眼睛:“大人,这……这客人下定,女子上门,本就是寻常事,我岂能阻拦?
送贾老爷来住店的,是荣国府管家单大良,是他提醒我问问贾老爷女子之事,看他是否需要的。
何况我送去手绢时,贾老爷虽然没说什么,却留下了一个手绢,我自然以为他后来动心,自己派人去定了。
手绢放在我的三方平台上,我不过抽个头儿而已,其余之事,小人岂敢多管?”
袁华沉思片刻:“来人,将荣国府单大良、烟雨船的妈妈带来问话。”
袁华的师爷在旁边小声道:“大人,荣国府可不好惹,烟雨船是忠顺王爷名下的,这两家是不是都得先知会一声?”
袁华的声音更小:“我岂会不知?一边派人去带人,一边派人去知会。御史**,事关重大,流程还是要走的。”
荣国府离顺天府很近,单大良很快就跟着官差来了,一脸茫然地跪在地上,看着堂上众人。
官差偷偷告诉袁华,他们先求见的贾政,贾政一听说是事涉贾雨村,很痛快地就让单大良出来了。
单大良虽然贵为贾府管家,但他并无官身,因此上堂也只能跪着。
袁华问道:“单管家,何三方说你提醒他给贾老爷送手绢,此事你可承认吗?”
单大良惊讶得张大了嘴,半天才点点头。
“回大人,确有此事。我见贾老爷年轻力壮,血气方刚,想他一路奔波,或想有所消遣,并无歹意。”
说着单大良委屈地看向贾雨村,眼神的意思是:我请你嗨皮还请出错来了?你也太难伺候了吧?
我单大良迎来送往,伺候过这么多贾府贵客,还从没有遇到过你这么难伺候的主儿!
过了一阵子,烟雨楼的妈妈如烟也到了,上堂就是顺势一跪,扭出了一个S型,手里拿着小手绢捂着嘴开始喊冤。
“青天大老爷呀,我们都是靠伺候男人吃口饭的弱女子,哪有胆子敢暗害人的呢
别说是官爷了,就是普通客人,我们也不敢呐!”
袁华用手指敲敲桌子:“先别急着喊冤,我问你,是谁跟你那儿定的忘娘!”
如烟一甩手绢:“贾雨村贾老爷呀!这不能有错,我账本上记着呢。收了十两定钱,姑娘回来时得再带十两回来啊。”
袁华指了指贾雨村:“可是这位贾老爷亲自去定的吗,你给我看清楚了,不要胡说八道!”
如烟仔细看了贾雨村两眼,摇头道:“不是,既然是送上门去的,哪有老爷本人亲自去定的呢?是一个中年男人去的。”
贾雨村冷笑道:“我随身只带着两个仆从,都在这儿了,你可以看看,是不是他们?”
如烟看了看老张和瞎老太太,连连摇头,袁华又指了指胖老板:“可是此人吗?”
如烟仍然说不是。再看单大良,如烟依旧是摇头否认,表示并非此人。
袁华让他描述那人的长相,如烟皱着眉头,连脸上的粉都皱得掉下一层来。
“是个中年男人,比贾老爷矮点,比奴家我高点,比贾老爷瘦点,比奴家我胖点,比贾老爷老点,比奴家我年轻点……”
说了半天也是白说,如烟说实在是记不清了,一天接待那么多客人,只认银子谁记得人啊!
袁华看向贾雨村:“贾大人,这酒只剩半壶了,那半壶是大人喝了吗?”
贾雨村点头:“不错,是我喝了。”
袁华眯起眼睛:“既然酒中有药,大人喝了之后何以神智清明?大人既然能知道壶中有药,又为何明知故喝呢?”
贾雨村冷笑道:“我开始自然不知道酒中有药,喝了半壶后才觉得不对劲。
幸亏我吃过仙药,返老还童后,仙药药力尚有余剩,这才帮我挡住了药劲,没有落入陷阱。
先有客栈送药酒在先,后有这女子不招而至,这分明是有人给我设套,想要刺杀本官!”
袁华心说先给你喝**,再派女子到你房里,设套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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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你却未必,也不明白贾雨村为何咬定是刺杀不放。
但听了这番话,袁华已经彻底想起来贾雨村是谁了。
这些日子,被罢免的官员贾雨村,遇到神仙,返老还童之事,在京城中也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据说太上皇和今上对此都没表态,但今上下了旨意,给贾雨村巡盐副使的官职,回京述职,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不管明天贾雨村面圣能不能活着出宫,至少在面圣之前,贾雨村决不能出事儿,否则自己这个顺天府尹就有罪!
袁华为官几十年,在顺天府尹位子上也干了五年了,深知京城卧虎藏龙,今天的事儿没那么简单。
但要把不简单的事儿变得简单,本就是顺天府尹的最基本能力。
袁华现在的第一目标不是把案子搞清楚,而是把事情拖到贾雨村面圣之后,到时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若是贾雨村被当今认定为骗子,杖毙在宫里,这案子也就没了,直接放人了事。
若是贾雨村合了上意,飞黄腾达了,没准就不在乎这点破事儿了,到时说两句场面话,也就过去了。
若是贾雨村飞黄腾达,依旧不肯了事,那就从这些人里挑一个最软的柿子,捏一捏。
一边捏一边看贾雨村的态度,如果贾雨村铁了心要出气,那就只能捏爆为止。
所以接下来,袁华表示忘娘有妈妈如烟作证,是自己派她来的,说明忘娘并未说谎,所以不必动刑。
妈妈如烟有账本为证,烟雨船上众多茶壶也作证确实有人给银子定了姑娘,所以也不必动刑。
单大良只是倡议一下何三方拉皮条,虽然有嫌疑,但毕竟没有其他证据,贾府管家,自然也不能动刑。
所以谁都不能打,只有胖掌柜可以。袁华命令对胖掌柜何三方动刑,让他说出为何下药来。
何三方被打得呼天抢地,就是不肯承认下药了,只说那酒拿去时就是好的。
此时师爷偷偷在袁华耳边说道:“无凭无据的,这何掌柜也不能打狠了,这三方客栈,是薛家的本钱。”
如此案子陷入僵局,袁华抬头对贾雨村苦笑道:“贾大人,此案看来非一时半刻能审清。
这深更半夜的,你看是不是这样,我将一应嫌疑人收监待审,咱们等明日再审?”
贾雨村沉吟片刻,点点头:“不过你要保证,这些嫌疑人一个都不能出事儿。
我面圣时会告知万岁被人陷害刺杀,若这些人犯有出事儿的,只怕府尹大人脱不了干系!”
袁华赶紧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就请贾大人回去休息,准备明日面圣述职。”
贾雨村离开前,目光随意扫了一下,和正抬头看他的忘娘目光微一接触,便转身离去。
第三十六章 虎兔相逢何须兕
黑夜中,两个小黑人儿正在一间小黑屋里窃窃私语。
“妈的,怎么会这样?不是说那小子很好色的吗?”
“没错啊,他在张家湾,为了那个丫鬟,把王二都杀了!
在姑苏城蟠香寺,为了妙玉,把仇都尉儿子都打了!说这样的人不好色,你信吗?”
“既然好色,这次为何失手?手绢上的他没看上,我还特意把忘娘送过去了!
人都说忘娘有几分妙玉的风采,他又喝了酒,按理说应该饿虎扑食才对呀!
怎么就成柳下惠了呢?莫非,他跟夏公公一样,也是叶公好龙,有心无力?”
“这个……就不知道了,毕竟咱们也没法检查他的能力不是。
只是眼下事情闹大了,该怎么办呢?忘娘和何三方会不会出卖咱们呢?”
“放心,何三方贪财怕死,他怎敢出卖我们。何况他就是想出卖,也不知道咱们,中间还隔着周瑞呢。
他要真咬不住牙说了,咱们就推到贾府或者薛家身上。他是周瑞的干儿子,干的又是薛家的买卖,和我们何干?
至于忘娘,她女儿在我们手里,当初老子玩她她都不敢死,现在她同样不敢出卖老子!”
“如此甚好,只是忘娘毕竟是在烟雨船上的,这次顺水推舟,坑了忠顺王爷一把,会不会有后患?”
“忠顺王爷管的事儿太多了,花船上出点事儿算得了什么,百密一疏罢了。
今上不会因为这点屁事就责怪王爷,王爷也同样不会想太多。但对贾雨村可就不同了。
他本来就得罪过仇都尉,现在又无端的给忠顺王爷惹了麻烦,忠顺王爷还没见面就先厌了他了。”
“如此说来,这一局棋还不算全败,仍算是败中有胜!妙哉妙哉!”
“哼哼,本来是想让他面圣之前就身败名裂的。官员狎妓虽然不算大罪,但对贾雨村却不同。
他自称遇到仙佛,吃了仙药返老还童,从朝堂传来的消息看,今上本来对他颇有期待的。
若是知道他面圣之前狎妓,还是威逼强上,斯文扫地,自然就不会再信他有仙缘的鬼话了。
想不到贾雨村这厮颇为警醒,还会将计就计,反守为攻,倒是我小看了他了!
但正如你所说,败中有胜,这就是我设计的一石四鸟之计!胜了全胜,败了也还有三鸟!”
“哦?竟然如此吗?胜了固然可以得到贾雨村这只大鸟,败了可以让忠顺王爷厌了贾雨村,算一只小鸟,还有两鸟是什么?”
“一只是贾雨村和荣国府。因为林如海的关系,贾雨村和荣国府表现亲密,这不是好事。
荣国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要控制住并不容易,需要斩断他所有外援,只以我家为靠山方可。
贾雨村前途未卜,若是败了当然好,若是得了上意,则贾府必然趁机结交,以为臂助。
到时贾府这潭死水,就得了源头活水,没准就活过来了,我家又如何掌控利用?
这次贾雨村虽然脱险,却把单大良拉了进来。单大良虽然只是贾府的第四管家,却是贾政的心腹。
经此一事,贾雨村会防备贾政,两人之间的情谊也会大为受损,贾雨村和荣国府之间自然也就断了。”
“妙哉!此鸟甚大!而且两人之间既然有了防备,必然会产生摩擦,摩擦越多,鸟就会变得越大!”
“……道理如此,另一只鸟则是忠顺王爷,他现在太得今上信重了,这对我们不是好事。
这种事儿一件两件不算什么,但若发生的多了,今上也难免会觉得他恃宠而骄,会收回些权柄来。
何况,若贾雨村真能得了上意,他和忠顺王爷之间两虎相争,我们坐收渔利,这鸟也不算小。”
“这……贾雨村区区小官,就算得了上意,也不过是个幸臣罢了,何德何能与王爷两虎相争呢?”
“就算不是两虎,鹬蚌相争总行吧?再不济,兔子蹬鹰行不行?哪怕他咬不下王爷一块肉来,弄一身口水也是好的!”
此时,身兼虎、兔、蚌三者于一身的贾雨村,正在一步步地走向那个藏着无数虎、兔和蚌的皇宫。
关于红楼梦中元春的判词,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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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虎兔相逢大梦归”,还是“虎兕相逢大梦归”,历来红学家争议不断。
争议的原因是“虎兔”出现的版本早,目前最早的甲戌本中就是“虎兔”,后面很多版本也是“虎兔”。
而且书中元春确实死于虎年尾兔年初的大年初一,也就是她自己的生日那天,所以“虎兔”合理。
但“虎兕”显得更有逼格,更有文化,且“虎兕出于柙,”,既是暗示毁了贾家的是“典守者”的意思,又是暗示贾元春一意孤行撮合“金玉良缘”,是害了自己和贾家的始作俑者。
贾雨村不是红学专家,个人更相信“虎兔”多些,如果问为什么,那就是简单而悲情。
伴君如伴虎,虎君的身边,还有很多狐假虎威的太监狐狸,而贾元春这样的女子,就是活在老虎和狐狸身边的小白兔儿。
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强颜欢笑,一不留神就会被老虎和狐狸吃掉,连骨头渣儿都不剩。
所以“虎兔相逢”,不仅仅是代表那个巧合的生辰死祭,更是代表贾元春伴君一生,死于虎穴的悲剧。
而“虎兕相逢”,就没有这种悲情。“兕”是犀牛的古称,这玩意皮糙肉厚的,攻击力惊人。
真的虎兕相逢,那就是你死我活,虎还未必能干得过兕,这是说贾元春惨死,还是说武则天篡位啊?
当然也有人说“虎兕相逢”代表的是太上皇和皇帝之间的争斗,旧势力和新势力的争斗,导致贾元春躺枪大梦归。
这就有点越扯越多了,虽然也有道理,但如果这样扯下去,就会像倒一根线那样,倒啊倒啊,就倒出一头驴来。
所以贾雨村眼中的皇宫,有虎,有兔,至于为啥还有蚌,懂的都懂。
一只长得确实有点像狐狸的小太监走出来,在仪门前接过贾雨村的奏折,侍卫验过腰牌后,带着他往里走。
刚下朝的大康皇帝,康元帝,正在勤政殿里批奏折,小太监把贾雨村带到殿门口,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嗡嗡道。
“万岁,巡盐副使贾雨村,奉旨觐见。”
第三十七章 勤政殿中勤政帝
贾雨村十分纳闷,康元帝的工作台离殿门口这么远,这蚊子一样的声音,他能听得见?
莫非这小太监还是绝顶高手,用了什么传音入密的功夫,只是不够密,被自己不巧听见了?
但紧接着贾雨村就知道自己肤浅了,因为小太监的蚊子哼哼根本不是给皇帝听的,而是给站在殿门口的大太监听的。
早在贾雨村离殿门口还有十步远的时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大太监夏守忠就已经看见了,缓步走到殿门口。
听完小太监的文字哼哼后,夏守忠走到康元帝身前十步的位置,用一种极其温柔,极其悦耳的声音开口道。
“万岁,巡盐副使贾雨村,奉旨觐见。”
康元帝就像一个被人从睡梦中温柔叫醒的人一样,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起头来,冲夏守忠点点头。
“让他进来吧。”
贾雨村暗暗点头佩服,这才叫细节啊。想来把皇帝从工作中唤醒,和从睡梦中唤醒一样,都得勤学苦练。
声小了叫不醒,声大了吓一跳,就难免有起床气。这一声不高不低,不疾不徐,不愧是伺候最高领导的大秘。
而且夏守忠站的位置也十分讲究。在他站着的那排金砖上,有几块明显比其他的金砖都更光亮,显然是臣子见皇帝时要停止的位置。
看那几块金砖上的包浆情况,不知道是多少大臣用额头和膝盖盘出来的,今天终于轮到贾雨村了。
贾雨村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下跪。康元帝一直看着他,等他跪下后,才淡淡地开口。
“朕还以为,你会跟朕说,你遇到过仙佛,身负仙缘,不同常人,希望朕开恩免礼呢。”
贾雨村诧异道:“遇到仙佛,又不代表我就成了仙佛。身负仙缘,也依旧是肉体凡身。
万岁开恩免礼,是对臣子的尊重,万岁不开恩免礼,是对礼法的尊重,何用臣子多言?”
康元帝淡然一笑:“你倒是看得通透,却不知世人之心,多不类此。
一旦中个进士,就自以为是星宿下凡。一旦领几天兵,就自以为是战神转世。
得了俸禄宅邸,不念朝廷艰难,以为理所应当;得了清廉名号,不管朝廷脸面,只顾沽名钓誉。
见了些许世面,就以为自己也有了体面;穿上**袍玉带,就以为自己也不是肉体凡身了。
却不知道,他们的俸禄宅邸,他们的清廉名号,他们的体面,他们的官职,都是朝廷给的。
离开了朝廷,他们什么都不是,他们不过是一群酸儒,不过是一群武夫,不过是吃不饱饭的饿殍!”
康元帝脸上带着微笑,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像冰刀霜剑一样,直刺人心,让人冷得忍不住发抖。
贾雨村却浑然不觉,就好像他身体里本就带着无穷的热量,可以融化世间一切寒冷一般。
“万岁说的是,世人都是知人易,知己难。人若知人长,可为君子;人若知己短,可比圣人。
人在成功时,想到的都是自己的努力和幸运,往往想不起其中还有别人的功劳和襄助;
人在失败时,想到的都是别人的掣肘和破坏,往往想不起其中还有自己的愚蠢和错误。
所以人们说,知己难求,人自己都不知己,又怎能指望别人知己呢?”
康元帝挑了挑眉毛:“知己难求?知己,难求,还能如此解读,有意思。
你可知你刚才若是装腔作势,自恃仙缘,不肯下跪,此时已经是个**了吗?”
贾雨村点点头:“仙佛点化,赐我仙药,让我再世为人,不是让我来装清高的。
我若是以此自矜,自以为高人一等,甚至产生布衣可以傲天子的愚蠢念头,也自然配不上这份仙缘。”
康元帝盯着贾雨村的眼睛看了很久,似乎想看透那双淳朴、坚定、机敏的眼神之后,藏着一颗什么样的心。
虽然康元帝还不知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骚话,但他靠着这一招识破过不少人,这是他的天赋。
可惜**,贾雨村也有一份天赋,这份天赋从早恋时就开始磨炼,到成年后在商场上终于大成,无往而不利。
这份天赋就是,他能让人觉得很容易就能看透他,他的眼神像一汪清水一样,无遮无挡,表里如一。
康元帝终于收回了目光,缓缓念道:“谁说人生无再少,花开花落两度红。**,一遇风云便从龙。
这话怎么听着,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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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精心设计好的,要让朕听见的。一个罢官免职的人,凭借仙缘,一步登天,好算计。”
贾雨村抬起头,反而看向康元帝,瞬时间攻守易势,康元帝反而有种偷窥别人反被偷窥的感觉。
夏守忠咳嗽一声,示意贾雨村此举动是不合礼节的,且有刺王杀驾的嫌疑,但贾雨村不为所动。
“万岁,若是诗文可以设计,那返老还童也就可以设计,林如海一家被毒害也就可以设计。
这一切环环相扣,若是臣设计这一切,那就是和盐商蛇鼠一窝,盐商就该咬出臣来。
除非盐商们有更大的图谋,为了让臣见万岁一面,不惜自己倾家荡产,抄家灭门。”
康元帝吃了一惊,身子也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全身绷紧。
诚如贾雨村所说,若真有这样的图谋,那毫无疑问,只有刺杀自己一种可能。
就像太子丹为了让荆轲能有机会见嬴政一面,不惜杀了樊於期,割让城池一样。
夏守忠的反应一点也不比康元帝慢,脚下一滑,迅速挡在了贾雨村和康元帝之间,同时甩了一下手里的拂尘。
勤政殿四角站着的四个金甲侍卫,转瞬就到了眼前,将贾雨村围在中间。
贾雨村一动不动,眼睛依旧看着康元帝,虽然隔着夏守忠,但康元帝感觉自己和贾雨村的目光仍然连在一起。
片刻之后,康元帝淡淡地说道:“都退下,贾化免礼平身吧。”
金甲侍卫退回原位,夏守忠也侧过身子,让两人直接对视,但身子并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仍可随时阻拦贾雨村。
康元帝看着站起来的贾雨村高大魁梧的身躯,喝了一口茶,似乎在掩饰刚才片刻间的失态。
其实他在夏守忠挡过来的那一刻就知道,如果贾雨村真是要刺杀,那就该毫无防备地出手,不可能说这些废话。
何况想在勤政殿里刺杀皇帝,根本就不可能成功。这十步远的距离,就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你原本是个文官,虽然档案中描述,身材高大,器宇轩昂,但并未说你会武。
不过看林海的奏折,和你这一路所为,你的身手很不错,难道这也是仙药的作用吗?”
第三十八章 从龙臣解从龙心
贾雨村点头道:“正是如此。臣服药之后,时常会在梦中见到两位仙师。
他们告诉臣,一遇风云便从龙,既是际遇,也是劫数,故赐我一身武艺,满腹玄机,以应此劫。”
康元帝面色一寒:“大胆!有从龙之机,自然是臣子的际遇,你却称也是劫数,难道朕是你的劫数?”
贾雨村面色如常,语气淡然:“万岁,风从虎,云从龙。
风云际会,君臣相知,自然是际遇。可从龙有那么容易吗?
飞龙在天,不会飞怎么从?就算攀龙附凤,直上九天,也早晚飞流直下,难逃粉身碎骨。
龙战于野,不会战怎么从?就算赤胆忠心,以死殉国,对万岁朝廷何用,不过死有余辜。
潜龙勿用,不会潜怎么从?就算豪情壮志,鲁莽无谋,不知潜龙之大势,只会打草惊蛇。
亢龙有悔,不会悔怎么从?就算一腔热血,勇往直前,不懂得适可而止,只会功败垂成。”
夏守忠已经不知不觉地退开了一步,就像贾雨村和康元帝对视的目光中有一股力量,逼得他站不住脚一样。
他有一种感觉,要么,今天康元帝会杀了这个家伙,要么,大康要出现一个极其特殊的臣子了。
“照你这么说,劫数不是龙,而是龙本身要面对的危险,就是从龙者的风险,那你何必还要从龙呢?
既然你有一身武艺,满腹玄机,想来隐居民间,也自然可以安享富贵,平安终老,岂不更好?”
“朝廷罢臣官职后,臣已有此心。故而担风袖月,纵情山水。便是囊中羞涩之时,也只以西席为生。
臣至今也不知,两位仙师何以选择臣来赐予仙药,给臣第二次机会,只知天机难料罢了。”
康元帝目光灼灼:“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徽宗好祥瑞,遍地生灵芝。
朕信道,太上皇信佛,就出来一僧一道两位仙佛,给大康降下一位身负仙缘的从龙之臣,这么凑巧吗?”
贾雨村目光炯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贤臣代代皆有,明君百载难逢,哪一样不是因这凑字?
时来天地皆助力,运去英雄不自由。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哪一样不是因这巧字?”
康元帝缓缓站了起来,一股巨大的威压,铺天盖地的向勤政殿的四周扩散,夏守忠的头垂得更低了。
“你若是真是天赐贤臣于朕,何用一僧一道,你就不会说,只有一个道士吗?”
这句话说出口,夏守忠的眼角迅速地瞟向殿外,看殿外有没有离得太近的宫女和太监,还好,没有。
今上信道,太上皇却信佛,你就算是真有仙缘,也该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
你说一僧一道,真的不如说只有一个道士,那样万岁接受你会更容易啊,你不明白吗?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这大康朝堂,没有人可以公然脚踩两条船,就是有也得是暗处的!
贾雨村看着站起来的康元帝,这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高不比自己矮,只是面色发白,略显瘦削。
他站在那里,像是在质问贾雨村,也像是在质问自己,更像是在质问另一个人。
既然朕已经贵为天子,为何不能放开手脚,为何身上还缠绕着一根又一根的绳子,让朕举步维艰?
“事实如此,臣不敢欺君。臣宦海浮沉,几经风雨,自然也知道迎合之道,
但若只报喜不报忧,只说万岁爱听的,臣与那些欺上瞒下的谗佞小人有何分别?”
“大康以孝治天下,世人皆知。朕怎么知道你不是首鼠两端,以此法上下逢迎,东食西宿?”
“万岁,为臣者,先忠后孝,还是先孝后忠?忠孝难两全,择忠还是选孝?”
康元帝愣了一下,心说你怎么抢我台词儿呢,历来这都是我质问臣子的话呀。
“你既然作此问,朕倒想知道你怎么看。你倒是说说,忠孝孰先孰后?”
“忠孝本为一体,并无先后,自然也就不存在忠孝难两全的说法!”
康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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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又是一愣,这些年他听臣子们掰扯忠孝难两全,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没事儿的时候,他自己也喜欢用这个问题来测试臣子的辩论能力,其实胜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
因为在他面前,就没有一个臣子会说出第二个答案来,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肯定都说忠在孝先。
但如果大家都直接说结论,那就失去意义了,在这个结论之前,一定要旁征博引,反复论证,才能下结论。
因为若是太直接地说忠在孝前,不但毫无新意,皇帝还会觉得你缺乏人性,假意逢迎,不值得信任。
所以说臣子想取悦皇帝,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必须要忠诚,但又不能太直白地忠诚。
必须要经过慎重思考,引经据典,说明道理,在人性与礼法之间痛苦挣扎一番,再忠诚才有说服力。
皇帝对臣子的期待,就像男人对女人的期待一样,虽然最终目的都是上床,但并非对过程没有要求。
如果女人坚决不肯上床,男人就会觉得女人对自己不够投入,不肯付出,是不爱自己的表现。
但如果女人毫无抗拒,直接脱衣服上床,他又会怀疑女人没有廉耻,过于随意,是不值得自己爱的。
所以男人理想中的女人,应该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欲拒还迎,甚至还要流泪,但最终还是同意上床。
在此提醒各位女读者,皇帝对臣子的要求,和男人对女人的要求一样,都是很无耻的,大家不要上当。
此时贾雨村说忠孝本为一体,不存在忠孝难两全的说法,简直就像女人对男人说:我爱不爱你和我跟不跟你上床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渣男康元帝顿时就震惊了,他从不知道臣子们还能有这个选项,明明是判断题,结果硬选了C!
“你倒是语出惊人,朕还真要好好听听,忠孝一体,不会两难,究竟是怎么回事!”
贾雨村淡然一笑:“万岁,如果臣祖父和臣父亲打起来了,臣该帮谁呢?”
第三十九章 忠孝自古为一体
嗯?这是什么问题?康元帝再一次愣住了。
沉吟片刻后,康元帝肯定地说:“孝有先后,敬天法祖。长者为尊,你自然该帮你祖父。”
贾雨村痛苦摇头:“可臣母早丧,臣父担心后母对臣不好,没有再续弦,既当爹又当娘。
含辛茹苦,将臣抚养长大。臣之祖父,早年浪荡在外,对子女少有关心,与臣更是毫无感情。
当此时,争斗两人,一是慈父,一是久未谋面之祖父,臣安能忍心忤逆慈父,以助祖父?”
这话就让人很难受了,可这也是人间常有的两难之局,不过难不倒康元帝,因为这是有标准答案的。
“你父亲与自己的父亲争斗,是为不孝。你祖父对下不慈,却未必对上不孝。
虽然你父亲对你慈爱,但不孝为大,你不能因父子之情,而助不孝之人,还是该帮你祖父。”
贾雨村看着康元帝:“大康以孝治天下,那么天下不孝之人,是越多越好,还是越少越好呢?”
康元帝皱眉道:“这话问得奇。以孝治天下,当然是不孝之人越少越好,方为正道。”
贾雨村淡然道:“臣父对臣祖父无礼,是为不孝之人;臣对臣父无礼,亦为不孝之人。
臣若助父,则三人中只有一人不孝;臣若助祖父,则三人中则有两人不孝。
既然以孝治天下,不孝之人越少越好,显然臣该助父亲而不助祖父,方为正道。”
康元帝又愣住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在一天之内愣住这么多次了。
康元帝默然思索许久,眼神也渐渐从迷茫中透露出一丝惊喜,就像从严密的防守中,看到一条可以突破的缝隙一样。
可能有人觉得很扯,康元帝怎么会跟贾雨村在这个思辨游戏上费这么大的精力,完全不符合人设。
皇帝有那么无聊吗?跟一个臣子没事在这儿玩头脑风暴?
这么想的人,其实是不了解,身为皇帝最大的痛苦和束缚是什么,那就是礼法。
礼法被设计出来,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以防止皇帝为所欲为,成为昏君;又会束缚皇帝改革变法,有所作为。
皇帝想干点什么,必须要能说出道理来,否则就干不成。如果要硬干,就会引发激烈反抗,搞不好就会有**件。
当然,真正的**和英主反而不受这样的束缚,可那毕竟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皇帝。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帝,康元帝就深受其苦,太上皇的影响就像无形的五指山,山上还贴着“礼法”这张谒贴。
只要没人能揭开这张谒贴,他被压在山下,无法放开手脚,干自己想干的事儿。
而礼法最可怕之处,就是经过几千年的传承,无数文人修订之后,已经接近完美,难以辩驳。
可贾雨村只用一个很常见的例子,就撕开了礼法的一条缝隙,让人看到礼法并非是牢不可破的。
康元帝顿时觉得贾雨村的模样变得可爱了起来,接下来的语气中也不自觉地充满了期待。
“此事好办,你只要既不助祖父,也不助父亲,只拦在两人中间,以身受之,则可免两难。”
贾雨村点头笑道:“万岁英明。此问从一开始就问父亲和祖父争斗,该助谁,本就是陷阱。
世间之事往往如此,因为问题只给了两个选择,人们就以为只有两个选择,其实很荒谬。
就如万岁所问,忠孝两难之时,如何抉择。却不知忠孝本为一体,根本就不需要选择。”
康元帝急切地说问道:“对君忠,对亲孝,若忠君则害亲,孝亲则欺君,如何能不两难?”
贾雨村正色道:“要解释清楚这件事,就要弄清楚何为真正的孝,而不是死抠礼法。
若父母得病,朝廷征召,则可上书万岁,以求更替。若不可,则当以朝廷征召为先。”
康元帝略感失望,感觉话题又要回到朝臣奏对的老路子上去了,便闷声说道。
“父母有恙,弃之不顾,此为不孝,为国效力,此当为忠,难道这不是忠孝不能两全吗?”
贾雨村摇头道:“父母有恙,未必致命。抗拒朝廷,罪可灭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本来父母有可能痊愈,结果因为自己抗拒朝廷,而牵连**,这是孝吗?
就算父母一病不起,也得个寿终正寝,死后尚有哀荣。比起死在牢里,死在街头,不是孝顺得多吗?
故而孝有大小,不顾大孝之义,而以小孝之名,为双亲引祸,为祖宗蒙羞,岂是真正的孝道?”
康元帝心中一动:“若是皇帝仁慈,不株连满门,只杀你一人,又怎么说?”
贾雨村苦笑道:“就算只杀我一人,病床上的父母也一样没人照顾了,且兼有丧子之痛,也难痊愈。
我若应朝廷之召,尚可以俸禄雇人照料父母,且父母心中有希望,更易痊愈,不比我**了更孝?”
康元帝将抬杠进行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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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若是皇帝更仁慈,连你也不杀,又怎么说?”
贾雨村笑道:“既然皇帝这么仁慈了,那我上书陈情,请求替换之时,早就准奏了。
如此我得以侍奉双亲,皇帝得仁慈孝义之名,正是忠孝两全,皆大欢喜之事,有何为难?”
康元帝想了想,觉得父母生病这个例子是贾雨村自己举的,无形中降低了难度,自己要应对的局面则更加复杂。
所以他决定自己举例子,不让贾雨村自问自答,才能看出此人是否真的胸有山河,袖藏乾坤。
“若不是父母生病,而是父母不肯让你入朝为官,而朝廷又要征召你,你如何做到不两难呢?”
“那就要看皇帝是否仁慈了,我上书陈情,希望皇帝理解我的难处。”
“皇帝不仁慈!你不来,就杀你,而且只杀你,不杀你父母!别拿株连来糊弄朕了!”
“如此则以大孝为先,入朝为官。若顺父母之意,而我身死,绝祖宗之祀,此为以小孝毁大孝,乃真正不孝。”
“……你有兄弟,你**你祖宗也断不了香火!别拿这个说事儿!”
“那也得去,世人皆知父母留难,我不去,皇帝杀了我,则陷父母不慈之名。名誉如天,岂可轻忽?”
“你要敢去,你父母就要**!命都没了,还怕什么不慈之名?”
旁边的夏守忠都低头咧嘴了,万岁今天是真急眼了,这是好不容易看见缝隙了,非要一杵到底不可呀!
“请问万岁,父母以命阻拦我入朝为官,这是什么朝,当的什么官?
莫不是异族篡位,沐猴而冠?如此我不入朝为官,也不为不忠,反而为大忠!”
“不是异族篡位,就是朕召你!你父母为人执拗,山野村夫,见识浅薄,就是不肯让你做官!”
夏守忠同情地看了贾雨村一眼,感觉他就像万岁手里捏着的一条泥鳅,四处乱钻,指缝却越收越紧。
贾雨村叹了口气:“这样啊,那我就只能出家了,既满足了父母不做官的愿望,也不违朝廷征召旨意。
大康是从不征召出家人的,万岁也可免去杀其父母而用其子的恶名,也算是我忠孝两全了。”
这也行?康元帝皱眉想想,这也确实符合自己之前所说的,以身受之的思路,也算一个办法。
康元帝默然片刻,终于问道:“若是朕想做的事,与太上皇之意相左,群臣以太上皇之意相阻,朕当如何?”
第四十章 天行有道道无常
绕了半天,康元帝终于撕下伪装,抛开云山雾罩,直奔主题了。
夏守忠没想到康元帝第一次召见贾雨村,就会卸甲卸的如此干净,直接赤诚相见,一般不都是应该先培养一下感情的吗?
贾雨村却并不意外,他在林如海府里了解过大康现状,知道康元帝其实已经憋了很久了。
“万岁,于群臣而言,太上皇犹如祖父,万岁犹如父亲,此事刚才臣已经说过了。
群臣若是助太上皇,则对万岁不忠,群臣若是助万岁,则对太上皇不忠。
既然父祖之争,子女当阻拦期间,以身受之。则群臣焉能助太上皇压万岁?也当以身受之!”
康元帝一拍桌案:“不错!太上皇以天下托付朕,朕以孺子之心孝顺太上皇。
若朕与太上皇意见相左,群臣自该以子女之心劝慰调和,以身受责,岂有冒太上皇之名压制朕的道理!”
康元帝兴奋地绕出龙案,在地上踱步。这番道理,他一直说不通透,憋的那是相当难受。
若他强行推行想做的事,以他此时所掌握的实力,太上皇也未必会真的出面反对。
毕竟太上皇选他当皇帝,已经是激烈竞争之后的最优解了。若再起风波,只会两败俱伤。
但群臣自以为手握礼法,也会闹腾得朝野不安。朝野不安,则外敌就容易趁虚而入。
若是其中道理能说清楚,群臣不占理了,自然也就没法闹腾了。至于少数存有异心的,也就会暴露出来。
康元帝深吸一口气,颇有些悲壮地点点头:“有今日之论,群臣立场从此可分明了。只是朕一人的不孝之名,终究是难免。”
贾雨村微微一笑:“万岁不孝之名,从何而来?”
康元帝诧异地看着贾雨村:“如你所说,群臣看朕如父,看太上皇如祖父。
父祖相争,他们固然不能帮太上皇。但朕毕竟与太上皇相争,自然也是不孝之人了。”
贾雨村看着康元帝:“万岁可想过,父既然也是子,祖父既然也是父,那祖父难道就不是子了吗?”
康元帝的脑袋嗡的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有些不甚分明,只是用手指着贾雨村:“你……说!”
贾雨村淡然道:“万岁为天子,天子敬天法祖,替天抚育万民。
群臣为子,万岁为父,则太上皇为祖。万岁为子,太上皇为父,则祖父为何人?
自然是天,须知太上皇也曾为天子,也当敬天法祖,孝顺天道,岂能数典忘祖?”
康元帝连连点头:“对对对,太上皇受命于天,传之于朕,天家一脉,父父子子,即使开国太祖,也是天之子。”
贾雨村笑道:“所以,天行有道,若是万岁欲行之事符合天道,那就是天意,天意,就是万岁祖父之意。
太上皇之意与天意相左,则是万岁的父祖之争。万岁拦在其中,以身受之,乃是唯一可取的孝道,何来不孝之名?”
康元帝满意地看着贾雨村,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皱眉道。
“可如此一来,就说明太上皇之意与天意相左,岂不是说太上皇所为不正?这会让朝野不安吧?”
贾雨村摇头道:“天行有道,但天道无常,上善若水,但水有万形。圣人应时而变,以合天道。
太上皇在位之时,所为正合当时的天道,所以大康才能蒸蒸日上,国运昌隆。
而天道有变之时,太上皇以圣人之心,应时而变,将大位传于万岁,自己已经卸下了天子之责。
自此之后,太上皇已无需劳心费力,再观天道无常,这份责任已经是万岁你的了。
便如臣当初为官,自然需要时刻体会朝廷旨意,以替朝廷牧守一方百姓,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旦罢官为民,便可心神放松,不管朝中大事,不问权责变迁,只要守法为民就足矣。
此即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反过来说,‘不在其位,难谋其政’,同样也是天道。
所以万岁今日所为之事,看似与太上皇所为不同,其实都是顺天而行,不过是圣人应时而变罢了。”
康元帝哈哈大笑:“通透,通透,不亏是身负仙缘之人,见识的确超凡出尘,不同凡响。
今日之论,朕当让礼部遴选高学名士,著书立说,传于朝野,让人明白天道无常,圣人常变之理。”
康元帝坐回龙案之后,缓缓落座,微笑着看着贾雨村:“听说你昨日夜间,告状告到了顺天府?”
贾雨村点点头:“客栈给臣下**,又有人通过三方平台给臣点了个冰美人,臣不闹上一闹,只怕洗不清白。”
贾雨村把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康元帝看了夏守忠一眼,冷笑道。
“看来,有人不想让朕见贾化啊。这一手看似简单,倒也难防。”
夏守忠弯腰道:“万岁英明。虽然贾大人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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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若轻,化解无形,但其中凶险却不可小视。”
康元帝笑道:“你也懂其中凶险?好,你倒是说说,凶险在何处?”
夏守忠是康元帝从太子时就跟着的大太监,对康元帝的了解可谓从口腔溃疡到痔疮,无人可及。
今日见康元帝龙颜大悦,自然要凑趣一番:“老奴虽是太监,却也熟知英雄难过美人关的。
贾大人返老还童,身强体壮,血气方刚,又逆旅客居,家眷皆不在身旁,想来必有男女之思。
所以即使酒中无药,客栈以手帕诱惑,也有很大的可能会成功,此第一层凶险。
若贾大人念及明日面圣,不敢造次,店家又在酒中下药,意图乱其心智,此第二层凶险。
天幸贾大人身有仙药残留之效,抵住了**,但对方又冒名顶替为贾大人送人上门。
贾大人若不够警觉,定然以为是帮他寻找客栈的贾府管家送的人情,可能就赏收了,此为第三层风险。
这三层风险中,其实第三层最难。美人在侧,暗室无人,销魂之乐,伸手可得,有几个男人抵得住这样的诱惑呢?”
康元帝大笑点头:“不错,不错,难为你了,倒是说得头头是道。贾化,此事你打算如何了局呢?”
贾雨村不在意地说道:“既有从龙之心,难免在跃龙门时遭遇风暴猛禽,雷火电劫,不足为奇。
此事背后之人可能牵连甚广,臣自当以大局为重。查与不查,全在万岁一念之间。”
康元帝意外地看了贾雨村一眼,按理说不管是谁在背后动手,都必然对贾雨村充满恶意。
对于这样的潜在敌人,贾雨村竟能视之无物,还考虑为朝廷顾全大局,这份胸襟气度,当真不俗。
“你既有此心,朕也不能让你太吃亏。此案朕会通知顺天府,由你决定,查到何时为止,朕相信你自有分寸。
你的巡盐副使,本就是个临时官职,述职之后,当另行授职。以朕看,你就当个……”
夏守忠忽然咳嗽一声,冲康元帝欠了欠身,手中的拂尘指向门外。
康元帝抬头看去,一个身材偏胖,笑容可掬,满头白发的老太监,正从远处走过来。
康元帝深吸一口气,脸上看起来有些紧张,又有些无奈。
那老太监到勤政殿门口,停下脚步,声音喜悦地说道。
“万岁,太上皇听说贾化入宫,想见一见。”
第四十一章 大明宫里无明语
康元帝站起身来:“戴权,朕今日早朝时,太上皇和太后还没起床。此时精神可好?”
戴权弯腰施礼,依旧是声音欢快:“回万岁,太上皇和太后早膳进得香,还夸了贾才人做的小菜可口。”
康元帝皱皱眉,最近太上皇提起贾才人的次数似乎多了些,看来是在暗示自己,该适当地提一提位份了。
“太上皇是何时得知贾化进宫的,又是怎么想起来要见贾化的呢?”
康元帝的目光盯在戴权的脸上,戴权却依然笑眯眯的,毫不在意,只是鞠躬回话。
“大明宫的小太监早上到宫门处为太上皇取礼佛的香烛,看见贾大人进宫,回去说了一嘴。
太上皇想起贾大人遇到过仙佛,有些兴趣,便想叫贾大人去闲聊几句,解解闷罢了。”
康元帝站起身来:“既如此,朕也要给太上皇请安,就随你们一起去吧。”
说完也不等戴权说什么,起身就往殿外走,夏守忠赶紧手持拂尘,紧跑两步,到前面开路。
戴权脸上笑眯眯的,和夏守忠并排走在皇帝前边开路,贾雨村跟在三人身后,一同往大明宫而去。
贾雨村看着戴权和夏守忠,一矮一高,一胖一瘦,一个大明宫总管,一个六宫都太监,气场迥然不同,却难分高下。
大明宫如今是太上皇的居所,其中宫女太监侍卫都自成体系,俨然是个宫中之宫,戴权就是大明宫总经理。
虽然六宫都太监职位更高,但夏守忠却管不到戴权,这种关系,就像王熙凤管不到鸳鸯一样。
太上皇见康元帝跟着贾雨村一起进了大明宫,长长的寿眉微微动了动,似乎有些意外。
康元帝行礼问安,太上皇微笑点头,赐座,闲聊了起来,似乎忘记了贾雨村一般。
贾雨村也不着急,神情淡然,双目微闭,就像昨天晚上没睡好,在养神一样,当然他确实也没睡好。
“看到皇帝精神不错,老头子我也开心得很。毕竟是年轻人,精力好,要不人人都想着返老还童呢。”
康元帝点头微笑道:“太上皇的精神也很好,老当益壮,已是莫大的福分了,毕竟古往今来,返老还童能有几人。”
可能有人奇怪,明明是父子俩,为啥不称呼父皇,儿臣这一类的古装剧里常用词语呢?
其实历朝历代,太上皇和皇帝彼此之间的称呼都是很微妙的,但极少有称父皇和儿臣的。
这么称呼的,一般都是皇帝和皇子之间的称呼,而太上皇和皇帝之间,并不会这么称呼。
历史上的太上皇不多,称呼一般分为两派:以刘邦他爹为代表的洒脱派,和以唐明皇为代表的自尊派。
洒脱派的基本直接自称为我,对皇帝就是称呼皇帝,而皇帝则自称朕,对太上皇则直呼父亲。
自尊派的基本上继续自称为朕,对皇帝的称呼也是皇帝,而皇帝就不能自称朕了。
毕竟天无二日,一朝不能有倆朕。所以皇帝只能称为予或孤等,对太上皇则称直呼太上皇。
其实太上皇和皇帝之间怎么称呼,民间既不知道,也不在乎,他们更清楚的是谁掌握着权利。
洒脱派的一般肯定是没啥权利的,例如刘太公,李渊,瓦剌留学生等等,基本都是被迫洒脱的。
自尊派的一般都有些权利,甚至完全掌权,例如李旦,赵构,乾隆等,可见只有权利才能带来自尊。
康元帝这爷俩就比较另类,虽然各握权利,但对外表现的却是洒脱派。
所以太上皇自称我,皇帝自称朕,彼此叫对方的官称,显得尊敬而疏远。
太上皇呵呵一笑:“返老还童的,眼前不就有一个吗?贾化,贾雨村,嗯,好名字。
孟子云:大而化之之谓圣。听起来确实有几分仙气,难怪能得仙缘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牧童遥指杏花村,这雨村二字也好,意境上颇得佛家随喜之妙。
名字中带有如此之多的含义,但不知你父母为你取名冠字之时,是信佛,还是信道呢?”
康元帝拿着茶碗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随即稳住了,品了一口:“好茶。”
太上皇笑道:“茶好还不是因为皇帝孝顺,贡来的新茶都先让人送到大明宫来。
这份孝心,古往今来的皇帝只怕都做不到,只是这样一来,倒还闹出不少的不方便来。”
康元帝知道,太上皇看似是问贾雨村父母的宗教信仰,其实是直接让贾雨村表态。
你号称身负仙缘,现在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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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也不少了,皇帝既然召见了你,你就只有两个结局。
要么杀你,要么用你。现在既然皇帝没杀你,不管仙缘是真是假,看来你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既然皇帝严选过了,太上皇的验货就可以不用那么急了,更关注的问题自然是:你打算站在谁那头。
太上皇既然把皇位传给了儿子,其实也没想过要换人,但帝王之心,永远不同于常人。
能把命运控制在自己手里,总比指望儿子一直孝顺到死要靠谱得多,这是人之常情。
别说是见惯了血雨腥风的皇帝,就是民间的老人,在这方面的智慧见识也并不差。
否则为啥老人不到咽气之前,轻易都不分家产呢。真以为《抢枕头》的动画片是拍给小孩儿看的?
康元帝怕贾雨村没有准备,所以才用“好茶”来帮贾雨村暂时转移话题,给他思考的时间。
可没想到太上皇立刻就打蛇随棍儿上,暗示康元帝,有好东西,应该先进献给自己才对。
如果贾雨村真是人才,那也该让太上皇先看看,如果太上皇没有用处,你再用也不迟啊。
康元帝假装听不懂,只顺着太上皇的话头笑道:“哦?朕的孝心还让太上皇不方便了?还请太上皇明示,朕好改过来。”
太上皇笑道:“太后也喜欢吃这茶的,尤其喜欢贾才人泡的茶。经常在我这里泡茶,我和太后一起喝。
太后有时会赏贾才人一杯茶,你猜贾才人怎么说的:她说这是新茶,万岁还没喝到嘴里,她不敢喝。”
康元帝笑道:“贾才人入宫以来,行事很是得体,难得太后也喜欢她的服侍。
她能让太上皇和太后高兴,就是替朕尽孝了,有功。夏守忠,拟旨,封贾元春为凤藻宫女史。”
才人,比普通宫女高一级,属于高级宫女,待遇更好,但并无官职,类似企业中的高级技工。
女史,就是宫中女官了,手下有可管理的宫女了,类似车间主任,级别虽不高,但已经是一个跨越了。
贾雨村看了康元帝一眼,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烦燥,但转瞬即逝,忍不住轻叹一声。
“贾化,我的话你还没回答呢,你父母究竟是信佛,还是信道啊?”
第四十二章 佛道一体总归身
贾雨村微笑道:“太上皇目光如炬,从臣的名字里就看出了这许多玄机。
回太上皇,臣的父亲信佛,母亲信道,至于臣,既信佛,又信道。”
有了前面忠孝本一体的讨论,康元帝对贾雨村的回答并不意外。
但太上皇还没经历过贾雨村思想风暴的洗礼,一时间有些愕然,片刻后呵呵一笑,脸上像刀刻一样的皱纹显得越发深了。
“有些意思,难怪你连遇仙都是一僧一道啊。只是佛道之理,虽都劝人向善,却也有诸多不同之处。
我倒想问问看,遇到这些不同之处时,你究竟是更信佛,还是更信道呢?”
小子,别想含糊其辞,蒙混过关。你这般说法,无非是说既忠于皇帝,又忠于太上皇,人人都会这么说。
可只有碰上必须选择的真章儿时,你必须选一方站队时,就能看出你到底是忠于皇帝,还是忠于我了!
康元帝瞟了贾雨村一眼,想看看他是不是对自己投来了求助的目光,若果真如此,自己就要打个岔了。
贾雨村进宫之前,康元帝对他还只是好奇,只想看看返老还童之人是否属实,但并不会如此看重。
历朝历代都有一些神奇之事发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也说不清楚,所以子不语怪力乱神。
就算贾雨村真的吃了一种药,能返老还童,更感兴趣的也是太上皇,而不是康元帝。
一个人还没真正变老时,是体会不到衰老的可怕的,在潜意识里,年轻人总觉得自己永远不会老。
有句话说得很好:人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其实这句话还可以有下半句:人只能同时拥有衰老和对衰老的感受。
所以即使贾雨村进宫之前死在外面了,康元帝也只会有些可惜,而不会觉得自己错失了几百亿。
但在勤政殿里的一番对话,贾雨村展示的学识、头脑和气度,让康元帝已经将他视为神仙赐予的人才了。
虽然各方面能力还有待考核,但这至少是块璞玉,而不是顽石,没准就能一刀开出和氏璧来。
所以康元帝已经做好了为保住贾雨村,小小地顶撞太上皇的准备。
毕竟刚才自己在贾元春之事上已经让步了,太上皇难道不该也让一点步吗?亲父子明算账啊!
但贾雨村压根就没看康元帝,自然也就看不见康元帝暧昧的小眼神儿,只是冲太上皇行了一礼。
“在臣看来,佛道本为一体,并无特例。太上皇学究天人,若有所得,可开解臣一二。”
太上皇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看着贾雨村道:“你可知人之肉身,道家谓之香口袋,佛家谓之臭皮囊?”
康元帝的心猛跳了一下。老头子一上来就是大招啊,这么粗暴,难道不应该先来点前戏的吗?
这两个名称,很多佛道经典中都曾提及过,而且佛门和道家对肉身的态度也确实如此。
一香一臭,一个珍重保养,一个毫不在意,态度对立分明,如何能说是一体的呢?
贾雨村淡然一笑:“道家认为肉身是父母所赐,当强身健体,以求长生,故而谓之香口袋。
佛家认为肉身是苦痛之源,是束缚人灵识,阻碍人成佛的牢笼,故而谓之臭皮囊。”
太上皇点头笑道:“不错,有点见识,果然不是招摇撞骗,信口胡说之辈。
那你说说,对肉身的认识,佛道都如此不同,怎能说佛道一体呢?”
贾雨村正色道:“对肉身的珍视和嫌弃,都是佛道之中一部分的看法,并非全部之论。
道家中也有对肉身嫌弃之处,佛家中也有对肉身珍视之时,怎能说两者不是一体呢?”
太上皇眯起眼睛:“这倒是有些新鲜,你倒说说看,能不能说出几分道理来?”
贾雨村洒然道:“道家修身炼体,以为长生。但长生并非道家终极目标,成仙才是。
道家要长生,要成仙,就要斩三尸,收六贼,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六贼者,眼、耳、鼻、舌、身、意。此六贼与佛家六根相对应,佛家六根生六尘,本就是同理
由此可见,道家对人的肉身也并不全是珍视,也有嫌弃之处,需要与之对抗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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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的。
这香口袋就如一间好屋子,但也难免有阴暗肮脏的角落,自然要勤加打扫,不使生尘。”
康元帝暗暗点头,贾雨村“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是出自《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正儿八经的道家经典,太上皇也不能说不对。
太上皇笑了笑:“此为道家嫌弃肉身之例证,那佛家又如何珍视这臭皮囊的呢?”
贾雨村看着太上皇满脸的皱纹:“佛家各流派中,皆有珍视肉身之举。
江南有肉身成佛,以求度化世人。藏区有欢喜双修,以求领悟极乐。少林有以武入禅,以得正道。
这许多流派的修行之法,皆以肉身为根基,难道不是珍视肉身的例证吗?”
太上皇思忖片刻,缓缓摇头道:“虽有例证,依旧不足。你说道家时引经据典,说佛家时自然不能只说表象,也需有经典为证方可。”
康元帝忍不住皱眉,他受母亲影响,从小信道,对佛家研究不深,在他看来,贾雨村举的例子已经足够了。
不错,康元帝不是太后的亲儿子,事实上,包括忠顺王爷,同样也不是太后的亲儿子,太后一生无子。
康元帝觉得太上皇如此说法,无非是故意刁难贾雨村罢了。
可想想也无可辩驳,佛家怎么做的是一回事,只要没明确地说出来就很难算有。
这就像整个大康几乎都知道皇帝和太上皇暗暗较劲,但只要没人说出来,这事就不能算有。
很久之前的王国里,还曾经有过一个光着屁股游街的皇帝呢,在小孩儿说出来之前,那也不能算有。
很久之后的王国里,还会有**,互殴,不知道年龄等等,在朝廷没曝出来之前,也不能算有。
康元帝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佛家里有没有什么经典,是对臭皮囊比较友好和珍惜的,贾雨村已经笑了。
“太上皇,你精通佛法,总该知道《杂阿含经》吧。人得其身,如盲龟浮木,万载难逢啊。”
太上皇一下睁大了眼睛,看着贾雨村,神情似喜似怒,手中捻着的念珠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第四十三章 盲龟浮木无高下
盲龟浮木,是《杂阿含经》中的故事。其核心含义就是人身难得。
肉身虽苦,六根不净,但以人身修佛,要比众生都更容易。众生在修佛基础这件事儿上,并不平等。
那么人身究竟难得到什么程度呢?故事中说,假如世界是一片**,在**之上漂浮着一块木板。
在这个木板中间有一个洞洞,这块木板就成了类似于武松带的枷,而且中间这个洞洞的用途,还确实跟枷也差不多。
在这片**大海中,有一只海龟……原文里只说是龟,不过讲道理的话,能在**大海中生存的肯定应该是海龟。
这只海龟是只盲龟,它在海里游着,每隔一百年,能有一次机会把头伸出水面。
这只盲龟唯一的目标,就是追上这块木板,把龟的头伸进木板上的洞洞中,便可获得人身。
可整个世界就是海洋,那么小的一块木板,随波逐浪,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漂到什么地方。
而那龟又是个瞎子,即使木板刚好就在它附近,它也看不见,很可能一百年一次的机会就错过去了。
就是在这种匪夷所思的条件下,身残志坚的盲龟从未放弃,坚持每隔百年就以头探洞。
终于有一次,盲龟把头伸出水面时,刚好就钻进了那块木板上的洞洞里,终于得了人身。
这个故事有很多解读,也充满了隐喻,但无论如何,它说明佛家也认可,轮回成人何等不易,要把握机会,好好修行。
太上皇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有些沉闷:“那你说,既然人身如此难得,对修行也是绝佳的机会,为何佛家还把人身叫臭皮囊呢?”
贾雨村站直身子,双手合拱,神情肃穆:“人身再难得,也无法永远占据。这一点佛道两家都懂。
道家珍爱人身,努力修炼,希望得长生不老,却也只是千年万载,就算最终成仙,也要脱去肉体凡胎。
道家言实,佛家讲虚,佛家既知人身寿短,譬如朝露,万般珍惜,终归虚幻,还不如一开始就看开些。
就如房子再好,总归是租来的,灵识才是自己的本身。与其花费大力气修缮房屋,不如抓紧锻炼本身。
如此有朝一日,房子必须归还之时,自身灵识已经足够强大,可以遨游天下,永驻西方,岂不更好?”
太上皇抓紧念珠,沉声道:“如此说来,佛家终究比道家见识要高一层!
道家看不穿,还一心修缮房屋,佛家看得透,早知肉身虽贵而不长久,所以努力修炼灵识!”
康元帝担心地看了贾雨村一眼,你可不能输啊,咱俩是同道中人,你若输了,以后我在太上皇这尊大佛前也抬不起头了。
“太上皇,臣以为,若按太上皇的说法,其实道家看得比佛家还要透!”
太上皇眯起眼睛,看着贾雨村:“哦?道家看得透?看得透还拼命修租来的房子?”
贾雨村朗声道:“人若一旦看透万事皆空,则万事不为,这种修行,不过是下乘之举。
人若已看透万事皆空,仍在白驹过隙中持奋发心,在朝生暮死中求闻道,才是上乘之举!
太上皇以为佛家比道家看得透,其实不但是误解了道家,同样也误解了佛家!
自古以来,佛道两家的大德之人,都不会拿一个空字为借口,做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之徒。”
屋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看向太上皇,康元帝尤其紧张。
他虽然可以为了贾雨村对抗太上皇,但那是有限度的。若太上皇真的暴怒,要杀贾雨村,他该怎么办?
戴权一直嘻嘻的脸,此时也有些僵硬,不那么嘻嘻了。夏守忠奓着胆子,替康元帝当了把嘴替。
“贾大人,太上皇面前,即便是论道讲理,言辞也需得雅量,不可无礼!”
你讲理就讲理,别用侮辱性词汇,虽然你没指名道姓,但屋里谁都能听出你在说太上皇下乘啊。
另外,太上皇啊,人家是在跟你讲理呢,你如果忽然掀桌子,未免就有点太不讲理了。
太上皇的反应比他们想象中要平静很多,甚至还带着点微笑,眼睛也比之前显得更亮了些。
“继续说,我听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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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什么道理?”
贾雨村半转身指着殿外:“这大康王朝,蒸蒸日上,传到万岁手上之前,太上皇倾注了多少心血?
太上皇佛道精深,岂不知万事皆空?为何还要励精图治,孜孜以求?
万岁承袭祖烈,呕心沥血,焚膏继晷,夙兴夜寐,宵衣旰食,难道也是因为看不透吗?”
太上皇看了看皇帝的黑眼圈,神色也柔和了一些:“既为天子,担天下兴亡,也是无可奈何。”
贾雨村手一挥:“当年蒙古铁蹄踏入神州,长春子亲赴战场,直入汗营,讲天道以救万民,是因为他看不透吗?”
太上皇默然,虽然他尊崇佛家,但长春子这事儿是不能黑的,毕竟当时没有佛家大师挺身而出,或者说可能有,但没有记载。
贾雨村再一拱手:“我大康太祖皇帝,出身佛门,数载听经,不可谓看不透世间万事。
然见山河破碎,民不聊生,遂高举义旗,登高一呼。十年铁甲,血染征袍,才造就这大康盛世!”
贾雨村说别人时,太上皇和康元帝还都默默地听着,听到这一句,都条件反射般地弹了起来,一起拱手。
等贾雨村说完,这才各自归位。至于反驳,就更不用提了,自己的祖宗有什么可反驳的,疯了吗?
贾雨村诚恳地看着太上皇:“太上皇,人生来必死,不过活着时是怎么过的,都将归于无形,这就是空。
但人若看透了这份空,就觉得从生到死之间怎么过都一样了,那就是毫无佛性道心之人。
明知房子早晚会倒,就放任其虫吃鼠咬,倾壁颓垣,却笑话那些修缮房屋之人看不透。
这和那些外敌入侵时,自己不肯上战场,反而还嘲笑那些为保家国,浴血沙场的人,有什么区别?”
康元帝如坐针毡,夏守忠也不敢冒死再给他当嘴替了,只是惊恐又敬畏地看着贾雨村。
戴权早已不嘻嘻了,低着头,紧张地思考着,如果太上皇真的要杀贾雨村,自己怎么想办法甩锅给其他太监。
“贾化,你,真的不怕死吗?”
第四十四章 万事皆空也不空
贾雨村淡然道:“臣不想死,但臣之心已经死过一次了。仙佛让我返老还童,从龙入世,臣不敢怕死。”
太上皇微闭着眼睛:“你说的长春子之事,我认可。你说的太祖之事,我更是认可。
但道家重视入世修身,有许多经典都说过。佛家以身为空,可有什么经典说过有为之事吗?”
贾雨村点头道:“唐代禅宗大师青原惟信在《五灯会元》中说过一番话,足见此证。
老僧三十年前来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此为下乘,浮云遮眼,看不透万事为空。
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此为中乘,一朝得悟,看透万事为空。
而今得个体歇处,依然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此方为上乘,明心见性,万事皆空也不空。”
太上皇嘴里喃喃念叨着:“万事皆空也不空,呵呵。皇帝啊,你打算给贾化个什么官职呢?”
康元帝和太上皇的分工比较明确,四品以上的官员任免,需要太上皇确认。五品及以下的官员任免,无需太上皇确认。
本来康元帝也没打算让贾雨村一步登天,所以都没打算告诉太上皇。但此时太上皇既然开口问了,他也不能不说。
“贾化罢官之前,曾任小府知府,为从五品,朕之意,此番盐务上立功复职,也可先按从五品。
从五品,可以先做礼部员外郎,主持礼部文典的编纂,同时兼个道录司正一。”
道录司正一是正六品,以从五品员外郎,兼正六品官,从品级制度上是没毛病的。
他原本是打算借盐务立功的机会,给贾雨村升到正五品的,这是他不用通过太上皇,掌控的最高级别了。
但太上皇这一问,康元帝就多了个心眼儿,把品级往下降了一级,毕竟贾雨村刚才的言辞太激烈了点儿。
太上皇摇摇头:“贾化毕竟是罢过官的,刚刚起复,不宜做六部官员,品级也要降一降。
否则朝臣不会说他因功起复,只会说皇帝崇道,因他返老还童而起复,如此以来,就成了幸臣了。
幸臣的帽子,一戴上就很难摘掉了,我看你给他个正六品就好,有本事就慢慢升起来。”
康元帝愣了一下,竟然有些弄不清老爹的想法了。平时五品以下,他都不管的呀!
说他不记仇吧,他把贾雨村降了一级。说他记仇吧,他又替贾雨村考虑了名誉问题。
“太上皇既如此说,想来心中已有安排,还请明示,朕替贾化谢过太上皇费心了。”
太上皇没在乎儿子话里有点揶揄之意,捻着念珠慢吞吞地说道。
“京城的巡城御史刚刚出缺,他既然是以巡盐副使身份回来的,干这个就很好。
另外既然皇帝想让他兼道录司正一,所以也兼个僧录司的善世吧,都是六品,正合适。”
康元帝一愣,巡城御史这个职务他虽然之前没想到,但仔细想想,倒也挺合适的。
御史转御史,京城大一级,从七品到正六品,也算升官了,虽然这官儿不好当。
但话又说回来了,你指着太上皇的鼻子说了半天,太上皇给你个不好当的官儿,也属于正常操作。
可另外一个任命就显得有些无厘头了,大康开国以来,就没听说过有人同时在僧录司和道录司同时当官的。
这好比一个人同时在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当部长,虽然说佛道渊源很深,但犹太教和伊斯兰教渊源也不浅啊!
这种高难度的操作,历史上取得成功的,除了苏秦,就只有还没暴露的川建国同志了,这是一般人能干的吗?
“太上皇,同时当道录司的正一和僧录司的善世,这……这似乎也太难为他了吧……”
太上皇笑了笑,长长的寿眉也跟着抖了抖:“他不是号称即信佛又信道吗?他不是主张佛道一体吗?那就让他试试嘛。
反正他当的肯定都是右位,又不管太具体的事儿。平时那些大事自然有左正一和左善世处理。”
康元帝无奈,只得看向贾雨村,贾雨村只沉吟片刻,就果断领旨谢恩了。
对贾雨村来说,今天连过两关,看来能从皇宫里活着出去问题不大了,这就够了。
他走的这条路,本来就是一条向死而生的路,只要不死,就意味着这两个大BOSS基本接受了他。
至于能当什么官,那都是次要的。开局再差还能比自己给老张当船工差吗?
康元帝松了口气,见请安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起身说了两句场面话,准备带着贾雨村撤退了。
太上皇微笑点头,看着众人面朝自己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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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门槛处。这是礼节,要等双脚退到门槛外才能转身。
不用担心有人会因此绊倒,在宫里的人都对门槛的位置和高度了如指掌,闭着眼睛都不会绊到。
第一次进宫的官员到时有可能,但太监会告诉你窍门,只要数着地上的金砖就行了,极其标准。
康元帝已经走出了门槛,转过身了。按照众人出殿时的阵型,贾雨村自然仍然是排在最后面的。
就在众人都已转身,只剩贾雨村两脚还没过门槛,依旧面对太上皇时,太上皇忽然开口,给了贾雨村突然的袭击。
“贾化,既然你说佛道两家到了上乘,都要修有为之身,那这房子新的时候要修,到老旧之时,可还要修吗?”
康元帝的脚步被钉死在了地上,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毕竟还是年轻,嫩了点儿。
人在什么时候最容易流露出内心的真实想法?绝不是激烈对抗,唇枪舌剑时。
甚至也不是面对审讯,严刑拷打时,而是在以为躲过难关,心神放松的时候,最容易露馅儿。
就像你全身放松地靠在床上,用打火机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时,女友忽然问了一句。
“听说这次你们同学会上,柳如云也来了,她身材还那么好吗?”
此时太上皇看着贾雨村后退的中脸,就像看着抽烟的男朋友一样,而康元帝就像柳如云一样紧张。
贾雨村丝毫没有停顿,拱手,抬头,脚下不停:“房一日不倒皆可修,人一日不死皆有为。
修缮旧房,为个人修行计,修缮新房,为子孙百世计。祖屋可传世,人去可留名。
到修无可修之时,若强行修缮,命子孙居于其中,则难免令千金之子,坐于危堂之下。
道家曰: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佛家曰: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
万事皆空也不空,有为无为数无穷。无为顺时有为用,有为逆时无为功。”
说完这句话,刚好礼成,双脚也已经踏出了殿外。
见太上皇一时无语,康元帝偷偷扯了贾雨村的袖子一把,贾雨村转身就走。
太上皇看着康元帝带着贾雨村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放松身体,歪在榻上。
“无为顺时有为用,有为逆时无为功。我真的管得太多了吗?”
第四十五章 三人成虎风流客
贾政因为单大良企图**招待贾雨村一事,气得够呛。
倒不是贾政觉得贾雨村不配**,贾政虽然方正,但不算假道学,他自己也喜欢漂亮的赵姨娘。
何况天天看着大哥贾赦,侄子贾琏、贾珍的行事,虽然细节不清楚,但他们的花边新闻贾政也知道不少。
贾府自己都这样,贾政为人又宽厚,并不会觉得贾雨村嗨皮一下算多大的罪过,人生难得一只鸡嘛!
问题是这件事千不该万不该,他就不该由单大良来安排!因为单大良是他贾政的心腹!
单大良原本是贾政的书童,相当于贾宝玉的茗烟,靠这个体面情分,才能做到贾府的第四管家。
为啥只排第四呢,因为前面三个都比他的身份更牛叉,分别是赖大、林之孝,吴新登。
赖大他娘书中没说当年的身份,但看她和贾母的对话,以及随口点评贾珍的语气,至少是和贾母平级的奴才。
按红楼里的习惯分析,奴才小一辈儿。例如伺候王夫人的丫鬟,跟宝玉是平辈儿的,伺候贾母的丫鬟,比宝玉就该大一辈儿。
当然这个辈分是虚的,但虚的辈分也是辈分,至少明面上是要遵守的,否则就是有失体面。
所以赖嬷嬷按理应该是伺候过贾母婆婆的大丫鬟,才能跟贾母平等对话,并点评玉字辈的后辈们。
林之孝和吴新登虽然没有如此牛叉的老娘,但从书里看,也是贾家的世仆,深受信任。
因此林之孝管理荣国府的房产店铺,各地田庄;吴新登管理荣国府的银库,都是位高权重。
单大良不是贾府世仆,贾政宽厚仁慈不会管家,自然也给不了单大良什么历练的机会。
到最后单大良靠着贾政的面子,成了第四管家,专门管理贾府迎来送往,安排宴席之类的杂事儿。
所以单大良办事儿,带着贾政的脸面。单大良请贾雨村嗨皮,传出去人们就会说贾政深谙此道。
因为人们认为,自古以来,有其主必有其仆,这就叫武大郎养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
所以单大良被关进牢里,丢了贾府的脸面,贾政还不太在意,天子犯法,与民同罪嘛。
但被人误认为和贾府其他几位爷们儿一个德行,对贾政才是天大的打击,连上值时都觉得脸上发热。
贾政身为工部员外郎,官职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正是部里上下都能开玩笑的位置。
因他平时为人方正,门第又高,工部里众人平时和他私交不多,都是公事公办,也很有些气闷。
可从今天早上,不管上级下级,大家看贾政时都笑眯眯的,似乎终于明白,这不是贾政,是假正经。
几个平时关系还行的同僚,还特意在中午吃饭时凑到贾政面前,热烈探讨了一下昨晚的案子。
“存周兄,**不露相啊,平日里咱们误会了老兄曲高和寡,以后当多多亲近才是。”
“存周兄,传说那忘娘来历神秘,冷艳无双,虽在花船,却只以刺绣手帕为生计。
号称从不接客,别说我等俗客,就连翰林学士去了都吃了闭门羹啊。
想不到存周兄竟有手段能请她招待朋友!莫非存周兄与忘娘早就相识,交情不浅?”
贾政连连摆手否认:“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啊!我贾政从不去青楼花船……”
“正是!存周兄如此人物,怎会去青楼花船?实话说,若是能让人送上门来,我也不去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与贾雨村相识尚短,虽然相谈甚欢,引为知己,但岂会以此相待……”
“正是啊!存周兄,你我二人共事多年,一同从主簿升到员外郎,交情不比那贾雨村深?
等忘娘出狱后,还请存周兄念多年相交,也一尽朋友之谊!同道中人,何其幸甚!”
贾政以袖掩面,落荒而逃,心里把单大良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等回到府中时,贾政觉得清客相公们看他的眼神也都颇有玩味,只是不敢明说罢了。
贾政也懒得和他们解释,干脆回到后院,结果迎面撞上了正缠着张月如讲故事的贾宝玉。
贾宝玉身为男子,虽然比林黛玉见过的世面多一些,但也没去过市井之地,也对外面充满了憧憬和想象。
他还是昨晚上听说张月如没事就给林黛玉讲码头上的故事的,憋了一晚上了,今天总算得机会来问了。
昨晚摔了玉后,袭人怕贾母对自己心存芥蒂,赶紧趁林黛玉还没睡觉时,进屋去表现一下关心。
因为林黛玉睡觉的房间,就是在贾母正房最里面,而贾母就在外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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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人的表现她都看得见。
在摔玉之后,贾母安排林黛玉的住处时,有个很有意思的细节,原著中也明确说过。
奶娘来请问黛玉之房舍。贾母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
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
此时贾宝玉提出质疑:“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得老祖宗不得安静。”
请注意,套间暖阁和碧纱橱中间是隔着一间屋子的,贾母本打算让贾宝玉和自己一起住,但贾宝玉提出要住在中间。
如此一来,贾宝玉和林黛玉之间,其实就隔着一个木头隔成的墙,离得很近,和同居一室也差不了多少。
墙上还有用绿纱做成的窗户,绿纱虽然不像玻璃那么透明,看不清,但影影绰绰的也能看见对方的行为动作。
这份儿心思,和贾雨村上中学时,利用当班长分座位的权利,保证自己永远挨着好看女同学是一致的。
书中写贾母想了一想,才说:“也罢了。”接着把二等丫鬟鹦哥给了黛玉,改名紫鹃,伺候黛玉。
贾母这个想了一想,十分值得想一想。这个举动其实和晚上摔玉这一出儿是有关系的。
贾母对黛玉十分疼爱,盼了两年才接到身边,绝不会连住宿的地方都临时考虑。
所以安排林黛玉住在自己的房间里,朝夕可见,方便照顾,又能太高黛玉的身份,免得下人们不开眼。
但贾母原来并没想过让贾宝玉和林黛玉住得这么近,毕竟两人都过了七岁了,不该同屋而居了。
古人男女七岁不同席,像贾府这样的公侯之府,至少表面上,对规矩礼法还是很重视的。
所以贾母让宝玉跟着自己住,中间空出一间屋子来,既符合礼法,也能保持亲近,才是成熟的想法。
但随着贾宝玉把玉摔在地上,贾雨村谈笑间护着黛玉,黛玉“无意中”说出王夫人警告她的话,贾母改变了主意。
她的计划,似乎需要更力度更大一些,态度也更明确一些,避免让有些人心存幻想,节外生枝。
这不仅关系到两个玉儿的幸福,也关系到贾家的未来,是她作为贾家最后的掌舵人,对贾家的责任!
第四十六章 势在必得训子心
鹦哥为什么要改名叫紫鹃呢?那是因为丫鬟换了主人,就得随着主人的喜好和规矩。
林黛玉的丫鬟叫雪雁,也就是白色的大雁,鹦哥虽然也是鸟,但就不太对仗,叫紫鹃就好多了。
至于张月如,林黛玉没有给她改名,因为她算是跟贾雨村借的,只有使用权,没有产权。
袭人跟着贾母时叫珍珠,因为本姓花,贾宝玉为了彰显学问,给她改名叫袭人,还自以为改得挺好。
可惜贾宝玉只想过“花气袭人知昼暖”,却没想过袭人这名字本身就带着鬼鬼祟祟,背刺他人的意思。
此时袭人隔着碧纱橱的窗户,看见林黛玉还没睡,正和几个丫鬟说话,知道机会难得,必须表现。
她看了外屋一眼,虽然贾母已经躺下了,但鸳鸯还在屋里走动着,就知道自己的举动不会白费。
鸳鸯就是贾母的眼睛,贾母的耳朵,甚至还是一小半贾母的脑子,那是整个荣国府里最聪明的丫鬟。
袭人走进碧纱橱里,见林黛玉的手帕捂在脸上,只道她还在落泪,便明知故问一下。
“这早晚了,林姑娘怎么还没睡呀?可是乍一换了地方,不习惯吗?”
紫鹃看了林黛玉一眼,笑道:“这不是咱那位小祖宗摔了玉,林姑娘伤心了,正自己淌眼抹泪呢。
说今儿才来了,就惹出你家哥儿的狂病来,倘或摔坏那玉,岂不是因我之过。我劝了半天了。”
袭人赶紧放大些声量:“姑娘快休如此,将来只怕比这个更奇怪的笑话儿还有呢!
若为他这种行止,你多心伤感,只怕你伤感不了呢,快别多心了!”
这话说得是很得体的,外间的贾宝玉固然觉得袭人知心,贾母听了,也觉得今日袭人可能真是关心则乱,自己可能多心了。
林黛玉这才放下手绢,委委屈屈地说道:“姐姐们说的,我记着了,多谢姐姐关心了。”
又转头对张月如说道:“月如姐姐,我一时半会儿也难睡着,你还是给我讲故事吧。”
这边王嬷嬷和雪雁先躺下了,张月如靠在林黛玉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讲起码头上的故事。
也有自己亲身经历的,也有听人说起的,也有自己根据经验编出来的,黛玉听得津津有味。
袭人悄悄退出屋子,回到宝玉床边,给宝玉掖被角,却见贾宝玉的眼睛瞪着,耳朵支棱着。
奈何碧纱橱虽然是木头墙,隔音倒还不错,只能隐约听见只言片语,还有林黛玉偶尔的笑声。
贾宝玉心痒难挠,有心进去蹭故事,又知道今天自己闯了祸,不能造次。
就在自己快睡觉的时候,明显喝高了的贾政还拎着棍子要来补打一下的,幸亏贾母呵斥才退下了。
所以贾宝玉强忍着欲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吃完早饭,本来就想要请张月如讲故事的。
但不知道贾政是打了什么鸡血,一大早就过来让贾宝玉上学塾去,贾宝玉不敢违拗,只好胡乱去应了个卯。
午后贾宝玉提前跑回府里,去见林黛玉,想一起听故事,林黛玉捂着嘴笑着说道。
“月如姐姐帮我去送人参养荣丸的药方给凤姐姐去了,你若急着听,去寻她回来就是了。”
贾宝玉大喜:“好妹妹,那你等着我,我这就去寻她回来。袭人,洗两个瓜切好备着!”
于是贾宝玉一路走来寻找张月如,在路上遇到,张月如回来的方向,却不是王熙凤住处的方向。
贾宝玉很诧异:“月如姐姐,琏二哥家不在那边啊,那边是西门儿,进出水车菜车的。”
张月如笑道:“你们荣国府太大了,虽然紫鹃告诉过我方向,我回来时还是走了冤枉路。”
贾宝玉不疑有它,只顾着催促:“月如姐姐,快回去给我和林妹妹讲故事,我都准备好瓜了!”
“孽畜!这个时辰你不在学塾里,在这里纠缠你妹的丫鬟,成何体统?”
贾宝玉吓了一大跳,只见贾政站在不远处,正红头胀脸地瞪着自己,心中害怕之极。
人在害怕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贾宝玉的思维忽然就跳跃到听茗烟说的新鲜事儿上了。
茗烟今天在学堂里听金荣等几个小子胡吣,说父亲让单大良接待昨天那个看着很横的贾雨村。
单大良把烟雨船上卖艺不**的忘娘给请出来送给了贾雨村,反而被贾雨村给告进了顺天府,坐了牢。
贾宝玉看着贾政的眼神里就带了点不忿,心说你都能拿船花儿招待朋友,我听丫鬟讲个故事就不成体统了?
贾政本就有些心虚,此时一见贾宝玉的眼神,竟然福至心灵,瞬间秒懂,恼怒之下,紧走两步,就想飞起一脚。
贾宝玉在挨打这事儿上是经验很丰富的,贾政若喊他站住,他确实不敢跑。但此时贾政没开口,他就不算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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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冲着贾政行了个礼,转身就跑,一口气跑回到贾母房里,刚要松口气,却发现贾母并不在房中。
贾宝玉慌了,赶紧问袭人,老太太哪儿去了?袭人见他如此惊慌,也跟着惊慌起来。
“老太太听说小园子里的梅花开了,带着鸳鸯和林妹妹几人去看梅花儿了。”
贾宝玉赶紧再往门外跑时,贾政已经堵住了门口,见贾母不在屋里,忍不住冷笑点头。
“小畜生,你跑什么?想来是心里有鬼!昨天摔玉的账还没跟你算呢!”
贾宝玉心知不妙,此时别无他法,只有拖延时间,想来天气寒冷,贾母赏梅花也赏不了多久。
当即赶紧跪倒在地,痛心疾首地说道:“老爷,儿子在学堂听说雨村先生出事儿了,急着来告诉林妹妹。
林妹妹对雨村先生十分尊敬,儿子怕她急坏了,故而先跟月如姐姐知会一声,让她有个准备。”
这话倒是说得合情合理,也隐隐告诉贾政,没错,你的那点破事我都知道了,你还好意思打我吗?
贾政愣了一下,决定绕过这个话题:“你心疼妹妹着急,自然是好的。不过,你昨晚为什么摔玉呢?”
贾宝玉赶紧转移话题:“老爷,单大良虽然是跟过老爷的,不过这些年在外面迎来送往,难免沾染些市侩之气。
学塾里大家说起来,都称赞老爷不护短,让单大良吃点苦头,整肃门风,正是高门大族的风范。”
贾政点点头,脸色稍和。贾宝玉松了口气,赶紧加把劲儿,一脸无奈地看着父亲。
“俗话说,苍蝇不盯无缝的蛋,雨村先生返老还童,年少风流,也是正常之事。
单大良办事也办老了的,想来也是见雨村先生流露出些意思,才会想到这里,也不能全怪他。
事儿本来不大,雨村先生这一闹起来,把老爷也弄得尴尬,倒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贾宝玉这番话自以为巧妙,一来站在父亲一边,二来替贾府开脱,三来嘛,他心里对贾雨村多少有点不爽。
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是林黛玉对贾雨村的态度太亲近?对自己的态度不冷不热?反正就是不爽。
贾政看着贾宝玉,脸色平淡地点点头:“所以,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要摔玉呀?嗯?”
就在贾宝玉以为自己在劫难逃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人闯进来,慌忙高喊。
“老爷,有圣旨到!”
第四十七章 女史堪称皇亲府
救星总是来自想不到的地方,就在贾宝玉以为这顿打挨定了的时候,赖大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老爷,宫里夏公公来传旨了,大老爷请老爷赶紧出去接旨。”
贾母住在内院,按理赖大是不能进来的,得找自己家里的进来传话,但此时事急从权。
毕竟接旨是耽误不得的事儿,你自己家里有多少规矩,也不能耽误皇家的事儿,这是更大的规矩。
这就像现在很多人到了社会上,一张嘴就是“我爸妈都没怎么怎么过我”,然后就会被社会一通毒打。
你爸妈是你爸妈,社会又不是你爸妈,你拿你爸妈出来举例,能有什么说服力?
贾政大吃一惊,脸上也变了颜色,顾不得再教训宝玉,转身就往外一路小跑,心下忐忑不安。
自己一向为官谨慎,清廉自守,便是有些小小过错,也不至于下圣旨来处置自己。
那事儿会出在哪儿呢?莫不是贾雨村入宫说了些什么,得罪了万岁?
然后万岁误以为自己帮他**,乃是同道中人,所以恨屋及乌,连自己也倒霉了?
这么一想,贾雨村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告诉自己他没进宫之前,不宜过分亲近,确实是好人啊!
只可恨单大良这狗奴才,自作聪明,本来我二人君子之交淡如水,现在被人误解为群子之交蛋入水!
贾政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跑到前院,却见贾母已经在鸳鸯的搀扶下先到了,正和贾赦、贾琏心神不定地等着。
见贾政到了,面无表情的夏公公这才从手中掏出圣旨,面南而站,语气庄重。
“万岁中旨,晓谕贾府众人:才人贾元春,温柔恭顺,才貌俱佳。
侍奉太后得当,替朕尽孝有劳。特擢升为凤藻宫女史,以彰孝道,贾家同荣,可称皇亲,钦此。”
贾府众人顿时忧心尽去,笑容满面。女史虽然还算不上妃子,但也已经是简在帝心的女人了。
大康的宫中女子,以宫人最低,才人其次,女史第三,再高是尚书,再往上,就是皇后了。
也就是说,如果和现实历史中对比,贾元春进宫时的才人位份,大概相当于贵人。
现在升为女史,大概相当于嫔位,而尚书,就是妃位了。这一步是最难的,堪称一步登天。
至于贵妃,其实也是妃子,只是一个位份上的待遇不同,类似于发型总监和高级发型总监的区别。
而大康并没与贵妃这一说,只要是妃子,都会被尊称为贵妃,但至于谁真贵,谁假贵,个人心中有数。
而贾元春进宫就能封才人,完全是因为她是荣国公府嫡长女。若是薛宝钗入宫,就只能从宫人做起。
当才人时,虽然也算皇帝的女人,但贾府还不能自称皇亲国戚;而当了女史,贾府就有这个资格了。
贾政、贾赦谢恩后起身,贾琏则快步上前,给夏守忠拍拍衣袖上的灰尘,顺手将一张银票塞进他手里。
夏守忠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目光却瞥向贾政:“政公,听说你与贾化贾大人交情不浅啊?”
贾政一愣,顿时满脸通红:“夏公公,这……这都是小人们胡说的,我和雨村兄都是清白的!”
夏守忠挑了挑眉毛:“你说的胡说,是指你和贾化之间的交情,还是指的什么?”
贾政赶紧道:“交情是不假的,雨村兄救过我妹夫,与政言谈也颇为投机,这是不错的。
但我俩只是私交,不涉及朝堂之事。还想请问夏公公,雨村兄他……还好吗?”
贾赦在旁边连连咳嗽,他虽然不是官场上人,但交友广泛,消息也颇灵通。
贾雨村入宫后,听说连续被皇帝和太上皇叫走,至今生死未卜,但大概率是要凉了。
大康就没人能在被皇帝和太上皇同时问话的情况下得好儿的,最好的结果也是流放。
人家爹和儿子之间闹矛盾,又要泄火气,又要大局为重,最后倒霉的就只能是夹在中间的臣子。
当然这种事儿发生的次数极少,毕竟皇帝和太上皇之间是有默契的,彼此会给面子。
你看中的人,只要不得罪我太狠,我就不会搭理,更不会私下召见,反之亦然。
那几个被流放甚至丢了性命的,都是得罪另一方太狠了,要保下来的代价太大了,才被放弃的。
所以按经验看,贾雨村这次凶多吉少。贾政这时候不知避嫌,实在是太迂腐了。
夏公公看着贾政,嘴角不易察觉地挑了挑,漫不经心地说道。
“贾化还好,升了巡城御史。贾女史这次升官,其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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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贾化有些关系的,你这朋友没白交。”
贾政一愣,弄不明白贾元春升级和贾雨村能有什么关系。
却不知那对父子之间固然需要撒气的对象,有时也需要父慈子孝的道具,尤其是面临巨大争斗的时候。
贾母看着夏公公离去的背影:“琏儿,让你查的事儿,有眉目了吗?”
贾琏小声道:“老祖宗,烟雨船那边不好查,忠顺王爷与咱家不对付。
倒是客栈那边有消息。街上人都说,这何三方开客栈,用的是薛家的本钱。
而且还听说周瑞回金陵老家探亲时,何三方曾认过周瑞家的当干妈。”
贾母哼了一声:“宁荣街旁开这么大的客栈,还跟自家人有关系,不出事儿时,你们竟然都不知道?”
贾母哼完就走了,贾赦斜着眼看着贾政,心说这可是你媳妇家的事儿,你这当丈夫的怎么说?
贾政默然片刻,酝酿了一番怒气,怒气冲冲地向自己的房子走去,贾琏赶紧跟在后面。
贾赦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不用急,你二叔和二婶打不起来的,谁不知他们夫妇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啊!”
贾政怒气冲冲地进了自己的正房,王夫人正在拿着念珠念经,见丈夫进来了,起身行礼,又让金钏给老爷倒茶。
贾政趁着自己的怒气还没消散,一拍桌子,但手落在桌子上时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力度,所以看起来就像抹了一下桌子。
王夫人微闭的眼睛睁开,看着贾政:“老爷怎么了,嫌桌子擦得不干净?”
贾政正愁找不到话缝儿,立刻借题发挥道:“正是!擦得不干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你为人太过慈软宽厚,下人们便也放纵起来!那周瑞家的,认了三方客栈的何三方为干儿子,此事你可知晓?”
王夫人诧异地看着贾政:“周瑞家的认个干儿子,与我何干?这点子小事,也不值得我过问吧。
老爷为此事生气,莫不是因为三方客栈里出的事儿?听周瑞家的说,单大良被顺天府带走了。
宝玉从学塾里回来请安,说学塾里众人胡沁,单大良按老爷吩咐从花船上请了女人来招待贾雨村。
我本来自然是不信的。如今见老爷如此恼怒,莫非此事还是真的不成?”
第四十八章 贾府佛女王夫人
贾政被王夫人一番软中带硬的话刺得直喘粗气,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想了想终究是不甘心:“那何三方开客栈,用的是薛家的本钱,这你又知不知道?”
王夫人淡淡地说道:“薛家的买卖多了,就京城里也不下七八处,还能开个买卖就告诉我一声?
就是他们愿意说,我也懒得听。我又不像我妹妹,难道老爷看我像是个懂买卖经济之人吗?”
贾政再次被噎住了,半天才说道:“我不是说你如何。但一个是你陪房,一个是你妹子家。
贾雨村这次出事,明显是有人下套的。老太太让琏儿查此事,都没告诉我,可见不满。
而且贾雨村对如海一家有救命之恩,若真是在三方客栈里出了事儿,你让我如何对如海交代!”
王夫人放下念珠,亲自给贾政换了一杯茶,语气温柔平淡,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尊严。
“老爷说的是,贾雨村若真出了事儿,林妹夫自然是会不满的,可这账好像也算不到贾家头上。
我虽不知官面上的事儿,也常听琏儿他们说,在外应酬,迎来送往,青楼花船上的女人也都少不了。
就算单大良自作主张,办错了事儿,怎么这事儿到了贾雨村这里,就闹得满城风雨的,还惊动了顺天府?
这贾雨村要当清官搏好名声,就把贾府的脸面踩在地下,丝毫不顾及和林妹夫以及老爷的情分。
依我看,贾雨村压根就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听琏儿说,他在回京路上,打杀过王家联宗子侄。对薛家二掌柜的也是一分情面都不给。
照这样看,焉知他不是知道了客栈是薛家的本钱,所以才故意把事儿闹大的?”
贾政跌足道:“贾雨村不是那样的人!他若是寻常官员,便是狎妓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可他是身负仙缘之人,万岁本就对此存有疑心,若是面圣之前先坏了名声,那就不止是前程不保了。
搞不好万岁连见都不会见他,直接就说他妖言惑众,把他拿入大牢,流放充军,甚至杀头都有可能!
这正是这个圈套的狠毒之处,以最平常的手段,却能对贾雨村造成最致命的打击,皆因他特殊的身份!
这就像医家常说的害命之方,明明是无毒之药,对上有特殊隐疾之人,就成了致命的**!
可等你回头查起来时,这药又明明无毒,无法证明存心害人,最多算是无心之过,最是恶毒无比!”
王夫人愣了一下,看着贾政:“就算如此,这事与我贾府也没什么相干。
别说此事中,单大良和何三方未必有错,就是真有错,也不过是自作主张,刻意讨好,无心之过罢了。
何三方也不过是周瑞家的干亲,就是犯了王法,株连九族也没有株连到干亲头上的。
贾雨村若是明事理的,就该知道老爷的为人,也该知道咱们并无恶意,自然不会在意。
贾雨村若是斤斤计较,怀恨在心,那他也不配当老爷的朋友,自然也不值得老太太和老爷如此紧张。
佛家讲随缘,儒家讲知心,我是个信佛的,老爷学问好。老爷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贾政被王夫人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只是默默叹气。
就在这气氛尴尬的时候,一群女仆,由赖大家的领着,进来给王夫人请安贺喜。
王夫人得知贾元春升为女史,开怀一笑,立刻命人请老太太示下,准备喜宴,发放喜钱。
老太太那边早已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笑得满脸慈祥,一手搂着宝玉,一手搂着黛玉,听着凤姐儿一边张罗一边耍贫嘴。
“都是老太太的福气大,夫人调教得好,咱们大姑娘才能出落得才貌双全,得了圣人的赏识。
唉,只可怜我母亲去得早,等我懂事儿的年纪,姑妈又嫁到这边来了,也没个老太太这样的祖母。
结果人家大姑娘读书写字的时候,我这边只顾着玩水玩泥,扯风筝拉纤,闹成现在这副德行。
要是我也能长在姑妈、老太太身边,没准也进了宫了,说不定也有个当娘娘的命呢!”
老太太笑得前仰后合,指着王熙凤道:“你那是天生的,我和你姑妈可调教不过来。
只怕你进宫之后,就得天天被皇后娘娘掌嘴。等被逐出来的时候,脸都得像个猪头了!”
话赶话的,刚好此时贾珍之妻尤氏过来回禀贾母,说东院祭祖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
只是仓促之间,缺了个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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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贾珍已经派人到集市上去找合适的了,请贾母再稍等一会儿。
宁荣两府中,荣国府虽然爵位更高,规制更大,但毕竟宁国府才是长子长孙,所以贾珍承袭族长之位,祠堂也放在宁国府中。
众人忍不住哄堂大笑,贾母指着王熙凤道:“不用去找了,这里现成的猪头,拿去摆一摆就是了。”
尤氏本来就与王熙凤熟不拘礼,笑着凑趣道:“祭祖的猪头要二十斤以上的,这个太瘦了,只怕祖宗嫌弃,不肯赏收。”
大家越发笑得开心了。王熙凤也不肯吃亏,指着尤氏笑道:“我的头没有二十斤,倒是看看你自己吧。
这头上的金钗,耳朵上的坠子,加起来只怕就有十斤了,再算上脸上糊的这层粉,只怕二十斤高高的。
也没见你这样的,蓉哥媳妇这么年轻标致,也没像你这么捯饬,你这当婆婆的也不害个臊。”
陪在尤氏身边的秦可卿,只含羞微笑,听着婆婆和凤姐儿斗嘴,不敢开口说话。
贾宝玉在贾母怀里,本与林黛玉脸对着脸,看着林黛玉难得的笑脸,越看越爱看。
此时见了秦可卿,心还在黛玉身上,魂儿却已经飞到秦可卿身上去了,眼睛定定的离不开了。
林黛玉被贾母搂在怀里,也罢贾宝玉这副花痴像看了个十足,撇了撇嘴,目光却落在他胸前的那块玉上了。
玉上细如发丝的痕迹似乎又多了一些,也不知道这上面又写了些什么,可有关于先生的事儿吗?
听贾宝玉说,先生被人陷害,险些失身。今日进宫面圣,也不知结果如何。
不管怎么说,先生出的事儿都与贾府脱不了干系。这边贾府里倒是高乐起来了,可见也是一群没心肝的。
林黛玉正发呆时,宁国府的婆子进来说猪头已经得了。王熙凤已经笑嘻嘻地走到贾母身边,和鸳鸯一起搀扶贾母起身出发。
贾宝玉和林黛玉先从贾母身上爬起来,王熙凤用手也搀了林黛玉一把,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贾先生没事儿,听你二哥说,当了巡城御史了,放心吧。”
王夫人刚好也过来虚扶贾母,听到这句话,眉毛垂了垂,眼睛也微闭起来,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
第四十九章 仙缘降世皆入贾
就在贾府热闹非凡的时候,贾雨村刚刚出宫。而在他身后的皇宫中,大明宫和康清宫里,都开始进晚膳了。
太上皇和太后对面而坐,戴权站在桌子边上,伺候着两人。太上皇亲自给太后夹了块油焖笋尖。
“今日是我吃斋的日子,你还不如留在慈宁宫里吃点自己想吃的呢,何苦来陪我吃这些。”
太后看起来比太上皇年轻很多,脸上没有一点皱纹,头发乌黑,分明是三十来岁的美貌少妇。
如果有人说她是皇后,也肯定会有人信。但她却是太后,如假包换的太后。
“今儿元春升了凤藻宫女史,是她的好日子。皇帝按惯例召她去进晚膳,多半还要侍寝。
我一个人呆着也是无聊,和你一起吃吃斋也挺好,让我想起了年轻的时候。”
太上皇笑了笑:“我记得,我原本是不吃斋的。后来你每次**,我都替你吃一次斋,慢慢就习惯了。”
太后笑了笑,清冷的脸上一瞬间犹如梅花乍放:“你是佛子转世,罗刹自然只能我来当了。
今天你见了贾雨村,感觉如何?他可是你一直要找的人吗?”
太上皇的筷子停在了一盘素鸡上方:“不好说,也许是真有仙缘,也许是装神弄鬼,不过确实有点本事。”
太后想了想:“那一僧一道,别人不知道,咱们却知道是真实存在的,这些年在大康各地也有人见过。
他能见到,也不足为奇。他若真是得了仙药,返老还童,想分辨真假却也容易。
贾雨村毕竟是中过进士,当过知府的人,有根有底,不比寻常的乡野村夫,认识他的人很多。”
太上皇拿出一张画像来:“这是吏部当年存档的,描绘得很细,看起来确实是一个人。
我也让人查过了,贾雨村家中并无子侄,所以他的返老还童,还真有可能是真的。
不过是不是因为遇到了神仙,得到仙药,却不好说。那首诗是真是假,就更不好说了。”
太后淡然道:“既然返老还童是真的,仙缘就该是真的。这世上难道还有别的药,能让人返老还童吗?”
太上皇静静地看着太后:“等着看吧,若是他真有仙缘,我一定要让他带我再见一次仙佛。”
太后点点头:“所以你让他去当巡城御史,又让他进僧录司和道录司,就是等着他惹祸的。”
太上皇笑了笑:“不错,祸闯地越大越好,最好大到皇帝也护不住他。
到那时,他若真是天赐贤臣,仙佛就该露面帮他;若是没有仙佛露面,他死也是情理该然。”
戴权在旁边小声提醒道:“主子,那贾家荣国府那边,是否还让人继续……”
太上皇点点头:“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你也多亲近些。别人不用管,盯紧那个衔玉而诞的孩子。
这些年来,与仙佛有关的奇闻轶事听得多,一到见真章时都是假的。
现在看来,最真的两件,都发生在姓贾的身上,这倒还真是有些巧了。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
太上皇又给太后夹了一块用面压成的小莲蓬,上面还有用绿豆沙点缀的莲子,看着春意盎然。
“贾元春那边,我今天催得有些紧了,皇帝未必高兴。若是受了委屈,你多照顾一些。”
太后淡淡一笑:“宫里的女人,还谈什么委屈不委屈,只要活着的,都不算委屈。**的,自然也就不知道委屈了。”
太上皇所料不错,贾元春此时确实很委屈。
从才人升为女史,这是一个大喜事,贾元春入宫数年,谨慎小心,仔细揣摩,如履薄冰。
宫中人提起太后,无不三缄其口,敬而远之,就连自己所在的凤藻宫中,也是人人不愿去侍奉太后。
大康以孝治天下,皇帝晨昏定省,做出表率,他的媳妇们自然也得跟着有所表示才行。
按大康宫规,若太后在世,则六宫主妃皆应轮流派人去太后宫中侍奉尽孝,所派人员位份不定。
这种规定类似民间孩子多的,父母单住,子女会轮流去探望,送吃的,帮着干活,以表孝心。
至于派谁去,没有规定。你派个年轻力壮地去干活固然好,派个刚会说话的孩子,也算尽礼。
所以六宫主妃,大多是派底层宫人去应付一下差使。毕竟这不是美差,派谁去谁都不高兴。
女史为官,平时要协助管理本宫,自然是可以推脱不去的。而才人级别的,很多都是像元春这样的,门第很高。
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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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们都不愿意随便得罪人,毕竟后宫之中虽有位份高低,但宫外自己的娘家,还要彼此交往走动的。
太后对此从不说什么,倒是康元帝觉得有些脸上挂不住,训斥过几次,不要总是派宫人去敷衍。
就在凤藻宫水贵妃为难之际,贾元春挺身而出,主动提出去侍奉太后,让水贵妃十分满意。
贾元春这一步走对了,她满腹诗书,温柔大气,在这群轮换的派遣宫人之中,立刻脱颖而出。
这些宫人出身一般,或是小家碧玉,或是商贾之家,从见识到气质,都比她差太远了。
周伯虎说过,美女这种东西,就像鲜花一样,要有绿叶的衬托,才能看出美来。
而贾元春高贵的出身,以及由此带来的眼界见识,谈吐气质,在一群宫人中,就像萤火虫的屁股一样,闪闪发亮。
太后很满意,当听说她是荣国府的嫡长女后,更是满意,便对水贵妃说,让贾元春没事儿时常去。
水贵妃自然不敢违抗,何况贾元春是自己宫里的才人,伺候太后伺候得好,自己在皇帝面前也有光彩。
可惜水贵妃想错了,随着贾元春在太后宫里越呆时间越多,皇帝来凤藻宫的次数反而越来越少了……
今天贾元春升为女史,按规矩皇帝要召她到自己的寝殿康清宫吃饭,侍寝,以示祝贺。
贾元春特意画了个清爽的淡妆,这是她花大价钱从小太监那里买来的情报。
根据太监们统计的大数据分析,皇帝喜欢五成妆的女子,有时候也能接受七成妆,但绝不会接受九成妆的。
跟在贾元春身边伺候的是宫人抱琴,她是贾元春入宫时,从贾府带进来的,从小跟她到大的丫鬟。
进入康清宫,康元帝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在自斟自饮,看起来已经有了三分醉意。
夏守忠站在身边,见贾元春进来了,招招手,让小太监们都退了出去,自己则带着抱琴守在门口。
对于康元帝没等自己,提前动筷子的不礼貌行为,贾元春没敢挑理,而是上前蹲福行礼。
康元帝抬起头,看着端庄儒雅,温柔美丽的贾元春,心里涌起一阵烦躁。
他将酒壶在桌子上重重地一顿:“卸甲!”
第五十章 半夜难眠愁不同
贾元春一下就蒙了,抬起脸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康元帝。
康元帝冷冷地看着她:“你贾家不是武勋传家吗?现在京城防务不也在你贾府姻亲的手里吗?听不懂卸甲二字?”
贾元春心头慌乱,颤声道:“自家祖过世,宁国府中堂伯父贾敬读书科举,中了进士。
荣国府中,臣妾父亲贾政也是书香出身,赖万岁天恩,赐工部员外郎一职。
臣妾伯父贾赦,堂兄贾珍,虽袭爵将军之位,但只是虚衔,并未在军中任职。
是故贾家虽以武勋传家,但已并无武人。臣妾祖母和父亲都曾晓谕家中,要读书知礼,忠君爱国。”
康元帝听到贾政的名字时,原本冰冷的眼神略微和缓了一点,等听到贾母之时,轻轻喟叹了一声。
他缓缓地举起酒壶,给空杯中倒了一杯酒:“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喝一杯吧,朕也乏了,睡吧。”
贾元春心中稍定,眼里含着泪花,却不敢流下来,站起来捧起酒杯,用袖子掩着,一饮而尽。
然后替康元帝宽衣解带,扶康元帝上床。自己也脱去宫袍,吹熄蜡烛。
片刻之后,房间里传出压抑的呻吟声,以及康元帝粗重的呼吸声。
忽然,啪啪的两声,像是两记耳光,只是听声音,打的部位应该比脸更有弹性,引起两声压抑的惊呼。
抱琴偷偷看了一眼身边高瘦的夏守忠,夏守忠两眼早已闭上,发出平静均匀的呼吸声。
抱琴听说过,宫里太监做到高等位份时,都有一门人所不及的本事,就是随时随地可以睡着。
当然随时随地可以睡着的人挺多的,贾雨村前世有几个朋友就有这个本事,那真是睡得随时随地。
打麻将时能睡着,聚会喝酒时能睡着,开车时候能睡着,真开车的时候也能睡着!
所以这应该不算啥特殊的本事,但太监的本事在于,随时随地能睡,也随时会醒过来,丝毫不拖泥带水。
能睡这门本事,对普通人可能没那么重要,但对身处高位的太监,简直就是基本生存技能。
毕竟高级太监要全天候伺候皇帝,皇帝睡觉的时候,他们也要睁着一只眼睛。
所以他们必须能随时随地地进行碎片化睡眠,只要条件允许,就要来一场说醒就醒的睡眠。
而此时还有很多人压根就睡不着觉,比如被关在牢里的单大良、何三方、忘娘三个人。
单大良倒不担心自己被关多久,别说自己本就没啥事儿,就是真有事儿贾府为了面子也一定会把自己捞出去的。
他担心的是回了贾府后,贾政还会不会拿自己当心腹,第四管家的职位还保不保得住。
何三方倒是有恃无恐,但作为三人中唯一一个被打的,屁股疼得要命,一时半会也睡不着。
相对这两人,忘娘睡不着的原因要复杂很多。她的牢房环境是最好的,单人单间,私密性强。
府尹袁华一方面给烟雨船背后东家的忠顺王的面子,一方面贾雨村说过人证都不能出事,所以安排妥当。
夜深人静,一个黑影出现在忘娘的牢门前。忘娘并不惊慌,就像一直在等着这个人一样。
“忘娘,你在堂上表现得不错,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忘娘两手抓着栏杆:“我女儿……现在好吗,你们答应过只要我做完这件事,就把她还给我的。”
那黑影冷哼一声:“我说的是把贾雨村当场捉奸,身败名裂,可你并没有做到。”
“那不能怪我!我是按你们说的去做的,是你们自己的谋划有问题!”
“哼,我问你,你进去的时间不短,为何没能让贾雨村脱了衣裳?反而还穿上了官服?
他一路上都没穿过官服,而且何三方传出来的消息他洗脚时穿的也不是官服!”
忘娘愣了一下:“……没错,他的确是在我进去之后穿上的官服,当着我的面儿穿的。”
黑影语气阴冷:“为什么,他为什么要穿上官服?这么反常的举动,你为何没有察觉不对?”
忘娘咬咬牙:“他说他很中意我,但是……他要穿上官服玩儿,说这样玩起来更痛快。
因为在烟雨楼里见多了这样的人,干什么花样的都有,我才没有起疑心的。
想着不管他现在穿什么,到最后都是要脱掉的。想不到他穿戴整齐后,居然先喊起来了。”
黑影愣了一会儿,似乎在消化这个意外的解释,半天才叹了口气。
“这个混账,竟然如此狡猾。我本来以为他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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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狂妄之徒,看来是我小看他了。
你把嘴闭紧,只按堂上说的就行。顺天府找不到去点单的人,烟雨船也会施压,你很快就能出去。
至于你女儿,你不必担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等你出来了,咱们慢慢再商量。”
黑影离开很久后,忘娘依旧抓着栏杆,往外望着,嘴里喃喃自语。
“你说话要算数儿啊,我把自己和女儿的命都赌在你身上了,你说话要算数儿啊……”
同样没睡着的还有老张,贾雨村入宫后,老张在三方客栈里提心吊胆的一直等到半夜。
瞎老太太比他淡定多了,早已酣然入梦,嘴里偶尔说句梦话,像和尚念经一样,也听不清楚是啥。
好不容易等到贾雨村回来了,老张赶紧迎上去:“老爷,你怎么这早晚才回来,难道当今还留吃你晚饭了不成?”
贾雨村笑了笑:“我买了个房子,咱们以后要在京城长住了。明天咱们就搬家。”
贾雨村半路收了仇都尉五百两银子,一诺千金又得了林如海两千两银子,看似很多,但京城之地,寸土寸金。
所以贾雨村花了两千两银子,只买了一个两进的院子,且地段也不算好,就在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旁边。
按理说,北镇抚司也算京城的黄金地段,为什么这地段的房价反而便宜呢?
原因很简单,没有官员参与,房价是炒不起来的,光靠民间的土财主是扛不起房价的。
而官员除非脑子被驴踢了,否则谁会愿意跑到锦衣卫门口买房子,是嫌锦衣卫查起来不方便吗?
在北镇抚司旁边住,就意味着你每天吃几碗饭,喝几杯酒,收了几次钱,甚至用了几个姿势,都一览无余。
所以,当贾雨村穿着官服,带着两个仆从入住这套性价比超高的小院时,一群官员都同情地摇头。
这一定是个刚入官场的小白,而且朝中无人指点,估计活不过三集。
康元帝听夏守忠说了之后,愣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
“聪明啊。既表了忠心,又保了安全。朕倒也不能辜负了这份心思。
告诉指挥使陈忠军,多注意点,要是贾雨村在他眼皮底下出了什么事儿,只怕他也没脸面了。”
第五十一章 人以群分且聚首
贾雨村再次出现在顺天府的时候,已经是巡城御史的身份了,与袁华相谈甚欢。
按理说袁华的顺天府尹是正三品,巡城御史是正六品,两人之间的差距大到能扯了蛋。
而且从管辖范围来说,顺天府尹管理整个京城内外,巡城御史相当于帮顺天府查缺补漏,是配角。
所以袁华其实不用如此客气的。但袁华此人一向圆滑,轻易不得罪人,而且深谙官场之道。
巡城御史这个官职,本来闲置两年多了,今上忽然启用,安知不是对京城治安有所不满?
而且什么叫查缺补漏啊?不就是找你工作中存在的不足吗?领导安排这么个人,不就是点我呢吗?
最关键的是,自己呈报上去的,关于贾雨村疑似**的案件报告,康元帝的批复是:由贾化协审。
这是什么意思?让原告协审,这黑哨还能再明显一点吗?这是贾雨村合了万岁的胃口啊!
所以当贾雨村询问自己那件案子该怎么了结的时候,袁华的口气十分的谦逊随和。
“老兄,今上说你是协审,想怎么审,你就怎么审嘛,我没意见。”
贾雨村摇头道:“这却不可,旨意中我只是协审,你是主审,我怎能喧宾夺主呢?”
袁华笑道:“主也未必主,协也未必协。有时候看着像主的,没准就是协。看着像协的,没准就是主。”
贾雨村心里一动,看着袁华,这厮如此圆滑,和自己说这么句话,显然有影射朝堂之意,却是够大胆的。
但袁华下句话就丢了格调:“所以只要我这主审病了,你这协审自然就成了主审了,你说对吧,哎呦!”
袁华扑倒在桌上,连茶水都打翻了,把贾雨村吓了一跳。
茶杯落地,摔杯为号,早就等在后面的师爷立刻窜出来,上前搀扶袁华,还不忘安慰贾雨村。
“贾大人请放心,袁大人魏武遗风,素有头风旧疾,时不时发作一下,过两天就好了。”
贾雨村看着师爷连扛带抱地把袁华搬走了,心里想的却是:原来这时候,魏武遗风这个词还很纯洁。
既然主审病了,贾雨村只好一个人升堂了。而且衙门打开,所有人都可以听审。
贾政听说了这个消息,在值房里坐立不安,最后还是告了个假,换上便服,混进看热闹的人群里。
人群很挤,挤呀挤的,贾政就看见了一个熟人,居然是贾宝玉!
贾政大怒,这个点儿贾宝玉应该是在学塾里呀!怎么跑这里来了?混账!
贾宝玉还没意识到危险在向自己奋力挤过来,还抬头张嘴傻呵呵地看着堂上乐呢。
到底是跟在身边的茗烟,身为宝二爷身边资深消息探听者,跑腿天王,八卦使臣,实力相当强。
即使在纷乱嘈杂拥挤的人群中,仍然多看了一眼,发现了贾政那难以忘记的容颜。
惊恐之下,奋力一拉贾宝玉,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让刚挤到跟前的贾政拔剑四顾心茫然。
按理说这一操作是相当及时的,只要脱离了现场,就死无对证了。
那么多人中,贾政也不能绝对肯定自己就没看错人,到时贾母再一回护,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但关键时刻,贾宝玉骚包的衣品出卖了他。在一种看热闹的人群中,他那身大红袍显得太扎眼了。
贾政终究还是找到了丢失的目标,一把揪住了抱头鼠窜的贾宝玉,怒目而视。
“你不在私塾上学,跑到这里来胡混什么?”
贾宝玉惊恐之下,爆发了智慧:“这个……林妹妹听说今天雨村先生升堂问案,心里惦记担忧。
祖母和父亲都曾反复吩咐过,让我照顾好林妹妹,我不忍妹妹担心,所以出来替她打探消息的。”
贾政没想到贾宝玉会如此回答,一腔怒火倒是去了半腔,松开手,又怒视茗烟。
“既如此,倒也罢了。只是你们一见我就抱头鼠窜,成何体统?可见是做贼心虚!”
茗烟比贾宝玉还要鸡贼呢,赶紧跪下回话:“回老爷,并非做贼心虚,实在是二爷说看不清。
小的看见对面有个茶楼,想拉着宝二爷到茶楼二楼去看,并没有看见老爷。”
贾政哼了一声,待要再说什么时,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贾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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胳膊。
回头一看,居然是王家老二王子胜。此人五短身材,脸生横肉,与其大哥王子腾的长相相去甚远。
“姐夫此时不是该上值的吗,何以在此?”
贾政没想到自己刚质问完儿子的话,转眼就被人还回来了,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看热闹的。
当下一指贾宝玉:“本来是回府办点事,结果一眼看见这个小畜生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的,便来教训一番。”
贾宝玉赶紧施礼叫“二舅舅”,王家兄弟二人,王子胜是老二,身上有个七品虚衔。
因为王子腾官运亨通,如今已经是京营节度使,位高权重,平日轻易不与他人交往,以避嫌疑。
所以王家迎来送往,社会交际,包括府中产业等,都是王子胜出面打理,人情上十分来得。
王家人的年龄顺序,在原著中若隐若现,并不十分明显,甚至连王家有几个人,都没明写。
按比较主流的看法,王家这一代的直系血亲应该是五个人,按年龄大小排序如下。
王熙凤之父(无名),王子腾,王夫人,薛姨妈,王子胜。三男两女,且非一母所生。
至于贾雨村在张家湾碰到的王子服,不过是王家的堂兄弟,自然是又隔了一层的。
王子胜和薛姨妈都是庶出,故而前程上远不如王子腾,也就破罐子破摔,骄奢淫逸。
加上负责外场之事多年,难以洁身自好,在京城中也素有花花公子之称,乃青楼花船常客。
贾政人品端方,故而对王子胜一向敬而远之。王子胜也人以群分,每次去贾府跟贾政打个照面,就去找贾赦聊天。
他跟贾赦是很有共同语言的,贾赦虽然在外面玩得不花,但热衷于纳妾吃家常菜,且不吝惜银子。
贾赦有两房小妾,就是托王子胜帮他物色的。都是那种家贫但清白的女子,本来要卖到欢场,被王子胜截胡的。
此时贾政见小舅子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知道他不信自己的借口,索性转守为攻。
“子胜这般时分,不在青楼花船与人应酬,有空跑到这里来,又是所为何事?”
第五十二章 言以信重不可违
王子胜微微一笑:“听说贵府管家给姐夫惹了麻烦,贾王两家同气连枝,我自然是要关心一下的。
今日升堂,过来看看,也顺便瞧瞧贵府管家找的那个冰美人,据说平时去花船上,都见不到呢。”
王子胜如此不立人设,光明正大地说来看热闹,倒是让贾政颇有些惭愧,觉得不及对方光明磊落。
正要再说话,顺天府衙役们已经出来维持秩序了。而极有吃瓜经验的京城百姓们也开始兴奋起来,这意味着马上要升堂了!
贾雨村一身巡城御史的官袍,坐在工堂上,也不摆什么谱,干脆利落的让人把人犯都带上来。
单大良、何三方、忘娘三人是从牢里带上来的,烟雨船的妈妈是从船上赶过来的,这就算齐了。
贾雨村的问案让等着开眼界的京城百姓十分失望,因为他问案的水平并不高明,甚至还不如袁华有趣。
例如他只问了何三方一句话:“那壶酒里的**,究竟是谁让你下的?”
何三方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句:“小人不知,小人端酒来时,壶中并无**,请大人明鉴!”
贾雨村甚至都没有再问半句,直接扔下了一个签子:“大刑伺候。”
众人都惊呆了。还能这么问案吗?问案问案,你倒是问啊!你也没问啥就直接动手啊!
衙役们却不管那么多,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他们只是作案工具,怕个屁啊。
当下搬倒何三方,拿出夹棍等刑具,看向贾雨村,等着贾雨村说出下半句——大刑到什么程度啊?
贾雨村冷冷地看了何三方一眼:“一介庶民,谋害朝廷命官,死有余辜。”
衙役们叹了口气,同情地看了何三方一眼,直接把夹棍先给他套上了。
何三方惊恐的小眼神往堂下看热闹的人群中搜寻,希望能有人挺身而出,制止贾雨村的粗**径。
双腿传来一阵剧痛,何三方惨叫一声,昏了过去,然后被一盆冷水泼醒。
何三方大声惨叫:“不行了不行,老爷饶了我吧,我扛不住了,我真扛不住了呀!”
就在衙役们即将再次动刑时,一声怒斥响起:“**,朗朗乾坤,你就是这么问案的吗?”
随着怒斥声,一个身穿四品官服的老者昂然上堂,往何三方身前一站,大有一夫当关之势。
贾雨村皱眉道:“这位大人,何故闯我顺天府大堂,干扰本官办案,你不怕王法吗?”
老者冷笑道:“贾化!你放肆!本官乃兰台寺左少卿胡岩。兰台寺监管所有御史,你身为巡城御史,见了上官,如何不行礼?”
众人一片哗然,想不到今天意外吃到了大瓜,来了这么一位大人物!
须知大康的兰台寺,是个十分厉害的所在,相当于明朝的都察院,是御史的老窝儿。
林如海外放巡盐史之前,就是兰台寺大夫,也就是在兰台寺中任职的御史。
而兰台寺左少卿,其实就是兰台寺的二把手,权利仅次于正三品的兰台寺正卿。
以他的身份,对上贾雨村一个正六品的巡城御史,堪称是降维打击了,看来贾雨村今天要倒霉了。
贾雨村也愣了一下,起身抱拳行礼,胡岩冷笑着捋着胡子,目光也向人群中扫了一眼,微微点头。
贾雨村行完礼,又坐下了,挥了挥手:“继续动刑!”
众人都是一愣,胡岩赶紧拦住衙役们,怒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当耳旁风吗?”
贾雨村诧异道:“你身为上官,我已经行了朝堂之礼。现在我要审案,乃是今上旨意让我协审。
你是觉得兰台寺少卿,就能抗旨不遵吗?大康哪一条中,说过兰台寺少卿,可以命令顺天府了?”
胡岩没想到贾雨村如此油盐不进,但他从七品御史,一步步熬到少卿,并非无能之辈。
那是他一次次嘴炮胜利换来的,因此面对贾雨村的质问,他也丝毫不虚,再次捻须冷笑道。
“牙尖嘴利,倒是当御史的一把好手。我且问你,既然是今上下旨让你协审,你便该尽忠职守。
如今你一无问查断案之智,二无悲天悯人之心,只会粗**事,屈打成招,岂是能臣干吏所为?”
贾雨村摇头道:“这厮身为客栈掌柜,却给朝廷命官下**,如此行径,难道不该打吗?”
胡岩大声道:“可他并未承认此事。无凭无据,你仅凭怀疑就动大刑,难道不是屈打成招?”
贾雨村气得一拍桌子,却无可奈何,只好把目光看向单大良,单大良吓得瑟瑟发抖。
“大人,我承认我跟何三方交代过**之事。可我的原话是若大人需要,方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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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提供方便。
若大人无意,自然不能骚扰的。这忘娘上门之事,确实不是小人点的单啊,请大人明查。”
贾雨村无奈地看了胡岩一眼:“按大人的意思,本官虽怀疑他有教唆何三方之嫌,也有替本官点单之嫌。
但何三方承认单大良并未直接让他带人,烟雨船也说并非他去点的单,所以本官的怀疑并无证据,也不能打,对吗?”
胡岩想了想,其实请他上堂之人,倒没说过让他保护单大良,甚至暗示如果单大良挨打,并非坏事。
可他自己的语言逻辑已经很明确了,没有证据,不能**。此时也不能食言而肥,只能点点头。
“此乃正义之言!不错,没有证据的,不能打!”
贾雨村又看了烟雨船的妈妈如烟一眼:“本官虽怀疑妈妈如烟并未收到人的点单,而是故意派人来勾引本官,陷害本官。但同样没有证据,也不能打,对吗?”
胡岩再次想了想,其实请他上堂之人,也曾说过,如果贾雨村要对如烟动刑,无需阻拦。
点单之人身份不明,不过出的钱多。如烟不过是见钱眼开,才去找不肯**的忘娘商量的。
没错,那人点单时给的钱,可不是她在堂上承认的那点钱,只是大庭广众,她不能说出真正的价格来。
众所周知,这种服务型场所的收费标准如果过高,会引起百姓们的愤慨,从而让朝廷很被动。
我们连饭都吃不饱,你们听首歌就是几两银子,看个跳舞就是十几两银子,睡个觉就是几十两银子……
想不到忘娘为了分点银子,竟然也同意了。所以如烟就是挨了打,也说不出什么关键的话来。
而且贾雨村若是打了如烟,那和忠顺王爷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因为京城皆知如烟是忠顺王爷的人。
你这打的是如烟的屁股吗?不,你打的是忠顺王爷的脸!
可此时的情况和刚才类似,贾雨村同样是沿着他的逻辑说的,所以胡岩无法自毁人设
“不错,没有证据不能打,我等身为大康官员,岂能不顾原则?”
贾雨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忘娘的脸上,他眯起眼睛,阴冷地说道。
“忘娘,你平时自称只刺绣,不**。为何却偏偏一听是贾雨村点单,就忽然肯了呢?说!”
第五十三章 理到尽头官作岸
忘娘全身一颤,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如烟赶紧拦住话头儿:“大人此话从何说起,忘娘是我烟雨船上的人,我那是花船啊,岂有不**的女子?”
贾雨村目光一闪,冰冷如刀,如烟打了个冷战,嘴里也结结巴巴地不利索了。
“你以为本官昨天出宫,半夜才归,只是去买房子吗?本官奉旨查案,教坊司中名册已在我手中!
烟雨船上的官妓私娼,都由教坊司登记在册,忘娘只是船上绣娘,为杂役之属,并非**之人!”
如烟惊慌地看了忘娘一眼,咬咬牙,奓着胆子开口道:“大人,是我,是我说服她去的。”
贾雨村冷笑着看向如烟:“哦?你是如何说服她的呢?你可知道,按大康律法,逼良为娼也是重罪!
你要知道,本官不打你,是因为没有证据。你若是敢信口胡说,替她做伪证,本官就让你把这些刑罚都尝上一遍,没人能拦得住!”
如烟吓得脸色煞白,本来想保护一下忘娘的心思顿时被吓没了,愧疚地看了忘娘一眼。
她是真害怕了。一直以来,有忠顺王爷护着,她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本来也没把这次的事儿放在眼里。
可当顺天府把三个人都关进牢房时,她就觉得有点不对了,回去赶紧求见了忠顺王爷。
忠顺王爷开始也骂骂咧咧,表示一定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御史点颜色看看,给如烟出气。
可今天一早,忠顺王府的长史来到花船找到她,告诉她王爷不方便干涉此事,让她自己机灵点。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忠顺王爷忽然怂了,但如烟知道,只能靠自己保护自己了。
她的善心上限就是希望能救一下忘娘,但还没善良到提忘娘受刑的程度,只能垂下头,不敢出声了。
堂下百姓都惊呆了,烟雨船是什么地方,他们很清楚,在他们看来,如烟虽然上不了官面儿,但从来没怕过哪个官员。
就是顺天府尹袁华,审案时对如烟也是客客气气的,想不到这个协审的六品芝麻官,竟然如此强横霸气!
贾雨村冷冷的看着忘娘:“你若说不出理由来,就是心怀叵测,这就是证据,本官动刑,谁也拦不住!”
忘娘绝望地看向堂下,人头汹涌,根本找不到想要找的人,只能哀哀求告。
“大人,确实是小女子贪财了,听妈妈说能分我一半儿银两,故而才不顾廉耻,送上门来……”
贾雨村冷笑道:“你这话骗骗别人还行,去年曾有豪商在烟雨船上,要出二百两一亲芳泽,你都宁死不从。
你倒是说说看,如烟答应分给你多少银子,值得你忽然如此不顾廉耻?”
忘娘看向如烟,如烟刚抬起头来,就撞见贾雨村饿狼一般的眼神,顿时吓得又低下头去。
胡岩知道大事不妙,请他上堂之人特意强调过,何三方是最好不挨打,忘娘则是绝对不能挨打!
忘娘知道的事儿要比何三方多得多,她一旦扛不住刑罚,竹筒倒豆子都招了,这事儿就闹大了!
因此胡岩挺身而出,再次挡在忘娘身前:“贾化,你仅凭怀疑便要对一个弱女子动刑,岂有此理!”
贾雨村揶揄地看着胡岩:“胡少卿,何三方我好歹还上了夹棍,你才上来阻止的。
这忘娘还没人碰她一根手指头呢,你就紧张成这个样子?怎么,去年出二百两银子的莫非是你?”
堂下轰然大笑。不少百姓也觉得胡岩的举动甚是奇怪,完全不符合他的身份啊!
须知在大康朝,欢场女子的地位极其低下。本来作为绣娘卖艺不**,还可以算稍微高一点点。
可她如今主动送上门去,勾引朝廷命官,这份清高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与娼妓无异!
像胡岩这样的官员,尤其是御史这样的清流言官,平时连去花船都得蒙着脸,赶后半场。
今天却如此明目张胆的为一介娼妓撑腰,实在是难逃瓜田李下之嫌,物伤其类之诟。
胡岩何尝不知自己的举动十分不妥,但他受人所托,且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敢不尽心尽力。
“你放……放肆!此乃正义之言,不论人之身份高低贵贱,都不能滥用刑罚!”
贾雨村点点头:“既然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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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卿如此讲理,那就请胡少卿代为解释一下。
一个从不肯**,不为金银所惑的女子,为何忽然变了性子,要上门勾引本官?”
胡岩心想我自然知道原因,可那原因说不出口啊。他挡在忘娘身前,说不出话,也不肯让开,场面十分尴尬。
人群中的王子胜紧皱眉头,他也没想到局面会变成这个样子。按理说,他找的人身份是十分合适的。
既是针对贾雨村官位的顶头上司,又是朝廷重臣,无论从哪一条来看,胡岩一出面,贾雨村都不敢放肆才对。
想不到这么半天了,贾雨村都没给上官一把椅子,言辞之间也极不客气。他这是要疯吗?
官场都讲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就是两派党争,背地里刺刀见红,当面也要留些情面的,哪有他这么干的?
贾雨村缓缓起身,猛地一拍惊堂木:“大胆忘娘,本官问你的话,你到底是能回答,还是不能回答?”
忘娘的嘴唇哆嗦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贾雨村冷笑着看向胡岩。
“胡少卿,你既然是讲理之人,本官审案问话,**无言以对,却不肯交代真实原因。
我问你,这种情况下,我能不能动刑呢?”
胡岩现在无比痛恨自己这个讲理的人设,但此时修改也已经来不及了,索性大力出奇迹,官高压**。
“贾雨村,你虽奉旨审案,但仍是我兰台寺的御史大夫!如今你行为不端,有失官体!
我以左少卿的身份命令你,立刻跟我回兰台寺去,停职待参!这个权力本官还是有的!”
贾雨村哈哈大笑:“胡岩!你是当官的年头太多,当糊涂了吧!停职是你的权力不假!
但协审此案的旨意中,却没说非要我以巡城御史的身份!今日我就以贾雨村的身份审这个案子!
来人,推开扰乱公堂之辈,给忘娘上刑!”
几个衙役面面相觑,往前走了一步,胡岩大喝一声,把他们又给吓退了。
“我看谁敢!别说尔等,就是顺天府尹见到本官也不敢放肆!袁华,你给我出来!本官要**你!”
第五十四章 探入深时人为峰
这一声喊,吓得在后堂竖着耳朵的袁华从床上跳了起来,却被师爷一把按住了。
“大人,凡事要做,就要硬到底,要么开始就不做。半途而废,先硬后软,只会让双方都不满意啊!”
袁华点点头:“师爷言之有理,我那小妾也常这么说,如此本官只能真病了。
去拿些凉药来,不,还是巴豆吧,见效更快一些!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是病了!”
贾雨村见衙役们不敢上前,自己离开公案,上前一把将胡岩推开,伸手从衙役手里抢过刑具,粗暴地套在了忘娘的手上。
任何东西到了高级阶段,都会变得十分讲究,就连刑具也是如此。
普通的刑具,是不分性别的。例如打板子,男女共用一套板子,并不会分男板儿和女板儿。
但到了大刑阶段的刑具,就要分性别了。男性常用的是夹棍,女性常用的是拶子。
两种工具一大一小,一刚一柔,充分体现了官府的刑罚艺术和专业精神。
夹棍是三根大木头夹两条腿,用来对付五大三粗的男人;拶子是十一根小木头夹十根手指,用来对付温柔秀气的女子。
当然这两种刑具也并非绝对不能混用,就像男女卫生间,平时固然不能混用,但到了景区就不好说了。
此时贾雨村将拶子套在忘娘的手上,低下头,恶狠狠地逼视着她。
“最后的机会,到底是谁指使你的,你说是不说?”
忘娘扭过头去,目光仍然在人群中搜寻着,贾雨村不再废话,两手用力一拉!
忘娘一声惨叫,整个人就像砧板上的鱼一样,全身扭曲,汗如雨下。
王子胜手中的折扇一下合上了,咬牙道:“好个贾雨村,果然是个昏官!”
贾政看了王子胜一眼:“倒不可如此武断,这女子险些毁了他的前程性命,也不为无辜。”
胡岩被贾雨村狠狠地推了一把,他本来岁数就不小了,往后退时又刚好被趴在地上哀嚎的何三方绊了一下。
脚下一软,正好坐在了何三方的背上,倒是免了骨盆碎裂之厄,只是可怜何三方当了把肉蒲团。
胡岩挣扎着站起来,胡子气得都飞起来了,指着贾雨村全身哆嗦:“狂徒,狂徒,狂徒啊!”
此时忘娘已经疼得昏厥过去,嘴里只是喃喃地念叨着:“女儿,还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
她此时已经陷入昏迷,毫无戒备,念叨的声音虽不大,却也不小,胡岩听得清清楚楚,脸色巨变。
贾雨村一愣,松开了手中的拶子,阴险地一笑,挥了挥手。
“今日就先审到这里,一应案犯收押入监,明日再审!”
这堂审案,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快,吃瓜群众们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稀里糊涂地吃了,却感觉啥也没吃着。
除了贾雨村把正四品的兰台寺左少卿推了个观音坐莲,这场审案在见多识广的京城百姓眼里,实在是乏善可陈。
当然这只是百姓的看法,当胡岩气喘吁吁地挤到路边的车轿中,把忘娘昏迷中说的话告诉王子胜时,王子胜的脸都青了。
“贾雨村阴险毒辣,他听到这句话就退堂了,一定是有什么鬼主意,派人盯住他!”
贾雨村退堂后,直接回家,然后在家门口一转弯,竟然走进了北镇抚司里。
北镇抚司的守门小旗见贾雨村一身御史官服,倒也还算客气,这里其实有个很有意思的原因。
因为锦衣卫和御史一样,都是专门和文武百官作对的,也都是文武百官最烦的两类人。
锦衣卫是靠刺探消息打小报告,御史是靠刺探消息公开**,两者殊途同归,反正都是靠整人活着的。
所以那小旗只是伸手拦了一下:“这位大人,看清楚了,你家在对面儿,这边是北镇抚司。”
贾雨村点点头:“我还不至于连家门和衙门都分不清。请通报,贾雨村奉旨审案,求见指挥使。”
小旗听到奉旨二字,打量了一下贾雨村,点点头:“大人请稍等。”
陈忠军正在拿着一大堆各地锦衣卫的小报告,仔细分析哪些需要告诉康元帝,哪些可以不用说。
这倒不是他不够忠心,而是各地锦衣卫的小报告质量良莠不齐,他作为指挥使,替康元帝过滤一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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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必要的。
北镇抚司是康元帝的私**数据库,但里面都是原始数据,康元帝不可能有精力都看都听。
大数据库的核心作用是检索,也就是当康元帝需要某些数据时,点击一下陈忠军,就可以获取了。
例如贾雨村,作为一个罢官免职的地方官,他当年的所作所为,康元帝最多在奏折上看过一眼。
既然此人已经罢官了,康元帝也不可能有兴趣了解他的各种情况,所以他的数据就沉睡在吏部和北镇抚司里。
但当康元帝听说一个叫贾雨村的罢免官员,吃了仙佛给的仙药,返老还童,还念了一首颇有深意的诗之后,忽然就对他感兴趣了。
然后康元帝点击一下吏部尚书,贾雨村的官方数据自然就被激活,送到康元帝的书桌上。
但官方数据往往都是很空洞的,无非是身高体重样貌,历年考评数据,以及丢官的官方原因,一点都不立体。
康元帝此时就会点击陈忠军,启动自己的私**数据,于是一份比吏部详细得多的报告,就会出现在康元帝的桌子上。
贾雨村的家庭情况,贾雨村的祖宗三代,贾雨村的民间风评,贾雨村丢官的真正原因,贾雨村喜欢的姿势……
当然,到贾雨村丢官之后,私**数据也就不那么详细了,只跟踪了一个月,到处游山玩水后就没了。
再次出现的数据,已经是重新回到林府了。紧接着就是一场惊世骇俗的醉仙楼返老还童!
所以康元帝为什么会那么容易就相信了贾雨村的神迹?因为当时亲眼目睹的,不止是林如海啊。
而那个锦衣卫的任务,本来是记录林如海的私人数据的,贾雨村属于刚好出现在林如海附近的边缘数据……
此时大数据过滤员陈忠军,大脑CPU正忙得冒烟,听见小旗说贾雨村求见,顿时想起来康元帝的话。
陈忠军先没忙着决定要不要见贾雨村,而是也先点击了一下负责京城界面数据搜寻的锦衣卫。
听完了锦衣卫的汇报之后,陈忠军心里大概有数儿了,这才叹了口气。
“让他进来吧!”
第五十五章 锦衣不记寻常事
贾雨村行礼后,陈忠军把桌上的茶推了一杯过去,自己先品了品。
“贾御史,你不好好审案子,到我这里干什么?你可知道,大康官员,没有一个人愿意进这个门儿的。”
贾雨村也品了口茶:“我也不愿意来,可现在没办法了。我没有信得过的人,就办不好今上的事儿。”
陈忠军呵呵一笑:“贾大人不是来调动锦衣卫办事儿的吧?怎么贾大人返老还童,脑子也还童了不成?
那你可得重新学学官场的规矩了。锦衣卫是当今私属,谁是当今,谁说了算。别说你了,就是太上皇也调动不得!”
贾雨村笑了笑:“我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来找指挥使的。大康朝堂上下,各部衙门,谁也说不清究竟心里是忠于谁的。
唯有锦衣卫,只能忠于当今,这是几百年传下来的规矩,谁也破不得。指挥使,也必然是当今的心腹。”
陈忠军看着贾雨村:“既然你知道,还来找**什么?难道你手里有当今的圣旨,让你调动锦衣卫吗?”
贾雨村摇摇头:“我只是奉旨审个案子,当今怎么会给我那么大的权力?所以我不是来调人,是来请你帮忙的。
你身为指挥使,是有权调用锦衣卫办事儿的。只要所办之事,是对当今有利,没错吧?”
陈忠军喝了口茶,茶叶的香味此时才泡出来,他惬意地让茶水在舌尖上绕了一圈,才咽下去。
“是否对当今有利,却不那么好判断。何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呢?”
贾雨村淡然一笑:“此案看似简单,包藏祸心却深。先毁我声名,让今上弃用从龙之臣。
再牵连贾家,让万岁和四王八公矛盾更深。若我被逼到太上皇的麾下,则让今上徒增烦恼。
而且整件事中,烟雨船牵涉甚多,今上和忠顺王爷之间也会产生嫌隙,今上可能会怀疑忠顺王爷暗中相助太上皇。”
陈忠军一口茶差点喷在地上,他擦了擦嘴,眼睛向屋外扫了一眼,才沉声道。
“贾大人,你疯了吗?太上皇和当今日月高悬,双圣擎天,你岂可胡说八道,随意挑拨?”
贾雨村冷然道:“打哑谜我也会,而且打得比所有人都好。可如果在你这里也不能直说,那就算仙药给错了人了吧。
此案我若能审好,对今上自然大有好处。我若审败了,上面我说的那些事儿,早晚都会成真。
人借不借在你,事儿说不说在我。就是这话,我喝指挥使一碗茶,茶干人走,不敢多叨扰指挥使。”
接下来的一盏茶时间里,贾雨村不慌不忙,细细品茶。既不着急,也不刻意拖慢节奏。
这一盏茶的时间里,陈忠军足足喝了五盏茶,最后一盏干脆是一饮而尽,像喝酒一样。
贾雨村放下已经喝干了的茶杯,站起身来一拱手,也不说话,起身往外走。
在他走到门口,伸手推门的时候,身后传来的陈忠军烦躁的声音。
“明面上,锦衣卫不能借人给你,只能暗中助你。铁奎是你老熟人,如今回京升任总旗。
有什么事儿,你就跟他说吧。他手底下有五个小旗,办你的那点事,足够了。”
贾雨村转身抱拳:“指挥使此次恩义,贾雨村不敢忘怀,必有后报。
另外,你那茶叶不错,但水温太高了,下次水烧沸后,凉上半炷香的功夫再泡更香。”
陈忠军皱皱眉头:“下次我试试。你进北镇抚司,可瞒不住别人,街上的眼睛多着呢。你不怕别人有了防备?”
贾雨村笑了笑:“所以要让他们以为,我来北镇抚司是办的别的事儿。
让你的人散布出去,就说我是来查忘娘是否有个女儿的,多大年纪,身高体态如何。”
陈忠军一愣:“你真当锦衣卫是万能的啊?一个小小的花船绣女,锦衣卫怎么会感兴趣?
她有没有女儿,女儿多大,什么身高体态,这些锦衣卫怎么会知道呢?”
贾雨村笑道:“可我知道。我现在告诉你,锦衣卫自然就知道了。对外说的时候,可要说得细致一点。”
陈忠军皱眉思索片刻,忽然恍然大悟:“想不到你还真是够阴险的,这些阴招,难道也是仙佛教给你从龙之术不成?”
贾雨村淡淡地说道:“我凭本事当到知府,这点心机还不用谁教。若我本身是个废物,仙佛会选我来从龙吗?”
果然,贾雨村从北镇抚司回家没多一会儿,一个下值的锦衣卫小旗就被他的一个朋友拦住了,一起到酒楼喝酒。
酒桌上,那个朋友频频举杯,把小旗灌得五迷三道的,然后假装不在意的问道。
“老兄,今天顺天府审案的热闹你没看见吧?那贾雨村当真是个人物儿,把顶头上司都给打了!”
小旗醉醺醺地拿起一根儿已经啃过一次的肉骨头,再次啃了起来,不屑地笑了笑。
“我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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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但京城地面上的事儿,什么能瞒得住我?那厮下午来北镇抚司,指挥使还让我帮他找东西呢。”
朋友漫不经心地问道:“他一个御史,跑到你们北镇抚司去找什么东西呀,却是怪事了。”
小旗愤怒地把骨头扔到地上:“妈的什么破酒楼,肉骨头都没有肉!掌柜的,给我滚出来!”
朋友赶紧安抚,把一根有肉的骨头塞到他手里,然后再次问道。
“莫不是贾雨村去打听胡少卿的阴私之事,准备先下手为强,**胡少卿?”
这个猜测是合情合理的,但这位朋友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为不引起小旗的怀疑。
小旗果然中计,一边啃着骨头,一边醉醺醺地哼唧着。
“官员阴私之事,只能禀报给当今!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问这种事儿?
他问的是民间之事,指挥使看在他奉旨审案的面子上,让我等帮他找出来了。”
朋友紧张得心头狂跳,脸上却不露声色:“什么民间之事啊,还值得到北镇抚司去打听?”
小旗此时已经摇摇欲坠:“他一口咬定那个忘娘有个什么女儿,想问那女儿的年岁和体态。
这等小事儿锦衣卫本来不会留档的,也是赶巧了,今年那忘娘曾发过一次疯癫。
当时她在街上采买绣线,结果一个官员带着自己的小女儿上街,她抓着人家孩子哭喊。
后来又说是认错了人,因为此事牵涉官员,锦衣卫就记了一笔。”
朋友咽了口口水:“那……那也不是她女儿啊,档案中如何会有她女儿的身高体态呢?”
小旗嘿嘿笑着趴在了桌子上,眼看就要打呼噜了,朋友使劲推他两下,让他保持一点清醒。
“你傻呀?她既然能认错,自然说明那官员的女儿和她女儿年岁体态类似啊。
所以嘛,应该也就是三四岁的女孩儿,大概跟这张桌子差不多高,胖乎乎的,短眉毛大眼睛,也就这些吧。”
说完,小旗再也撑不住了,呼呼大睡过去。那朋友心神不定地丢下一锭银子,让掌柜的照顾好小旗,自己先走了。
那朋友东拐西拐地来到王家大宅,从角门进去,直奔王子胜的住处。
王子胜听完汇报后,眉头皱了起来:“贾雨村打听这些事儿,究竟是要干什么呢?”
接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好,你多拿些银两,去找顺天府看牢房的,我今晚还得去一趟!”
第五十六章 辣手摧花恶魔心
贾雨村回到家里,拿出五十两银子,让老张帮他去买个人回来。
老张拿银子的手都在哆嗦:“老爷,要买什么人,需要花这么多的银子啊?
丫鬟小厮,最多值十两银子。老爷是想买大丫鬟吗,如果十三岁以上的,确实要贵一点。
好看点的也就是二十两银子,那还是高门大户的买。这五十两银子,足够买三个了!”
贾雨村摆摆手:“你去城里人牙子处,问问有没有三四岁的女孩儿,一桌子高,胖乎乎的,不用好看,反正也用不着脸。”
老张拿着银子,老老实实地到人市,找了几个人牙子,问有没有三四岁的女孩儿,如何高矮如何胖瘦。
人牙子们都很吃惊,这年头买丫头小厮的确实不少,可谁会买三四岁的呀。啥也干不了,白浪费粮食啊!
倒是也有买孩子的,男女都有,不过一般都要挑最漂亮的,稍微差一点的都不要。
这一类买家都不是正经人家,一般都是青楼花船,买回去不是养作相公,就是培养扬州瘦马。
而从事那一类买卖的人牙子,也不会在人市上活动,都有固定的高端客户。
一般有了好货,根本就不在人市上露头,肯定都直接送到青楼花船上卖大价钱去了。
所以,老张想在人市上买个相貌不限,但体态要求如此苛刻的女孩儿,确实是难为了这些专业人士。
说体态苛刻,一点也不假。都穷到要卖孩子的地步了,孩子咋可能还胖乎乎的呢?
但老张开出的价格十分诱人,人牙子们也都很卖力地帮忙打听着,这消息传来传去,自然也传到了王子胜的耳朵里。
王子胜脸色越来越凝重,他已经猜到了贾雨村的险恶用心。但他又不得不耐心等待天黑。
他总不能**里,明目张胆地跑到顺天府牢房里,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王子胜派人到人市去打探消息,究竟贾雨村有没有买到合适的女娃子。可那种鱼龙混杂之地,消息也很混乱。
有人说没买到,有人说买到了。甚至还有人有鼻子有眼地说,卖小孩儿的是一个逃荒的。
还说那个逃荒的做梦也没想到一个小女娃子能卖五十两,怕被抢了,立刻出城跑路,回家当小地主去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让王子胜越来越紧张,他能确定的消息是,贾雨村不止派了老张一个人买孩子,私下里还让几个顺天府捕快帮忙打听。
这么撒网,找一个符合条件的小女娃还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而随即另一个消息,更印证了王子胜的猜测。
那个被王子胜买通的狱卒传来消息,贾雨村带着老张,在黄昏时分走进了忘娘的小牢房。
贾雨村脸色阴冷地走在前面,老张面如土色,两腿发抖,背着一口大箱子,箱子里有一股血腥味儿。
贾雨村把几个狱卒都赶到了外面,让捕快守在大牢门外,所以那狱卒不知道牢房里发生了什么。
但他毕竟看守牢房多年,对牢房地形有自己的独到了解,便从外面小巷子绕到后面,靠在一个出气孔处听声。
为了防止人**,这出气孔开得很小,而且是斜着打的孔,人如果想偷窥,因为孔是斜的,视线根本穿不过去。
所以狱卒看不见里面,只能听声儿,而且也听不太清楚,只能听见贾雨村和忘娘各自说了几句话。
然后猛然之间,忘娘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哭嚎声,那声音如此凄厉,吓得偷听的狱卒都全身一抖。
过了一会儿,传来牢门声响,忘娘的哭声未停。狱卒赶紧绕回前门,假装只是出去解了个手。
老张依旧背着那口大箱子,只是血腥味儿更浓了,老张脸上都是冷汗,最后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
贾雨村回头狠狠地瞪了老张一眼,老张一哆嗦,赶紧快走几步,跟上贾雨村,看贾雨村的眼神就像看活阎王一样。
狱卒的所见所闻,毫无损耗地被传到了王子胜的耳朵里,他在屋子里不停地踱着步,脸色铁青。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黑了,王子胜叫来那个小旗的朋友:“王安,都安排好了吗?”
王安点点头:“二爷,安排好了。那狱卒今晚当值,而且我们让他准备了酒肉,酒里有药。
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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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同当值的狱卒吃了酒肉,至少要睡上两个时辰,绝不会耽误二爷的事儿!”
王子胜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妈的,早知道贾雨村这么心狠手辣,我就不该轻易招惹他。
王子服这个浑蛋,让他去办点事儿,迟迟办不利索,反而给我惹事儿,平白的得罪一个狠人!”
王安小心地说道:“二爷,三爷他也是好心。他让你对付贾雨村,倒也不光是为了私怨。
三爷说从贾雨村的那首诗,就能看出此人野心不小,而且注定是站在当今这边的。
若是让他真的得了势,对咱们王家也不利。何况当初咱们也觉得这是一石四鸟的好事儿啊。”
王子胜看了王安一眼,王安识趣地闭了嘴。他是王子胜的心腹,收了王子服的钱,劝上两句可以,但要适度。
王子胜趁黑走到顺天府的大牢,王安先仔细检查了一番周围,确认没有人监视,才上前轻推牢门。
牢门一推即开,果然,另一个狱卒已经被放倒在席子上呼呼大睡了,他们买通的狱卒等二人进门后,迅速将牢门关上,自己到外面看守。
大牢里再往前走,有一处内墙,绕过内墙,就是小牢房了,专门关押一些身份特殊一些的囚犯。
此时忘娘就坐在小牢房的地上,墙角明明有张床,她却视若无睹,眼神直勾勾的,就像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地上有点点血迹,忘娘因为被拶子夹过而青肿的手指,正在抚摸着地面,甚至还趴在地上,用舌头去舔那血迹。
“孩子,孩子不怕,娘在呢,娘在呢啊。好孩子不怕,娘帮你报了仇,就来陪你。”
忘娘的声音就像鬼泣一般,在阴森潮湿的牢房里回荡着,让王子胜全身寒毛都乍起来了。
“忘娘,忘娘!你别信贾雨村的鬼话!他是不是告诉你,你女儿出事儿了?那不算是真的!”
忘娘这才注意到有人走进牢房,她缓缓抬起头来,披头散发的脸上,从眼角到下巴上有两条血泪留下的痕迹。
就像一个死不瞑目的厉鬼,在这无尽的黑暗中等待着复仇。
第五十七章 两害相权何所取
王子胜又急又惊又怒,他虽然猜到了贾雨村大概会做什么,却没想到他做得这么绝。
看忘娘的样子,绝不是贾雨村说了几句话那么简单,这地上的血迹,那口大箱子,妈的,他干了什么呀!
忘娘直勾勾地看着王子胜:“你杀了我女儿,贾大人说你杀了我女儿,我要报仇,我要让你偿命!”
王子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柔和:“忘娘,你被他骗了!我怎么会杀你女儿呢?我没道理这么做啊!”
忘娘摇摇头:“贾大人说他在堂上听见我说了女儿,退堂后他问我是不是有个女儿,我说没有。
我不敢背叛你,我怕你伤害我女儿。他怎么逼问,我都说是我疼糊涂了,胡说八道的。
他对我说,他会去找锦衣卫,查出我到底有没有女儿。他还说,他不但要查,还要让锦衣卫找到我女儿。
他说,如果他能帮我找到女儿,我就要帮他挖出害他的人。不等我答应,他就走了。”
王子胜默然,忘娘的话印证了他在各处的消息来源,可见是真话。
忘娘确实没有背叛他,否则贾雨村也不用去锦衣卫那里找资料了。所以他怪不到忘娘头上。
忘娘惨笑着看着王子胜:“结果黄昏时分他回来了,告诉我,他惹了祸,害**我女儿。
他从锦衣卫那里查到了我女儿的样子,便让锦衣卫四处搜寻,最后按照线索找到了王家大宅。
王子胜,你从不肯告诉我究竟把我女儿藏在了哪里,原来你就把她藏在你王家府里呀!”
王子胜拼命否认:“根本没有。他是骗你的,你想想,我怎么会把你女儿藏在王家呢?
那也太容易被人找到了吧。我藏你女儿的地方,只有我和王安知道,别人谁都不知道!”
忘娘摇摇头,喃喃地说道:“事到如今,你就别骗我了。贾雨村说大概锦衣卫查找线索的时候被发现了。
他们刚找到王家大宅,暗中监视时,就发现有人偷偷把一口箱子埋在了王家大宅的后花园里。
后来锦衣卫假装送菜的,混进王家,从后花园里挖出了箱子,用送菜的车拉了出来。
贾雨村带着那口箱子来给我看。呵呵呵呵呵呵,他,可真是个魔鬼啊,他竟然就那么拿来给我看!”
王子胜的手隔着栏杆想要去抓住忘娘,让她冷静一点,可忘娘离得太远了,他够不着。
“忘娘,你听我说,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那都是假的,是贾雨村的圈套!”
忘娘傻笑着看向王子胜:“圈套?我多希望那是个圈套啊?可我知道,那不可能是圈套的。
那是我女儿,穿着一身小红袄,虽然头没了,虽然又长大了一点,可我知道,那是我女儿啊!
后来我才发现,那不是小红袄啊,那本来应该是米色的吧,是她的血把袄给染成了红色啊!
那不是假的,那就是个**没多久的小女孩儿,那就是我女儿,你说,谁会下这样的圈套啊!”
王子胜也不寒而栗,他万万没想到,贾雨村竟然狠毒到如此程度,只为了欺骗忘娘,就不惜买一个小女孩来杀掉!
正常的人,谁能干出这种事儿来,这不是疯子是什么?可这疯子做的局,谁又能破得了呢?
“他告诉我,虽然**幕后之人是王家的何人,但我肯定知道。
他希望明天上堂时,我能如实招供。他一定会帮我报仇,然后会给我一笔银子,放我离去。
可我已经不想离去了,我只想给我女儿报仇。王子胜,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王子胜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可他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这是顺天府的大牢,那狱卒虽然收了银子,可仅限于放他进来,绝不会允许他**!
尤其是这个案子已经万众瞩目,如果忘娘在此时死在牢里,今上一定会派锦衣卫严查的。
倒是那狱卒肯定扛不住诏狱的酷刑,一旦供出自己来,那就万事皆休了。
如果忘娘没死,自己还可以把贿赂狱卒,把入牢探望,说成是花船偶遇,仰慕忘娘,故而来看看她。
可如果忘娘**,那自己就是入狱杀害证人,这等罪名,可比陷害贾雨村这件事本身还要严重许多。
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他绝不能干这种傻事儿!而且他还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
王子胜柔声道:“忘娘,我没骗你啊。真的是贾雨村在骗你。他花五十两银子,买了个小女孩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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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他就是为了骗你,让你出卖我的。你女儿好端端地活着,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你千万不要上当啊!”
忘娘恶狠狠地瞪着他,美丽冷艳的脸庞,此时扭曲得像是索命的厉鬼一样,声音也更加嘶哑了。
“呵呵,到现在了你还骗我?我女儿活着?那个尸体是贾雨村花五十两银子买的女孩,现杀的?
你可以拿我当傻子骗,可你不能真把我当成傻子!你扪心自问,你自己信你说的话吗?”
王子胜确实扪心自问了一下,别说是忘娘,换了任何人,也不可能相信自己的这番话。
妈的,不是老子不够聪明,实在是敌人太狡猾了呀!贾雨村这个畜生!这个恶魔!
王子胜深吸一口气:“忘娘,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但我还有个办法。
你等着,我现在就让王安去把你女儿接过来,半个时辰后,我让你看上一眼,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忘娘的眼睛中猛然浮现出希望的光芒,但随即就熄灭了,摇着头喃喃自语。
“都到这时候了,你何必再骗我呢?要不你就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咱们一起死吧。”
王子胜当然不肯杀了她,他一挥手,王安飞快地跑出牢房,来到大街上,赶着马车,飞驰而去。
王安身上有夜间通行的腰牌,不怕巡街捕快。他很快来到和王家大宅方向相反的一个院子里,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小丫鬟,屋里还有一个妖娆的女子,正是王子胜养在此处的一个外宅
王安顾不得客套,冲进里屋,一个小女孩正在火炕上睡觉,眼角还带着些泪痕。
王安抱起小女孩就往马车里跑,那个妖娆女子在后面追了两步,没追上,没好气地骂了一声。
“给老娘送来时说送就送,现在要带走说带就带,拿老娘当什么了?
真是的!亏老娘还教她叫娘呢!连个娘都不会叫,成天吃了睡,睡了吃,要么就是哭!”
王安没空听这位N房奶奶的抱怨,拿出个手绢在孩子脸上蒙了一下,防止她惊醒过来哭闹。
然后放进马车里,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冲向顺天府大牢。他知道,王子胜等着他救命呢!
第五十八章 玲珑妙局手翻天
王子胜在大牢里确实很急。别说那个在席子上昏睡的狱卒可能随时需要续航,就是贾雨村那边他也不是很放心。
王子胜已经收起了最初对贾雨村的轻视之心。既然自己能猜到贾雨村的计谋,贾雨村没准也能反应过来自己的破局之道。
所以万一贾雨村忽然警醒,跑到牢里来看一看。自己虽然已经准备好了借口,但总归难以自圆其说。
所以他必须争分夺秒,只要让忘娘看见一眼自己的孩子还活着,就一切危险都烟消云散了。
忘娘明日在堂上,一定宁可**也不会供出自己来。
虽然忘娘**有些可惜,但对王子胜,也不过是可惜而已。
对王子胜来说,女人不过是玩物罢了。尤其是这种高冷的女人,第一次征服时是最过瘾的,之后也就渐渐淡了。
之所以攥着她女儿不放,一来是时不时地还会想这一口儿,二来知道很多官员也好这一口儿,想关键时刻拉拢同道中人。
这一次陷害贾雨村,就是因为从搜集到的消息看,贾雨村对蟠香寺的妙玉颇为另眼相看,想来是好这一口儿的。
所以才威胁忘娘出马,准备等贾雨村骑上的时候撂个蹶子,把他掀翻在地,灰头土脸。
如此既替王子服出了口气,还可以一石四鸟,巩固王家在太上皇**中的核心地位。
想不到贾雨村这只鸟太大了,自己一时不慎,竟被他转守为攻,贴脸开大,怼得自己直翻白眼。
好在自己聪明机智,在贾雨村如此凶残的死局之中,找到劫材,只要**成功,就可破了这一局!
最终结果,贾雨村保住了声誉,但找不到幕后之手;自己损失了忘娘,但另外三鸟仍在。
这一局,最多算是个平手。贾雨村在明,自己在暗,以后交手的机会还多着呢。
就在这时,牢门打开,王安抱着昏睡的女娃儿冲进牢房,冲到了忘娘面前。
王子胜松了口气,接过孩子,柔声对忘娘说:“忘娘,你看,我没有骗你吧,你的孩子在这儿呢。”
忘娘愣了一下,随即疯了似的冲过来,伸出双手:“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不信,我不信!”
隔着栏杆,王子胜也不怕忘娘抢走孩子,便把孩子交到她手上,还贴心地晃亮了火折子。
原本光线昏暗的牢房里,顿时亮了起来,忘娘颤抖着摸着孩子,仔细地分辨着眉眼,又看了看耳朵的形状。
“孩子,是我的孩子,真的是我的孩子啊!真的是我的孩子啊!”
最后一句“真的是我的孩子”,忘娘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震得整个牢房都在颤抖。
王子胜吓了一跳,怒道:“没错,是你的孩子,你喊什么!不要命了吗?”
“是真的就好嘛。”
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贾雨村面带微笑,身后跟着两个捕快,还有两个穿便服的锦衣卫。
王子胜大惊,顾不得想是怎么回事儿,伸手就去抢孩子。王安配合默契,挺身而起,挡住贾雨村等人。
一个人影从房梁上跳下来,一把抓住王子胜,用力一推,就把他推了个跟头。
王安转身,铁奎冷笑道:“我要是你,就不会动手。你虽然功夫不错,但既然听不到我的呼吸声,就说明你打不过我。
何况这里这么多人,每人给你一拳,你不死也扁了。还不如留点力气,跟你主子上堂时用。”
王子胜转瞬之间已经明白了,自己上了贾雨村的大当了,但他仍然有反击之力!
“贾雨村,我小看了你。你派人埋伏,引而不发,就是为了等我把孩子带过来,对吗?
莫非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收买了狱卒,今天晚上肯定会来这里吗?”
贾雨村点点头:“你收买狱卒的事儿,我不知道,但能猜到。至于收买的是哪个狱卒,对我并不重要。
我猜你听见这么多消息后,今晚无论如何会来看看忘娘,揭穿我骗忘娘的手段。
因为你若不来,忘娘肯定会被我所骗。哀莫大于心死,她忍辱偷生,就是为了自己的女儿。
如今唯一的念想没了,那临死之前,一定会拉上你垫背。所以明日公堂之上,一定会供出你来的。
这也是你最害怕之事。你不敢**灭口,怕把事情捅破天,那就只能安抚忘娘,揭穿我的骗局。
可忘娘若是死活不信,你揭穿我骗局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孩子带过来,而且必须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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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子胜叹了口气:“难怪你即使跟踪到了孩子的藏身之地也不肯动手。王安在路上时你也不肯动手。
非要等到忘娘看见孩子,再三确认是真的才动手。你是怕一击不中,就再也没机会找到孩子了吧。”
贾雨村点点头:“我答应过忘娘,会帮她找到孩子。如果我没做到,她就不会帮我在公堂上指正你。”
王子胜苦笑道:“就为了骗我,你就杀了一个孩子来骗忘娘,这等手段当真狠毒无比。
虽然我相信你已经把那无根无由的孩子处理干净了,我就是在公堂上说出来,也没有什么证据。
可锦衣卫必然知道此事,你就不怕万岁因此厌了你?你这身负仙缘之人,就是如此从龙建功的吗?”
贾雨村淡然一笑:“正因为你能做出这种事儿来,所以你才会相信我能做出这种事来。
而也正因为你这人没什么感情,所以也很难体会母亲对女儿那种骨血相连的深情。
你也不想想看,忘娘对自己女儿梦萦魂牵,就算隔了一年多,又岂是一具无头尸体就能骗过去的?”
王子胜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缓缓转向仍然隔着栏杆,抱着孩子不松手的忘娘。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其实忘娘早就告诉你她女儿之事了,包括年龄身高体态,都是她告诉你的。
你到锦衣卫其实是去借人的,而不是去查这些资料的。你……你根本就没有买到女娃子!”
贾雨村点点头:“那口箱子里,装的只是一条死狗而已。大小分量和孩子也差不多。”
王子胜恶狠狠地盯着忘娘:“好,你演得真好,你那副疯癫的样子,连我都信了!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儿!”
贾雨村淡然道:“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当然能做到很多难以想象的事儿。
你威胁霸占她时,逼她来陷害我时,对这一点不是很清楚的吗?
怎么落到自己身上,就觉得这么匪夷所思呢?看来你是狂妄太久了,以为天底下谁都骗不了你了。”
王子胜咬牙看向贾雨村:“你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是昨天审案结束?还是第一次审案之后,就已经勾结了?”
第五十九章 神仙斗法人如犬
贾雨村摇摇头:“比这都早。是第一次她进我屋里时,我换好官服后,和她有三句对话。
第一句是,你既不愿来,是谁逼你来的?我可以帮你解决他。她没有说话。
第二句是,他用什么方法逼你来的?我也可以帮你解决它。她还是没有说话。
第三句是,你不用告诉我谁逼你的,你只要告诉我他用什么方法逼你的,我帮你解决。
我明日入宫,如果我死在宫里,你告诉我的事儿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的日子一切照旧。
如果我没有死在宫里,那我就一定能帮你。你现在不告诉我,以后不会再有机会摆脱威胁了。
然后,她告诉我,她女儿在别人手里,如果我能救出她女儿来,她就一切都听我的。”
王子胜惨笑道:“所以你亲手动刑,和她演一场晕倒失言的戏。你还真下得去手啊!”
贾雨村看了看忘娘肿胀的十根手指,淡然道:“在这世上,想得到什么都得付出代价。
有些人以为凭自己的地位和智谋,可以不用付任何代价就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其实代价是早晚都要付的,付得越晚,利钱就越重。现在,该是你连本带利付钱的时候了。”
说话间,捕快和锦衣卫已经一拥而上,将王子胜主仆二人全都绑缚起来,王子胜并未反抗,只是给王安使了个眼色。
王安叹了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你要说话算数!”
王子胜淡淡地说道:“我发过誓的。何况你跟了我这么久,我有过言而无信的时候吗?”
贾雨村看着他俩当着自己的面大声密谋,笑着点点头。
“不错,不错,这王安也一定有家眷在你手里吧,明日公堂之上,他一定会替你顶罪的,对吗?”
王子胜也笑了笑:“大人说什么,在下听不明白。我是青楼花船的常客,对忘娘有仰慕之情。
忘娘也曾与我有过肌肤之亲,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贿赂狱卒,来看看她,不算什么大罪吧。”
贾雨村笑了笑:“百足之虫断而不蹶,毒蛇蛰手壮士断腕,好手段,王家能取代贾家,执掌京城护卫,不是没有原因啊。”
王子胜悠然道:“你既然知道王家的实力,就该想清楚,是否要和王家把仇结死。
明日公堂上,王安会认了一切罪行,包括收养忘娘的女儿,威胁忘娘勾引你。
至于原因嘛,你在张家湾欺辱了王子服,王安收了王子服的钱,想替他出口气罢了。
说到底,他不过是给你找个**罢了,又不是**越货的大罪,你又能判多重?
王安坐上几年牢,妻子儿女得一辈子富贵,这买卖难道划不来吗?”
贾雨村看了看身边的捕快和锦衣卫:“这么多人在这儿,难道你这些话不能做证据吗?”
王子胜笑道:“我既然敢说,自然就知道这些话当不了证据。
忘娘能证明什么,只能证明我睡过她。收养她孩子的事儿是王安干的,她只是误会了而已。
捕快都是你的人,他们的话能当证据?对付普通百姓,也许还行。对付我们王家,想靠你手下的一面之词,只怕不行吧?”
贾雨村笑道:“锦衣卫可是今上的人,他们的话也不能当证据吗?”
王子胜笑着摇头道:“咱俩都是聪明人,你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锦衣卫压根就不可能出来作证。
陈忠军借给你锦衣卫用,都是偷偷摸摸的,他敢让锦衣卫上堂作证?
就是今上知道了,也不会如何。咱俩斗是狗咬狗的事儿,今上和太上皇都不会表态的。
你想想,咱俩人都牵着一条狗上街,两条狗咬起来了,咱俩人难道谁还会下场帮狗不成?
不但不会帮,还得替对方的狗开脱一二,客气客气。没准还会踢自己的狗一脚呢。”
几个锦衣卫面面相觑,铁奎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显然都对王子胜的话十分认可。
贾雨村点点头:“不错,虽然你是想毁了我,但用的手段却说不出是大罪,确实判不了多重。
不过我审这案子,本来也没打算搬到王家。只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儿是王家干的就行了。
你这一石四鸟之计固然巧妙,但必须在暗处才行。一旦到了明处,哪只鸟都不是傻子。”
他看了看忘娘母女:“而且还可以顺手做点善事,让人们更明白我是仙佛指点的好人,不好吗?”
王子胜一直面带微笑的脸僵了僵,他一直云淡风轻的和贾雨村掰扯,就是想让贾雨村明白自己不在乎。
当人身处被动局面时,越是淡定,就越能减少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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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惊慌,就越容易被对手扩大战果。
对手处心积虑地想知道你最怕的是什么,你就越不能让对手知道你害怕的点,避免被对手拿捏。
就像忘娘一样,当初谁敢碰她,她不但以死相拼,还会**,才在花船上保住清白。
可自己查出她有个养在乡下的女儿后,攥在自己手里,她就得乖乖地送上门来,任自己予取予求。
这就是软肋的可怕之处。所以永远不要把自己的软肋暴露给对手,就算对手已经发现了,也不能承认。
王子胜瞬间恢复了平静,轻描淡写地点点头,打了个哈欠。
“现在是你说了算,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你是打算以私探牢狱的罪名把我关在这里,还是放我走?”
贾雨村笑了笑:“来都来了,住一晚再走吧。贿赂狱卒,私探牢狱不算大罪,但关一晚也还担得起。
等天亮时,估计来捞你的人也就到了。不过小牢房就这一间了,只能委屈你和贵仆住四人间了。
那间牢房里关了个好男风的醉鬼,老兄晚上睡觉时最好警醒点,有什么事儿随时喊狱卒就好了。”
王子胜脸色大变:“贾雨村!你敢公报私仇,侮辱斯文!我身上有七品虚衔,岂可与其他囚犯混住?”
贾雨村笑道:“官员入狱,按级别分牢房,那是刑部的规矩。顺天府里临时拘押,可没有这些规矩。
再说了,你如今不过是私探牢房的嫌犯,身份都还没确定呢,你身上又没带着官凭,我如何分辨?”
王子胜挣扎怒骂着被捕快拖走了,没过一会儿,大牢房那边传出了厮打声和惊呼声。
“妈的来人啊,滚开,给老子滚开,你不想活了?王安,给我踢死他!”
贾雨村打开了忘娘的牢门,把犹在沉睡中的女娃儿送到牢房里,再把牢门锁上。
铁奎在小牢房的外面,抱着绣春刀,靠墙坐下,闭目养神,冲贾雨村摆摆手,示意你可以走了。
忘娘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女儿,就像全天下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事儿一样了。
不知过了多久,月光顺着牢房的小孔射进小牢房里,照在了女娃儿的脸上。
女娃儿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和泪痕的脸,竟然没哭,只是定定地看了许久。
“娘!”
第六十章 双管齐下保平安
天色刚亮,戴权和夏守忠就都到了顺天府的大堂前。
他们都是先去的贾雨村家里,听老张说贾大人一夜未归,他们就又跑到顺天府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夏守忠依然面无表情,戴权则笑容满面,主动上前帮夏守忠拍拍衣袖。
“夏公公,你这风尘仆仆的,想来也是跑了冤枉路了?”
夏守忠点点头:“嗯。这贾雨村倒有股子狠劲,怕牢里出事儿,硬是在顺天府里守了一夜。”
戴权笑道:“他也是忒小心了点。这天子脚下,顺天府里,还能出什么事儿不成?”
夏守忠冷淡地说道:“小心无大错,自古以来灯下黑的事儿,多着呢。”
戴权眨眨眼睛,没再回话。此时贾雨村打着哈欠从后堂转出来,看见两位公公,作大吃一惊状。
“二位公公,大清早的就来顺天府听审了?这离升堂还早着呢!”
夏守忠看了戴权一眼:“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戴权笑着后退几步,离得远远的:“你先说,你先说,我没啥急事儿。”
夏守忠靠近贾雨村,用比较低但又能让远处的戴权听见的声音,语气平淡的说道。
“陈忠军昨晚上进过宫了,万岁说你做得很不错。万岁的意思,王子胜就不要上堂了。
反正人人皆知,王安是王子胜的人,他上堂认罪,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儿。
今日天不亮,王子腾就上了自劾折子。太上皇请万岁早朝前去共进早膳,贾女史伺候的。”
贾雨村似乎并不意外,笑着点点头,然后摸摸袖子,苦笑着说道。
“夏公公,我刚买了个院子,手头不宽裕,今日就先不孝敬了,改日补上。”
夏守忠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似乎觉得这个笑话很有趣,点点头转身走了。
站的远远的戴权这才走上前来,贾雨村客气地拱手:“戴公公,吃了吗?”
戴权笑眯眯地擦擦脸上的汗:“哪有空吃东西呀,太上皇让我赏给贾大人一串念珠,这不是紧赶慢赶的送来了吗?”
戴权身后的小太监捧着一个盘子,掀开黄布,上面有一串雷击木的念珠。
一十八颗,大小均匀,个个花纹都不同,天然雷击而成,绝非现代左零右火泡水里那种人工假货。
贾雨村双手接过念珠,顺手套在手腕上:“这串念珠价值不菲啊,太上皇不怕我哪天穷疯了拿去当了吗?”
戴权哈哈一笑:“大人玩笑了。大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还怕没有黄金白银的赏赐吗?
太上皇说,这念珠来历非凡,本是玉泉山上最高最直的一棵树,被雷火所焚,只剩下这点东西了。
大人上次在大明宫中谈佛论道,仙缘不浅。故而以此相赠,以表荣宠。”
贾雨村捻了一下念珠,感受着天然雷火的余温:“看来木秀于林,不但风摧,还遭雷劈呀。
风摧断木,还可复生,雷火焚烧,灰飞烟灭。太上皇的意思,下官明白了,有劳公公。”
戴权笑眯眯地走了,贾雨村又捻了一下念珠,回头冲一个捕快招招手。
“先去沿街通知,准备升堂。等老百姓把前后街都挤满了,再把王子胜放出去。”
京城百姓对昨天贾雨村当堂推倒胡少卿之事仍在津津乐道,这个瓜虽然不算很熟,但毕竟很大!
所以顺天府要升堂的消息刚一传出来,百姓们就鸡飞狗跳地扔下饭碗,梳头洗脸,抢占好位置。
好位置没了,周边也可以。很快顺天府周围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其中不乏大红袍公子和扑克脸老爹。
而且今天贾政是有备而来,早早预定了对面酒楼的黄金位置,还格外开恩,给贾宝玉留了个座位。
贾政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昨天回去向老太太请安时,向林黛玉求证了贾宝玉的谎言。
林黛玉瞟了贾宝玉一眼,贾宝玉老老实实地垂着头,藏在身后的手却在疯狂结印,就像小狗狂摇的尾巴一样。
林黛玉点点头:“舅父大人,表哥没说谎,我确实很担心先生,所以表哥说他跟先生告假,帮我去看看。”
黛玉都点头了,贾母自然不会拆孙子的台,也坚决表示,宝玉确实跟我说过了,是我忘了告诉你了!
贾政心下稍宽,觉得这小畜生虽然不求上进,倒还不乏友爱之心,在高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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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中也算难得。
所以今天索性允他一天假,带他来一同吃瓜。贾宝玉惊大过喜,但又不敢拒绝,只好痛并快乐着。
吃瓜群众们不知道,他们给王子胜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因为此时他正在和贾雨村争执离开的时机。
贾雨村告诉他,牢房有牢房的规矩,释放的嫌犯必须在正午十二点前退房,错过时间就要再关一天。
王子胜看着外面的人头攒动,知道自己此时走出去意味着什么,那王家真是连块遮羞布都不剩了。
王子腾好不容易双管齐下,让太上皇出力,让当今妥协,才保住自己不用上堂。
自己现在出去,和上堂有什么区别?而且说道遮羞布,王子胜身上也确实惨不忍睹。
一晚上的正当防卫,让王子胜身上华贵的丝绸长衫都撕扯成了碎布条,像个没穿珠的门帘子一样挂在身上。
本来以王安的功夫,就算对付锦衣卫费劲,对付个好男风的醉鬼却也绰绰有余。
奈何王安手臂被绑,只能靠双腿和对手周旋,那醉鬼又人高马大,颇有力量,且喝多了不怕疼,挨两脚也不在乎。
而且醉鬼手法娴熟,善解人衣,王安稍一不慎,就会被他撞开,把挡在身后的王子胜暴漏出来。
当时的场景就像老鹰捉小鸡,不同的是王安这只母鸡的两个翅膀没**,容易漏风。
危急时刻,王子胜喊出了自己的名号,企图压制对手。奈何醉鬼一听,反而更加兴奋了。
“妈的老子玩了一辈子,还从没玩过这么高端的人物呢。今天要得手了,明天**都值了!”
牢里不是没有狱卒,但晚上当值的两个狱卒,一个因为收**赂,私放访客被抓了,另一个还得一个时辰后才醒……
甚至醒过来后,迷迷糊糊地听着牢房里传来的厮打喊叫声,还淫笑一声,抓抓某部位的痒痒,接着做了个美梦。
因此,这一晚上王子胜虽然奋力保住了清白,但造型已经无比凄惨,甚至比真的捡了肥皂还要真实数倍。
毕竟人一旦被得手,基本就不会再反抗了,他却始终在被得手的边缘,整整反抗了一晚上……
第六十一章 案了下堂各西东
贾雨村好心告诉王子胜:“你最好还是赶紧出狱,离开顺天府,否则再关一晚上,就不知结果如何了。
今天升堂后,王安是肯定被判实刑,就要转到刑部大牢里去坐牢的,可没人能保护你了。”
王子胜顿时就不出声了。他一贯的从容和淡定,在这一晚的时间里,被撕得粉碎。
他看着自己一身的碎布条子,提出想借一件衣服再走。贾雨村摇摇头。
“官差的衣服不能随便给别人穿,你要么就这么走出去,要么就继续关在牢里。
但有句话我要说清楚,上面让我放你走,我已经放了。你自己不肯走,与我无关。”
王子胜气得浑身发抖,阴狠地看着贾雨村:“好,好,贾雨村,既然你把事儿做绝了,以后别怪我下手狠!”
王子胜当真就这么走出去了,穿过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来到拴在外围的马车旁,钻进车里,猛抽一鞭。
围观群众目瞪口呆,不少街面上混的人已经认出了王子胜,可又不敢认,反复揉了几次眼睛,才惊呼出声。
“天啊,这不是王家二爷吗,怎么搞成这样?难不成是被人给……所以来顺天府报案的?”
在对面酒楼上等着升堂的贾政也看见了,但同样不敢相信,把目光转向了贾宝玉。
贾宝玉同样在揉眼睛,最后还是茗烟一锤定音:“没错,那就是二舅舅!”
比起王子胜的闪亮出场,接下来的审案反而显得有些枯燥无味了,因为太顺利了。
忘娘成了突破口,她承认是王子胜让人去点单,并且派管家王安威胁她,让她答应去勾引贾雨村。
忘娘怀里抱着的小女孩,也紧紧地抱着忘娘,生怕别人再把她抓走。
那可爱的小脸儿,惊恐的眼神,让吃瓜群众们无条件地相信忘娘说的一定都是真话。
贾雨村没有让她说出她曾被王子胜胁迫失身之事,因为此事死无对证,而且容易节外生枝。
别说此事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也无法治王子胜的罪。她是花船女子,王子胜是豪门老爷。
这悬殊的身份差距,会让人们觉得她失身于王子胜是理所当然之事,对王子胜的名誉丝毫无损。
但对忘娘的名誉,却是巨大的伤害。她以后带着孩子,还要走很长的路,这么做,不值得。
当然,王安随即便把一切罪行揽到自己身上了。包括**忘娘的女儿,买通何三方下药等等。
至于作案动机,王安说就是为了替王家出口气。因为听王子服说了贾雨村杀了王家宗亲,看不起王家。
王安都承认是他买通何三方下药了,何三方自然也抵赖不了了。何况今天没有人挺身而出,替他挡下刑罚了。
何三方刚犹豫一下,夹棍就扔到了面前,吓得他夹紧双腿,痛快地承认了是自己收了王安的钱,下了**。
贾雨村看着堂上跪着的几人,一拍惊堂木,围观百姓顿时都精神起来,就像看一部戏,终于到了最后高潮一样。
“王安,你身为高官管家,倚仗权势,为非作歹,**人口,夜闯监牢。为区区私怨,胁迫花船绣娘,收买客栈,构陷官员!
今既已招供,不再加刑于你。依大康律法,判你十年监禁。若遇大赦之期,逢赦当赦。”
王安垂下头,一声不吭,只是磕头认罪。贾雨村有意等了一会儿,让百姓们消化一下这个判决。
“王安啊,那不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大人家的二管家吗?原来此事是他干的啊!”
“嗨,这你也信?凭他一个区区二管家,敢干这么大的事儿?背后不是王子腾,就是王子胜啊!”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宰相家人七品官啊!听说荣国府里,赖大去说一句话,县太爷都得奉承着。”
“荣国府那能一样吗?那是八公之首啊,世代簪缨,底子厚着呢。
王家虽说也是世家,毕竟当初祖宗只是都太尉统制县伯,比荣国公的爵位实权都差着好几级呢。”
“话却不能这么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啊,王子腾如今是京营节度使,这可是实权职位。
贾家宁荣两府,合计算上只有一个二老爷贾政,是有实职的工部员外郎,可差着不少呢。”
“呵呵,你这人眼皮子就浅了吧?世家看的是什么,是一时的官位大小吗?看的是底蕴!
你别看王家如今官位高,在这大康京城如果说句话,还得是贾家的分量更重!
贾府可还有位老祖宗呢,那是四王八公都给面子的人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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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这样的人物吗?”
等大家消化得差不多了,也基本达成共识,此次事件就是王家在背后捣鬼,贾雨村再次一拍惊堂木。
“何三方,身为客栈掌柜,不愿勤恳经营,只知投机取巧,勾结权贵,藏污纳垢,下药害人,行为卑劣!
念你地位低下,有被裹胁之嫌,且属从犯,判罚银百两,监禁一年,遇赦当赦。审案中已动刑,不复加刑。”
何三方对罚银百两倒是不太在乎,他这几年搞三方平台,着实赚了不少银子,可这监禁一年,实在悲催。
他为了当上这个三方客栈的掌柜,先巴结了王子服,又在王子服指点下认了周瑞家的当干娘,可谓卖艺又**。
好不容易成了大客栈的CEO,又自创三方平台,正在事业腾飞的时候,忽然就进去了。
三方客栈是薛家本钱,肯定还要继续开下去。三方平台也不会消失,只是这些都与自己无关了。
贾雨村第三次拍响了惊堂木:“忘娘,你受人胁迫,勾引官员,意图陷害,自当其罪。
然大康以孝治天下,自古上慈下多孝。念你爱女心切,被人胁迫利用,朝廷当有体恤之情。
你已受刑,不再加刑。烟雨船非你**之所,既带着女儿,不当再住烟花之地。
母慈子孝,父母之慈并非只指让子女吃饱穿暖,长大成人,还要为子女做长远计。
孟母三迁,挥刀断线,即便生活所迫,也当有所计较,找个正经营生,养育女儿去吧。”
忘娘重重地给贾雨村磕了三个头,抱着女儿,迎着众人同情的目光,走出人群让出的通道,站在街上,心里却一片茫然。
这时老张赶着雇来的马车凑上来:“忘娘,还记得我吧?老爷知道你没处去,让我先把你接家里去。
我有个瞎眼老娘,我帮老爷跑腿儿,家里没人管,你就先帮忙照顾两天,洗衣做饭就行。
等你找到合适营生,再走不迟。你放心,老爷和我都是好人,我也是有女儿的人,不要怕……”
此时,换好衣服,带着几个下人守在远处的王子胜,咬牙切齿地折断了扇子。
“好,好,贾雨村,你想的够周到。我看你能护她一时,能不能护她一辈子!”
第六十二章 怒火难敌苦一声
堂上的贾雨村再次一拍惊堂木,手指向最后一个单大良。
“单大良,案情已查明,此事与你无关,今日作为主审官,本官当堂还你清白。
另外本官劝你一句,再要接待朋友之时,最好先问清楚对方喜好,不要自作主张,好心办了坏事。”
单大良连连点头,心说也就这一次,下次你求我带你去好地方,我也不带你去!
随着一声“退堂”,这次起因荒诞,牵连甚广的“官员被下药且主动上门勾引未遂案”,落下了帷幕。
而此时被牵连到的各只鸟,不管大鸟小鸟,反应都不太一样。有的很膨胀,有的很萎靡。
最大的那只老鸟,此时正在大明宫里和太后下棋。听到戴权的回报后,太上皇挥了挥手。
太后问道:“既然你打算让贾雨村闯祸,为何还要让戴权去送念珠,警告他适可而止呢?”
太上皇拈字微笑:“贾雨村这个人,心有定数,不会听从我的警告,反而会认为我在威胁他。
这种人太聪明了,我若不给他点警告,他反而会生疑;我越是拦阻他,他就会趟得越深。”
太后歪头看着太上皇,样子活脱脱就是个活泼的美丽少妇,只是眼神过于冷厉沧桑。
“就这个原因吗?我怎么感觉,你虽然想让他闯祸,但也并不想让他瞎闯呢?”
太上皇哈哈大笑:“还是你了解我。我虽然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仙佛在后,但不能让他毁了大康。
这大康是我流了血汗,白了头发,毁了身体才繁盛如此的,任何人都不能毁了它。
我和皇帝虽政见不同,但毕竟都心系大康。群臣各认其主,互相攻守,对皇帝也不都是坏事。
贾雨村是个异数,我既想让他闯祸,又想让他在闯祸的过程中,把大康变好些,岂不是一石二鸟吗?”
第二大的大鸟,此时则在勤政殿边用膳边批奏折,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头拉磨间隙中舔两口面的驴。
夏守忠站在康元帝身边,边替他驱赶来抢面的苍蝇,边把陈忠军带来的各种消息转述给他。
康元帝喝了口温茶,顺了顺嘴里的银丝卷,眼睛没有离开奏折,直到听见老张接走了忘娘母女。
“让陈忠军盯着点,看贾雨村是真的扶弱济贫,还是看上了忘娘,假公济私,趁人之危。”
这种官员的私生活,一般皇帝都是不关心的,但贾雨村不同,他身负仙缘,不能干趁人之危的事儿。
这道理就像和尚不应该有女朋友,也不该开豪华跑车一样,虽然不犯法,但看着就不像正经和尚。
夏守忠点点头,他注意到,康元帝现在不叫贾化,而改称贾雨村了,这是他对亲近臣子的称呼方式。
“林如海肯把女儿送到贾家,他女儿又是贾雨村的学生,看来贾家也许不像朕想的那么无可救药。”
夏守忠依旧没说话,康元帝对贾家的态度有些复杂,这一点从贾元春身上就能看出来。
局势未明,不轻易表态,这是所有大太监们的处事态度,夏守忠更是明白这个道理。
“让陈忠军盯着点,看看这次王家出丑,贾家,包括四王八公,都是什么态度。”
第三只鸟,虽然也算大鸟,但比起前两只来,个头还是小了不少,那就是忠顺王爷。
忠顺王爷是康元帝堂弟,比康元帝小两岁,以性格火爆著称,自称就是康元帝的先锋官,指哪打哪儿。
和很多读书人不同,忠顺王爷动辄满口粗话,天不怕地不怕,连太上皇提起他来都摇头苦笑。
此时他就正在王府里破口大骂,骂得很难听,连王府长史和如烟都听得直皱眉头。
“我X**贾雨村,仗着皇兄一时信重,狂得没边了!老子花船上的人,他弄回家自己X去了!”
如烟在一旁红着脸,小声劝慰他:“王爷息怒,绣娘其实只是在花船上借住,帮花船绣手帕卖,也不算是花船的人。”
长史也劝道:“王爷,今上传话给王爷,让咱们别为难贾雨村办案。咱们让都让了,似乎不必再动肝火。”
忠顺王爷呸了一声:“让他是给皇兄面子,骂他是他竟敢藐视本王!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他当堂对忘娘动刑,又斥骂如烟,**烟雨船是本王管辖的官妓花船吗?”
他忽然转向如烟:“你**也该骂,贾雨村不骂你老子也要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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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瞎子还是**啊?
我问你,王子胜那个混蛋是什么时候X了忘娘的?忘娘有女儿的事儿,你都不知道,他怎么就知道?
忘娘在你眼皮底下讨生活,你想让她卖都没办法,人家不但自己玩了,还能当刀使,你干什么吃的?”
如烟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忠顺王爷虽然经常骂她,但这次骂的无疑是最狠的。
“我知道你有点子心软,可你吃的是就是这碗饭!你管的是花船,不是**善堂!
要不是你老子的老子当年跟老子的老子多少有点交情,老子才不管你这点破事儿,让你当什么妈妈!”
如烟落泪了,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地面上,在光亮的青砖地面儿上溅开成朵朵泪花儿。
忠顺王爷撇了一眼,哼了一声,停止了自己粗野的人身攻击,不耐烦地挥挥手。
“滚回去哭!老子就**讨厌女人哭!也搞不明白,忘娘那副**样,那些男人都**有X尸癖吗?
王子胜这个王八蛋,真以为他哥受太上皇待见,老子就不敢弄死他吗?竟敢跟老子玩搂草打兔子!”
长史知道忠顺王爷心里憋着一口气,再说下去搞不好自己也要倒霉了,就趁送如烟出门时偷偷给门口的心腹侍卫使眼色。
“去把琪官儿找来,王爷发脾气,咱们谁也劝不住,凑上去也是白挨打骂。只有琪官能劝。”
侍卫落荒而跑,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着长衫,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男孩儿走进王爷的书房里。
长史和侍卫们一起把防线往后退了十几步,以听不见屋里正常说话声,但能听到王爷喊救命的距离为准。
王爷正在屋子里烦躁地踱步,手里捏着的茶碗随时都会被摔在地上,看见琪官进来,愣了一下,才笑骂道。
“这帮混账,倒越来越奸猾了。你既来了,有没有新曲子,给本王唱一段儿吧。”
那男孩儿将身上的长衫脱掉,露出里面穿着的一身粉色衣裙,身段苗条,脚步轻盈。
两手做了个兰花指,简单的飞个媚眼,眉目间顿时媚色横生,美艳不可方物。
“霸王啊,妾身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六十三章 有过未必不为功
另外,还有一只小鸟,此时正在家中,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单大良发愣。
说到底,单大良没什么大错,出发点也是想帮自己好好招待贾雨村,只是倒霉赶上了王子胜害贾雨村而已。
就算单大良不多那一句嘴,后面该发生的一切,也都会发生,所以单大良实在是倒霉催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案子闹得满城风雨的,贾府颜面受损,不惩罚一下,似乎也说不过去。
就在贾政不知该怎么处理单大良时,门子禀报,贾雨村求见。
贾政大为意外,他以为贾雨村此时要么生气,要么避嫌,一时半会都不会再上门来了呢。
赶紧让人领进书房,贾雨村一眼看见跪在地上的单大良,赶紧上前搀扶。
“单管家,抱歉抱歉,为了你家老爷,让你受委屈了,你有功无过,快快起来!”
这句话,不但把单大良弄得目瞪口呆,连贾政也摸不着头脑,一时说不出话来。
贾政没发话,单大良自然不敢起身。但贾雨村以六品官的身份搀扶,他又不敢不起来。
于是单大良只能采取中庸之道,保持了一个要起不起的姿势,类似练功夫时扎马步的动作。
贾政这才反应过来,挥挥手让单大良可以站直,然后亲自给贾雨村倒茶。
“雨村兄此话何意?这狗才办事不力,被奸人所乘,我正想惩罚他,雨村何故说他有功无过呢?”
贾雨村谢座接茶,微笑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此事与单管家无关,因为他没有道理这么做。
存周兄让他为我安排住处,我若出事,被今上所厌,定会连累存周兄,他自然也难辞其咎。
单管家是存周兄的心腹,存周兄是单管家在贾家的根基和靠山,他背叛存周兄有什么好处呢?
皮之不存**将安附焉,除非他彻底背叛了存周兄,有了更好的去处。在京城中,这差使可不好找。”
单大良感激涕零,觉得自己满心是这番道理,可就是茶壶煮饺子,说不分明。
现在贾雨村当了自己的嘴替,一腔委屈都倾诉而出,不禁抹着眼泪,心怀感激,但又十分不解。
“实在是先生说得透彻!我自小跟随老爷,老爷对我恩重如山,抬举我做管家,我怎会给老爷惹麻烦呢?”
贾政不解地问道:“可雨村兄既然知道与他无关,为何还要将他关在牢里,最后才放呢?”
贾雨村笑道:“当然是为了避嫌。他是贾府管家,又是存周兄的心腹,街面上人都知道。
住处毕竟是他找的,而且他也确实说过**的话。若我不关他审他,人们会怎么想呢?”
贾政不是蠢人,想了想也明白了:“会说你一开始就断定单大良不会害你,那你定然与我关系深厚。”
贾雨村点点头:“不错。本来我送林小姐到贾府,就有了一层关系。你为我安排住处,还可说是替如海兄尽心。
可若我被人陷害,都一点不怀疑单大良,那咱们二人关系就不是一般朋友说得过去的了。
我初到京城,就与你荣国府如此紧密亲厚,别人岂能不怀疑,你我早就有勾连?”
贾政吃了一惊:“这……你我分明是一见如故,之前并无往来啊。”
贾雨村苦笑道:“事实虽如此,人却未必信。而且我告状时尚未进宫,前途未卜,吉凶未知。
万一我在宫中得罪了今上,单大良在牢里,就是证明你我关系一般的最好证据。
当然,我平安出宫后,心中已有破案之法,但我不能让幕后之人猜出我要从何人身上下手。
关在牢里的人越多,幕后之人就越猜不出我的想法。若是我只把忘娘关起来,此事未必能成啊。
再说了,我既然从忘娘口中知道此事后面是王家人,就更要显得不偏不倚,一视同仁。
否则我今天让王子胜灰头土脸地离开,又让整个京城知道王家干的好事,王家岂能不记恨贾家?
你们四大家族世代联姻,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我若不如此,存周兄晚上只怕只能睡书房了吧。
所以我说,单大良对存周兄,对贾府有功无过,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如此?”
贾政本来听得十分认真,频频点头,赞叹不已,等听到自己晚上睡书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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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老脸一红。
“雨村兄返老还童,连心性也如此跳脱了。我哪有你说的那般不堪,再说我还有两个姨娘呢……”
贾政平时不苟言笑,和看起来比宝玉大不了多少的贾雨村在一起,却觉得身心放松,甚至还开起了玩笑。
单大良从小跟着贾政,却知道贾政年轻时也是飞扬跳脱,诗酒风流之人。
只是这些年赐了官职,大老爷又是不中用的,老爷肩上担子重了,才被迫变得老成持重了。
现在看着贾政高兴,单大良也从心里跟着高兴,忍不住又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只是这次却不是委屈的了。
贾政却误会了:“你也不用委屈,本就是你心无成算,擅自行事。既然雨村为你求情,就不用罚了。
去让厨房整治几个精致点的小菜来,庄子上送来了新鲜鹿肉,也做一盘,我要留雨村喝酒。”
单大良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出书房,喜滋滋地往厨房去,半路不防头一下撞在了一人的身上,两人都撞得头晕眼花。
爬起来看时,确实周瑞,单大良身为贾府第四管家,身份自然高于周瑞,平日里交往倒也平常。
可此次何三方坑了单大良一把,单大良又知道了何三方是周瑞家的干儿子,心中自然有气。
只是碍于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好发作,只能哼一声,继续往厨房走。
周瑞捂着脑袋,回头看看单大良的背影,咬牙切齿,啐了一口,轻声念叨。
“妈的,神气什么?这次算你走运……”
此时,在后院王夫人的内宅中,王夫人微闭着眼睛,一边念佛,一边捻着念珠。
就像完全没看见面前脚下跪着的人一样,而周瑞家的已经跪了半炷香的时间了,两腿打战,满头是汗。
“你男人一心想当管家,我也答应过会找机会抬举。可你们的心也未免太急了些。
单大良是跟着老爷长大的,他是那么好动的吗?老爷为此已经跟我发过一次火了。
何况,你们夫妻俩和我二弟干的好事儿,事前可也没跟我说啊,你还当我是你主子吗?”
第六十四章 爵产爵位自相容
周瑞家的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谄媚中带着蛊惑,惊惧中带着亲近,忐忑中带着笃定。
“太太啊,我事先没告诉你,却是怕太太和老爷之间不好说话。可我的心太太是知道的。
咱王家二爷是个什么人物,太太也知道,大爷如今高升,家里家外的事儿都是二爷打理。
他既找到我这里,我家那口子岂有推搪不办之理?少不得要跟何三方打个招呼,配合一二。
原本二爷说,不过是捉弄贾雨村,替王家、薛家出口恶气罢了,谁知里面有这些弯弯绕儿?
至于太太说我家那口子想趁机搬倒单大良,当个管家,这份心思,当着太太我不敢说没有。
可太太明鉴,如今荣国府里四个管家,竟没有一个夫人的近人儿,难道不可虑的吗?
太太是信佛的,可这府里人却不都是吃素的。太太也得为宝二爷想想将来不是?”
王夫人的表情丝毫不变,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手中的念珠捻得快了些。
“现在是凤丫头管着家,她也是我王家人,你这话若被她知道,只怕她会伤心啊。”
周瑞家的咬咬牙:“按理说,二奶奶是咱王家的姑奶奶,与夫人同气连枝不假。
可姑亲舅亲,也总亲不过自家去。琏二爷是长子长孙,将来大老爷的爵位自然是跑不了的。
可爵产眼下在咱们二房手里,将来能不能传给宝二爷,却也难说得很,夫人不能不虑啊!”
王夫人沉思片刻:“你去吧,若老爷怪罪周瑞,我会替他说话的。这些话,绝不可对外说一个字。”
周瑞家的松了口气,磕了个头,拖着跪得麻木的双腿蹒跚而去,就像一下年轻了二十岁一样。
没错,当年她新婚燕尔,和周瑞如胶似漆时,走路也经常是这个姿势……
王夫人轻叹一声,给佛前又上了一柱清香,嘴里喃喃念叨着,也不知是佛经的哪一段儿。
有利益,方有冲突,而周瑞家的刚才提到的爵位和爵产,是红楼梦中核心利益之一,自然也是核心冲突之一。
按大康律法,若人立大功封爵,可同时获得朝廷册封的爵位和爵产,这两项是互相匹配的。
而且爵位和爵产,都是要有法定继承人,也就是长子嫡孙来继承的,这是律法,不以上一代的想法和遗嘱为转移。
若是长子嫡孙犯了大错,例如忤逆不孝、大逆不道等等,持爵人可向朝廷禀明,要求更换继承人。
获得朝廷认可——主要是皇帝的同意后,方可更换继承人。否则私自更换,有欺君之嫌。
这就告诉我们,爵位这种皇帝亲赐的高级遗产,不同于电视里演的某某大院里那些土财主的遗产,想给谁老爷说了算。
就算小妾吹枕边风把自己嘴吹歪了,把老爷吹得中了马上风,爵位也不是老爷能决定归属的。
以四大家族为例:王家祖宗封的爵位最低,是伯爵,在公侯伯子男五爵中位列第三。
但因为大康后来只保留了公侯伯三个爵位,因此伯爵在爵位中就成了垫底的了,相当于中产阶级陷阱。
爵位不是纯粹的精神奖励,每年凭这个爵位,朝廷会发放一定的俸禄,例如一等伯大概是五百两。
而且还有一次性赏赐相匹配的爵产,也就是一座伯爵府,三四个田庄,大概能值几万两左右。
王家降等袭爵,到王子腾时是否还有爵位爵产可继承,书中没有明写,估计有也不多了。
史家封的是侯爵,在爵位中位列第二。爵位俸禄一年大概一千两,爵产一座侯爵府,七八个田庄,能值十几万两。
但史家有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就是他家的爵位一直没降!从最初代就是侯爵,到史湘云她叔叔这一辈儿还是侯爵!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立了大功,二是历任皇帝都很喜欢史家。
立大功的可能性不大,因为立大功除了封爵外,肯定还要升官掌权。可史家兄弟并没有做高官。
所以剩下的一个可能性就是,史家情商极高,和历代皇帝关系都很好,在皇室内斗中也始终保持中立。
因为爵位不降等继承,是皇帝给臣子的殊荣。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有一任皇帝不开口,这爵位也就降下去了。
所以史家在四大家族中,最低调也最神秘。连皇帝要收拾贾家,都先等贾母这位史老太君去世才动手,给足了面子。
而贾府的爵位是公爵,爵位俸禄一年两千两,爵产是公爵府,二十多个田庄,大概值几十万两。
爵位是降等继承的,但爵产并不会收回,因此爵位缩水,爵产不缩水。但爵产是可以卖的。
宁国府过年时,乌进孝来送年租,贾珍曾说过,宁国府只剩了**个田庄,显然是缩水了不少了。
而乌进孝提到荣国府那边的八处庄子,要比宁国府的大出几倍,可见荣国府的爵产保留得还不错。
而荣国府的爵位和爵产的继承,也是四大家族中最古怪,最出人意料的。
同为贾府,宁国府的爵位爵产虽然缩水比荣国府快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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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继承的主线是很清晰的,都是嫡长子继承。
而荣国府到了贾赦贾政这一代,不知为何,把爵位和爵产一分为二,贾赦继承了爵位,贾政继承了爵产。
这种骚操作,不说红楼梦里,就是在真实历史中也十分罕见。
兄弟长大了可以分家,但分家分的是私产,比如公爵当官时**的,或是子女亲戚做生意赚的。
爵位和爵产向来是绑定在一起的,就像媳妇的所有权和使用权一样,神圣而不可分割。
但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让荣国府向皇帝申请了爵位爵产的分离,而皇帝居然也同意了!
这是红楼梦里的一桩悬案,很多红学专家做出了很多猜测,说是贾赦太不靠谱,爹娘担心他会败光爵产。
所以恳请皇帝一分为二,让贾赦有个爵位,按年领俸禄和爵产分红;而把爵产交给了贾政继承。
所以按这个规矩,将来贾赦一蹬腿儿,贾琏就是爵位继承人,这倒也不复杂。
可爵产就比较复杂了:贾政的长子贾珠**,偏偏死前又有贾兰这个嫡长孙。
将来爵产是由贾宝玉继承,还是由贾兰继承,虽然存在争议,总算还是肉烂在锅里。
可万一王夫人和贾政死得早,贾宝玉不顶事儿,贾兰又小,贾琏代管荣国府爵产,也不是不可能。
再过些年,贾琏凭借和王熙凤管家多年攒下的经验和人脉,重新把爵产和爵位合二为一,似乎也很正常啊。
所以,王夫人叹了口气:若是我大儿子还在,我用得着操这份心?真是冤孽呀!
片刻之后,见周瑞家的走出去了,大丫鬟金钏才走进屋里来。桃花粉面,嘴上的胭脂也是桃花的粉红颜色,分外娇俏。
“夫人,袭人那边传来话儿,说林姑娘似乎对宝二爷的玉格外有兴趣,这几天已经借看过两次了。
张月如倒没什么特别的动静,没事就在府里瞎转悠,大概是乡下姑娘,没见过世面吧。
不过袭人说,宝二爷和林姑娘相处得好,两处的丫鬟们也相处得好,都是好脾气的。”
王夫人心里一动,起身出门,走到贾母房间里,请安之后,微笑着开口。
“听说老太太要再赏宝玉一个丫鬟,依我看,宝玉其他诸事是不缺的,唯独针线上缺个顶事儿的。”
老太太想了想:“那就是晴雯吧,我身边的人里,再没有针线上比她更来得的了。
这丫头就是性子有点傲,脾气大,也是我见她来时小,可怜见的,惯坏了她了。”
第六十五章 雪里金钗方脱颖
可能有读者疑惑,为何盘点四大家族的爵位爵产时,单单漏掉了薛家没有说。
那是因为薛家就没封过爵,薛家的祖宗,倒是也当过官,官位是“紫薇舍人”。
说道紫薇舍人,不得不着重地提上一句,这个官还有另一个名称——“中书舍人”,哈哈哈,好玩吧。
但就这一代当过官,后面几代就一直都是商人了,虽然皇商领着内帑,有特权,牛逼轰轰。
但乞丐中的霸主,还是乞丐。商人中的皇商,也还是商人。堪称四大家族中档次最低的那一档。
而此时最低一档中的档把子,呆霸王薛蟠,正在金陵气地啪啪地拍桌子。
“狗X的贾雨村!林家跟咱们薛家还有拐着弯的亲戚呢!他就敢如此嚣张!
先是**了张家湾外庄掌柜的儿子,又把三方客栈的掌柜给关进了大牢,他这是当我薛家无人吗?”
薛家太太也很生气,嘴里叨叨咕咕:“二弟写的信里说,贾雨村本就是个贪官,为人贪婪严苛。
在张家湾强行赖账不还,还抢了外庄掌柜儿子的小妾。这次看三方客栈生意好,又想敲诈勒索。
他自己叫了花船女,却赖在客栈身上,敲诈不成,恼羞成怒,才把何三方抓起来的!”
薛蟠的怒火更胜了:“抢人家小妾?岂有此理!从来只有我薛家抢别人的,竟然有人敢抢到我薛家头上来了?
二舅为何不出手治他,不过一个六品小官儿而已,弄死他还不是像捏死个臭虫一样简单?
不就是需要出钱吗,咱们出就是了。我拿银子砸也能砸死这个芝麻小官儿!”
门帘一挑,莺儿举着门帘,等薛宝钗过去才放下手,跟在后面,捧着三个热手巾板儿。
薛宝钗看看哥哥气势汹汹的样子,拿起手巾板给了他一个,又给母亲一个,自己拿一个擦着手。
“擦擦手脸吧,大冷的天儿,难为你还气出了一头的汗来。勾着娘也跟你生气,何苦来的。”
薛蟠急道:“你倒沉得住气,你知道外面的人都说什么,说咱们薛家不行了,被人欺负都不敢吱声!”
薛宝钗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信:“什么外面人说的,我看就是二舅在信里说的吧,他还说了什么?
想帮咱们安排新的客栈掌柜?还是让咱们出钱去跟贾雨村作对?或者又介绍了人到其他外庄上去?”
薛姨妈看了女儿一眼,女儿还没看信,竟把这信里的内容猜得**不离十。
“你二舅说,你大舅位高权重,若出手对付贾雨村有失身份。他有虚衔没官职,所以要借人之手。
这年头让人办事,哪有不花钱的,大概需要个几千两银子。也推荐了一个王家管事的接手三方客栈。
王子服说张家湾下游到扬州城这一段水路码头上,还可以再开几家货栈,也需要增加人手。”
薛宝钗沉思片刻:“妈妈且莫要冒状,女儿觉得此事中多有可虑之处,不可妄信人言。”
这里插一句,可能有人会说薛宝钗应该叫“娘”或“母亲”,但红楼梦原文中,确实她就喜欢叫“妈”或是“妈妈”。
可能在当时,“娘”和“妈”都是关起门来自己家人常用的称呼,可以混着叫,并无不妥。
例如贾宝玉在私下里,也是叫过王夫人“娘”的,但当着外人的面,对父母则称呼为“老爷,太太”。
薛蟠牛眼一瞪:“妹妹,你也虑的太多了吧,二舅说的话,句句在理,哪里有不对的了?”
薛宝钗拿起信来看了两眼:“二舅说贾雨村抢人赖账,这等行径若是真的,朝廷岂能不管?”
薛蟠想了想:“听说贾雨村装神弄鬼,说自己身负仙缘,以此获得当今的欢心。若是皇帝撑腰,这等小事定然无人理会。”
薛宝钗点点头:“正因为贾雨村自称身负仙缘,所以对他来说,罪过大小并不重要,德行名声反而更重要。
他若是早有皇帝撑腰,连抢人妾室的名声都不在乎,又岂会在乎**这等小事儿?
所以,他在进京路上,前途未卜,就敢悍然抢人妾室,赖账不还,这种事就不合常理。
从后面看,王子服也没能拿出什么证据来,去京城以此事找贾雨村麻烦,这事儿多半是假的。”
薛蟠想了想,又指出:“就算这事儿是假的,他两次出手都是针对咱们薛家,这事儿总是真的吧?
一次是凑巧,两次难道也是凑巧吗?他本就是因贪丢官,二舅说他觊觎薛家生意,意图敲诈,有何不妥?”
薛宝钗抿着嘴唇道:“从常理来看,贾雨村面圣之前,最该担心的是自己的前程和性命。
这仙缘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总要让当今认可了才行。万一被当做骗子,可是丢性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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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儿。
在这当口上,谁还有心思去想着敲诈别人钱财之事?哥,要是你,会如此舍命不舍财吗?”
一句话问住了薛蟠,因为薛蟠还真就是个不把钱财放在眼里的人,他感同身受,命当然比钱重要得多啊!
薛宝钗继续说道:“哥刚才说,贾雨村两次出手都是针对咱们薛家,其实这话说反了。
两次事儿里,贾雨村都是被动的一方,是咱们薛家两次对贾雨村出手,只是反而吃了亏罢了。”
薛蟠急了:“这话不对,薛家跟贾雨村无冤无仇,咱们好端端的对他出手干什么?”
薛宝钗点头道:“对呀,那贾雨村与薛家同样无冤无仇,他好端端的对咱们出手干什么?”
薛蟠没词儿了,看向母亲,薛家太太虽也觉得女儿言之有理,但看了看信纸,仍有些疑虑。
“女儿,依你的说法,这两次都是误会吗?只是碰巧赶上了?”
薛宝钗摇摇头:“第一次应该是,第二次肯定不是。就像哥说的,天底下没有那么巧的事儿。
王子服吃了亏,肯定会告诉二舅。这第二次不是贾雨村敲诈咱们,而是二舅想要陷害人家。
哥你让人打听打听,以二舅的行事风格,他应该早就对贾雨村动手了,估计是吃了亏了。
他现在给咱们写信,是硬把自己干的事儿往咱家身上靠,一来是卖好儿,二来是要钱。”
薛家太太——(我为啥不直接写薛姨妈呢?因为薛姨妈是从宝玉那边论的,她还没进京,这姨妈称呼从何而起?)
薛家太太叹了口气,被女儿说服了:“你爹去世后,咱们薛家没了主心骨,有事儿多依仗你大舅二舅了。
便是他们有些小心思,也没什么。他们在京中,办事儿处处用钱,碍于官面儿上,又不好捞得太狠。
王家又不像你姨娘的贾府,树大根深,祖产丰厚。你二舅跟咱们合伙儿做些生意,也是为了王家开销。”
薛宝钗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她虽隐隐觉得舅舅家有的未必只是小心思,却也无法多说。
毕竟,她自己现在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姑娘,便再聪慧,也有限。
此时,距离原本薛蟠强抢香菱,打死冯渊,举家上京之时,应该还有两三年呢。
可是,真的如此吗?这个时间的谜团,其实一直是红楼梦里的未解之谜!
第六十六章 长街醉客落刀光
说道薛家,红楼梦里有个最大的时间谜团,就在林黛玉进荣国府的那天晚上,好像时空穿越了一般。
原著中,贾雨村和林黛玉是同时到贾府的,然后贾雨村托了贾政活动,很快就谋得金陵知府一职,走马上任去了。
而林黛玉当天晚上就惹得贾宝玉摔玉,风波平息后贾母安排林黛玉住进碧纱橱,贾宝玉臭不要脸地把自己安排在漂亮女生的同桌儿。
袭人去探望林黛玉,看林黛玉抹眼泪儿,说了一番安慰道话。这一切,都发生在她到荣国府的第一个晚上。
大家注意,好玩儿的来了……气氛渲染专用点……
原文:“次日起来,省过贾母,因往王夫人处来,正值王夫人与熙凤在一处拆金陵来的书信看,又有王夫人之兄嫂处遣了两个媳妇来说话的。
黛玉虽不知原委,探春等却都晓得是议论金陵城中所居的薛家姨母之子姨表兄薛蟠,倚财仗势,**命,现在应天府案下审理。
如今母舅王子腾得了信息,故遣他家内的人来告诉这边,意欲唤取进京之意。”
这里单独看,还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可下一章《葫芦僧乱判葫芦案》中写,“如今且说雨村,因补授了应天府,一下马就有一件人命官司详至案下。”
然后门子给贾雨村看护官符,贾雨村昧着良心判案,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薛家人已经上路去京城了。
而薛宝钗到京城时多大呢?按后面两年后过的十五岁生日算,她到京城,进荣国府时应该是十三岁。
书中说薛宝钗比贾宝玉大三岁,贾宝玉比林黛玉大一岁,那么此时林黛玉应该是九岁。
原文中说林黛玉进荣国府时是六岁,咱们相信林黛玉的生日大,接近七岁了。
那薛家在路上也至少走了小三年啊……这是什么速度?爬来的吗?
所以说,红楼梦里的时间和年龄都不能太认真,我们要相信姑娘们都不小了,到了可以早恋的时候了!
姑娘们大不大不知道,贾雨村确实是有点喝大了,但他坚决谢绝了贾政派车送他回去的好意,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荣国府。
贾政不禁对自己的酒量有了新的认识:妹夫说贾雨村酒量不小,这么看起来,我的酒量也相当不错啊!
贾雨村摇摇晃晃地走在宁荣街上,因为他没穿官服,街上人来人往,也没人注意这么个半醉的人。
但在宁荣街上一个胡同里,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贾雨村,手中的**闪着寒光。
在贾雨村刚走过胡同时,那人忽然冲上前,冲着贾雨村挥刀就刺,动作迅捷异常!
原本脚步虚浮的贾雨村忽然间身子一直,侧身闪开,侧身一脚踹向刺客!
那刺客一击不中,手中**一扬,直飞向贾雨村面门,贾雨村手腕一翻,寒光一闪,将**击落。
待要反击时,那刺客已经没入胡同里。此时天色尚未全黑,宁荣街又热闹繁华,很多人都看见了这一幕。
片刻之后,当街头捕快冲过来时,贾雨村已经进入了胡同里搜寻了一番,却一无所获。
等贾雨村出来时,顺天府捕头认出贾雨村正是白天审案的巡城御史,赶紧行礼告罪。
“大人若再上街时,最好穿上官服,弟兄们看见了自然会来保护的。另外大人在家无妨,出门还是应该坐车,更安全些。”
捕快的话说得委婉,翻译过来就是:你自己得罪了多少人自己没数儿吗?不老实在家待着,出来瞎逛什么?
你家门口有锦衣卫衙门,没人敢造次。你出门时好歹坐个车啊。就这么明晃晃地走在大街上,不是没事找事吗?
贾雨村笑了笑,指着刺客消失的那条胡同:“这胡同通往何人家里,可方便搜查吗?”
捕快们面面相觑,半天一个老捕快才开口道:“大人,这却使不得呀。
这宁荣街上的胡同里,住的多是贾家的族人和下人。可唯独这条胡同里的人家太特殊了。
这里住的,正是荣国府的大老爷,一等将军贾赦贾恩侯。虽未领实职,毕竟高爵,不可开罪啊。”
贾雨村愣了一下,看向那条黑黢黢的胡同,和胡同尽头的大门,忍不住摇摇头。
老捕快只当贾雨村不信,怕他意气用事,连累了大家,便详细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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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初来京城,不知这荣国府之事。因这大老爷袭了爵位,却未得爵产,故而不住在荣国府正宅中。
大老爷这宅子,原是荣国府的花园,后来单独隔出来的院子,重盖的房舍,不在敕造房屋之内。
连大门都是从墙上单开的,自然后门和角门也是单独的。这胡同便是通向大老爷宅子的后门和角门的。”
贾雨村点点头,也不再装醉了,径直走向家的方向。捕快们赶紧分出两人,跟在贾雨村身后,一直送到院门口方才离开。
官员在京城主街,繁华之地**,本就是大事。何况**的主角儿还是刚刚出了名的贾雨村。
所以这事儿就是贾雨村自己不张扬,消息也飞快的传开了,各人反应多不相同。
陈忠军第一反应就是问了**的地点,问清是在宁荣街上,离北镇抚司还有很远时,松了口气。
但随即想起皇帝给他的命令是:多注意点,要是贾雨村在你眼皮底下出了什么事儿,只怕你也没脸面了。
这句话似乎可以理解为:贾雨村住的离你这么近,他出了什么事儿你就没脸面了。
但似乎也可以理解为:多注意点,贾雨村出了什么事你就没脸面了。
至于眼皮底下这句话,狭义的理解当然可以是贾雨村住在附近;但如果广义的理解,整个京城难道不都是锦衣卫眼皮底下吗?
联想到太上皇给贾雨村送了串念珠,以及听说王子胜衣不蔽体的逃离顺天府后,皇帝晚膳多吃了一碗饭……
陈忠军有些坐不住了,他立刻拿起腰牌,进了宫,要跟皇帝说道说道。
康元帝的晚膳确实吃多了,此时正带着夏守忠在御花园里散步消食。
见陈忠军进来了,也不停下脚步,陈忠军熟练地跟上了节奏,边走边向康元帝汇报。
“万岁,贾雨村在宁荣街上**了,不过安然无恙。”
他特意把“宁荣街”三个字咬得很重,“安然无恙”也咬得很重,因此整句话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康元帝的脚步停住了,许久才又开始缓缓走动起来。
“你觉得,是谁干的呢?”
第六十七章 王家兄弟鱼龙舞
陈忠军不敢瞎猜,因为他的答案很敏感。但皇帝让他猜,他又不能不猜。
因此他只好说出了自己大胆的想法:“臣以为,不应看重地点,而应看重动机。”
这句话含义很深,康元帝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却又问了一句。
“你觉得,是谁干的呢?”
这话跟刚才的问话,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差,脸也一直看着前方,没有任何方向性。
但夏守忠马上回答:“老奴不敢妄言,但觉得陈指挥使言之有理,人嘛,都是无利不起早的。”
康元帝的脚步越走越慢,最后终于停下来,声音冷淡中带着一丝轻松。
“王子腾是个有城府的人,我本以为他弟弟也差不到哪里去。现在看来,不过是蠢货一个。
这点子挫折羞辱都忍受不了,就这么急着动手,能成什么大事?”
“我本以为你是个有城府的人,现在看来,不过是蠢货一个!
这点子挫折羞辱都忍受不了,就这么急着动手,能成什么大事?”
王子腾还没来得及脱掉官服,坐在椅子上,眼睛里闪着冰冷的光,失望地看着王子胜。
他长身玉立,面色白皙,胡须黑而有型,脸颊方正饱满,正是这个年代标准的文官美男子形象。
王家人的父系基因大概不丑,这点从王子腾,王夫人,王熙凤、薛姨妈身上都能看出来。
就连堂兄弟王子服都算得上有型有款,但唯独王子胜长得不尽如人意,可能来自母系基因。
当然,能成为小妾的女人模样都不可能差,有道是有丑夫人没有丑姨娘,乃颠补不破的真理。
毕竟夫人可以靠家世背景,例如我爹配享太庙;但姨娘却只能靠颜值,古代有没有医美,做不了假的。
那王子胜既然是庶出,为何还长得难看呢?这大概要追溯他姥姥姥爷的责任了,毕竟基因是有隔代遗传的。
人在颜值方面有缺陷,就希望在智商方面格外出色,这一点在严世藩和王子胜的身上都表现得很突出。
王子胜从小到大,被大哥骂过很多次,但还没有一次被骂成蠢货的,他强忍着怒火,小心地回答。
“大哥,你是了解我的。如果是我出手,绝不会如此仓促草率,贾雨村现在一定已经趴在地上了。”
王子腾冰冷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表情也变得更难以捉摸了:“你是说,有别人动手?”
王子胜点头道:“那贾雨村行事如此乖张,性格如此狂傲,早不知得罪过多少人了。
他若不是得罪人,就凭他当年贪的那点儿钱,连知县都不看在眼里,就能搬倒他一个堂堂知府?”
王子腾微微点头,目光也柔和了一些:“我让人查过他的过往履历,行事确实狂傲,上下都不喜。
不过他已经是受过一次磋磨的人了,当初丢官也没人跟他有深仇大恨,难道还会追到京城来动手不成?”
王子胜想了想:“他丢官之后,身份低微,没人注意他,自然也不知道他是否再得罪过谁。
不过他这次帮林如海破获冰霜草之案,抄了七八家盐商,剿灭了大股的盐枭,可不是小事儿啊。
比起他得罪咱们王家的那点事儿,那些盐商家眷,逃逸的盐枭,哪个不想把他千刀万剐,食肉寝皮?”
王子腾沉默片刻,喝了口茶:“此话倒也有理,只是这刺客为何行事如此莽撞,毫无建树?
若是盐商和盐枭那伙儿人,自然该知道贾雨村不是好对付的,计划该更周密,身手也该更好才对。”
王子胜摇头道:“大哥高估那些人了。盐商再有钱,也不过是商人。盐枭再能打,也不过是亡命徒。
行事冲动才符合他们的性格。何况宁荣街上的人都说,那刺客出手迅捷,时机也选得不错。
贾雨村本来醉醺醺的,却依然能躲过刺杀。可见王子服说的此人身手不错,并非虚言。”
王子腾皱皱眉:“这么说,还是个文武全才。早知如此,你就不该跟着王子服趟这趟浑水!
张家湾的事儿,本来可以推到薛家身上的,他非要逞强好胜,放下狠话,殊为不智!
你连贾雨村的底细能耐都没摸透,就贸然动手,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还拉整个王家下水,更是愚蠢!”
王子胜心中恼火,表面却不敢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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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他知道自己这次确实是低估了贾雨村,导致吃了大亏。
这几年来,自从王子腾升任京营节度使,隐然已经是太上皇最倚重的人了,王家也跟着势力大涨。
别说普通官员,就是原来一直在四大家族中居首位的贾府,如今也被王家压过一头。
王子胜本就工于心计,如今有了这样的后台,自然办事顺风顺水,罕有失手,心态也渐渐膨胀了。
他对付贾雨村,本来都没当成什么大事儿,只想着一石四鸟,没准还能顺便解决掉单大良,让周瑞当管家。
贾府毕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当初他设下妙计,让贾府发生内乱,将爵位爵产一分为二,导致贾府实力削弱。
但要真正掌控贾府,为王家所用,从外面动手肯定还是不行的。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倒是必然会激起贾家人的一致反抗。
所以要想掌控贾府,必然要通过姐姐。而要让姐姐掌控贾府,那提前布局,让周瑞更进一步,也是必要之举。
只是没想到,贾雨村这个棒槌又黑又硬,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把膨胀的王子胜给杵爆了。
“大妹那边,可有什么话传过来吗?你虽是一番好意,但事先未曾言声,大妹不会有怨气吧。”
王子腾比王夫**,所以他称为大妹,薛姨妈是二妹。对王子胜来说,就是大姐二姐了。
“周瑞说,他家里的跪了一炷香,把意思都说了,大姐没说什么,只说会替周瑞求情。”
王子腾微微点头:“大妹毕竟是贾府夫人,心里总会有些犹豫。得让她明白,只有王家,才能帮宝玉拿到爵产,甚至是爵位!”
王子胜连连点头:“大哥,眼下最重要的是,虽然不是我们动的手,但只怕今上会把账算在咱们头上。
就是太上皇,也可能疑心是咱们动的手。毕竟他刚折辱完王家,就出了事儿,未免太巧了。”
王子腾点点头,目光中的阴冷只剩下了一丝,却比刚才满眼冰冷看着更加吓人。
“二弟,你说,若是贾雨村并无仙缘,甚至整个人都是假冒的,那杀不杀他,还算是罪过吗?”
第六十八章 以丝牵绳乱帝心
王子服一愣,吃惊地看着哥哥:“大哥,你是说,咱们想办法再证明一次贾雨村是骗子?
我想用忘娘勾引他,就是想通过毁他名声,让万岁相信他不可能有仙缘,他自然就成了骗子了。
可这厮太过狡猾,竟然将计就计,不但保住了名声,还顺手反击,让王家在京城里外不是人。
所以这次如果还想证明他是骗子,那一定要好好计划一番,不能再留下漏洞让他钻了。”
王子腾摇摇头:“我不是说他身负仙缘是骗子,而是我压根就怀疑他不是贾雨村!”
王子服大吃一惊:“这……这可能吗?贾雨村返老还童,扬州聚贤楼多人亲眼所见啊。
我听说,林如海身边可是有锦衣卫密探的。若是锦衣卫看出问题来,万岁也不能信啊。
再说了,他在林如海家一年多,林如海会分不出真假吗?还有他那么多朋友呢?”
王子腾皱眉道:“此事确实有些蹊跷,但若本就长得相似,有意为之,也并非不可能成功。
假如有个化妆高手,帮他掩人耳目。只需深居简出,熬过几日,在醉仙楼演一出返老还童即可。
毕竟,谁也说不清楚,贾雨村十六七岁时究竟是什么样子,只能根据之前的容貌推测罢了。”
王子胜倒吸一口凉气:“如此一来,就都说得通了。我就说,天底下哪来的神仙,还偏偏看上这个混账!”
王子腾点点头:“所以,有两件事我们分头去办。第一件是在宫里用些手段,由我来办。
万岁知道我是太上皇的人,我很难影响他。但我可以先让太上皇认定他是冒名顶替的骗子。
太上皇和万岁之间的关系很微妙,虽一个信佛一个信道,但同样都不会容忍骗子的存在。
若太上皇这边认定贾雨村是骗子,万岁那边同样会受到影响,至少会生出疑心来。”
王子胜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此乃以丝牵绳,由浅入深之计,极妙,极妙!”
看我书的读者,一般都不是只为看书来的,多少还要有点收获,所以总少不了科普时间。
这以丝牵绳之计,百度上是没有的,出处见于某些童话故事。
有人被困在高塔上,需要一根粗绳子做绳梯才能下去。可他唯一的朋友只是一只小鸟。
小鸟能飞到塔上,但负重太轻,只能带一根丝线。于是这个聪明的人就让小鸟把丝线绑在一根很细的绳子上。
再把很细的绳子绑在细绳子上,细绳子绑在较粗的绳子上,较粗的绳子绑在粗绳子上,粗绳子绑在很粗的绳子上……
最后小鸟把丝线带上去了,这人就用丝线拉动很细的绳子,很细的绳子拉动……不水字,最后把很粗的绳子拉上去了,逃脱了。
这个故事说明一个道理:如果遇到一件很困难的事儿时,不要惊慌,把困难的事儿分解成容易的几部分,从比较容易的部分入手。
例如要实现最终的目标很难,但你可以先看看手相,再相相面,再看看恐怖片,以丝牵绳,最后小鸟总能由浅入深,解决问题。
现在王子腾就打算当这只鸟。然后他分派给王子胜第二个任务。
“你马上给王子服去信儿,让他深入查一下,贾雨村从张家湾带走的那一家人,究竟是什么底细。
贾雨村不会无缘无故地做这种善事,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得罪王家和薛家,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王子胜犹豫道:“据王子服说,那个女子叫张月如,长得很不错,也许贾雨村是见色起意……”
王子腾冷笑道:“你以为贾雨村是什么人?见色起意,带走女子就够了,用得着把一家子都带上吗?
别说是个丫鬟,你就是买个小妾,会把她的家人一起带到府里来养着吗?”
这个比喻十分恰当,王子胜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绝对干不出这种事儿来,那贾雨村应该也干不出来。
王子胜毕竟是个聪明人,大哥话说道这个地步,他也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大哥是说,这家人很可能知道贾雨村的底细?贾雨村为了免除后患,所以才一起带走的?
这就说得通了,为了一个女人得罪王家和薛家固然不值得,但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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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自己的秘密,就必须要做了!”
王子腾点点头:“这两件事都需要点时间。这段时间里,你给我夹起尾巴来做人,一定要低调!
贾雨村嚣张且让他嚣张去,他现在当的这个巡城御史,比顺天府尹的位置还危险呢。
顺天府是管整个京城治安的,而巡城御史是给顺天府挑刺儿的!也是给整个京城挑刺儿的!
这个官位为何空闲了两三年了?因为前几任巡城御史,要么尸位素餐,要么不得好死!
看见事儿了不管,就是尸位素餐。在别人可能只是罚俸降职,可贾雨村身负仙缘,万岁寄予厚望。
他若如此做,万岁必然大失所望,失去圣心,你想弄死他易如反掌。
可若见了事儿就管,这京城的桃花潭水可不止千尺,多少官员淹死在里面,尸骨无存!”
挑刺儿的贾雨村,此时确实在挑刺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除了瞎老太太,全家都挨了他的骂。
一骂老张车赶得不好,刚上路两天,就发生了三次剐蹭事件,其中两次还是官员的车轿。
幸亏贾雨村这两天凶名卓著,那两个官员一听是贾雨村家的车,都大度地表示是轻微剐蹭,就不追究了。
但自家的车也蹭掉了不少漆,没错,过去的马车也是要上漆的,而且还不便宜,否则怎么防雨?
贾雨村的钱买了房子后,只有五百两余额了。京城米珠薪桂,又新添了两张嘴,堪称穷官儿的代表。
穷人的车蹭掉了漆,自然是心疼的,但贾雨村主要骂的不是漆的事儿,而是最后一次剐蹭的,是如烟的车。
如烟就此赖上了老张,逼着老张,要么赔钱,要么带她去看看忘娘母女。
老张没办法,只好带着如烟进家里。好在如烟看了忘娘后,也没干什么,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贾雨村回家知道后,大骂了老张一顿:“以后你再蹭了车,把车赔给人家也行,把你自己赔给人家也行。
再让我知道我不在家时你私自带人进家门,我就宰了你,把你和那条狗装在一个箱子里埋了!”
第六十九章 为保后门断后路
老张唯唯诺诺,一点原始股东的气势都没有,因为他知道,贾雨村是对的。
他们从张家湾来到京城,还没领教到京城的厉害,可贾雨村却早已经和这个世道交过几次手了。
贾雨村把家安在北镇抚司对面,就是担心有人狗急跳墙黑了家里人。他自己有功夫在身能自保,其他人却不行。
就算在别人眼里,对付几个下人没什么用,搞不好还会打草惊蛇,但家毕竟是最后的堡垒。
这么轻易地引狼**,万一人家给你水缸、锅灶里下点药怎么办?自己虽然懂医,也不能天天防着吧。
二骂忘娘做菜难吃,根本就不像个女人,因为他就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饭菜!
“你是不是女人啊,老张这么个糙汉子,在船上缺盐少酱地做条鱼,都比你这做得好吃!
你的手除了会绣手绢还会干什么?还想回花船上当绣娘?你以后带着女儿过日子,就给她吃这个?”
忘娘的脸涨得通红,眼圈里却没有眼泪,嘴角竟然还有几分笑意,压根就没生气。
她和老张一样,知道贾雨村骂得虽凶,却是真真切切地为她好,也证明贾雨村压根儿不是为了美色救她。
“老爷,我正学着呢,你先忍一忍。我确实从小到大就没做过饭,除了刺绣,别的都不会。”
贾雨村眯起眼睛:“你又不是扬州瘦马,从小就没学过做饭……不会是官宦人家出身吧?”
忘娘的本来通红的脸刷地一下白了,手足无措地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说道。
“不,不不,我……我是农家出身,是因为很小就会刺绣,家里人就让我学刺绣赚钱,不让我做饭做菜。”
贾雨村忽然问道:“你的口音,也是淮扬姑苏一带的,你家究竟在哪里?”
忘娘垂着头,紧张地思索半天,才小声道:“我……我就是姑苏乡下的人。”
贾雨村想了想,忽然问了一个让忘娘再次脸红的问题:“你家那里,码头上也有花船吗?”
忘娘不知所措,不知道贾雨村为什么忽然就从饭菜难吃,追究到花船的问题上来了。
“有……有的,灾年时有很多人家会把女儿卖到花船上去……”
贾雨村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你女儿之前是养在哪里的?是怎么落到王子胜手里的?”
忘娘脸色又一次从红变白:“之前,是养在姑苏乡下的。我……家里遭难,把女儿托付亲戚。
我逃到京城的,无处可去,才到花船上当绣娘的。想不到王子胜为了逼我……竟然找到了我女儿。”
见母亲一副紧张害怕的样子,小女娃儿以为老爷一直是因为饭菜难吃在责难母亲。
她勇敢的往前走了两步,抓起筷子来,把桌上几道菜一样夹了一口。
苦辣酸咸,四味俱全。小女娃儿咧着嘴,差点哭出来了,但仍抬头冲母亲笑着点头。
“娘,好吃呢!”
忘娘被骂了半天都没掉的眼泪,一下就滚下来了,抱着小女娃儿无声地哭了。
贾雨村苦笑着看着桌子另一头儿的瞎老太太,一声不吭,一碗菜拌饭已经见底儿了,显然也是在声援忘娘。
他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准备挑战一下自己的极限,忽然闻到一股香味儿,异常的香。
贾雨村一下子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厨房的方向。厨房离正屋有段距离,但视线上并无阻碍。
厨房里有火光,老张也愣住了:“忘娘做完饭,我还检查过一遍炉灶呢,都灭火封严了啊。”
然后老张后知后觉的跑到院子里,拎起劈柴的斧子,小心翼翼的靠近了厨房,在门口狐假虎威的喊起来。
“什么人,赶紧出来,这旁边就是北镇抚司!还有,我家老爷很厉害的,你不知道的话,我告诉你……”
“别喊了,进来帮把手儿,马上就能吃了。贾大人火气这么大,不好好吃一顿,一会儿不得连我也骂?”
老张走进厨房,鼓捣一阵子,和铁奎一起走出厨房,端着一大盘肉走出来。
贾雨村笑了笑,心里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儿,起身冲铁奎拱了拱手。
“怎么,回京这些天,还没房子住呢?连做个饭都得借别人的厨房?”
铁奎懒洋洋地说道:“你这房子虽然不大,可人太少了,而且就你一个人会功夫。
要不是有锦衣卫替你看着,谁想下点毒太容易了。来,尝尝我的手艺,够不够格当你府上的厨子?”
贾雨村看那肉很大块儿,旁边摆着一碟椒盐,也就不用筷子了,伸手抓起一块来,蘸了就吃。
香,真是香。尤其是在忘娘做的这一桌子菜的映衬之下,这肉简直香得没法形容。
瞎老太太和小女娃儿同时咽了口口水,贾雨村给两人一人分了一块儿,转身看向铁奎。
“怎么,不去京营了?上我这儿当厨子,可不是什么有出息的前程啊。”
铁奎也伸手拿了一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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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手扔给老张和忘娘一人一块,边吃边含糊地抱怨。
“你以为我不想去京营?可我帮你办完那件事儿后,去京营那不成了找**吗?
本来好好的,我回京升了总旗,若转到京营里,至少也是个百人队的队长起步。
俸禄不低,京营又不用打仗,平时还可以轮休不住营。讨个老婆,生个娃过日子挺好。
可你偏偏往死里得罪王家人,王子腾如今是京营节度使,我要真去了,他有的是办法弄死我。”
贾雨村笑道:“我看你不是怕死。你保护忘娘那晚上,王子胜差点被人走了后门儿。
我要是王子胜,你到京营第一件事,就先找上一百个精壮士兵,让你没当百人队,先让百人怼。”
铁奎顿时觉得手里的肉不香了,斜着眼睛看着贾雨村:“你在林府教书时可没看出来这么损啊。
你该不会是故意跟陈指挥使要的我去办事儿,断了我去京营的后路,等着我走投无路来找你吧?”
贾雨村笑道:“那倒没有,不过我确实想到过,我只要找陈指挥使借人,他第一个就会借你。
因为太方便了嘛!你我本就相识,借熟不借生,用起来顺手,万一办砸了他也算尽力帮忙了。
再说了,王家在京城根基深厚,连顺天府的大牢都如履平地,还能找锦衣卫打探消息,可见人脉之广。
虽然锦衣卫都忠心耿耿,不会背叛今上,走漏消息。但为以防万一,肯定还是用刚从外地回来的人好。
不过铁奎,我其实是救了你。你就是没帮我办这件事儿,进京营也未必是好事儿啊。”
铁奎不解:“我如果没得罪王家,为何进不得京营?锦衣卫转到京营的人,一般都混得不错的。”
贾雨村叹了口气:“你我从扬州一路到京城,路上经历过那么多事儿,也算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赃的。
在张家湾你虽然没露身份,但王家如果查起来,也自然瞒不过去的。这件事儿还在其次。
到京城后,不管用不用你,王家要对付我,我总是要反击的,和王家翻脸是必然的。
以你我曾经的交往,王家对你转入京营必有疑心,而且肯定是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
铁奎默然不语,只是大口吃肉,显然对贾雨村的分析是认可的。
贾雨村吃了一口肉,悠然笑道:“所以我虽然断了你的后路,但保住了你的后门,你还该谢我才是。”
第七十章 当以退步做退身
贾雨村和铁奎对话的时候,老张和瞎老太太充耳不闻,只顾吃肉。
忘娘本来搂着女儿吃肉的,后来听他俩越说越不像话,便红着脸,空出一只手来捂住女儿的耳朵。
原本是想拉着女儿回避的,可看着女儿狼吞虎咽的样子,知道她一块肉肯定吃不饱。
肉在盘子里放着,女儿吃完老爷估计还会赏一块儿的。但如果现在走,肯定也不能打包带走……
小女娃不明白娘为什么不让自己听两个男人的对话,也不在乎,只顾狼吞虎咽地吃肉。
铁奎吃完手里的肉,深吸一口气,转眼之间,脸上的疲賴随意一扫而空,双手抱拳,神色郑重。
“锦衣卫总旗铁奎,奉指挥使之命,假扮巡城御史贾雨村家仆。从今日起,一应差使,由贾老爷吩咐。”
贾雨村笑了笑:“和林如海那边一样?既帮我办事,也监视我的一举一动,顺便保护我的安全?”
铁奎点点头:“指挥使在北镇抚司演了场戏,说我顾念旧情,收**赂,私自带属下小旗帮你做事。
以此罪名打了我二十鞭子,收缴锦衣卫腰牌,划掉俸禄名册,把我开革出锦衣卫了。”
贾雨村一愣:“私自调动锦衣卫这等罪名,只打二十鞭子开革了事?我还以为是死罪呢!”
铁奎苦笑道:“原本确实是重罪,但也不至于就死。毕竟锦衣卫分散在各地,不可能事事上报,紧急情况下有一定的机变之权。
但此时在京城,我带着属下小旗私自行动,确实是重罪。不过指挥使早就帮我想好逃生之路了。”
贾雨村想了想:“他是不是让你宣称,我去北镇抚司查资料时,他曾有过让你们协助我的话?”
铁奎一下瞪大了眼睛:“你……你和指挥使商量过吗?否则你怎会知道这些话?”
贾雨村摇摇头:“没商量过,不过不难猜。我到京城后和锦衣卫的交集只有所谓的查资料这一次。
而他若想帮你脱罪,大概也只有说他命令含糊不清,被你有心曲解这一条来说事儿了。”
……生硬专场专用点。
确实,在陈忠军从皇宫回来后,呆呆地出了会儿神,就把铁奎叫到了屋里。
然后亲自动手泡了壶茶,铁奎想帮忙,却被陈忠军制止了,只能提醒陈忠军一句。
“大人,水开了一会儿了,离了火会变凉的。”
陈忠军摆摆手:“你不懂,这茶不能用沸水泡,要烧开的水凉上一会儿再泡才好喝。”
陈忠军倒了两杯茶,推给铁奎一杯,铁奎心里一沉,手里的茶杯顿时沉重了许多。
“大人,有话你就直说吧。这次……是要到北境去监视蒙古人,还是到南境监视真罗人?”
这两个去处都是锦衣卫死伤最多的地方,既面临边境叛乱,战场厮杀,又面临大漠风沙,海浪酷热。
陈忠军以指挥使之尊,亲自给一个总旗倒茶,想来就是要到借命一用的时候了。
陈忠军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淡淡地说道:“铁奎,三十岁,**锦衣卫,十六岁入职力士。
二十岁升小旗,二十四岁升总旗,因隐瞒所查官员犯罪证据,重降为小旗,再无升迁。
此次因保护巡盐御史林如海,协助剿灭盐枭有功,特恩准回京,升为总旗。”
铁奎默然不语,以他的功夫,三十岁至少应该升到百户以上了,眼下的处境,是他自己的选择。
只要不再让他当卧底,不再让他出卖不知他身份,视他如兄弟的人,他宁愿到边境去。
“万岁有旨:铁奎自今日起,跟随贾雨村左右,保护、监视贾雨村,对其可不隐瞒身份。”
其实当时康元帝本来还有一句话:“你觉得若演场戏,铁奎能骗过贾雨村,隐瞒身份吗?”
陈忠军毫不犹豫地回答:“以臣和贾雨村的接触来看,演戏或许能骗过别人,但肯定骗不过贾雨村。”
康元帝想了想:“能骗过别人也好,至于贾雨村,既然瞒不住,索性就大方些,心里也舒服。”
所以此时铁奎心里松了口气。实话说,他对贾雨村挺佩服,如果像保护林如海一样,也算是个不错的差使。
所以他想不明白,这么个差使有什么值得陈忠军亲自倒茶,搞得像要送他下地狱一样。
接下来他就明白了,陈忠军跟他说了几句话,就把他一脚从屋里踹飞了出去。
然后锦衣卫北镇抚司开大会,陈忠军当众怒斥:“铁奎,身为锦衣卫总旗,顾念旧情,擅自行动。
带着手下小旗,协助巡城御史贾雨村,在顺天府大牢设下陷阱,抓捕人犯。此乃重罪,当入诏狱!”
铁奎惊恐的大叫:“指挥使大人,我虽与贾雨村是旧相识,但并未敢擅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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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乃是奉指挥使命令!”
陈忠军大怒:“混账!你自己做人情,擅自行动,还敢把责任推到本官身上,你好大的狗胆!”
铁奎大声喊冤:“大人,那日贾雨村来北镇抚司求见大人,要查忘娘女儿之事。
大人把我叫去,当着许多人的面,让我带贾雨村去资料库详查,还说尽力协助,不可怠慢,大人忘了吗?”
陈忠军一愣,随即暴怒:“你明知我那句话的意思是在协查资料方面尽力协助!
你……你竟敢曲解本官的命令,为自己开脱罪行,你……你这个混账,其心可诛!”
铁奎也豁出去了,大声道:“大人,你亲口下的命令,属下不敢不听。此事或有误会,但也是无心之罪!
大人若因此严惩属下,或入诏狱,或打死属下,只怕陛下也会过问此事。倒是大人命令不清,也不为无责!”
铁奎这话还真不是胡说八道。大康锦衣卫的数量并不多,而且大部分是代代相传的,以保证对皇帝的忠心。
所以锦衣卫犯小罪,指挥使尽可以处罚,但若是大罪,则要禀明皇帝,说明理由,不能随意打杀。
按铁奎的说法,此事中自己的命令确有不严谨之处,若是捅到万岁面前,自然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罪过。
所以,陈忠军咬咬牙:“铁奎,你自己说吧,我该怎么处罚你?”
铁奎大声道:“既然得罪了指挥使,以后在锦衣卫只怕也无法立足,属下愿意退出锦衣卫!”
众人都大吃一惊,要知道锦衣卫的资格可是祖宗拿血汗人头拼出来的!
虽不如爵位那么高贵,但也绝对是大康最让人羡慕的铁饭碗之一!而且锦衣卫不受欺负啊!
不过仔细想想,铁奎也确实只有请辞这一条路可走了,毕竟他可是得罪了指挥使啊!
如果只是工作失误,降个级,重新慢慢升起来就是了。可得罪了指挥使,性质就不一样了。
指挥使虽然不能无故杀死锦衣卫,但要想弄死你,办法可太多了。
比如把你送到敌国去卧底,然后随便给你断了资金,甚至放点风给敌国,你就死定了。
陈忠军见铁奎如此识趣,又众目睽睽,也就顺坡下驴了,冷笑一声道。
“既然如此,也罢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抽二十鞭子,奏明万岁,抹去名册,滚吧!”
第七十一章 未必情深也生淫
北镇抚司里不预备板子,锦衣卫犯错,想来是抽鞭子的,而且这鞭子比板子还要厉害。
生牛皮拧成的辫子,鞭梢初带着倒刺儿,沾上凉水后,每一鞭子下去,都能连皮带肉地撕下一条来!
小错三鞭起,中错五鞭起,大错十鞭以上。这二十鞭,差不多顶格儿了。
铁奎挨完鞭子,趴了半天。挣扎着能爬起来时,就来贾雨村家了。北镇抚司的锦衣卫自然看见了,但都觉得合情合理。
老子为了帮你,不但挨了鞭子,连铁饭碗都丢了,不去找你要补偿,还有天理吗?
甚至有几个跟铁奎关系还行的锦衣卫,暗自决定,如果贾雨村敢不补偿,他们也要帮铁奎讨个公道!
听完铁奎的话,贾雨村皱起眉头。这一大盘儿肉的异香,掩盖了铁奎身上的血腥味儿,此时离得近了,才能闻到。
“锦衣卫的二十鞭子,只怕不是好挨的。你没去医馆包扎一下?”
铁奎不在意地笑笑:“临走时顺了瓶金疮药,已经倒在伤口上了,放心,不会耽误给你做饭的。”
此时小女娃儿已经吃完了手里的肉,眼巴巴地看着贾雨村。铁奎直接伸手又给她拿了一块。
小女娃儿很开心:“谢谢大叔!”
铁奎笑着看着小女娃儿:“你叫什么名字啊?几岁了?”
小女娃儿努力地想了想,不确定地看向忘娘:“我是四岁了对吧?我叫忘忘。”
铁奎差点笑喷了:“忘忘,怎么听着像小狗似的。嗯,不过歪名好养活,我小名还叫铁牛呢。”
忘娘见女儿拿到肉了,拉着女儿要走,忽然想起什么,低头小声说道。
“铁大人……”
铁奎摆摆手:“我不是锦衣卫,没有官身了,你叫我铁奎也行,铁大哥也行,我肯定比你大。”
忘娘小声说道:“铁大哥,你的厨艺好,能不能教教我,我可以帮你洗衣服。”
忘娘知道,铁奎既然要保护贾老爷,肯定要在外奔波,所谓当厨子,不过是开玩笑罢了。
自己暂时还无法自立,还得留在贾府,做饭的事儿自然应该是归自己的,不学点厨艺怕是不行。
何况贾老爷说得对,自己以后自立了,带着女儿生活,总不能天天让女儿含着眼泪吃饭吧。
铁奎笑着点点头,忘忘崇拜的看着铁奎:“铁大叔,你做的肉真好吃!”
铁奎笑道:“好吃吧,可惜这么好的肉不能天天吃,咱家老爷也不是天天都有案子审啊。”
贾雨村一愣,又尝了尝嘴里的肉:“我说这么好吃,原来是香肉啊。我不是让你埋了吗?”
忘娘不解:“肉不都是香的吗?什么叫香肉啊?”
贾雨村看了看吃得津津有味的忘忘:“没什么,就是做得特别香的肉,就叫香肉……”
“你这身上的肉还真香,不枉老爷我花了这么多银子把你买回来。让老爷再吃一口!”
“老爷,你轻点啊,吃就吃,别咬啊,好疼啊……”
贾赦把嘴松开,从翠云身上爬起来。这是他最近新买的小妾,还是王子胜给物色的。
出身贫寒,相貌娇美,性情温柔,懂事顺从,年方十六,完璧之身。
最难得的是身上有股淡淡的少女清香味,比寻常女子更胜一筹,让贾赦十分满意。
贾赦买翠云也是花了大价钱的,足足五百两银子!这在高门大户里,也绝对是高价了。
“告诉老爷,你娘是怎么认识王子胜的?他说和你爹是旧相识,可是真的?”
“老爷,奴婢父亲曾是薛家柜上的账房,因算错了账,被王家三爷拿住了,让双倍赔偿,否则就要送官。
奴婢家赔不起,只有拿奴婢还债。原本说是要卖到花船抵债的,后来又送到京城,许给了老爷。”
贾赦点点头,搂着翠云又是一通啃:“放心吧,你既跟了我,只要没有二心,我自然会照应你家的。”
翠云小声道:“翠云不敢有二心,既跟了老爷,老爷就是翠云的天,翠云一定好好伺候老爷。”
贾赦啃了一会儿,满意地起身离开了,走到院子里,看看邢夫人和另一个小妾娇红的屋子,灯都已经灭了。
王善保提着灯笼走过来,贾赦冲他摆摆手,示意不用,王善保知趣地退回了自己的门房里。
贾赦摸黑走进自己的书房,在黑暗中默默地坐着。一墙之隔外的荣国府正院儿里,好多房间依旧灯火通明。
有人可管,家里自然就热闹;无事可做,门前自然就冷清。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贾赦在黑暗中缓缓开口:“这时候还风平浪静,就是说,贾雨村没受什么伤吧。”
黑暗中有人回应道:“他的身手不错,而且有种野兽般的警觉,好像他知道有人会刺杀他一样。
而且你又要求我只能伤他,不能杀他,我难免会畏手畏脚,不敢使出全力来。”
贾赦淡淡地说道:“当然不能杀他,他若是死在宁荣街上,别说我这个破院子藏不住你,只怕宁荣两府都得搜查一遍。
不过若只是受点伤,就不至于闹得那么大。其实他受不受伤,也不重要。
只要他看不出你是演戏,相信真有人要杀他,就行了。”
黑暗中的声音充满不解:“你既然不想杀他,为何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演这么一出戏呢?”
贾赦阴冷地笑道:“在这个时候,出了这种事,如果你是太上皇和皇帝,你会认为是谁动的手呢?”
黑暗中的声音恍然:“原来如此,不错,不只是宫里,只怕所有人都会认为是王家人干的。
我知道你恨王家人,可没想到你会恨到如此程度。至于其他人,只怕还都以为你和王子胜关系很好呢。”
贾赦淡然道:“我若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刻意和他厮混,今日之事,他只怕早就怀疑到我头上了。”
黑暗中的声音里带这些厌倦:“无所谓,你和王家之事我不在乎。你帮我,我就帮你。
不管你想对付王家,还是贾雨村,只要能让宫里那两位不舒服,我都很欢喜。”
贾赦平静地说道:“风头应该已经过了,外面不会有人了。等天快亮时,你从后门走吧,我已经把人撤了。”
黑暗中不再有回应。贾赦在桌子上放下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转身离开了书房。
他看了一眼还亮着灯的翠云的房间,再次走了进去。很快屋里又传出娇喘和求饶声。
而此时在一街之隔的宁国府里,秦可卿正紧张地盯着房门,迟迟不敢入睡。
她身边的两个丫鬟,瑞珠和宝珠,宝珠被开恩放回家去探望,瑞珠则因为贾珍的小妾佩凤生病被叫去帮忙陪伴,此时她身边已无一人。
丈夫贾蓉被派出去应酬,王子胜因为最近在京城丢了面子,这几天频繁摆席请朋友吃酒,企图挽回形象。
因此偌大的宁国府第一偏房中,此时竟然只有秦可卿一人在了,她反复检查了门栓,确保是插严了的。
灯也不敢熄灭,只是歪在床上,夜静更深,睡意渐渐笼罩了她。
忽然,一串极轻的脚步声来到门前,然后有人的手搭在门上,用力往里推。
**得严实的门栓顶住了压力,那人又用手指轻扣房门。
秦可卿一下惊醒了,但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一声不发,只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可儿,开门,我是你丈夫。”
秦可卿听着门外戏谑的声音,全身发抖,手却捂嘴捂得更严实了。
那声音略有些不耐烦起来:“可儿,这何必呢。我不管做什么,这府里都没人敢说什么。
谁要敢往外说一个字,我就让人活埋了他。你这辈子都在我的手心儿里,能躲到什么时候去?”
秦可卿知道,现在只要自己出声,不管说什么都是凶多吉少,她只有装睡这一招儿。
贾珍再嚣张,再色胆包天,他也不会深更半夜地踹碎房门冲进来。他不敢把动静闹得太大。
而且正如贾珍所说,自己这辈子都逃离不了宁国府,一直都是攥在他手心儿里的,他没必要冒险。
贾珍威胁诱惑一番之后,见屋里始终没有动静,只能冷笑两声,悻悻离去。
秦可卿松开捂住自己嘴的手,全身无力,香汗打湿了衣服,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不知是捂嘴的时间太长,缺氧了,还是惊恐过度,秦可卿只觉得自己全身无力,脸上也滚烫滚烫的。
第二天,宁国府就传出消息来,蓉大奶奶又双叒叕病倒了。贾珍亲自写帖子请了太医去看病。
贾母听到后,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孩子,身子骨确实是弱,也不知是被什么冲撞了吧。”
来给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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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请安的尤氏,听到“冲撞”两个字,心里一阵发虚,又一阵心酸,忍不住也落下泪来。
她这还没被“冲撞”到呢,等真被“冲撞”了的那天,还不知道得成什么样子……
贾府中各个角落是暗流涌动,而王家兄弟则是明刀明枪地在活动。
王子腾进宫找太上皇,灌输贾雨村可能是假货的概念,王子胜则一边挽回颜面,一边密切注意着贾雨村的一举一动。
贾雨村换上便服,带着铁奎,在京城里溜溜达达,正在尽自己巡城御史的职责。
本来贾雨村嫌铁奎身上有伤,不愿意带他,但铁奎当场翻了几个空心跟头,证明自己完全没问题。
小忘忘看得两眼放光,大喊再来一个,再来一个。铁奎真的就一个接一个地翻起来。
最后贾雨村没办法,只好带着铁奎出门了。两人打扮成商人主仆的模样,城里城外的晃悠。
要说挑刺儿,确实不难,城里还是有泼皮存在的,渗透于各个角落。
不过贾雨村觉得有泼皮不算是顺天府的工作失误。因为泼皮这东西,是千秋万世都无法消灭的存在。
就和蟑螂、苍蝇、蚊子、老鼠差不多。人类得学会和这种东西共存,甚至可能,消灭泼皮,比消灭蟑螂还难些。
前提是不能过分。我可以默认我消灭不了你,但你也得学会不挑战我的底线。
一旦过分了,例如蟑螂爬上灶台耀武扬威,那就一脱鞋拍死,然后焚尸,据说焚尸的味道能震慑蟑螂。
贾雨村此时正在巡视京城里的青楼,这是他前世今生都最喜欢巡视的地方。
因为他知道,人间最丑恶的事儿,都发生在完全没有人身自由的地方。而青楼和公侯府邸,都是这样的地方。
巡视的结果比较让人满意,青楼姑娘们精神状态还算好,虽然也有被皮鞭子沾凉水打过的,但下手也都比较有分寸。
毕竟都是花钱买来的,而且还得注意卖相,打得太狠了,卖不上价儿。
而且京城重地,天子脚下,风评也是很重要的。到青楼玩儿的客人也讲究个好兆头。
如果哪个青楼隔三岔五的死一个,搞得怨气冲天的,客人们怕触霉头,自然也就去别人家了。
因为贾雨村身着便服,没人认出他是官儿来。这可能听起来挺奇怪的,毕竟他是升堂审过案子的。
不过其实很正常,别说贾雨村了,就是袁华,换个便服走在路上,也不见得谁都能认出来,这里面有个深刻的道理。
人们总觉得古代的女扮男装很扯淡,明明是个女的,穿件男人衣服别人就看不出来了?难道不觉得胸肌十分浮夸吗?
这是因为在古代,人们十分重视衣冠之礼,该穿什么就穿什么,不该穿的,穿了就是非礼。
比如儒冠,只有读书人才能戴。虽然衣帽店里买帽子不用身份证,但你如果不是读书人,就不能带。
《儒林外史》里有过一段,一个商人戴了顶儒冠,结果被一群读书人围殴了一顿,还不敢还手,因为知道自己非礼了。
在这种思维定式下,人们习惯了先看衣冠后认人。穿着男人的衣服,那自然就应该是男人!
同理,官员即使便服,那也应该是戴着儒冠,身着长袍,而且一般是丝绸类的。
像贾雨村这样,穿一身商人的衣服,还带着铁奎这么个粗布短打的仆从,那跟官员肯定不沾边儿。
这就像明星素颜一样,上街买菜也未必有人能认得出来,最多会觉得有点像……
作为青楼最欢迎的客户群体,商人一向以人软钱多著称。肯花钱,不敢**,绝对是青楼的VIP中P客户。
何况贾雨村如此年少,一看就是涉世未深,拿着家里钱出来花天酒地的富二代啊!
此时青楼妈妈就笑嘻嘻地领出一群姑娘,让贾雨村挑选,姑娘们各个搔首弄姿,咬唇飞眼,希望出台。
贾雨村看着这些主观能动性极强的小姐姐们,摇摇头:“换一批。”
换了三次后,青楼妈妈忍不住了:“大爷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倒是说说看啊?”
贾雨村淫笑道:“大爷我想要心不甘情不愿,随便打随便骂的那一种!”
(剧情开始变复杂了,为了让大家看着不大喘气,以后不写小章了,写四千字以上的大章。)
第七十二章 花船竟是葬花船
妈妈眨眨眼睛,表情略显沮丧,就像看见一个进肉夹馍店要点披萨的顾客一样。
“大爷这玩法,可不像个商人啊。这都是官老爷们玩的花样,属于高端玩法儿。
大爷要想玩这个,一要准备好银子,万一出了事儿,可是要赔大价钱的。
二来,可着京城里的青楼也没有这种的,这种的都在城外花船上呢,大爷得去那里玩才行。”
贾雨村很不满意:“这是何故,为何花船上能有的,青楼里就没有呢?”
妈妈见贾雨村是个年少多金的棒槌,也想尽力挽回客户,因此耐心给他讲解其中奥秘。
“大爷你想想啊,进青楼的多少都是经过了培训的,先把廉耻洗刷干净才能接客。
如果还保留着廉耻心,被逼着接完一次客就****,对青楼肯定是得不偿失的,但这还不是关键。
关键是思想工作不到位,姑娘可能会伤害客人的,前几年就有个楼,里面的姑娘假装顺从,一口咬掉了……
所以凡是在青楼接客的姑娘,就算是不情不愿,那也是装出来的,大爷想要这个调调,姑娘们也可以配合的。”
贾雨村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妈妈满意的笑了笑,看来果然是个雏儿,吓一吓就老实了。
想不到贾雨村贼心不死:“我不喜欢演出来的,太假了,我要真的。既然你说的这么可怕,那为啥花船上就可以呢?”
妈妈满脸的媚笑消失了些许,轻轻叹了口气:“大爷,你有所不知,花船上的姑娘,和青楼的不同啊。
大爷可知,为何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到花船上玩吗?他们可不是为了行舟水上的快乐。
每一艘花船,就是一个单独的世界,船上的姑娘,生死都捏在船主手里,插翅难飞。
花船的姑娘,很多都是朝廷官妓,也就是犯官的家眷。还有一些普通人家的女儿,也都是很美的。”
贾雨村皱眉道:“我一直以为花船的档次不如青楼呢,听你这么一说,花船还更好玩儿?”
妈妈摇头道:“对喜欢这一口儿的,大概是吧。上大型花船的花费,也要比青楼高很多的。
那些犯官家眷,都曾是小姐夫人,哪怕被迫接客,肯定也是不情不愿的,有那股子劲儿。
大爷,你可知真正肯花大价钱去花船上玩儿的人,都是图些什么感觉吗?”
贾雨村点点头:“肯定有我这样的,虽然经商有钱,但这辈子也当不上官儿,自然也娶不到官员的女儿。
现在不过花上几个臭钱,就能睡到官员的女儿,甚至是夫人,那自然是多少钱都舍得了。”
妈妈点点头:“没错,可花船上真正主力的客人,却是各种各样的官员,这你就想不明白了吧?”
贾雨村虚心求教:“还请妈妈赐教,也免得我去玩儿的时候得罪了哪个大官啥的。”
妈妈摇摇手里的小手绢:“那些官员,分帮结派的,平时斗得乌眼儿青,比普通百姓之间的仇更大。
不管哪个官员倒霉了,女眷被没入官妓,上了花船。他们的对头官儿们都会想方设法的打听下落。
他们不但自己去玩,还会成帮结伙的去玩,就好像他们在女人身上能报了当初被对手打压的仇一样。”
铁奎哼了一声:“衣冠禽兽,全是畜生。”
妈妈瞟了铁奎一眼,心说你的这位老爷虽然够不上衣冠禽兽的级别,但也未必就不是畜生啊。
贾雨村却毫不在意,甚至脸上还带着期待和憧憬,笑眯眯又色眯眯地看着妈妈。
“这些官员女眷,不情不愿是肯定的了,那也能任打任骂,为所欲为吗?”
妈妈甩了甩手绢:“那自然不能了,官员女眷那可是下金蛋的鹅,别说不让你打,就是**都难。
手边不能有利器,簪子都不让戴,船上有专门的仆妇盯着,上吊也没机会。
当然,很多女眷也不想死,毕竟官场起起落落,她们的家人或亲戚,未必就没有能东山再起的。
而花船上的人,也会尽力给她们灌输这种积极向上的想法,让她们有活下去的希望。
可花船上普通人家的女孩儿,可就没这么幸运了。她们才是那些被客人任打任骂,为所欲为的人。
想死?随便,反正客人花了大价钱。打**?也随便,反正客人会得赔得更多。”
贾雨村笑道:“既然羊毛出在羊身上,你这青楼怎么不养几个任打任骂的姑娘呢?”
妈妈看向贾雨村的眼里多少有点厌恶,但用脸上的媚笑掩饰得很好,还撒娇地捶了贾雨村一下。
“大爷啊,你不知道青楼里死一个姑娘,麻烦事儿可多着呢。
就算有**契,上面写了死走逃亡皆在本楼,与他人无关,可顺天府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人命关天,顺天府要核实**契,验明正身,还要写报告给刑部,刑部要存档。
这一套下来就得好几天,赶上夏天,人都要臭了,还容易传病气。
所以到处都地打点银子,才能尽快把尸首运出城去火化,而且肯定满城皆知,生意也受影响。
可花船就无所谓了,他们只要把尸首绑上酒坛子,随便往河里一沉,神不知鬼不觉的,谁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曾有过这么一个女子。
别说打**的,就是生了重病,船主看着不好挣钱了,不愿意给治的,也有活着就沉了河的呀!”
一个客人走进青楼,棉门帘子掀起的一刻,冬天的寒风从缝隙里带着呼啸声冲进了暖烘烘的楼里,让纸醉金迷的人们一瞬间寒毛竖起,脊背发凉。
但随着大茶壶放下棉门帘子,地龙的热力蒸腾而上,肉体和脂粉的香味又在温暖的空气中飘荡起来,让人转瞬间就忘记了刚才的寒意。
贾雨村站起身来,微笑着掏出一块银子:“这是茶钱,等我从花船回来,有空再光顾你的生意。”
妈妈呆呆地看着贾雨村和铁奎离去,不知为什么,刚才贾雨村转身的时候,她似乎看见了贾雨村眼中的色相一扫而空,变得像寒风一样冰冷。
在路上又走了一会儿,铁奎终于忍不住问道:“老爷,为何忽然关心起花船来了?
天下的可怜人多了,老爷管不过来的。还是说老爷真的是喜欢这一口儿?只怕万岁会不开心啊。”
贾雨村淡淡地说道:“我发现忘娘的口音是姑苏一带的,就问她姑苏码头上有没有花船,她说有的。”
铁奎不解:“那又如何,只要是繁华之地,都有青楼和花船吧。有钱有男人的地方,都少不了这个。老爷你管不了的。”
贾雨村摇摇头:“我还没狂妄到那种程度,但事关己身,我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铁奎,我现在还不能说站稳脚跟了,所以就得狠一点。凡是得罪我的,都不能好过了。
这样以后找我麻烦的人才会少一点,我也才能有精力去**做的事儿,建从龙之功!”
铁奎深以为然,但他仍然不明白姑苏码头有花船,和谁找贾雨村的麻烦有什么关系。
贾雨村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城门,加快了脚步。看着城外那条遥遥可见的运河,淡然问道。
“你跟着我,从扬州出发,经过张家湾,姑苏城,一路回了京城。这四个地方有什么共同点吗?”
铁奎皱起眉头。扬州,张家湾,姑苏,京城,这四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有什么共同点呢?
“都……都有码头?”
贾雨村淡淡地说道:“天下有码头的地方很多,但这四个地方,码头上都有花船。
你说过,有钱有男人的地方,就会有青楼花船,可张家湾,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该有花船的码头。”
铁奎的脑子里似乎想到了点什么,但十分不清晰,只得看着贾雨村,表示自己不很擅长脑力劳动。
贾雨村伸手拦下路边一辆载客马车,告诉车把式去花船码头,车把式显然是这条线路的老司机了,没用多解释就直接一鞭子上了四档。
“铁奎,你还记得在张家湾在船上被咱们杀死的人吗?那里面,有几人身上穿的衣服,正是花船打手常穿的。”
铁奎想了想,依稀记得。当时他根本没注意,因为这本来也不是他的主线任务,只是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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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快。
“而且后来王子服赶到的时候,他身后站着的人里,除了商铺货栈伙计打扮的,也有不少是穿着花船打手衣服的。”
铁奎想了想:“你是怀疑,王子服跟花船生意有关联?薛家是皇商,没有许可,可不敢做青楼花船的生意啊。”
贾雨村点点头:“所以若王子服真的做花船生意,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王家自己出本钱做;第二是瞒着薛家,用薛家的本钱在做。”
铁奎搓搓手,感慨道:“这事儿还真有可能,虽然官员不允许参与青楼花船这一类的生意。
但教坊司是在戴权手里的,而王家是太上皇一边儿的,王家做花船生意,戴权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老爷啊,你就是从那些花船打手身上断定王子服与花船生意有关?也可能是他出钱临时雇的打手呢?”
贾雨村淡然一笑:“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可我忽然想起王二要抢张月如,正是因为他爹和王子服连了宗。
王二又不是忽然之间长大成人,知道好色了。他忽然要抢张月如,真是因为他缺个小妾吗?
姑苏城外蟠香寺里的妙玉和邢岫烟,被人天天骚扰逼迫,难道真是因为姑苏的闲汉泼皮太多了?
忘娘身在京城,她绝不会告诉王子胜自己家住在哪里,王子胜是怎么找到忘娘女儿的?
王子胜在京城的各个花船中,都是最有名的客人,他真是因为好色如命,才成天在花船里游荡吗?
何三方开的三方客栈,虽是薛家的本钱,可却对王子胜言听计从,还弄个什么三方平台帮客人**。
这些事儿连起来一想,你还觉得王子服和王二身边的花船打手,是他们临时雇来的吗?”
铁奎愣了半晌:“大人,你是说,王家不但做花船的生意,而且做得还很大,各地都有?”
贾雨村冷笑道:“就是青楼妈妈说的,青楼毕竟还是有法度,有脸面的地方。
花船却是一个个独立的世界,对于寻欢作乐的男人,那就是天堂;对于插翅难飞的女子,那就是地狱。
官府睁一眼闭一眼,也是因为这些地狱里的呻吟哀嚎声,传不到人们的耳朵里,大康依旧是太平盛世。”
铁奎默然点头,他毕竟是锦衣卫,也曾亲自参与抓捕过有罪的官员,家眷没入官妓是常规操作。
其实也不只是官员的家眷,就是这次查抄的盐商家眷,下场也并无二致,甚至更凄惨。
没入官妓,至少会在教坊司造册登记,如果**也是要跟教坊司解释交代的,多少还有点保障。
而如果入不了教坊司,那就会被发卖为私妓,从此生**间不知,也不会有谁过问了。
官妓,并不是只有当官的家眷才能当的,而是所有被官府抄家发卖的女子都有机会,只要教坊司肯买。
不过教坊司的人很挑剔,平民的女眷除非长相极好的,否则不会要。官员的家眷则是有一个要一个。
看见没有,就连当官妓这事儿,当官的都比老百姓有优先权,虽然这个优先权很像是屎里淘金。
“大人,那咱们现在是去烟雨船吗?那是整个大康最大最豪华的花船了。”
贾雨村摇摇头:“烟雨船不能去,如烟认识咱们。你知道不归忠顺王爷管辖的船,有哪些吗?”
铁奎仔细想了想:“小人少在京城,对花船青楼不熟。不过这几天也听人说过。
不归忠顺王爷管辖的花船,一般都是中小型的船。官妓会少一些,以私妓为主。
若论伺候得最好,价格最实惠的,应该是采莲船。据说里面的人和装饰都是顶级的。”
贾雨村忽然问道:“我问你,既然教坊司在戴权手里,为何京城最大的花船,却是忠顺王爷管辖?”
贾雨村的问题让铁奎一时无语,他也觉得奇怪,忠顺王爷忠于当今,人尽皆知,为何戴权会把这块肥肉分给忠顺王爷呢?
贾雨村轻声说道:“看来花船生意,不像青楼那样,只是赚钱。
大康花船下面托着的水,很深啊。所以,咱们去花船上玩玩儿吧。”
第七十三章 采莲舟上复仇客
马车到了码头,贾雨村下车,立刻就有各家花船的伙计上来招揽,极力介绍自己花船的优势。
“大爷,我们飞鱼船上两个主簿的女儿,吹拉弹唱,无所不能,乃有名的运河姊妹花啊!”
“主簿的女儿算个屁,往后靠,我们船上有知县的夫人,女人二十八,绝对一朵花儿!”
“知县了不起吗?我们船上可有通判的夫人和女儿,大爷如果出得起价钱,可以一起包了!”
“官儿大有什么用?都是人家玩过多少遍的!看大爷英俊少年,必然是喜欢尝鲜儿的!
我们船上有新到的货,代理知县包龙星的小妾如花!据说知县还没入洞房呢,包大爷你满意!”
贾雨村摆摆手:“采莲船的人呢?大爷我今天要上采莲船!”
一听是有主顾的资深玩家,大部分伙计都退下去了。只有几个事业心强的还在追着贾雨村发手绢,希望他能改变主意,勇于尝试一下新鲜事物。
采莲船的伙计本来被挤在外围干着急。码头上的伙计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而且也是有帮派的。
像烟雨船这样规模大,后台硬的伙计,自然是站在C位的,客人来了他会第一个迎上去。
然后以此类推,采莲船的地位就算不垫底,也是排在后面的,跟一群民营企业混在一起。
现在一听有熟客点名,赶紧颠颠地跑上前来,先拿出招牌手绢来给贾雨村擦汗,然后举起手里的灯笼,冲着河上摇晃。
天色已晚,船上看岸上的人已经看不清楚了,但灯笼上有字,反而看得格外明白,一艘运客的小船儿立刻往码头上靠过来。
伙计看贾雨村面生,便陪笑道:“大爷是别人介绍来的吧,好眼力,我们采莲船虽然不大,但绝对是好去处啊!”
贾雨村笑道:“你们东家是谁啊,能把这一艘小船经营得有声有色的,不容易啊。”
伙计却含糊其辞:“小人就是个跑腿儿的,能认识妈妈就不错了,哪知道谁是东家啊!”
贾雨村知道花船的幕后主人,除了忠顺王爷之外,一般都不愿意暴露身份,毕竟这也不是什么露脸的买卖。
贾雨村对铁奎小声说了几句话,铁奎诧异地看了贾雨村一眼:“老爷,你一个人,不碍事吗?”
贾雨村大声笑道:“老爷我去花船,又不是上贼船,有什么关系?倒是你在这里才碍事儿!”
铁奎离开,贾雨村独自上了小船儿。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带着脂粉香气的风。
小船靠上花船,妈妈亲自上手搀扶,笑颜如花,还给伙计抛了个媚眼,大概意思是干得好,提成稳了。
但妈妈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本以为贾雨村年少多金,想不到却是金玉其外,居然是个穷鬼!
贾雨村面对一排小姐姐,惭愧地表示自己今天就带了五两银子,请妈妈按照五两银子给掂对着上菜。
采莲船的妈妈不像如烟那么年轻,乃是品千剑而后识器的人物,此时倒还算沉得住气。
“大爷是跟我开玩笑的吗?哪有拿着五两银子来逛花船的?这出手,连青楼都未必能进,只好去勾栏院子!”
贾雨村小声道:“不瞒妈妈说,我其实是个官儿,这不是刚上任,还没来得及捞呢吗。
今天就请通融则个,等我捞到钱了,一定加倍补偿,双倍付钱,如何?”
一众小姐姐们面面相觑,别的官员进花船,都恨不得带个面具,用的名字也都是假的,你这么直接的吗?
妈妈大概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愣了片刻,居然露出了笑容。
“原来是位官爷啊,失敬失敬,但不知官爷是个什么官职,奴家舍了财,也好跟东家交代呀。”
贾雨村小声道:“这却不能说。你若给面子,我就留下来玩儿,你若不肯,我走便是了。”
妈妈眼珠一转:“既然是官爷来了,哪能不给面子呢。我先给官爷上点酒菜,吃喝听曲儿。
然后容奴家一会儿功夫,这就把姑娘们都叫过来,让官爷挑选。”
贾雨村眉开眼笑,连声称好。却不知在隔壁的船舱中,一双眼睛正从暗处盯着他,手中的画笔飞快地舞动着。
妈妈走出船舱,到隔壁船舱中取出一张纸,交给一个船工,小声说了几句,那船工放下一条小船,飞快地滑向岸边。
贾雨村虽然没钱,但却很挑剔,他不是只看颜值,还要跟每个姑娘都聊上几句,看是否投缘。
贾雨村再三强调,本人并非好色之徒,来花船上是为了寻找知音,就像当年柳永一样。
妈妈也不着急,反正她也要拖时间的。只是看贾雨村那副穷酸劲儿,心里忍不住暗自鄙夷。
等把所有姑娘聊了一圈儿后,贾雨村还是没找到一个知音,并且再次提出了无耻的要求。
“妈妈,这些都是穷人家的姑娘,你也没好好调教,大字都不识几个,岂能成为本官的知音?
可否有官宦人家的小姐夫人,那都是知书达理的,想来能与本官诗酒言欢啊。”
妈妈心里更加鄙夷,要不是东家吩咐,不能慢待了任何一个官员,她早就不伺候了。
但具体不慢待到什么程度,那还得等东家的回信儿。虽然东家想借花船结交笼络官员,但也不是什么芝麻小官都能跑来占便宜的!
而看这个货,虽然长得人模人样的,但只看那穷酸劲,估计官也大不了。
道理很简单,官儿做到一定位置的,还用得着你费心思什么时候开始贪吗?给你送钱的替你想得比你自己都周到!
当然大官里也有没钱的清官,不过妈妈知道,眼前这货肯定不是那一类的,毕竟谁听说过清官逛花船的?
正在妈妈勉强赔笑之际,外面的小船儿连灯笼都不挂,悄没声息地已经靠在了花船的船头上,随即船头响起了三声船桨敲击船帮的声音。
采莲船虽然在花船里只是中等规模,但也有十几间船舱,如此长的船身,自然不可能频繁靠岸。
历来大公交船不可能招手就停,岸上有客人要玩,就用这种小船去接,相当于大公交船的摆渡车。
至于为什么要强调两次大公交船,因为贾雨村觉得这名字实在是太适合花船的性质了……
因此小船来去频繁,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客人上船时,船夫只会用桨敲一下船帮,提醒妈妈来接客。
若是连续敲击两次,那就不是普通客人,而是贵客或是麻烦的客人,提醒妈妈打起精神,注意情况。
这种连续敲击三次的,妈妈平时很少听见,因此她心里猛跳了一下,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大爷你等着,我给你看看官妓还有没有空着的,你也知道在咱这船上官眷少,抢手得很呐!”
妈妈走出船舱,沿着船舱和船舷之间的过道一路走到船头,小船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去报信的船工,另一个,就是王子胜。
“哎呦,大爷来了,快请里边坐,爱莲舱雅座儿!”
爱莲舱,就是给贾雨村画画的那个船舱,和贾雨村所在的赏莲舱紧挨着。
进了船舱,妈妈的笑脸收起来,小心翼翼地说道:“东家,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尽量不让人知道……”
王子胜捏着手里的画儿,小声道:“看了这张画,我能不来吗?你知道这是什么人吗?”
不等妈妈说话,王子胜走到隔板前,轻轻拨开一个暗格,将一只眼睛放上去,正看见贾雨村在那里拍着大腿听曲儿。
关上暗格后,王子胜兴奋得嘴角抽动:“果然是他,他选中了谁?”
妈妈惊讶道:“怎么,难道此人还是个什么大官儿吗?我看他一副穷酸相儿,可不像高官啊。”
王子胜冷笑道:“他就是身负仙缘,返老还童,再世为人,天命从龙,这些天出尽了风头的贾化贾雨村!”
妈妈吃惊地看着王子胜:“贾雨村?他……他连**都不敢认,还敢公然来逛花船?”
王子胜皱眉道:“这并不奇怪,你知道,我看人是很准的。我从刚一开始就觉得此人是个好色之徒。
但此人极为机警,他揭穿忘娘之事,并非是对忘娘不动心,而是忘娘主动上门,让他嗅到了危险。
说起来,这件事还是我有些操之过急了。只是他第二天就要见当今了,我却也不得不急。
你看他大获全胜后,不还是把忘娘收到府里受用了吗?由此可知,我并没有看错他!”
妈妈点点头,王子胜看人确实极少出错,他想拉拢的官员,鲜有失败的案例,他想对付的人,弱点也拿捏得很准。
王子胜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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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把折扇来,展开扇了起来。花船里也有取暖设施,因为在水上,不用担心失火难救,倒也不冷。
但肯定也热不到要扇扇子的程度,王子胜此举纯粹是为了帮助自己思考,他大脑里的小齿轮有点过热。
“他如今已经彻底获得了当今的信重,听我大哥说,就连太上皇都对他颇为欣赏。
他莫不是得意忘形了,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了?不对,不对,不能如此轻视此人。
他是好色之徒,这是错不了的。忘娘性情刚烈,如今女儿又在身边,莫非贾雨村到现在还未得手?
这倒是很有可能的,毕竟他家只是个两进的院子,锦衣卫就在斜对面,他也不敢霸王硬上弓。
若是忘娘死活不肯就范,一嗓子就能把他的名声毁掉。所以他看着美女下不了手,自然是很痛苦的。
他从扬州上船开始,一路到京城,身边都有锦衣卫跟着,自然不敢对船上女人下手,算来已经憋了很久了。
所以此时过了入宫的生死关口,又在和我的对决中大获全胜。就算他没得意忘形,也免不了想奖励自己一下。
身着便服,还化了点妆,隐姓埋名,不去青楼,而是选一个不那么出名的花船,玩上一夜,神不知鬼不觉。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他虽然够狠够机警,但他毕竟是一个男人,所以他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王子胜猛然停住脚步,完美的推理已经完成,他微微一笑,自己决不能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运河上的花船,大型的都是忠顺王爷管辖的。小型的都是一些商人和财主们凑钱干的,不入流儿。
贾雨村要玩,肯定不会去小型的花船,此人虽然好色,但品味气质一看就不是那种脏的臭的都吃的人。
但他也肯定不敢去大型花船上玩儿,忠顺王爷此次一定也记恨贾雨村,没准船上人就有认识他的。
所以他才选了中型的花船。而运河水面上的中型花船中,最有名的三条船,都是自己暗中操盘的。
这么想想,贾雨村今天自投罗网,并不只是自己运气好,完全是贾雨村自己的好色狂傲的性格,决定了他的命运。
王子胜微笑道:“去招呼他吧,记住,他既然没自报家门,你就一定要当做不知道他是谁。
他不管挑中了哪个女子,都一定要排除万难的让他得手!若有过于刚烈的,就灌药!
总之一定要让他彻底放纵!我会让人把附近的花船都引过来,包括顺天府巡河的快船!
等他骑虎难下之时,我亲自带人一起冲进去,这一次,我要做成三方客栈里没做成的事儿!”
妈妈带着王子胜沉甸甸的嘱托回到船舱,把船上能搜罗到的所有官眷,不管是官员女儿还是官员夫人,统统都带进了贾雨村的船舱里。
这其中自然不免有从其他客人舱里带出来的,此时时间尚早,大多数客人都还在喝酒听曲儿,并没有进入实质阶段。
但这并不代表客人就同意姑娘们串台,影响消费体验,当即有几个舱里就拍桌子打凳子的闹起来了。
妈妈赶紧安抚,不光给免单,还以一换二,一个官眷补偿两个顶流私妓,才暂时平息喧闹。
可贾雨村面对妈妈费尽心血端上来的菜依旧不满意,在跟每个官眷都聊了几句后,索然无味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看来你这里没有我想要的人啊。唉,不是说那小娘们落到花船里了吗,怎么着了好几条船了,都见不着呢?”
妈妈心里一动,陪笑道:“哎呦,大爷啊,怪不得你谁都看不上。原来是心里有人了啊。
你倒是说说,你想见的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啊?别的不敢说,这运河上的船花,我十有**都知道。”
贾雨村的眼中流露出淫邪的光芒,还十分邪恶地舔了舔嘴唇,那副淫相让见识过无数色鬼淫贼的妈妈都有些发毛。
忍不住心中暗想:看来王二爷看人真的很准,这不光是个好色之徒,简直就是色中恶鬼啊。
贾雨村嘿嘿一笑:“说起这女子,与我倒无甚瓜葛,毕竟我返老还童之前,她比我小十多岁呢。
可她爹李长山却曾经羞辱与我。如今她爹获罪,家眷没为官妓。若能睡了他的女儿,才算得上快意恩仇!”
第七十四章 宝匣落地珠蒙尘
妈妈心里一动,原来如此!她冲门外使了个眼色,门口伺候着的船工立刻走向隔壁。
因为花船的工作性质,船舱之间的隔音都很好,避免做生意时出现这边唱来那边和的尴尬局面。
所以即使船舱上留有暗孔儿,也只是方便偷窥,想偷听还是很有难度的,全靠人工传递信息。
王子胜听完船工的话后,满意地连连点头,轻声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就说,这厮迫不及待的冒险上花船,若只是憋得难受,多少还有些牵强。
原来是为了报仇而来,跟那帮没出息的官儿们一个德行!当年干不过人家父亲,现在想干人家女儿!
他这么着急,看来是知道花船上的女子,随时都可能消失不见,担心自己报不了仇啊!
好,贾雨村,我成全你!本来我还担心,光是一个嫖宿花船,不足以让当今厌恶了你呢。
如今你为了报仇,嫖宿仇人之女。虽然此举不犯法,可对你这身负仙缘之人,却足以致命!
你去告诉妈妈,留住贾雨村,我这里有教坊司的名册副本,我马上就能查出李长山之女在哪条船上!”
说干就干,王子胜立刻拿出账册来,一行一行,用手指头点着名字查找,平时看账本都没有这么仔细。
找了两炷香的时间,那边贾雨村已经颇为不耐烦,一再要求下船,不要耽误他去其他花船上完成报仇大业。
妈妈使出浑身解数,不但好酒好菜又上了一轮,顶级美女左拥右抱,连自己都敢于牺牲,坐在了贾雨村的腿上,总之就是不让他走。
王子胜就像打一个有时间限制的找别扭小游戏一样,最后终于在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中,找到了李长山的名字。
其实对李长山这个名字,王子胜并不陌生,因为那牵涉到几年前的一桩大案。
李长山,金陵人士,祖上曾封辅南伯,到李长山时爵位降至三品将军,曾任镇南军参将。
后牵涉本朝皇子夺嫡风波,李长山是忠义王爷一脉,朝廷下旨,让南安郡王夺取李长山兵权,将其锁拿回京。
不料李长山抗命不遵,意图叛乱,最终被南安郡王带兵剿灭。
李长山家男丁全死在这一战中,而女眷则没入教坊司为官妓。
说是女眷,但李长山当时夫人已病故,又未纳妾,所谓的女眷就是他的女儿李思璇。
这件事还牵连到江南甄家,金陵体仁院总裁甄应嘉的大嫂就是李长山的姐姐。
而甄应嘉的侄子,甄家的长子长孙甄珠,从小跟着舅舅李长山在军中历练,此次也死在乱军之中,验明正身。
因此朝中颇有株连甄家的声音,但好在当时甄应嘉兄嫂都已病故多年,而甄应嘉的夫人又是太上皇的心腹臣子之女。
因此太上皇不但没有降罪甄家,反而下旨抚慰,并将原本由甄珠继承的甄家爵位转赐给甄应嘉之子甄宝玉。
因为江南甄家与贾府是老亲,故而贾府对此事也有耳闻。尤其是贾府前面**个贾珠,而甄府**个甄珠,未免让人唏嘘。
只是此事涉及皇室夺嫡风波,甄家从不肯提及,贾府自然也三缄其口,便是家中也不闲谈此事。
而贾雨村是湖州人士,离姑苏不远,而且很早就在姑苏、金陵一代游学,与李长山地域上重合。
以贾雨村那副狂傲的性格,当官之前,若是惹过李长山,两者地位悬殊,被李长山羞辱一番也很正常。
当然这事儿是无从稽考的,别说现在没那个时间,就是有时间,也没人会记得一个三品将军曾羞辱过一个白衣秀才的事儿。
凡事都可以倒推,以贾雨村如此急切地想要拿人家女儿报仇来看,他一定认为当年是受到了李长山的奇耻大辱。
再往下查,这李思璇被带到京城已经两年,但上花船才不过一个多月。
这也很正常,毕竟教坊司出去的官妓都是要经过歌舞技能培训的,不像那些低档次的娼妓,会几个姿势就行。
可接下来,王子胜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因为很不巧的,这李思璇被分配的,正是忠顺王爷管辖下的醉花船。
不幸中的大幸,这花船不是烟雨船。如果从烟雨船上借人,那是想都不用想,但其他船上,只要给足了银子,还是可行的。
花船之间互相借人,是这一行儿里不成文的潜规则,也是后世不正规的KTV等娱乐场所共享客服人员的雏形。
请注意,我已经强调了是“不正规”的,所以希望大家擦亮双眼,不要去这种不正规的场所娱乐消费!
而且当时的花船上借人还不想后世,后世借人还得担心被人挖了墙角,这在当时是根本不可能的。
**契攥在手里,人就是借到天边去,也是我的人,如果把人弄**怎么办?赔钱呗,死一赔十!
王子胜当即拍板儿,让人通知妈妈去醉花船上借人。片刻之后,妈妈鬓乱钗横地出现在王子胜面前,看来被贾雨村占了不少便宜。
“二爷,忠顺王爷旗下这几艘船,出了名的黑心啊,仗着财大气粗,总是刁难去借人的花船。
私妓还好点,只要是借官妓,哪怕是相貌平平的,也都狮子大开口,少于一百两从不肯借!
咱们船上的姑娘,就是累得下不来床,一晚上也挣不了二十两,这也太不划算了……”
王子胜冷哼一声:“别说一百两,就是五百两,今天也必须把人借来,决不能让贾雨村离开!
他早晚能打听到这女子在醉花船上,如果他上醉花船上报仇,我就无计可施了。
忠顺王爷忠于当今,他就算对贾雨村有怨气,也不会允许别人上花船上**的!”
妈妈回到贾雨村面前,拍着胸脯承诺自己一会儿就把人带过来,请官爷稍候!
贾雨村眯起眼睛怀疑地说道:“你该不会是要出去随便弄个人来糊弄我吧?我告诉你,可没那么容易。”
妈妈吓了一跳,在见王子胜之前,她确实有过这个想法,但现在她是彻底不敢有了。
因为贾雨村不肯交底,他到底见没见过这位姑娘,她不敢为了省钱,自作聪明坏了王子胜的事儿。
妈妈让姑娘们缠住贾雨村,自己亲自乘着小船儿在宽阔的河面上寻找醉花船。
按理每艘花船都有专门的字号灯笼,应该不难找,可这京城的运河又宽又长,而且花船还是移动的。
每艘花船并没有自己特定的位置,沿河走出去多远,完全取决于客满的程度。
如果还没满客的,一般就会离码头近一点,方便小船接送客人。而如果已经客满的,就会走得很远。
一来保持私密性,二来万一船上**姑娘,处理起来也方便,万一被顺天府的巡逻船撞见总是不好的。
妈妈找了半天,眼睛都被夜风吹得眼泪汪汪的了,才找到那艘挂满鲜花图案灯笼的醉花船。
妈妈见面,分外眼红,醉花船的妈妈一看对方的妈妈亲自上阵,就知道肯定是来借人的,当即就做好了发财的准备。
等听说要借李思璇,醉花船妈妈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连表示此女为非借品。
“我说姐姐,你不是不知道,这姑娘才十四岁,正是顶花带刺的时候!长得又端正干净!
何况她在教坊司里学艺两年,戴公公都舍不得放出来,本来打算留着太上皇赏人的!
我这好说歹说,最后戴公公一是卖王爷面子,二是担心这丫头刚烈,赏人出了事儿反而不美。
这才发给我这船上了,我这儿一直没舍得办**宴呢,好几个豪商和官爷都惦记着呢……”
听见对方说了这么一大堆话,采莲船妈妈反而放心了,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这点道行还是有的。
谈生意一向就是如此,若是对方压根就不想卖,那反而不会说这么多废话,更不会介绍货物的好处。
直接说一个无法抗拒的理由,或是王爷自己要留着,或是**宴已经许给某位不方便透露姓名的大人了,就行了。
凡是先夸一通货物奇货可居,但说出的不肯卖的理由又都是有可通融余地的,那不是不想卖,是想抬价儿。
所以采莲船妈妈也不废话,直接开到标准价:“一百两银子,帮姐姐一把,以后你借人,姐姐不收钱还不行?”
醉花船妈妈嘴角一撇,对这个出价很不满意:“姐姐,烂杏儿的价格想吃鲜桃,哪有那么美的事儿啊。”
采莲船妈妈咬牙加价:“一百五十两!咱们花船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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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没有这么高的价格过,你也得顾及点情分吧。”
醉花船妈妈叹了口气:“三百两,少一两银子也不行。我往外借人是担着风险的,万一王爷知道了责罚怎么办?”
采莲船妈妈咬咬牙:“好,三百两就三百两,不过今天这个客人很挑剔多疑,怕他说我借去的是假货。
你把官契给我带上”
醉花船妈妈翻翻眼睛:“姐姐,可没这个规矩。官契借走了,万一姑娘出点什么事儿,我找谁说理去?”
采莲船妈妈笑道:“别人你不放心,我你还不放心吗?你是王爷管着的,我还敢跟王爷耍这个花招儿?”
两人又是一番激烈争执,最后加价到三百五十两,采莲船妈妈掏出银票来,醉花船妈妈笑着接过去。
回到船上,妈妈上账二百两,自己揣起来一百五十两,然后张罗着让人去给李思璇梳妆打扮。
片刻之后,面无表情,犹如木偶一样的李思璇一身红衣盛装,被带上了小船儿。
采莲船带来的仆妇立刻左右夹住,防止李思璇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来。
两个妈妈挥舞着小手绢互相告别,等到互相看不见的距离,都呸了一声:“**!”。
小船回到采莲船的时候,贾雨村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几个美女都按不住他了,就像过年要杀的猪一样。
好在妈妈及时赶到,把李思璇推到船舱中央,挥手示意其他美女推下去。
烛光之下,一身盛装的李思璇闭着眼睛,雪白的脸蛋上两行清泪流淌,看着真像一朵含苞未放的荷花儿。
贾雨村的双眼猛然射出精光,他舔了舔嘴唇,急色而又狐疑地看向妈妈。
“和李长山的女儿,确实有几分相似。不过多年不见,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啊。万一你弄个假货来骗我怎么办?”
来回奔波,一身疲累的妈妈此时火气已经顶到脑门上了,但仍牢记着王子胜的殷殷嘱托。
“一定要让他得手!一定要让他脱光衣服,骑虎难下,咱们才能一击制胜!”
妈妈媚笑道:“怎么会呢,我哪里敢骗官爷啊。你看看,我就怕大爷你不信,特意把官契都借来了!”
贾雨村看了官契,这才终于肯信了,兴奋地搓着手,看那副德行,像是恨不得马上就把李思璇一口吞下去。
妈妈端上一壶酒,冲贾雨村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大爷若是嫌麻烦,这酒管用。”
然后妈妈识趣地关上舱门,退后两步,悄悄没入王子胜的舱房里。
王子胜正在从小孔里偷窥贾雨村,只见贾雨村站起身来,三把两把扯下长袍,随手往后一扔。
不偏不倚地挂在了船舱的木格上,刚好挡住了偷窥小孔,把王子胜吓了一跳。
正好妈妈此时走了进来,冲王子胜点点头,示意成功了!王子胜也点点头,露出微笑。
虽然偷窥孔被挡住了,略有不便,但时间总是能推算的。此时夜已经深了,看贾雨村的架势,也不可能再等多久了。
果然,隔壁很快就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惊叫声,因为隔音很好,可以想象这一声惊叫该有多受惊。
王子胜十分满意,按正常男人的战斗力,贾雨村骑虎难下的时间大概还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让人去把周围的花船都吸引过来吧,除了咱们自己的船,最好还能聚拢一些其他花船,最好是有忠义王爷旗下的!
只有众目睽睽,万岁才能真正相信贾雨村的丑态。否则此人眼尖嘴利,还真是不好对付。”
吸引人的方法倒也简单,采莲船把所有小船儿都派出去联络各家花船,告诉他们今夜采莲船上有大事发生,绝对震撼,绝对劲爆!
吃大瓜看热闹,是可在每个国人骨子里的原始基因,就连那些在花船上嗨皮的客人们也不能拒绝这一诱惑。
毕竟花船天天可上,大瓜千载难逢啊!因此在客人们的鼓动下,不少花船都改变了航向。
何况王子胜手下的花船,还在其中充当气氛组,假装抢占位置,更是引起了其他花船的好奇。
就在外面的大小船只穿梭来去,烘托气氛之时,贾雨村已经控制住了李思璇,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思璇,我是甄珠。”
第七十五章 红妆落水山河动
李思璇的身体一下僵硬了,她扭过脸来,看着这个高大但年轻的男人。那张脸上,此时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猥琐和色欲?
记忆中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儿在心里复苏了,真的是甄大哥,那个跟随父亲去南疆,一别多年的甄大哥,像亲哥哥一样的甄大哥!
李思璇的泪水如决堤一般,哽咽难言:“甄大哥,他们说你……都说你跟父亲死在一起了……”
贾雨村点点头:“是,一箭穿心,按理是必死的。他们登记造册时,肯定是认定我**的。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活过来之后,我……我就四处流浪,大部分时间在船上,躲避人群。”
贾雨村没有告诉李思璇,活过来的,其实不是她视为亲大哥的甄珠了,而是后世一个同名之人。
但他既然用了甄珠的身体,贾雨村的名字,他就要对得起这两个人,至少帮他们了却一些遗憾。
李思璇紧紧握着贾雨村的手,小声急切地说道:“甄大哥,你是来寻我的吗?
我现在是官妓,你带不走我的。万一你的身份暴露了,反而连你也搭进去了,你快走吧!”
贾雨村低声道:“你记住,甄珠已经**,我现在是贾雨村。不管到何时,都牢记这一点!
我能救你走,只要你听我的安排。现在采莲船上的小船一定都已经派出去了,你看那儿!”
黑暗中,一艘和所有花船上一样的小船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采莲船,刚好停在了靠近贾雨村舱房的背面。
船飘在水上,虽然不像房屋,有固定的东西南北朝向,但其实船舱的布置,也是有正面和背面的。
这是人长久住在房子里形成的一种心理定式。船舱的椅子、床铺等装饰物,也像房子里一样,都有统一的朝向。
甚至接送客人的小船,在靠船登船时,也都习惯从正面上船。而船舱的背面,就很少走,连舱门都比正面的小。
而且现在是冬天,大冷的天儿,连正面的舱门平时都是关着的,更不会有人去关注后舱门了。
但这舱门虽然很少用,却是真实存在的。贾雨村示意李思璇脱下身上的大红盛装,只穿着里面的素衣。
然后轻轻推开后舱门,左右看看无人,将李思璇一把推上了小船,铁奎伸手一按,李思璇听话地趴在小船上。
铁奎奋力划了几桨,远远地离开了花船。很快就融入了黑暗中在江面上穿梭的小船之中。
若是平时,虽然这番动作很快,也难免会被人察觉,但此时采莲船上的船工都架着小船在四处奔忙,船上没什么人。
而远处虽然有人看见小船靠近采莲船,但一艘小船靠近花船,这简直是太正常不过的事儿了,谁会在意呢?
贾雨村见铁奎已经走远了,而四处的花船也在缓缓靠近,他冷笑一声,先躺在床上做了一套动作,把床弄得皱皱巴巴的。
然后他又抓起一把最沉的红木椅子,和手中的大红盛装抓在一起,眼睛盯着外面,静静等待着。
在隔壁船舱中看着香,掐算着时间的王子胜,打开舱门,看着已经围拢上来的花船,畅快地冷笑起来。
花船靠近时的喧闹声,也惊扰了采莲船上其他舱房的客人,他们纷纷打开舱门,困惑地看着外面。
什么情况?大爷我刚要开始,就来了这么多参观考察的人?这是要学习大爷我的车床技术吗?
就在此时,贾雨村的舱房的后门忽然被撞开,一个黑影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已经靠近的花船,有不少看见黑影落水的,忍不住加快航速,转眼之间,就将采莲船团团围住了。
不是说有大热闹看吗?莫非这就是他们说的大热闹?快点快点,占据看热闹的C位!
这么多人亲眼看见有人跳水,自然就喊了起来:“有人跳水了!有人跳水了!快来人啊!”
本来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带人破门而入的王子胜惊呆了,但他马上反应过来,一脚踹开了前舱门。
贾雨村衣冠齐整地站在舱房里,看着被撞开的后舱门发呆,听见声响,扭头看过来。
王子胜的目光越过贾雨村,看向正在水面上胡乱打捞的小船儿,一个船工正捞起飘在水面上的那套红色盛装!
王子胜又惊又喜,指着贾雨村怒吼道:“贾雨村!你胆大包天!嫖宿不成,竟然将人推进河里,**害命!”
贾雨村大怒,反手指着王子胜:“你放屁!本官乃巡城御史,听闻花船之上颇多不法之事,故而上船巡查!
想不到你竟然安排陷阱,陷害本官!上次你让人上门勾引,本官对你小惩大诫,想不到你还敢造次!”
王子胜忍不住哈哈大笑:“贾雨村,你以为众人都是瞎子吗?刚才从你船舱中投河女子,人人得见,众目睽睽!”
贾雨村冷笑道:“你说众目睽睽就众目睽睽了?本官只是巡查,又未**,房中怎会有女子?”
王子胜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贾雨村竟然连这个都敢否认!他是吓疯了吗?
“贾雨村,你以为你还能玩儿上次那套贼喊捉贼的把戏吗?你真把我当傻子了?”
此时运河上的花船异常**,早已引起了顺天府巡逻船的注意,他们飞船赶到,看着眼前的一幕,也惊呆了。
贾雨村面对满江的花船,一指王子胜:“此人上次陷害本官未遂,此次故技重施,顺天府何在?还不与我拿下?”
顺天府捕快面面相觑,按理说,贾雨村作为巡城御史,算是监督顺天府的,确实有借用捕快的权利。
但确实如王子胜所说,众目睽睽,贾大人出现在花船舱房里,还有人从舱房里跳河了!
这个场面下,对方又是王子胜这样的人物儿,他们不敢轻易造次,毕竟他们也不是锦衣卫,没那么横啊。
僵持之中,比较老成的捕头上前拱手:“贾大人,王大人,两位都是有身份又体面的人。
在这运河之上,花船之中,围观之下,公然对峙,似乎有失官体。以在下浅见,不如二位移舟登岸。
大家一起去顺天府,找我们府尹大人说个明白。若我家府尹大人不能决断,自然会上报朝廷的。”
这话就说得十分在理了,而且此时王子胜认为自己胜券在握,贾雨村也是头铁绝不服软,当下都点头认可。
就在众人要上岸之时,却爆发了一声哭喊:“天杀的呀,你怎么把我家姑娘给弄**?
那可是我们船上的头牌官妓啊,我把她当女儿一样教她养她,你个天杀的**,你陪我女儿啊!”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红了眼睛的醉花船妈妈,从小船上跳下来,揪住采莲船的妈妈,连撕带打。
她听说是采莲船上有大热闹看时,就觉得有些不妙,因为采莲船不计成本地从自己这里借人,十分古怪。
当听说有人跳河时,就更加惊慌了。要知道把姑娘借出去固然是行规,但这却也是潜规则,不那么光明正大的。
若是姑娘没事儿,一切都好。若是姑娘出事儿了,双方就要尽量掩盖,该赔钱赔钱,该疏通疏通,偷偷地把事儿给了了。
可万没想到,现在人不但出事儿了,而且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出的事儿!这让自己如何善后?
就算采莲船愿意大出血,赔偿重金。王爷的船往外借人,也算丢了面子,搞不好会迁怒自己。
所以她一看见船工捞起来的大红盛装,就红了眼睛,直奔罪魁祸首而去,大打出手。
顺天府捕头一见此事还另有苦主,当下便将两个妈妈一起带走,前往顺天府。
顺天府的巡逻船在前开路,采莲船和醉花船两艘花船在后,一大堆看热闹的划船跟在后面,酷似冲锋阵型。
顺天府尹袁华今天喝了药酒,正在消化药力,压根没想到深更半夜的有人第二次擂鼓!
袁华勃然大怒,但律法在上,虽然骑虎难下,也只能先放虎归山,自己骂骂咧咧地起身穿衣服。
“来人,不管来告状的是谁,先给我痛打一顿再说,本官真是撞了鬼了,一月之内遇到两次半夜擂鼓!”
等上了堂后,袁华的下巴差点掉在公案上。只见贾雨村昂然站在堂下,旁边跪着两个女子。
上次也是这个场面,不过旁边只跪着一个女子,这次贾大人出息了,翻倍了呀!
袁华苦笑道:“贾大人,这是怎么一说儿?莫非这次有两个女子上门勾引与你?”
不等贾雨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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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胜走到两个女子身后,大声说道:“袁大人,这次,他是被告!”
袁华看了王子胜一眼,心说上次我装病躲过了你俩的事儿,但也听说了你被贾雨村搞得很惨。
看来这次是抓到了好机会,一定要扳回一城啊。袁华再往堂下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原本他以为深更半夜的,不会像上次那样,一整个客栈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的。
想不到这次的人更多,而且其中很多还是穿着便服的官员,其中颇有几个他认识的家伙。
这到底是个什么案子啊,怎么会惊动这么多人?上次涉案的如烟也在人群中,正偷偷看着贾雨村,莫非此事又牵涉了忠顺王爷?
袁华心中更加谨慎了:“既然你说贾大人是被告,那想来王大人是原告了,就请说说,你告什么吧?”
其实不管是贾雨村,还是王子胜,品级都比袁华低不少,尤其王子胜还是个虚衔。
但大康朝的习惯,不但都喜欢自谦为弟,尊人为兄,官场也都喜欢抬高对方的身份,互相给面子。
因此这个“大人”的称呼,常见于大康的官场互吹,并不在乎双方的官位高低,是个官儿就行。
王子胜摇摇头:“我不是原告,我只是路见不平。真正的原告,是这位采莲船的妈妈莲娘。”
说着王子胜用扇子悄悄捅了莲娘一下,那莲儿会意,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十分悲伤。
她的悲伤倒不完全是装的,虽然她完成了王子胜的要求,但却也知道李思璇之死难以善了,麻烦很大。
而且她被醉花船的妈妈醉花儿单方面殴打了半天,发髻也散了,钗子也断了,衣服也破了,脸上也花了,看着着实凄惨。
袁华也很吃惊,心说莫不是贾大人去逛花船,吃了霸王餐,还殴打了人家妈妈?
“府尹大人,这位贾大人到我采莲船上,说自己是官员,奴家不敢怠慢,倾其所有的伺候着。
可他所有的姑娘都不满意,扬言自己是为报仇而来的,点名要犯官李长山的女眷陪侍。
奴家只好亲自出面,花重金跟醉花船借来李思璇伺候贾大人。想不到贾大人害**姑娘,还给扔河里了!”
王子胜微微点头,莲儿不愧是自己多年心腹,果然机灵过人。虽然大家都猜测李思璇是不敢受辱,跳河**的。
但既然刚才捞了半天都没捞到人,那人肯定是淹**。既然人都**,说是贾雨村**抛尸,罪当然更重一些!
袁华大吃一惊,看向贾雨村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复杂了。
花船之上,冲着报仇去的官员不在少数,但对官妓闹出人命来的却很少见,都是以羞辱为主。
一般死的都是私妓,主要是那些变态客人所为,花船也有自己的处理体系,袁华虽有耳闻,但所知并不详细。
但退一万步说,就算真出了官妓被虐致死之事,也只会在客人、花船、教坊司三者之间秘密解决。
最终无非是价格高低的问题,像今天这样闹到明面儿上,甚至是在这许多官员面前,经官动府的,还是头一次。
就算贾雨村最后能证明那女子不是他动手杀死的,只怕他这身负仙缘,从龙之臣的名号,也保不住了。
想到这里,袁华当机立断:“两位大人,此事牵涉教坊司,且巡城御史为兰台寺官员,又与顺天府有监察关系。
于情于理,顺天府对此案都应回避。各位请稍后,本官当即可请示朝廷,请朝廷示下,由涉案部门共同审理此案!”
说是一夜,但众人其实并没有等多久。因为事情从运河折腾到顺天府时,已经过了子时了。
顺天府又折腾了半天,就到丑时了。而皇宫早朝其实是很早的,所以宫门开门也不晚。
袁华的奏折上写明特急,因此在早朝之前就送到了康元帝的手中,当然,手抄本几乎同时也到了太上皇的手上。
于是,当袁华再次返回顺天府的时候,身后跟着三个人:教坊司的代表戴权;兰台寺的代表胡岩;皇帝的代表夏守忠。
有了这三个人共同背锅,袁华比起昨天晚上,显得从容了很多,狠狠的一拍惊堂木。
“升堂!带原被告及一干证人上堂!”
第七十六章 案件重演鬼神惊
原告:采莲船妈妈莲娘。被告:巡城御史贾雨村。证人:醉花船妈妈醉花儿,王子胜及两船船工。
另有路见不平,报道相证的一批官员,力挺王子胜,在台下人头攒动,把真正看热闹的京城百姓都挤到了外围。
原告莲娘先上堂,把昨天指控的话又说了一遍,不过感情比昨天更充沛,泪如雨下,充满了对贾雨村仗势欺人,**害命的不齿。
在台上台下众人的唏嘘声中,袁华转向贾雨村:“贾大人,对原告的指控,你可有何辩解处吗?”
贾雨村拱手道:“府尹大人,这位莲娘妈妈,不知是受了何人指使,丧心病狂,一派胡言!
本官前日夜间入梦,见到二位仙师,对我说运河之上,颇多冤情,对国运有损。
本官身为巡城御史,不能知道了有冤情而置之不理;本官从龙建功之心,不能对有损国运之事视而不见!
但本官也不敢仅以梦中之事为据,贸然行事。故而本官先到青楼打探消息,确定梦中二位仙师所言不虚,这才前往运河的。”
袁华一愣,他一直在朝堂中保持中立,因此对这么敏感的案件,一定要展示出自己的公开公平公正来。
“你所说之事,可有证据?”
贾雨村昂然道:“当然,本官岂会像他们一样,信口开河?大人可召飞燕楼妈妈一问便知!”
袁华赶紧命人到飞燕楼去,把妈妈燕娘带来。燕娘到场,一眼就认出了昨天探店的贾雨村。
总听说探店的不仅会带来流量,还可能带来麻烦和官司,现在一看果然是不假啊!
“燕娘,本官问话之前,先要告知与你!此案牵涉甚大,朝廷极为重视,你要实话实说,否则……”
一个意味深长的留白之后,袁华一拍惊堂木,指向贾雨村。
“此人昨日可曾到你飞燕楼去过?”
燕娘十分诚实,即使不用袁华警告,她看见堂上堂下的情势,也能感觉出此事的严重性来。
所以一瞬间她就决定,实话实说,不添不减,保持中立。在趋吉避凶这方面,青楼妈妈的智慧并不比顺天府尹差。
“回大人,此人确曾去过的,楼中所有姑娘都见过他,他一个也没看上。”
袁华点点头:“他可曾问过你花船之事吗?”
“回大人,他问我哪里有不情不愿,随意打骂的姑娘,奴家说……奴家说青楼没有,要找得去花船上找。”
话说到此处,堂上堂下的人仍然难以判断,眼下形势究竟是对贾雨村有利,还是对王子胜有利。
没错,虽然原告表面上看是采莲船妈妈,可是个人都能想到,此事中真正要对付贾雨村的,一定是王子胜。
真的是与己无关,路见不平,拔刀相证?别逗了,王子胜虽然差点失了身,但肯定也没有那么古道热肠。
贾雨村忽然说道:“府尹大人,第三者转述,总会有所遗漏。今日我二人都在,若是能案情重演一下,想必各位大人都能看得更清楚明白。
而且案情重演做不得假,只要有其中一人说谎,整个情节全变了,自然也就演不下去了,大人以为如何?”
嗯?这个思路倒是比较新颖,而且确实很有道理。两人若是没有提前串供,这种案情重演确实很难作假。
袁华点点头加重语气道:“你二人当时究竟是如何对话,包括语气和表情,你二人一字不差的描述出来!”
这个要求对普通人而言,可能有些难为人了,但袁华却知道,这难不倒燕娘。
燕娘当年也是教坊司里出来的高才生,相当于如今的表演系硕士,袁华也算飞燕楼常客,十分清楚。
燕娘不敢怠慢,当真配合着贾雨村从头到尾地演了一遍。贾雨村也毫不作伪,甚至问话时脸上的表情都没变。
看着贾雨村那副色眯眯的样子,王子胜心中暗爽,心说你这是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了。
在堂上堂下的注视下,两人对话已经接近尾声了。当演到最后,贾雨村给了茶钱,起身离去的时候,他的脸色忽然变了。
那表情变得颇为沉重,眼神绽放出中的寒光让众人都吓了一跳,燕娘更是跳起来指着贾雨村。
“没错,没错,他当时就是这副表情,我当时吓得一激灵,还以为是看错了呢!
然后他就走出飞燕楼了,此后之事,奴家就一点都不知道了。直到今天被捕快带来这里。”
袁华点点头:“很好,你先退下吧。贾大人,刚才你二人所演过程,可有疏漏不实之处吗?”
贾雨村摇摇头:“本官为探知消息,自然要扮出一副**模样,看来我扮得很成功,到后面实在是怒火中烧,才不慎露出本心。”
此时众人都还在回味贾雨村离开飞燕楼时的目光,竟然一时间无人说话。
王子胜立刻说道:“府尹大人,贾大人所说青楼之事,固然可能是真的,可也不能证明他是为了办案!
凡事要看看结果,贾大人到了采莲船上,丝毫不提办案之事,却一心挑选美女,索要官妓,是何道理?”
贾雨村冷笑道:“那你倒说说看,本官在采莲船上可看中了谁吗?既然是去寻欢作乐,为何谁都不要呢?”
王子胜愣了一下,这话里是有陷阱的。他既然是路见不平,那就不该对贾雨村在船上所为的细节太过清楚,否则就证明了他是从头到尾都在,根本不是路见。
所以他立刻用扇子捅了捅莲娘,莲娘立刻续上火力:“你挑挑拣拣,谁也没看中,最后才说出你要找的是李长山的女眷,要报仇!”
贾雨村看向袁华:“府尹大人,为了防止我们双方口说无凭,我愿意和莲娘也重复一下昨晚我上船后的情形,如何?”
袁华点点头,心说如果真能把案件重演,那破案就太简单了,如果将来能有个什么法术,把案发过程重现一遍就好了。
莲娘没想到贾雨村回来这么一手,不禁回头看向王子胜。王子胜心中暗骂,你看个屁,怕别人不知道我是你老板吗?
所以王子胜目视前方,假装没看见莲娘的目光,只是轻轻咳嗽一声,示意她见机行事。
袁华冷冷地说道:“怎么,莲娘,贾大人的提议,你不敢答应吗?可是有何见不得人的事儿?”
莲娘知道再犹豫下去,众人一定会怀疑自己,而会更倾向相信贾雨村的话,所以她赶紧答应了,站起身来,准备情景再现。
贾雨村拱手作揖,就像刚上船时一样,莲娘作为同样是教坊司出来的表演专业,也迅速进入状态,满脸媚笑,心里暗自盘算,如何跳过王子胜来的那一段儿。
贾雨村环视一下站在堂下准备作证的官员,就像看着船上的女子一样,看得他们十分恼火。
然后贾雨村满脸惭愧地说道:“妈妈见谅,我身上只带了五两银子,就请妈妈按五两银子的标准给我安排吧。”
莲娘见贾雨村照实表演,心里也踏实了不少,她就怕贾雨村胡说八道,自己还得花大力气戳穿他。
既然他肯实话实说,那反而省了不少事,因此莲娘也一挥手绢,脸上带出三分不屑,七分媚笑。
“大爷是跟我开玩笑的吗?哪有拿着五两银子来逛花船的?这出手,连青楼都未必能进,只好去勾栏院子!”
贾雨村诚实地往下表演:“不瞒妈妈说,我其实是个官儿,这不是刚上任,还没来得及捞呢吗。
今天就请通融则个,等我捞到钱了,一定加倍补偿,双倍付钱,如何?”
堂下官民顿时哗然,堂上众人也都面面相觑。袁华面带苦笑,不知如何是好。
戴权笑眯眯地看着贾雨村,就像从未见过如此有趣的人一样。夏守忠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
兰台寺的代表,左少卿胡岩则得意地暗笑,又怕被人看出来,只得捂着嘴假装咳嗽。
莲娘见贾雨村连这句话都不避讳,意外之余,更加精神抖擞,演出了表演系专业应有的水平和高度。
“原来是位官爷啊,失敬失敬,但不知官爷是个什么官职,奴家舍了财,也好跟东家交代呀。”
贾雨村鬼鬼祟祟地小声道:“这却不能说。你若给面子,我就留下来玩儿,你若不肯,我走便是了。”
莲娘忍着得意的笑容:“既然是官爷来了,哪能不给面子呢。我先给官爷上点酒菜,吃喝听曲儿。
然后容奴家一会儿功夫,这就把姑娘们都叫过来,让官爷挑选。”
接下来按事实,本应是莲娘派人将画像送给王子胜,王子胜赶过来,告诉莲娘要搞定贾雨村,让他身败名裂的大计划。
但莲娘当然不会傻到把这一段也演出来,她直接跳到让贾雨村选美的阶段,为了真实,也冲着堂下的官员们比画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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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最好的姑娘都在这儿了,请大爷随意挑选吧!”
贾雨村也不含糊,鄙视地扫了一眼堂下的官员,被莫名其妙当了群演的官员们竟然被看得有些羞恼。
“妈妈,这些都是穷人家的姑娘,你也没好好调教,大字都不识几个,岂能成为本官的知音?
可否有官宦人家的小姐夫人,那都是知书达理的,想来能与本官诗酒言欢啊。”
王子胜此时也已经非常意外了。他本以为贾雨村的案件重演,是要胡说八道一番,扰乱事实,浑水摸鱼。
想不到贾雨村如此老实,台词一字不差,难道**他这些屁话,会让他越来越被动的吗?
正是因为局势对自己有利,而且也担心自己瞎捅会打乱莲娘的发挥节奏,反而引人生疑,故而他一直和两个演员保持一定的距离。
莲娘此时的得意已经溢于言表,她假装走了一圈,然后回到原位,再次向堂下一挥手。
“大爷,官妓都在这里了,这可都是官员们的女眷,都有官契可证明身份的。”
贾雨村点头,然后竟然真的走下堂,对着一个目瞪口呆的官员,温声问道。
“小姐芳龄啊,在这花船之上,过得如何?平时来的客人都斯文吗?可会诗词唱和?”
官员目瞪口呆,本该配合表演的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配合,脸上竟然泛起了红晕……
贾雨村又问了几个人,没有一个回应他的,他才回到堂上,颇为遗憾。
“府尹大人,当时采莲船上的女子们,回应比他们得体多了,确实都是知书达理的官家女子。
莲娘,然后我说我一个都没看上,让你把她们都带出去,可对?”
关键时刻到了!莲娘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你接着往下演!”
贾雨村索然无味地摆摆手:“就这样吧,本官一个也没看中,叫小船来,我要下船去了。”
莲娘一愣,赶紧说道:“不对不对,你这词儿不对了!你说的是‘看来你这里没有我想要的人啊。
不是说那小娘们落到花船里了吗,怎么看了好几条船了,都见不着呢?’
然后我说大爷既然有心上人,不妨告诉我,我帮大爷你去找。这运河上的船花,我十有**都知道。
然后你才说,李长山曾经羞辱你。如今他获罪,家眷没为官妓。若能睡了他的女儿,才算得上快意恩仇!”
贾雨村不可思议地看着莲娘:“你为了陷害我,这是编了多少瞎话啊?我何曾说过这话?”
莲娘大惊:“不对啊,你分明就是这么说的啊!”
贾雨村嘲讽地看着莲娘:“我为何要跟你说这些?你船上的女子我都看遍了,谁也没点,根本就是因为我不是来寻欢作乐的!
我暗中行事,探查花船上的情况,目的达到了,自然就要走的,何曾说过什么报仇?
我和李长山素昧平生,没有过任何交往,何曾有什么仇怨?我为何要找他女儿报什么仇呢?”
莲娘张大了嘴,整个人都呆住了。她阅人无数,什么败类**都见过,还从未见过如此撒谎不脸红之人!
这还没过半天儿呢啊,何况你说这话的时候,舱里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啊,除了自己,还有两个女子呢啊!
“你,你分明是这么说的!当时屋里还有两个女子陪着你,她们可以作证!”
贾雨村摇摇头:“你疯了,府尹大人可没疯。你用采莲船上两个女子作证,她们的性命都捏在你手里,这证词可信吗?”
袁华点点头:“贾大人所言不差,作证之人若与两者一方关系过于亲密,或性命操于人手,当需避嫌。采莲船上的女子,证词自然是做不了数儿的。”
莲娘目瞪口呆:“若非你提出要李长山之女报仇,我为何会花费重金,到醉花船上去给你借人?”
贾雨村迷惑地看着她:“你不是死皮赖脸的不肯让我走,非说你还有更好的可以拿出来给我看吗?
然后你就让人把我困在船里,自己跑了。在你没回来之前,我多次想要离开,奈何身单力薄啊!
你让一群女子缠住我,外面让船工把小船都撑走了,我就是想离开,也无能为力,只能等你回来啊!”
莲娘百口莫辩,气得全身发抖,忽然指向醉花船妈妈:“她,她可以作证啊!为了借人,我足足花了三百五十两银子啊!”
第七十七章 抽丝剥茧船主现
醉花儿呆了一下,想想不能因小失大,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己兜里的一百五十两估计是昧不下了。
“这倒是真的,当时看莲娘那副架势,分明是志在必得,所以我也没客气,直接要了高价。”
王爷啊,我知道肯定有你的人在人群里听着呢,我可是为了给你赚大钱啊,你可别怪我啊!
贾雨村冷笑道:“那又如何?醉花儿能证明你不惜一切代价去借那女子,可这与我何干?”
莲娘急道:“自然想干的,如果不是你指名道姓地要,我有怎会花如此天价去借人呢?
要知道,我们花船上的姑娘,私妓一晚不过三五十两银子,官妓也超不过一百两去。
我花三百五十两借这姑娘,若按普通生意必然是赔的,若不是你指名道姓,我为何要做这等赔本生意?”
众人不免点头,觉得言之有理。凡事都有个常理,花船妈妈自然是不会无缘无故做赔本儿生意的。
贾雨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就好像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儿一样,笑得众人莫名其妙,袁华忍不住问道。
“贾大人为何发笑?”
贾雨村好不容易止住笑,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府尹大人,我不笑别的,单笑这莲娘顾头不顾尾。
为了陷害我,全然不顾自己的谎言漏洞百出,就像一个人光着身子走在路上,却只顾为帽子好看而洋洋自得。”
莲娘顿时红了脸:“你……你胡说!我说的都是实话!你才是漏洞百出,光着身子上路呢!”
贾雨村笑着看着莲娘:“我上船时就告诉了你,我身上只有五两银子。你说你因为我想要,就花三百五十两去借一个女子?”
嗯?众人都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之前两人案件重演时开头儿的一幕,顿时就觉得不对劲了。
王子胜的脑子嗡的一声,他这才明白过来,为啥贾雨村要坚持用案件重演这样新奇的方式来叙述案情。
他开始和燕娘的案情重演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让莲娘放松警惕,同意跟他进行案件重演。
而莲娘肯定和自己一样,所有注意力都在如何掩饰自己参与此事上,压根没想到真正的陷阱就在一开始的对话儿里!
可事已至此,贾雨村和莲娘演得如此顺畅,现在回过头来说那段是假的,那属于不打自招,直接承认是自己说谎了。
莲娘总算还没崩溃,咬牙反驳道:“这……这是因为你自称是官员,所以我才赔本奉承,有何奇怪?”
贾雨村摇头笑道:“你这话骗骗外人还可,在场各位都是京城人士,其中不乏各级官员。
什么时候官员上花船就可以白嫖了?何况你都不知道我是什么官儿,何以如此奉承与我?”
堂下的百姓官员无不点头称是,尤其是一些中下层官员,实在忍不住,彼此窃窃私语起来。
“莲娘这话也太假了些,骗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还行。运河花船是什么所在?
别说是个小小的巡城御史了,就是我这堂堂的户部员外郎,在花船上也是一样要花银子的!”
“没错,我身为工部郎中,也最多是酒水免费,送个果盘儿就了不起了!
五两银子上花船,最多就是听个曲儿,摸摸手,想过夜那是妄想!”
“话也不能这么说,若是大官儿还有可能,船主有心结交,赔本拉拢也是有可能的。”
“对呀,那至少也得是四品以上的官员才能有这等待遇吧,要不就是出身勋贵。
例如我们工部的员外郎贾政,他若是上船,没准就能免费过夜……”
“黄兄,你此言何意?我贾政虽然愚钝,但一向为人端方,岂会到花船上去过夜?”
“啊,存周兄,你也来看热闹了?不不不,我这只是个比方,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贾政十分郁闷,知道对方打这个比方其实是有原因的。自己虽然名声尚好,但贾家男性的整体名声确实不怎么样。
他这已经是第三次请假出来看热闹了,这在他是前所未有之事,他也很纳闷,怎么雨村兄的官司就这么多呢?
不说台下反应,台上的袁华也局的莲娘理由荒谬,他忍不住皱起眉头,严肃地盯着莲娘。
“大胆莲娘,公堂之上,不可吞吞吐吐!贾大人身上只有五两银子,又未说官居何位!
你若有心奉承,招待他吃顿酒宴,观舞听曲儿,送个果盘儿,尚说得过去。
你召集全船女子,任他挑选,甚至连官妓都倾巢而出,本就已经匪夷所思。
还为他花三百五十两银子的天价,去借一个女子,这等奉承,完全不合情理!
凡事总要能说得出道理才行!你究竟是别有用心,还是在信口胡言,说!!!”
莲娘本来靠着案件重演的机会,站起来半天了,被这一声断喝吓得一下又跪下了。
她是真的说不清楚了,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她只好把目光投向王子胜。
王子胜轻咳一声,合起扇子,拱手为礼:“大人,在下昨夜刚好上采莲船游玩。
整个过程所知虽不详细,但也算完整。莲娘一介女流,在堂上难免惊恐,词不达意,不知可否有在下作证代答?”
袁华看了王子胜一眼:“王大人是证人,并非莲娘所请的讼师,按理说是……”
戴权忽然咳嗽一声,像是嗓子痒得受不了了,咳完后还拿起茶来喝了一口,但袁华立刻打住了话头。
“然而看莲娘手脚发抖,面色青白,似是有羊癫疯之嫌,本官便通融一下,允许王大人代答。”
王子胜松了口气:“府尹大人方才所言,固然是有道理的,但凡事不可一概而论。
贾雨村为人强横,又故弄玄虚,不肯说出实际官职。莲娘不知其深浅,故而小心伺候,也并非绝不可能。
但即使莲娘有心伺候好贾雨村,却也只需倾其所有即可,却没有一定要去其他船上借人伺候的道理。
反过来想,若是贾大人没有指名道姓地要李长山之女,河上这许多女子,莲娘又何必一定要花天价去借李思璇呢?”
这又是一番道理,袁华看向贾雨村,希望他能有更合理的解释,或者夏守忠能咳嗽一声也行啊。
夏守忠没有咳嗽,贾雨村看着王子胜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莲娘自己说过,河上的姑娘,十之**她都知道。
也许是她自己揣度我喜欢什么样儿的,见船上的姑娘们留不住我,便下了血本儿去找这一种的。
前几天的案子中,就是因为你王家管家揣度我喜欢高冷美人儿,才以孩子逼迫忘娘上门来勾引我。
可见这等宵小之辈,龌龊心思总是相同的。这事才过去几天啊,王大人不会就忘了吧?”
贾雨村的道理或许没那么有力,但他举的例子实在是太有力了,就像大逼斗一样扇得王子胜眼冒金星。
王子胜咬牙道:“你,你这是强词夺理!王安的案子已经过去了,你拿来反复地说,分明是理屈词穷了!”
贾雨村冷笑道:“是吗?既然王大人说我为人强横,莲娘又不知道我的深浅,才被迫奉承的。
像我这样的恶客,既没钱,又不知深浅,我没看上船上姑娘,主动要走,莲娘理应谢天谢地才是啊?
那当我再三再四要走时,莲娘为何死活不肯放我走呢?为何一定要让人把我留下呢?”
王子胜心说当然是我不想放你走啊,可这话是绝不能当面说出来的,他只要咬紧牙关,重复那个不让人信服的观点。
“正因为莲娘不知你深浅,才不敢轻易放你走。是怕你万一不高兴,回过头来报复采莲船!”
贾雨村哈哈大笑:“王大人,别人说这话也就罢了,你身为花船常客,怎会也说出这种话来?
这些年运河上的花船大大小小十几艘,有哪个因为客人没看上姑娘而被报复的?你说出一个来!”
王子胜知道绝无此事,因为官员逛花船虽然不违法,但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都很低调。
何况没有两把刷子,谁敢开花船的生意?哪个官员会因为人家的姑娘都没看中,就报复人家的,那不是疯了吗?
王子胜艰难地说道:“以前没有过,不代表今后也没有,生意人和气生财,总是没错的吧?”
贾雨村忽然冷笑道:“王大人,本官第一次被人陷害,就是用的忘娘这一招,是你王家的管家所为。
这次套路都没变,只是把勾引本官犯错的人升级了一下,变成了李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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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女儿,恰好你又全程在场。
知道的说是你王大人喜好逛花船,凑齐碰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花船是你的产业,专门等着陷害我呢。”
王子胜心里一沉,采莲船和三方客栈一样,他都是通过别人拐着弯控制的,就是为了避嫌。
可即使再拐弯儿,只要官府想查,最后也一定能查到自己的头上,这是不用说的事儿。
他之前让莲娘顶在前面,就是希望尽量以证人的身份出现,避免引起这方面的怀疑。
可现在莲娘顶不住了,他不得不挺身而出,想不到贾雨村这个混账反应如此之快,瞬间就想到了真相。
一直没有动静的夏守忠终于咳嗽了,他的咳嗽声和戴权的截然不同,从咳嗽里都能听出冰冷和沉重,不像戴权的QQ音效。
袁华就像等着女郎靴子落地好睡觉的楼下老头儿一样,总算松了口气,这才对嘛!
你们上面要斗,也要拿个明确的态度出来,我才好搞平衡。你们连点音效都不给,我怎么知道深浅合不合适?
“王大人,贾大人所言,甚合情理。王大人若与这采莲船有何关联,还请趁早说清楚。
此事既已上达天听,难免有旨意彻查,若此时不说,等到后面查出来,大家不好看相。”
袁华这番话,深刻体现了他几十年的墙头草功力,竟然连戴权和夏守忠都分辨不出来,他究竟是为谁好。
看似是在威胁王子胜,但所说的话又确实是在为王子胜着想,而且他说案情需要,上面可能会要求彻查采莲船也合情合理。
就算是上面没有这个想法,现在你告贾雨村**害命,贾雨村狗急跳墙,岂会坐以待毙?
既然现在贾雨村已经怀疑了采莲船和王子胜有关联,那他必然会拼死一搏,要求彻查采莲船的后台。
可表面上,袁华确确实实又是在帮着贾雨村说话,顺着贾雨村的话头帮他吓唬王子胜。
连贾雨村都看了袁华一眼,默默点头:果然能当顺天府尹,光靠会装病是不行的,关键时刻确实有料啊!
王子胜犹豫片刻,最后咬牙点点头。身为王家人,又有官身,私下经营花船,必然会有些麻烦。
但相比起这些损失来,搞贾雨村才是更大的目标。此时大鱼已在网中,绝不能因为心疼网破,而放鱼逃生!
“府尹大人,在下确实是采莲船的东家。但今日之事,确实与在下无关,在下只是恰逢其事罢了!”
贾雨村长叹一声:“难怪,难怪啊。我就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儿?
我只有五两银子,本就是打算上花船听个曲儿,巡查一下花船上的情况,是否如燕娘所说罢了。
本以为看一圈就能走的,想不到却被再三再四地强留。本官还以为是莲娘等人垂涎我的英俊,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既然王大人是采莲船的东家,那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必然是王大人认出了本官,想要伺机报复。
上次王大人的管家以忘娘设套儿,没能让本官身败名裂,此次加大投入,下了血本儿,要再来一次!”
众人恍然大悟,堂下众官员,不乏与王子胜关系不错的,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何王子胜总喜欢在采莲船上请客了。
“王兄不地道啊,每次都说这采莲船东家是他朋友,我等可以为所欲为。这不是无中生友吗?”
“虽然如此,但不得不承认,在采莲船上提王兄确实还是好使的,上次我上船急了,忘带药了,莲娘还赠送了一颗。”
“难怪他不让贾雨村离开,又不惜血本地去借人,还喊咱们大家去看热闹,原来是想把贾雨村捉奸在床啊!”
“你这词儿用得不对。捉奸是指不当**,贾雨村在花船上**,乃堂堂正正之事,何谈捉奸?”
“对于别人,这是堂堂正正之事,贾雨村不是特殊吗?身负仙缘啊,能跟咱们一样吗?”
听着众人的议论,贾雨村微笑看着脸色铁青的王子胜,淡然说道。
“所以,根本就不需要我指名道姓,你像你的管家一样,推测本官应该喜欢李长山之女这样的女子。
所以你指使莲娘,不惜下血本去借人回来,好陷害于我。而且和上次一样,还在酒里下了药!”
第七十八章 拨云见日案情明
袁华一愣,看向在花船上搜集证物,保护现场的捕头。
捕头把清单列给袁华:“大人,舱房的桌子上确实摆着一壶酒,我们都带回来了。”
片刻之后,上次验酒的顺天府专业人士再次出场,小小地倒了一杯,先闻后品。
“嗯,酱香型,二十五度,其中确实有**,与上次案件中的**是同一类型。”
台下众人发出“噫”的长声表示惊讶,想不到还真像贾雨村说的一样,连手段都没变,只是诱饵高级了一点儿。
莲娘忽然叫道:“那酒不是给贾大人喝的啊,是帮他用来制服李长山的女儿的!”
贾雨村笑道:“本官文武全才,就算你不知道,王大人总该知道,我若真要用强,还用得着这药酒吗?
反而是对付我,你们担心像上次一样,李长山之女万一不能诱惑我,所以才用药酒配合来害我。”
王子胜牙齿咬得咯咯响,这个混账,明明李思璇是在他舱房里跳了河,明明是他被自己抓了现行,怎么现在反而越说越不利呢?
“贾大人!究竟是你指名道姓,还是采莲船主动奉承,此事各执一词,府尹大人又不许船上女子作证,一时难分真假!
可有一点却是无法否认的。莲娘将李思璇带到你的舱房中,你与李思璇共处一室,之后李思璇落水失踪!
这件事围观花船都亲眼得见,而且打捞上来的红色衣裙尚在!你不会连这众目睽睽之事也敢抵赖吧?”
贾雨村点头,淡淡的说道:“不错,李思璇确实与我共处一室,而且确实是她投河自尽了。”
着啊!王子胜双眼射出精光,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贾雨村啊贾雨村,你完蛋了!
被你逼得狼狈不堪又如何?被你逼得承认是花船东家又如何?被你逼得默认有心陷害你又如何?
就算我有心陷害你,你最终也是逼**李思璇!你身为官员,身负仙缘,你逼**一个花船官妓!
以后你还有什么脸说你身负仙缘?还有什么脸说要做从龙之臣?仙缘?吃shi了你!
“贾雨村!你这个衣冠禽兽!大家到花船上玩儿,图的是个开心!你究竟以何等变态手段,逼得一个官妓投河自尽?”
贾雨村深吸一口气:“王大人,你们到花船上去玩儿,图的才是开心。本官可是去巡查的!
本官询问她的身份来历,在花船上是否遭受**。花船上是否真有众多女子被害死,等等!
她得知我是巡城御史后,直言不讳,不但说了醉花船上的事儿,连教坊司里的事儿也都告诉了本官!
本官听得怒发冲冠,告诉她本官虽然碍于礼法,无法救她,但只要她肯作证,我就能将花船和教坊司中的黑暗掀翻!
就在此时,花船上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我推开后舱门,只看见河上的花船都在向我们逼近!
李思璇脸色惨然,全身发抖,忽然跪下给我磕头,告诉我她其实是被采莲船借来陷害我的。
本来她应该跟我上床,在我情不自禁之时大喊一声,外面听见喊声就会冲进来,让我赤身裸体暴露在众花船的围观之下。
可见我如此正直,非但没有碰她一根手指头,还心系朝廷,她感动了,她羞愧了,她顿悟了!
她说自己是将门之后,虽然沦为官妓,但也心系朝廷,不能让朝廷少了这样一位好官儿!
然后她不等本官反应过来,直接从开着的后舱门冲出去,跳进了河里……”
贾雨村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眼圈儿也红了,双手颤抖着举起来,就像在对苍天控诉一样。
堂上堂下一片默然,绝大部分人是被贾雨村感动了,还有一小撮儿人是被贾雨村的无耻惊呆了。
王子胜当然是被贾雨村的无耻惊呆的那一小撮儿,他做梦也没想到贾雨村能编出这么一个无耻的故事来。
无耻,无耻啊!王子胜本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无耻,可他今天才发现,自己还得练啊!
“贾雨村,你放屁!你说的如此冠冕堂皇,那她跳河之后,你为何不呼救?不下水救人?”
贾雨村大怒,一指堂下众人:“所有花船上的人,众目睽睽!李思璇刚一落水,你就一脚踹开了舱门!
还不等我回过神来,你就指着我高喊什么‘贾雨村!你胆大包天!嫖宿不成,竟然将人推进河里,**害命!’
我是不是当场就驳斥你了,我说本官是来查案的!这话在场的捕快们也都听到了的!
分明是你扰乱现场,等本官应付完你后,船工们已经将红衣捞了上来,人却没捞着。
本官水性一般,连船工都捞不上来的人,本官有什么办法?你如此求全责备,是何居心?
何况这人是你指使莲娘借来的,人**你要赔大钱的,你自己都不肯下水去救,本官如何能救?
说到这里,本官倒想问问,假如如你所说,我是想要找李长山之女报仇,那莲娘也不用去借人啊?
她只要告诉我李长山之女在醉花船上,并用小船把我送过去就行了呀,干嘛非要花天价借人呢?
可见你压根就不想让我离开,一心想在采莲船上方便你陷害我。只可惜醉花船稀里糊涂的当了帮凶啊!”
贾雨村的话引起了醉花儿的共鸣,她立刻瘫坐在地,用手绢拍打着地面,嚎啕大哭。
“王大人啊,你要陷害贾大人,用你自己船上的人就好了,干嘛要连累奴家呀?
我可怜的女儿啊,是妈妈一时糊涂啊,猪油蒙了心啊,为了多赚点钱把你给害了呀,天啊!”
醉花儿纵横欢场多年,脑子也不是白给的。此时已经听出这不是简单的一桩****案,而是党争!
贾雨村是哪一伙儿的暂且不论,反正王家跟忠顺王爷肯定不是一伙儿的,那这事儿就好办了!
“王大人啊,这河上那么多花船,哪家花船上没有官妓啊?就是比李思璇漂亮的也不在少数啊!
你东也不借,西也不借,偏偏非要借醉花船上的人啊!而且随便我要价,你们连价儿都不还啊!
你们这是不惜血本,志在必得啊!我醉花儿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啊,你和贾大人的恩怨,为啥非要把我拉进去垫背呀!”
醉花哭得是声嘶力竭,堂上堂下众人面面相觑,再想想前几天发生的案子,顿时都自以为掌握了真相。
上次的忘娘,是从烟雨船上借的人;这次的李思璇,是从醉花船上借的人。巧的是,这两艘花船都是忠顺王爷旗下的。
王子胜自己明明拥有采莲船,船上也有人,却非要从别人船上借人,明面上的理由是贾雨村好这一口儿,可真是如此吗?
想想看,这两次所谓的投其所好,可结果贾雨村都没上床啊!这说明根本就没投准啊!
还是说,王子胜投其所好只是一半儿的原因,而另一半儿原因,是姑娘必须出自忠顺王爷旗下的船呢?
这么一想,可就有意思了。凡是多少有点见识的,都能识破这样做的用心,这是搂草打兔子啊!
“这是搂草打兔子啊!也就是假道伐虢之计,茗烟,我给你讲过的兵法,你还记得吗?”
贾政本来正在沉思,忽然听到人群中这一句话,吓得差点都尿了,赶紧瞪大眼睛四处寻找。
果然,贾宝玉穿着那一身儿骚包的大红袍,正在给扛着他的茗烟讲解,一张白白胖胖的圆脸在人群中显得十分鹤立鸡群。
有的读者说我写贾宝玉用白白胖胖有些不礼貌,其实不是的,在那个年代,白白胖胖绝对是勋贵子弟的高颜值标准。
那个年代,像贾雨村这样面有棱角,八块腹肌的身材,基本都是下苦力扛活的人才有的。
而且想想贾宝玉一天到晚那点运动量,族塾那么近还要坐车去,婴儿肥怎么可能消化得掉?
茗烟和贾宝玉个头都不算高,但此时茗烟扛着贾宝玉,一加一大于长一,贾宝玉得以高人一头,总揽全局。
茗烟虽然年少,但成天跑腿儿,还挺有劲,正听着贾宝玉大吹法螺,低下的头忽然看见一双熟悉的腿和鞋子。
他吓得全身一哆嗦,抬头看去,面前正是满面怒容上挂着汗水的贾政,看来为了挤过来没少花力气。
贾宝玉本来伸长脖子看着堂上,被茗烟忽然的抬头差点闪了腰,而且茗烟的后脑勺,也撞得关键部位生疼。
“茗烟!你怎么回事儿,这就挺不住了?坚持一下,回去有赏!”
然后脖子后面的衣领一紧,整个人被贾政揪了下来。贾宝玉眨眨眼睛,临危不乱。
“我在族塾里听见他们说,贾先生又惹上官司了,担心林妹妹必然又会担忧,所以来探探消息的。
父亲大人,想不到这次又是二舅舅和贾先生的事儿。看来贾先生对舅舅家里十分不满啊!”
贾宝玉希望能激起父亲的同仇敌忾来,这样就会忘记其他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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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显然他的想法太天真了。
“你刚才在人群里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搂草打兔子,什么假道伐虢,不好好学四书五经,看什么兵法!
你这逆子,是要把咱们家害死才甘心吗?给我滚,滚回家去!等我回家再好好收拾你!”
贾宝玉吓得带着茗烟儿一溜烟地逃掉了,贾政这才松了口气,重新看向公堂上。
王子胜已经被醉花儿的哭喊弄得愣住了,天地良心啊,上次他是想一石四鸟,但这次他可真没有这么想过啊!
他这次从头到尾,都是只想对付贾雨村的,李思璇是在谁的船上,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啊。
可正如醉花儿所说,这两次的事儿如此相似,忠顺王爷只怕绝不会相信,上次的鸟儿里有他,这次就没有。
王子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关键是要对付贾雨村,至于忠顺王爷那边,慢慢再平息就是!
“醉花儿,你闭嘴,不要胡说八道!贾雨村,现在其他的都不管,你说李思璇是为了保护你而投河自尽,你有何凭据?”
贾雨村歪头看着王子胜:“王大人,看来虚衔就是虚衔啊,你是真没当过官,办过案啊。
本官所说,合情合理,你说我杀害李思璇或逼迫李思璇跳河,反而不合情理。
既然你说本官有罪,又不合情理,那你理当拿出凭据来证明我有罪,而不是我拿出凭据来证明我无罪吧?”
王子胜一时语塞,他脑子里疯狂旋转,希望能找出贾雨村话语中的漏洞,证明贾雨村是在胡说八道的。
可事情就是这么可悲,贾雨村明明是一派胡言,可偏偏这派胡言的逻辑又严丝合缝,压根没有破绽!
不对!有破绽!王子胜忽然眼前一亮:“贾雨村,你说李思璇是为了保护你不被陷害,主动投河自尽。
那你一定没碰过李思璇了?可李思璇的红色衣裙怎会飘落河上?可见你曾动粗用强!”
红色盛装是一整套衣裙,相当于正常衣裙外的大风衣。这是第一次**的**特有的装束,模仿民间的洞房花烛夜,给足客人情绪价值。
这套衣裙虽然有些松弛,但也绝非随便一抖就能脱落的,还是要解开才行,所以王子胜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贾雨村一愣,明显有些惊慌了:“这……人落入水中,自然会挣扎,外面罩着的红衣脱落有何奇怪?
若是本官对她做了什么,她身上必然就没有衣服了,又岂会和红衣一起脱落?”
看着贾雨村惊慌的神色,王子胜顿时知道自己赌对了!贾雨村啊贾雨村,你终究还是在劫难逃了!
你这好色之徒,明明昨天就是上船去找李长山的女儿报仇的!
结果你走了狗屎运,李思璇不甘受辱,投河自尽,反而歪打正着地救了你。
而你不亏是牙尖嘴利之徒,顷刻之间竟然想出这么一整套天衣无缝的说辞,居然差点就让你混过去了!
“贾大人,若是你并未动粗,则李思璇就算红衣在水中挣扎脱落,身上其他衣物自然是好的!
可若是你强行动粗,那她身上的衣物自然也会有所破损,只要把她的尸体捞出来就知道了!”
王子胜之所以如此肯定,就是因为他已经肯定贾雨村找李思璇就是要睡了她报仇的!
而他是知道贾雨村的身手的,以贾雨村的功夫,那两炷香的时间里,应该干的肯定都干完了。
而且他是隐约听到了贾雨村舱房中的打斗声音的,所以可以肯定,李思璇破的只怕不止是身上的衣服!
最关键的是,床铺的凌乱,自己是亲眼所见,要说贾雨村没干成什么,他绝不相信!
王子胜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贾雨村得手后,得意地淫笑着,看着身无寸缕,抱着破碎衣服,**痛哭的李思璇。
他一定淫笑着说了一些当年你爹如何对我,如今我大仇得报,以后我会经常来光顾你之类的骚话。
然后李思璇心如死灰,抱着破碎的衣裙和那件大红盛装,撞开了后舱门,跳入水中。
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就这样沉入冰冷的水中,只留下大红盛装,像朵残破的花瓣一样盛开在水面上。
王子胜被自己这番充满诗意的推理震撼了,他有恃无恐地指着贾雨村,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怒吼。
“对,打捞李思璇的尸体,只要捞出来,就将真相大白,你的肮脏之事就再也无所遁形了!”
第七十九章 五两银子一担米
王子胜本以为贾雨村会变得更加惊慌失措,他几乎已经尝到了胜利的甜蜜滋味。
却不料贾雨村缓缓站直了身子,刚才满脸的惊慌和畏缩一扫而空,只剩下平静、淡然和冷酷。
“府尹大人,你听到王大人的话了。他力主打捞李思璇尸体,本官也觉得唯有此法,才能裁夺我二人的话,孰真孰假!”
王子胜不明所以地看着贾雨村,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就赞同了。袁华却旁观者清,深深地看了贾雨村一眼。
此人……看来以后即使继续当墙头草,也最好不要得罪此人。此人之城府,只怕只有王子腾可以匹敌,王子胜嘛,差远了。
现在的案情已经非常清楚了:不管贾雨村是不是上花船找官妓报仇的,王子胜设计陷害贾雨村之事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所不同的,就是究竟是贾雨村品行不端,蛋上有缝,被王子胜这只苍蝇察觉,顺水推舟。
还是贾雨村为公而嫖,深入花船,王子胜自以为有机会陷害,费尽心机,强行推车。
若是前者,则王子胜算是惨胜,暴漏了花船东家的身份,得罪了忠顺王爷,还要赔一大笔钱,但毕竟搞臭了贾雨村。
若是后者,则王子胜绝对惨败,上面付出的代价一样不少,结果自损八百后,敌人一根毫毛都没伤。
因此两人都同意以打捞李子璇的尸体作为胜负手,作为判案的袁华,根本就没有理由反对,堂上任何人都无法反对。
但他还是礼貌性地征求了一下堂上三位的意见:“夏公公,戴公公,胡大人,你们三位意下如何?”
三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的,所以这事儿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但袁华退堂时,看了看贾雨村,又看了看还没回过神来的王子胜,心中竟也有些轻松。
王子胜啊王子胜,只怕你还没想明白,这一次,你要失去的,比你想像的东西要多得多啊!
王子胜直到下堂时,整个人还是懵的,不明白为何忽然之间贾雨村就赞同了自己。
等他回到家里,正看到哥哥王子腾坐在太师椅上,冰冷的眼神比上次还要冰冷几分。
而且在王子腾冰冷的目光中,喷涌着挡不住的怒火,既像是冰与火之歌,又像是冰火五重天。
“蠢货!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蠢货!看来原本京城里的蠢货太多了,竟然映衬得你这样的蠢货也显得有几分小聪明!
现在来了一个贾雨村就把你扒光了!你上次让他蹂躏的还不够?这次还主动翻个面儿来让他再来一次?”
王子胜目瞪口呆,他从没听大哥如此粗俗的骂过人,更别说是骂自己了,何况他把自己也骂得太贱了点吧!
所以他不得不反驳:“大哥,此次虽然未能将他捉奸在床,大获全胜。但无论如何他逼死官妓的名声难以洗刷!
当今定会认为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而且在女人身上报仇这种事儿,向来是做得说不得的,他已经快完蛋了!
而且我查看过房间里的床铺,床上的被褥都被折腾散了,若真如他所说,什么都没发生过,床绝不会是那样的!
只要那女子的尸体被打捞上来,一切就将真相大白,贾雨村的脸面就会被撕得粉碎,所谓的仙缘也就不攻自破了!”
王子腾咬着牙,怒视王子胜:“你眼睛里就只有一个贾雨村!他是刨了你的祖坟吗?你就不能缓一缓再动手?
我本来已经跟你说好了,双管齐下,双管齐下!计划本来在顺利推进了,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运河捞尸,亏你想得出来!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捞不上来怎么办?”
王子胜胸有成竹:“大哥,运河不像自然生成的大江大河,水速极慢,落水尸体冲不走多远的!
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最后没有捞上尸体来,也仍旧不过是个双方都口说无凭的局面。
捞上来咱们胜,捞不上来咱们也没什么损失,我不明白对这样稳赢不输的局面,大哥何以如此愤怒?”
王子腾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桌子上的茶碗蹦起来老高,最后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蠢货!贾雨村绕来绕去,就是想让你说出运河捞尸的屁话!结果你就一头扎进去了!
我问你!当时花船纷乱,那女子跳水的位置能那么精确吗?你要捞只怕要捞一个很大的范围吧!”
王子胜仍然没回过味儿来:“就算不能精确定位,大概在哪一段上还是能记住的,范围也不算很大。”
王子腾怒道:“若是在那一段儿里没捞上来怎么办,是不是得继续扩大捞尸的范围?”
王子胜点点头:“自然要再扩大些的,但应该不用扩得很大,毕竟只一天一夜,冲不走多远……”
王子腾恶狠狠地盯着王子胜:“你以为那运河里,只有那一具尸体吗?你知道这些年,有多少女子葬身运河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王子胜一下惊呆了。他本来没有这么笨的,但他太想击败贾雨村了。
而且他还一直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捞起李思璇的尸体是很简单的事儿,根本就波及不到其他事情。
“大……大哥,不会的,贾雨村应该想不到这些的。何况不用捞太大的区域,实在捞不着就算了……”
王子腾冷笑道:“算了?你倒是想算了,可贾雨村会算了吗?他费尽心机引你上套儿,他会算了?
何况现在捞尸之事,牵涉到他的身家性命,官声清白,谁要敢说算了,谁就得担上和你一起陷害贾雨村的嫌疑!
袁华不敢说算了,夏守忠绝不会说算了,戴权管辖教坊司,他的人跳河**,他能说算了嘛?
忠顺王爷旗下的船管得最严,敢在他船上**儿的人也最好,**自然也最少,他会说算了?”
王子胜脸上冷汗涔涔而下,他不顾一切冲上去抓住王子腾的衣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哥,是我一时糊涂,上了贾雨村那厮的当了!大哥你赶紧去求求太上皇,让他出面干涉此事!”
王子腾缓缓摇头:“若是牵涉党争大事,太上皇或许会出手。可现在这算什么事儿?**投河,花船枉法,在太上皇眼里算个屁!
何况太上皇壮年之后,开始笃信佛教,他既然猜到贾雨村的用意,就更不会干涉他为这些女子申冤,免得自己落了因果!”
王子胜连连摇头:“为那些女子申冤?这……这怎么会呢?贾雨村不过是想毁了我罢了,他怎会想到为那些女子申冤?”
王子腾面色阴沉,眼神闪烁不定:“说不好。也许他是为了对付你,顺手替那些女子申冤。
又或许他是想替那些女子申冤,顺手对付了你。究竟在他眼里,谁是兔子谁是草,我也说不准。”
王子胜紧紧抓着王子腾的衣袖,就像溺水之人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声音都发抖了。
“不能,不能啊,这些尸体一捞出来,除了忠顺王爷之外,运河上的花船都会受到牵连。
那些花船的后台要么是勋贵,要么是高官,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大哥你快想想办法啊!
对了,对了,你是京营节度使,你调动京营,以发现叛逆为由封锁运河!
三天,只需要三天时间,我会串联其他花船,想办法把河里的尸体都捞起来运走的!”
王子腾摇摇头:“你以为贾雨村会想不到这一手儿吗?如果我真按你这妙计行事,这次完蛋的就不光是你了。
太上皇掌控大半京营,可有一小半京营却是忠于当今的。若我敢贸然调动京营,太上皇和当今之间必然父子相疑。”
王子胜喃喃道:“我们不是一直希望他们父子相疑的吗,这次不是正好顺水推舟……”
王子腾恼怒地一甩袖子,把王子胜带了个踉跄:“你懂个屁!挑拨也需要手段,岂能蛮干?
挑拨之妙,在于手段轻柔,动作和缓,让人在不知不觉间产生感觉,且需引而不发。
像你这般,以粗暴的手段,快速的动作去挑拨,会让人瞬间产生警觉,忍不住就会爆发!
你记住,太上皇和当今之间尽管互相防备,眼下却绝不会直接对抗,所以爆发之后必然要找替罪羊。
杀了替罪羊,天下就会认为天家父子之间依旧父慈子孝,都是我这个替罪羊从中挑拨,死有余辜!”
王子胜颓然坐倒在地,就像公堂上的醉花儿一样,茫然片刻后,忽然间咬紧牙关,目露凶光。
“我找人干掉贾雨村,他如果**,这案子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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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告,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王子腾冷哼一声:“你养的那点人我都知道,别说未必能杀了贾雨村,就是真有那个本事,现在也没戏。
上次贾雨村被刺之后,锦衣卫铁奎就莫名其妙地因为擅自行动,顶撞上司而被革职除名了。
之后就当了贾雨村的随从。这是明面儿上的,暗中说不定有多少锦衣卫盯着他呢,你敢动手,死得更快!”
说到这里王子腾狐疑地看着王子胜:“我怎么越来越感觉,上次刺杀贾雨村的事儿,也是你干的呢?
我警告你,从现在开始,你不管要干什么,都要提前跟我说!尤其是和贾雨村相关的事儿!
再敢自作聪明,鲁莽行事,你就给我滚回金陵老家守宅子去!一辈子也不许再到京城来!”
袁华原本的心思,其实和王子胜类似。他也已经猜到贾雨村的想法了,但他习惯性的打算骑个墙。
他没打算马上派人去河里捞尸,而是希望能拖一天。这一天时间,那些花船的后台都该反应过来了。
至于他们能捞起多少尸体,又能运走多少,那就与他无关了,反正他给了他们一天的人情!
一天之后,他就要当铁面无私的青天了,这是他对贾雨村的交代,也是对当今的交代。
三天时间是绝对不可能的,虽然不知道这事儿里有没有当今的意思,但贾雨村以身入局,如果自己敢浪费了他的苦心,他肯定跟自己拼命。
想到王子胜被贾雨村耍得团团转,袁华就打了个冷战,他绝不希望和贾雨村交恶。
可实际上,袁华的计划也没能实现,因为刚退堂没过半个时辰,锦衣卫指挥使陈忠军就登门拜访了。
“袁大人,万岁听说你破贾雨村的花船行凶案,需要运河捞尸,担心你顺天府的人手不够用。
万岁已经下旨,命锦衣卫协助顺天府办理此事。我的人手已经准备好了,袁大人请下令吧!”
袁华心里苦笑,不过也一阵轻松。既然万岁已经让锦衣卫插手了,那各家花船的后台,就该明白事情已经不是自己这个顺天府尹能控制的了。
袁华整整衣冠,站起身来:“来人啊,着急顺天府所有捕快,封锁运河,除运送紧急物资的船只外,花船、渔船、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通行。
岸边百姓围观随意,不必驱赶。悬赏征集民间水性高超者,凡找到尸体者,赏银五两,白米一担!”
各家花船的妈妈原来都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态,反正事不关己,倒霉的只是采莲船和醉花船而已。
可她们后台老板却都非等闲之辈,退堂后不久,就有人反应过来了,立刻命令她们在自己经常活动的水域赶紧打捞。
捞出来的尸体要赶紧运走,不管运到哪儿去,总之先离开河道再说!过后慢慢处理不迟!
可运河里捞尸体并不像想的那么容易。运河水流再慢,也并非是死水,何况为了航行大船,水也很深。
普通船工的水性最多能在水下潜泳,但要潜到河底,却是难得很,所以也需要到民间征集渔民高手。
可谁也没想到,一向骑墙观望的袁华,这次没能给他们留出默契的时间来,被锦衣卫逼着迅速出手了。
如此以来,各家花船就只能停在岸边,无奈地看着顺天府和锦衣卫在运河中开始划定范围,打捞尸体。
开始时顺天府和锦衣卫还很克制,确实是按照围观群众指出的,当天采莲船停泊的大概位置。
然后几个水性好的志愿者跳下水去。他们有自治的潜水装备,在腰间缠上包裹石头的腰带,绳子系成活扣。
潜入水底后,搜寻一阵,等氧气不够了,就一把拉开绳扣,两腿一蹬,就浮上水面了,十分安全。
而且为了重复利用,这条腰带往往还会有一条单独的绳子系着,绳子另一头拴在船上。
这样人上来后,还可以用绳子把腰带拉上来,绑在腰间,重新下水,不会每次都丢一条腰带。
袁华在船上等着,看着平静微波的运河水,时不时地看看岸上围观的人群,不知在想什么。
泼剌一声,一个人头浮出水面,抹了把脸,狂喜地喊道。
“大人,我捞到尸体了!五两银子一担米归我了!”
第八十章 龙脉沉冤国运衰
岸上百姓齐声高呼,这是看热闹人的基本素质,出现高潮情节时必须高呼以示捧场。
同时也是对这个中奖者表示祝贺,就像后世人在彩票站看见有人中了大奖,也跟着欢呼一样,虽然跟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这个幸运儿并没有被五两银子一斗米的大奖冲昏了头脑,因为河底的尸体和彩票一样是不记名的,谁兑奖算谁的。
因此他十分懂规矩地把随身携带的绳子一头捆在了尸体的腰上,另一头绑在手腕上,才浮出的水面。
几个顺天府捕快走过来,从他手腕上解下绳子,开始往上拉。幸运儿为了防止被赖账,也积极地潜下水去帮忙往上托。
终于,尸体浮出了水面,但袁华立刻就明白,贾雨村期盼的事儿出现了!
尸体显然是个女子,身上尚有单薄破碎的衣裙。但显然已经浸泡了许久,皮肉都已经有所脱落。
四肢和腰间各坠着一个大酒坛子,就像五个黑色的锁魂钉一样,把尸体牢牢地钉在了河底。
此时在绳子的拉拽下,尸体就像个破旧的布娃娃一样,被拉到甲板上,散发着一股腐臭味,还有河中尸体特有的冰冷气息。
仵作上前看了看,小声道:“大人,此确系女尸,但至少已经在水下三个月了,不可能是昨夜跳水的。”
中奖的幸运儿如晴天霹雳,半天才喊起来:“这……这怎么可以呢?你们是不是想要赖账啊?
这悬赏可是朝廷的告示,白纸黑字啊,你们不能这样啊,老百姓中这一次奖容易吗?你们就赖?”
袁华一挥手:“没那回事儿。这个五两银子一斗米已经归你了。你继续捞,再捞出来还能再得一份儿!”
幸运儿大喜,系上腰带就要跳水,却被顺天府捕头拦了一下。
“你他妈的挣钱不要命了?这么冷的天气,河边上都有冰碴了!大船上有姜汤,去喝一碗再下水。
我告诉你,你要是死在下边可没人捞你,你又不值五两银子一担米!”
幸运儿一想也对,自己现在已经是有些身家的人了,不是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光蛋了,不能太冒险了。
于是乖乖地跑去喝了碗姜汤,活动了一会儿。风停了,雨晴了,觉得自己又行了,这才来到船边上准备跳水。
泼剌一声,水面上又钻出一个脑袋来,同样狂喜地喊叫起来:“我找到了,我找到尸体了,五两银子一担米是我的了!”
捕快们已经轻车熟路了,拉绳子,卸坛子,找仵作,仵作看了一眼,还是摇头。
“这个至少一年以上了,皮肉已经所剩无几,幸亏水的浮力大,否则绳子把腰都得勒断了!”
袁华看了看尸体身上的酒坛子,叹了口气:“酒坛子别扔,都放在尸体边儿上,这些花船的酒坛子上,可是有标记的。”
一个多时辰,捞上来三具尸体,最新鲜的一具,也在水里泡了一个月以上了,显然都不可能是李思璇。
此时岸上的花船妈妈们都已经面如土色,不停地在船上快速的转圈儿,就好像那不是甲板,而是热锅一样。
也开始有几艘小船悄悄地下了水,向袁华的方向靠近。船上之人都是管家模样的人,戴着大帽子,把脸都遮住了。
被捕快拦住时,这些人出手阔绰,捕快也不愿得罪人,就给个面子,让他们到了袁华坐的船前。
他们的口气几乎是一致的:“袁大人,捞出的尸体,能不能让我看一眼。若真与某某船有关,本人愿意花五百两银子买下来。”
袁华叹了口气,心说这么好的买卖,平时怎么没人跟我做呢?我出五两银子一担米一个,转手就是五百两,利润百倍啊!
需知五百两银子,可以买一个顶级的扬州瘦马了。想不到这年头什么怪事都有,尸体竟比活人还值钱了。
可惜这财却发不得,袁华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船上的陈忠军,小声说道。
“各位老兄的意思,本官是明白的。本官的为人,各位老兄想来也知道,一向是与人为善的。
不过今天这里不是本官做主,本官只是干活儿的。你们若真想把尸体买走,去找陈指挥使商量吧。”
没人敢去找,因为陈指挥使就不是个正经买卖人,他也不缺钱,京城最肥的抄家差使,都是他主办的。
捞到两个时辰时,并没有再捞出第四具尸体来,岸边花船上的人都松了口气。
结果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听见岸边有人高喊:“袁大人,王子胜说过,这运河之水并非静止不动的。
而且那李思璇落水时也未必是死人,没准还能扑腾几下呢。既然没捞着,就得扩大范围再捞啊!”
花船上的人都又惊又怒,一起看向岸边,同时破口大骂,并且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动粗。
可等看清来人后,反而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了。因为喊话的人正是大康第一王,忠顺王爷。
忠顺王爷骂骂咧咧地上了自己的一艘私人游艇,划着就往袁华那边冲去,吓得那几个花钱走后门的管家纷纷逃散。
这是岸上忽然又传来一声清冷低沉的声音:“王爷,顺天府有令,除运送急需物资的船,其他都不得下河干预办案!”
忠顺王爷头都不回,就像对这声音已经烂熟于心了一般:“王子腾,这里没人造反,与京营无关,你别管得太宽了!
本王又他妈的不是以王爷身份来干扰办案的,这案子里死的是我花船上的人,我带着如烟来帮顺天府认人,有何不对?”
王子腾沉着脸,骑在马上,身边站着几十个京营官兵。这是他反复衡量后定下来的人数儿。
既不会让人觉得是私调兵马,又能对袁华施加足够的压力,同时也是替王子胜表明态度,让各家花船明白,王子胜并非想要将此事扩大化。
王子腾自然知道自己压不住忠顺王爷,便将矛头指向袁华,声音中带着巨大的威压,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都主动散开一条路,让他靠近堤岸。
“袁大人,已经捞了两个时辰了,漕运受阻,京城中人心惶惶。不过是死了个官妓而已,需要闹得这么大吗?
而且人群聚集,鱼龙混杂,堤岸临水,极易生变。若真是出了什么岔子,你担当得起吗?”
袁华苦笑着拱手道:“大人有所不知,此案虽只是死了个官妓,却关系到王子胜和贾雨村两位官员的前程。
尤其是贾雨村,其自称被王子胜两次设局陷害,如今不依不饶,誓要证明清白。
此事事关官员人品声望,关联教坊司、兰台寺、顺天府,已经上达天听,锦衣卫已经介入,岂是本官能说停就停的?”
王子腾是何等人物,他早就知道袁华会如此推搪,而且他也压根没想过能停住此事。
正如袁华所说,现在这件事儿已经人人皆知,在没有个结果的情况下,谁也没有能力叫停。
他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给袁华施压,同时也是隐隐的向锦衣卫表明,太上皇在关注此事,不要太过分了!
随着打捞范围的扩大,越来越多的女尸被捞了起来,有的酒坛上有记号,有的则没有记号。
打捞工作整整进行了三天。白天打捞,晚上戒严。每一具打捞上来的尸体,锦衣卫都会立刻登记造册,确保不会被人偷偷带走。
三天之后,一共打捞上来女尸五十五具,河底还有一些残骸碎骨,时间太久,已经难以组成人体,只能作罢。
此事震惊了整个京城,听说连太上皇都连称罪过,痛斥了戴权,让他立刻清查这几年各家花船报到教坊司的死亡人口。
随即各家花船的账册,也被教坊司统一收缴,一一详细核对。一查之下,触目惊心。
官妓的账目好查对,因为死的官妓过去这些年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个,那是下金蛋的鹅,轻易死不得的。
而且基本上死了官妓,也不需要沉河,只要赔钱给教坊司即可,除非死得太惨的,才报个跳河而死,掩人耳目。
而私妓就多了,哪一条花船上一年不报几个跳河的?而且几乎所有死亡失踪私妓,报的死因都是跳河。
原因很简单,如果你报病死,自尽这些,都得经过顺天府和教坊司的双重查验,才能把尸体运到义庄焚化。
可那些私妓基本都是被客人虐待而死的,伤痕累累,惨不忍睹。顺天府和教坊司一定会揪住不放的。
虽然私妓的命归花船所有,但顺天府可以顺藤摸瓜,宣扬此事,把一艘花船的名声搞臭,让官员不敢再涉足,否则就会被怀疑是变态,坏了官声。
若是这种坏名声多了,教坊司也可能会为了自己的体面,收回这个花船的许可,这花船就只能关门大吉了。
没错,教坊司虽然业务上只负责官妓的批发零售,但实际上所有青楼花船的运营许可,都是出自教坊司之手。
所以每次死人,与其花大笔银子去疏通顺天府和教坊司,远不如报一个想不开,跳河了来得舒服。
私妓忽然有一天抑郁了,趁人不备跳河自尽,这不是很正常吗?尸体?在河底啊,也不知道哪个位置。
多省事。顺天府不会为了个妓女去捞尸体,教坊司也无法证明啥,大家都落得干净省心。
可这一次,所有的花船都倒霉了。因为他们报的都是跳河自尽,可捞上来的尸体,却都是绑着五个酒坛子的。
花船妈妈再怎么无耻,也说不出这些人自尽之前,先给自己绑上五个装满砂石的酒坛子,然后跳河的话来。
而且她们也实在没法让人示范,一个人是如何做到,只靠自己就能把五个摊子绑在四肢和腰上的。
最关键的是,她都要跳河自杀了,还干嘛费这个事啊?是怕自己水性太好,半死的时候游上岸去吗?
此时在宫里,康元帝两脚带风地走进太上皇的大明宫,看见青烟袅袅中,太上皇正在闭目念经,是《往生净土神咒》。
戴权跪在一边,作为太上皇的心腹,他现在其实已经很少需要跪着回话了,但现在太上皇显然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
康元帝给太上皇行礼后,坐在太上皇旁边的椅子上,手里攥着一封密折,默然不语。
过了一会儿,太上皇才睁开眼睛,冲康元帝微微一笑:“贾雨村和王子胜的事儿,我听说了。
运河里捞出那么多女尸,我也听说了。王子胜,只怕现在已经连门都不敢出了吧,怕那些花船东家打死他。”
康元帝心情兴奋,斗志高昂,说话声音也格外透亮:“太上皇,京城之地,天子脚下,运河捞尸,骇人听闻啊!
若不是贾雨村当了巡城御史,只怕这些事儿,太上皇和朕都还要被他们蒙在鼓里,任他们伤天害理啊!”
太上皇叹了口气:“青楼勾栏,教坊司管得还是不错的。只是这河上花船,确实成了法外之地。
人命至重,虽说是手握死契,可操人生死,却也不该如此暴虐。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贾雨村为求脱罪,反而揭开花船之恶,也算是歪打正着。不过听说李长山之女的尸体并未捞出来。
所以贾雨村究竟是去花船上查案,还是去花船上找仇人之女报仇的,似乎还不好下定论啊。”
康元帝将手中密折呈给康元帝:“太上皇有所不知,早在上花船前一日,贾雨村就已经给朕进了密折。
他说夜梦入怀,仙师告诉他即为巡城御史,当为君解厄。运河乃京城龙脉,可其中冤魂无数,怨气冲天。
若不能化解冤孽,大白天下,龙脉气运不断流失,则內患必生,外患必至,故而他奏请上花船查案!”
太上皇拿着密折,仔细观看。密折这东西,是皇帝给心腹近臣的一个匣子,这匣子的钥匙只有皇帝才有。
匣子上有一个很细的缝儿,臣子写完密折后,从缝里塞进去,再想拿出来,若无钥匙,除非砸碎盒子。
贾雨村三天前呈交密匣之事,是瞒不住太上皇的,不过密匣中写了什么,他确实是不知道。
此时看见密折,才知道贾雨村心思深远,不打无把握之仗。有了这封密折,等于预留了退路。
别说如今王子胜没能捉奸在床,就是真的捉住了,康元帝也未必会因此就怪罪贾雨村,估计还会觉得贾雨村是为公而嫖,劳苦功高呢。
太上皇合起密折,忽然笑道:“皇帝就没想过,贾雨村这一手其实是左右逢源吗?
也许他确实想去花船上找李长山之女报仇,但又担心万一被人发觉,会惹你发怒,所以提前打下伏笔?”
康元帝微微一笑:“太上皇所虑甚是,朕也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不过如今已经证明是多虑了。”
太上皇一愣,看着康元帝:“难道贾雨村找到了能证明他确实没有嫖宿行为的证据吗?”
康元帝点点头,志得意满:“太上皇,就在刚才,顺天府已经找到李思璇了!”
第八十一章 常存忠君爱国志
李思璇是在运河下游附近的一家尼姑庵堂玄峰寺找到的,找到时已经换上了尼姑装束,只是尚未剃度。
据寺中尼姑所说,主持师太玄慈到江边散步,看见衣衫湿透,昏迷不醒的李思璇,急忙唤起寺内尼姑们,将人救起。
李思璇向玄慈师太说了自己的生平和遭遇,想要在寺里出家,了却残生。
玄慈师太不知道她的罪名大小,也不敢造次,只是先给她换了装束,让她先带发修行。
当锦衣卫和捕快过来询问时,玄慈师太也并未隐瞒,直接把他们带到了李思璇的面前。
因为太上皇崇佛,因此大康原本有礼法,除十恶大罪以外,人若已出家,则可不再追究。
所谓十恶之罪,是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和内乱。
常说的十恶不赦,就是说的这十种罪行,遇到任何大赦也不被赦免。
大康将恶意杀人纳入“不道”之中,以区别误杀、血亲复仇等有情可原的杀人罪行。
李思璇的父亲李长山,最终被定的罪行为“从逆之嫌”,没有明确说是否叛逆,其实是受了忠义王爷的牵连。
因此作为被牵连的家属,李思璇究竟属不属于十恶之列,是个很模糊的事儿。
考虑到这一点,锦衣卫没有马上把李思璇强行带回来,而是先回来向康元帝禀报。
因为李思璇已经决定出家,康元帝觉得这事儿得给太上皇一个面子,让他看看该怎么办。
太上皇思考片刻,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戴权,忽然笑了起来。
“龙脉沉冤,国运受损。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此案风波不小,实际对朝局影响不大。
这点子事,皇帝自然可以处理得当,无需问我。至于李思璇,还是带回来把事情问清楚。
毕竟当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她最清楚。动静闹得这么大,总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才是。”
第二天,顺天府再次升堂,一干人等全部到场。人们惊奇地发现,几天不见,王子胜看起来老了很多。
包括莲娘在内,也是脸色灰敗,风韵皆无,从妈妈一下变成了奶奶,和此时的王子胜看起来倒十分相配。
王子胜知道,现在自己已经成了花船行业的公敌,以后出门都要小心,随时会被人黑了。
而且京城中人人传说,自己为了替王子服出气,两次设套陷害贾雨村,睚眦必报,有失官体。
更可怕的说法是,自己两次设套,还都故意用忠顺王爷旗下的人。显然是有意离间王爷和当今的感情。
所以这个案子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自己都已经一败涂地,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拉上贾雨村垫背!
只要李思璇能指认贾雨村强行占有她,有没有挺身而出不重要,只要他有相关的动鸡动作就可以了。
自己固然已经难以翻身,但贾雨村也会因此身败名裂。就算当今不立刻治罪,以后贾雨村也没法进步儿了!
此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思璇身上,李思璇一身带发修行的缁衣,轻盈地向袁华行礼,又看了贾雨村一眼。
袁华轻咳一声:“李思璇,今日公堂之上,你所答必须句句属实,不可妄言!”
李思璇点点头:“小女子不敢。”她此时身份尚未确定,还不能以出家人自居。
“四日前,你是如何从醉花船被借到采莲船的,两船的妈妈是跟你怎么说的?”
李思璇轻声道:“当日小女子正在房中练琴,妈妈醉花儿忽然走进来,说采莲船要借我去待客。
我虽早知会有此劫,但闻言仍惊恐难当,悲不自胜。妈妈一边劝慰我,一边让仆妇给我穿上大红盛装。
采莲船把我接回去的路上,莲娘再三叮嘱我,不管客人如何作为,我都要想方设法和他上床,让他尽兴。
但最重要的,是在客人全身赤裸,难以自制的时候,我要大喊一声,让外面的人听见。
我不明所以,只觉羞愧难当。但莲娘说,她是花了天价把我借过来的,我若不听她话,她有的是办法收拾我。”
袁华看了莲娘一眼:“这些话,可有错漏之处?你要知道,那两个仆妇当时也在船上。
她们的证词不能证明别人的事儿,却是可以证明你的事儿的。事已至此,我劝你不要隐瞒无关紧要之事了。”
莲娘心里也很明白,这种事儿很难抵赖,那两个仆妇也禁不住顺天府的拷问。
再说了,袁华说得没错,人人都知道王子胜要陷害贾雨村,这时候抵赖这些细节有屁用?
所以她点点头:“不错,我是说过这些话。但李思璇确确实实是贾雨村指名道姓要的人啊!”
袁华不再理她,而是让李思璇接着说:“你到了舱房里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李思璇微微抬头,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我被送进舱房时,舱房里有很多女子,其中一个还坐在贾大人身上。
贾大人当时一脸的不耐烦,不停嚷嚷着要走。可贾大人几次想要起身,都被众女子按了回去。”
这话和贾雨村之前的描述完全一致,袁华看向莲娘:“她说的话可有不对之处吗?”
莲娘已经无力反驳了:“说得没错,我确实让人缠住他不让走,但李思璇确确实实是贾雨村指名道姓要的人啊!”
堂下众人议论纷纷,都觉得贾雨村当时的处境既可笑又可怜,而且还让人莫名羡慕……
李思璇接着说道:“莲娘把我推进屋子后,就让其他女子都离开了,还说贾大人若是不行,桌子上有酒……”
此言一出,堂下终于忍不住哄堂大笑,李思璇的脸也红了,贾雨村泰然自若,表示不屑。
莲娘赶紧说道:“不不不,我的原话是,如果贾大人搞不定她,这酒管用……”
她停下了,因为不管怎么说,这话听起来都像是暗示贾雨村不行,而且在拼命引诱贾雨村喝酒,可她的本意真不是这样的。
李思璇继续说道:“然后莲娘就退出去了,贾大人脱了长袍,当时真把我吓了一跳。
可后来贾大人告诉我,他发现舱板上有小孔,担心有人偷看,所以用长袍遮住了。”
王子胜猛然抬头,看向贾雨村,贾雨村微笑着看着他:没错,老子早就发现了,后世还装摄像头呢,你这招很LOW。
袁华看向莲娘:“舱板上留小孔干什么?难道客人在采莲船上过夜,你们还有人偷看不成?”
莲娘也没想到贾雨村真的发现了偷窥孔,惊慌之余忘了掩饰,目光直接看向王子胜。
众人的目光也随着转到王子胜脸上,他和贾雨村对视时的一脸震惊根本来不及掩饰,众人一下就明白了!
堂下有几个官员已经忍不住开始咒骂了:“妈的,什么怪癖,是不是自己不行啊,只能看别人玩?”
贾雨村悠然道:“王大人,你平时那么忙,我想你一定没空天天在隔壁舱房里偷窥别人寻欢作乐。
我倒是听说过一个故事:大宋年间,有人曾开过一个青楼,其中女子皆绝色,富商官员流连忘返。
此人后来飞黄腾达,红极一时。以商人之身,结交公卿,甚至后来捐官受爵。
直到后来此人因病而死,身后无子,其家被奴仆所分,逃去无踪,只有几个大箱子无人问津。
打开之后发现箱子里都是春宫图,面目清晰,动作逼真。纸上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某官员与某妓女。
于是人们才醒悟,其开青楼之目的,除了赚钱,还要以此胁迫官员,为其办事,也堪称是一代奇商了!”
堂下众人大吃一惊,尤其是平时喜欢在采莲船消费的,不禁都把目光投向了王子胜。
王子胜又惊又怒;“你放屁!我才没有……我才不会干这种事!”
贾雨村冲袁华拱拱手:“大人,花船要换舱板是很困难的事,若大人不信,现在派人去看看。
就算那偷窥孔已经被塞上了,总也能找到痕迹的。王大人,你敢说没有吗?”
王子胜咬着牙,心知这孔是无论如何赖不掉的,只能点头:“可那孔并非做此用的。”
贾雨村笑道:“那孔无非就两个用途,一个是给人画画,一个是现场观摩,非此即彼。
王大人,你究竟是有些私人怪癖,喜欢看人行事;还是雇佣画师,留下各位大人的英姿呢?”
王子胜在一瞬间,有一百万个念头,却始终想不出偷窥孔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解释来。
两害相权取其轻,一个只是个人荣辱,另一个可是能毁了整个王家,到时别人不动手,大哥也会亲自动手打死自己。
王子胜只能屈辱地低头咬牙:“我……我确是有些怪癖,喜欢……看人行事……”
堂下已经是一片怒骂声,而且绝大多数官员都不怎么相信王子胜会有这种个人爱好,他们很担心自己的雄姿被画下来。
这种画儿其实没法作为直接证据,但对于官员来说,名声很重要,而这种画儿却偏偏就是冲着名声来的!
你大可以辩解这是别人伪造的,但别人信不信就不一定了,你管得了别人的嘴,还管得了别人的心吗?
而且除非是皇帝的心腹大臣,否则皇帝也没心思替你去查证清白,更没必要非用一个名声有瑕疵之人。
所以很多官员已经决定,不能迟疑,不能彷徨了,等案子判完可能一切都晚了,必须先下手为强。
一帮官员带着仆从,迅速离开看热闹的人群,飞快的冲到运河边上,准确地找到采莲船。
虽然运河已经解除封锁了,但客人们都在城里看热闹,甚至连花船妈妈也都去了,所以各家花船都停在岸边,处于休假模式。
不等采莲船上的船工们反应过来,这些官员带着仆从一拥而上,先是冲到贾雨村说的舱室,在舱板上找到了那个隐秘的偷窥孔。
然后火冒三丈的官员们开始在船上翻箱倒柜,连妓女们的箱子都没放过,翻了个底朝天。
船工们上来阻拦,但官员们人多势众,带着仆从把船工打翻在地,还有几个被踢进了水里。
可惜翻腾半天,也没翻到自己的证据,但在他们的逼问下,有两个仆妇承认,船上原来确实养着一个画师……
此时在公堂之上,李思璇还在继续讲述:“贾大人用长袍遮住舱板后,小声告诉我,他是巡城御史。
他说仙佛在梦里告诉他,运河花船上有很多冤情,问我是否知情。还说如果我立功,能帮我向朝廷申请免罪。”
王子胜大怒:“不可能!当时虽然隔着舱板,但也能听到屋里有桌椅碰撞,厮打之声!”
贾雨村笑道:“那都是我故意弄出来的,包括床上的凌乱。这不是自然之理吗?
我当时虽然不知偷窥之人就是王大人。但我要问案,自然不能让偷窥之人发现啊。”
王子胜怒道:“你……你是故意的?你就是为了让我相信,你确实对李思璇动手了?”
所以我才会那么坚定地相信,只要找到李思璇就能让你身败名裂。所以我才会不假思索地提出运河捞尸!
大家都听到了吧,是他,是他贾雨村想要运河捞尸,把河上花船一网打尽的,不是我啊!”
王子胜一听李思璇刚才说贾雨村要开口问案,就知道大事不好了,自己原本想的都落空了。
既然如此,他只能败中求胜,哪怕贾雨村不能身败名裂,至少也要把花船后台的怒火转移到贾雨村身上去。
贾雨村微微一笑:“不错,本官就是要看看这运河里究竟有多少冤情,你怕承认,本官不怕。
只是本官一无证据,二无人手,便是想运河捞尸也无能为力。所以此事中,还是靠你出力。
你若不想陷害我,就不会去醉花船借官妓;你若不想陷害我,就不会想到要运河捞尸。
说到底,还是你为了一己私利,昏招频出,把整条运河上的花船都拖进来,一网打尽了。”
接下来李思璇的供述与贾雨村所说完全一致:“我告诉贾大人,醉花船上还好,妈妈说王爷管得严。
可其他船上,为了多赚银子,为了逢迎大官,死去的女子确实很多。我从船舱窗口里,有时都能看到别的花船往河里抛尸的。”
跪在堂上的醉花儿心里一热,眼泪差点掉出来,心里默默念叨着:女儿啊女儿,你救了我的命了。
虽然妈妈把你天价给卖了,但上了花船早晚有这一遭的,你能念着平时我还算照顾你,你有良心啊!
李思璇继续道:“就在这时,忽然贾大人听到外面声音嘈杂,打开后舱门看时,发现很多小船花船都在聚拢过来。
贾大人说一定是他查案被人发现了,这些人想要诬陷他花船招妓,让他身败名裂。
我心想父亲在世时,就曾经常教诲我要忠君爱国。小女子虽遭劫难,却也不敢忘记父亲教诲。
贾大人如此好官,若是因我被害,岂非我的罪过?所以小女子心一横,就跳河了。
小女子心想,只要贾大人船舱里没有女子,他此身自然就清白了,也想不到后面惹出这些事儿来。
后来我在水中昏迷过去,感觉似乎身边有大鱼游动,等我醒来时,就已经在玄峰寺外的河岸上了。”
戴权忽然咳嗽一声,笑眯眯的说道:“你爹在世时教导你忠君爱国,难为你流落花船,还能记得,倒是很难得啊。”
他嘴里虽然说着很难得,语气中却充满了质疑,明显是不相信,而袁华的目光也落在贾雨村脸上,若有所思。
这时醉花儿忽然一甩手绢:“各位大人啊,这事儿我倒是能作证的。这忠君爱国,李思璇平时确实说过。
当然这也有我们王爷的功劳,我们王爷和长史每次来花船巡视,都不忘告诉我们:
虽然我们身为下流,但也是为国效力,为己恕罪,不能心存怨念,要牢记忠君爱国呀!”
第八十二章 终得平安素净身
贾雨村意外地看向醉花儿,李思璇的话自然是他教的,但却没想过醉花儿回来捧场。
原本只是想把忠顺王爷从花船案里摘出去,想不到捞尸之后,忠顺王爷的三条船确实比较干净。
贾雨村看红楼梦原著时,对忠顺王爷印象不好不坏,书中他和贾雨村联手抄了贾家,但从贾家大部分人的德行来看,也属于罪有应得。
如果不说别的,单纯从这三条花船的管理来看,这位王爷至少对人命还是有一点敬畏的,手下的妈妈也多少有点人情味儿。
戴权斜了醉花儿一眼,没再说话。醉花儿的话固然有冒犯他之嫌,但主要还是向忠顺王爷讨好儿。
这没什么不对的,虽然醉花儿的人事关系还在教坊司,但生死荣辱却操于忠顺王爷之手,讨好儿是人之常情,戴权倒也没多生气。
袁华就坡下驴,一拍惊堂木:“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此案经本官审理,认定情形如下。
巡城御史贾雨村,隐瞒身份上采莲船查案,被船主王子胜认出。因两人素有旧怨,故王子胜希望贾雨村当众出丑。
为达此目的,王子胜示意莲娘先以船上私妓官妓相诱,但贾雨村查案心切,无心眠花宿柳,急于离去。
为留住贾雨村,王子胜又根据经验,猜测贾雨村会喜欢醉花船上的清倌人李思璇,命莲娘不惜代价借回。
贾雨村见有外船借来的官妓,便将计就计,假装嫖宿,实则掩人耳目,询问案情。
王子胜派人召集河上花船,欲当众捉奸,让贾雨村身败名裂,却为贾雨村所察觉。
李思璇为不连累贾雨村,大义凛然,跳水自尽,幸亏苍天有眼,流落下游被玄峰寺所救。
由此引发的运河捞尸,乃案中之案!运河上花船,多有草菅人命,抛尸运河之举,却谎称跳河自尽。
教坊司已经重罚涉案花船,人数多,案情重的,收缴其花船许可,花船妈妈责以刑罚!
同时礼部、吏部联合发文,从前不论,今后若有狎妓致人死亡者,官员降官三级,商贾罚银千两!
贾雨村乃巡城御史,私服巡查,有功无过。王子胜身为官员,私营花船,有失官体。
且王子胜心胸狭窄,为区区私怨,大动干戈,陷人以罪。虽两次都未得手,但所行令人不齿。
又借开设花船之便,偷窥寻欢客人,行为猥琐,举止下流,虽市井泼皮亦不屑为之。
然王子胜所违法者,唯有诬告贾雨村一项。因其受贾雨村探案手段蒙骗,也并非纯属诬告。
故而王子胜虽行为不端,但并无律法可罚,当由礼部和吏部共同拟定惩罚,与顺天府无关。
此案就此结案,一应涉案人员,可有不服之处?”
王子胜自然是不服的,但他并未说话,因为大局已定,他说出来的话,也没人信。
一场轰动京城的花船案就此落下帷幕,看热闹的人各怀心情,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顺天府大堂,就像一场大片散场时一样。
稍后,宫中有圣旨降下:“前镇南军参将李长山之女李思璇,因李长山之罪株连,没入教坊司为官妓。
然其虽受此罚,心无怨念。尚有忠君爱国之心,为护查案官员清白,不惜投水自尽,殊为难得。
本来官妓之身,无赦不得从良。然念其死里逃生,偶遇佛缘,太上皇颇怜之,朕体太上皇之意,亦悯之。
故特赦李思璇脱官妓之身,入玄峰寺修行。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为国祈福,为亲消业。钦此”
采莲船上的账册上,因为属于死亡人数较多,罪行较重的那一批花船,所以莲娘直接被收监了。
王子胜作为涉案花船东家,被教坊司收回了花船许可,重罚了一万两银子,要求他在十天内缴齐。
其实顺天府和教坊司都已经给足了王子腾面子,尽量含糊其辞,否则王子胜搞不好也要在顺天府牢里过夜。
王子胜一想起那个常年被关在牢里的变态就后背发凉,他上次差点失身后一直想找人弄死那家伙的。
可那家伙刑期还有半年多,上次事发后,狱卒也都不敢收他银子办事儿了,故而一直没能下手。
王子胜浑浑噩噩的走出顺天府,家里派来接他的车夫把他扶上马车,小心翼翼地告诉他一个不好的消息。
“二爷,听说,采莲船被人砸了,说是要找什么东西。后来可能也没找到,然后不知道谁放了把火……”
当王子胜赶到运河边上的时候,采莲船已经烧得只剩下一个船底儿了,还在河上冒着袅袅青烟。
早在采莲船失火之前,船上的人就已经四散而逃了。此时岸上却只剩了几个鼻青脸肿的船工。
王子胜跳下马车,冲过去揪住一个船工的衣领,嘶吼道:“人呢?人都哪儿去了?”
船工努力睁大被群殴打肿的眼睛,哭丧着脸说道:“开始我们都在岸边站着的。
后来教坊司来人了,说采莲船不是花船了,把官妓都用马车接走了。”
王子胜看着周围:“其他人呢?还有私妓呢,还有仆妇呢?都哪去儿了?”
船工说道:“后来飞燕楼的燕娘来了,说二爷你已经把剩下所有私妓打包卖给她了。
是大爷的管家王全跟着来的,用马车都拉走了。王全一直在远处看着,我们也不敢上前去问。
至于那些仆妇,见采莲船都没了,其他花船也都不缺人手儿,就都散了,说到城里找活儿干去。”
王子胜心头一阵发凉,大哥直接插手,帮自己善后,可见已经是忍无可忍了。
回过神来的王子胜,才发现另有几条花船上的人,同样是挨了罚,甚至丢了饭碗的,正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天色不早了,等黑了天,这城外可就不安全了。王子胜再也不敢停留,跳上马车,一溜烟地跑了。
等王子胜到了家,却吃惊地看见王子腾的中堂里摆着一桌儿丰盛的席面儿,王子腾像是在等着他。
王子胜吓出了一身冷汗,慢慢走到桌子边上,不敢抬头看王子腾。
“坐吧,你比我算得回来晚了点,这个羊肉已经有点凉了,这东西凉了就不能吃了,撤了吧。”
仆从将羊肉撤下去,换了一个小火锅上来,里面咕嘟咕嘟地炖着一只鸡,汤里是参须和枸杞。
“大哥,你这是……要赶我回金陵吗?”
王子腾摇摇头:“别这么垂头丧气的,王家人的脖子硬,不喜欢低头,尤其是向对手低头!”
王子胜惊讶地看着大哥:“大哥,前天你生那么大的气,我还以为你……”
王子腾拿起酒壶,王子胜赶紧接过来,先给他倒满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那时事情刚出,我当然要骂你,否则你以后不长记性。如今大局已定,骂你无用。
贾雨村这一手儿,虽然十分狡猾。但若不是你报仇心切,狂妄自大,也不至于当局者迷。
这次只露出采莲船来,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剩下两条船,我已经让人都以薛家名义卖出去了。
即使朝廷查起来,也只是薛家曾经的买卖,最多落一个官商经营花船,行为不端罢了。”
王子胜心疼地咬牙:“这三条花船,日进斗金,一直是咱们王家的钱袋子啊。
如今都没了,靠王子服从薛家账上挖钱,终究不敢太多。何况我们掌握官员的那些画儿……”
王子腾摇摇头:“那些画儿不能用了。那东西本就是变戏法人的口袋,一旦被人戳穿就没用了,徒惹仇恨。
你要知道,贾雨村故事里的官员,之所以被要挟,是因为他们以为只有自己的画儿捏在别人手里。
如果官员们知道,大家的画都捏在一个人的手里,那怕的就不是那些官员,而是拿着画儿的人了。
法不责众,这世上任何心虚之事,一旦知道大家都做了,也就变成司空见惯的事儿了,没人怕了!”
王子胜默然点头,兄弟俩默默地喝了几杯酒后,王子胜看着眼前的一盘豆腐,想起了什么。
“太上皇为何会同意放过李思璇?李长山当初可是太上皇授意处置的。
难道太上皇也信了那些屁话?爹被杀了,自己成了婊子,还他妈的能忠君爱国?骗鬼呢?”
王子腾夹起一块豆腐来,细细品嚼:“太上皇喜欢吃素,尤其是豆腐,他说豆腐有合德。
豆腐能将世间一切美味,融入自己的味道,为自己所用。可到最后,人们却都赞叹说:这豆腐真美味。”
王子胜一愣:“大哥是说,太上皇放过李思璇,是要借李思璇来宣扬自己?可那会让贾雨村得意了呀!
贾雨村明显是今上这边的,这次运河捞尸又打了戴权的脸,难道太上皇不在乎吗?”
王子腾冷笑道:“所以我说你心胸狭窄,容不下大气。李思璇算什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而已。
放过她与否,对太上皇本就毫无关系。可贾雨村明显是想救李思璇,而今上也想给贾雨村这个恩典。
太上皇若执意不肯放过李思璇,只会显得太上皇心胸狭窄,容不下一个忠君爱国的孤女!
而且还会让今上觉得太上皇过于重视贾雨村,才会在这等小事上与贾雨村怄气!”
王子胜默然无语,许久才说道:“即使太上皇不愿赌气,也大可不表态。圣旨里却说是太上皇的意思,今上以孝奉之,才下旨的。”
王子腾点点头:“太上皇本来的确可以不表态,那样今上也会很为难,但太上皇的合德也就没了。
而且好巧不巧,李思璇偏偏被玄峰寺给救了,还要带发修行,这就逼得太上皇不得不表态了。”
王子胜仔细想了想,忍不住将酒杯重重一顿:“妈的,这贱货的命倒是真好!
太上皇崇佛,她刚好被佛寺所救,又有心向佛。本来这几年佛消道长,朝野就有议论是今上势力已经压过太上皇了。
如今太上皇不表态,朝野中只怕又会觉得,连太上皇都对向佛之人不回护了,要看今上的脸色行事了!”
王子腾慢慢的喝了一杯酒:“这事儿确实很巧,我曾怀疑是贾雨村安排的,但想来想去,很难。
除非贾雨村一开始就安排好一切,他需要很了解李思璇,而且还必须和玄峰寺有很深的关系。”
王子胜手中的筷子忽然滑落,瞪大了眼睛:“大哥,你说,这贾雨村,会不会原本就认识李思璇?
他设了这么大的一个局,会不会就是为了救下李思璇呢?他会不会是李长山的旧部?”
王子腾赞赏地点点头:“我也想到过这一点,这几天我已经让军中的人帮忙查过了。
第一,若这个贾雨村是真的,那么贾雨村与李长山从未有过交集,他不会认识李思璇。
第二,若这个贾雨村是假的,那么李长山并无旧部,他所有的亲兵家人,都死在那次围剿中了。
你知道,那次围剿虽然用的是南安郡王的兵马,随军指挥和验尸的人却是我京营中的心腹。
李长山的所有家人部下,都已经死在了里面。他唯一的亲族江南甄家,早已和他一刀两断。
就算是甄家有心营救李思璇,不是我看不起他家,他家里也没有一个能假冒贾雨村的人才!”
王子胜喃喃道:“难道这真的只是凑巧?可贾雨村确实是指名道姓的要找李思璇啊!”
王子腾叹了口气:“此事我已经弄清楚了。忘娘在烟雨船上时,以绣招客手帕为生,这你是知道的。
为了绣得逼真,光靠画像不行。其他青楼花船的妈妈,经常会找忘娘去当面见新来的姑娘,好绣手帕。
尤其是忠顺王爷旗下的那三条花船,忘娘绣得最多。这李思璇是最近刚到醉花船的,不过一个多月。
忘娘既然要绣手帕,和李思璇接触的时间就不会太短,至少要绣上一天吧,期间必然会闲聊。
贾雨村此次计划得逞的重要原因,就是引导你从王爷的船上找一个性情刚烈的官妓来,好说服她跳水逃生,配合演戏。
而忘娘能想起来的,最符合要求的人,就是李思璇了。将门之女,心存忠义,不甘受辱,有搏命逃生之心。
所以贾雨村才会指名道姓地跟你要李思璇,而你也确实上当了。
不但帮他完成了运河捞尸的计划,还顺便让你再得罪一次忠顺王爷。”
王子胜再也忍不住了,啪的一掌,将酒杯在桌子上拍得粉碎,手掌中顿时流出了鲜血。
王子腾视而不见,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淡然说道:“其实要想验证贾雨村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个最简单的办法。
贾雨村既然净化龙脉有功,今上必然有所赏赐。这样有功德的事儿,太上皇自然也要赏。
我已经跟太上皇说过了,不如就赏他一笔钱,让他扩扩宅子,把家小都接到京城来团聚吧。
他若是假货,骗得过别人,还能骗得过他自己的妻子吗?用不了几天,就会露馅儿!”
第八十三章 花落谁家未可知
就在王家兄弟痛定思痛,算计贾雨村的时候,贾宝玉也正在痛腚思痛。
腚确实很痛,贾宝玉本来回府之后是保持了十二分警惕的,非必要不离开贾母身边。
奈何贾政实在太狡猾了,他并没有单独找贾宝玉,而是让人把贾环和贾兰一起叫到书房,美其名曰关心三人的学业。
贾宝玉放松了警惕,掉进了陷阱,等发觉情况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被贾政按在椅子上胖揍了一顿。
贾政一边打一边骂:“我让你搂草打兔子,我让你假道伐虢,我让你胡说八道,我让你凑热闹……”
贾宝玉趴在暖阁里养伤,还不忘博取同情:“林妹妹,我这顿打,都是为你挨的啊。
因为我知道你担心贾先生,所以才不顾危险,跑到顺天府去看热闹……打探情况,所以才被打了。”
林黛玉拿手绢给他擦擦额头的汗:“嗯,有劳了。下次先生再有什么事儿,你还能去吧,不会被打怕了吧。”
看着林黛玉眼神中的三分关切,三分满意,三分怀疑,还有一分的嘲笑,贾宝玉顿时激动了。
“怕?怕什么?一顿板子算得了什么?我哪有那么娇嫩!再说了,老爷老了,手劲儿也不比从前了。”
而此时,贾母正在堂屋里数落着贾政,怪他不该趁自己不备偷袭宝玉,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贾政恭敬道:“母亲,我已经手下留情了!我也知道他不光是为了看热闹,才宽容几分。
可不打也不行,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等不知深浅的话来,被人听了去,如之奈何?
别说王子胜未必有那个想法,就是真有,也断不能说出来的,何况贾家与王家是姻亲?
那忠顺王爷与我贾家素来不睦,若是传到他耳朵里,又是个不小的麻烦啊!”
贾母叹了口气:“你说的原也不错,只是贾家和王家的关系,人人皆知,想避嫌也难。
王家兄弟这几年飞黄腾达,却也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王家老二,未免有些狂傲了。
林丫头和贾雨村有师徒情分,你和贾雨村也能彼此欣赏,这对咱们家不是坏事。
贾家与贾雨村交好,也能让外人明白,王家是王家,贾家是贾家,姻亲是姻亲,立场是立场。”
贾政惊讶地看了母亲一眼,他虽然明白母亲的心意,但母亲之前可从没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过……
贾琏此时刚回到房里,也是长出一口气,伸手搂住王熙凤,在王熙凤身上揉搓着。
王熙凤打了他的手一下:“大白天的,你要疯啊!大老爷喊你去,到底是什么事儿?”
平儿见他夫妻亲昵,早已退到门外,把房门关上,防止来回事儿的丫鬟婆子们撞见。
贾琏却没有急着进一步动作,他抱着王熙凤,其实更像是孩子害怕时抱着玩具,能让心里安定下来。
贾宝玉怕见贾政来,跟贾琏怕见贾赦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贾政闹起来,会打贾宝玉的屁股。贾赦闹起来,随手抓起什么东西来,劈头盖脸地就打。
所以贾琏一直秉承着非必要不见爹的原则,每天请安也尽量很早就去,那时一般情况下贾赦还搂着小妾在睡觉。
但今天贾赦打发人来叫贾琏,贾琏自然不能不去,临走时还特意嘱咐平儿预备下了跌打损伤的药酒。
此时见贾琏脸上身上没伤,王熙凤也松了一口气,也就任凭贾琏抱着揉搓。
她也是知道的,贾赦和邢夫人虽然是正经公婆,但对贾琏和自己还不如贾政夫妇来得好。
“大老爷喊你去干什么,可是近日里你又有什么事儿传到他耳朵里去了?”
贾琏把手探进王熙凤的衣领里,边揉边说道:“可是奇怪,我去是,琮弟也在,已经骂了一阵子了。
我到时还在接着骂,我也不敢出声,就站在一旁听着,可又骂得与平日里不同。”
王熙凤哼了一声,一只手打在贾琏的手上,却没有用力阻止,只是象征性地表示一下矜持。
“怎么个不同法?大老爷平日里也不怎么管二弟,心情不好了上去就是一脚,连骂都懒得骂。”
贾琮,是贾琏的亲弟弟,都是嫡出。有的文章里认为贾琮是庶出,其实嫡出的可能性更大。
认为贾琮是庶出的,一般是根据他不受待见的程度,和贾环可以相提并论。
此人在原著中出场极少,甚至连是嫡出庶出,年龄多大都没有详细说明,连作者都不重视,难怪贾赦也不待见。
但在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荣国府元宵开夜宴》中,贾琮有过一次少见的亮相。
原文写道“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垫、守焚池。”
这是非常正式庄重的祭祖典礼,能参与的人显然都是贾家各支的代表性人物,贾环都不在其中。
以此可见,贾琮是嫡出的可能性,要远高于庶出。至于不受待见,主要还是贾赦对儿女都一视同仁,都不待见。
贾赦的子女中,贾琏因为是嫡长子,夫妻俩又被贾政借走帮助管理荣国府,所以贾赦还重视几分,打之前往往还会骂一顿,说明打你的原因。
对于贾琮,正如王熙凤所说,基本上是抬手就打,至于为啥挨打,自己猜去吧,老子懒得说!
贾琏听见王熙凤如此问,也叹了口气:“确实是奇怪。老爷今日忽然责骂琮弟畏畏缩缩,毫无气度。
又说夫人也说过,一天到晚黑眉乌眼的,不像个大人家读书的孩子,倒像个乡下的小子。
明明和宝玉一样的年纪,看着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难怪老太太眼睛里只有宝玉,没有琮弟。”
贾琏的疑惑和他的手伸得一样深,王熙凤按在胸口的手,已经只能按住他的胳膊肘了,整个人也软在贾琏的怀里,声音里也带着些颤音和水气。
“确实……是……古怪,大老爷……何曾关注过……二弟,更不曾念叨过……老太太看得上谁啊……”
贾琏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就是说呢,这还不是最奇的,大老爷把我叫去,竟然就是为这事儿骂我!
说我自己在二老爷这边混得风生水起的,自己亲兄弟连老太太的边儿都沾不着,要我这哥哥何用!
你说这不是说不着的事儿吗?老太太喜欢宝玉谁不知道,我就是带着琮儿天天在老太太眼前晃,老太太就能喜欢他了?”
问题的讨论到此为止了,接下来就是一阵平平无奇的单调声音,平儿冲丫鬟丰儿勾勾手指,小声告诉她去准备大铜盆,打半盆温水来。
等到屋里传来喊平儿的声音时,平儿端着铜盆走进去,丰儿替班儿站在院门口。
院子外面已经等了四五个要回事儿的丫鬟婆子,都很规矩地等着,脸上连露出暧昧笑容的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贾琏和王熙凤收拾完了,王熙凤一边冲着镜子拢落下来的头发,一边撵贾琏。
“去去去,不晌不夜地折腾人,我这手里头多少事儿,你这么一耽误,又不知多少人说闲话。”
贾琏心满意足,从老爹那受的气也消了不少,伸了个懒腰看着端着铜盆出去的平儿。
平儿平时走路比王熙凤还要端庄是三分,但此时端着个又大又沉的铜盆,走路自然就扭起来了。
贾琏看着平儿扭动的腰身和下面的圆润,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王熙凤从镜子的反光里早已看见了,忍不住冷笑一声。
“你既眼馋,晚上跟了你到书房去,我这儿还落得清净些!别做这副模样,弄得我像个妒妇一样!”
平儿瞬间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后背窜起,努力挺直腰背,拿出平时的端庄姿态来,撑着走出了屋子。
贾琏轻叹一声:“你又何必这么说。你不真心开口,我一碰平儿她就失惊打怪的,简直就像强暴良家妇女一样。”
王熙凤冷笑道:“对对对,都是好人,只有我一个是坏人。下次外面受了闲气别回来找我,我可不伺候了!”
说到受了闲气,贾琏顿时又想起刚才被小蝌蚪冲锋打断的话头儿,他知道王熙凤素来聪明机警,便又问了一句。
“你帮我想想,大老爷究竟是为什么,忽然想起琮弟的出息来了?他还拿了银子,让人给琮弟添置新衣服。
又让我去给代儒大爷送礼,这不,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这可是更少有的事儿。平时不是替他自己办事儿,哪能见着他一文钱呢?”
代儒大爷就是贾代儒,贾家宗学族孰的总先生,到老没中举的老秀才,也是贾家代字辈里,为数不多的活着的选手了。
作为家族幼儿园兼小学兼初中的校长,安排自己孙子贾瑞当了教导主任,平日里靠着宗学里开的工资度日。
当然有些望子成龙的家长,也会在逢年过节的偶尔给贾代儒送点礼品,希望贾代儒能多管管自己孩子。
但那礼品也都有限,像贾赦这样一出手就是二十两的,着实十分惊人。考虑到贾赦和邢夫人平时的扣门儿,就更加惊人。
王熙凤呆呆地看着那二十两银子,忽然笑了,笑容中带着些许无奈和嘲讽,用手指点了贾琏的额头一下。
“大老爷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问你,老太太喜欢宝玉,为什么喜欢?”
贾琏一愣,这个问题还真没考虑过。老太太喜欢大孙子,这不是太正常不过的事儿了吗?
王熙凤摇摇头:“老太太喜欢大孙子,那贾兰还是老太太嫡亲的重孙子呢,按理不该比宝玉更受宠?”
贾琏想了想:“宝玉含玉而诞,人人都说是吉兆,老太太必是因为这个,才喜欢宝玉多些。”
王熙凤点点头:“在老太太心里,觉得宝玉人品好,模样好,又有天生祥瑞,是贾府未来的希望。
二爷啊,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你虽然是贾府这一代里最会办事儿的,可前程早就一眼看到头儿了。”
贾琏默然不语,他没走读书科举之路,而是早早帮助二叔贾政管家,琢磨世道人心,前程确实已经看到头儿了。
等宝玉长大,娶了妻子,自己和王熙凤必然要把荣国府的管家之权交回给宝玉夫妻,毕竟荣国府是贾政的产业。
等贾赦一蹬腿儿,自己稳稳袭个二等将军的爵位,最不济也是三等将军,然后继承贾赦的那个小院子。
自己和宝玉,将来就是贾赦和贾政的翻版。自己或许比贾赦上进规矩一些,然而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你是说,大老爷忽然让琮弟上进,又是买衣服又是给先生送礼的,是觉得琮儿有希望振兴咱们这一支?”
王熙凤摇头微笑:“单只是让二弟上进,犯不上拉扯上老太太,更不用把你叫去骂上一顿。
你想想,早不想,晚不想的,忽然这几天就想起这事儿来了,是为了什么呢?”
贾琏陷入沉思,早不想,晚不想,说明最近贾府有什么大的变化,贾府有什么大的变化呢?
王熙凤叹口气,又戳他一指头:“你呀,大老爷不是冲着老太太去的,他是冲着林姑娘去的。
老太太的心思,满府人都知道,将来定是要留下林姑娘在身边儿,亲上加亲的。
可你发现没有,林姑娘对宝玉,亲情或许有之,却并无青梅竹马的那种感觉。
琮弟年貌相当,同样也是嫡亲的孙子。整个府里,除了宝玉,也就剩一个琮弟配得上林姑娘了。”
贾琏目瞪口呆:“这……这不是异想天开吗?琮弟虽然只比宝玉小一岁,可老太太怎么可能同意?”
王熙凤摇摇头:“听起来是异想天开,可你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大老爷这一手儿其实很高明。
除非将来老太太不想把林姑娘留下,否则除了宝玉,琮弟就是唯一的人选。否则还能有谁?
你倒是长子长孙,辈分也合适,可惜你年纪大不说,还娶了亲了,肯定是没戏了。
东府里的贾蔷差着辈儿呢,贾环是个庶出的,剩下的还能有谁?而且琮弟长得其实不差的。”
这倒是真的,从贾琏的面相上就能看出来,虽然贾赦长得一般,但贾琏和贾琮死去的母亲颜值很高。
贾琏此时也明白过来:“可是老太太不喜欢大老爷,她又那么喜欢林妹妹,贾琮即无爵位又无爵产,只怕大老爷是痴心妄想了。”
王熙凤已经拢完了头发,她把金钗插进头发,眯起眼睛,似是端详金钗歪不歪,又像是在端详着人的心思。
“痴心妄想吗?老太太不喜欢大老爷,可她很喜欢二爷你吧?也很喜欢我吧?
老太太是拎得清的人,不会把对大老爷的厌恶延续到孙子身上。琮弟是自己见外,才少去老太太屋里。
人有见面之情,老太太眼前就有宝玉,琮弟都不露面儿,老太太的心自然就淡了些。
若是琮弟读书上进,衣冠光鲜齐整,举止有度,老太太难道会不喜欢家里多一个好孙子?
至于你说的琮弟一无爵位,二无爵产,这句话可能才是大老爷真正的用心之处。
若是宝玉不争气,成了个混吃等死的,老太太未必就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他一个人身上吧?
琮弟若真是出息了,成了贾家的希望,老太太又怎会让琮弟一无所有?
爵位是你的,爵产和林姑娘,总不能两样都归了没出息的宝玉吧,至少也得公平一点,你说对吗?”
贾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王熙凤,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和疏远。
第八十四章 原来有苦不算人
作为被暗中争夺的标的物,林黛玉并不自知,也不在乎,她关心的只有两件事。
父亲的健康情况和贾雨村的平安与否。贾宝玉在这件事上的表现还是很突出的,她也给了他好几个微笑了。
有被鼓励到的贾宝玉干劲更足了,自己趴在床上还不忘指挥茗烟到处去听墙角,搜集信息。
被偷听的对象包括但不限于:贾政,贾赦,贾琏,贾珍,贾蓉,贾蔷等消息灵通人士。
茗烟不负所托,成功听回来不少消息,只是有些杂乱无章,需要贾宝玉和林黛玉自己整理。
贾珍到花船喝酒,回来跟人提起过,王子胜被王子腾禁足,就像上了热搜的反面人物,需要冷处理一段一样。
同时最近京城官员中爆出了不少丑闻,虽然不算大瓜,但很吸引眼球,资深消息人士认为很可能是王家放出来压热搜的。
贾珍感叹花船的花式业务大受打击,个个如履薄冰,只有忠顺王爷的三艘大船不受影响,依旧满座儿。
而像城内的青楼勾栏等正规娱乐场所,则迎来了行业的红利期,官员们为避风头普遍回流。
而且官员们都增加了一个习惯,每到关键时刻之前,都要把屋内的蜡烛熄灭,并让人将两侧隔壁的蜡烛点起来,以此检查是否有光透进来,防止被人偷窥。
为感谢贾雨村打击花船,为净化娱乐业的不当内卷做出突出贡献,不少青楼妈妈都在衷心祝福贾雨村,与花船妈妈扎小人的诅咒,形成了对波效应。
贾赦对花船向来是不屑一顾的,甚至对青楼也很不屑,故此对贾珍、贾琏等人的寻欢作乐十分不齿。
他的理念是:看上了什么车就买回家去,就算闲置着也放心,成天骑共享单车有什么乐趣?
而且现在的人十分缺德,动不动就在车座里给你藏根针啥的,常骑单车走,怎能不中招?
所以贾赦对贾雨村的行为并无不满,但对贾雨村算计了他的好朋友王子胜十分痛恨,不但破口大骂,还给被禁足的王子胜写了一封安慰信。
而茗烟从贾琏这里打听到的消息是最多的,因为年龄和辈分关系,茗烟当然更容易接近贾琏。
据贾琏透露,京城人市生意一下变得萧条了很多,基本只靠着大户人家买卖奴婢的刚需撑着了。
原本撑起人市一半生意的娱乐业,忽然变得人满为患,不招新人了。
花船里流出来的专业人才都已经饱和了,压根没有位置留给人市里那些没有工作经验的应届雏儿了。
这些纷乱如麻的消息,把林黛玉听得昏头涨脑,最后总算听到最正经的一条消息,来自贾政。
贾政在给贾母请安的时候,显得很快乐,告诉贾母,圣旨下来了,贾雨村得到了封赏。
不但从六品巡城御史,升到了从五品,兼了五城兵马司的南城指挥,是个手里有兵的职务了。
而且圣旨里还提到,太上皇慈悲为怀,命贾雨村带领僧录司为运河殒命的女子做了法事。
并将贾雨村周围房舍买下赐予贾雨村,命他扩宅为府,接家人到京团聚。
贾政感叹道:“自古以来,大臣非封爵不赐府。太上皇此举,虽不能算赐府,但实际也差不多了,当真是难得的殊荣啊。”
贾母眼睛半睁不睁的,歪在榻上,由鸳鸯在身后捶着肩膀,面带微笑听着儿子说话,此时才开口道。
“咱们和王家虽然都是从太上皇手里传下来的勋贵之家,可太上皇对王家和对贾家,可并非一视同仁。
太上皇传位给当今之时,王家是最坚定的反对者,而贾家是保持沉默的,这几年王家老大步步高升,不可见太上皇对王家的态度。
贾雨村这次把王子胜弄得灰头土脸,让王家成了众矢之的,间接也扫了戴权的脸,太上皇却赏赐宅子,你觉得正常吗?”
贾政没那么多心眼儿,听母亲一说,才回过味儿来,沉吟道:“莫非,其中另有缘故?”
贾母摇摇头:“不知道,老了,心思也跟不上了。朝廷里的事儿,你多听,少说,不要掺和。
对贾雨村,以朋友相交即可,提醒的话不用说。你能想到的事儿,他都能想到,你想不到的事儿,他也能想到。”
贾政默然,他觉得想到了不提醒,算不上是朋友相交,而且母亲赤裸裸的说他笨,他也不是很服气。
“你不是笨,你是太正了。夏虫不可语冰,君子难知人心,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你大哥……”
贾母这句话没有说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本来,你大哥才是该延续贾家辉煌之人啊,可惜……
贾雨村接到圣旨后,看着不时用手抚摸膝盖,走路还有些不那么顺畅的戴权,歉意地一笑。
“戴公公,你也知道,我前些日子暗查青楼花船,花了不少经费,到现在顺天府还没给核销呢。
所以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等日后我手头宽绰了,一定给戴公公补上一份人心。”
戴权笑眯眯地说道:“贾大人说笑了,咱家也知道,太上皇赏的这一万两银票,确实不好找零。
来日方长,贾大人只管好好的盖宅子,接家人来团聚就是了。可别辜负了太上皇的一片慈心啊。
对了,为了贾大人家小的安全着想,太上皇特命京营派人随行,贾大人可以放心。”
戴权走后,忘娘小声说道:“老爷,咱家还有几百两银子呢,也不至于就穷成这样了。
听人说,太监都小心眼儿,其实该给上些的。我听如烟说过,这戴权是出了名的笑面虎。”
贾雨村笑了笑:“忘娘,如果王子胜给你银子,让你跟他重归于好,你肯吗?”
忘娘脸上通红:“当然不能。他……他拿忘忘威胁我,干了那许多坏事,我怎会忘记?”
贾雨村点点头:“能用钱化解的怨恨,一定都不是真正的怨恨,最多算是矛盾。
戴权不会因为收了我的钱就改变对我的看法,也不会因为没收我的钱就改变对我的态度。
若是昏庸的主子,奴才的态度就重要;若是睿智的主子,奴才的态度就无关紧要。
戴权是聪明人,他知道太上皇比他更聪明。所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很明白。
无关痛痒之人,他会收钱说好话,无钱说坏话。太上皇真正盯着的人,收不收钱他都得如实说话。”
靠在门框上,指挥忘忘择菜的铁奎点点头:“老爷说得不错,别说太监了,就是锦衣卫也一样。
每当有官员被查,都会拿钱出来请锦衣卫美言几句。钱没人会拒绝,美言那就看情形了。
若只是倒霉被牵连,也没人盯着,就跟上面说查无实据。若是有人盯着不放,那就秉公执法呗。
若是真到风声太紧的时候,没准还会把钱拿出来,加你一条贿赂官差,直接就罪加一等。”
贾雨村淡然道:“所以,别说我现在确实不富裕,就是我有了钱,也是给对我好的人。
对你好的人,你对他好,他就会对你更好。对你不好的人,拿了你的钱,反而会笑话你是傻子。”
一万两银子,说少确实不少,但用来建一座大宅子,却也不算多宽裕。
好在贾雨村的地块在北镇抚司对面,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地价便宜,无富人官员愿意居住。
所以贾雨村宅子旁边的地面上,本就没有像样儿的房屋,拆起来倒是容易,直接扩建即可。
只是盖房子的事儿,铁奎和老张都不内行,贾雨村又要回姑苏,得找个懂行的人来帮忙管事儿。
所以贾雨村找到贾政,点名让单大良来帮忙管一下。贾政自然愿意,嘱咐单大良要尽心竭力,不可从中揩油。
贾雨村告辞之时,贾政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了:“雨村兄,你这次扫了王家的脸,其实也是扫了太上皇的脸。
太上皇不加怪罪,反而赏银赐的,事出反常。政素来愚钝,不知内情,望雨村兄小心在意。”
贾雨村看着贾政,笑着点点头:“多谢存周兄,我心里有数儿。此事倒也不难解。
你想想,若你对宝玉本无期望,随波逐流,即使发现他不务正业,科举无望,也不会太过震怒。
但若你对宝玉寄予厚望,给他请名师,建书房,并且广而告之,说宝玉必然能科举高中,光宗耀祖。
结果宝玉阳奉阴违,不学无术,眠花宿柳,双管齐下,且被人捉奸在床,昭告天下。
此时你是不是会震怒,是不是会伤心?这种情形下,只怕你要打宝玉,老太太都不好阻拦了吧。”
贾政呆呆地看着贾雨村,不明白为什么太上皇赏赐贾雨村,和自己打宝玉的事儿会相提并论。
这时张月如请见,给两人施礼后,口称是林姑娘得知贾先生要回老家,特请贾先生在二门一见,致以问候。
没有贾母的邀请,贾雨村不能进二门,林黛玉也不能出二门,这是规矩,所以在二门口师徒见一面,是合情合理的。
直到贾雨村走了一阵子,贾政才觉得不管贾雨村是什么意思,反正他说的话没错,自己确实对宝玉还是寄予厚望的。
而且师虽不算多名,但书房确实很大。而且全天下都知道贾家有个衔玉而诞的公子,都说将来必成大器。
如果将来宝玉狗屁不是,甚至被贾雨村不幸言中,丢人现眼。那自己简直就是对不起祖宗!
想到此处,贾政咳嗽一声,唤来一个丫鬟:“去把宝玉找来,我看看他最近学了些什么,把板子准备好……”
贾宝玉原本听说林黛玉要见贾先生,是坚持要陪同的。尽管林黛玉百般推脱,但贾宝玉坚持不懈。
“你的伤还没全好呢,连学都没去上,万一跟我出去冒了风,怎么得了?”
“不不不,我已经全好了!不信你看,我能走了,我还能大跳了,你看!”
这时刚好贾政的丫鬟进来:“宝二爷,老爷找你去查问功课,请宝二爷现在就去。”
宝玉吓得立刻趴在床上:“不不不,我还没好呢,我走不得,你去回老爷,就说老太太不让我出门儿!”
林黛玉抿嘴一笑,跟着张月如出了房门,贾宝玉眼巴巴地看着,气得直捶枕头,却不敢起身去追。
在二门处,张月如放哨儿,林黛玉看看左右无人,也不行礼了,直截了当地问道。
“先生,你回老家接夫人和公子,她们如果不认你怎么办?”
贾雨村笑了笑:“船到桥头自然直,我若连一个女子都说服不了,留在京城早晚也是个死。”
林黛玉轻轻呸了一声:“不能乱说。我其实更担心你不认识夫人和孩子,这个你拿着。”
贾雨村接过一张纸,打开看时,却是一幅画儿,画着一个女子,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林黛玉轻声道:“这是贾先生教我画画时,随笔画下的。距今不过两年时间,想来容颜也无大变。”
贾雨村仔细看了一眼,将画儿收起来藏在胸前。林黛玉又小声说道。
“你有空时,帮我找一找微雕匠人所用的放大镜。惜春的那个不够大,我需要更大的!”
贾雨村一愣:“你要拿东西干什么?想学微雕吗?别学了,那东西很累眼睛的,你本来就好哭。”
林黛玉撇撇嘴:“我做什么你不用管,反正你出门一趟,总要给我带件礼物吧,我就要这个。”
贾雨村点点头,林黛玉远远看见金钏往这边走过来,当即矮身,盈盈一礼,提高声音道。
“先生此去,多加保重。路过扬州时,一定记得替学生看望家父,请他放心,黛玉在这里,一切都好。”
贾雨村终于要出发了,他带了铁奎上路,本来也想带上老张,但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留下他。
“老张,这世上知道我底细的人,只有你和张明月。你娘看不见人,咱们商量事儿时也都背着她。
虽然别人不知道,但早晚会有人尝试从你身上找缝隙,通过你证明我是冒牌儿的贾雨村。”
老张连连摆手:“老爷放心,打死我也不说!从张家湾一路到京城,老爷灭口的机会多的是。
最终老爷留我一家性命,还让我一家过上这等好日子,我便是死了也不会出卖老爷的。”
贾雨村淡淡地说:“你知道就好。我不妨告诉你,就是有一天,你真的出卖我了,我也有应对之策。
真相重不重要,其实取决于裁决之人是否需要真相。所以我未必会死,但我保证,你全家一个也活不了。”
老张的手摇出了残影,甚至比贾雨村前世的青春期时手速还快,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
“老爷,锦衣卫不是都有那种一咬就死的小药丸吗?你问问铁奎有没有,给我一丸……”
贾雨村哈哈大笑,拍了拍老张的肩膀,带着铁奎出了宅子,直奔运河,坐船下江南。
京营果然派了二十人在码头等着,贾雨村知道,这些人必定是王子腾精心挑选的,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若贾雨村见到家人时,表现慌乱,彼此陌生,那么京营的人看在眼里,定然心中有数儿。
带兵的是个叫王义的都尉,长相也与王子腾依稀有几分相似,想来又是哪个远亲,自是王子腾的心腹无疑。
贾雨村站在船头,他有官身和公函,乘的是一艘专用的中型官船,从码头开出,一路向南。
穿过民船码头,穿过货船码头,最后穿过花船码头。因为是白天,花船大多停在岸边休息。
花船被整顿后,少了一大半儿,剩下的花船上的姑娘们,正站在甲板上,嗑着瓜子谈笑。
曾经的人间地狱,如今已和青楼类似,区别只是官妓较多,但杀生害命,随意抛尸之事不会再有了。
这些姑娘们的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一些微笑,哪怕她们仍然活在牢笼之中,但这牢笼的血腥味已经淡了许多。
人的希望,不就是在今天比昨天更好,明天比今天更好中产生的吗?
不知是哪个眼尖的女子,认出了站在船头的贾雨村,忍不住扬着手绢喊了起来。
“快看,那不是贾大人吗?那天晚上我看见过他!”
“真是他啊,听说他不但让朝廷严查花船死伤,还抓了好几个手上人命多的官员呢!”
“你们听说了吗?他还救了醉花儿船上的一个姑娘,那姑娘被朝廷获准出家修行了!”
“听说贾大人是有仙缘之人呢!他吃了仙药,返老还童了,你看他多年轻啊!”
花船上沸腾了,从一个花船传染到另一个花船,女子们一个个地跑出来,眼巴巴的看着贾雨村的官船缓缓经过。
不知是谁带的头儿,有人跪在甲板上冲贾雨村磕头,很快很多的女子都跪下了,就像在祭拜她们的神明。
如烟和醉花也走出船舱,看着眼前的一幕,虽然自己没有动作,但也没有阻止这些可怜的女子。
这世上的神仙可能有很多,她们也偷偷地拜过很多,可从没有一个神仙正眼看过她们。
所以对她们来说,不管眼前的仙缘之人是真是假,他都一定是真的神仙,因为只有他看得见她们。
月出西山日未沉,漫天仙佛遍地神。皆言世间人无苦,原来有苦不算人。
第八十五章 当年天上夭桃盛
贾雨村的船先到扬州,林如海从贾政处得知消息,早已在码头相候。
两人见面,感慨万千。谈起京城诸事,林如海不禁击节赞叹。尤其是怒怼胡岩的一段,让林如海开怀大笑。
“胡岩过去也曾是个不错的御史,可惜越老越糊涂,渐渐不问是非,只顾党同伐异。
弟在兰台寺时,便曾与其争执数次。他以官位压人,弟也无可奈何,不如雨村兄霸气!”
又提到林黛玉,贾雨村美化了自己一下,说自己在京短短时间内,已经去贾府探望过三四次了。
林如海十分欣慰,觉得自己的两千两银子没白花。两人把酒言欢后,依依惜别。
临走时,林如海又给贾雨村塞了一千两银票,贾雨村也不推辞,反正还得帮他闺女买放大镜呢。
顺流而下,到姑苏城中,贾雨村弃船登岸,要到玄墓蟠香寺礼佛。
京营中人个个挤眉弄眼,王义也面色古怪,显然他们都听说过贾雨村为了妙玉恐吓仇都尉之事。
如今贾大人与夫人一别多年,却不急着回家,反而先到这玄墓蟠香寺礼佛,可见传言多半是真的。
这么看起来,当初王子胜用忘娘勾引贾雨村,其实是个很高明的手段,只可惜被贾雨村识破了……
虽然如此,但并无人敢阻拦贾雨村。他们的任务虽然是监视贾雨村,但官面儿上毕竟是保护贾雨村的。
在贾雨村露出马脚之前,他们决不能有任何异动。否则让贾雨村找到借口,跟他们大吵一架,分道扬镳,他们就很为难了。
何况贾雨村喜欢小尼姑,对京营众人来说是有好处的。万一贾雨村情不自禁,秽乱佛门,单这一条就能要他的命。
所以当贾雨村把铁奎和京营众人都留在寺外看门,自己单枪赴会去时,王义忍不住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铁奎看了王义一眼,不管王义此时在想什么,他都敢肯定,王义一定想错了。
如也师太在禅室奉茶,这次没用师父叫,妙玉自己就出来了,还珍重地拿了一个茶杯出来。
“贾先生,这是上次你提到过的绿玉斗,一位官家夫人来进香,与我喝茶下棋时,我提到一句。
那夫人过了两天,便带了来,非要送给我。我便收了,想着等先生再来时,可品鉴一下。”
贾雨村接过绿玉斗,想起原著中,这是妙玉自己用的杯子,全书中也只给贾宝玉用过一次。
“这是小师父自己的杯子,我用它喝茶,似乎有些不敬吧。”
妙玉如白玉般的脸上微红了一下,有些嗔怪地瞪了贾雨村一眼,似乎是怪他把话说得这么明。
此次重逢,妙玉对贾雨村的感觉比上次更好了。因为她也人说起了贾雨村在京中作的事。
身为女子,尤其是每天都面对骚扰的女子,她更能共情那些苦难中的女子,也更能感念贾雨村的善行。
如也师太似乎什么也没感觉到,只是让妙玉倒茶,妙玉捧起茶壶,还是把茶倒在了绿玉斗中。
贾雨村笑了笑,也不再谦让,拿起来品了一口。姑苏地近杭州,寺中所备以龙井为主。
龙井的清甜,春雨的香气,在绿玉斗中结合成一种美妙的甜香,配合唇齿与绿玉触碰时的温润,犹如在和一个少女轻吻。
贾雨村竟然不由自主地把舌头伸进去了,然后一下被茶水烫得缩了回来,妙玉不明所以,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诧异地看着他。
贾雨村咳嗽一声,正色道:“此次顺道来访,也是告知如也师太一声。我已去见过玄慈师太了。
是便服化妆去的,无人知晓。玄慈师太慈悲为怀,加上如也师太的面子,帮了我的大忙了。”
如也师太欣慰地点点头:“能帮上贾大人最好。玄慈少年时与我同在一处修行过,情分不浅。
否则贫尼也不敢贸然向贾大人推荐。这玄墓蟠香寺终非久留之地,我师徒早晚也要去投奔她的。”
三杯茶后,贾雨村站起身来,将绿玉斗还给妙玉,目光却一直留在妙玉的脸上。
妙玉的心猛跳了两下,用平静的语气嗔道:“贾先生,你这般看人……好生无礼!”
贾雨村笑了笑:“最近来寺中骚扰你的人,是否又多起来了?虽然泼皮少了,只怕权贵更多了吧。”
妙玉睁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的?确实如此,所以师父说此处非久留之地。”
贾雨村看着妙玉手中的绿玉斗,苦笑着摇摇头,冲如也师太说道。
“妙玉不小了,有些事,该让她知道的,就告诉她吧。少知道些固然好,一无所知却未必好。”
如也师太钦佩地看着贾雨村:“贾大人神目如电,心思敏锐,仅从一个绿玉斗上就能看出许多事来。
佩服,佩服,想来当日大人对妙玉提起绿玉斗,点犀乔时,就是在为今日之事做试探吧。”
贾雨村点点头:“这方绿玉斗,只怕没有一千两银子下不来,谁家的官眷如此豪阔,随手就送人?
妙玉在这玄墓蟠香寺中好些年了,上到权贵,下到泼皮,都来滋扰,若只靠师太护着她,只怕也难。
只是滋扰她的人可以明目张胆,护着她的人却只能暗中保护,终究是难以持久,早些离开也好。”
如也师太双手合十道:“贾大人既有此言,贫尼倒想问句明白话。贾大人为何也要护着妙玉?”
贾雨村看了妙玉一眼,笑道:“世人皆知,我好色啊。连王子胜都知道,找个和她像的忘娘来勾引陷害我。”
贾雨村这话猝不及防,让妙玉险些把手中的绿玉斗都掉在地上,再也矜持不住,狠狠地瞪了贾雨村一眼。
如也师太却不以为忤,反而笑道:“君子好色如春风,不求攀折在手中。”
贾雨村洒然一笑,拱手道:“既有人间金玉质,岂容沦落淖泥中。”
如也师太轻叹一声:“贾大人不愿说出真实原因,贫尼就当大人是君子好色吧。
玄墓蟠香寺是肯定待不住的,至于何时去京城,贫尼算过,早不得,晚不得,还得请大人选择时机。”
贾雨村点点头:“既如此,师太尽管放心等着就是。时机成熟,我自会通知师太的。”
贾雨村走出寺门时,王义和京营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含义不言自明。
出来得有点快,太快了点。好不容易进去一次,怎么能这么快就出来呢?
封家庄,姑苏城最边缘的地方,离城里有一百多里,这里不是贾雨村的老家,但贾雨村的家小就安置在此地。
一来是因为贾雨村在湖州老家已无亲属,二来贾雨村少年出游,便在姑苏,可称第二故乡。
而最关键的一点,是因为此处乃是甄士隐的娘子封氏所居之地,也是贾雨村刚入官场,当知县的地方。
贾雨村当知县时也算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政绩卓著,否则后来也不会升任知府了。
所以贾雨村在本县名声不错,任何一个官员卸任后,都会选择在自己名声不错的地方安家,这是常识。
而且贾雨村当时要出外游玩,寻找东山再起的机会,家中只留娇妻幼子,虽然也有一个丫鬟一个婆子,终究不甚放心。
便安家于此,一来本地百姓感念贾雨村,不会有泼皮寻事;二来离封家近些,也能相互照应。
虽然只有一百多里地,但封家庄毕竟是乡下,信息相对闭塞,对贾雨村这段时间的事儿并不知晓。
娇杏带着儿子在家中闲坐,丫鬟和婆子在院子里干些杂活儿。两进的大宅子,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儿,在当地算是好宅院了。
儿子刚满三岁,正是好玩儿的时候,娇杏每天带着孩子,倒也不觉得多寂寞。
只是偶尔难免担心丈夫。虽然贾雨村为人有些凉薄,但对娇杏还是很不错的,皆因有一份贫贱相知的感觉在里面。
有时娇杏想想自己的人生际遇,会觉得阴差阳错,如梦如幻。有时半夜醒来,若不是儿子在身边,都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自己十来岁就因家贫,被父母卖给了人牙子。后来甄士隐买了她,给夫人封氏当贴身丫鬟。
甄士隐夫妻二人为人宽厚,加上当时尚无子女,便把娇杏当半个女儿看待,从不苛待于她。
过了两年,英莲降生,虽是个女儿,全家也都开心无比。娇杏把英莲当自己的小妹妹一样,尽心服侍。
又过了两年,隔壁葫芦庙里住进来一个穷书生,经常找甄士隐来喝茶聊天,以及蹭饭。
娇杏当时对这个叫贾雨村的书生并没有什么感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就是觉得长得器宇轩昂,非常人可比。
那日贾雨村又来蹭饭,结果当地一个乡绅来拜会甄士隐。贾雨村蹭饭未果,告辞回葫芦庙。
娇杏见他蹭饭成功时无羞惭之感,蹭饭未果时也无失望之情,不禁觉得此人十分有趣。
于是在贾雨村路过时便多看了他两眼。因为是个穷书生,娇杏也没觉得有什么失礼的。
所以在贾雨村转头看向她时,她也没有退缩,依旧歪头看着贾雨村,纯属好玩儿,并无其他心思。
然而贾雨村却记在了心里,只觉得自己玉在椟中,钗困匣内,许多俗人都看不起自己。
例如隔壁葫芦庙的那群贼秃中,就有许多对自己蹭饭有意见的,打菜时故意抖手,犹如中风一般。
甄士隐对自己不错,毕竟也是出身世宦,眼力非常人可比,知道自己不会郁郁久居人下,倒也不足为奇。
这个叫娇杏的小丫鬟,竟然也用这种欣赏、相信、肯定、鼓励、爱慕的目光看着自己,却是难能可贵!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不是个俗人啊!犹如红拂女看上李靖,绝对是红尘知己,巨眼英雄!
之后甄士隐赠金,贾雨村赶考,连连高中,当了知县。而甄士隐家,却先丢了英莲,又遭了回禄,惨绝人寰。
甄士隐夫妇烧光了房子,又伤心英莲难寻,不愿留在姑苏城中伤心之地,便带着娇杏来到封家庄。
因甄士隐祖籍虽在金陵,但两代之前已定居姑苏,与本族一向少有来往,便不愿回去。
而岳丈封肃在封家庄中有些根基,平时对甄士隐也很巴结,便想着到封肃处,有个照应。
此时甄士隐手中尚有两千多两银子,在封肃家住了几日,见岳丈脸色不比从前,彼此不便,便请封肃代为购买田庄房屋。
想不到封肃半哄半骗的,中饱私囊,替甄士隐买的田地要么是薄田,要么是盐碱地,贪了一半儿本钱。
又欺甄士隐不会管理田庄,派自己大儿子封新替甄士隐管理田庄,今日报旱,明日报涝,让甄士隐不得不卖地填补。
最终甄士隐痛悔之时,再次遇到当初点化过自己的一僧一道,看破红尘,离家而去。
封肃也就趁机将剩下的一点田地收到自己名下,把女儿封氏接回家中,娇杏自然也就跟着去了。
封新虽已有妻子,却垂涎娇杏,一心想要纳为妾室,娇杏心中不愿,封氏也从中保护,一时不得成事。
刚好此时,贾雨村到本地任知县,巡查封家庄时,一眼看见上街买菜回来的娇杏,顿时就认出来了。
贾雨村把封肃叫去,言明要纳娇杏为妾。封肃一听能巴结知县,顿时屁滚尿流,极力促成。
娇杏一想,与其做封家的妾,不如做知县的妾,便洒泪辞别封氏,被一乘小轿抬到了贾雨村官邸。
贾雨村送给了封氏二百两银子,一做聘礼,二为报答当初甄士隐相赠的二十两银子。
娇杏忍不住告诉贾雨村:“老爷,这银子你给了封夫人,最终还是会被封肃贪走,需得警告封肃才是。”
贾雨村淡漠地说道:“个人是个人的命,我还了银子,图个心安罢了,终究我也照顾不了封氏。”
从那时起,娇杏就知道,自己这位老爷,性情凉薄,虽比封肃这样忘恩负义的混账强,但无热血心肠。
娇杏也提起过英莲丢失之事,贾雨村也派了个衙役出去打听一番,没有消息也就罢了,并未放在心上。
唯独对娇杏,贾雨村有一份知己之情。后来贾雨村夫人病逝,娇杏又生了儿子,便将娇杏扶正。
随后做知府,娇杏跟着成了知府夫人,又丢官免职,回封家庄定居。贾雨村出游,娇杏独自持家。
娇杏年纪轻轻,从奴到主,大起大落也经过几次了,自有一份气度,却也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丫鬟了。
思虑未毕,院门被人拼命砸响,门外之人带着哭声,急促地哭喊着。
“娇杏,娇杏,快开门,救我,我爹收了人家聘礼,要把我再嫁了!”
第八十六章 如今云中杏蕊多
娇杏一惊,立刻松开儿子,快步走到门前。小丫鬟已经跑过来打开院门,封氏仓皇而入,撞在娇杏怀里。
之间远处,封肃领着封新和几个族中子弟,抬着一乘花轿,气势汹汹地赶过来。
娇杏心里一紧,赶紧把封氏拉到身后,随手关上院门,上了门闩,又让丫鬟和婆子搬来石凳挡在门后。
然后才顾得上回头安慰封氏,把她按在椅子上,用手帮她顺气,直到封氏苍白的脸上出现血色。
封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嫁给甄士隐时本就年少出阁,其实只比娇杏大十二岁而已,如今刚刚三十岁。
她又没什么心机,这样的人就不容易老。虽经历夫离女散之苦,却依旧端庄文雅,风韵犹存。
封家庄的有个老员外,五十来岁了,妻子去世,有心续弦。自从甄士隐随着僧道离去,就一直打着封氏的主意。
前几年贾雨村在本地当知县,娇杏时不时地探望封氏,封氏不愿,封家也不敢逼迫。
等贾雨村罢官免职,四处云游,老员外的心思就又活了,几次找封肃商议此事。
刚开始封肃担心贾雨村没准还会起复,被娇杏的枕头风一吹,没准会找自己的麻烦,所以迟迟不敢应承。
前几日忽然听人说起,一个水匪潜逃到本地,在青楼嗨皮时醉酒说漏了嘴,被捕快抓住了。
知县大喜,立刻吩咐将本县三年来的杀人抢劫、入室盗窃、采花拐卖等案子一次性都清了。
为了帮助水匪想起具体的作案过程,那水匪被打得死去活来,最后被打迷糊了,竟然主动承认了一起江上截杀案。
按水匪的说法,他们得到消息,有个被免职的贪官,叫什么贾雨村的,在江上游玩。
他们跟上了那条船,可惜在船上遇到了高手,死了三个,他也受伤跳水,逃得一条性命。
知县大惊,忙问他贾雨村是否已死,那水匪却说自己也不知道,他留在船舱外杀人灭口,并未进舱。
不过在舱外打斗之时,他听见舱内有惨叫声。然后两个兄弟冲出来,帮他们一起打,那惨叫的必然是贾雨村了。
而且他认为以动手那个兄弟的心狠手辣,舱内之人绝无生理,毕竟他们作案向来利索,一刀两断。
知县身在官场,知道京中之事,沉吟许久,命人将水匪押下,然后修书一封,发往京城。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场的衙役中,有一个和封新是酒肉朋友的,喝酒时把这事儿告诉了封新。
封新赶紧回家告诉了封肃。封肃又惊又喜,惊的是贾雨村死了,以后可能起复的希望没了,也没法借光了。
喜的是也不用担心娇杏会吹枕头风了,女儿手中的二百两银子可以抢过来了,老员外还愿意出二百两娶女儿,可称双喜临门。
所以封肃火速联系老员外,问他过了两年了,还愿不愿意以原价迎娶女儿。
老员外当即表示同意,并带着银子上门迎娶。结果家中有人多嘴,被封氏提前知道了消息。
封氏把自己一直贴身存放的二百两银子,撒得满院子都是,引来一群看热闹的人哄抢。
封肃急疯了,一边大喊:“放下,放下,那都是我的银子,都给我放下!”一边带着家人抢夺。
封氏趁乱夺门而出,以生平未有的速度,一路狂奔到娇杏家里求救。
此时封肃已经带着人追到了娇杏门口,见院门紧闭,一时间倒也不敢硬闯。
大康规矩,官贵民贱。贾雨村毕竟是当过知府的,即便罢官免职,却没有被褫夺官身。
褫夺官身是对官员最重的惩罚之一。保留官身则可以起复,没了官身再想当官就得重新科举。
因为贾雨村官身尚在,所在宅邸可称之为府,寻常百姓再有钱,也只能叫宅。
擅闯府邸是有罪的,贾雨村虽然死了,可维护官绅体面,本就是地方官的责任,谁也不知道知县会不会管。
所以封肃决定先礼后兵,他礼貌地敲门:“娇杏夫人,小女不孝,抛头露面,擅闯贵府,还望夫人交还。”
娇杏大声道:“封夫人是我家旧亲,如今到我家来走动,住上几日也是有的,封老不必挂怀,请回吧。”
封肃忍着气道:“娇杏夫人,小女今日是再嫁之日,吉时已到,不可耽搁,请夫人不要阻拦!”
娇杏笑道:“若是封夫人自己愿意出门,我必不阻拦。但封夫人不想出门,我也不能硬赶人吧。
人人皆知,封夫人是我旧主。我今日一朝得意,就不认旧主,岂不让人耻笑?”
封肃还没说话,旁边的封新忍不得了:“娇杏!你还知道封家是你旧主?我爹乃封家家主,站在门外求你,你难道就不被人耻笑?”
娇杏冷笑道:“封夫人是我旧主,封家却不是。封夫人是甄家人,我是甄家丫鬟,与你封家何干?”
封新怒道:“甄士隐失踪后,封氏回归封家,你随着封氏在我家生活,难道没吃我家的米面?”
娇杏也怒了:“老爷随僧道去云游时,甄家尚有田地房屋,夫人手中尚有银钱。
我和夫人纺纱织布,未必不能过活。还不是你和封老三番五次,非要夫人回家住不可?
我一共吃了你家几斤米面?甄家的田产房屋卖的钱又是多少,你不妨拿出来算算!”
封新大怒,他对娇杏格外有一份怨恨,倒不是他曾垂涎娇杏,而是娇杏曾是他家奴仆。
虽然严格来说,娇杏一直是甄家丫鬟,但这不妨碍封新把她看成自家的奴仆。
这就像很多企业里,老板的亲戚经常会觉得老板的下属也是自己的下属,可以随意指使耍威风一样。
而且随着娇杏嫁给贾雨村,又扶正成夫人后,封新对娇杏的怨恨就更强烈了。
一个人,原来越是看不起你,当你成功后,他就越是怨恨你,似乎你的成功是偷了他的一样。
反过来,原来看得起你的人,当你成功后,他也会觉得开心,因为这验证了他的眼光不差。
所以当听说贾雨村大概率死了时,封新是最开心的,这意味着娇杏成了寡妇,再也神气不起来了!
贾雨村活着就有官身,贾雨村死了,除非家眷获得过诰命,否则家眷可以没有官身的!
所以封新飞起一脚,打算把院门踹开,先把姐姐拉出来换了银子,再慢慢收拾娇杏这个小贱货!
院门咚的一声大响,微微颤动了一下,把院儿里人都吓了一跳。
封新却也失算,他在封家庄也算有根基,平时颇为强横,踹寡妇门的事儿也不是没干过。
但那都是浅宅小户,土墙柴扉,一脚就能踹开的。贾雨村这院子好来也算个府,院门却结实得多。
封新一脚猛踹,没能踹开房门,反而把自己的脚扭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咒骂不止。
娇杏心里乱跳,怒斥道:“封新,青天白日的,你要砸明火吗?我家老爷是有官身的,你想坐牢吗?”
封新坐在地上揉着脚,狞笑道:“贾雨村有官身,也得活着才算数。他已经死了,还有个屁的官身!”
娇杏的脑袋嗡的一声,脚下虚浮,差点摔倒。唬得封氏和丫鬟婆子一起来扶。
娇杏缓了缓神,咬牙往门前走了两步:“你乱嚼什么舌头?竟敢咒我家老爷,等我家老爷回来……”
封新狞笑道:“他回不来了!县城里都传开了,贾雨村被水匪杀了,你现在已经是小寡妇儿了!”
其实那衙役并没有说得这么肯定,只说很有可能,但封新自己已经脑补为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娇杏心慌意乱,心里也已经信了七分。因为她知道,贾雨村若非出事儿了,封家也不敢如此嚣张。
封肃毕竟年老经事,知道凡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道理。官府一天没判定贾雨村死了,人还不能得罪得太死。
于是假惺惺的开口道:“娇杏夫人,贾大人的事儿,我们也是道听途说,倒也未必就是真的。
不过凡事无风不起浪啊。若是贾大人真出了三长两短,只怕娇杏夫人在这封家庄里,还需要老夫照应呢。
所以还请娇杏夫人打开院门,将小女送出来。如此你我两家不伤和气,以后也好照应于你!”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有人情,又有威胁,又留有一些余地,显然比儿子要高明多了。
封氏看娇杏脸色煞白,方寸已乱,儿子也吓得抱着娇杏的腿不放,也不愿再连累娇杏。
她本就不是什么有主意的人,今日最后一搏,也是为了对得起甄士隐。事已至此,也无法抗衡。
便垂泪走到门前,想要打开院门走出去。刚一举步,却被娇杏从身后一把拉住。
娇杏咬牙说道:“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咱们都得当它是假的!咱们自己都当真了,别人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人都是得寸进尺的,他们今天能从这院子里把你抢走,明天就敢从院子里把我抢走。
与其如此,不如赌一把。官府一天不定老爷已死,这院子就还是府邸,他们敢闯,就有罪!”
封氏确实是没主意的人,听了父亲和兄弟的话,觉得有理,如今听了娇杏的话,自然也觉得有理。
眼见僵持不下,老员外不乐意了:“两年前你女儿值二百两银子。如今我等了两年,都没划价儿!
要不是看你女儿跟过官绅,当过夫人,配得上我的气质和身份,我二百两银子什么样的买不着?
我是续弦,又不是纳妾,这吉时马上就过了!你们再不能把人送上轿,就给我退钱!”
封肃也急了,退钱是不可能退钱的,永远都不可能退钱的!
何况刚才封氏扔了两百两银子在家门口,被看热闹的哄抢了不少,虽然抢回来一些,但损失也在五十两左右!
想到贾雨村一去杳无音信,想到儿子的言之凿凿,想到二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封肃咬了咬牙!
“员外,你也看见了,今天这情形,我要把女儿送上你的花轿,可是要担着很大的干系的!
而且为了你要娶小女一事,我今天还被人给抢了!这笔损失怎么算?得加钱!”
老员外想了想封氏的肤白貌美,气质端庄,一股暖流直奔丹田而去,今天居然没吃药就行了!
因此老员外咬了咬牙:“好,那损失我补给你,再给你加五十两银子!但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吉时一过,我就抬轿走人!”
二百五十两!封肃知道这已经是女儿的巅峰价格了,再不赶快逃顶套现,就再也没机会解套了!
自古财帛动人心,封肃大喝一声:“娇杏,今天是你非要搅合我家之事,面子我给过你了!
现在马上开门,把人交出来,彼此存些体面!否则我就让人砸门跳墙了!”
娇杏咬紧牙关,她知道,今天宁可让封氏被抢走,也绝不能自己软下去。众所周知,自己软了的,再想硬起来就很难了!
见门里没动静,封肃咬牙一挥手:“都给我上!不要伤人,把门弄开,把新娘子抢出来就好!”
封肃家的子侄们摩拳擦掌等了半天了,他们中颇有几个和封新一样的浪荡子弟,形如泼皮。
封肃在本地有根基,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子侄众多,替他办事儿后也有些银钱拿。
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公司,谁说话好使,不一定取决于职位,而是取决于谁有权利给钱。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因此封新说话时这些人没人肯动,但封肃一说话,他们立刻行动起来。
踹门的踹门,爬墙的爬墙,因为时间有限,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所以攻势也显得格外凶猛。
娇杏忍不住落下泪来,倒不是吓的。而是这些人越嚣张,就越证明贾雨村出事儿的消息很可能是真的。
院里四个女人加上一个两岁半的孩子,加在一起也打过一个男子,堪称是史上最弱战队。
因此当两个封氏子弟翻墙而入,打开院门后,众人一拥而入,毫无阻碍地去抢封氏。
跟来的媒婆儿也拿着大红吉服,抓紧时间往封氏的身上套。几个男人把想阻拦的娇杏等人拦在身前。
一时间,封氏的挣扎声,孩子的哭嚎声,丫鬟婆子的咒骂声,让院子里乱成了一团。
封新一瘸一拐地穿过人群,盯着娇杏,淫笑道:“娇杏,我看择日不如撞日,我干脆再抬一顶花轿来。
只要你把我伺候舒服了,我不会亏待你的。我娘子到现在也没生儿子,贾雨村能把你扶正,我也能!”
娇杏拿起桌上的茶壶,劈头盖脸地打过去,封新虽歪头躲过了,却被泼了一脸的茶水。
他大怒之下,想要动手,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冷冷的声音。
“市井无赖,乡野狂徒,光天化日,入室行凶。擅闯府邸,调戏官眷,这大康朝是没王法了吗?
来人,都给我抓起来,有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第八十七章 两掌换得一刀斩
众人都是一愣,不由自主地停住动作和声音,扭头看向院门口。
只有小孩儿的哭嚎不是说停就能停的,仍然中气十足地哭喊着,显得格外嘹亮清晰。
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青年男子,站在院门口,身后跟着二十多个身着兵士,正冷冷的看着院子里。
京营士兵一起看向王义,因为理论上说,他们是保护贾雨村的,但并没有命令说他们要听贾雨村的。
王义原本也犹豫了一下,贾雨村看向他,冷冷地说道:“你们京营此来,不是护着我接回家小的吗?
如今我家小受辱,你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想来是没把朝廷旨意放在眼里。
既如此,我家人也不用你等保护了。你们现在就滚回京城去复命,我和铁奎自己动手!”
这句话顿时让王义的额头冒出了冷汗。作为王子腾的远房子侄及心腹,他当然是不愿意帮贾雨村的。
可贾雨村抓住了圣旨中的一句话:圣旨可不只是让他们保护贾雨村的,而是让他们保护贾雨村家小!
这句话的本意是两个:一是若贾雨村是假货,那么他可能会做贼心虚,让家人发生点“意外”,就可死无对证。
二是若贾雨村是假货,那么他可能会威逼利诱贾雨村的家人,让她们跟自己合伙演戏。
所以王义此来,一要防止贾雨村**灭口,二要防止贾雨村私下串通。
王义拱手道:“下官不敢,只是请问大人,这院中何人是大人家小,下官动手时好有个分寸。”
王义的双眼紧盯着贾雨村,看他是否会指错人。吏部对贾雨村家人并无详尽描述,但这不要紧。
贾雨村若是认错了,现场众人都能看出来,贾雨村自己也无法转圜,他们也就不用客气了。
他们是在院门被攻破时才赶到附近的,只来得及赶上听见封新的那番话,对院内发生什么知之不详。
但越是这种情况下,贾雨村若是假冒的,就越容易露馅,所以王义看似谦卑,其实暗藏杀机。
贾雨村一指被挡在人群后面的娇杏:“那是我夫人娇杏,抱着她腿的就是我儿。”
说完扬手喊道:“夫人,我回来了!莫怕!我得遇神仙,返老还童,你莫要惊怪!”
王义步步紧逼:“那这轿子前被按着套喜服之人又是何人?既在大人院内,可是旧相识吗?”
贾雨村远远看见这阵势,再看封氏年纪,已经约略猜出几分。只是他对封氏全家都无印象,万一开口说错了,再难挽回。
贾雨村也没想到回家见到的会是这样的一幕,本以为只有自己家人,自己有画像,绝不会认错。
只要把返老还童之事说一遍,娇杏便是不全信,有些疑惑也是正常的,左右并不可疑。
可没想到院中这许多人,自己虽有猜测,也难保万无一失。尤其是这些人行为如此嚣张,让他也心存疑惑。
就算贾雨村返老还童,入京为官的消息还没传到这乡下来,可就以贾雨村本来的身份,这些狂徒也不该如此猖狂啊?
贾雨村疑虑重重,心念电转,脸上却保持着被冒犯的愤怒,知道此时不是迟疑的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贾雨村正要开口。娇杏忽然大哭起来,声音比儿子还要高上几分,吓得周围的人都退了一步。
“老爷啊,是你吗老爷?这群天杀的弄得暴土扬尘的,把我眼睛都迷了,我都看不清了!
老爷,你要给我做主啊!这群混账强逼着封夫人再嫁!我和黄妈小秀人单力薄,也拦不住他们!
他们还说老爷你被水匪杀**,说你**这宅子就不算府邸了,他们就砸烂了门闯进来了!
那封肃为老不尊,这封新贼心不死,还说择日不如撞日,要把我也抢回去当妾!
若不是老爷你赶回来,我只怕也活不得了!贾若,你不是成天问我爹在哪吗?那就是你爹啊!”
娇杏哭得声嘶力竭,泪如雨下,封氏也跟着大哭起来,孩子也哭,边哭边喊爹。
娇杏心想,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若是真的,原也不用我说这许多。你若是假的,多少也该做点功课。
此人面相确实和老爷很像,只是年轻了许多。返老还童虽然罕有,但也没准是老爷的什么子侄。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要假扮老爷,但眼下都要靠他给自己和封氏解围,这是燃眉之急。
所以先要帮他过了这一关。假的真不了,后面自然可以慢慢掰扯,问清缘由。
但此人明显年轻许多,自己若是毫不迟疑地就认了,也未免可疑,故而才说自己眼睛迷了,看不清楚。
如此既显得很自然,也为日后若要揭露此人假冒,留些转圜的余地。
王义也是一愣,也不知道这女子是有心还是无意。说有心吧,她连哭带说,语句通顺,毫无勉强刻意。
对于贾雨村来说,他熟读红楼梦,大体之事都是知道的,只是当面不识罢了,此时已经完全掌握。
只是他听见娇杏说出水匪**之事,心里已经是一沉,知道大概是当日那个跳河的水匪未死,惹出事端。
贾雨村指着封肃怒道:“封肃!甄士隐乃是我恩人,我看在他面子上,敬你三分,你竟敢如此放肆!
不但带人强闯我府邸,还敢放纵子侄,欺辱我夫人。你是不想活了吗?”
封肃早就惊呆了,一直在盯着贾雨村看,听到什么遇到仙佛,返老还童,不敢信却也不敢不信。
封新却是不信的,他跳起来喊道:“贾雨村我又不是没见过,三十多岁的人了,你最多不过十六七岁!
我有可靠消息,贾雨村已经被水匪所杀。你这厮不但冒充官员,还带着一群假货冒充官兵,我看你才是不想活了!”
贾雨村看向王义,目光如冰刀霜剑一般:“听到了吗,我是假货,你们也是假货。
还是那句话,既然你们保护不了我家小,就滚吧,铁奎,动手!”
王义知道现在再不动手,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自己让人家认人,人家认了,并无破绽。
贾雨村的夫人也并没有过多迟疑,就相信了丈夫返老还童,可见声音相貌必然是极像的。
他们虽然是太上皇授意,王子腾亲选,但最后毕竟是奉圣旨出京的,再不动手,就是抗旨不遵了!
王义一挥手,抢在铁奎动手之前大吼一声:“你们都聋了?还不把这群狂徒拿下!”
京营士兵听到王义下令,不敢怠慢。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对着封家子侄拳打脚踢,按头锁臂。
封家子侄开始还有点蒙,但封新自以为掌握了真相,对着自己的兄弟们大声疾呼。
“兄弟们不要怕,不要被他们骗了!这厮估计是贾雨村哪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
知道贾雨村已死,仗着和贾雨村有几分像,带着一群泼皮来招摇撞骗,企图拿走贾雨村的财产!”
兄弟们对此表示怀疑:“封新,可这些人穿着官兵的衣服啊!招摇撞骗这么下本钱的吗?”
封新一边抵抗一边解释:“不错,你们看这衣服,和咱们城中官兵的完全不一样嘛!
做工粗糙,款式古怪。衣服外面还有铁皮,麻麻赖赖的,一点都不圆润,可见是假货!”
兄弟们觉得有道理,京营的军服和本地军服不同,但他们连县城都没出过,自然没见过京营官服。
“可是封新,他们还挎着腰刀呢!这腰刀的证件何其难办,招摇撞骗这么下本钱的吗?”
封新连连点头:“做戏做全套,贾雨村这厮家资想来不少,没有道具怎么能成功行骗呢?
我打赌,这些腰刀只有刀鞘和刀柄,里面其实都是空的!所以他们一个敢拔刀的都没有!”
兄弟们想想很对,顿时士气大振,他们人数占优,一时间竟与京营官兵打了个难解难分。
王义大怒,不想帮贾雨村是一回事儿,但自己下了命令,堂堂京营竟然连一群泼皮无赖都奈何不了,传出去自己这都尉还能干吗?
所以王义刷的一声拔出腰刀:“拔刀!这些人私闯官员府邸,行凶为恶,有敢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京营官兵发一声喊,一起拔出腰刀,封家兄弟们慌了手脚,一些已经扔下棍棒,抱头蹲在地上。
封新大怒:“你们傻了吗?被他们唬住了?老六已经去县衙报信儿了,捕快随时会到!
别怕他们,我敢打赌,他们这刀肯定是假的!你没看戏班子里,也有刀的,不用办证儿!
因为那些刀就是看着像,其实不过是块破铁片子喷了漆,连鸡都杀不死!”
王义没想到自己都动刀了,还有人敢顽抗,当即上前挥刀,一刀把花轿的顶棚劈成了两半儿。
众人都是一愣,封新也大吃一惊,但随即意识到,此时正是关键时刻,却不能怂!
他坚信贾雨村已死,心中已把贾雨村的宅子、银子、妻子、儿子都划归到自己名下了。
虽然不能明目张胆地抢,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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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杏孤儿寡母,又跑不出封家庄去,自然逃不过自己的五指山。
因此他对这些假冒贾雨村,想要从自己嘴里抢肉的混账恨之入骨,不共戴天。
同时他也坚信,对方同样是色厉内荏,县城的捕快们随时会到,自己一定要展现出主人翁责任感,决不能将胜利果实拱手让人!
“兄弟们别怕,就算他们的刀是真的,他们只是骗子,不是山匪!咱们封家庄附近就没有山匪!
所以他们不敢**,只是吓唬人罢了。这么多人看着呢,咱们要是怂了,以后谁还怕咱们家?”
王义眼看众人真有被煽动起来的架势,恨得牙根痒痒,一个箭步上前,将刀架在封新的脖子上。
“闭嘴,老子是京营都尉,奉旨来保护贾雨村家小的。你若敢再说一句废话,老子就宰了你!”
封新愣了一下,冷冰冰的刀刃架在脖子上,他的气焰确实也被压制住了,正在狐疑间,贾雨村悄悄对铁奎说了句话。
铁奎大声喊道:“大哥,别冲动,他说捕快就要到了,不行咱们还是先把人和钱带走,其余的回头再说,别真闹出人命来……”
王义和京营众人都是一愣,铁奎怎么忽然这么客气了,而且王老大是什么鬼,王义不管从哪边排行,都不是老大啊。
封新豁然开朗,大喝一声,揪住了王义的脖领子:“啊哈!我就说你们这帮混账装神弄鬼,果然不假!
你砍,有种你就砍,你**当我是吓大的吗,跟我玩这套把戏,我去**吧!”
嘴里骂着,封新另一只手抡圆了狠狠地给了王义两记耳光,打得王义满嘴铁锈味,两眼冒金星。
本来以王义的功夫,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被封新打中耳光的。可他脑子里还在琢磨着铁奎的话呢,根本没留神。
王义在京营里也是有头有脸的都尉,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恼怒之下,血灌瞳仁,抡圆了腰刀,反手劈下!
噗呲一声,封新的脖子被斜着砍断了,人头滴溜溜地落在地上,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娇杏的裙子下面。
因为刀很快,加上封新也没想到王义真的敢**,所以在一瞬间封新还没意识到自己脑袋其实已经掉了。
他还以为自己只是摔倒了,整个世界忽然变成横屏的了,从没以这个视角观察过世界的他,一瞬间发现了很多隐藏的美好。
他咧着嘴,淫笑一声,没有了脑袋的身体,猥琐地伸出手来,似乎想摸什么东西,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娇杏惊叫着一脚把封新的头踢了出去,又滚到了封新的尸体旁边。封新的头看着自己的尸体,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然后就定格儿了。
封肃的子侄们吓得屁滚尿流,这群人是官兵也好,骗子也罢,都不重要了,个个趴在地上双手抱头,以保证脑袋是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封肃呆呆地看着儿子的尸体,又抬头看向贾雨村,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像哭又像笑。
“你……你敢行凶**!等捕快来了,饶不了你!我要上县衙告你呀!”
贾雨村淡淡的说道:“封新虽然该死,可却不是本官所杀。这份功劳是王都尉的,本官不敢夺人之功。”
王义此时也冷静下来了,怒视铁奎,铁奎无所谓地冲他笑了笑,还故意拉了个长音儿。
“王大哥——你刚才那一刀好威猛啊,不愧是京营都尉,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小弟。”
王义咬牙道:“**是故意的,你年纪比我还大呢,管我叫大哥,是何道理?”
铁奎诧异道:“王大哥,你难道不是大康人?是哪个敌国派来的奸细吗?
谁不知道咱大康人谦和有礼,称兄道弟从不以年龄为论。否则林大人为何要叫贾大人雨村兄呢?”
王义怒道:“那你叫我王兄就好了,叫什么大哥?一听就不像好人,反而像泼皮匪类!”
铁奎笑道:“咱们都是习武之人,理当粗豪一些。否则文绉绉的,岂不被人笑话是娘娘腔?
文人叫父母,咱们叫爹娘,文人叫娘子,咱们叫婆娘。咱们叫大哥,文人叫兄长,咱们叫**,文人叫姑娘啊!”
王义气得全身发抖,正待再说什么,只见庄外一片烟尘,二十几个捕快,两个骑马的领头,剩下的快跑跟随。
报信的封家老六上气不接下气地一边跑一边喊:“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
知县大人来了!知县来了,骗子就完了,知县来了,青天就有了!”
第八十八章 一命能卖万两银
从县城到封家庄也有二十多里路,知县听说有自称贾雨村的人带人**,连轿都不坐了,直接拍马赶到。
知县已经很久没有骑过马了,虽然路不算很远,但屁股也被硌得生疼,寒窗苦读时落下的痔疮都硌破了。
身为有痔中年,知县这么拼命赶路的原因,是他知道这个贾雨村虽然可能是假的,但他带的兵一定是真的。
而且京城的回信还没到,谁也不知道京里究竟是什么态度。有时候人的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怎么说。
从古至今,假东西多了,赵高指的是假马,玉玺用的是假和氏璧,皇帝穿的是假新衣。谁敢说是假的了吗?
所以在上面有话回来之前,不管贾雨村是真是假,他都要当真的对待。把假当真,无非是傻;把真当假,是会**的。
果然**了。知县看着地上的尸体,和嚎啕大哭的封肃,再看看碎了顶的花轿,以及铁青着脸的王义,头大如斗。
知县环视一周,目光落在贾雨村身上,明知故问:“请问哪位是贾雨村贾大人?”
贾雨村拱拱手:“本官便是,你就是此地的知县?侮辱官眷,打砸府邸,你就是这么教化本地百姓的?”
知县以为贾雨村会按官场规矩先客气两句,想不到对方上来劈头盖脸就训斥上了,但他也不敢说什么。
一来贾雨村如今是从五品,远高于他。二来人家有理,封家庄发生这种事儿,自己确实难辞其咎。
“贾大人,封家庄地处偏远,百姓刁蛮,下官也没想到他们会胆大到如此程度,下官惭愧!”
贾雨村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今日若非本官及时赶到,只怕乱子还会更大,到时就不是惭愧能行的了!
既然父母官来了,本官也不喧宾夺主,就请知县大人秉公办理,还我一个公道吧!”
知县正中下怀,他最怕的就是贾雨村暴跳如雷,胡搅蛮缠,自己就会非常难办。
既然贾雨村愿意交出主动权,让他来主导局面,那他就可以趁机摸摸贾雨村的底细。
“大人,既然如此,此处不是审案之地。大人可否与一干人等,移步我县衙大堂。
既然是问案,总要正大光明才是,否则人家会说咱们官官相护,不给老百姓说话的机会呀。”
贾雨村微笑点头:“正当如此!今天在场这些人,一个也不能走,孰是孰非,论个清楚!”
知县擦了擦汗,命捕快将人都带走。捕快自然不敢动京营中人,王义一挥手,众人收起腰刀,随着走了。
贾雨村看向娇杏、封氏和孩子:“知县大人,她们三人走不动这么远的路,可否弄辆马车来坐?”
知县看了看,这穷乡僻壤,哪来的马车?就是有两辆驴车,也都是拉货所用,不堪人坐。
这时知县看见那顶被砍掉了顶儿的花轿,顿时眼前一亮:“来人啊,把花轿绑到驴车上,请夫人上轿!”
铁奎凑近贾雨村,小声嘀咕道:“大人,姑苏地区的官员,我当锦衣卫时都有所了解,这知县恐怕不会向着咱们啊。”
贾雨村点头微笑,看着前面带路的知县的背影道:“我知道,他应该是太上皇那一派的人。”
铁奎一愣:“大人又不是锦衣卫,今日与这知县也不过刚刚见面,何以确定他是那一派的人呢?”
贾雨村淡然道:“他身为知县,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应该很清楚。也该知道我做的事都对当今有利。
他是知县,我家小在封家庄他岂会不知?若他是当今这一派的,定会让人盯着我家,岂会有今日之事发生?
他见到京营兵士时,一脸的理所当然。其实京营随同文官办差,是极罕见的事儿,他不惊讶,自然是早就知道了。
王义是京营都尉,级别还在他之上。他却连招呼都没打,全服心思放在我身上,显然是知道王义不会见怪。
朝廷党争,越是敌对阵营的,当面反而越要客气。越是自己阵营的,反而可以不用拘礼。”
铁奎苦笑道:“大人既然知道他是太上皇一派的,还把审案之权交给他,不怕他使坏吗?”
贾雨村淡淡的说道:“有时候你得让人有机会对你使坏,才能知道别人能对你使什么坏。
同样的招式,与其让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对你使坏,莫不如让一个奈何不了你的人先比划比划。”
一群人呜呜泱泱地进入县城,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待听说有人掉了脑袋,看热闹的立刻变得更多了。
县衙审案,看热闹的按上座率统计,第一档是**案,若是女主角长得漂亮些,那肯定是断崖式领先。
第二档就可以排到**案了,**越多,上座率越高,死得越惨,上座率越高。
第三档就是与官员有关的案子,老百姓打官司的常见,当官的上公堂少见,所以也很有收视率。
今天这案子,虽然不是第一档,但毕竟有个穿着大红衣服的新娘子,也算勉强沾点边。
第二档第三档直接拉满,不但官员上堂,还是此地前任的知县老爷!不但**人,而且死得惨,脑袋都掉了!
所以本来涉案的人就很多,外面看热闹的再一围,硬是把个县衙大堂搞出了顺天府的气势。
知县倒也不在乎。此时有**嫌疑的是贾雨村,不是自己。所谓做贼心虚,人越多,贾雨村压力越大。
而且众目睽睽之下,贾雨村也不好拿官位来压制自己。否则他就算过关了,风评下降,也非有仙缘之人的风采。
看人到得差不多了,知县还是很规矩地给贾雨村弄了把椅子坐,然后一拍惊堂木:“升堂!”
封肃原本看贾雨村带着官兵,气势十足,虽然年轻了许多,但也确实很像,本来有些胆怯的。
可是儿子**,悲痛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勇气,他指着贾雨村,哭天抢地地喊冤。
“青天大老爷啊,这厮不知是哪里来的贼寇,冒充贾雨村,招摇撞骗,还杀我儿子,请大老爷做主啊!”
知县看了贾雨村一样,故意怒道:“放肆!谁告诉你贾大人是假的?他身边的官兵可是真的!”
封肃哭喊道:“那贾雨村乃是我女婿的旧相识,在此地做知县时也与我颇有来往,我能不认识他吗?
他后来罢官回来,这院子还是托我帮他买的呢!他三十多岁的人了,岂是这般年轻之人?”
知县摇头道:“你这乡野村夫,毫无见识!贾大人言称自己遇到仙佛,吃了仙药,返老还童了。”
封肃一愣,这个消息他确实没听过,但他压根儿也不信,世上要是真有仙佛,他还敢干那么多坏事儿吗?
“大人,此乃无稽之谈!何况听我儿子说,县衙抓到了水匪,已经供称在江上杀**贾雨村。可见眼前的就是个假货!”
知县“大惊”,“愧疚”的看向贾雨村:“这……混账啊!我再三强调,不可走漏风声,是那个混账说出去的?”
知县又看了一眼堂下人山人海的百姓,无奈的冲贾雨村一拱手,唉声叹气。
“大人,这……下官已经下过严令,绝不许有人对外走漏风声,看来还是下官治理无方啊。
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这厮已经说出此话,堂下众人都听得分明,只怕不得不让那水匪上堂了。”
贾雨村微笑点头:“知县大人关爱,本官铭感于内。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既然有疑,自该弄个水落石出。”
知县暗自冷笑,表面却很无奈:“来人啊,将那水匪提上堂来,先审清此事,再问其他。”
如果贾雨村的身份证明是假的,还问什么其他?直接先押起来,堂堂正正地给朝廷上奏折。
至于到时太上皇手握证据,当今会不会保,又能不能保,父子之间要开出什么条件,就不是自己要操心的了。
党争最重要的技巧,就是不管如何攻击对方阵营的人,都要有堂堂正正的理由,决不能无事生非。
就像武侠小说里一样,你干的事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用的功夫必须是名门正派。
例如某人正用名门正派的功夫作恶,你用魔教的功夫阻止了对方,你也会被名门正派们追杀。
水匪被带上堂来时,已经被大刑轮过几次了,整个人显得十分萎靡,一副随你们便的态度。
贾雨村看了他一眼,对脸并没有什么印象。那天事情发生在夜里,除了船舱里有灯之外,船上其实很暗的。
毕竟老张那艘小船也不是花船,船上一共就两个灯笼,船头一盏,船尾一盏,防止别的船看不见导致追尾。
而且当时几人没说两句话就动手了,双方都是以死相搏,谁会有闲情逸致,借着那么微弱的光芒去看人脸啊?
不过从水匪破碎的囚衣里,贾雨村看见他腰间的那道伤疤了,确认这就是那个中了自己凌空一刀的家伙。
想不到此人如此命硬,水性又如此之好,重伤之余还能游上岸去,逃得性命,如今来给自己添堵。
知县喝道:“那贼匪,你抬起头来,看看坐在堂下之人,你可认得吗?”
河匪茫然地抬起头来,看了看贾雨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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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摇摇头。
知县略感失望,他总觉得这贾雨村若是假货,一定也与真贾雨村是有过交集的。
若是河匪能认出此人曾在贾雨村身边活动,那么他是假货的证据就更多了,可惜并没有。
知县一拍惊堂木:“大胆贼匪,你既说曾与同伙杀了贾雨村,如今贾雨村大人当面,你又不认得了?”
河匪大吃一惊,抬头看着贾雨村:“这……这怎么可能呢?我听说贾雨村三十有余,怎会如此年轻?”
知县阴冷地说到:“你说你们杀了贾雨村,可有什么凭据吗?是否有可能,当日的贾雨村其实没死呢?”
河匪连连摇头:“不应该啊,我们兄弟动手,从不拖泥带水。舱内之人绝无生理……”
贾雨村忽然笑道:“舱内之人是死是活,其实并不重要。因为你们大概是找错船了。”
河匪一愣,茫然地看着贾雨村,贾雨村悠然道:“你们上船上人,那船上有几个人?”
河匪肯定地说道:“三个人,舱内一人**,舱外两人中有一个功夫了得,杀了我三个兄弟。
我逃跑之时被他砍中一刀,侥幸不死,因为担心有人报案,便一直藏起来养伤。
最近伤势好了些,实在憋得难受,便到青楼过夜,想不到元气大伤,雄风不再。
那臭**嘟嘟囔囔,摆着个臭脸,被我甩了两巴掌。不料她竟然怀恨在心,把我灌醉报了官!”
贾雨村笑道:“这就对了,你们盯错了船了。我坐的那条船,只有船主一个人,哪来的第三个人?”
河匪难以置信:“不会吧,盯梢的是老四,人送绰号‘千里眼’,按理说他肯定不会盯错啊。”
贾雨村心说好险,要是没死的这个是千里眼的话,没准就能认出自己来,可见老天有眼。
贾雨村摆摆手:“你们常年在江上活动,自然知道那种载客的小船往来穿梭,都是一个模样。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便是看错了也不足为奇。如今我活生生站在你面前,就是证据。”
河匪还在迟疑,贾雨村忽然问道:“你可知,杀害有官身的人,是什么罪吗?”
河匪挺挺胸膛:“不就是个死吗?老子杀过不少人,这条命反正也保不住了。
别说一个贾雨村,你们不是把全县三年来的案子都算在老子头上了吗?无所谓!”
贾雨村冷笑道:“全县三年的案子,只怕也没有一个是杀官的!我当时虽免职了,可依旧是官身!
大康律法,以民杀官者,必死!且官员家眷可叩请朝廷,亲自动手,为亲人报仇!”
河匪一愣,他又不是法律专家,平时也不研究律法,因为研究多了会容易影响他当河匪的决心。
所以他看向知县,知县在贾雨村的目光逼视下,不得不点点头。贾雨村所说确实是律法条款,抵赖不得。
贾雨村指着娇杏道:“这就是我贾雨村的夫人,山西人,有一手刀削面的好本事,而且对我十分爱慕。
所以你该庆幸,若是你杀的真是贾雨村,她一定会上书朝廷,请求亲自动手,把你千刀万剐,在刑场上卖药!”
大康年间,相信**能治病的大有人在,每次有囚犯**时,都会有人高价向刽子手求购鲜血和鲜肉。
而且淳朴的百姓们相信,人血和**只有在人还没断气的时候,才有极高的药效,如果**就没用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说法,才让囚犯能得全尸,民间下葬也不至于被人挖坟掘墓,沦为药渣。
刽子手众目睽睽之下,最多给馒头沾点血,或是趁人不备,挖一小块肉下来,位置还不能太明显。
所以围观群众能买到的鲜肉,多以隐秘部位为主,口味经常一言难尽,可谓良药苦口。
贾雨村笑道:“想想那场面,你被绑在架子上,我夫人一刀一片儿,想要哪块儿削哪块。
满身鲜血,买药之人馒头自备,蘸一次血收一两银子;想要肉的,按部位优劣算钱。
脸上的肉,二两银子一片,胸脯和腿上的肉,三两银子一片,后背的肉最嫩,五两银子一片。
买一块后背的肉,搭一块囔囔踹。屁股上的肉大点块儿,高点称,只卖半两银子即可。
而且保证都是活肉,卖到你全身只剩骨头架子,你还是活的。我看卖药的银子,也够我夫人富贵终老了……”
贾雨村的话还没说完,河匪已经吓疯了,他疯狂地大喊:“我上错船了!我杀错人了!
我杀的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我杀的不是贾雨村,绝不是贾雨村!绝不是!”
第八十九章 **可用诛心语
知县大怒,一拍桌子:“大胆贼匪,你之前明明说绝不会有错,杀的就是贾雨村!”
河匪直着脖子:“那是我们杀错人了。我们杀的是个老百姓,不是贾雨村!”
知县怒道:“你这厮如此奸猾,翻来覆去,分明是藐视本官,你不怕大刑吗?”
河匪哆嗦了一下,他当然怕大刑,否则也不会替知县扛了三年的业绩。
可比起贾雨村所说的前景,大刑又算个屁啊?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还是坚定地说自己弄错了!
知县还在拍桌子,贾雨村冷冷地说道:“知县大人的意思,他若是不肯承认杀了贾雨村,大人就要屈打成招了?
大人破案的手段,不得不让人怀疑,此人在其他案子上是否也是冤枉的啊。
若是如此,本官身为御史,职责所在,还真不得不向朝廷据实言明,还请知县大人不要怪责。”
知县心里一跳,知道贾雨村所言非虚,他身为御史,是真的可以**自己断案不明,屈打成招的。
自己若没能搬倒贾雨村,反而这三年来的业绩也会遭到质疑,卓异考评自然也就泡汤了,那可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因此知县决定换一张牌打,他的目光落在了娇杏身上,很客气地拱手笑道。
“娇杏夫人,适才眼睛被尘土迷了看不清。如今可好些了?是否能认清眼前这位大人,是否是你贾老爷贾雨村?”
知县见刚才娇杏含含糊糊,心里就有些疑惑,觉得娇杏是在留后路,那他就干脆逼娇杏表态,说个清楚。
知县之所以把水匪弄上堂来,一是给贾雨村施压,二来也是为了给娇杏听,让娇杏明白,她丈夫其实已经**。
娇杏听着水匪描述他们上船**之时,手捂胸口,脸色发白,这些知县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如果娇杏之前还不能肯定,眼前这个返老还童的贾雨村是真是假,那么此时,至少有八成可以确定,这是假的了。
只要娇杏愿意认真分辨,那么只要一句夫妻之间的私房话,就能分出真假,置贾雨村于死地。
娇杏呆呆地看着贾雨村,贾雨村没有回避,目光迎着娇杏,面色平静,目光温和而真诚。
他不是老爷,虽然他的模样很像老爷,但他不是。老爷的目光中,平静中总是带着冷漠。
那是深藏在骨子里的冷漠,是关键时刻可以舍弃所有人自保的冷漠,是只有她能看出来的冷漠。
但她的语气依旧平静:“老爷,你说你吃了仙药,返老还童,那仙药是哪里来的?”
贾雨村微笑道:“你可还记得,当年在甄府中,甄老爷请我吃饭时,曾说过一件事儿吗?
他说他抱着英莲在门口纳凉,一个癞痢和尚和一个跛脚道士,一见英莲便大哭起来。
‘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舍我罢,舍我罢!’
甄老爷,便抱女儿要走,那僧人乃指着他大笑,还念了四句诗,那诗句你可记得?”
娇杏心中大震,此事发生之时,席间只有甄士隐和贾雨村二人,自己都不在场。
还是后来贾雨村纳妾之后,两人提起当年之事,贾雨村曾对她说起过,她方才得知的。
这件事甄老爷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此人若非贾雨村,又是从何得知此事的呢?
封氏则不明所以,只是听到英莲,忍不住落泪,也看着娇杏。
娇杏喃喃念道:“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却不再往下说了,只是看着贾雨村。
贾雨村黯然一笑,接口道:“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此言一出,封氏哪里还能耐得,顿时泪如雨下:“老爷啊,老爷,既有此言,你为何不早说啊,我可怜的英莲啊……”
在场封家众人,自然是知道甄家之后遭遇的。先是元宵节观灯丢了英莲,随后葫芦庙失火,烧光了甄家。
想不到在此前,便有一僧一道曾预言此事,只是甄士隐没能参透其中深意,导致一错再错,沦落至此,实堪唏嘘。
知县也是大惊,这番话浑然天成,与甄家遭际严丝合缝,且有自身经历,绝不是贾雨村能现编出来的。
就算贾雨村有急智,编出这一番话来,娇杏也绝不可能现场和贾雨村吟诗作对,如此契合。
若说这贾雨村是假货,那他跟娇杏肯定也是早就相识,早就对过口风,才能做到这般自然。
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头疼了,没准案情一下就从真假李逵,变成西门庆和潘金莲,合伙儿做掉武大郎了!
娇杏的震惊要比知县更大,她的心里有很多问号儿,只是痴痴地看着贾雨村的眼睛,莫名生出希望。
莫非老爷真的没死?真的吃了仙药返老还童了?因为仙药的作用,所以心中的那份冷漠消失了?
贾雨村温柔地看着娇杏:“那一僧一道,我虽只听甄老爷说过,并未见过,但甄家出事儿后,自然会想起此事。
后来我当了知县,当了知府,虽然嘴里不说,但心里一直惦记着甄老爷和英莲两人之事。
只是世事无常,我当官之时寻找他们毫无线索,反而丢官免职后,却偶遇了那一僧一道。
当时我在林府当西席,偶到附近寺庙游玩,看到一僧一道,僧有癞痢头,道士跛一足。
我记起甄老爷之语,便上前询问二人,可知甄士隐,甄英莲二人下落,他二人却大笑不语。
只对我说:你这人,半生碌碌,为官不慎,辜负百姓,愧对天恩。罢官免职,自身难保,还想着别人?
便给了我一颗丸药,说是能让我脱胎换骨,二次为人,洗心革面,从龙建功。
后来我在醉仙楼吃下仙药,果然脱胎换骨,返老还童,进京面圣,起复为官。
因立有微功,太上皇赐金修宅,命我回来接你和孩子一家团圆,刚好赶上封家无礼,替你解围。”
贾雨村这番话,逻辑严密,合情合理,与之前透露的版本不但完全一致,而且丰富了很多细节,不由人不信。
娇杏忽然问道:“老爷,我想问你一句话。如今甄老爷和英莲小姐下落不明,老爷你打算怎么办?”
贾雨村斩钉截铁地说道:“昔日自身难保,无力报恩。今日既蒙仙佛眷顾,二次为人,岂有不报恩之礼?
贾雨村自当竭尽全力,以岳母之礼奉养封夫人,寻找甄老爷和英莲小姐,让其一家团聚!”
娇杏定定地看着贾雨村片刻,忽然深施一礼:“老爷,我认出你来了,你就是我的老爷,贾雨村!”
知县皱着眉头,想不出破绽所在。就在这时,师爷从外面进来,靠近知县,递给了知县一封信。
知县打开书信,上面果然是王子腾的字迹:水匪之言,难有实据。顺势而为,不可强攻。毁人名声,胜过**,仙缘虽好,亦缚自身。
知县略一沉吟,已知其意。水匪的话是一面之词,没有尸体没有证人,想靠这个搬倒贾雨村是很难的。
所以刚才自己如果一味在水匪身上下功夫,强攻硬打,没准已经被贾雨村抓住屈打成招,滥冒功绩,直接反杀了!
王子腾身在京城,就能预料到此事走势,其心机智慧实在让人惊叹。难怪人家是太上皇心腹,自己只是个配角儿,小配角儿!
后两句,就是王子腾告诉自己,贾雨村靠着仙缘护体,得今上垂青,但仙缘同样是把双刃剑!
仙缘在身,名声就很重要,若是名声坏了,仙缘就存疑,所以攻击贾雨村,名誉反而比身体更重要!
知县有了主意,拱手道:“既然夫人都无疑问,本官自然不能再质疑贾大人的身份真假。
不过就算贾大人不存在冒名顶替之事,可眼下这**之事,却也不能不问。人命关天,岂同草芥?”
贾雨村挑了挑眉毛:“知县大人此言差矣,明明是他们闯入本官府邸在先,护卫本官的兵士为保护本官家小,才发生打斗,难道这也有罪吗?”
知县笑了笑:“贾大人,凡事皆有因果。若是村民刁蛮**,冲撞贾大人家眷,自然死也是白死。
可若是事出有因,是贾大人家人依仗官威,欺压百姓,造成冲突,酿成惨剧,似乎也不为无过吧?”
知县十分清楚,封新死在贾雨村家院子里,而且还是京营动的手,这案子就是打到天边去,贾雨村也是无罪。
但王子腾的信里已经写得非常清楚了:贾雨村是否有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名声和人设。
如果在辩论是否有罪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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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中,能让贾雨村展现出仗势欺人,不讲道理的一面,名声传出去,就算成功了。
王义忽然大声道:“放肆!贾大人是何等身份,乃是堂堂兰台寺御史,兼五城兵马司南城指挥使!
这些乡野村夫算什么东西!别说此事贾大人占着理,便是没理,尊卑贵贱你都不懂了吗?”
王义指着鼻子训斥知县,显然是十分无礼的。都尉虽是五品,但毕竟是武官,不如文官尊贵。
所以以知县的正七品,和都尉是完全可以平起平坐的,并不需要受这种窝囊气。
可知县却瞪大眼睛,一脸**,不敢说话。这让堂下百姓不禁议论纷纷,看向贾雨村的目光也带着不满。
自古以来,百姓的情绪都是十分容易被调动的。哪怕之前贾雨村在此地官声不错,但人们更看重的是污点。
好人变成坏人,只需要干一件坏事儿就够了,坏人变成好人,只需要干一件好事儿就够了,这就是情绪的力量。
王义和知县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彼此心照不宣,这场戏,两人配合得很好,接下来还有继续添油加火……
知县小心翼翼地说道:“王都尉,你这话就不对了。虽有尊卑贵贱,但凡事还要讲个理字。
你是京营军官,保护贾大人家小则可,你们还打不过这些村民吗,有何必要行凶**呢?”
王义嚣张的大笑:“必要?这些村民敢惹贾大人,死有余辜。贾大人下令拿人,说过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知县无奈地看了贾雨村一眼:“大人啊,你糊涂啊!人命关天,岂可轻言杀戮?百姓也是人啊!”
百姓的情绪瞬间变得更高涨了,从古至今,谁要说一句百姓也是人,就能让百姓们感动不已。
在百姓心里,官员只有两种,不把自己当人看的,和把自己当人看的,前者是坏官,后者是好官。
至于把自己当成什么人,那就先不强求了。能当人就已经很不错了,要什么自行车啊?
贾雨村看了王义和知县一眼,淡然一笑:“王义,你的意思是,你杀死封新,是受本官指使?”
王义看着贾雨村,满脸震惊:“难道不是吗?不是大人让我格杀勿论的吗?兄弟们都能作证啊!”
贾雨村笑道:“你是京营都尉,职位并不低于本官。而且京营本官调遣,你为何会听本官的命令呢?”
王义正色道:“大奉历来文高武一级。大人与下官同为五品,但大人是文官,以文统武,自然之理。
何况朝廷旨意,让我随大人出京,保护大人及大人家小。旨意中有随字,自然是大人做主,下官听命。”
贾雨村连连摇头:“此言差矣,一个‘随’字,就能说成是让你听命于我,过于牵强了吧?
何况文高武一级,也是朝中流言,吏部从无此言。所以王都尉是过谦了,并不需听我命令。
我到时看见那封新十分无礼,打了王都尉两记耳光。他以平民殴打都尉,都尉杀他,理所当然。”
王义心想当时被铁奎下套儿,误杀了封新,现在肯定要甩锅给你,这锅你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当下单膝跪地:“大人此言,是说我京营兄弟一路上有违逆之处吗?还请大人指出来,否则这抗旨的罪名,谁能担得起?”
知县也帮腔儿道:“不错,贾大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圣旨里的‘随’字,意思十分明白,就是以你为主的。
这是朝廷惯例,王都尉及京营众人自然是要听你命令。所以这杀死封新之事,王都尉自然是奉命行事!”
贾雨村面色紧张,声音都有些发抖:“你们,你们……你们这是曲解旨意吧?岂有此理!
说什么王义等人都是听我命令行事,不听我命令就是抗旨,王义何曾如此想过?不可能的!”
王义心中冷笑,脸上却万分委屈,刷地抽出腰刀,向天而指,声音委屈至极。
“双圣在上,我王义领旨出京,处处以贾大人为主,从未抗命!贾大人何以冤枉我抗旨不尊?”
贾雨村脸上的惊慌忽然消失了,他静静地看着王义,就像看着一个小丑儿。
“本官明白了,既然如此,现在咱们就好好掰扯掰扯,这封新究竟该死还是不该死吧。”
第九十章 云游何得谓出家
知县愣了一下,随即觉得贾雨村不过是无奈之下,故作镇定。
你有啥可掰扯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从律法的角度说封新不该死,但从人情角度,你草菅人命,仗势欺人是跑不了的。
所以知县胸有成竹:“封肃,此事的来龙去脉,你要如实招来!若有半句谎言,本官容得你,只怕贾大人也容不得你!
贾大人手中有京营官兵,若是一怒之下下令杀你,只怕本官这几个捕快,也未必能保得住你!”
封肃作为封家庄有根基之人,与知县也算相熟。见知县明显有偏向自己之意,顿时嚎啕大哭,悲不自胜。
“太爷!这贾雨村大人本与我家有旧,又有官身,小人是知礼之人,怎敢上门**儿呢?
实在是他夫人仗势欺人,欺辱小人,小人家中子侄年轻气盛,不堪受辱,双方才有所争执啊!”
知县怒道:“胡说,贾大人乃读书人,其夫人岂会不如你一个乡野村夫知理?可知是胡说!”
封肃连忙喊冤:“大人有所不知,这娇杏夫人,本是小女的丫鬟。当初贾大人当知县时纳为妾室的。
后来贾大人正妻病故,这才扶正了的。娇杏夫人在我家呆过许多时日,小人却知道她并非知书达理之人!”
娇杏气得满脸通红,知县偷瞄着贾雨村,只盼他一怒之下,给夫人撑腰,拳打脚踢封肃一番。
若是能大怒之下,拳脚重一些,打封肃个生活不能自理,或是一刀**,那就太酷了!
那样自己能保证,明天姑苏城头条标题就会是:震惊!高官为夫人撑腰,因琐事打死父子二人!
可惜贾雨村云淡风轻,并无发怒之意,还冲娇杏笑着摇摇头,示意她沉住气。
知县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既然娇杏夫人与你家有宾主之谊,理当亲近,何以发生冲突呢?”
封肃悲痛地指着封氏:“只因女婿出家,小女成了寡妇。本庄庞员外托人说媒,愿意娶为续弦。
小人收了聘礼,应允了这门婚事。谁料小女平时受娇杏夫人蛊惑,不守妇道,大喜之日落跑!
小人带家人前往贾府讨人,娇杏夫人仗势欺人,不但不肯归还小女,反而还破口大骂!
小人再三哀告,娇杏夫人只是一味蛮横,还打开院门,叫嚣说谁敢进去一步,就让贾大人杀了谁!
小人之子封新,眼看吉时已到,迫不得已,进院去拉小女,并未敢冲撞娇杏夫人。
结果贾大人带人赶到,不由分说动手行凶。我儿子不知其真假,带子侄抵抗,谁知真的被砍了脑袋呀!”
封肃越说越激动,说道后面时再次哭嚎起来。百姓议论纷纷,都觉得贾府确实过分了。
娇杏气得大叫:“胡说!分明是你们翻墙进院,撞开院门,却说是我打开的院门!”
知县见民心可用,心中暗喜,脸上却一副为难的表情。
“娇杏夫人,这院门是如何打开的,双方各执一词,却也无人能作证,似乎可以暂且不论。
女子婚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女子愿不愿意。封氏婚期落跑,就是给家里丢人,乃是不孝。
大康以孝治天下,夫人你收留不孝之女,不顾礼法,拖延吉时,本身就已有仗势欺人之嫌。”
娇杏怒道:“封夫人乃我旧主,如同我母,我以孝事之,有何不妥?岂有见母亲危难而袖手旁观之理?”
知县被娇杏噎得一愣,他没想到一个丫鬟出身的女子,竟然如此牙尖嘴利,不由得看了贾雨村一眼。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但知县毕竟是饱读诗书之人,岂会被娇杏难住,当即微微一笑:“娇杏夫人此言差矣。
你与封氏只是情同母女,并非真正的母女;而封氏却真的是封肃的女儿,两者亲疏有别。
故而你对封氏之孝只在情理上,封氏对封肃的不孝却在法理上。岂能以小欺大,以假盖真?”
这番话是很讲理的,毕竟娇杏已经不是封氏的丫鬟了,与封氏没有实际上的人身关系。
以感情的理由,去干涉封家家事,从法理上肯定是说不过去的,堂下百姓也都频频点头,表示同意。
娇杏毕竟没念过书,虽然聪慧伶俐,在讲理上却不是知县的对手。
而且众所周知,女人是不擅长讲理的,只擅长不讲理。男人却都很擅长讲理,能把不讲理也讲出理来。
所以娇杏把目光投向贾雨村,却发现贾雨村正在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自己,忍不住脸上一红——那目光真的比老爷原来温暖得多啊。
贾雨村缓缓开口道:“知县大人既然肯讲理,那就很好。请问知县大人,封氏有何不孝之处?”
知县笑道:“刚才下官已经说过,女子婚嫁,父母之命,封氏逃婚,有辱门风,自是不孝。”
贾雨村摇头道:“大人难道没听过:初嫁从父母,再嫁自由身?连王婆和西门庆都懂的道理,你不懂?”
知县愣了一下,眼珠一转:“大人所言,固也有理。然再嫁自由身指的却是指寡妇自有家业,再嫁可自主。
封氏是回家居住,吃喝用度仰仗父兄,并非自由之身,何谈再嫁自由身?
便如《孔雀东南飞》中之刘氏女,被焦家所休,回刘家生活,再嫁自然仍需听父母之命。”
贾雨村哈哈大笑:“你也知道刘氏女是被焦家所休?我问你,甄士隐可有休书给封氏?”
知县一愣,看向封肃,封肃尴尬地摇头,知县低声道:“甄士隐出家突然,并无休书。”
贾雨村嘲讽地看着知县:“那甄士隐可曾亡故?官府可有甄士隐的亡故证明吗?”
知县的声音更低了:“无人得见甄士隐是否亡故,官府要办亡故证明,需其家人申请方可。”
贾雨村冷笑道:“甄士隐既未亡故,又未休妻。封氏既不是寡妇,又未被休,何谈再嫁?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封夫人乃堂堂正正甄家正妻,与封家何干?封家强逼出嫁,分明是强抢民女!”
封肃惊呆了,语无伦次地说道:“这……她是我女儿啊!我自己的女儿,我强抢民女?”
贾雨村冷然道:“不错,你强抢民女!哪条法律规定,父亲对已出嫁的女儿可以为所欲为的?
若按你的想法,天下人都该去生女儿,反正嫁出去后还可以抢回来再收一次聘礼,何乐而不为?”
知县紧皱眉头,贾雨村所说虽然匪夷所思,但仔细想想又句句是理,他只好替封肃出头。
“贾大人,可甄士隐出家了!出家无家,出家之人虽未写休书,也与写休书无异,这一点大人能否认吗?”
知县说的也是正理,大康崇佛信道,僧道众多,对出家自有一套完整的规则,出家无家,就是一条。
封肃松了口气,赶紧点头道:“不错不错,出家无家,自动休妻,正是如此,所以我不是强抢民女!”
贾雨村笑道:“出家无家,自是不错。可是请问,谁说甄士隐出家了?”
封肃讶然道:“这还用谁说吗?甄士隐在门口晒太阳,一僧一道经过,他们打了几句哑谜,甄士隐就跟他们走了呀!”
贾雨村点头道:“所以呢?甄士隐跟着一僧一道走了,就是出家了?我还跟一僧一道打了半天哑谜,走了挺远的路呢。
他们给我了仙药,我才能返老还童,按你的说法,跟一僧一道打哑谜,走一段路,就是出家了?”
封肃目瞪口呆,知县皱眉道:“大人与甄士隐却不可同日而语。大人当天就回家了,甄士隐却一去数年未回。”
贾雨村笑道:“我这次出去游玩,也一去一年有余,按你们的说法,我是否也算出家了?
我夫人是否也算被休了,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来上门给她说媒,甚至强抢出嫁了?”
知县愣住了,封肃也哑口无言,贾雨村冷冷地看着二人,步步紧逼。
“大康律法中,可有明令,一人出门多久就算出家吗?还是跟着和尚道士出游就算出家?
我现在兼着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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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司和道录司的差使,天下僧道要出家,都要在两司中存档领取度牒!
可我查遍两司,其中并无甄士隐之名。这就是甄士隐未曾出家的证据!你们说他出家,又有什么证据?”
知县张了好几次嘴,最后终于不得不承认:“甄士隐出家,是众人以理度之,并无证据。”
贾雨村冷笑道:“什么时候我大康仅凭‘以理度之’四个字,便可以强抢民女,逼嫁人妇了吗?”
知县知道这事儿是占不了理了,只好低声道:“封肃乡野村夫,见识有限,难免疏漏。
我等朝廷官员,饱读诗书,自当教化为先,若不教而诛,反而有失朝廷声望,大人以为如何?”
这就是讲理讲不过,开始讲道德了。知县本以为贾雨村不会轻易放过,想不到贾雨村微微一笑。
“好,我就先不追究封肃强抢民女之事。只是如此一来,封夫人逃婚,可还算不孝之举吗?”
知县赶紧答道:“不不不,封夫人为夫守节,逃婚有理,不算不孝。”
贾雨村点头道:“既然封夫人不为不孝,那我夫人留她在我府中,加以护持,可有不妥?”
知县无奈:“娇杏夫人深明大义,不忘旧主恩情,乃有情有义之举,并无不妥。”
贾雨村叹息道:“既然封夫人和我夫人都无不妥,那封家众人闯我府邸,行凶**,其罪就不可免了。
知县大人,百姓冲击官员府邸,行凶**。被官兵制止后仍不肯停手,甚至殴打官兵,死得冤吗?”
知县知道这是最后的防线了,犹如内裤,这条防线再失守,对方就将长驱直入,为所欲为了。
所以他死死地抓住最后的防线不放:“大人,封家众人冲击贵府,固有其罪,然而刚才咱们也说了。
他们是否强闯大人府邸,还是大人的夫人主动开门,并无旁证。何况大人说他们行凶,在场众人身上并无伤痕,难以服人。”
这话倒也没错,封家子侄只是用肉体挡住了想要援助封氏的娇杏等人,就是封新,也不过对娇杏过了过嘴瘾,还没来得及动手呢,自然无人受伤。
贾雨村指着王义红肿的脸颊说道:“我家人虽未受伤,但王都尉脸上的掌印还在呢,官兵们也多有皮青脸肿的,又怎么说?”
知县依旧抓着内裤不放:“官兵动手在先,封家众人以为大人是假冒的,自然以为官兵也是假的。
而且他们并无铁器,官兵却有腰刀,他们如何敢殴打官兵?当此安危之际,他们奋起反抗,不过为了自保。
封新闯了大人家门户,自是有罪,但罪不至死,大人杀了他,本官也无可奈何。
但为官者,当以教化万民为责。大人不教而诛,杀了一个封新,却让万千百姓寒心啊!”
此时堂下百姓已经不像开始时那么激动了,因为他们也听明白了,整件事儿肯定是怪不到人家贾雨村夫妻身上的。
封肃自己不顾礼义廉耻,想趁女婿出门云游时,把女儿再嫁一家,收一份聘礼。不但无耻,而且违法。
不过知县这一番话,也有道理,封家虽然可恶,又很狂妄,但如果拿到官府审判,多半不会是死罪。
可能坐牢,可能流放,可能打板子,但肯定不是死罪,所以知县说他罪不至死,却被贾雨村下令杀了,也是实情。
所以百姓心中多多少少对贾雨村有点意见,这份意见不来自于理性,而来自于立场和情绪。
毕竟百姓天生就觉得官员是欺压百姓的。所以对官员杀了百姓,别管对错,总是不太爽的。
而知县要的就是这种情绪,将来扩散出去,虽然没人能说贾雨村有罪,但他不体恤百姓,仗势欺人,不重视人命,这种风评是跑不了的。
贾雨村叹了口气:“知县大人所说,也有道理。本官现在想起来,对封新之死,确实也该有所表示。
为让百姓知道,人命关天,总有罪过,不可轻杀。来人啊,将王义拿下,重打五十大板,以平民愤!”
第九十一章 王家上下皆畏贾
王义大惊,什么呀就把自己打一顿?还以平民愤?谁愤了?
知县也大吃一惊,想不到绕来绕去的,贾雨村竟然把王义给卖了,还说得义正辞严的。
“贾大人,这恐怕不妥吧,王都尉是听命行事,下令杀人的是你呀!”
贾雨村摇头道:“话虽如此,但毕竟人是他杀的。本官只是吓唬一下百姓,并无杀人之心。
他分明是被封新打了两耳光后,热血上头,一时控制不住,把人给砍了。
虽然封新敢殴打官兵,杀之无罪,但以贵县所说,未经官府定罪,就杀了人,百姓之心难服。
贵县又言,身为朝廷官员,当为朝廷教化百姓。所以王都尉理当献身挨打,让百姓心服口服,以为教化之功。”
知县哑口无言,贾雨村诧异道:“知县大人,为何不下令捕快打王义的板子?
这许多百姓都眼巴巴地看着你呢!你身为百姓父母官,难道是怕了王义,置民心于不顾了吗?”
知县被驾到了火上,无奈地看着王义:“王都尉,你看这……要不你就牺牲一下?”
王义怒道:“本官听命行事,无罪不当罚!我看谁敢打我?”
他官职高过知县,知县都不敢下令,那些捕快自然没人敢动手。
贾雨村一下子沉了脸:“王义!你口口声声说此次出京,我是主官,你等皆奉旨听命。
如今我命令你挺身而出,挨上几十板子,解知县之难,以安民心,你是要抗旨吗?”
王义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掉坑里了。难怪这厮之前绕着弯地跟自己确认这个话题!
贾雨村是此行主官吗?可能原本这事儿还很模糊,但自己和知县咬文嚼字地帮他确认了这个身份。
自己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说,圣旨上的“随”字,不是随便用的,我们“随”你,你就是主官。
所以你让我杀人,我就要杀,否则就是抗旨不遵。那现在贾雨村命令自己挨板子……
让你杀人你都肯杀,相比起来,挨上几十板子算得了什么?
难道你的屁股就那么尊贵?比老百姓的命都尊贵吗?有种你就这么说出来!
王义无比憋屈,无比恼火,他甚至都想干脆拂袖而去,直接回京城找王子腾告状去。
可他不敢。别说他不敢,就是王子腾到了眼下这个局面,估计也不敢硬抗。
王义默默地趴在了地上,两边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动手。
贾雨村叹了口气:“封肃,知县大人说了,你痛失爱子,虽然无理,但是有情,本官与你出气。
你来打吧。你封家人还有谁对此愤愤不平的,都可以来打。王大人一身功夫,打不坏的。”
封肃确实已经被失去儿子的悲痛冲昏了头脑,尤其是这个凶残的军官,一刀就砍了儿子的脑袋呀!
知县拼命地给封肃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动手。但封肃误解了这个眼色的意思,以为是催他快动手呢。
在封肃看来,这很好理解:知县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从开始到现在,知县一直在和贾雨村对抗。
而这个王都尉是贾雨村那边的,他听从贾雨村的命令,砍死了自己的儿子。
这事儿就是这么清楚明白,我封肃的脑子不是猪脑子,一开始就看得准准的!
现在贾雨村显然是落了下风,被知县大人逼得没办法,不得不丢车保帅,让这军官顶雷!
那我还客气个屁啊!我要为我儿报仇雪恨啊!我这板子打的不是都尉的屁股,而是贾雨村的脸啊!
至于这王都尉以后会不会报复我,我也不管了,儿子都没了,还怕个屁呀!
封肃嚎叫着冲上来,抄起板子,抡圆了对准王义的屁股就开打。
他从没打过别人板子,因此完全没有技巧,打的全是感情,靠着怒火加持,疯狂输出。
知县要吓疯了,可他又没法开口阻止。毕竟是他把百姓的情绪煽动起来的,现在想忽然掉头,已无能为力。
王义咬紧牙关,趴在地上,屈辱地感受着屁股后面的啪啪啪,恨不得跳起来,一刀砍死封肃,再一刀砍死贾雨村。
可他不能,他只能忍辱负重,把眼下这一关过去再说。可真的好漫长啊……
最可怕的是,王义看到京营兵士们的眼神,发生了某些细微的变化。
有震惊,有困惑,有恍然,却少了些敬畏。就像忽然发现浪浪山的大王,在神仙眼里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妖怪一样。
这些人,可都是王义平时维系的亲信啊。想不到,一顿板子就把人心打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王义眼光其实不错,那些京营官兵的心里确实发生了剧烈的思想波动。
京营兵士,和边关那些大头兵不同,家里多多少少都是有点基础的。
很多父辈祖辈是当过军官的,即使没当过,也是在京营里有些人脉的老油子。
所以京营官兵的眼界和思想,比起普通兵士,就开阔许多,远非边关的大头兵们可比。
例如,大头兵们被洗脑后,以为升官发财只有一条路,就是战场厮杀,流血牺牲。
京营士兵们却深知,那不过是升官发财中一条最差的路罢了,而且极其危险。
他们拥有更多的路,不但平坦,而且快捷,虽然路上有点脏,但想升官发财,还能怕脏吗?
这条路上,跟对一个强力的老大是十分关键的,如果老大跟错了,再努力也是南辕北辙。
他们一直认为自己跟的老大王义很对。因为王义的老大是王子腾,京营绝对的一把手儿。
王子腾的老大是太上皇,是整个大康的老大。所以王义还会升,而自己身为王义的亲信,自然也会升。
可今天,贾雨村轻描淡写地就把王义按在地上啪啪啪,王义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还得自己趴下摆好姿势。
这让这些京营士兵很震惊,也很惊恐,自然而然地就联想到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贾雨村不顾王家脸面,悍然伏击,把王子胜关在牢里。据说王子胜拼命搏斗了一夜,险些失身。
然后据说没能得手的贾雨村恼羞成怒,公报私仇,不但夺走了王子胜心爱的忘娘,还把王子胜的心腹管家王安判了十年!
然后王子胜愤而反击,不知道从哪儿雇了个二把刀的杀手,在宁荣街上伏击了贾雨村,可惜未能得手。
被激怒的贾雨村随即上采莲船上逛个花船,把幕后老板王子胜又揪出来蹂躏了一遍。
之后顺手把采莲船妈妈莲娘扔进了大狱,让人纵火烧了采莲船,让一艘风光无限的花船顷刻间灰飞烟灭。
王子腾不但连个屁都没敢放,还把自己弟弟禁足在家里。对外说是养病,其实人人都知道,是怕出来被人群殴!
这次出发前,王义信誓旦旦地告诉大家:贾雨村要完蛋了!老大说他可能是个假货!咱们去戳穿他!
只要证明了他是个假货,我们王家一定能把他按在地上摩擦,让他生不如死!
结果现在,确实王义被按在地上,生不如死,这差距也太大了。
由此可见,王家在贾雨村面前是从上到下,一败再败。这是不是说明,咱们的老大认错了呢?
就在京营官兵们思想活动的时候,封肃终于打不动了,他毕竟年老了,举板子的力气都没了。
而王义的屁股也已经血肉模糊,一片狼藉,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副被施暴后全身无力的景象。
封肃擦了擦眼泪,感激地向知县磕头:“多谢青天大老爷,帮我出气,我感谢大老爷全家!”
知县的手摇得像风车一样,还特意对着王义的方向摇,生怕他被打糊涂了,真会把账算在自己的头上。
得民心固然不错,但为此得罪了王家那是万万不能的,所以知县连连推辞。
“不不不,不是我替你出气,是贾雨村大人,本官何德何能,能让王都尉低头认罚呢。”
堂下百姓都深以为然,没错啊,那封新殴打都尉,都尉砍死他其实合情合理,并无过错。
但贾大人还是让王都尉受刑以平民怨,现在还把百姓当人看的官员不多了啊,贾大人真是不错。
不错的贾大人微笑看向封肃:“封肃,一码归一码,你儿子死了,现在气也出了,这件事就过去了。
但你所犯的种种罪过,却也不能有罪不罚,否则大康律法威严何在?知县大人,你说是吧?”
知县现在已经有点胆战心惊了,不知道贾雨村还要出什么幺蛾子,只想赶紧送走这个瘟神。
自己已经尽力了,搬不动贾雨村,是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王子腾大人一定能理解的。
换句话说,王家人排着队上,都被贾雨村挨个干翻了,自己何德何能,能对付贾雨村呢?
“贾大人所言极是,甄士隐出家无据,已死无凭,又无休书,封肃逼封氏再嫁,确实是有罪的。
只是二人毕竟是父女,按强抢民女确实过分了。不知贾大人以为当依何例判罚呢?”
贾雨村淡然道:“封肃逼封氏再嫁,就算不按强抢民女,至少也要按拐卖良家妇女。
大康律法,凡拐卖良家妇女者,若已成,则死罪!若未成,则罚银,以十倍拐卖所得之数赔偿苦主。”
知县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律条是没错的,可封肃这下就倒霉了。
封肃跟胖员外要了五百两银子的聘礼,按贾雨村所说,这就是拐卖妇女所得之数。
依律法十倍罚银,那就是五千两!封肃这些年积攒的钱财,只怕这次要一笔勾销了,也未必够。
封肃也惊呆了,大嚎起来:“不不不,我没有五千两啊,我家祖祖辈辈务农,我一个农民的儿子……”
知县也赔笑道:“大人,聘礼作为拐卖所得,是否有所偏颇?何况他未必有这些钱啊。”
贾雨村看向封肃身后一群被官兵打得鼻青脸肿的封家子侄,淡然一笑,笑得众人心惊胆战。
“拐卖封氏者,又不是只有封肃一人。他们是团伙作案,如今要罚钱,自然也要共同承担。
当然,封肃为主犯,而且聘礼也是他拿的,所以他要出大头儿,剩下不足之数,众人平分就是。”
封家子侄顿时哗然,凭什么呀,自己只是听封肃的话办事儿啊,这年头撑场子的也这么危险吗?
一个胆子大些的封家子侄挺身而出:“大人啊,我等只是顾念亲情,被封肃找来帮忙办喜事儿的。
我们既没拿聘礼,也没拿封肃一文钱,而且和封氏也无怨仇,所以这赔钱,应该也轮不到我们吧?”
贾雨村冷笑道:“哦?还有这种道理?以你之见,只要你没拿坏人的钱,和被害之人也无怨仇,就不算帮凶?
若非你等成群结伙,为封肃壮胆撑腰,封肃父子如何能行拐卖之事?
若无你等一拥而上,凭封肃父子就能闯进我家府邸闹事?凭封肃父子就敢和官兵对抗?
你们仗着人多势众,平日里欺负人时,就算不动手,被害之人自然也不敢反抗,这就叫帮凶!
总有人以为法不责众,也总有人觉得只要我没动手,罪过就不算我的,纯粹是放屁!”
封家子侄们脸涨得通红,却无法反驳,只能哀怨地看着封肃。
平时只知道谋反会被株连九族,想不到你嫁个女儿,也株连九族,都得跟着你大出血啊!
知县却觉得贾雨村的话未必只是骂眼前这些村夫的,他的目光分明在自己身上也扫了一下。
京营众人同样感同身受,他们倒不会那么快就良心发现,觉得自己不该当帮凶。
而是他们在认真地想,如果一定要当帮凶,那绝对不能选个封肃这样的主犯,最好是选个贾雨村这样的……
王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若在平时,京营众人早就争先恐后地冲上去扶他了。
可今天,大部分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竟然只有三四个对他最忠心的跑过去了。
其余人回过神来,想弥补一二,却看见王义的目光凶狠怨毒的盯着自己,心里也不禁暗骂一声。
你发狠给谁看呢?我们是看你像个有前途的,才跟着你混的,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有本事你冲贾雨村来啊!妈的老太太吃柿子,专挑软的捏!你看我们不顺眼,我们看你还不顺眼呢!
王义咬紧牙关:“贾大人,如今此间事了,该启程回京了吧!”
贾雨村笑道:“不急。甄士隐对我有恩,封夫人的事儿,我总得有始有终才行。
这封家庄想来她也呆不下去了。等她拿到足额的赔偿,我和娇杏带着封夫人一起进京!”
第九十二章 隔壁老王论假真
接下来的两天里,封家庄鸡飞狗跳,狼烟地动。
封肃家首当其冲,他毕竟只是个乡下富户,比不得城中富人,五千两银子简直要了他的老命。
一些田产地亩,难以快速变现,只能折价卖给官府,却又被趁机宰了一刀。
知县是个非常务实的人,他和封肃的交情本就不深,这次拼命相帮,其实是为了对付贾雨村。
眼看自己不是对手,立刻向贾雨村示弱,封肃自然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之前封肃有些根基,还可以帮忙维持一下封家庄的大事小情,但以后也不用指望了。
封肃的儿子死了,子侄们被他连累,以后也绝不会拥戴他了,他已经彻底没用了。
而且知县知道,自己这次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既得罪了贾雨村,也让王义丢了脸。
所以自己这个知县能当多久,还很难说,有能趁机捞钱的机会,有什么理由不捞呢?
所以他趁着封肃着急用钱,美其名曰为官府谋利益,拼命压价,以便自己转手取利。
本来知县还有些担心,毕竟贾雨村就在旁边看着呢,可贾雨村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干涉。
知县大喜,越发觉得贾雨村这个人,好像也不像王家人说的那么可恶,很是通情达理嘛!
当封肃最后只卖剩下几十亩薄田的时候,他终于受不了了,连哭带嚎地找到封氏,让她帮自己求情。
封氏如今住在贾雨村家里,封肃在门口直着脖子哭了半天,娇杏都不肯让封氏出去。
最后还是贾雨村劝了娇杏一句:“父母子女,毕竟是缘分一场。若不让她去,她余生不安。”
娇杏这才陪着封氏走到门口,却不开门,只隔着院门说话。
封肃痛哭流涕:“女儿啊,爹糊涂,爹贪财。可爹也是看不得你守活寡啊。
自古男女之事,还不就是过个日子吗?男图女色,女图男财,只要不说破,就是恩爱夫妻呀!
如今爹实在是没办法了,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够五千两。你就帮爹求求贾大人吧。
给爹留下几十亩薄田,你弟弟死了,爹还得活着啊。你弟弟的媳妇孩子也得活啊!”
封氏默默流泪,回屋就跟贾雨村说了,请贾雨村高抬贵手,放封肃一马。
贾雨村答应了,一算账,封肃一共拿出了四千两银子。剩下的一千两,贾雨村让“帮凶”家一起凑。
帮凶们家里有穷有富,几十家封氏子弟,凑出了一千两银子,骂骂咧咧地替封肃交上了赔偿金。
贾雨村把五千两银子换成了银票,交给了封氏,封氏吓得连连摆手,不肯收。
“贾大人救我出来,还和娇杏带我去京城,还答应帮我找丈夫女儿,我已经很感激了。
这钱是大人要出来的,大人拿着吧。我信得过娇杏,有娇杏一口饭吃,总不会饿死我。”
贾雨村柔声道:“封夫人,这钱本就是官府断给你的,按大康律法,十倍赔偿,名正言顺。
若是我或者娇杏拿了这钱,那可就是趁人之危,贪赃枉法了。夫人,你也不想让我当个贪官吧?”
封氏为难地看着娇杏,娇杏看了贾雨村一眼,略微提高了声音。
“封夫人,你拿着吧。老爷既然说要帮你找到甄老爷和英莲小姐,就一定会言而有信的。
老爷能脱胎换骨,二次为人,是有仙佛庇佑。若是言而无信,只怕会倒大霉的!
到时夫人一家团聚,还要过日子呢,手里没钱怎么行呢?你说是吧,老爷?”
贾雨村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妇,心里由衷地有些敬佩,确非凡俗啊。
此女虽不在金陵十二钗正副册之内,但真正接触到才知道,其实远超册内的一些人。
知恩图报,对甄家不离不弃;坚强勇敢,面对封家敢于斗争。
沉着冷静,面对自己这个真假不知的丈夫,没有失态,但也没有屈服。
明里暗里暗示自己,说话要算数,她就认了自己;说话不算数,她不会放过自己,自己就会倒大霉。
贾雨村微笑点头:“算数,算数,君子一言九鼎。贾雨村虽不敢称君子,宁失信于仇人,绝不失信于恩人。”
封夫人的眼睛里闪着憧憬的光,顺从地将银票贴身收起来了,就像收起的是全家团聚的希望。
当天晚上,贾雨村的宅院里住得满满当当的。前院住满了京营的官兵,所有女眷,连丫鬟婆子都被挤到了后院儿去。
贾雨村没有表示异议,他刚用圣旨压着王义啪啪了一顿,现在王义反过来用圣旨要求入住贾府,进行保护,他自然不能反对。
而且他知道,王义拖着被啪烂的屁股,不肯住驿站,坚持挤在贾府里,就是要看贾雨村如何过夜。
如果他真是贾雨村,他和娇杏就该睡在一起。夫妻分别近两年了,动静小不了。
如果他压根就不跟娇杏一起睡,那他十有八九就是个假货。哪怕眼下没有证据,总能慢慢查出来。
所以今晚是确定贾雨村是真是假的绝佳良机,王义别说屁股烂了,就是烂的位置更严重些,也决不能离场!
天色已晚,后院的左厢房里,婆子和丫鬟早早地把贾若领走了。
贾若很不情愿,一来他晚上跟娘睡已经习惯了,二来他对自己这个很少见面的爹充满了好奇。
贾雨村离家出游时,他才半岁,对爹只有一个极其模糊的印象,平日里娘也很少给他讲,爹是什么样的人。
他还小,但也能感觉出来,娘对爹有牵挂,也有失望;有感激,也有怨恨,反正挺复杂的。
今天看见这个爹,高大英武,威风八面,举手间砍掉了那个坏蛋封新的脑袋,弹指间让封家人上门求饶。
他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欣赏和慕强,觉得自己的爹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
但他毕竟太小,扛不住困倦,最后还是被婆子连哄带抱地拖出了正房,按在床上睡着了。
正房里,只剩下了贾雨村和娇杏,点着一根婆子翻腾出来的红蜡,相对无言。
贾雨村看了窗外一眼,他知道,黑暗中有很多眼睛和耳朵,在窥伺着这屋里的动静,由不得他犹豫。
他脱掉身上的长袍,上床躺下。娇杏犹豫了一下,也脱去外衣,吹熄了蜡烛,靠着贾雨村躺下了。
贾雨村正琢磨着自己要不要弄点动静出来,娇杏头一低,直接缩进了被子里。
贾雨村一愣,这是要上什么才艺吗?然后就觉得娇杏抓着自己的肩膀,使劲往下拽。
贾雨村也把头缩进被子里。冬天的被子很厚很大,把两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彼此的呼吸喷在对方的脸上,又热又燥。
娇杏的声音极小,带着犹豫和恐惧:“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贾雨村?”
贾雨村沉默片刻:“也是,也不是。脱胎换骨,二次为人,如今的贾雨村,不是过去的贾雨村了。”
娇杏咬咬牙:“好,那过去的贾雨村,是不是因为如今的贾雨村,才消失了的?”
贾雨村知道,她是在问,真的贾雨村,是不是被自己害了。这是她心里的一道坎,和林黛玉一眼。
真的贾雨村也许不是个好人,但他对这两个人都不坏,所以,她们很难接受一个杀了他的男人。
贾雨村坦然道:“不是,是因为过去的贾雨村消失了,才有了如今的贾雨村。”
娇杏松了口气,绷紧的身子也变软了,她的眼角流出了两滴泪水。
“是水匪,对吗,水匪其实没有杀错人。”
贾雨村没有回答她,他尽量让娇杏猜到真相,但他不会亲口说出来,因为他必须谨慎。
虽然他有把握娇杏不敢反水,也知道娇杏没有证据,可他仍然不会将那层窗户纸捅破。
有时,即使明知一件事儿的真相,只要没有彻底看清,人就仍然会心存幻想。
哪怕娇杏心里只有一点点的可能,觉得自己就是贾雨村吃了仙药返老还童,也比完全说清楚的好。
这就像薛定谔的猫,不开盒时人们就会觉得它还活着。
贾雨村在后世里,童年有过一个小伙伴,两人玩的很好。后来他跟着家人去了远方。
后来过了几年,贾雨村听大人说,他生病去世了。可贾雨村不信,哪怕所有人都这么说,他也不信。
他没有亲眼见到伙伴的去世,他总觉得,在这茫茫人海中,也许有一天,他会碰见他,两人相识一笑。
“你知道吗,很多人都说你去世了,可我不信,我觉得你还活着。”
贾雨村的思绪被柔软的嘴唇打断了,娇杏紧紧地抱住他,带着泪水的脸蹭在他的脸上。
“老爷,你说话要算话,你要帮封夫人找回甄老爷和英莲,你要好好对待若儿……”
贾雨村努力挪开嘴:“你若身子不适,弄些动静出来就行,他们看不见屋里,只能靠听的……”
娇杏没再说话,用实际行动表明她的身子没问题,只怕有问题的是贾雨村。
前院的京营官兵们支棱着耳朵听了半宿,然后一个个心满意足地发表着评论。
王义因为有伤,带着两个心腹住在前院偏房里,正房大,所以剩下的京营兵士都挤在一起。
“我早就说王都尉是多心了,人家娘子都当面认下了,他还疑神疑鬼的,这也是能冒充的吗?”
“话倒不能这么说,毕竟返老还童的事儿谁也没见过,王家人怀疑也是正常的。”
“现在还用怀疑吗?王都尉还说让咱们仔细甄别,别被贾雨村自己鼓捣出来的动静骗了,你听这动静,能是假的?”
“老王,你经常偷听隔壁的动静,最有发言权,你说说,这声音是真是假?”
“以本人多年经验来看,绝对是真的!你听这声音,比王都尉挨板子时还要响亮几分!”
“只听声音是否响亮就能判断是真是假吗?难道自己用手打不出来吗?”
“非也非也,自己用手打出来的声音,受限于姿势单一,就像王都尉挨板子一样,虽然响亮,却无变化!
你听这声音,时高时低,时而沉闷时而清脆,此乃不同姿势对应的声音,你等经验浅薄,不足与论!”
“佩服佩服,不亏为老王,当真是术业有专攻。唉!现在叫上了,那叫声是否也能听出真假呢?”
“当然能,你若常去青楼勾栏,时间长了,便能分辨出真叫和假叫了。嗯,这是真叫。
夫真叫者,气发于丹田,由内而外,以气冲喉,猝不及防,带有强大的冲击力,难以自制。
夫假叫者,气发于胸口,气短力弱,俗称干喊,声音均匀而无力,乃刻意为之,一听便知。”
众人惊叹于隔壁老王的专业性,并且绝对认可,此时在贾雨村房内发生的一切,绝对真实,真的就像贾雨村的身份一样。
在隔壁的王义,虽然不如隔壁老王专业,但也不是雏儿了,自然也能听出真假来,一时也有些怀疑人生。
王子腾明明说过,贾雨村很可能是假货。对于这个远方堂叔,王义一向敬若神明,难道堂叔错了吗?
王义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捂着屁股偷偷来到正房,把一群正在高谈阔论的经营士兵吓了一跳。
“老王,你既然如此专业,那你能不能听出来,这娇杏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的呢?”
贾雨村如果真是假的,也不是绝对不能演一出真戏。毕竟贾雨村这厮手段阴狠,娇杏孤儿寡母,未必敢反抗。
老王连连摇头,事情一进入他的专业领域,他就像个睥睨天下的绝世剑客,平等地看不起任何人。
“王都尉,你这就是血外行!女人被强迫是什么表现?自愿又是什么表现?这是演不出来的!
很多男人好这一口,到了青楼勾栏里非要高价找个贞洁烈女,那就像在读书人里找正人君子一样,何其难也。
只要不是第一次接客的雏儿,基本上都是演出来的。所谓红牌,除了好看,就是得演什么像什么。
但演的终究不是真的,从动作到声音,破绽很多的。我老王赌上全部的声誉,保证夫人是心甘情愿的!”
就在这时,随着最后一声雷霆,终于风停雨住,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清早,娇杏夫人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扶着封夫人,嘴角含笑,眉目盈盈,脚步比丫鬟婆子都轻快。
贾雨村大人上马时脚下一软,险些滑倒,铁奎赶紧扶了一把。
“大人,你不行,就和王都尉一样,坐马车吧?”
贾雨村横了他一眼,翻身上马:“回京!”
第九十三章 薄命女逢薄命郎
回京途中,贾雨村从镇江离开运河,先去了一趟金陵城。
因为答应了林黛玉,要给她买高倍数的放大镜。这类东西,京城反而不如金陵城好买。
这里有个缘故,京城虽然热闹繁华,但多是高官贵爵,行商坐贾,手艺人却不如金陵城的多。
尤其是微雕之术,会的人本就不多,大多集中在江南,世代相传,极少挪动的。
这高倍数的放大镜,大多是外藩之人,从沿海一带卖到大康的,价格昂贵,数量不多。
见贾雨村更改路线,王义虽然捂着屁股来问过原因,却也不敢阻止。
一来圣旨里并未说贾雨村不能在路上停留,二来王义的屁股很疼,提醒他非必要不要招惹贾雨村。
但王义还是很尽职尽责地让人刺探贾雨村究竟要买什么,没准这情报对王子腾会有些用处呢。
但贾雨村在金陵城里逛了一天,却都是到一些卖小玩意儿的店里,询问是否有微雕所用的放大镜。
这让王义十分摸不着头脑,想不明白贾雨村买这玩意儿有什么用,难道他患有眼疾?
忽然间,一个十分奇特的想法出现在王义的脑海里,让他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贾雨村为何总是那么狂傲,甚至连王家都不放在眼里的原因!
他应该不是针对王家,他是目空一切,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因为他有眼疾!
王义小时候,在村里长大,作为王家的远支,他家不算穷,但也不算富。有几亩地,一头牛,还养了几只大鹅。
王义小时候很迷惑,为什么牛那么大,却很怕人,人拿鞭子打,牛也只是默默承受,不会反抗。
而大鹅明明比人小很多,却十分凶狠霸气,不但不怕人,甚至还敢主动进攻一切生物。
后来王义的母亲告诉他,因为牛和鹅的眼睛不一样,它们看到的东西和人看到的都不同。
牛马这类东西,眼睛看东西比实际的要大。所以在牛马会觉得人比它们更高大更还有力量。
然后它们就会害怕人,不被逼急了,就会逆来顺受,不知道人的力量是牛马自己夸大出来的。
当然,如果把牛马逼急了,它们就会开始反抗,一旦反抗,就会发现人其实还没自己能打。
据说牛马一旦伤过人,往往就会被干掉,下汤锅吃肉,不会有人再敢买来驾驭了。
因为看破了真相的牛马,就很难再被人驾驭了,随时可能会奋起反抗,对人来说太危险了。
而大鹅看东西比实际的要小,这让大鹅很容易信心爆棚,觉得对手不过如此,可以一战。
尤其是身高矮一点的孩子,大鹅就更是不放在眼里,你爹我都不怕,对付你还不是小菜一碟儿吗?
所以农村有时候会养大鹅看家,既经济又实惠,比起养狗来要有很多好处。
首先大鹅的胆子比狗还大。狗有时候还会被吓得夹起尾巴来,大鹅只要还没死,都会坚持战斗。
其次大鹅的叫声比狗一点也不小,尤其是大鹅进入战斗状态时,其叫声足以惊醒任何装睡的人。
再次大鹅能自己觅食,比养狗省粮食,而且还能下蛋。既能看门,又能带来资源。
最后王义强调一下:他说的牛马,就是真的牛马;他说的大鹅,就是真的大鹅,请不要胡乱联想。
王义觉得,贾雨村一定是像大鹅一样,他的眼睛与众不同,看东西比正常的要小。
可以想象,一个人如果有这样一双眼睛,他一定会蔑视所有人,觉得自己高大威猛,信心爆棚。
所以他不怕王家,也许王子胜在他面前指手画脚地威胁他时,他就像看着个玩偶一样可笑。
当然,这种眼睛有利有弊,例如读书识字就一定很费劲,所以只有上大学的鸡,没有读小学的鹅。
贾雨村既然能考中进士,说明他一直在想办法读书,秘密就在这个放大镜上。
他这次一直强调要最高倍数的放大镜,说明他眼睛的病情恶化了,没准看人已经更渺小了……
王义认真地把自己的心得记录下来,并且写了一封密信,偷偷寄给了王子腾。
贾雨村不知道王义的惊人发现,只是认真地搜罗给林黛玉的礼物,费了不少劲。
实在是林黛玉太挑剔了,市面上的放大镜,基本就到惜春那个倍数,更高的很少见。
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贾雨村最终在一个老微雕匠人手里,买到了一个倍数更高的放大镜。
这老匠人的儿子从小被父亲眼里督促学习微雕,结果眼睛累坏了,虽然还能看见东西,但继承手艺是没戏了。
老匠人无奈之下,带了几个徒弟用来养老,如今贾雨村愿意出高价买放大镜,他刚好出手。
贾雨村满意地将放大镜包好,放进怀里,转身准备回船上时,就听见街上一阵骚乱。
“这姑娘是我先下聘的,你们怎能如此不讲道理?强抢民女,金陵城里没王法了吗?”
贾雨村一愣,带着铁奎往前走去,那个卖放大镜的老匠人伸手拦了贾雨村一把。
“这位少爷,别往前凑。看得出来你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可前面那伙人你可惹不起呀。”
贾雨村看着前面,果然不少看热闹的都在往后退,这也说明他们认为看这个热闹需要较远的安全距离。
“那是金陵城的薛家,贾王史薛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在这金陵城里无人敢惹呀。”
贾雨村愣了片刻,忍不住笑了起来,不会吧,这么巧的吗?
他冲好心的老匠人拱拱手,又多给了他几两银子,带着铁奎大步走了上去。
老匠人握着手里的银子,叹了口气:“唉,年轻气盛,年轻气盛啊,可惜了这么好的少爷了。”
此时在人群的中间,已经动起手来了。地上已经趴着一个拐子,抱着脑袋,大喊大叫。
“人给你们了,钱我也不要了,你们谁有本事谁带走,只要放我走就行!”
薛蟠的三角眼扫了全身发抖的女孩儿一眼,舔了舔嘴唇,冲打拐子打得气喘吁吁的冯渊喝道。
“姓冯的,告诉你,这丫头薛大爷我要定了。你不是花了二百两银子吗?我给你三百两,滚吧!”
冯渊怒道:“我不是买人!我是光明正大下了聘礼的!三日前下的聘,因准备花轿才耽误了两天!
这拐子收你的钱在后,而且你是买丫鬟,我是聘娘子,岂能相提并论?”
薛蟠冷笑道:“少跟我扯蛋!凭你的身份,你以为大爷我是怎么知道你的?
大爷我在金陵城里什么没玩过,象姑馆里有几个契弟说起过你,也是喜欢双管齐下的家伙。
要不是看在大家还算同道中人的份上,老子会跟你说这许多废话?早让人打扁了你!”
冯渊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但身材瘦弱,看起来就很虚,被薛蟠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
薛蟠倒是没有冤枉他,冯渊祖上也是当过官的,不过官职不高,到他这一代已经只算小乡宦了。
若按身份地位,薛蟠的朋友圈儿里确实不会有他。但冯渊此前好男风,在圈子里小有名气。
而薛蟠是欢场老手,朋友圈不拘一格。但冯渊只找情投意合,相貌相当的,却不为攀附权贵。
所以薛蟠和冯渊都各闻其名,却没有过交集,否则今日见面,只怕场面会更加复杂。
冯渊怒道:“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我自见了这姑娘后,便已下定决心,今后与其厮守一生,不再出去寻欢作乐。
所以才郑重其事,下聘后三日迎娶。既已下聘,她就是我冯家人,你分明是强抢民女!”
薛蟠也火了,他是有名的呆霸王,在他看来,他今天已经给足了冯渊面子了。
虽然他知道自己是后给的钱,但那是拐子一货两卖,他也是受害人,属于善意取得,是有效的!
而且他还愿意多出一百两补偿冯渊,这是看在道友的份上,这冯渊不知好歹,竟敢蹬鼻子上脸!
薛蟠狞笑道:“强抢民女?别说老子是花钱买人,就是真的抢了,你又能如何?来人,把人给我带走!”
薛家的一群豪奴上前拉起那女孩儿,就往抬来的小轿里塞。那女孩儿挣扎着不肯,眼睛看着冯渊,显然是更希望跟着冯渊走的。
她这些年过的日子,就像溺水之人一样,在冰冷黑暗的水下透不过一口气来,憋得要死,却又偏偏死不了。
好不容易被人从水里拉了上来,以为苦尽甘来,此后可以自由呼吸,生活在阳光之下,却又要被人按回水底。
她的眼神,只有那种经历过绝望,又看到希望,再次陷入绝望的人,才能明白。可冯渊却看懂了。
冯渊本来被薛蟠的气势所压倒,站在原地不敢动。可此时看见女孩儿那恐惧哀怜的眼神,心中一股怒火猛然升腾而起。
他当过一,也当过零,身子因此被掏空,男子气概也谈不上有多少,平日里靠着不多的家产度日,少与人争执。
今天他本来希望据理力争,但发现对手是薛蟠时,心里其实已经做了最后退让的打算。
而且他知道,不会有人笑话他。整个金陵城里,敢和薛蟠叫板的人也没几个,人们只会认同他识时务者为俊杰。
可现在,他不想当俊杰了,他体内为数儿不多的男性荷尔蒙熊熊燃烧,让他瞬间变成了一只大鹅!
随着一声怒吼,冯渊冲上前去,左手拉住女孩的一只手,右手抡圆了,对准一个豪奴就是一拳。
“你们这帮畜生,想带走她,先打死我!”
不同于薛蟠身边的一群豪奴,冯渊身边只有个书童,战斗力还不如冯渊。但此时冯渊上头了,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薛蟠点点头,笑道:“好,你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给我打!注意,别伤着那丫头!”
豪奴们听到薛蟠发了话,再无顾忌,抡起拳脚照着冯渊就砸了下去。
这些沙煲大的拳头如果落在冯渊的小身板儿上,大概就像小怪中了大招一样,血条立马清空。
一条黑影窜进人群里,把拳头距离冯渊最近的一个豪奴一脚就踹飞了。
然后拳打脚踢,又打飞了两个豪奴。当然身上也挨了不少下,不过铁奎对此并不太在意。
他人如其名,挨打的功夫比打人的功夫还要高很多,所以锦衣卫才会经常派他去执行保护任务。
不过眼看这些豪奴也都颇通拳脚,人多势众,铁奎真打起来还是很吃力的,只能先护住身后的冯渊和女孩儿。
他没精力再护着书童,但书童比他想像的机灵很多,一看来了帮手,立刻爬出重围,扯着嗓子喊起了救命。
贾雨村冲着远远跟在身后的京营官兵喊了一声:“我要动手了。如果让我受了伤,你们可就是抗旨了!”
原本跟在身后看戏的京营官兵们,听到贾雨村这一声,赶紧加快脚步,飞奔过来,一边跑一边暗骂王义。
本来以为跟着王义出来能得些好处,想不到如今动不动就有抗旨的危险,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而且本来圣旨里说的挺模糊的,只让保护好贾雨村家小,王义非要强行注解为听贾雨村的话,不让他受伤。
现在好了,贾雨村看谁不顺眼就动手儿,然后兄弟们就得当贾雨村的打手,否则就是抗旨!
二十个京营官兵,留下四人保护家眷,加上趴在马车上的王义,剩下十五个人都跟出来了。
这十五个京营官兵一动手,局面顿时大不相同。他们身着军装,腰悬腰刀,就算不用也足够有震撼力。
豪奴们顿时抵挡不住,被打得抱头鼠窜。薛蟠大怒,在金陵城,他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呢。
当即怒喝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官兵,不知道我金陵薛家吗?还不给我住手?”
京营官兵中,此时就属隔壁老王年纪最大,虽然不算德高,但也隐然是王义之外的第二领袖了。
老王喝住官兵,冲薛蟠一拱手:“原来是薛家大爷,我等是京营官兵,奉命到此公干。”
薛蟠一愣,冷笑道:“这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我娘就是京营节度使王大人的亲妹妹。
我乃是王大人的外甥,舅舅管的京营,如今竟打了外甥,各位就不怕回去无法交代吗?”
老王无奈地冲身后使了个眼色,薛蟠看去时,只见一个身穿便服,身材高大,器宇轩昂的少年正冷冷看着他。
“我和你舅舅是好朋友,凡是对王家名声不好的事,我都会帮他管教一下。
你堂舅王子服做了错事,我帮你舅舅管教过了。你二舅王子胜做了错事,我也帮你舅舅管教过了。
今日既然是外甥做了错事,我自然也得帮忙管教,才是为友之道。”
第九十四章 金陵府判英莲案
薛蟠一愣,自己怎么没听说过王子腾有这么一位好友?何况这厮也太年轻了些!
他霸道惯了,既然心中存疑,张口便道:“你是何人,身居何职,年轻轻轻,敢如此口出狂言?”
贾雨村淡然道:“我叫贾雨村,你可听过吗?”
薛蟠当然听过,他之前就曾想请王子腾对付贾雨村,想不到今天竟然送上门来了!
但薛蟠毕竟是皇商,也是见过世面的,虽说人称“呆霸王”,又称“薛大傻”,倒也不是真的傻子。
贾雨村毕竟是朝廷命官,自己只是皇商。虽然不惧他,但若让人动手打他,却也是不敢如此嚣张的。
但这不意味着薛蟠就会退让,他叫过一个豪奴,吩咐两句,那豪奴飞奔而去。
然后薛蟠拱了拱手:“贾先生,我听过你。不知我薛家怎么得罪你了,让你盯着薛家找麻烦?”
贾雨村笑道:“这话说得奇!从来都是你薛家找我的麻烦,我何尝找过你薛家的麻烦?”
薛蟠怒道:“你在张家湾当众羞辱薛家的二掌柜王子服!你在京城抓了三方客栈的何三方!
我今日买个丫头,你也跑过来横加干涉,你这不是找我薛家麻烦是什么?”
贾雨村收起笑容,冷然道:“你二掌柜王子服的连宗侄子,想要抢我花钱买的丫头。
你京城三方客栈的掌柜,大半夜的给我下药招妓,想要毁我名声和前程!
这些我都没说什么,这女子看起来很像我恩人之女,你动手抢人,我就不能管管?”
薛蟠大怒,只道贾雨村也看上了这俊俏的丫头,想要横插一杠子,夺人之美。
这个推测是十分合理的,因为王子胜写来的心里,就说过贾雨村是个色鬼。
在张家湾为了抢夺张月如,不惜杀人!为了把忘娘弄到府里,不惜铤而走险,伏击王子胜。
今天这个小丫头,虽然还没完全长开,但绝对是个美人儿坯子,贾雨村焉能不动心?
“贾雨村,别说你一个六品御史,就是五品知府我也不放在眼里!
我花了银子,这丫头就是我的!你若敢强抢,回头看看去,你能走得出这金陵城吗?”
贾雨村四下看看,只见十字街两头的店铺纷纷关门上板儿,街上行人都躲进店铺里,跟着伙计们从板缝里往外看。
而东西南三条街上,穿着三种服色衣服的家丁仆从,足有上百人,浩浩荡荡,骂骂咧咧地把众人围在中间。
那喊人的豪奴回来了,站在薛蟠身边大声报功:“大爷,打东边来的是咱们薛家的仆从伙计!
打西边来的是贾府金陵老宅里的家丁,金爷带队!打南边来的是王家老宅的家丁,何爷带队!
只有史家老宅的管家,说保龄侯有令,让他们看好门户,深居简出,不得参与纷争,跟大爷告罪了。”
薛蟠哼了一声,对史家的不团结表示不满。不过看看另外三家来的人,也已经足够用了。
当下哈哈大笑:“伙计们,今天来者有份,一人二两银子!把人给我带走!
这些京营的兵士,大家看在我舅舅的份儿上,彼此客气些,别闹得不好看相!”
此言一出,京营官兵都看向贾雨村,心说反正现在明说了以你为主,你看着办吧。
你要下令厮杀,我们就得动刀了。到时惹出天大的事儿来,也自然是你全抗下来。
贾雨村却一直在看着那个女孩儿。他虽然不知道甄士隐长什么样,但这女孩和封氏确实有五分相像。
书中所写,英莲眉心之间有颗美人痣,此时仔细看来,眉心一点,殷红如血,丝毫不假。
年龄也对得上,人物也对得上,虽然提前了一年时间,但红楼梦的时间本就不准,此事绝对错不了。
想到这里,贾雨村心里也有底了。若是这女孩儿和他毫无关系,他今天确实还有点不占理。
人家两伙人买人起争执,自己又不是本地官员,悍然干涉,薛蟠就是真让人打了他也是活该。
可若是这女孩儿和自己有关系,那可就大不相同了。官眷二字,可不是说说的,非民女可比!
贾雨村大声道:“此女子姓甄名英莲,乃姑苏乡宦甄士隐之女,亦是我贾雨村的义女!
多年前元宵佳节,被拐子拐走,本官一直在寻找,不料今日在此相遇,乃仙佛庇佑!”
说到这儿,贾雨村恭恭敬敬地祷告了一下,表示对自己虚拟后台的敬意,然后大声道。
“薛蟠,此女即是我义女,无论你和冯渊谁先买,谁后买,都已无用了。堂堂官眷,岂容你等肆意买卖?”
那女孩惊呆了,仔细地看着贾雨村。她被拐时三岁了,多少记得一些事儿了,对那个总来家里蹭饭的穷书生也有点印象。
确实很像啊,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但没变老,怎么好像还年轻了好几岁似的?
心中虽有疑惑,但英莲这些年的苦楚日子,终于见到曙光,岂能轻易放过,宁可错认,不能错过啊!
英莲扑上前去,死死抓住贾雨村的衣襟:“贾先生,是你吗?我还记得你啊,你救救我!”
薛蟠一愣,他也清楚,如果贾雨村说的是真话,那作为官眷,他和冯渊的买卖确实都失效了。
可他压根就不相信这是真的,什么呀就干爹了,你分明是看这女孩儿姿色超群,就想当人家干爹,这种事儿,我在金陵娱乐圈里见得多了!
这丫头也就十岁出头儿,多年前被拐,爹妈都不记得是谁了,能记得你个干爹,你糊弄鬼呢?
分明是当着老子的面儿演戏,这丫头也是顺杆往上爬,听你自称贾雨村,就喊起了贾先生!
“你说是干爹就是干爹了?先不说别的,你有何证据能证明此女就是甄士隐被拐的女儿?”
贾雨村一把拎起被打得半死,瘫软在地的拐子:“你说,这姑娘从何而来?若有假话,当心性命!”
那拐子已经被打怕了,忙不迭地承认道:“大人所说不差,正是从姑苏拐来的!
七年前正月十五,小人在姑苏城中的元宵灯会上,看见这女娃年幼,身边无人照看,便带走了!
这个……小人原本也是好心,因为膝下无子,所以自己当女儿养了。
这不是穷得没办法了,才卖的,还望大人念在我这些年把她养大的份儿上,饶我狗命啊!”
贾雨村知道,凡是拐子,必有此一套说辞的。不过此时也懒得和他计较,他肯承认便是。
薛蟠依旧不依不饶:“少来这一套!这拐子看你如此霸道,知道不能得罪你,才顺着你胡说的!
贾雨村,我早就想给你点颜色看看,你竟然不知死活,跑到金陵城来撒野,那就别怪我了。
来人,把这丫头给我带走,有人敢阻拦的,就给我打。自有我给你们做主!”
薛蟠顷刻间已经做出了决定,干脆趁机出气,借着占理的机会,黑了贾雨村。
大舅费劲心力都做不到的事儿,自己如果做到了,大舅肯定大喜,必然会帮自己料理手尾。
虽说贾雨村最近得当今的宠信,可当今很在乎名声,自己占着理,大舅做靠山,料也无事。
呆霸王的思想就是如此简单,说干就干,自己亲自下场,就要来拉女孩儿。
冯渊本打算爷们一回,以命相搏,此时见有了帮手,也士气大振,挡在女孩儿之前,一步不让。
薛蟠大怒,一脚飞出,随即大喝一声:“打!”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京营众人使了个眼色,只是把贾雨村围在中间,却不管冯渊和女孩儿死活。
圣旨只让自己等人保护贾雨村家小,至于贾雨村在外面忽然认的干亲,肯定是不算在内的。
铁奎虽然在外面,但他没刀,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上百个家丁淹没在地上,靠着硬功夫挨圈儿踢。
贾雨村知道京营这些人,顾忌薛蟠身份,肯定是不会帮手了,心中冷笑一声,伸手一探,抓住了隔壁老王腰刀的刀柄。
老王正在指挥京营官兵围住贾雨村,忽然间觉得屁股后面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整个人向前飞扑而出。
贾雨村借机抽出老王的腰刀,从老王露出的缺口飞纵而出,飞起一脚,踹在薛蟠的肚子上。
然后反手一刀,一个兴高采烈地殴打冯渊的家丁,头忽然就飞了起来,在空中洒下一片血雨。
家丁们发一声喊,像潮水一般向后退去,瞬间就在中间留出了一大片空地,只有没头的家丁还坚持着又踢了冯渊一脚,才忽然明白过来,倒地而死。
此时冯渊全身是伤,好在不算很重。女孩儿衣服被扯得多处破碎,长发散乱,死死抓着冯渊一条腿,防止被拉走。
但最狼狈的还是铁奎,人潮褪去,露出了裸泳的铁奎,双手抱头,蜷缩成虾米状。
这是会打架人被打倒后的保命姿势,加紧双腿,双手抱住后脑,收缩胸腹,保证不会伤到致命地方。
但围殴的人太多,一人来几下,铁奎的衣服裤子就全都碎了,此时露着一身腱子肉,青一块紫一块的。
贾雨村将身上的长袍脱下来,铁奎感动地爬起来,伸手要接,贾雨村一抖手,给女孩儿披在了身上。
随即将滴血的钢刀抗在肩上,略微歪着头,一瞬间,从一个少年文官,变成了一个喋血沙场的将军。
“还有谁想死的,一起上来吧!”
薛蟠也惊呆了,他不是没打死过人,但那都是误杀,靠的都是群殴,也没有一刀断头这么惨烈的场面。
看着贾雨村闪着寒光的目光冲自己射来,薛蟠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却刚好踩到落下来的人头,绊了两下,摔倒在地。
那人头被薛蟠两腿一绊,踢出了托马斯全旋的效果,就像苏超联赛常州攻进镇江那个球一样,误打误撞地滚进了薛蟠的怀里。
薛蟠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后跑,边跑边喊:“杀人了!杀人了!快报官!快报官抓住他!”
金陵城捕快其实一直都在,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你可以侮辱我们捕快的职业道德,但你不能侮辱我们捕快的职业能力——金陵捕快如是说。
早在贾雨村还没掺和进来时,他们就已经到了,只是一直在远处观察局势,没有露面。
这是在金陵城当捕快的基本素质,行动之前要先弄清楚情况。案情如何不重要,涉案人员才重要。
金陵城曾是龙兴之地,城中藏龙卧虎,很多从京城里致仕养老的大佬,其家族子弟也遍布全城。
有人可能觉得,金陵再牛也总牛不过京城去,京城里高官权贵肯定比金陵城里多,顺天府捕快也没见这么窝囊吧。
这里却有个分别。一来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高官权贵也心存忌惮,而金陵却是天高皇帝远。
二来京城高门子弟,多是有些政治抱负的,小打小闹可以,真的断送政治生涯的事儿,还是不愿干的。
而金陵城里的望族子弟,却大多是在京城斗争中被淘汰下来的,属于家族的残次品,早就被放弃了。
就像王子胜办砸了事儿,最怕大哥把自己赶回金陵一样,那就意味着他今后只能过纸醉金迷的痛苦生活了。
所以金陵城中的望族子弟,大多都破罐子破摔,干起坏事来也更加肆无忌惮,花样百出。
反正只要不忤逆,不谋反,不故意杀人,尽量误杀,或者精神病杀,剩下的事儿家族都能给平了。
久而久之,历任金陵知府的责任心,变得比顺天府还要低两个档次,手下的捕快也有样学样,以不给知府惹麻烦为第一要务。
今日见冲突双方,一个是薛大傻,一个是冯渊,身份地位天差地别,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一个老成的捕快,从府里带了仵作,又从药行里拉了个郎中,充分地做了两手准备。
等冲突一结束,薛蟠那边的人走了,就立刻带着郎中和仵作火速赶到。
如果冯渊这边的人还有救,那自然要全力抢救,反正冯渊家虽不豪富,这点救命钱还是出得起的。
万一冯渊已经不幸咽气了,那就让仵作上场,保留第一手验尸记录,以备知府大人定夺。
另几个捕快也分工明确,两个负责虚张声势去追捕行凶者,约定至少要追出三里路,要额头出汗,背心湿透才能回来。
另一个负责组织附近商铺,清水洗地,恢复交通,务必让金陵城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繁华快乐的景象。
可随着贾雨村的加入,局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几个捕快正在商量如何应对这一突发情况,就已经听薛蟠在喊杀人了。
那个老成的捕快叹口气:“两头咱们都惹不起,上吧,咱们只负责把人请回去,如何处理,是府尊大人的事儿。”
第九十五章 葫芦庙中故人在
金陵知府一听说打官司的双方是薛蟠和贾雨村,顿时头大如斗,深刻体会了京城同行的痛苦。
如今大康上下,民间或许还不清楚,但官场中人,谁不知道贾雨村是个烫手的山芋?
不但本人极难对付,还牵涉太上皇和当今两股势力的斗争,不肯站队的官员最怕的就是这种事儿。
金陵知府严格来说,应该算是偏当今这一派的,不过并不明显,只是微偏。
如果要具体形容一下偏到什么程度,可以拿大康最标准的中立分子,顺天府尹袁华做个标准。
袁华的中立是绝对的中立,假如人的发型可以体现人的态度,那袁华的发型应该是绝对的中分。
绝对到如果袁华的头发是奇数而不是偶数,他一定会拔掉一根,以保证中分的绝对性。
金陵知府应该属于四六分,林如海应该属于一九分,他虽然忠诚于当今,但也觉得当今要对太上皇保持孝道。
至于王子腾,那绝对是完全在太上皇一边儿的,当今那边一根毛都没有,就是那种侧背头。
所以四六分的金陵知府,决定在保持原则的前提下,对贾雨村略微友善一些。
倒也不用表现得太明显,如果传说不假,这位号称返老还童的贾雨村,应该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来。
所以当薛蟠和贾雨村各自带着人马,围满了整个金陵府衙时,打定了主意的金陵知府显得很严肃正派。
“闲杂人等都退下去,原被告及证人上堂。有官身的给座儿,官商免跪,升堂!”
威武过后,贾雨村坐在椅子上,他的长袍给女孩儿披上了,此时一身紧身短打衣服,带着凌冽的杀气。
薛蟠吃了没有官身的亏,虽然官商可以免跪,但一站一坐,气势上先输了一阵。
为了扳回气势,薛蟠先声夺人,把自己的御用发言人往前一推:“大人,我是原告!”
薛蟠平日里横行霸道,时常会惹上些官司。他嫌每次找讼师麻烦,干脆包养了一个,人称唐铁嘴的。
唐铁嘴本身有口舌功夫,在金陵一带很有名气。被薛蟠保养之后,更是有了后台,打官司胜率极高。
此时冲知府拱拱手:“府台大人,我家薛公子为人质朴,不善口舌之利,学生替薛公子陈情,还望允准。”
这是标准程序,金陵知府自无不可,当下点点头:“案由何来,据实而述,诬告反坐,当需慎之!”
警告讼师说实话,这也是官府里的标准程序,类似西方法庭上让证人手按圣经发个誓。
唐铁嘴朗声道:“学生不敢,学生据实言之。薛公子以白银二百两买此女为奴,文书完备,银钱付讫。
按大康律,此女已属薛家奴婢。奈何京官贾雨村大人见猎心喜,伙同冯渊强行抢夺,且动手伤人。
薛公子的家奴朋友为保护薛公子,奋起反抗。贾雨村气焰嚣张,竟丧心病狂,挥刀杀人。
大康开国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嚣张跋扈,残忍凶狠之人!敢问今日之金陵,竟是何等之天下?”
金陵知府咧咧嘴,心说让你陈述个案情,你还整出半篇檄文来,也是难为你了。
不过唐铁嘴这番话,合情合理,气势十足,确实让薛蟠阵营大呼:呐,这个就叫专业啊!
金陵知府看向贾雨村:“贾大人,原告所言可属实吗?对此指控,可有话说?”
贾雨村拱手道:“知府大人,先不说我为何杀人,只说此女该归于何人。
冯渊在三日前被拐子所骗,以为此女为拐子亲生女儿,愿意礼聘为妻,且已下聘,文书聘礼俱在。
因是嫁娶之聘,故而依礼制下聘后三日方上门迎亲。不料这拐子又将此女卖给了薛家。
拐子本想裹着两家的钱,带着此女逃走,却被两家堵在了路上,因此挨了一顿暴打。
然此女受聘在前,被卖于后,无论如何,也算不上薛家之人,此事有何异议?”
唐铁嘴忙道:“不然!若拐子确实似乎此女的父亲,则冯渊下聘之事合乎礼法。
然此女乃拐子所拐,拐子并非此女父亲或主子。娶妻下聘,父母之命或主子做主,拐子如何能做主呢?
所以冯渊下聘不合礼法,故而此举并无效力。而薛公子向拐子买奴婢,确实合理合法之举!
凡事当以合法为先,所以虽然冯渊下聘在先,薛公子买人在后,此女仍是薛家之人!”
精彩呀!唐铁嘴的一番话,不但薛蟠大喜过望,连贾雨村都对此人有些刮目相看了。
本来薛蟠绝对不占理的事儿,让唐铁嘴这么一搅合,还真的变成了有理的一方了!
在大康,人口买卖是合法的,但要走合法流程。而这事儿巧就巧在女孩不是拐子买的,而是他拐的!
买人合法,拐人有罪!若是他买的,则在法理上他可以作为此女的主人,或聘或卖皆可。
可他是拐来的女孩儿,他不是合法拥有,既非父亲又非主子,自然没权利把女孩聘给别人。
但薛蟠从他手里买人,却是合法的。大康律法只管拐人的,不管买人的,历来如此。
皆因买人的一方,多是权贵豪富之家,其中就包括朝廷官员自身,所以就形成了这样的规矩。
拐人有罪,买人无罪,这样畸形的规矩,导致大康的拐卖人口如黄河之水连绵不绝。
朝廷虽然知道其中弊端,但却始终不肯正视问题,让百姓徒呼奈何。
金陵知府为难地看着贾雨村:“贾大人,此人所言,颇有道理,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贾雨村微笑道:“若此女只是民间百姓,他所言固然有理,但此女若是官眷,他这理可就没了。
大康律法,买卖无罪官眷者双方均有罪责;买卖有罪官眷者需经礼部下属教坊司审批备案。
若买人一方不知官眷身份者无罪,但无论如何,这笔官眷买卖却是不成立的,可是此理?”
金陵知府连连点头,这条律法其实和上一条一样,同样是为了保护大康官员而设立的。
自古官民有别,老百姓的孩子和官员的孩子能一样吗?万一官员的孩子也可以随便买卖,那天不就塌了吗?
唐铁嘴冷笑道:“贾大人此话,无非是说此女为官眷。可是大人无凭无据,如何证明此事呢?”
贾雨村沉吟道:“拐子已经承认,此女乃是他七年之前,在正月十五于姑苏城内拐的。
这与甄士隐家女儿甄英莲丢失的时间地点完全一致。且英莲自幼我便识得,不会有错。”
唐铁嘴摇头笑道:“贾大人此言差矣。想那姑苏城内小儿何止千万,元宵灯会上被拐的也不会只有一个。
这等拐子历来都是等热闹繁华之时下手,故而孩童丢失集中在元宵灯会上不足为奇。
至于大人说自幼识得甄英莲,一来已过七年,容貌有变,认错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二来大人明显对此女有意,大人为了得到此女,编些话来哄骗我们,却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薛蟠听得兴奋,大声叫好:“没错没错,你是要跟我抢人的人,你说话要算证据,按我说话也得算啊!”
金陵知府的目光微斜,用旁光看着贾雨村,心想难道被当今一派吹上了天的贾雨村,就这点本事吗?
若是当今这边的人才都是这等水平,那我这四六分的发型,可能就得考虑改一改,也像袁华一样变成中分了。
贾雨村叹了口气:“此事确实十分为难。甄士隐外出云游,他夫人虽在,却也是和我娘子关系深厚。
就算我让封夫人和我娘子一同来认,你们也定会说是我授意她们演戏,不肯认可为证据的吧。”
唐铁嘴微笑点头:“这是自然。若是两边随便出自己人作证,那只怕我们这边能出的人比大人还多。
必然是与两方都无关之人,能证明此女就是甄英莲,且所说合乎情理,方可为人证。”
贾雨村的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怒火万丈地瞪着唐铁嘴。
“你这厮太过刁钻!事发之地在姑苏,此地却是金陵!此事又过去七年了!
你非要我在金陵城中找出一个知晓内情,又与我们两方都无利害关系之人作证,分明是有意刁难!”
唐铁嘴云淡风轻地扇了两下扇子,笑容之潇洒,几乎让人忘记他模样的猥琐。
“贾大人,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去!学生的要求合情合理,何来刁难一说?”
贾雨村怒道:“你根本是胡搅蛮缠!就算本官真的找到一个这样的证人,你肯定还会提出其他异议!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的,你知道本官没时间在金陵多耽搁,当真是其心可诛!
知府大人,你看出来了吧,他就是这般阴险!本官自己的义女,本官自然认得的!”
唐铁嘴知道贾雨村这是说不过自己,要凭借官大开始耍无赖了,岂肯给贾雨村把水搅浑的机会?
当即一拱手,斩钉截铁地说道:“知府大人!学生确非故意刁难,乃是据理而言!
若贾大人能找到一个这样的证人,学生绝无其他异议。还请贾大人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贾雨村连连摇头:“你这厮奸猾得很,说话必然不算数的,本官哪有空跟你蘑菇?
何况你不过是个讼师而已,你无异议,焉知薛家无异议?分明是巧言令色,故意刁难!”
唐铁嘴赶紧看向薛蟠,薛蟠拍了拍胸脯:“唐先生无异议,我薛家自然也无异议!”
金陵知府叹了口气,心说自己已经尽到四六分的责任了,也不能过于偏袒。
“贾大人,唐铁嘴和薛家的要求,也并不算如何过分,只要你能找到证人,本官自然会主持公道。
若贾大人找不到证人,本官也不会鲁莽断案,可将此女先留在府衙,大人可去慢慢查访证人便是。”
贾雨村从椅子上缓缓站了起来,冷笑看着唐铁嘴,又看了看薛蟠,最后目光却落在了知府左手边的一个门子身上。
大康的官府中,当差的衙役按职责又有细分,所谓三班衙役,分别是皂班、壮班和快班。
负责抓捕盗匪,维持治安的,属于快班,所以又叫做捕快,相当于刑警。
负责看押犯人,押送流放的,属于壮班,想在野猪林黑了林冲的两位就是,相当于狱警。
负责在官员升堂时站脚助威,维持秩序,喊威武打板子的,属于皂班,相当于办事大厅警员。
三班衙役中还有内部的职责细分,例如捕快又有马快、步快、捕头等等。
门子就属于皂班衙役中的一个细分岗位,具体是负责接收状纸,给官员传递文书等工作的。
因此门子相当于衙门对外的形象窗口,所以虽然职位不高,但一般都要求相貌端庄,头脑灵活的。
又因为和官员之间的接触密切,所以往往容易成为官员的心腹,是个职位低但前途不错的位置。
那门子自从贾雨村等人上堂后,就一直盯着贾雨村看,眼神飘忽,魂不守舍。
此时见贾雨村盯着自己,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自觉地看向金陵知府。
金陵知府何等精明,一眼就看出门子与往日不同,心里不禁一动,看向贾雨村。
贾雨村冲门子拱手道:“一别多年,若是本官没看错的话,这位门子,应该是本官的一位故人吧?”
那门子作为整个衙门中消息最灵通之人,早就听说过贾雨村返老还童的传闻了,今日见到,才知所言非虚。
本以为自己只是当年葫芦庙中几十个小沙弥之一,如今时隔七年,自己蓄发留须,贾雨村肯定不认识的。
却不料贾雨村一语道破,是自己的故人,心中顿时也涌出一股暖流,唏嘘着躬身还礼。
“想不到贾大人春风得意,身负仙缘,还能记得小人,小人荣幸之极。”
金陵知府也很意外:“怎么,你与贾大人是旧相识?之前为何未曾听你说起过?”
门子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贾大人高中之前,曾在甄士隐家隔壁的葫芦庙中借住苦读。
当时庙中连我在内,有二十多个僧人,我不过是其中一个小沙弥罢了。
我能记得贾大人,想来贾大人又如何能记得我呢?反而会让大人觉得我有胡言攀附之嫌。
故而一直未曾提起。今日见到贾大人,竟果然返老还童了,比当年还年轻几分。
更想不到,贾大人竟然还记得小人,却也实在是出人意料,让人感叹唏嘘。”
第九十六章 葫芦僧证当年情
贾雨村目光灼灼地看着门子:“请老弟当着所有人说一句,一别七年,今日之前,你我可有联络?”
门子摇头道:“我对天发誓,并无任何联络。如有不实,天打雷劈!”
贾雨村点点头:“你告诉知府大人,你可认得堂上这个女孩儿吗?”
门子略微犹豫了一下,看了金陵知府一眼,金陵知府点点头,目光坚定,示意你都要天打雷劈了,照实说吧。
“知府大人,此女就是甄士隐丢失的女儿,甄英莲!”
一言既出,满堂哗然。英莲喜极而泣,贾雨村暗暗松了口气。薛蟠跳了起来,金陵知府甩了甩分头。
贾雨村之所以敢直接点出门子来作证,并非冒险一搏,而是深思熟虑之举。
红楼梦原文中,这门子虽然给贾雨村递了护官符,但在整个事件细节中的表现,却耐人寻味。
其实从刚一开始,他就在试探贾雨村的态度,按照贾雨村的态度来给贾雨村出主意。
门子上来就告诉贾雨村被拐女子是甄英莲,因为他不但记得英莲眉心的红痣,而且好巧不巧,那拐子带着英莲刚好租住在了他家里。
他通过和英莲的攀谈回忆,已经确定了英莲的身份。而他直接告知贾雨村,就是看贾雨村打算如何做。
一边是护官符里的薛家,一边是对自己有恩的甄士隐,贾雨村的态度,决定了他的人品,也决定了门子后面会出什么主意。
门子这个职位,要想有前途,就必须成为官员的心腹。贾雨村是新任知府,门子必须摸清贾雨村的人品,才能混得下去。
这是门子的智慧,也是绝大多数底层公职人员生存的智慧,并不牵涉善恶,只是迫于无奈的手段。
但在原文中,门子详细讲述了冯渊如何想娶英莲,也说英莲被薛蟠抢走,多半又是羊入虎口。
原文说:“这薛公子的混名,人称他‘呆霸王’,最是天下第一个弄性尚气的人。……只打了个落花流水,生拖死拽把个英莲拖去,如今也不知死活。”
他已经尽力地在提醒贾雨村,那是你恩人的女儿,如今被薛蟠拖去,不知死活,你是什么态度?
原文中贾雨村是这样说的:“这也是他们的孽障遭遇,亦非偶然,不然这冯渊如何偏只看上了这英莲?
这英莲受了拐子这几年折磨,才得了个路头,且又是个多情的,若果聚合了倒是件美事,偏又生出这段事来。
这薛家纵比冯家富贵,想其为人,自然姬妾众多,淫佚无度,未必及冯渊定情于一人。
这正是梦幻情缘,恰遇见一对薄命儿女!且不要议论他人,只目今这官司如何剖断才好?”
这段话一出,门子就已经知道了贾雨村的态度,心里自然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贾雨村先是把冯渊看上英莲断定为孽障遭遇,也就是说他们命不好,是天注定的事儿,不是我能管的。
第二句同情了一下英莲的遭遇,感慨一下。第三句断定英莲在薛家过得肯定好不了。
最关键的是最后一句:切不要议论他人!只说这官司怎么办才好吧!
领导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就是明摆着告诉门子: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我管不了。你就说怎么做最好吧!
门子绝不可能再追问一句:“老爷,那可是你恩人的女儿啊,你真的不管了吗?”
如果问出这么一句来,他就不会当门子了,肯定现在还在哪个庙里当和尚呢。
估计门子只能暗自叹息一声。贾雨村一个受恩之人尚且不管,自己作为一个邻居,能管到哪里去?
尽力了,问心无愧。这已经是门子能为英莲做的最后的努力了。
很多讲解红楼梦的,都喜欢把门子说成和贾雨村是一类人,都是自私自利,冷漠无情的,其实不然。
门子不是不想扶,而是不敢扶。但他尽力劝有能力且应该扶一把的人去扶,不能说是冷漠无情。
如今贾雨村就是看透了门子的为人,才敢赌这一把,他赌门子在顺水推舟的情况下,愿意帮英莲一把。
唐铁嘴眉头紧锁:“这位差大哥,一别七年,幼女已成少女,你何以还能认得此女?”
门子既然说出了真相,心中反而没有了犹豫。言辞也流利许多,侃侃而谈。
“七年前我在葫芦庙时,甄士隐家人常带着英莲过来庙里玩耍,我们全庙人都认得。
那眉心红痣,自幼便有,眉眼口鼻,与小时并无二致。且拐子带英莲租住我家房屋。
我和娘子趁拐子不在时,多次询问。开始时英莲害怕,只说是拐子的女儿,后来才哭着说是被拐的。
家在何处,年幼不知,但还记得家旁边有个小庙,常去玩耍,便知不错的了。”
唐铁嘴情知被贾雨村算计了,但自己之前已经信誓旦旦,说过只要贾雨村找出这样的证人来,便不再纠缠,此时也无法食言。
因此唐铁嘴只能另辟蹊径:“贾大人,就算这女子确实是甄英莲,但其父已无官身爵位,难称官眷。
大人虽自称为此女义父,然此女幼年丢失,多年不在大人身边,又无文书之礼,难以取信于人。
须知义父一词,颇为神圣,大人莫要因觊觎此女颜色好,便要以义父名义抢夺,甚为不妥啊。”
唐铁嘴的意思很明确,我不相信你是她干爹,你这个干爹,不太正经,是看人家漂亮才想当的。
贾雨村微微一笑:“请问,若是甄士隐此时出现,要如何证明自己是甄英莲的亲爹呢?”
唐铁嘴一愣,迟疑道:“这……英莲应该认识自己的父亲吧,而且,英莲之母自然也认识自己的丈夫!”
古代没有DNA,偶然搞个滴血认亲啥的也不知道真假,这认爹之事,确实很难要求别人作证,全家人都认了就行。
贾雨村哦了一声:“也就是说,这件事不需要别人证明了,只要英莲和她母亲都认可甄士隐就行。
那我身为甄英莲的义父,若是她本人和她娘都认可我当年确曾认过她为义女,是否也可以呢?”
还没等唐铁嘴说话,英莲已经扑通一声跪在贾雨村面前:“义父,我记得的,我父亲小时让我认你为义父!”
唐铁嘴再次迟疑了:“这……这个……”
他确实也说不出口,难道认个干爹,要比认亲爹还要复杂?亲爹人家自己家人认了就行,干爹反而不行?
眼看唐铁嘴要熄火儿,薛蟠不干了,跳起来喝道:“就算她是你义女,最多是我的买卖无效。
可你悍然杀人,是何道理?我薛家的人是那么好杀的吗?”
贾雨村淡然道:“我的义女,岂容别的男人肆意拖拽?人是我杀的,你待如何?”
众人都是一愣,贾雨村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都是狡诈善辩,口才过人,善于以理压人。
此时忽然间变得霸气十足,连理都懒得讲了,一时间竟然让所有人都有些茫然。
金陵知府咳嗽一声,决定出面和稀泥了,而且觉得自己四六分的发型很合理,要继续保持。
“薛公子,你误买官眷,买卖无效,可从拐子处取回本银,不知者并无罪过。
但贾大人已经当街言明此女是他义女,你仍让人下手抢夺,此行为就有些不妥了。”
薛蟠急了:“他忽然跳出来插一杠子,谁知道是真是假?难道我眼睁睁看着他把人带走吗?”
金陵知府笑道:“薛公子可以报官啊!府衙离你们又不远,街上捕快也是有的。
可薛公子不肯经官,私自召集人手,进行殴斗,导致死伤,其实也确有其责啊。”
薛蟠哼了一声:“就算如此,可他杀了人啊!杀人难道就无责了吗?”
金陵知府正色道:“当然有责!贾大人,虽说你为保护义女,无奈出手,但出手未免太重!
须知人命关天,贾大人身负仙缘,更该谨言慎行,岂能动辄杀人,着实不妥!”
贾雨村虚心低头,表示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知府大人言之有理。
知府左右看了一眼,拍了一下惊堂木:“此案案情已清,本官据大明律法宣判如下!
拐子七年前拐走官眷甄英莲,七年后又将甄英莲先嫁后卖,骗人钱财,罪大恶极!
着重打八十大板,收监关押,一年后流放军前为苦役,终身不得释放!
冯渊、薛蟠,二人皆受拐子蒙骗,一娶一买,为争人发生争执,实属误会,两不相责。
因拐子非甄英莲亲人,故聘娶无效。因甄英莲为官眷,无罪不可买卖,故买卖无效。
拐子所得银钱,尽数归还二人。甄英莲为贾雨村义女,交由贾雨村收养。
薛蟠与贾雨村因误会发生争执,薛蟠聚众围殴贾雨村父女,贾雨村为自保护女,斗杀人命。
死者明知贾雨村为朝廷官员,甄英莲为官眷,仍动手殴打,贾雨村杀之无罪。
但人命至重,不可轻忽。法虽无罪,情亦有亏。死者之死,乃薛蟠之命,贾雨村之刀。
故判薛蟠、贾雨村各出银二百两,安葬其身,抚恤其家,以化戾气!”
薛蟠当然是不把二百两银子放在眼里的,但他窝着一肚子火,无处可发。
若是平时,金陵知府绝不敢如此断案,但薛蟠也知道今日对手非比往常,却也无可奈何。
当下扔下二百两银票在地上,哼了一声,带着众人拂袖而去。
堂下围观的贾家和王家老宅的仆从们,早已目瞪口呆,想不到薛家就这么偃旗息鼓了。
这些人长期守在金陵老宅里,不但天高皇帝远,连主子都远,自己早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主子。
加上金陵城里对四大家族的人都不敢招惹,他们养尊处优,渐渐以为天下不过如此。
就像村长家看门的狗,平时有人路过就大声汪汪,吓得人紧跑,无人敢惹,自以为自己是兽中之王。
结果有一天村长出事儿,这狗又冲着别人汪汪,结果被路人抄起棒子就打死了,到死也没明白怎么回事。
这些人又不是官府中人,消息不算灵通,对贾雨村这样新崛起的传说还没听到过,自然也不畏惧。
所以今天薛蟠一招呼,这些家伙都跑出来助威,知道薛蟠出手大方,少不得还有些打赏。
既维护了四大家族之间的情谊,又能有银子拿,还顺便能享受霸凌别人的感觉,何乐而不为呢?
之前他们也不是没遇到过有功夫能打的硬茬子,可那又如何?出来混,光能打有个屁用?
打得过你就打死你,打不过你就上官府,让官府打你一顿板子,出来再接着打你。
如果还是打不过你,就再把你送进官府,一直打到你不敢反抗,抱头挨锤为止!
可想不到今天遇到了这么硬的茬子,打架没打过人家,到了官府也没搬倒人家!
王家和贾家的人,带着深重的挫败感转身也要离去,贾雨村却喊了一声。
“你们这里,谁是金鸳鸯的爹?”
众人一愣,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儿惊疑地停住脚步,看着贾雨村,却也不敢失礼。
“小人金彩,是金鸳鸯的父亲。不知大人何以知道小女?”
贾雨村冷笑道:“你女儿在贾府老太太身边好大面子,提携的你儿子和你夫妻二人也得了脸。
倒退十年,你就能在贾府老宅里当这半个主子了?年近半百之人,尚且如此不知进退!
同样是看家守府,史家人是怎么做的,你又是怎么做的?哼哼,可惜了你有个好女儿了。”
说完也不再搭理金彩,冲金陵知府拱手为礼,带着铁奎和英莲,身后跟着京营官兵,扬长而去。
金陵知府琢磨了一下,冲着还在堂下发愣的金彩笑了笑,这四大家族的守府人他都认识,只是地位毕竟不同,懒得搭理罢了。
今日这金彩既然被贾雨村骂了,也算是有了脸面,倒是有些与众不同了。
金陵知府笑道:“你不知道此人是谁吗?赶紧给你女儿写封信问问吧。看来若不是你有个好女儿,只怕此番就要倒大霉了。”
说完也不再搭理他,转头欣赏地看着眉清目秀的门子:“平时看你小子机灵,果然不错。
想不到你与贾雨村还有如此渊源,今后本官与贾雨村若有来往,还需你从中走动。
从本月起,你的月钱涨一倍。和你娘子搬到府衙后院来住吧,当心薛蟠找你麻烦。”
第九十七章 母女重逢客船上
贾雨村带着英莲回到码头上,因为原本只是到金陵城里买些东西,本来预计也就是一天时间,也就没住驿站。
反正官船上的条件比起驿站来也不差,其他人就直接在船上呆着,乏了到码头上溜一圈儿而已。
封氏体弱,有些晕船,此时正在舱房内休息。娇杏陪着她说话,给她画大饼。
“夫人不必担忧,听我老爷说,他在京中有了大宅子,分给夫人一个小院儿,不比在封家寄人篱下好得多?”
封氏叹息道:“其实到我这份上,那还在乎住得好坏。我是担心,万一我夫回来了,寻不到我。
我父亲心里恨我,没准会胡扯些什么。我夫本就有些痴了,只怕从此就真当和尚道士去了。”
娇杏拍拍胸脯:“夫人放心,借给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的。他不怕我老爷知道了扒了他的皮?
而且老爷告诉我,他已经跟林大人说过了,请盐捕帮忙留意甄老爷的行踪。
盐捕遍布江南,若是甄老爷真的回来了,盐捕自然会去见他的,断不会被骗的。”
封氏这才略微放心了些,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可我住在贾府,于理不合,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娇杏拉着封氏的胳膊:“夫人待娇杏犹如长女,娇杏自当以母亲之礼孝顺你。
老爷与甄老爷是好友,又念及甄老爷恩情,自然是把夫人当恩亲相待,何来于理不合?”
正说着,舱门外传来贾雨村的声音:“封夫人所虑,也是人之常情,你毕竟不是亲生女儿。
任你如何孝顺,也难免隔着一层。时间长了,封夫人也难免觉得孤单寂寞,心思枯槁。”
娇杏一愣,看封夫人明显更不自在了,忍不住有些生气,快走两步,拉开了舱门。
贾雨村站在舱门口,神色平静,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让娇杏更是难受。
“老爷,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夫人本就心思重,你不出言宽慰,反而说这种话来。”
贾雨村撇了撇嘴,想来娇杏之前跟贾雨村肯定不是这么说话,她这是看准了自己是个假货,颇有些有恃无恐。
这就像原本的贾雨村是导演,而娇杏只是个群演,地位悬殊,自然低眉顺眼,不敢跟导演炸刺的。
后来虽然被导演睡了,从群演变成了女一号,但导演还是导演,依旧掌握着演员的生杀大权,所以娇杏仍然温顺如初。
可忽然有一天,娇杏发现这个导演是个冒牌儿货,是个动画片儿导演,那自然心里就硬气了一些。
贾雨村正色道:“我只是实话实说。既然今后封夫人要住在家里,就是一家人,自然该以诚相待的。”
娇杏咬着嘴唇:“你……老爷,你不懂我们女人,我们宁愿听好听的假话,也不愿意听难听的真话!”
贾雨村摇头道:“女人愿意听假话,是因为你们觉得只要相信,假话总有一天会变成真话。
男人愿意听真话,是因为他们知道,不管他们再怎么相信,假话永远也变不成真话。”
娇杏轻轻哼哼一声:“那得分是谁说的,要不是相信你说的假话能变成真话,我能跟着你说假话?”
封夫人不知道娇杏和贾雨村在打什么哑谜,见娇杏为了自己顶撞贾雨村,深感内疚,赶紧起身行礼。
“贾先生,娇杏虽是丫鬟,可我从小当女儿看待的,难免骄纵,你不要放心上,否则,我真的没脸去住了。”
娇杏见封夫人这样,心里很不是滋味,也有些委屈。她为了替贾雨村圆谎,累了一夜,牺牲很大,这个没良心的竟然……
贾雨村淡然道:“我的假话也是假话,永远变不成真话。但我答应你的事,本来就都是真话。”
娇杏眨眨眼睛,不明所以:“老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贾雨村笑道:“你这个冒牌的女儿,解不开封夫人的心结,想让封夫人高兴,得有真女儿才行。”
娇杏咬着牙瞪着贾雨村,压低声音,就像一只发怒的蚊子。
“这还用你说,我当然知道。可眼下总要让夫人心里好受点,假的也比没有强。你有本事把真的找回来呀……”
贾雨村让开舱门,露出了被他挡在身后,畏畏缩缩,泪流满面的甄英莲。
蚊子的哼哼声一下子停了,娇杏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那个胖嘟嘟的小女娃在眼前来回地飘。
“小姐?你是小姐?你真是小姐?天啊,老爷你……老爷你不是跑到人市上找了个像的人回来吧?”
娇杏的质问很有道理,贾雨村自己大概率都是冒牌货,故技重施,找个长得像的人来冒充也不是不可能的。
英莲对娇杏的印象,要比对贾雨村深太多了。因为她小时候抱她时间最长的,就是娇杏。
甄士隐夫妇虽然对她宠爱至极,但终究不是孩子,跟她玩耍时也无法共情,只是哄孩子罢了。
娇杏那时却也是十来岁的年纪,童心未泯,带着英莲玩的游戏,才是真正能让孩子开心的内容。
英莲抬起头,她此时的个头和娇杏已经差不多高了,却比娇杏瘦弱很多,眉心的红痣和眼中的泪水一样晶莹。
“娇杏姐姐,你不记得我了?我还记得你带我在院子里的树下抓青虫喂蚂蚁啊。
我还记得我被蜜蜂蛰了,你去捅蜂窝帮我报仇,结果也被蛰了,额头上肿了个包啊。
我还记得你抱着我到旁边的小庙里去玩,让我看哪个小和尚的头最光最圆啊……”
娇杏一把把英莲抱在怀里,放声大哭。哭了一小会儿,忽然想起自己不是正主儿,赶紧让开,把英莲拉到封夫人面前。
封夫人大概是因为不知道贾雨村是冒牌货,没想过会有冒充这一说儿;也可能是因为母女天性,无法隔断。
她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据,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女儿。她没有喊,也没有哭,就这么呆愣愣的看着女儿。
人在真正大喜大悲的时候,既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只是全身控制不住的发抖,就像狂风中的树叶儿一样。
最后,还是英莲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娘,我是英莲……”
封夫人终于哭出来了,她死死地把英莲抱在怀里,抱得那么紧,就像害怕有人再把女儿抢走一样。
贾雨村拉了拉娇杏的袖子,把她拉出船舱,顺手关上了舱门,让母女二人尽情享受这重逢的一刻。
贾雨村的船舱是整条船上最大的,因为他是主官,也在最中间,方便官兵们保护。
一进船舱,娇杏就死死地抱住了贾雨村,甚至比封夫人抱英莲还要紧,扯都扯不开。
这不是封夫人不够努力,不够激动,实在是她的劲儿本来就没有从小干活儿的娇杏大。
贾雨村感觉全身像被水蛇缠住了一样,娇杏的脸贴在自己的下巴上,又哭又笑的,越抱越紧。
贾雨村喘着气艰难地说道:“娇杏,高兴归高兴,空气给一下……”
此时觉得空气不够用的,除了贾雨村,还有薛蟠,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就像一只被敲了肚子的蛤蟆。
地上有茶杯的碎片,也没有仆从敢进来收,都怕在他盛怒之下触了霉头。
他咬牙切齿地在屋里转圈,把贾雨村全家都骂了一遍。但因为也不知道贾雨村家究竟有谁,所以很多目标其实都是虚构的。
门帘一挑,薛姨妈和薛宝钗走了进来,皱眉看着满地乱转的薛蟠。
当然我说过薛姨妈在进京之前不适合叫薛姨妈,但总说薛蟠他妈也显得有点别扭,就提前命名吧,反正他们马上也要进京了。
“你这孽障,又在外面惹了什么事儿,一回家就闹得满院子沸反盈天的!”
薛蟠把自己如何买到一个漂亮丫头,又如何被贾雨村认了干女儿,横刀夺爱说了一遍。
“妈,妹子,那丫头着实漂亮,我本来想买回来伺候妈的,岂止竟被贾雨村抢走了,呸,色鬼!”
薛姨妈皱了皱眉:“你不用那我打马虎眼,我身边不缺人伺候。一个丫头罢了,也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听你说竟然还死了个伙计?这贾雨村也太过分了,真是欺负我薛家无人了吗?”
薛宝钗看了薛蟠一眼:“哥哥也先不用这般恼火,你倒是说说,那丫头当真是贾雨村的故人吗?”
薛蟠哼了一声:“那金陵府的门子作证,想来不假。不过什么义女之类的,肯定是假的。
你想想啊,那贾雨村当年不过是个穷书生,甄士隐就算接济他一二,还能让女儿认他当义父?”
薛宝钗叹了口气:“真也好,假也罢,那英莲父亲对贾雨村有恩,贾雨村今日此举,其实让人敬佩。
一个多年前的故人之女,又惹着这么大的麻烦,他肯当街杀人,也要保护她,难能可贵。
以前我听他和王家的事儿,只觉得贾雨村是胆大狡猾之人,想不到还有知恩图报的一面。”
薛蟠不满道:“他知恩图报个屁!若是这英莲长得像个母夜叉,你看他还知恩图报不知恩图报!
贾雨村好色时有名的,之前从王子服手中抢了个张月如,又从二舅手中抢了忘娘。
如今又从我手里抢了英莲回去,听说船上还带着英莲她娘呢,加上他还娶了甄家的丫鬟。
这甄家一共三个女的,算是被他一网打尽了,甄士隐当和尚还好,若是当道士,只怕帽子都是绿的!”
薛宝钗听哥哥口无遮拦,红着脸啐了一口:“说些什么话,着三不着两的!你当都和你一样呢?
那贾雨村自称身负仙缘,立志从龙建功,定然以事业为重,岂会为了女人自污名声?
若说他此举有私心,倒也可能。若是他把甄家母女好好养起来,当今自然也会赞赏他知恩图报的。”
薛姨妈点头道:“实在你妹妹说的是。那贾雨村能屡次让你二舅受挫,绝非无能之辈。
你每日里不知上进,就当全天下人都跟你一样了。你若能争气些,也不至于让祖上基业越做越小了。
如今连家里的生意,都要仰仗你舅舅家帮忙维系,虽然是至亲,但何如自己要强争气?”
薛蟠想不到自己美人被抢,伙计被杀,最后还落了母亲妹妹一通数落,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那是我不愿意管!再说前几年妈你不也说我少不更事,才让舅舅帮着管理的吗?
既如此,我就开始接手起来!第一件事当然是进京,到户部把官商的凭证和采买差使领了!
顺便也跟大舅说一下,以后薛家的生意交回我手里来,对京城的伙计们也说一声。”
薛姨妈狐疑道:“你有这份心,怕不是好的?只是你这么急着上京,不会是想追贾雨村去吧?
你妹妹已经跟我说过了,咱们是生意人家,而且本来也只是误会,犯不上和贾雨村结怨太深。”
薛宝钗点头道:“哥哥,舅舅家这些年帮忙照料薛家的生意,背地里并非没有不妥之处。
有伙计说,王子服在张家湾码头上私下里经营花船,原本还不敢全信。
可从京城采莲船的事儿来看,既然二舅能在京城做这种事儿,张家湾的事儿只怕也是真的。”
薛蟠不以为然:“虽说朝廷规矩,除朝廷特许,官员勋贵及皇商不可经营青楼花船。
可这规矩早就没那么严了,很多官员权贵,都是在背后偷偷持股,二舅不过是运气不好,暴露了罢了。”
薛宝钗摇摇头,眉宇间满是担心:“经营花船还是小事,可我查过账,明账上他们并没有买卖过人口。
否则我也早就该发现了,可经营花船,他们没有人口买卖,那人是哪里来的呢?
王子服在张家湾码头联宗认亲,然后就和贾雨村争夺一个女子,此事只怕未必是偶然的。”
薛姨妈拍拍女儿的手:“好孩子,此事倒也不用太担心,你大舅是谨慎沉稳之人,不会乱来的。
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你大舅来了一封信,说起明年的秀女入宫之事。
你大舅的意思,你的年龄也快到了,按规矩也是可以入宫参选的,他可以从中相助此事。
你哥既然想要进京去接手生意,倒也正好,我们一起进京去,把你入宫参选的事儿和你舅舅商量一下。”
薛宝钗的脸红了,微微点头。目光中带着一些迷茫,也带着一些憧憬。
第九十八章 冯渊追船续前缘
雨村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且慢声。金陵江水流千尺,不及冯渊连滚带爬跑得快。
原本官船是可以连夜出发的,但考虑到封夫人和英莲都情绪激动,交替昏过去两次,会加重晕船。
另外贾大人被激动的娇杏夫人困在舱房里,直到半夜也没出来下令开船,船工们自然也就乐得轻松。
反正官船的船工,领的是官府的工钱,是按日子算的,所以他们希望每个码头都呆几天才好呢。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还是王义捂着屁股出来下令:“贾大人说,可以开船了,我隔着舱门问的!”
王义是很想快点回京的,一来在路上,屁股得不到很好的医治和修养,二来他急于见王子腾。
他想看看,王子腾对他的天才想法有什么看法,以及如何对付贾雨村,为王家众人报仇出气。
所以天刚亮,他就跑到贾雨村的舱室外敲门,请示是否可以开船了。
屋里有些动静,似乎也有嘴里发出来的声音,但不像是有条理的回答,比较混乱。
所以王义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终于,他听到贾雨村“啊”地喊了一声,王义认为这是同意的意思。
所以王义赶紧跑出来,命令船工们开船。船工们心里暗骂王义多事儿,却也不得不懒洋洋地起来解缆绳。
就在此时,岸上忽然传来高喊声:“贾大人且慢行,小生冯渊求见!”
船工们大喜,这真是天随人愿,看来又能偷得浮生半日闲了,便不顾王义的恼火,大声帮忙传递信息。
“贾大人,贾大人,有个叫冯渊的人求见!”
片刻之后,贾雨村脚步虚浮地出现在船头甲板上,看着岸上同样脚步虚浮的冯渊。
两人都是一对儿黑眼圈儿,看得出来,这一晚上睡得都不太好。
冯渊带着自己那个忠心的小书童,身上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在船头跪倒便拜。
“大人,晚生昨日回去思量了一夜,终是不能放下英莲。晚生思来想去,夜不能寐。
后来终于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所以我连夜找来牙行,将家产尽数变卖。
如今晚生已经房屋一间地无一垄,肯定大人收留同行,以期延续我和英莲的缘分。”
贾雨村皱着眉头,看着跪在船头的冯渊,实话说心里还是挺震撼的。
红楼梦原着中,对冯渊这个家伙着墨不多,基本上透露了三点信息。
第一:喜好男风,双管齐下。这家伙原来不喜欢女人,只喜欢男人。
原文写:小乡宦之子,名唤冯渊,父母俱亡,又无兄弟,守着些薄产度日,年纪十八九岁,酷爱男风,不好女色。
第二:一见钟情,洗心革面。是不是以后真的不会再变弯,这个不好说,毕竟他也没有以后。
但至少他当时是下定了决心,要跟往事干杯,迎娶英莲,厮守终身,白头偕老。
原文写:可巧遇见这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设誓不近男色,也不再娶第二个了。
第三:不畏强暴,以身殉道。虽然殉的这个道不算正经,但比起之前的道,已经正经很多了!
原文写:两家都不肯收银,各要领人。那薛公子便喝令下人动手,将冯公子打了个稀烂,抬回去三日竟死了。
可见一根棍子,如果弯了太久,要变直也要慢慢地掰,猛然一下想掰直,搞不好就会掰断了……
所以贾雨村对冯渊的了解不算很深,只能说他是真喜欢英莲的,不惜为此对抗薛蟠,导致被打死。
因为不知道冯渊如今没死,以后会不会变坏,所以贾雨村并不愿草率地决定英莲的命运。
“冯渊,你这番决心确实不小,只是能不能收留你,却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还得看英莲的意思。”
冯渊一愣,在这个时代,女子的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到女子自己参与意见了?
英莲原来是没有父母的,自己买来成亲便可。如今英莲有了干爹和亲娘,自然是这两人说了算。
看贾雨村的意思,竟然是要让英莲自己决定。这倒是让冯渊又惊又喜,又充满希望又没有底气。
充满希望是因为薛蟠的神助攻,如果没有薛蟠,自己可能也算不上多出色,但和薛蟠一比,自己简直就是无双公子啊!
心里没底是因为英莲的身份今非昔比了。原本只是个被拐的苦孩子,只要能跳出苦海,只要是个人她估计都认可。
但现在英莲摇身一变,成了世宦甄士隐的女儿,五品御史贾雨村的义女,堪称一步登天了。
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意中人都能斩,何况自己是不是意中人,这事儿还很模糊啊。
冯渊忽然很希望薛蟠也能赶来闹一闹,没有薛大傻在自己身边做陪衬,显不出自己的好儿来呀!
就在冯渊胡思乱想时,娇杏陪着英莲走到船头。英莲这一夜睡得也不好,加上哭了半宿,眼圈不但黑,而且红肿。
看着跪在岸边的冯渊,英莲一愣,随即脸上变红,扭头看向贾雨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贾雨村淡淡开口:“英莲,这位冯公子,过去是什么名声,想来昨天你也都听见了。
他如今想跟咱们走,希望有一天能和你延续缘分,你的意下如何?不要怕,直说就是。”
贾雨村故意没提冯渊已经变卖家产的事儿,女孩儿容易同情心泛滥,不能坑自己闺女。
冯渊眼巴巴地看着英莲,就像一只求收留的流浪小狗儿,企图唤起英莲的爱心一样。
娇杏小声道:“人心隔肚皮,不能光看外表,很多人可怜时候可怜,可恨时候可恨。”
贾雨村点头道:“不错,而且以你的身份,今后不愁佳偶良缘,所以你要慎重考虑。”
英莲垂着头想想,小声道:“全凭义父做主。”却忍不住又看了冯渊两眼。
那表情,就像想收养小狗的蜡笔小新,担心父母不肯差不多。
贾雨村点点头:“冯渊,你既然做此选择,以后就不可怨天尤人,觉得自己牺牲很大。
你可以给我进京,也可以暂住在我府里,但我并没有答应将英莲许配给你。
你够不够资格娶英莲,够不够资格当我贾雨村的女婿,那还得看你自己争不争气。”
贾雨村看起来比冯渊还年轻一些,却老气横秋地端起了长辈身份,让娇杏看得一阵恍惚。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真的是老爷返老还童了?连带着性情都变了?
不对,娇杏断然否认。返老还童只是变年轻,没有连某部位都重新发育的道理!
冯渊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无妨,晚生一定洗心革面,努力上进,早日赢得大人的认可!”
于是船上又多了两个人,船工们终于再也没有了偷懒的借口,解开缆绳,顺流而去。
本来薛蟠还没急着动身,打算一边让人收拾行装,一边让人去收拾冯渊和门子。
贾雨村他惹不起,冯渊区区一个小乡宦,门子区区一个衙役,他还能收拾不了吗?
结果仆从来报,说冯渊已经变卖家产,连夜登上贾雨村的官船,当舔狗去了。
而门子也带着娘子住进了府衙,成了知府大人的心腹之人,想动也得找机会才行了。
薛蟠气得大叫,立刻命人加快了收拾速度,三天后,带着大包小裹,雇了一条大船,直奔京城。
消息永远比人的行程快,贾雨村尚在半路时,鸳鸯就已经收到了父亲金彩写来的信。
信是写给鸳鸯的哥哥金文翔收的,金文翔进不了内院,交给娘子带进来给鸳鸯的。
金家是贾府的家生子奴才,早年间一直是三等奴才。真正发起来,是鸳鸯选到贾母身边伺候以后的事儿。
鸳鸯小时就很得贾母喜爱,随着年龄长大,贾母也越发离不开她,便连着家人一同抬举起来。
金彩夫妻被安排回金陵老家看守府邸,就相当于金陵贾家的一把手了,位高权重。
金文翔被贾母提拔为自己的采买,这也是油水很大的美差,而且其中还有个格外的体面。
荣国府的采买分成两大部分,第一是官中采买,第二是贾母的私人采买,两者互不统属。
官中采买是负责整个荣国府的,按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丫鬟们的份例,定期采购。
例如王夫人每月做衣服的绸缎按份例有多少,李纨和王熙凤的绸缎份例是多少,三春、黛玉的份例是多少。
又例如夫人用什么档次的胭脂水粉,小姐们用什么档次的,丫鬟们用什么档次的,都有严格规定。
另外宝玉、贾环、贾兰等这些读书的哥儿们,每月用的笔墨纸砚,也都是有分例银子的。
这些份例只要定下来,官中负责采买的人不用问,按月领银子,去买来入库就是了。
但不要以为这个活儿中规中矩,油水少,其实不然,其中隐藏的油水还是很多的。
原文中就曾写过,一些丫鬟抱怨官中采买的脂粉不好,用不得,这就是冰山一角。
东西我是买回来了,数量也对,但质量这东西,就是谁都说不好的事儿了。
另外分例之外的东西,例如小姐、丫鬟们想要买点什么,她们又出不了府,只能委托官中采买代购。
这是要自掏腰包儿的,自然也不会在府里的官中挂账,跑腿儿费自然要到位,否则别想买到好东西。
官中采买占了个量大的便宜,油水大,但盯着瓜分的人也多。别的不说,管家大这一关就必须得过。
虽然官中采买往往是老爷夫人的近人儿,但也架不住那些管家们查账坏事儿。
管家们可能不能让你当上官中采买,但他们可以举报,可以查账,保证能让你丢掉这个位置。
所以官中采买也要拿出钱来给管家们分润,才能保住位置,其中拿得最多的自然是大管家赖大。
余下的林之孝、吴新登、单大良几人虽然不如赖大的多,但也自然有一份儿。
这也是周瑞为何一心当管家,不惜坑害单大良的原因。管家二字,价值千金啊!
而贾母的采买,却与官中的不同。贾母身份超然,而且用的是自己的银子,是没有哪个管家敢查账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唯一一个和采买金文翔对账的,就是贾母的贴身大秘金鸳鸯,只要鸳鸯说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
这是什么样的体面?这是什么样的信任?一个公司的采购和财务,用了亲兄妹,而且和老板没亲戚!
所以如今金家是妥妥的一等奴才,虽然不带管家的头衔,身份绝对可以和管家相提并论!
鸳鸯收到父亲的信,看完之后,顿觉天旋地转,气得哭了,吓得她嫂子不敢说什么,转身就跑。
鸳鸯是真的害怕,她也怨恨父亲如此昏聩,在金陵呆久了,也不知道打听打听京城的消息。
鸳鸯成天在贾母身边,贾母和贾政的态度,就是荣国府的态度,鸳鸯岂能不知?
别说贾政对贾雨村不顾年龄差距,引为知己,就是贾母,私下里也多次提起,要和贾雨村搞好关系。
鸳鸯利用职务便利,和贾雨村有过一些私下接触,本来还算是有见面之情,自以为得体。
想不到父亲竟然帮薛蟠捧场,带人围殴贾雨村,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哭了一会儿,鸳鸯又重新看信,信的结尾处有一句话,让她很是愣了一会儿。
“贾雨村言:可惜了你有个好女儿了!
知府大人言:看来若不是你有个好女儿,只怕此番就要倒大霉了。
为父这两天打听了贾雨村其人其事,深感后怕,好在贾雨村与女儿有旧,尚可转圜。
还望女儿在老太太、老爷面前多为辩解,为父也让你哥哥找时间去拜望贾雨村,送上厚礼。”
鸳鸯想起贾雨村每次见到自己,肆无忌惮地上下看的眼神,脸上忽然通红,啐了一口,将书信藏了起来。
擦擦眼泪,走到堂屋里,贾母正卧在榻上,和林黛玉说笑,琥珀站在后面打扇,小丫鬟在给贾母捶着腿。
鸳鸯一见林黛玉也在,心说正好儿,一顺罗裙,直接就跪在了贾母面前。
“老祖宗,林姑娘,鸳鸯惹祸了,还望老祖宗和林姑娘搭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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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宫里宫外小小迷
贾母睁大眼睛,看着鸳鸯。在她的记忆中,鸳鸯从没有这么惊慌失措过。
林黛玉也努力睁大眼睛,心中不解。鸳鸯犯了错,求老太太是理所当然的,怎么还拉扯上自己了呢?
鸳鸯此时反而不哭了,条理清晰地把金陵城里发生的事儿讲了一遍,最后又给贾母磕了个头。
“是我父亲办事无礼,得罪了贾先生。我们一家子都是老祖宗提拔的人,也给老祖宗丢了脸。
贾先生又是林姑娘的师父,算起来更是连林姑娘也一发得罪了,故而一起谢罪了。”
贾母皱着眉头,看了林黛玉一眼,林黛玉赶紧伸手扶起鸳鸯来。
“姐姐不要如此,各家是各家的事儿。我断不会因为先生和你爹的矛盾,怪到姐姐身上的。
何况还是当着老太太的面儿,我哪有那么大的脸面,姐姐快别折煞我了。”
鸳鸯心里一沉,林黛玉这话说得好听,其实态度却很明确,各家是各家的事儿!
贾雨村和你爹的矛盾,我不怪你,但我也犯不上为你爹求情,我又不认识他。
你是老太太的近人儿,求老太太就好了。为了你爹,我去得罪师父,你咋想的?
林黛玉知道若是自己去求贾雨村,肯定是好使的,可她不愿意这样滥用两人之间的感情。
贾母眨眨眼睛,自然听懂了外孙女的言外之意,她点了点头。
“起来吧,贾先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我回头和你老爷说一下,让他给贾雨村讨个情。
你爹也是管了好几年事儿的人了,你哥又在京城,懂点事儿的自然知道该怎么去转圜。”
鸳鸯这才放心,刚站起身来,就听有小丫鬟进来说,王夫人来了。
王夫人给贾母行过礼,又受了黛玉的理后,看了黛玉一眼,微笑开口。
“今日接到薛家来信,因宝钗明年入宫参选,要先送到京城来。
蟠儿又要接手户部发牌的官商差使,所以竟举家进京,这两日便要到了。
薛家在京城中虽有住宅,但多年未住了,便是遣人打扫,也只怕阴气太重。
我也多年未见妹妹了,想着留她在府里多住几日,因此来讨老太太的主意。”
贾母看了看鸳鸯,面露微笑:“都是自家亲戚,既来了,当然要多住些日子。
我也是个爱热闹的,多几个人说说话,怕不是好的?你们安排去就是了。”
王夫人忽然道:“鸳鸯,过来时遇到你嫂子了,她说你爹来信了,可是金陵老家有事儿?”
鸳鸯看了王夫人一眼,心说我就不信,薛家挑头惹的事儿,既然给你来了信,会不告诉你原因。
但鸳鸯还是原原本本地把金陵发生的事儿又说了一遍,王夫人听完后紧皱眉头。
“蟠儿还是一副长不大的性子,看见什么好的就想使钱弄性的,吃点亏也好。
不过贾雨村这人也是出奇,竟似是专门对付咱们四家一样。王家也就罢了,竟连贾家也不放在眼里。
他杀了薛家的人,临走还警告金彩,还嘲讽史家聪明,不敢出来惹他,这是不是太狂了些?”
林黛玉假装用手绢擦嘴,偷偷地撇了撇嘴,旁边站着的张月如却忍不住笑了一声。
王夫人目光转过去顶在张月如脸上:“月如,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张月如连连摇头:“夫人说的自然是对的,我是笑贾老爷这人,得罪人竟全是因为女人。”
林黛玉假装斥责道:“口无遮拦的,胡沁些什么,怎么叫全是因为女人?”
张月如假装害怕地缩缩脖子:“林姑娘你想啊,贾老爷先是因为我得罪了王子服。
后来又因为忘娘得罪了王子胜,这下又因为一个甄英莲得罪了薛蟠,连带着把鸳鸯姐姐都得罪了。”
鸳鸯赶紧说道:“我家算什么高门头儿,哪能谈到得罪二字。贾先生教训我爹,也与贾府无干的。”
贾母看着王夫人,笑容和蔼:“你看看,连两个丫头都明白,贾雨村教训金彩,并不是冲着贾家。
他和王家有仇,和薛家有怨,这些或许是有的,跟咱们贾府,却只有好的没有坏的。
林丫头是他学生,你老爷是他朋友,便是宝玉,贾先生也着实关心,总提醒你老爷严加管教呢。
咱们四家是亲戚,若是有需要调解转圜的,自然是该帮忙说话的,可也用不着疑神疑鬼的。”
王夫人在信中得知贾雨村在金陵欺负了薛家,又训斥了金彩,本想借题发挥,把贾家拉到同仇敌忾的阵线上。
想不到老太太一眼就看穿了不说,这两个丫鬟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然也带着几分嘲讽。
当下颇为尴尬,也不再坐了,默默起身离去。贾母看着她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路上金钏咬牙道:“那张月如也太狂了,主子面前,哪有她说话的份,没规矩的小蹄子!”
王夫人淡然道:“爱屋及乌罢了。老太太喜欢林姑娘,对她带来的人也高看一眼。
何况张月如不只是林姑娘的丫鬟,还是贾雨村的丫鬟,算是半个客卿,自然与你们不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金钏小声道:“夫人素日里常夸薛家小姐,想来必是好的,想来老太太也定然喜欢的。”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宝钗是要入宫待选的,若是得了万岁的意,前程无限呢。”
金钏连连点头:“没错,就像大小姐一样,如今升了女史,咱们家都跟着荣耀了不少呢。”
而此时,让贾府跟着荣耀了不少的凤藻宫女史贾元春,却在心惊胆战地挨着训斥。
单看脸上,太后一点也不比贾元春老,但她的目光却犹如前年寒潭一般,让人不敢直视。
“听说你升了女史后,除了第一天晚上皇帝召你留宿,之后再没宠幸过你?”
贾元春脸色绯红,声音却带着凄楚:“是臣妾愚鲁,不得圣心,没有福分罢了。”
太后冷然道:“是你不得圣心,还是你瞻前顾后,怕得罪了太上皇和皇帝,不愿意替我做事?”
贾元春的头更低了:“臣妾不敢,太上皇和太后一体,否则也不会让皇帝抬举臣妾当女史了。”
太后叹了口气,声音放缓和了一些:“你既然入了宫,就该明白,这宫里的生存之道。
讨皇帝的欢心,早日诞下皇子,是最根本的事儿。至于其他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操心。”
贾元春点头称是,太后想了想,从身边的小柜子里拿出几根香来,放在桌子上。
“把这香拿回去,这些日子,皇帝会去凤藻宫的,你想办法留住皇帝过夜,这香对你有用。”
贾元春默然无语,拿着香退了出去。太后身边的一个白发宫女把贾元春送出门,左右看了一眼,关上了房门。
“霜儿,你看这贾元春,当真可用吗?我总觉得她不像看起来那么听话老实。”
如果单看外表,这白发宫女都能当太后的奶奶了,但她和太后之间的感觉,却犹如姐妹一般。
“太后,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看错过人。你不是常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吗?”
太后叹了口气:“大概是人老了吧,人越老,就越谨慎,也越心虚,反而有些优柔寡断了。
想咱们年轻的时候,帮着太上皇,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什么时候需要这么费事的手段了。”
白发宫女小声道:“当年群龙争位,瞬息间决生死,自然犹豫不得。
如今风平浪静,身居高位,所谋之事不同,所用的手段自然也就不同,并无二致。”
太后轻笑一声,面如春华:“这些,我都懂,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像小姑娘一样毛躁?
但愿太上皇能明白我的心思,我俩恩爱了一辈子,实在不想到最后还要彼此伤害。”
此时,贾雨村的船已经到了京城,弃舟登岸后,贾雨村带着一群人回到了北镇抚司对面的贾府。
像贾政、贾珍家的府邸,人们不会称为贾府,而是会叫正经的名字荣国府,宁国府。
像贾雨村这样有官身但没爵位的宅子,才会以姓为匾,称为贾府,倒是免得重名了。
当然,其实在京城里,一般四品官以下的,都会谦虚地在门上写某宅,而不会用府字。
奈何贾雨村家是太上皇赏赐的地皮,命他盖房子一家团聚,为了体念天恩,就只能叫贾府。
贾雨村到家门口时,看见忙得一身尘土的单大良,正在上蹿下跳地指挥着工程队施工。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单大良看起来瘦了一圈,脸也晒黑了,看来的确是尽职尽责。
工程进展也十分神速,两进的院子已经改成了三进,左右两边也扩除了两个别院。
虽然远不如荣国府气派,但至少也是京城官员的平均水准了,虽不豪华,但很实用。
贾雨村笑着拍了拍单大良的肩膀:“干得不错,等我见了存周兄,一定要好好夸夸你。”
单大良松了口气:“大人满意就好,小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挨骂就是挣着体面了。”
贾雨村站在府门口,指着东跨院道:“封夫人带着英莲,住到东跨院儿去吧。
忘娘和忘忘也住东跨院,忘娘可以多照顾封夫人。老张和他娘住到西跨院儿,冯渊带着书童也住进去。
娇杏带着孩子和丫鬟婆子住到正房去,铁奎住在前院儿。家里人少,先这么住着吧。”
说完贾雨村回头看了看王义,王义捂着屁股,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贾雨村笑道:“你是不是等着我进府门呢?按理说,新修的宅子,是个人都想进去看看。
可我不会的,因为我是奉旨去接家小回家的。所以我得先进宫面圣,回来才能进大门。”
王义想不到贾雨村还能记得这个,忍不住满心失望,本来想设计一个藐视礼法,辜负皇恩的罪名,也泡汤了。
无奈之下,王义无精打采地拱了拱手,带着京营众人告辞。贾雨村到家了,他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贾雨村从怀里掏出一把小额银票,他这次转了一圈,变卖了贾雨村在封家庄的家产,收获颇丰。
而且林如海还给了他一千两银子,手头陡然就阔气起来了,说话自然也硬气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兄弟们慢走,虽是今上差遣,但诸位兄弟一路上尽心尽力,贾雨村不是刻薄寡恩之人。
这里是二百两银子,兄弟们每人拿上十两,去喝杯酒。王都尉的我单独给,不在此列。”
京营官兵大喜,他们虽然不算穷,但十两银子也不是小数儿,个个笑嘻嘻的谢赏领钱,喝酒去了。
他们没叫王义,因为贾雨村说了要单独给王义的,想来数目肯定比众人都多,不会少于五十两,身份不同嘛。
王义跟在贾雨村身边。贾雨村走了几步,王义见他冲着皇宫的方向,不禁问道。
“贾大人,你这是要进宫吗?你刚才不是说要单独给我……”
贾雨村笑道:“不错,你这一路上把我照顾得很好,给几两银子不足以表达我的谢意。与我一同进宫,我要给你请赏!”
王义心中生出一丝警惕,不知道贾雨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待推辞,贾雨村忽然压低声音。
“老弟,这一路上,我让你帮我杀人,又逼着你出去吃板子,其实都是为了考验你!
你对万岁的圣旨如此敬若神明,可见你心里是忠于今上的,而不像王家那些人,自外于今上!
今上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我带你入宫,不但要让今上给你加官进爵,还要告诉你个天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只有今上信重之人,例如林如海,或我这样的人,才有资格知道,此乃你的大福缘!”
王义顿时动心了,他这次蒙堂叔信重,派他监视贾雨村是否有异常,可谓寸功未立。
想不到误打误撞,得到了贾雨村的信任,加官进爵固然好,更重要的是那个天大的秘密啊!
自己若得知了贾雨村和今上之间天大的秘密,那自己这一趟的苦不但没白吃,而且以后也必将成为王家的骨干!
王义想到这里,赶紧加快脚步,跟上了贾雨村的步伐。嘴上含含糊糊地说些感谢大人提拔一类的场面话。
贾雨村带着王义走进皇宫,夏守忠已经在勤政殿外等着了,见到贾雨村身旁的王义,忍不住挑挑眉,但仍面无表情,微微点头。
贾雨村将王义带进勤政殿后,小声对夏守忠说了两句话,夏守忠的眼睛眯了眯,随即冲着王义一伸手。
“王都尉,请随我先到旁边屋子歇着。万岁召见,也要一个一个的见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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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棋里棋外大大局
王义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被皇帝召见过,哪里知道规矩如何?更不敢质疑夏守忠的话,乖乖的到旁边的小屋里等着去了。
想不到在屋里等了许久,也不见召见,最后一个小太监走进来说道。
“万岁今日很忙,没空召见你了,你且随我出宫去吧!”
王义既没有得到加官进爵的恩赐,也没听到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肚子茫然不解地出了宫。
走到主街上,正看见那群京营官兵满面红光,嘻嘻哈哈地迎面走过来,便赶紧迎上去。
毕竟这些人都是他挑出来的,这一趟差使下来,自己的威信降低了不少,要好好弥补一下。
看见王义,众人顿时起哄:“听说王大人跟着贾大人进宫领赏去了,都说是五百两银子啊!
我们刚凑钱吃完酒,要去勾栏呢。既然是王大人发财,自当请兄弟们勾栏听曲!”
隔壁老王笑道:“王大人得了五百两银子,还什么勾栏听曲,自然是要上青楼的!”
王义十分郁闷地说道:“别提了,进宫后也没见到今上,就被赶出来了,一文钱都没得到。”
众官兵互相看了看,嘴角都撇了撇,最后威望仅次于王义的隔壁老王替兄弟们当了嘴替。
“都尉大人,咱们也算是认识几年了。你平时有点小气,因为是村里出身,兄弟们都能理解。
可今时不同往日,兄弟们陪着你出了外差,大家也都得了赏钱。
就是没有这份赏钱,兄弟们都是京城人,家里也不一定就缺了听曲儿的这点银子。
不过是和大人平日相厚,想着与大人同乐罢了。大人平日抠搜些,兄弟们都知道,又何必骗人呢?”
王义急了:“并非我小气不肯请酒,实在是贾雨村一文钱都没给我啊!想听曲容易,我请就是了!
但我必须要说清楚,我请客的钱,可都是我自己的俸禄,你们千万不要觉得是贾雨村的好处啊!”
众官兵无不暗自摇头,老王笑道:“不必了,都尉大人不拿我们当兄弟,我们也不敢高攀。
我们虽穷,勾栏还是去得起的。都尉大人屁股上的伤还没好,不适合饮酒胡闹,就请回家修养吧。
兄弟们,第二场,勾栏听曲,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却说王义被带到小屋里的时候,康元帝还在边批奏折边用膳,虽见到了这一幕,却并未在意。
过了一会儿,才看见夏守忠带着贾雨村走上前来,便笑着推开案上的奏折,站起身来。
“刚好奏折批得头晕脑胀的,听你说说一路见闻,也好疏散疏散。”
看着康元帝跺脚伸懒腰,贾雨村忽然感觉,除了吃得好点,女人多点,康元帝跟后世的出租车司机工种其实挺像的。
“万岁,臣已奉旨将家小接回,阖家上下,无不感念天恩。
万岁命臣顺路看望巡盐史林如海,臣亦将万岁的关怀带到,林如海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康元帝双臂横于胸前,以腰为轴,转了两下,还晃了晃脑袋,脖子间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响。
“兰台寺左少卿胡岩上书弹劾你,说你在封家庄行凶杀人,敲诈勒索,朕留中不发了。
回头你写个奏折,解释一下这件事。大概的经过,朕也知道了,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贾雨村拱手施礼,正色道:“臣正要禀报此事,奉旨保护臣的京营都尉王义,办事十分得力。
不但为保护臣的家小,刀劈无赖,而且为了平息姑苏当地民愤,还自愿挨了三十大板。
臣斗胆向万岁请旨,对王义奖赏五百两银子,通晓京营,以示对奉旨办差之人忠心的表彰。”
康元帝看了贾雨村一眼,略一沉吟,忍不住哈哈大笑,夏守忠也不禁莞尔。
“贾雨村啊,朕的臣子里,不乏忠心之人,像林如海便是其中一个。
但忠于朕的臣子,大多是君子一类。君子自然是好的,但办起事来未免束手束脚的。
像你这样办事就很好,以君子之心行小人之事,免得被别人欺之以方,让朕为难。
赏赐王义,一箭双雕,是个不错的主意。就按你的主意办吧,不用下明旨,虚虚实实的好。”
贾雨村笑道:“君子有君子的好处,至诚君子,依礼法行事,乃是国家之福。
金陵知府,就颇为油滑,依律法更依情势,比起顺天府尹来,虽更倾向万岁一些,担当却稍显不够。”
这话就不是简单的出差汇报了,而是以一个观风史的身份,在帮皇帝评点地方官员。
康元帝笑了笑:“所以袁华能当顺天府尹,他只能当金陵知府,这就是原因。
哪怕他更忠于朕一些,但他的能力和胆魄,还只配在金陵历练,顺天府尹,不是谁都能当的。”
这时夏守忠看了看远处:“万岁,戴权过来了,估计也来叫贾雨村的。”
康元帝点点头:“这时自然的。让你合家团聚,虽然是朕下的旨意,却是太上皇的授意。
何况太上皇还赏了你一万两银子盖房子,你见完朕,本就该去向太上皇谢恩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贾雨村点头道:“确实还是太上皇大方一些,起复以来,万岁还没赏过臣银子呢。”
康元帝斜了贾雨村一眼:“难道林如海没给你银子?你帮他抄了盐商,按惯例他是有一份的。”
贾雨村正色道:“林如海给臣银子,是托臣照顾他女儿的。万岁赏银子是体面,岂可相提并论?”
康元帝重新坐在案子后面:“太上皇和朕,在外面看来是一体的。刚赏完你的皮和盖房子的钱,不能再赏了。
林如海既然托你照顾女儿,你缺钱了找他要就是了。你有他女儿在手,还怕他不给钱吗?”
贾雨村心说你怎么把我说得跟绑匪似的,但也知道从康元帝这里敲不出银子来了,只得谢恩。
“赏给王义的五百两银子,给臣行不行。反正宫里总要有笔明账,给别人看的。”
此时戴权也快走到勤政殿门口了,康元帝笑着挥挥手,贾雨村就跟着戴权走了。
戴权依然是一脸笑眯眯的样子,一句话都不说,一直快到大明宫门口,四周无人时,才忽然问道。
“恭喜贾大人寻到了恩人妻女,善莫大焉。只是不知贾大人如何得知那英莲会在金陵的呢?”
贾雨村一愣,有些出乎意料的看着戴权,这个老太监,为什么忽然对此事感兴趣了呢?
“这是公公自己问的,还是替太上皇问的?”
戴权笑眯眯地说道:“太上皇想知道,可不太方便问,老奴帮着问一句。”
贾雨村想了想:“从封家庄登船后,夜里入梦,仙师告知:欲见莲上英华落,需向金陵城内寻。”
戴权笑了笑:“很好,一会儿见到太上皇时,太上皇若要问起,大人只说是凑巧碰到的便好了。”
贾雨村看着戴权:“那我岂不是欺瞒太上皇了?万一公公背后捅我一刀,我如何是好?”
戴权笑道:“贾大人,咱家的话,就是太上皇的意思。你若坚持不信,咱家也没办法。
有些话没法明说,你既是有仙缘的人,想来自由仙佛眷顾,那就看看是不是真的了。”
贾雨村随着戴权步入大明宫,却看见太上皇和太后正在下棋,这次身边没有贾元春,而是一个白发宫女伺候着。
太上皇此时正凝眉思索一步棋,显然是落了下风,见贾雨村进来,高兴地一转身,袖子拖泥带水地就把棋子给扫乱了。
太后冷艳的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你呀,这么大年纪了,还像年轻时一样无赖!”
太上皇呵呵一笑:“我是下不过你,可奈何我运气比你好,每次要输时,总有人来帮我乱局。”
太后看向贾雨村,美丽的凤眼中藏着幽深的眼神:“你就是贾雨村啊,当真是返老还童了?”
贾雨村也是第一次见到太后,一时间竟吃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民间确实有传言,说太后乃习武之人,内力精深,当年帮着太上皇夺嫡时,多次抵挡刺客,保护太上皇。
内力精深的人,外貌年轻一些也不奇怪,但驻颜到这个程度的,当真是骇人听闻。
贾雨村知道,红楼梦中虽有仙佛,但从未干预过现实世界,偶尔现身也要化成疯道士癫和尚。
而且红楼梦应该是个低武世界吧,这一点他从自己这具身体的主人甄珠身上,就了解了很多。
军中大将,也有内力在身的,以一敌百的猛将不是没有,但也在人类合理的范畴内。
江湖人士中,他也见识过,像盐枭里就不乏高手,铁奎的硬气功也不俗,但同样在合理范围内。
甄珠的功夫,在军中已属上乘,内力也有一定造诣,更是跟着李长山练了一身大开大合的拳脚兵器。
可像太后这种驻颜术,几乎要颠覆了贾雨村对红楼梦的世界观,内力当真可以驻颜吗?
贾雨村不由自主地看向太后身边的白发宫女,从动作和眼神看,这也是个会功夫的,而且不低。
可她就和太上皇一样,老得正常,满头白发,一脸皱纹,就像岁月长河本身的涟漪。
太后显然是习惯了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人的反应,只是淡然一笑,语带调侃。
“太上皇,我看又是一个假货罢了。你白费心思了。”
太上皇哦了一声:“太后何以如此武断呢?难道是贾雨村所说之事,有什么破绽吗?”
太后淡然道:“一个身负仙缘,见过仙佛,吃过仙药,返老还童之人,看见我还会发呆,你不觉得奇怪吗?”
太上皇眉毛皱了皱,看向贾雨村:“太后说的对呀。你自己都是返老还童的,何以见到太后会如此惊讶呢?”
贾雨村苦笑道:“本来我以为天底下返老还童之人,只有贾雨村一人,一直洋洋自得,深以为傲。
想不到今日见到太后,才知道原本我不是独一无二之人,心中沮丧,难以言表,故而发呆。”
太上皇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么一说,倒是合情合理了。世间之人,多由此念,不足为奇。”
太后也点点头:“这话说的是,别说返老还童,千载难逢,就连三年一次的状元,还都觉得自己天下无双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太上皇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看着贾雨村道:“听说你在金陵城中,寻到了恩人之女,让她母女团聚。
这人海茫茫,七年无踪影,你是如何知道女子会在金陵出现呢?难道又是什么仙缘吗?”
贾雨村朗声道:“太上皇,正是仙师入梦,告诉臣:欲见莲上英华落,需向金陵城内寻。”
此言一出,太上皇、太后、宫女、戴权的目光都集中在贾雨村身上,各有深意。
贾雨村继续说道:“刚才在大明宫外,戴公公已经问过我这个问题了,我也是这么答复的。
戴公公告诉我,入宫之后若太上皇问起,我当回答是机缘巧合,凑巧碰到的。
臣不解其意,戴公公告诉我,他说的话,就代表太上皇说的话,让臣照办就是。”
太上皇深吸一口气:“戴权既然这么说,你为什么不按他说的做呢?你是不信他吗?”
贾雨村摇头道:“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既然太上皇有问,臣就该实话实说。
太上皇若不想问,臣自然也就不说。太上皇要问,却又让人提前告知臣说假话。
臣不解其意,难道太上皇还有要防备的人?此时见宫中只有太后,难道太上皇还会防太后不成?”
这番话说完,大明宫中一片死寂。戴权的头垂得很低,贾雨村的头昂得很高。
然后太上皇笑了起来,太后也笑了,宫女也笑了,贾雨村这是才发现,戴权垂着头也在笑。
太上皇笑着说道:“太后下棋确实厉害,这一局又是我输了,我还以为我能搬回一局呢。
我愿赌服输,今日便不吃斋了,晚膳陪太后吃烤鹿肉,找找咱俩当年在林子里逃跑的感觉。”
太后的眼中闪过一缕柔情:“你这人,那时迂腐不堪,都快饿死了,还喊着让我挑只老鹿杀。”
太上皇笑道:“老鹿老了,反正也快死了,救咱们一命,也算积德行善,来生没准能享福呢。
小鹿刚出生,大鹿带着小鹿,杀其一,死其二,咱们又吃不了那许多,何苦来的。”
太后嘟嘟嘴,一股美少妇的甜香味飘满了大明宫:“今天晚上我可不跟你啃柴火!
我要吃最嫩的鹿肉!吃肉都不能吃得开心,费那么大劲追鹿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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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宫中三人一台戏
见贾雨村还在殿中站着不动,太上皇笑道:“你还不走,是要等着分一口鹿肉吃吗?”
贾雨村苦笑道:“原来太上皇和太后是在拿臣打赌,只是如此一来,无端让臣得罪了戴公公,臣岂不冤枉?”
太上皇笑道:“你帮太后赢了赌局,太后自然会赏赐你的,相比起来,得罪戴权就不算什么了。”
太后笑着点点头:“听说你文武双全,之前打过盐枭,斗过刺客。我这儿有本练气的书,能强身健体,对你或许有用。”
白发宫女走上前,给了贾雨村一本破旧的册子,上面写着“太虚功法”,贾雨村心里一动,谢恩收下了。
太上皇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既然也姓贾,和贾元春家中,可有宗族关联吗?”
贾雨村一愣:“臣家中落魄已久,在湖州也没有贾氏宗族,家中也无族谱,不知祖上之事。”
这在吏部里是有记录的,贾雨村早就查过,所以他也不担心会有什么人来上门认亲。
太上皇看着贾雨村的脸:“可我越看你的模样,和当年的宁国公越像。
你可知,他们贾家也不是金陵本地人士,当年都是从北方逃过去的,衣冠南渡,往事如烟。
据说当年贾家人逃到江南,为求生计,四散星落,金陵这一支也并不算多大。
只是后来贾演、贾源兄弟二人从龙建功,又从江南打回京城,这一支才兴盛起来了。
我觉得,你这一支既然别无族谱,很可能就是那时一起逃到江南的贾家分支。”
贾雨村不知道太上皇葫芦里要卖什么药:“太上皇,我觉得应该不是吧,无凭无据的……”
太上皇打断他的话:“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我觉得你是,你就应该是。”
贾雨村无奈:“既然太上皇觉得我是贾家分支,那太上皇打算干什么?帮我寻亲?”
太上皇点头微笑道:“人生天地,认祖归宗是理所当然之事,否则你将来建功立业,都没法光宗耀祖!
而以你现在的官职身份,认祖归宗,也并不辱没他们贾家,何乐而不为呢?
依我看,你原本的年龄应该和贾家文字辈是一辈的,虽然如今返老还童,二世为人,也不能降辈分。
你原名贾化,以文化之,故称文化。可见你作为贾家文字辈,本就是上天暗合之意啊!”
贾雨村无语地看着太上皇,不知道这老头子忽然间抽了什么风,非要帮自己认亲,甚至都逼出文化来了。
太上皇慨叹道:“贾家对天家是有功的,贾代善和贾代化来那个人,也是我当年的朋友。
看着他们贾家如今日渐没落,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并非天家寡恩,实在是烂泥糊不到墙上!
你和贾政是好友,自然知道贾家如今的境况。文字辈中,只有贾政还算过得去,所以赐了个员外郎。
下面一辈的玉字辈中,宁荣两府都算上,能找出一个振兴贾家的人才吗?
我和太后照顾贾元春,让她在宫里得些体面,也是为了照顾贾家,只是终究有限。
你身负仙缘,能力超群,可惜出身寒微,在五品以下官职上还不要紧,想要有大作为,终究为难。
贾家能给你世家背景,你能帮贾家重振声威,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儿。所以我替你做主了。”
贾雨村苦笑道:“太上皇照拂之意,臣铭感于内。可认祖宗不是儿戏,就算臣愿意,臣的祖宗也未必愿意啊。”
太后忽然笑道:“这却不用担心,古来父母,谁不希望子女过得好?
女子嫁入豪门是喜事,男子能与大族联宗也是美事。又不是让你当上门女婿。
何况你连祖宗都找不到,你祖宗也未必能找到你。大丈夫杀伐决断,何必在乎虚名?”
贾雨村见太皇太后一起施压,知道这事儿今天是很难拒绝了,否则就真要翻脸了。
不过好在这种事儿,贾家也得愿意才行。这种事儿又不可能下圣旨强压着来,皇帝也不会答应啊!
王家明显是太上皇这一边儿的,贾家已经被王家控制了一半儿,薛家几乎整个被王家控制了。
除了史家一直独善其身,皇帝还比较满意外,这三家人早就在皇帝的黑名单上趴着了。
要不是因为林黛玉在贾府带着,贾政又是个比较蠢萌的家伙,加上自己对红楼十二钗确实有点兴趣,自己也不会靠近贾府的。
所以贾雨村可以断定,皇帝不会让自己与贾家两府联宗的,就算不明着阻挡,至少会消极抵抗。
所以他只能先无奈地拱手道:“如此听凭太上皇安排,臣替八辈祖宗感谢太上皇天恩。”
送贾雨村出宫时,戴权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贾雨村倒有些佩服这个老太监了。
“戴公公,我当众揭穿你,你不恨我吗?”
戴权笑了笑:“有何可恨之处,不过是主子们之间玩的游戏罢了。”
贾雨村看着戴权:“可我又不知道这是个游戏,万一不是游戏,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都可能会没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若说的是真的,那就是要骗太后,太后不会放过你;
你说的若是假的,就是要骗太上皇,太上皇更不会放过你。”
戴权笑容不变:“主子们的游戏,玩的本就是奴才们的性命。要玩的是主子,又不是你。
我说不恨你,也是为此。若我是你,今日的局面下,也会和你一样做的。
局势不明之时,说实话总好过说假话。人们可能会讨厌说实话的人,却不会信任说假话的人。
何况贾大人应该是已经判断出来,太上皇若要瞒着太后,绝不会用让我传话这样不可靠的方法。
所以说实话的赢面更大,即使判断错了,也能落个实在人的印象,不算大错。”
贾雨村脚步已经到了皇宫大门前,忽然问道:“太上皇和太后,经常玩这种游戏吗?”
戴权的笑容难得的僵了一下,随即就恢复了正常,笑眯眯地看着贾雨村。
“贾大人,主子们之间的游戏,不是咱们能看明白的。
就像棋盘上的棋子一样,主子不动你的时候,你就不明白他们在玩什么,更不知棋盘局势如何。
主子动了你,你或许就能马踏联营,炮打隔山,立下大功,可也就仅此而已。
只要你不是负责将军的那颗棋子,你就不会知道这盘棋是谁赢了,只知道棋盘被拂乱了,重来了。
所以,咱们做棋子的,就该安安分分地听主子指挥,让走到哪儿,就走到哪儿,多想无用。”
贾雨村笑道:“这番话,是戴公公自己要说的,还是别人让戴公公说的呢?”
戴权笑眯眯地说道:“你是身负仙缘之人,晚上入梦时,问问仙师不就知道了?”
两人相视而笑,互相一礼,扬长而去。
戴权回到大明宫,太后和白发宫女霜儿已经离去,只有太上皇一个人坐在棋盘前发呆。
戴权发现,太上皇已经把棋子又摆回了被他乱局之前的位置,分毫不差。
这是一局十分古怪的棋局,表面上看,太上皇的车马炮丝毫未损,兵强马壮。
而太后的车马炮则已经残缺不全,处于极度劣势,可偏偏有一个小卒子已经兵临城下,占据中心。
这是一局典型的双杀局,占据兵力优势的一方,必须不断地进攻,一举击溃对手。
因为对手只要不死,只要一招,就可以赢下全局,哪怕棋盘上还有百万精兵,顷刻间也会灰飞烟灭。
听见戴权的脚步声,太上皇的目光仍然盯在棋局上,声音平静如古井无波。
“戴权,你觉得,这一次,我找对人了吗?”
戴权躬身弯腰:“太上皇,对不对的,老奴不知道。不过眼下也没有更对的人了。”
太上皇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有时候,不得不赌一赌,看上天是否眷顾大康吧。”
而此时在太后寝宫里,白发宫女也在看着太后摆棋子,同样是复盘刚才的那一局棋。
“霜儿,你是不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我要把《太虚功法》送给贾雨村?”
白发宫女点头道:“太后,《太虚功法》虽然你已经练不下去了,可那毕竟是仙佛所授的宝贝。
你就这样给了贾雨村,是否太过草率?何况他现在可是皇帝的人,万一练成,后果如何?”
太后冷然道:“我就怕他不练,只要他练了,不管现在是谁的人,早晚都是我的人。”
白发宫女给太后倒了杯茶:“太上皇忽然要把贾雨村和贾家联宗,太后为何也赞成?”
太后淡然道:“太上皇一心要把贾雨村往贾家推,就是想着能让他和那个含玉而诞的贾宝玉多接触。
这两个都有仙缘的人,碰到一起,引出仙佛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太上皇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个。”
白发宫女轻叹道:“太上皇一心向佛,甘愿退位禅让,此举倒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太后微微偏头,看向镜子里自己如花似玉的脸,一时间有些恍惚,就像几十年前一样。
那时太上皇还是翩翩少年,两人心中都只有彼此,连皇权都差之一筹。
若不是太子苦苦相逼,二人可能都要隐居避世,白头偕老了,可惜,天意非要把他推上皇位。
几十年后,他们都在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上变老了,看尽人间芳华后,还会觉得少年的花是最美的吗?
此时王义也满心愤懑地来到王子腾府上,心里怀着对贾雨村无尽的恼火和愤恨。
他下午都已经表态要花钱请吃酒了,结果那帮京营兵士竟然没人搭理他,这真是岂有此理!
这次出外差,不但在兵士们面前挨打出丑,还没认为小气抠搜,虽说他平时确实抠搜一些,但这次真的不是啊!
当王义走进王子腾府里的时候,正好看见禁足在家的王子胜从屋子里走出来。
王子胜看了一眼王义的屁股,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义咬紧牙关,跟着王子胜一起来到王子腾的书房里,王子腾正沉着脸,看一张纸条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王义赶紧上前施礼:“堂叔,我给你写的信,你都看了吧,不知堂叔以为如何?”
王子腾将手中的字条放在桌子上,声音平静地说道:“我让你干什么去了?”
王义赶紧说道:“让我监视贾雨村,观察他与家眷之间是否有破绽。
若破绽明显,可当场揭穿其假冒,连同家眷押回京城;若破绽不明显,则暗中记下,回京后交给堂叔。
侄子一直仔细观察着,确实没什么破绽,想来并非假冒,便不敢轻举妄动。”
王子腾怒道:“你还知道我让你去是监视他的!好端端的替他杀什么人?挨什么板子?
这事早已传到京城来了,你是嫌王家的人丢的还不够多吗?现在可好,光屁股推磨,转着圈地丢人!”
王义赶紧喊冤:“堂叔,不能怪我无能,实在是贾雨村太狡猾了呀!
还有就是姑苏那知县简直是头猪!绕来绕去的就把贾雨村绕成主官了,我也不能抗旨不遵啊!”
王子腾没好气地摆摆手:“别拉扯知县,他自然也有信给我,分明是你自己把自己绕进去的!”
王义不敢再撒谎,只能期盼将功赎罪:“我推测贾雨村有眼疾的事儿,不知二位叔叔有何看法?”
王子胜冷笑一声:“你是不是以前在村里被你家的牛给顶了头?这么荒诞无稽之事也想得出来?”
王义仍旧有些不服气:“他若不是有眼疾,大老远地跑到金陵城去买什么放大镜呢?”
王子腾冷冷地看着王义:“王义啊,你这一路上,对贾雨村言听计从,替他杀人挨板子不算。
还编出这么一番可笑的话来搪塞于我,看来贾雨村真的没少给你好处啊。”
王义大惊:“堂叔何以如此说?我是王家人啊,我和王家荣辱与共,和贾雨村不共戴天啊!”
王子腾把纸条推给王义:“京营里来了消息,万岁有中旨下达,恭喜王都尉,官升半级,赏银五百两。”
王义愣住了,他以为贾雨村说要给他请赏的话是嘲讽于他,却不想贾雨村竟真的说到做到了!
可是,自己也没拿到银子啊,难道是恩旨下到京营里了,自己今日尚未回营,所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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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薛家入府贾联宗
王子腾淡然道:“我王家忠于太上皇,无人不知。今上一直看不上王家,不打压就不错了。
如今王都尉升官发财,想来贾雨村不知道在今上面前帮你说了多少好话啊,真是难为他了!”
王义连连摆手:“不不不,堂叔,绝非如此,想来一定是太上皇他老人家授意的,今上不得已而为之……”
王子腾挑了挑眉毛:“哦?这么说来,你这趟差使一定办得有十分出彩的地方,让太上皇格外满意了?
你自己想想,随便说一点出来,只要你能说得出来,我就敢信!”
王义顿时语塞,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一趟差使不但不出彩,而且十分窝囊,太上皇不可能满意。
“那,会不会是太上皇他老人家看在堂叔的面子上,觉得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呢?”
王义自以为这次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且无形中还吹捧了一下王子腾,可谓一箭双雕,聪明如我。
可惜王子腾早就对这种低级马屁免疫了:“不可能。若是这样,戴权早就提前告诉我了!
这说明太上皇也不知道其中原委!你在宫中许久时间,难道不知道今上为何要赏赐你吗?”
王义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不不不,堂叔,我只是被叫进宫里的一个小屋儿里,片刻之后便被带出来了啊。”
王子腾怀疑地看着王义:“那银子呢?你别说你也没拿到银子?”
王义叫屈道:“哪有银子啊,我是真的没拿到一文钱啊!莫非是送到京营里去了?”
王子腾摇头道:“万岁的中旨到了京营里,并没用圣旨,自然不可能捧着银子。也不是夏守忠去宣的。
只去了个小太监,很低调地对你进行了表彰,旨意里说,在宫里已经赏过你了。”
王义大惊失色:“我冤枉啊,我真的是一文钱没拿到啊,他们是在骗人啊!”
接着也顾不得别的了,把贾雨村如何骗他有天大的秘密要告诉他,让他跟着去皇宫的事完整说了一遍。
“堂叔啊,我是一心想要刺探贾雨村所说的天大的秘密,才会上了他的当啊,请堂叔明查啊!”
王子腾看了王义两眼,深沉地说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贾雨村干得出来这种事儿!
不过万岁肯和贾雨村一起骗人,只为了对付你这么个小人物,倒是少见得很。”
王义见王子腾明显是不全信,记得恨不得抛开肚子,让王子腾看看自己的心,却苦于没有六爷的勇气。
王子腾见他急得面红耳赤,便摆摆手,和颜悦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何必如此,咱们才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来,这等小小的离间计,我岂会中计?
你回京营去吧,既然受伤了,也可请上几天假,不在营里住。
子胜,让管家给侄子拿一百两银子,就是那句话,这一趟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
王义转忧为喜,乐颠颠地跟着管家拿银子去了。王子胜看了王子腾一眼,声音低沉。
“大哥,这件事儿,你怎么看?王义真的毫无保留?他出身不高,平日对钱看得很重的。”
王子腾淡淡的说道:“十有八九是贾雨村故意耍他,想顺便施个离间计。
实话说这计策本身并不高明,只是对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对我们,却是有些难受。
心腹之人,才能变成心腹之患。有些事是赌不得的。以后先只让王义做些小事吧,机密大事另外安排!”
三日后,薛家全员到京,荣国府自然派人到码头盛情相迎。
因为单大良还在贾雨村的贾府监督施工队的工程扫尾,王夫人名正言顺地让周瑞办理迎接的事儿。
周瑞平时负责收租子,虽然有油水,但没有管家的名头,权势上始终弱了三分。
今日暂代了单大良的差使,才真正体会到管家的威势。令牌在手,调兵遣将,号令下人,莫敢不从。
周瑞家的作为王夫人的陪嫁丫鬟,早年间在府里和薛姨妈就相熟的,陪着薛姨妈和薛宝钗,一路奉承,最好不过。
而周瑞陪着薛蟠一起骑马,一路指点薛蟠京城的青楼勾栏,投其所好。
不料薛蟠摆摆手:“老周,京城的青楼再好,能有金陵城的好?勾栏就更不要提了,不上档次!”
周瑞陪笑道:“南方北地,燕瘦环肥,各有千秋嘛!蟠哥儿不去这些地方,又去何处玩耍呢?”
薛蟠笑道:“听说京城戏班众多,凡戏子群居之地,必有绝色男女,正是好去处。
而且京城乃天下读书人荟萃之地,读书人中也多有喜好此道的,想来比金陵城中更有味道些。”
周瑞心说能有什么味道,走后门而还不都是一个味儿?嘴上却不敢顶撞,只是点头称是。
薛家一行进入贾府,薛蟠在前院拜见了贾政、贾赦,贾珍和贾琏也被叫来彼此见了面。
女眷则进入后院相见。王夫人和薛姨妈一见面就抱在一起落泪,彼此倾诉年轻时的往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贾母则看着薛宝钗连连点头称赞:“总听你姨妈在我面前夸你,今日见了,果然是个好孩子。
我这些孙女儿里,大概也就入了宫的大孙女能和你相比,其他的,哪有这么沉稳从容的。”
贾宝玉在旁边看着薛宝钗,面如银盘,眼如水杏,脖颈白嫩如玉,眼神顾盼生辉,心里一阵发热。
这种感觉,贾宝玉看见漂亮女孩儿都会有,但唯独看见林黛玉和薛宝钗时最明显。
那感觉就像一棵干渴的小草,看到了露水一样,恨不得一口噙到嘴里,细细品味。
在旁边伺候茶水的袭人,心里忍不住一动,偷偷看看旁边的林黛玉,却见林黛玉也在看着薛宝钗。
王夫人便劝薛姨妈住在荣国府里,薛姨妈假意推辞一番,此时贾政那边也让人传话过来了。
“姨太太已有了年纪,外甥年轻,不知庶务,在外住着恐又要生事。
咱们东南角上梨香院,那一所房十来间白空闲着,叫人请了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
薛姨妈听了此话,知道王夫人已经提前和贾母、贾政都沟通好了的,这才答应住下来。
薛宝钗的眉头却微微皱了一下,觉得贾政的话里有话,虽是热情留住,却另有深意。
薛姨妈老了,薛蟠年轻不懂事儿,在外住着肯定会惹是生非的。
我家正好有空房子,你们就住在这里,少惹是生非,对大家都甚好!
这话的语气,不像是贾政说的,薛宝钗忽然问道:“前院中,今日可是有客吗?”
贾母深深地看了薛宝钗一眼:“今日你姨夫的好友,巡城御史贾雨村来看望他,也不知此时走了没有。”
薛姨妈一愣,看向王夫人,王夫人也没想到,看向贾母。
贾母微笑道:“姨太太,你家蟠哥儿和贾雨村在金陵的事儿,这几天已经传到京城了。
你姐夫把贾雨村请来,也是想当面帮潘哥儿转圜一二,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薛姨妈点点头,倒是松了口气:“这是亲戚们的好意,只是怕我那孽障不知好歹,反而冲撞了,加深误会。”
贾母笑道:“放心吧,贾雨村是个明事理的,又是你姐夫的好友,不会和蟠哥儿一般见识的。”
王夫人默然不语,心里却暗暗希望,薛蟠别那么懂事儿,最好能像薛姨妈说的那样,不知好歹一些。
薛蟠此时确实在强压着火,看着贾雨村大辣辣的坐在大堂中间,一脸不屑地看着自己。
“既然存周兄开口了,此事又确实是个误会,我自然不会再和小辈一般见识。”
贾政给薛蟠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要有所表现。薛蟠虽然混,但此时人在屋檐下,气焰也没那么嚣张。
只得不情不愿地拱手施礼:“贾大人大人大量,薛蟠年少无知,在此给大人赔礼了!”
贾雨村笑道:“薛公子,我这个人很简单的,只要你不惹我,我就不会对付你,尽管放心。”
贾政松了口气。他对薛家的感觉要比对王家好,大概是因为薛家门第较低,一直是被照顾的对象。
而且亲戚之间,越远矛盾越少,所以人们才说“远亲近邻”关系好,就是这个道理。
贾赦一脸平淡,对贾雨村不冷不热,对薛蟠也淡淡泊泊,而且好像晚上没睡好,满脸倦容。
倒是贾珍,上下打量着贾雨村,心中颇有不屑之意,觉得贾政未免太过抬举此人了。
他身为贾氏族长,又是宁国府爵位的继承人,在宁国府里,就是关上门的皇帝,无人敢违逆。
老爹贾敬有官不做,跑到城外道观修仙练道;贾政贾赦虽为长辈,顾及他族长的面子,也不干涉他。
平日里结交的勋贵之家,也都因为贾家权势对他礼让三分,因此养成他无法无天的性子。
贾雨村和王家作对,本来贾珍也没什么感觉,可如今到贾府来抖威风,贾珍就觉得很不舒服了。
“听贾大人的意思,只要惹到了贾大人的,贾大人就不会放过了?果然是霸气十足啊。”
贾政眉头一皱,看着自己这个身份特殊的侄儿,不知他为何忽然对贾雨村发难。
贾雨村看了贾珍一眼:“我说的是只要他不惹我,我就不会对付他,是因为给存周兄面子。
别的人,即使不惹我,我也未必就不会对付他。就像我走在路上,也会顺便踩死个臭虫一样。”
贾珍一愣,他没想到贾雨村竟然嚣张跋扈到这个程度,竟然比自己还要嚣张?
“贾大人是身负仙缘之人,名声是很要紧的。这番话若是传出去,只怕对大人不利吧?”
薛蟠眼睛一亮,对呀,贾珍提醒了自己,贾雨村如此嚣张跋扈,自己能不能传出去,败坏他的名声呢?
贾雨村笑道:“路见不平,惩奸除恶,正是我的忠君之道,也正是巡城御史的职责所在。
天下恶人,如果不惹我我就不管了,那我还当的什么官,从的什么龙,岂不是辜负仙缘?
所以好人见我这般嚣张,不但不怕,还该心存庆幸才是。坏人见我这么嚣张,自然心惊胆战,不敢为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钟馗捉鬼,靠的就是嚣张跋扈,手段凶恶,难道是靠与人为善,就能得到他的好名声吗?”
贾雨村说话时,眼中射出两道寒光,和他对视的贾珍竟然打了个冷战,一时不敢开口了。
贾雨村心里很满意,本来今天我就想收拾你的,你竟然还自己送上门儿来了!
你是贾家的族长,虽然辈分小,但是权力大。我就是要让你怕我,如此一来你打死也不会让我联宗。
正在此时,大门外忽然传来夏守忠的声音:“宁国府贾珍,荣国府贾政,出来接旨!”
贾珍一愣,贾家倒是偶尔有圣旨来,但那是因为贾政在工部当官,元春又在宫里的缘故。
宁国府自从贾敬出家修道,自己继承了三等将军的爵位以来,就没再来过圣旨了!
如今无缘无故地来了圣旨,想想自己平日所为,并无任何值得表彰之处,那肯定就是惩罚了。
自古圣旨一下,要么升天,要么入地,自己既然没干啥出彩的事儿,那估计就是什么地方犯了事儿了!
贾珍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地跑到大门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竟然都忘了诸多礼节。
贾政虽也惊慌,但他毕竟在朝为官,见多了世面。再加上圣旨不是给自己的,反而更加沉稳。
当下一面派人飞快去通知贾母,一面命人摆上香案,打开中门,带着贾赦等人出来接旨。
夏守忠看着跪在地上的贾珍,手持圣旨,却迟迟不肯展开。
一直到贾母等人都出来了,跪伏在地,才面无表情地展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日太上皇偶思及荣宁二公功绩,翻看贾家族谱,恰逢贾雨村奉旨回京。
贾雨村蒙今上恩赐举家团圆,特献家谱,以表忠诚。太上皇考据所得,贾雨村与荣宁二府乃同为一族。
当年衣冠南渡,自北向南,不知几百年矣。如今有幸重逢,乃大康太平盛世所致,朕心甚慰。
故请太上皇之意,赐贾雨村以文字辈与荣宁二府贾家联宗,自此当同心协力,尽忠尽孝。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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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金玉良缘谁做巧
什么?什么什么?贾雨村要和贾家联宗?还文字辈?
贾珍迷惑地看向贾雨村,贾雨村面无表情,心里也在握草。
皇帝也不给力啊!太上皇让我和贾家联宗,虽然暂时还看不明白到底有什么深意,但肯定不是啥好事儿。
本指望皇帝能挺身而出,替自己挡一挡的。哪怕皇帝只是消极对抗,不下圣旨就行啊!
这认祖宗的事儿,太上皇总不好亲自下场,强行捏合的,所以当时贾雨村也没太担心。
可皇帝这是吃错了什么药吗?还是被贾元春灌了**汤?他对贾府早晚要动手,还把自己搅合进去?
贾雨村大概能猜到康元帝的想法,无非是将计就计,顺水推舟,让贾雨村插入贾府内部。
可你倒是提前知会我一声啊,就算让我插,也得告诉我怎么插,插到多深才算是合适的啊?
相比起贾珍和贾雨村的吃惊,贾政则显得又惊又喜,冲着贾雨村连连点头,满脸飞眉毛。
贾雨村此时的目光却落在了贾母脸上,这老太太的表情未免太淡定了点,似乎早就料到此事了一样。
按理说,她绝对应该吃惊的。如今她不吃惊,那就是早就知道了。估计太上皇在贾雨村回来之前,就跟贾母通过气了吧。
这史老太君的面子还真是不小,皇帝处理贾家会顾及她的颜面,太上皇也跟她有消息往来……
怀着各种心思的众人,接旨谢恩,贾琏照例上前一步,礼送夏守忠,顺便塞银票。
这个活儿,贾府里属贾琏干得最熟练最漂亮,贾琏也非常自信,这个美差不会被人抢走。
每次送给太监多少银子,贾琏就会加上三成跟官中报账,这三成就落入了自己的小金库。
所以贾琏是所有人里最盼着太监来荣国府的人,没有之一。只要不是来下旨抄家的就行。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贾母,她笑容满面地开口道:“今日可称是双喜临门啊!
薛家姨太太从金陵大老远的过来,贾雨村从贾家的好友变成了一家人,老婆子太高兴了。
政儿,这么大喜的日子,不摆个宴席庆贺一下,实在是太简慢了吧!”
贾政连连称是,因为单大良还没回来,就让王熙凤去张罗安排酒宴。
王夫人给王熙凤使了个眼色,又看了看周瑞家的,王熙凤心领神会,笑着开口。
“周家嫂子,平时这等安排酒宴的事儿,一向似乎单大良两口子安排里外之事的。
今日单管家不在,只怕单嫂子独木难支,张罗不开,你和周瑞帮着安排一下吧。”
周瑞家的内心大喜,凡事就怕有开头,有了这个开头,后面就可引为常例,慢慢的就取而代之了。
单大良家的心知肚明,但此时男人不在,王夫人偏帮,众人又都各怀心思,谁会注意到这等事?
无奈之下只得捏着鼻子,带着周瑞家的在里面操持,外面的事儿,周瑞自然接手去办了。
宴席开了内外两席,每席三张桌子。因为虽已立春,但天气尚冷,不宜在露天摆席。
所以外席摆在了当年荣国公宴客的大堂中,以示郑重其事。内席则安在了荣国府中最大的内堂,贾母的正堂屋中。
外席中除了荣宁二府的嫡子嫡孙,庶出的贾环,旁支的贾璜、贾瑞、贾芸、贾芹等也都被叫来陪酒。
内席中贾母下令,荣宁二府的各家奶奶,以及贴身大丫鬟,把三张桌子凑满,极尽热闹奢华。
桌子上摆满了山珍海味,蒸羊羔……是不是以为我在水字数,真不是!
蒸羊羔还真是荣国府桌子上的一道高级敬老菜,贾母专属,当然,后面的蒸熊掌确实没有。
糟鹅掌、火腿炖肘子、野鸡瓜、牛乳蒸羊羔、虾丸鸡皮汤、酒酿清蒸鸭子、鸡髓笋、炸鹌鹑,这些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贾母兴致极高,不住口地说着双喜临门。可只要不是傻子,就都能听出来,其实她只是看中其中一喜罢了。
最明显的就是,在圣旨来之前,贾母不过是嘱咐王夫人摆一桌酒席,招待一下薛家人,都没明确自己是不是会出席。
可圣旨一来,一桌席面一下变成了六桌儿,这天差地别的庆贺方式,明显薛家人就是个添头……
薛宝钗虽然看得比谁都透彻,却假装毫无感觉,只是和刚见面的贾府三春以及黛玉笑语晏晏。
薛姨妈的养气功夫就比薛宝钗差了一点,加上听说薛蟠在外面被迫给贾雨村低头道歉,心头更是不爽。
谈笑之间,难免就带出一些强颜欢笑的感觉,贾母只假装看不见,一个劲儿地让王熙凤劝薛姨妈的酒。
当王熙凤端着酒杯走到薛姨妈身边时,坐在旁边的王夫人假装用手帕擦着嘴,挡住嘴唇,轻声说道。
“妹妹不必气恼,有大哥在,有王家在,贾雨村早晚会败的,到时只怕老太太就开心不起来了。
如今咱们王家两代人在一起,更要一条心才行,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
王熙凤笑道:“姑妈,我爹虽死得早些,可也是老大,怎么现在就好像王家没我爹这个人了一样?”
王夫人脸上僵了一下,赶紧安抚王熙凤道:“无非是叫习惯了。你爹从小不在王家。
我们就习惯了把王子腾叫大哥。后来你爹回来了,我们改口费劲,你爹也为了省事,让我们直接叫他龙哥。”
王熙凤和薛姨妈碰了一下杯,嘻嘻哈哈地走了,就像压根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一样。
贾宝玉利用自己在内院里独一无二的地位,帮自己搞到了一个超好的座位。
左边是新来的薛宝钗,右边是早来的林黛玉,贾宝玉坐在中间,摇头晃脑,乐不可支。
林黛玉小声问道:“我来时,你问我有玉没有,怎么宝姐姐来了,你反而忘了问,岂不是让宝姐姐觉得厚此薄彼?”
贾宝玉一愣,随即觉得有理。自己问林黛玉有玉没有,闹得满城风雨的,薛宝钗没准就听说过。
如果让薛宝钗觉得自己厚此薄彼,这不是好事儿。虽然自己心里却是对林黛玉更好,但也不能随便放弃。
“宝姐姐,你可也有玉没有?”
一言既出,半个桌子的人都不说话了,三春含笑看着他,袭人在大丫鬟那一桌儿,则有些坐立不安。
薛宝钗却没听说过这件事儿,对贾宝玉没头没脑的问题十分不解,倒是旁边桌子的王夫人听见了。
王夫人笑道:“你宝姐姐名字里没玉,身上自然也不带玉的。她名字里有金,身上也带金。”
贾宝玉顿时没了兴趣,金子虽然珍贵,但在贾府这等人的眼里,却也不过是寻常之物。
王夫人用脚尖踢了踢薛姨妈,薛姨妈心领神会,借着酒劲盖脸,笑着开口道。
“你宝姐姐的金锁,和你的玉一样,都是有来历的。你宝姐姐小时身子骨儿不好,家里怕养不大。
后来来了个和尚,说你宝姐姐的命格要用金来衬着,送了这个金锁,刻了两句吉祥话在上面。”
凡是看过鉴宝类节目的读者们都知道,宝物这东西,必须有故事,没故事的宝物那不叫宝物!
现在薛宝钗的金锁有了故事,立刻吸引了贾宝玉的注意,他涎着脸提出了要求。
“好姐姐,把锁拿出来给我看看,是个什么样子的,又刻了什么字?”
薛宝钗何等聪明,从姨妈和娘的一唱一和里,早就发现了端倪,不过她心中有些不解。
自己是上京来选女官的,舅舅又说会替自己安排,姨妈和娘为何要弄这一出儿呢?
但不管如何,留些退路总是好的,反正主动权是在自己手里。
薛宝钗微微一笑,半转过身去,用手解开衣领上第一排扣子,伸手到胸前掏出那个金璎珞来。
璎珞这个词,起源于古印度的梵文,传入中国非常早,最初是一种特定的胸前配饰。
但中国人以其独特化繁为简的习惯,用这个词覆盖了一切比较珍贵华美的项链状的东西。
包括但不限于项链、珠串、项圈等等,特点就是挂在脖子上,又要漂亮又要值钱。
按这个标准,现在很多有钱人养的狗,脖子上珠光宝气的脖圈也可以这么称呼。
薛宝钗的金锁就挂在她的金项圈上,看起来金光四射,夺人眼目,金锁上果然刻地有字。
贾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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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接过项圈来,未及观看,指尖上先传来一股温暖滑润之感,顿觉口干舌燥。
贾宝玉顿时醒悟,这项圈是挂在薛宝钗脖子上的,按照这个圈的直径,下半部分的金锁所在的位置应该十分幸福。
甚至可以说,这金锁是薛宝钗用丰腴柔软的部位盘了很多年的,比传说中的女儿香茶叶可幸福多了。
那自己此时抓着项圈,岂不就相当于抓着……
贾宝玉奋力摇摇头,甩开这不合时宜的想法。可今天格外古怪,这念头挥之不去,大概是自己长大了。
林黛玉斜着眼睛,看着贾宝玉的动作,心里暗暗好笑。
打量她不知道呢?袭人陪床时贾宝玉的手都干过些什么?就隔着一个碧纱橱,她什么不知道?
不过林黛玉此时对这些事儿也是一知半解,就知道从她有这个发现后,再和贾宝玉闹时就不许他动手动脚了。
贾宝玉赶紧用颤抖的手托起金锁,看上面的字。
正面是“不离不弃”,背面是“芳龄永继”,字体古朴,文字工整,忍不住十分诧异。
“这两句话的文风格调,和我玉上的字倒是好像!”
薛宝钗的丫鬟莺儿刚好在旁边桌子上,接受着袭人、晴雯等人的敬酒,此时也借酒盖脸。
“老早就听说过宝二爷的玉了。今日既然我们姑娘的金锁给你看了,理当让我们也看看玉,开开眼界的。”
王夫人和薛姨妈对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心说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商K尽是大学生。
贾宝玉没事时还总想着拿出玉来给人看呢,听了莺儿这句话,自然忍不得,伸手掏出自己的宝贝。
薛宝钗初次见到贾宝玉的宝贝,伸手抓住,轻柔地抚摸了几下,感觉果然又光又滑又硬。
虽然小了些,倒也十分合理。毕竟这东西当初是在嘴里衔着的,太大了嘴里也放不下。
薛宝钗看着玉上的字,正面刻有“通灵宝玉”四个字,背面的三行小字为“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当看到最后的八个字,嘴里轻声念了出来:“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众人听在耳中,仔细思量,都有一种莫名的宿命感,这八个字,和薛宝钗金锁上的字,果然匹配啊。
只有王夫人和薛姨妈对视的目光中,带有一丝得意,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你看,找和尚演戏的钱不白花吧,大哥倒也有几分才情,这八个字对得极好。”
“当然,不过还是姐姐高瞻远瞩,从宝玉出生,见了玉上的字,就写信做下这个伏笔来。”
两人眼神中的东西,别人自然是看不见的。都只是感慨此事冥冥中自有天意。
贾母此时听王熙凤说了个笑话,正在开怀大笑,一个不慎,头上的金凤钗滑落,掉在了地上
王熙凤哎呦一声,低头去捡,捡起来时却不知场面混乱,被谁的脚给踩断了,忍不住可惜。
“哎呀,老祖宗这金凤钗我惦记好久了,还想着老祖宗哪天一高兴,就赏了我呢。
想不到我竟这般没福气。还是我自作自受,好端端地逗老祖宗笑个什么劲儿呢?”
一旁的尤氏笑道:“该,一天到晚像吃了蜜蜂屎似的,看你那轻狂劲,也好意思说是大家闺秀出身?”
贾母笑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说是金凤,其实左不过是块金子罢了。你既喜欢,我给你块金子自己找人打一个去就是了。”
王熙凤眉开眼笑:“哎呦,那我就谢赏了。我不想尤氏那么狂,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有金子就是好的,最好老祖宗赏个大大的金元宝,越大越好,我不嫌沉。”
尤氏啐道:“看你那市侩样儿吧,你又不缺钱,却总惦记着别人的好东西。”
贾母笑道:“无妨,她要不怕压断了她的脖子,我就打一个大个儿的给她,让她天天戴着,不戴都不行!”
众人听她们说得热闹风趣,都忍不住跟着欢笑起来,贾宝玉笑得尤其开心,拍着腿,前仰后合的。
林黛玉抿着嘴,似笑非笑;薛宝钗面不改色,礼貌微笑;王夫人和薛姨妈脸色僵硬,勉强赔笑。
第一百零四章 荣府不称二老爷
宴席将散时,贾母忽然道:“拿出大屏风来,把女眷挡住,鸳鸯,你去前院,把贾雨村叫进来。”
鸳鸯明显感到贾母的语气有变化,从之前的“请贾先生过来”,变成了“把贾雨村叫来”。
这不是贾母忽然变得不客气了,而是贾母显然已经把贾雨村当成了文字辈的子侄,是亲热的表现。
鸳鸯答应一声,走出去时特意往屋里绕了两步,在梳妆镜前照了照,抿了抿因为喝酒划拳而有些散乱的额头鬓发。
然后才轻移莲步,用最优雅的步伐穿过二门,穿过中门,来到荣国府的敕造大堂里。
前面的酒席显然没有后面的热闹。因为原本最该热闹起来的几个人,都情绪不高。
薛蟠刚被迫向贾雨村服软,心情郁闷,而且当着许多长辈的面儿,也不敢高谈阔论他最喜欢的荤段子,因此只是喝闷酒。
贾珍本来和薛蟠臭味相投,加上贾琏,足以组成荤段子铁三角儿,但他刚遭受晴天霹雳,贾雨村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长辈。
想到以后见到贾雨村要行子侄礼,他心里就腻歪,因此也提不起兴致,也是一味地喝闷酒。
只有贾琏心情比较愉悦,但他旁边桌子上就坐着贾赦。而众所周知,只要在贾赦面前,贾琏必须是忧郁的。
贾赦脸上挂着笑,和贾雨村称兄道弟,谁也看不出来是真心还是假意。
全屋子大概只有贾政是真的开心,但他素来沉稳方正,不是个能带动起气氛来的人。
至于小孩儿那一桌,贾环低头儿搂席,贾琮穿着一身光鲜,吃饭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弄脏了新衣服。
当鸳鸯出现的时候,刚好打破了这种有些尴尬的气氛,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贾赦一双三角眼里射出两道光芒,盯在了鸳鸯身上最高的部位上,然后上下扫描了两遍。
贾政站起身来:“可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吗?”
鸳鸯福了一礼,目光却落在贾雨村的脸上:“老太太说,让贾雨村老爷到后堂说话。”
鸳鸯的称呼也改了,原本叫贾雨村大人或先生的,如今也跟叫贾政和贾赦一样,直接叫老爷了。
贾赦干笑一声:“鸳鸯姑娘,你这么叫也不嫌费劲?你平素称呼我们是如何称呼的?”
鸳鸯愣了一下,微微侧脸,躲避贾赦火辣的目光:“叫大老爷,老爷。”
贾赦拍拍贾雨村的肩膀:“雨村是文字辈,在这里就是一家人,你直接叫他三老爷就是了。”
贾政大喜:“此话很对,如此免得提名道姓,叫起来方便,也显得亲切许多。”
贾珍抬头看了贾赦一眼,心里暗自高兴,若是这么叫,那就相当于默认贾赦是荣国府的人了。
因为只有荣国府里,贾赦、贾政才是大老爷和老爷,贾雨村才能排到三老爷上。
若是大排行,贾珍的老爹贾敬要比贾赦更大,所以贾雨村这三老爷的名号一定,他就是荣国府的人了。
到时荣国府愿意怎么捧着贾雨村,是荣国府的事儿。贾雨村辈分虽高,却也与自己关系不大。
贾赦、贾政都管不到宁国府里的事儿,一个联宗的贾雨村有什么关系,大不了路边见面时行个礼罢了。
鸳鸯犹豫一下,刚要张口,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无量寿佛,贾家大喜的日子,竟然无人通知贫道?”
众人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清瘦偏高的老道,手持拂尘,身边跟着一个道童,缓步从正门而入。
贾珍第一个站了起来,随即所有小辈们都站起来行礼,贾政也离席上前,神色欢喜。
“敬哥,你回来了!本是想派人去见你的,但圣旨来得太晚,就想着明日祭祖时再告知你。”
贾赦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他罕见地垂着头,就像个做错了事儿的孩子,连看贾敬一眼都不敢。
这一幕贾琏看在眼里,心中的诧异简直如同**了一般!这可是贾赦啊!
贾赦为人冷酷,除了在贾母面前收敛一些外,在别人面前永远都是高冷形象,从不低头。
他的高傲和贾珍的狂妄还不一样。贾珍是那种从未受挫,自认无敌,妄自尊大的狂妄。
而贾赦,则是顶着巨大挫折,巨大**,却依旧我行我素,为所欲为的高傲。
放眼整个京城,甚至整个大康,都没有哪个勋贵的长子嫡孙,被单独剥夺了爵产,只给了爵位的。
相对于剥夺所有,这是恩赐,也是羞辱。
就像扒光一个人的衣服固然是羞辱,但扒光后还给留下丝袜,则是另一种羞辱。
贾赦这些年就像穿着丝袜在京城裸奔,却依然高傲地昂着头,冷眼看着所有人。
可今天,贾赦站在桌子边上,垂着头,就像小鸡看见了鹞鹰一样,竟然还在微微发抖。
贾敬看都没看贾赦一眼,只和贾政点头淡淡地打了个招呼,目光就落在了刚站起来的贾雨村身上。
真的如此年轻啊!听说此人应该是三十多岁了,此时却分明是少年,这是真的返老还童了啊!
贾敬含笑立掌:“老太太让人送了信给我,告诉我太上皇和今上隆恩,为贾家和雨村联了宗。
我欢喜不禁,虽然天色已晚,却也极想见见这位新兄弟。故而让道童驱车而来,幸亏还未散席。”
贾雨村拱手道:“久闻道兄之名,红尘碌碌,未得其便拜会。今日一见,果然仙风道骨,令人敬仰。”
贾敬摇头笑道:“我潜心苦修,仍难窥仙家门径。贤弟身负仙缘,返老还童,真是让人羡慕不已。”
贾政见两人说起来没完了,想到贾母还在等着呢,便伸手拉着贾敬的袖子。
“敬哥,老太太叫雨村去后堂说话呢。你既然大老远地回来了,就一起去见见老太太吧。”
众人都以为这是自然之理,想不到贾敬摇摇头:“不必了,若不是为了见见雨村,我都不会进城的。
现在见到了,我就要去了。刚才你们说要府里称呼雨村为三爷,我觉得不妥。
你荣国府里已经有两位文字辈的老爷了,何苦再抢这第三个?难道我宁国府不姓贾,不配有一个长辈吗?”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一直垂头不语的贾赦都猛然抬头,看向贾敬,可惜贾敬依然看都不看他。
贾珍第一个表示反对,当然语气比较委婉:“父亲,宁国府虽为长,但朝廷素来更看重荣国府。
此次贾雨村先生联宗贾家,是今上下旨,按照惯例,定然是该归宗到荣国府的……”
贾敬看了贾珍一眼:“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你虽为族长,却不能为长辈排辈轮序!
荣国府有两个文字辈压阵,故而一向安宁,宁国府中自我离开以后,就没了文字辈了。
你管着宁国府,这些年也未见得管好了。如今天恩浩荡,赐贾雨村于贾家,自然是要归宁国府的!
你回去后在宁国府中收拾出一个小院儿来,作为贾雨村的住所,以后当执子侄礼,像对我一样对他!”
贾珍的脸涨得通红,薛蟠眼睛瞪得像铜铃,心里却大有幸灾乐祸之意。
看吧,刚才我倒霉的时候,你还挺硬气的呢。现在好了,我不过是多了个仇人,你却多了个活爹!
贾雨村的眉头微皱,今天发生的事儿,不但猝不及防,而且十分诡异,连他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联宗也就罢了,毕竟王子腾巴不得自己犯错,而贾家这一家人,属于随时可能**的高危分子。
所以王子腾出个鬼主意,让太上皇逼皇上下旨,以顾念老臣旧情为由,为自己联宗,也说得过去。
和贾家联宗后,贾家犯事,自己就跑不了,而从原著里看,贾家将来是一定会犯事儿的,这一手可说很厉害。
从贾母的角度,此事对贾家有利无弊,她肯定是会同意的。
贾雨村如今风头正盛,又深得当今的器重。贾府人才凋零,有这么一个人压阵,贾府还能延续辉煌。
就算不能延续辉煌,至少在贾府这条大船偏离了航线,或漏水的时候,贾雨村肯定是最有能力纠偏补漏的人。
之前贾雨村不过是站在岸上的人,贾府的船要沉,与他毫不相干,他最多伸把手把林黛玉捞走就是了。
但如今贾雨村变成了船上的人,他就不得不为这艘破船操心了,贾母再也不是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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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孤勇者了。
所以事情到此为止,贾雨村还能跟上思路,可贾敬这一出现,又做了这样一番安排,把贾雨村彻底整不会了。
贾敬远在城外道观,自从出家之后,逢年过节都不曾回过贾府,为何今日听说一件联宗之事就特意赶回来?
须知在世家大族中,一些官员或为攀附,或为同盟,联宗之事并不罕见,算不得什么重大事件。
就连王子服要借助张家湾里正的本地力量,还知道先联个宗,给对方个名分甜头呢。
显然贾敬赶回来,就是为了刚才的那番话,核心目的就是把自己纳入宁国府支派里。
因为这番话,只有贾敬的身份,说起来才是最合适的。其他人,包括贾母,说着都不够硬气。
贾赦贾政就不用说了,你们都是荣国府的人,凭啥给人家宁国府安排长辈?
贾母虽然是整个贾家的老祖宗,但她实际上是荣国公的夫人,权威自然也主要在荣国府。
若是强行安排贾雨村到宁国府,名不正言不顺且在其次,很容易就让人一眼看出其中有异。
唯独以贾敬的身份安排此事,名正言顺,合情合理,就像老夫老妻一样,极其顺滑,甚至都没啥感觉。
世间之事往往如此,越是大张旗鼓宣传的事儿,往往是幌子;而看似顺理成章的事儿,才是苦心安排的结果。
贾敬此时正逼视着贾珍:“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说话!”
贾珍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害怕贾敬,因为他知道,他的一切都是贾敬给他的,能给的,自然也能夺走。
虽然贾敬已经出家了,但他毕竟是贾珍的亲爹,在大康以孝治天下的大背景下,贾敬就是杀了他,他也没辙。
“是,儿子明白。老爷的安排,儿子回府马上就办。”
贾敬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贾雨村:“雨村,愚兄这就回道观去了,宁国府要靠你多操心了。
若有闲暇时,到我那玄真观中盘桓一二,让愚兄也讨教讨教,仙佛对贤弟的点化。”
贾雨村此时没完全想通此事,也就没有再去强求。但他对贾敬的印象还是十分不错的。
原著中对贾敬的描述并不多,甚至都没有真正地露过面,都是活在别人的转述里。
贾珍逢年过节会去城外玄真观拜望父亲,回来说一句老太爷安好,仅此而已。
甚至连贾敬吃丹药吃**,也是观中道士跑来报信的,可谓是致死没能正面给观众,比陈小二还憋屈。
有些研究红楼梦的学者,把贾敬看作是“嘉靖”的化身,这个推测还是有几点证据的,其中之一就是这俩名字用拼音输入法时压根分不出来。
另外贾敬入道观后就再也没回过贾家,和嘉靖搬去西苑就不回宫了,也颇为相似。
但贾雨村对这个观点不置可否,他觉得这个想法虽然有趣,但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再说了,嘉靖是什么样的人,贾雨村还能不知道吗,肯定跟贾敬是不一样的,除了对神仙都很仰慕之外。
此刻贾敬眼里闪烁的,就是对神仙的仰慕之光,所以贾雨村也友善的拱手,和贾敬依依惜别,承诺一定会去看他。
等贾敬像一片云彩一样飘走后,贾赦才像装死的人见黑熊离开一样,恢复了一些活力,积极替贾敬扫尾。
“大家都听见了,以后贾雨村就是东府二老爷,大家直接称呼二老爷就行了!”
荣国府众人齐声高呼“二老爷”,贾雨村一愣,看向贾政。
“不加东府二字,岂不是和存周兄弄混了吗?”
贾赦淡然一笑:“雨村不必担心,混不了的。荣国府里从来不会管存周叫二老爷,都是直接叫老爷的。”
贾雨村恍然大悟,的确,荣国府的下人都是直接叫贾政老爷,而管贾赦叫大老爷。
这听起来很顺耳,很合理,但仔细想想,却能发现其中的奥秘所在。
贾雨村相信,在贾赦说这句话的时候,满是笑意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里毫无笑意。
鸳鸯似乎也看出了气氛有些不对了,轻声软语提醒贾雨村。
“二老爷,老太太还等着你呢。”
第一百零五章 贾母堂中群芳会
贾雨村跟着鸳鸯离开敕造大堂,往后院走去。
鸳鸯按规矩走在贾雨村的右前方引路,把整个背影和半个侧身留给贾雨村的目光下。
挺直的腰背上,是少女平齐的肩膀,和白净的脖颈,在削肩膀的女孩儿相比,少了一份儿柔弱,多了一份健康美。
也正是因为肩膀平一些,更显得下面的丰胸细腰格外显眼,两条修长有力,粗细均匀的长腿,在裙子下都能感觉到青春的律动。
侧脸白皙圆润,天色尚未全黑,借着夕阳的余光,能看见被照得金黄色的细细绒毛,就像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儿。
贾雨村不疾不徐地跟在鸳鸯身后,欣赏着眼前的美好,心情格外宁静,就像在这个风云诡谲的世界上,做一个短暂的小憩。
鸳鸯自然是能感觉到贾雨村的目光的,她也是故意把腰身扭得比平时幅度更大一些,在一贯的端庄中多了一点妩媚感。
“贾大人……二老爷,你大人大量,放过了我父亲,鸳鸯感激不尽。”
贾雨村淡然一笑:“没什么,只是不忍心打死老鼠,伤了瓷器罢了。”
鸳鸯心头一暖,竟然没觉得贾雨村把她爹比作老鼠有什么不妥,重点是自己是瓷器啊!
“二老爷这话说的……我算哪个台盘上的,泥罐子罢了,磕磕碰碰的,早晚难免井上破。”
鸳鸯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心酸,她这样的丫头,就像高级打工人,看似风光,其实命运不在自己手里。
哪天靠山贾母不在了,搞不好还不如别的大丫鬟过得好,自古以来,脱毛的凤凰不如脱毛的鸡值钱。
贾雨村淡淡地说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你替我照顾好林黛玉和张月如,我不会见死不救的。”
鸳鸯又惊又喜,惊的是贾雨村的话里,透露自己未来可能会有难,而且是大难。
若是别人说出这句话来,鸳鸯可能会认为是在吓唬自己,哄骗无知少女,但贾雨村却不同。
贾雨村身负仙缘,返老还童,听老太太说,连太上皇和今上都信之不疑,可见不假。
他莫非是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故而出言提醒?可喜的是他说他不会见死不救啊。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好好照顾林姑娘,帮助月如姐姐。”
话说到此,两人也已经到了后堂。鸳鸯站在门边挑帘,贾雨村昂然而入。
贾母的堂屋门本来挺宽的,但因为天气尚寒,为了保暖只开了一半儿,就显得窄了一些。
而鸳鸯挑帘时心里还想着刚才的对话,有些心不在焉的,没有往旁边让太多。
贾雨村身材高大,肩膀宽阔,走进来时右臂就不小心蹭着鸳鸯丰满的胸前滑过。
虽然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但互殴时拳头打在脸上,警察一般都不会认可这个基本的第二定律。
因为人不同部位的敏感度是不一样的,就像现在,贾雨村的胳膊上神经元不多,没啥感觉。
鸳鸯却敏感至极,低低地惊呼一声,整个身子都往后缩了一下,手里的帘子差点都掉下来。
贾雨村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脚步不停,向前一步,向贾母拱手施礼。
“贾雨村拜见老太太。”
贾母眼睛一亮,之前贾雨村见她时,大多是叫老夫人,虽然客气,但少了几分亲切。
如今这一声“老太太”,听在贾母耳中,要比别人的都格外亲切,让贾母的笑容又浓了几分。
美中不足啊,如果贾雨村能喊自己一声“老祖宗”就好了,可惜,她也知道不太可能的。
鸳鸯红着脸,走到贾母身边,把前堂发生的事儿跟贾母简要汇报了一下,贾母笑着点点头。
“这个敬小子啊,都到了家门口了,也不肯进来看看我,生怕染了咱们这些俗人的俗气,成不了仙!”
贾母又转向贾雨村,笑道:“原本老婆子还想着能把你留在荣国府里住呢,可敬小子说的也有道理。
而且我这边还有两个儿子呢,跟宁国府抢你,也确实对不起敬小子他老爹,就让了他了。
叫你进来,是因为你今后是自家人了,家里人你有见过的,有没见过的,都让你见见。
虽说男女有别,但今天是认亲的好日子,有老婆子在场,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屏风后的众人一听,竟然是要让大家和贾雨村见面,这却是罕见之事。
虽然贾母铺垫了许多,但贾雨村毕竟不是自家血亲,这般见面确实多少有些不合礼节。
不过贾母有话,众人也就难说什么。而且贾家毕竟是军功出身,礼教之防还是要少一些的。
只有贾雨村觉得更加奇怪,贾敬闹这一出儿就已经很奇怪了,贾母这一出儿又是为了什么呢?
贾敬话里透漏过,今日联宗认亲,是贾母给他送的信。所以要说贾母不知道贾敬的安排,贾雨村绝对不信。
甚至贾雨村怀疑,把他安排到宁国府,压根儿就是贾母的主意,不过是借着最合适的人选说出来而已。
说话间,两扇屏风缓缓拉开,露出一条缝儿来,仅有一人宽窄,就在贾母身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贾母就像星光大道的主持人一样,坐在这个通道旁边,开始一一点名,让人出来相见。
王夫人是第一个出来的,她面如平湖,看不出喜怒,毫不失礼地向贾雨村施礼。
贾雨村也一丝不苟地还礼,然后王夫人退回去坐在席旁,眼底才闪过一丝不甘和怒意。
第二个出来的是邢夫人,邢夫人到时没有王夫人那么好的演技,偷偷看了贾雨村一眼,满脸诧异。
返老还童,听起来是一回事儿,真正见到了,没人能不惊讶的。
只是邢夫人知道老爷成天给王子胜写信,一起咒骂贾雨村,她向来以丈夫为天的,因此也不敢多看。
第三个出来的却是王熙凤,她嘻嘻哈哈的就出来了,冲着贾雨村躬身一礼,抿嘴笑道。
“之前老太太偏心,只让林姑娘和三个孙女见了贾先生,我们这些不受疼的却是没这福分。
如今贾先生成了二老爷,就是一家人了,老太太才肯让我们见一眼活神仙,我也沾点仙气。
二老爷以后在荣国府里有什么需要问的,老太太、太太不方便时,只管打发人来问我就是。
找不着人,就让林姑娘或者张月如来给我带个话儿都行,侄媳肯定尽心竭力。”
贾雨村虽知王熙凤嘴甜心狠,倒也喜欢她这副爽朗脾气,拱手一笑。
“那就有劳凤丫头了,以后有什么事儿,我让贾琏给你带话就是。”
众人听他叫凤姐凤丫头,无不暗笑。可以他现在的身份,叫一声凤丫头却也没什么毛病。
王熙凤抬头瞟了贾雨村一眼,嘴角带着三分笑意,退回了屏风后面。
接下来出来的就是尤氏,尤氏的心情却是有些复杂,毕竟之前贾珍是宁国府的皇帝,她就是宁国府的娘娘。
虽说贾珍这个皇帝实在不怎么样,但对尤氏还算礼貌,只要尤氏不坏他的事儿,他就给足她体面。
虽然比不了王夫人,但比起看见贾赦就吓得不知道怎么说话的邢夫人,尤氏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如今自己那见不着面的老公公,忽然给宁国府认了个二老爷,以后宁国府里,自然是以贾雨村为尊了。
虽然贾雨村大概率不会常住在宁国府里,但毕竟以后宁国府就不是贾珍一手遮天了,多了个太上皇了。
尤氏失落之余,心里竟然隐隐有些期待,如果这个年轻得吓人的叔叔,能镇得住贾珍,宁国府会不会太平些呢?
随着李纨出来见礼后,就是宝玉、黛玉、三春出来,他们属于贾雨村的老熟人了,因此个个面带微笑。
尤其是最小的惜春,见了贾雨村后,忽闪着大眼睛看了又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贾母笑道:“四丫头,你又不是没见过二老爷,怎么这次看得这么仔细?”
惜春小声道:“上次见面时,还没听过二老爷的事儿。这些日子听林姐姐和月如姑娘说了不少。
孙女是个喜欢佛经的,二老爷见过真佛,孙女心中羡慕。见了就想多看几眼,大概就是所谓的佛缘吧。”
贾雨村微笑道:“四姑娘本就是有佛缘的,只是佛缘有早晚,佛门有大小,缘分不到,四姑娘不必强求。”
惜春脸上露出虔诚的表情:“二老爷,可有什么能指点我的吗?”
贾雨村想了想:“你喜欢的佛经,都是小成佛门,讲的是个人修为,不惹他人因果,可对?”
此言一出,不但惜春睁大了眼睛,就连屏风后面的所有人都大为惊讶。
尤其是和惜春平日里交往多的几人,皆知贾雨村所言非虚,只是他却如何得知惜春读的什么经呢?
贾宝玉小声看向林黛玉:“是不是你和贾雨村说的?还是月如姐姐说的?”
张月如摇摇头,林黛玉直接翻了脸:“你胡沁些什么,谁有空嚼这些舌头,合着我们在你眼里,都是碎嘴子不成?”
贾宝玉吓坏了,赶紧连连作揖赔罪,林黛玉把脸骗过去,用扇子挡住自己的脸,再不看他。
薛宝钗也情知贾雨村就算府里有内应,也不可能关心这等琐碎之事。但他何以知道惜春的佛经内容?
贾雨村见惜春点头,叹息道:“四姑娘,不做狠心人,难得自了汉。这是小乘佛门的圭臬。
可人生于世,不过万千轮回劫数中的一次,便能自了一次,还能次次自了?
太上忘情,天地不仁,都是看过了千万轮回劫数后,才能领悟所得,并非一朝悟道。
由空入色,由色入空,顺其自然,顺应本心,可以淡然以对,不可刻意断情,反而着相,落了下乘。”
惜春自懂事以来,喜读佛经,总觉得自己是误入富贵红尘的佛子,虽然富贵安乐,内心却总是郁郁。
那感觉就像是大爷大妈非要把海鱼放生到水库里一样,难受地乱蹦,大爷大妈还以为是乐的呢。
“看看那条鱼,真快乐啊,这才是相忘于江湖,曳尾泥涂啊,果然万物有灵,善哉善哉。”
旁边钓鱼的告诉大爷大妈:“那是海鱼,在这水库里活不下去的,那也不是快乐,是难受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大爷大妈眼睛一瞪:“胡说!没文化,没慈悲心!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话音未落,海鱼已经咬在了钓鱼人的吊钩儿上了。既然你不信我不乐,老子就死给你看吧。
惜春一直就有点海鱼的难受劲,但今天听了贾雨村的话,心中的阴霾散开了一块。
虽然还没有完全散去,但一缕金色的阳光已经透过阴霾,让她阴郁的心中有了一些温暖。
就像有人在水库里撒了盐,虽然还不能自由自在地畅快遨游,却也已经能顺畅地呼吸了。
“二老爷,你是说,一切凡尘俗世,父母兄妹,都不会阻碍一个人的佛缘吗?”
贾雨村点点头:“既然佛讲缘分,那一切亲情友情爱情就都是缘,有孽缘,有善缘。
断孽缘,护善缘,是上乘法门。之所以有人讲断一切缘,当自了汉,是因为能力不足,藏拙罢了。
这就像田地里杂草和禾苗混杂而生,有能力之人,自能铲除杂草,呵护禾苗,成就善根。
无能力之人,只能乱铲一气,不分良莠,一律斩草除根,虽然惨淡,也能落个干净。
这本是能力不足,无奈的下乘之法,世人无知,却将其视为无双妙法,岂不可笑?”
惜春心悦诚服,竟双手合十,向贾雨村深施一礼。
“二老爷此言,惜春铭记在心,今日若非二老爷开解,真不知惜春会变成什么样子。”
贾雨村笑了笑:“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惜春一愣,随即心中明了,贾雨村所说,应该就是她原本的命运,心中不禁一片凄然,又有一份庆幸。
能认识贾先生,真好。难怪黛玉姐姐如此聪慧灵透,真羡慕她跟着先生已经好几年了……
贾母看着眼前的一幕,也是暗暗点头,心中暗喜。她早就发现惜春心里有结,也曾有意无意开解。
怎奈惜春虽年幼,却最是执拗。不但贾母所说无用,就连兄弟姐妹们也走不进她的心里去。
还就是林黛玉来了之后,说的一些话她能听进去。今日贾雨村一席话,看来已经大获其功了。
贾母等惜春退下后,笑眯眯地看着贾雨村:“玉字辈的姑娘媳妇,你都已经都见过了。
接下来就是草字辈的姑娘媳妇了,贾蓉媳妇,出来见见你二叔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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