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她一身反骨》
1. 演武场
初秋,夕阳西斜,逍遥宗主峰演武场内,有少许人围着其中一个圆台,叫嚣着什么。
圆台之上站着四人,但很明显,三位男修以围攻之势分列于女子两侧。
女修身着一身青衣,背影纤细又修长,半悬空单脚立于圆台边缘处,一根漆黑长棍从左至右紧紧贴在背后,看不清表情。
正前方站着的弟子手中长剑直指,带着讥讽的话语在圆台上传开。
“林清风,认输便是。”
眼前少女显然到了强弩之末,他只需用一成灵力就能将她从圆台打落。
“赶紧认输,反正你欠着好几万积分,也不差今天这……区区一千点了~”位于林清风右侧的何诚说完还不待旁人接话,自己就先大笑起来。
如今的修真界正道宗门等级森严,众宗门隐约以逍遥宗为首,昆仑次之。宗门中长老执事又来自大大小小的世家,其中弟子更是生来就能吐纳灵气。以凡人之躯入道的修士隐约被孤立,也只能依附于各大世家以此来获得各种机缘。
凡人在修真界已成异类,而林清风更是其中枭首。
自三百年前修真界就未有凡人成功上山,林清风是第一个。逍遥宗也从未有修士积分从黑字开始,林清风也是第一个。在剑宗手中握着一根半丈多长棍的,还是她。
拜师当天,演武场积分排行榜更新,红字为正,黑字为负。在一片通红的数字之中,红色的名,黑色的字太过格格不入。
林清风,十四万六千六百。
自此,她就成了演武场的常客。
但没有人想让她赢,人群熙熙攘攘只为将林清风一次次打落圆台。
何诚心中不屑,看向女修。
她一身简单的内门弟子统一打扮:天青色道袍打底,外披一件纯白色薄纱,翠绿色绸带束腰,整洁利落。削肩膀,薄背,四肢纤长。头发用一根纯白色绸带高高绑起,经过一天的打斗有些松散,两边的几缕发丝散落,添了几分张牙舞爪。
看起来消瘦,却没人敢真以为她是羸弱之辈。
唇边的一丝血迹被她随意擦过,划在侧脸。而原本苍白的脸让这一抹红带出些旖丽的艳来,何诚冷哼一声,与另一人交换了个眼神。
站在边缘的女修终于开口,声音中带了丝哑。
“话,真多。”
话罢,少女运气而起,手中长棍犹如长枪霎那间从右侧刺出,她脚尖轻点棍尾,人却直冲正面的矮个男子。
——铮!
剑棍相碰,激起一阵灵力晃动。右手边弟子被逼直直往后退去,赶紧凝聚灵力,转身躲过林清风的突然袭击。黑棍像是长了眼睛,旋转中冲向矮个男子后背。
“小心!”
左手边男子提剑而起,与矮个男子后背相贴,抬剑挡住直冲而来的黑棍。棍身在接近男修时,林清风也硬生生抽出所剩无几的灵力猛然欺近。人与棍成夹击之态逼近,靠近的刹那,男修看清了林清风的眼睛。
那双眼依旧懒散半睁,眸中冷淡又明晃晃的挑衅却呼之欲出。
身上的灵力所剩无几,她却全部聚集在这一掌中,只待突破眼前筑起的结界。
男子原想要轻拿轻放,但那双眸中的挑衅太过张狂,本来准备防守的人也被激起三分火气。
他今日必定要让林清风明白,凡人永远赢不了天生修士。
“陈显师兄要发力了!”底下围观的人一阵激动。
林清风等的就是这一刻。她故意露出破绽,只等眼前人被激怒自己打开结界。
逼近的棍身在靠近的瞬间犹如长蛇眨眼间从后面一人的腰侧穿过,等陈显凝聚灵力起身向上劈过来时,林清风已经手中握棍,战意愈盛。
台下有人看出来,“小心身后!”
林清风的目标不是眼前的陈显,而是刚刚冲过来贴着陈显的李常!
可是她太快了,在陈显起身移位的瞬间弯腰躲过剑风,李常下意识盯着从腰间窜过的长棍,尚未反应过来,就见林清风手中长棍旋起,带起一阵狂涌的劲风杀了过来。
沉闷的落地声响起,林清风看都没看一眼旋身背对着李常,对着陈显唇角勾起一抹笑。
“你输了。”
右手边的何诚刚刚避开长棍,从进攻到判断设局,不过两息。
分明是对着李常说的话,少女留给他的只有背影。
落地的李常啐了一口,盯着那个张狂的背影聚起一片阴沉。
“太狡猾了!”台下的弟子赶紧迎过去,为李常打抱不平。那不该是凡人的反应速度,她太过敏捷,又过分奸诈。
如今台上形势逆转,林清风站在圆台正中央,陈显与何诚站在圆台两侧边缘。
“奸诈小人!”何诚看了眼好友,义愤填膺。
林清风感觉灵府都要裂开,灵力干涸已经无法调动,仅剩的一点灵力都灌注在黑棍之上。经脉撕裂般疼痛,眼框也染上两分猩红。
“彼此彼此。”
平日里就算其他同门对她再不喜,也会因为比试规则一对一,公平较量。但今日站在圆台一整天,已经有些心力不从心,接近傍晚时三人上台,明摆着想教训她了。
林清风手心浸出汗,握紧长棍。
又疯又狠,是玄灵镜中弟子对林清风的评价。
陈显看着眼前的女子,想起第一次看见林清风的惊骇。
那夜电闪雷鸣磅礴大雨。
一匹散着微光的白马驮着一个身穿红衣,全身湿透的少女缓缓走至山门前。
少女伏在马上,暗红色衣摆也遮不住被血染红的白马,青丝遮挡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鲜血从眼中涌出,滑过鼻梁,浸入发丝,又从白马的鬃毛中蜿蜒而下。
左手自然垂落,右手死死握着一根毫不起眼的棍子,血水顺着指尖往下滴,不过一息染红了前面的石板地。
七窍流血,经脉寸断,只余一口微弱的气息。
她原本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凡人的时候是,修道后更是。
陈显与何诚对视一眼,正要发起攻击,圆台上灵力波动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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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同时扔出。
“啊,比试时辰到了。”
两边的弟子有些可惜。
林清风不管周围看向她的视线,看着腰间玄灵镜淡淡晕开纯白色的波纹,积分增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演武场。
演武场在主峰,林清风坐在灵鹤身上往浮云峰飞。
灵鹤贪玩,非要与太阳并肩,她整个人笼罩在暗黄的夕阳之中,掠过云雾,多了两分少见的温柔。
这三年来,她从早到晚,打了不知道多少场。她倒欠宗门的灵石换算成积分竟然有十四万之多,到如今还有一半未清。
林清风无意识地摸了摸灵鹤身上的毛,感受着身体中的灵力,有些烦躁。
及笄那年,丞相带着修士攻进莲花殿,父母身亡,鲜血遍地,身边的修士就是入微初期。
如今过去三年,想为父母报仇,至少要到入微境才可拼上一拼。
可她现在只是着相中期。
修真界修道分为六大境界:着相,入微,物我,无为,自然,最后是得道逍遥。
多数修士,达到入微境后就再难以破境,物我境修士大多是各大宗门内门弟子,而到了无为境,要么自立门派,要么就是在大宗门中做长老执事了。
修士入着相境,寿命可至两百年。而想要破境到入微,至少都需要三四百年。
这期间还需天灵地宝加持,别在哪日睁不了眼,恍惚间寿尽灯灭。
林清风能等,但是丞相等不了。
他不过是一个凡人,要杀他对现在的林清风易如反掌,麻烦的是旁边的入微境修士。
坐在灵鹤身上的少女眸子冷了冷,喉间一阵阵涌上腥甜,从芥子袋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三四颗吞了。身上疼痛,但也尚且可以忍受,就是今日灵府之中有了裂缝,是个麻烦。
不能再拖了,至少能给她拖延十年时间的延锦丹,要尽快送到丞相手中。丞相与那两个入微境修士的命,只能由她来收。
等到了浮云峰,她直接去了后院竹林。与她灵府中的萧瑟惨淡的几根竹子不同,这处竹林繁盛茂密,风声吹过,飒飒作响。本该在练练逍遥剑法,只是今日实在乏累,她直接在竹林间打坐。
不知过了多久,林清风睁眼,从灵府出来。身上灵力运转依旧艰涩,额头上冒出汗,她靠着竹子缓缓喘着气,看向竹林边站着的少年。
肩宽腰窄,一身天青色的锦袍穿在身上站在不远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的脸林清风日日见,闭着眼都能想起。剑眉,眼睛微微内双,只在眼尾挑起又长又翘的睫毛,鼻骨高挺,薄唇。
最出彩的地方,是右边唇角处的一颗痣。小小一颗,却让原本就端正的脸多了点欲。
她看了眼站在竹林边的少年,没管脚边的长棍,起身往竹林深处走去,口哨声响起只见一匹白马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温顺地跟在林清风身后。
站在竹林边的少年好像习惯了,他在林清风看他那一眼的时候就往前走,等蹲下身,捡起黑棍的时候,一人一马已经消失不见。
2. 梦魇
玉笙如同往常一样,仔细擦拭着这根棍子。
林清风爱洁,拿着棍子出门打斗,总不免沾上些东西,剑刃劈上,也会有些细微的伤痕。
都说剑修又抠又穷,有一点儿灵石全花在剑身上,平日里也是仔细呵护,对待剑要比对待自己更加尽心。
但林清风却不同。
她从不管那根棍子。也许是从上山那日开始就是玉笙细细擦干净上面的血迹,送到林清风手上后也很是满意,打理这根棍子就成了玉笙负责的琐事之一。
林清风拿棍随意摆弄,但玉笙却十分上心。
等玉笙提着灯笼寻过来的时候,林清风枕着白马脖子已经沉沉睡去。
他拿着棍子眸光微黯,手不禁摩挲了下棍子。玉笙屏住呼吸,将棍子放到一旁就缓缓蹲在林清风身边。
眼前人双眼紧闭,毫不设防。
微风吹动间,几缕发丝飞上脸颊,却被一只手轻轻抚开。玉笙指尖微凉,挽到耳后后不知有意无意,碰到林清风的耳尖,又顺着到耳垂捏了捏。他打量着睡着的少女,眼神中若有若无的凉意和痴迷犹有实意,让睡着的少女不甚安稳。
林清风微微皱眉,侧了下脸,从缠绕到难耐的气息中微微脱离,耳垂逃脱,脸整张脸却陷进少年手中。
玉笙微微一顿,他的手被压住,林清风平缓的呼吸打在他的手心,细细痒痒。试探的痴迷被打乱,他的眸间划过一丝欢愉,垂着眼又盯着那张脸片刻,终于跪下。
手从侧边绕过纤细的脖颈,另一只绕过膝弯。
少年动作轻柔,极静的夜里动作间出了衣衫摩擦的声音,再无其他。
还不等他将人抱起,睡着的人却慢慢睁开眼。林清风整个人都陷进玉笙怀中,微微抬头顺着玉笙的胸膛只能看见少年凸起的喉结和宛若刀刻的下颌线。
“放肆。”
声音清淡,带着浓浓倦意。
玉笙托着林清风脖颈的胳膊一僵,旋即放松,低头温顺地看着林清风,“夜间凉,公主该回去睡。”
他干脆地抽出手臂,拿起灯笼起身后退半步示意林清风先行。
林清风站起身,又看了眼如今弯腰低头,还要比她高小半截的少年,眼神明明灭灭,不知想了些什么,转瞬从竹林消失不见。
站在原地的少年提着灯笼弯腰靠近白马。马鬃处有一小团濡湿,摸上去带着凉意。
“又哭了呢。”他扯动鬃毛,在白马懵懵的眼神中拿起棍子转身出了竹林。
林清风回屋,施个净尘术,整个人又干干净净。
她将自己裹进被子,有点抗拒在这里入睡。
鲜红日日前来扰梦,搅得她难以安宁。白日打斗,回峰练武,只有竹林间一个时辰的好梦能让她稍稍放松。一个时辰之后,铺天盖地涌过来的鲜红还是会充斥整个梦境。
父皇的背影,母后涟涟啜泣的美目,一遍遍在林清风面前浮现,她一次次地改变结局,但像是要通天的金黄色阵法依旧会出现,将她隔绝。
今夜依旧如此,林清风躺在床上,眼前光亮消失,暗道沉重的声音响起,她又一次听见丞相的声音。
“参见皇上。”
阴恻恻地带着小人得志的声音,而后...是利刃刺破血肉...她的侍女观月尖叫出声。
暗道狭小,烛火明明灭灭,林清风在梦中被前面人扯着,繁复的衣裙快要穿戴不住,总是往下滑落。前面人精美别致的步摇因为晃动打在林清风漂亮惊恐的脸蛋上生疼。
她强忍着一直没有哭出声,等这会儿只有两个人,她终于扯住只往前跑的女人。
“母后!”
她一张小脸毫无血色,一直控制不住地颤抖,但浑身气势依旧迫人,只那眼眶通红,睫毛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蝶翼,显露出一丝脆弱来。
“丞相叛国,为何我要跑?”
从出生那刻起,她就是整个焚轮国最尊贵的公主。极尽奢靡的生活过了十五年,待到及笄却兜头一盆冷水。
“我们只求你平安,知道吗?”女人不回答,只一遍遍重复。
林清风避开女人的触碰,嗓间沙哑,生涩地反问。“你不跟我走?”
暗道口像是要传来响声,女人不理会女儿的怒气,只是又一次牵起女儿的手,向前面跑去。
“我不去!”
睡梦中的公主挣扎,眉头狠狠皱在一起,眼角甚至滑下了泪水,再往前母后就会变成一团血色...
不,不要!
浓郁的熏香出现,梦中的一切极速后退,黑暗袭来林清风终于沉沉睡去。
等第二日天亮,林清风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揉了揉钝痛的额头坐起身。
“过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她偏头看见香几上的香炉,正丝丝缕缕地混杂在空中,氲满整个屋子。
站在屏风外的少年低头绕过,安静地跪在林清风床前。
天青色锦袍,由纯白色绸带束腰,干净利落。头发在阳光下泛点儿黄,这会儿跪在地上,扎着的高马尾垂落脖颈两侧,从中隐隐露出纯白色的发带。如今跪伏在地,发丝中露出的一节突出的颈椎一路向后延伸,蝴蝶骨突出,脊骨也将锦袍稍稍撑起。
林清风盯着那人,毫无预兆地伸手将香几香炉一把挥下,砸落在地。
香几磕到地毯上无声无响,但香炉却砸落在少年手上,其中的香灰洒落一地,盖住他大半个左手手背。手背迅速变红,少年的手也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
熏香燃得正好,灼热难忍。
玉笙只动了一下,然后伏得更低,宽袖拖在地上,露出藏在袖子下的皮肉,青青紫紫。
逍空给了玉笙洗髓丹,但他没有修道,不过是能够自如穿梭在修真界的凡人。
林清风是在一年前的某天突然发现,她不在浮云峰的时候,玉笙也会拿着枯枝在竹林练武。
招式连贯,但看起来已经偷看她习武很久了。之后,她便默认玉笙站在竹林边陪她。
胳膊青紫,看来这几日又加练了。
“我不是说过了,不许焚香。”安神香霸道,厚重的檀香她也很不喜欢。已经许久没闻到过的味道,今日却将她腌了个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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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
“是。”玉笙也不解释,对于林清风的起床气,玉笙早就习惯。
“此后不许。”林清风说完,赤脚下床,绕过屏风去了旁边的汤池。
汤池不大,但东西齐全,热气氤氲。
“今日掌门与众长老会去演武场推演护宗大阵,真尊要您先去找他。”玉笙将昨日真尊传讯告知林清风,又将衣裙挂在一旁,就缓缓退出屋外。
林清风步伐不停,倒是知道这护宗大阵调整是因为她。
三年前上山只有后山魂灯殿中归山铃响了,而主峰各处长老根本不知,护宗大阵更是毫无反应。于是掌门就找了逍空等人重新推演大阵,准备将阵法再次加固。
知晓今日可能会演练很久,她也不耽搁,褪了寝衣往池内走去。
等半个时辰身上的檀香全部消失,林清风才从汤池中出来。
她赤脚系着带子往外走,头发也湿漉漉的。
“进来。”
守在屋外的玉笙听到声音,进来就看见林清风随意系带,一身道袍穿得松松垮垮不成样子。
他很顺手接过,又将里面系得乱七八糟的带子解开重新系好。翠绿色绸带束腰,上面绣着飘逸的流云,绸带轻轻垂下,一个灵动的少年人映照在铜镜之中。
玉笙已经长开,高了林清风一个半头,从怀中掏出张符,微微弯腰按在林清风腰带上。少年弯腰,发丝擦过林清风身前,檀香浮动带了丝痒。
原本潮湿的头发瞬间蒸发出水汽,等林清风坐到铜镜前,头发已经全干。
身后玉笙正拿着梳子给林清风通头发。
他下手轻,一遍遍不耐其烦地梳着,动作里带着熟练。林清风透过铜镜看向身后那人,早起的脾气也慢慢被他的温柔磨尽。
他总是这样。
即使她使性子,对他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又改不掉各种娇气无礼的毛病,依旧包容她。就算知道她故意系错带子,给他脸子,折磨他,他还是像没脾气般拆开重系。
明明初次见面,他对她的讨厌毫不掩饰。
少年动作不停,麻利地给林清风束了个简单的高马尾,纯白绸带点缀其间。
镜中的她眉眼英气,又带着凌厉。
“好了。”
林清风这处院子简单,联排的房屋坐北朝南,另一边院墙旁有棵碗口粗细的小树,还不及院墙高。树前一点点是木古长老送来的竹榻,两侧各放了竹椅与棋盘。出了院门沿路奇花异草错落其中,空中云雾缭绕,隐约能看见修士和灵鹤来回穿梭。
一刻钟的功夫,她到了主殿。
大殿外墙呈深红色,画着花鸟虫鱼,只不过都在云雾之中,看起来有些怪诞。左边站着头驴,殿门右边是一个不大的荷花池,池中荷叶上有趴着两个打盹的道童。
林清风放轻脚步,刚要上台阶,那两个穿个水粉色锦袍的道童就嬉笑着飘过来。
“清风你来啦~”
“嗯。”
两个道童捂着嘴对视一眼偷笑起来,里面传出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哼,顽童还不快领人进来?”
3. 护宗大阵
道童先往前跑去,林清风紧随其后,跨过门槛就看见留着山羊胡的仙君坐在上首,两个小道童已经跑过去给他捏肩捶背了。
“师尊。”
林清风倒是自在,行礼之后就坐在旁边圈椅上等待逍空交代。
“昨日用过安神香了?”
逍空打个哈欠,没点儿师尊样。说起这事,林清风就想起今早起来惹人讨厌的檀香,消了的气又有点儿起来。
“不是说过,讨厌檀香。”
听这语气,逍空就知道指定是用香了,“你成日在演武场攒积分,回峰又狠命练武,身子吃不消。安神香中有一味灵草,能修复你的经脉,用了自然是好的。”
再怎么不喜欢,他瞧着下面坐着的人精神要足一些。
“不能用其他味道的吗?”林清风不解。
之前就跟师尊提过,他总是一个说辞,“就这个好用。”说着转移话题,“等到了演武场,细心看看阵法。”
逍空如今是自然境中期,带着林清风从浮云峰到掌门的执尘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比她乘坐灵鹤快多了。
林清风到演武场的时候,长老们不知去了哪,都没有出现,弟子们到了许多,只不过往常的八个圆台变成一个,放在正中央。
这次推演护宗大阵除了外门的着相前期弟子,其余境界的弟子都过来了。平日里不怎么能见到的内门弟子也陆陆续续乘坐各式各样的坐骑慢慢落在演武场内,整个演武场吵吵囔囔,互相问候又谈论着今日的推演。
“也不知这次推演会要多久?”
“这次大阵是逍空真尊绘制,终于能真真见一次自然境大能的道法了!”
人群中又一阵骚动。
“你看,大师兄今天也来了!”林清风身后有人小声惊呼,她抬眼看去,就见一个与她穿着一样的男子站在了圆台上。
浓眉大眼,脸上棱角分明,眼神扫过底下站着的弟子时,温和清正,就连腰间的佩剑都透出稳重可靠。
“物我境就是不一样,感觉大师兄是不是又进阶了?”
“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入微。”
物我境?林清风站在演武场边缘,又抬头看向那人。圆台上站着的人似有所感,偏头朝着林清风这边看了过来。
她微微挑眉,弯腰行礼时心想果然物我境修士果然敏锐。
苏易津浅浅扫了眼右下方少女,微微俯身算是回礼。
林清风,整个逍遥宗无人不识,就连常年在外的他也会在翻玄灵镜的时候看上两眼那个疯的要命的少女的消息。
自从她上山,演武场其中一个圆台几乎被她包圆。从第一日上台,她就不会少于五个时辰。
打落,接着上台。刚开始不会用灵力的时候生生靠着剑术守在圆台上,到后来灵力运用熟练,战斗速度也越来越快。逍遥宗私域内甚至有无聊的弟子日日统计林清风的积分,每日更新引来一批人围观。
只不过有些可惜,凡人修仙远没有修士快。
若是修真界世家弟子日日守在圆台三年,至少已经进了入微境,而林清风如今不过着相中期。
圆台上陆陆续续出现各位长老,掌门出现,苏易津快步过去说着什么,掌门颔首看起来很是满意。
身后的人已经开始说起,“大师兄是不是内定的下任掌门啊?”
“这是共识好吗?”另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大点的男修一脸不容置疑,“大师兄两百岁破境成为物我境修士后,掌门就将一半宗门事物交给师兄打理,上到长老下到我们这些外门弟子,谁不认可大师兄?”
他是修真界苏氏少主,又在二十岁被掌门收作关门弟子,刻苦勤勉,修为遥遥领先其余内门弟子,接手宗门事务后公正负责,是掌门的不二之选。
[到前面来。]
逍空站在圆台边缘,旁边站着雾山长老,两人正抬眼看向林清风的方向。
林清风眨了眨眼,无所谓地向前面走去。原本天青色的衣摆消失,在一片绿中出现一抹不太扎眼但也明显的红。这抹红有些突兀,有些神游的林清风不觉转头看向站在她右手边的女修。
正巧女修侧脸,对着她友好一笑。
她梳着倾髻,又余了些头发垂于身前,温柔飘逸。水粉色留仙裙与同色步摇相衬,黄紫色飘带在微风中飞舞,流光溢彩。
眼睛并不大,反而是细长上挑的吊梢眼,眉毛也是犹如远山般细细一条,浓淡相宜。
垂眸含笑,温柔似水,漂亮得独树一帜。
林清风行礼,也不觉露出几分笑来,“浮云林清风。”
那女修听见林清风说话,低头捂嘴笑了起来。她笑起来又添两分温柔,让林清风有点摸不清头脑。
黄紫色飘带抚过林清风的棍子,柔声细语里流露出一丝促狭。
“我知道你,玄灵镜中的红人。”
“......”关于玄灵镜中的她,她不怎么看但也知道里面说些什么。
林清风偏不遂人意,像是没听懂般反问,“我穿青衣,怎么能是红人?”
这句话落,眼前的少女猛然一愣,接着就更是憋不住地笑了。“乘然云絮,乐修。”
“乐修?”林清风一愣,不知逍遥宗竟还有乐修。
两人还在说话,苏易津朝两人走来。他没有一句废话,只是说两人不必参与这次推演就盯着二人没再说话。
林清风先是看了眼云絮,又看向台上昏昏沉沉的逍空,听见逍空说让他退后,直接站到了外围。
[这次的阵法要好好看。]逍空看起来不靠谱,传音过来却带着严肃。
[知道了。]
逍空一直想让她学阵法,但之前她总是拒绝。她要报仇,相对于阵法,她更偏爱大开大合的逍遥剑法。
逍空是阵、剑双修,两样都到登峰造极的程度,收了林清风自然不愿林清风只学一样。
这两日在林清风剑术上有些阻碍,也想换换心境也就没再拒绝。
周围氛围有种说不出的尴尬,外门弟子偷瞟两人,窃窃私语。云絮看起来比她还熟练这种排斥,问都不问苏易津原因,看眼旁边半阖着眼百无聊赖的少女,闲聊起来。
“你的灵气在经脉运行好像不是很顺畅。”
她看向林清风,眼神中有些担忧。
“你怎么知道?”
“我的琴不能杀人只能疗伤,算半个医修吧。”云絮从玄灵镜中看到的消息都能推断出林清风肯定会有些小毛病,今日一见更是发挥医修的本能,将人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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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了一遍。
她是入微初期,轻而易举就能看出林清风的问题。
“要不要我帮忙?”她用气音说话,还装作不经意看向远处乘然峰长老,眼神里有些胆怯。
“可以吗?”
林清风有点诧异。如果她没记错,云絮是三大世家中云氏--也就是乘然峰承围长老之女,而承围更是最为厌恶凡人修士。
“为何不可?”
她眼睛眨了眨,还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可不是白白疗伤,你要教我剑法。”
昨日最后一场比试,被人用留影石录下来传在玄灵镜上,她看了好几遍。长棍在她手中,时而为长枪化作游龙直扑面门,时而成为毫无破绽的盾近身逼近,找准时机,一击毙命。
更多时候是无刃长剑。看起来含蓄无害,但最为正统的逍遥剑意附于其中,肆意张狂,飘逸风流浑然天成。
所以林清风,是个玩棍的剑修。
“好。”既然是等价交换,那自是要答应的。
*
原本就宽阔的演武场在台上几位长老合力下又扩大好几倍,一眼看不到尽头。
两人不远处有翠绿色圆点淡淡出现,紧接着各处出现圆点,弟子们顺着方向站在圆点之上,而后运转灵力,只见那圆点之间以灵力为线,缓缓相连。整个演武场布阵,从最后面弟子身后一寸处慢慢升起巨大的结界,结界正中间站着逍空。
他看起来还很懒散,手上拿着葫芦,仰头喝了一口后抬手一挥,原本只布于演武场的法阵迅速扩大,翠绿色丝线向四面八方飞去,而后整个逍遥宗就被阵法笼罩。
风起云涌,树动物正。灵气从阵法四周溢出,化作第二层阵法。
以逍凌长老为首,宗门符修就在此时执笔起身。他们身上贴着御空符,或站或蹲汇聚天地灵气,在法阵空心处细细画起符来。
等纯白色符箓成型,苏易津带着入微境弟子御剑而起,从生门遁出环绕逍遥宗三周引起一阵阵惊呼。
青衣少年,成队自在巡游于天空之中,说不出的肆意。
林清风看着刚刚升起的法阵,原本沉寂的心疯狂地跳动起来。初次上山,她只为百年前的那段机缘能为她报灭国之仇。
求仙问道,长生不老,她不稀罕。
上山三年她埋头修炼,大脑也被复仇充斥,从未觉得修真界与凡间有何太大的不同。
但是阵法玄妙,她为之折服:复杂而又有规律的丝线串成一大片,带着强势和不容置疑的灵力昭告生灵。修士凝聚天地灵气,画阵不为求,是为驱。
驱天地万物,风雨雷电,为我所用。
她浑身发麻,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栗,将视线转向圆台中央的逍空。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修真界。
等苏易津带着弟子回到演武场,符修也陆续从空中落下。
站在圆台上的掌门长老以逍空为中心,手腕转动磅礴的灵力从体内传出又转接于逍空,翠绿的色阵法颜色愈深,等上面纯白色符箓隐隐透出鲜红,阵法自然下落覆盖整个逍遥宗,落于地上时融入地上缓缓消失不见。
护宗大阵已成。
云絮对这些司空见惯,转头发现旁边原本懒散的人站直了身子,“怎么了?”
4. 茶香
她抬手在林清风眼前挥挥,她好奇道。
那人却突然转过头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里面全是兴奋,“我要学阵。”
“我要学阵!”
站在圆台上的逍空似有所感,盯着法阵的眼中隐隐闪过一丝笑意。愿意学就好,不枉他好些个日夜琢磨。
“这次的阵法加固,外敌在百里以外就可向宗门发出预警,而后自动筑起结界,至少能抵挡三个时辰。”
有之前空中的符修正在侃侃而谈。“三个时辰,够我们列阵了。”
“自然界大能,果真厉害!”
圆台之上掌门等人已经离去,苏易津留在原地同各峰执事还原演武场后,也往主殿方向去了。
林清风同云絮一起回了浮云峰,从云絮的荷叶上落地,林清风稍有疑惑。
玉笙不在。
但她也没多想,带人进院后坐在竹榻上。云絮怀抱琵琶,指尖轻扫琴弦。“开始吧。”
林清风盘腿打坐,明亮轻柔的琴声响起,灵力顺着云絮的指尖滑过琴弦而后缓缓进入林清风的灵府。
灵府之中传来风声,林清风站在其中看向那两根竹子。这些日子体力整日透支,竹林中灵气充裕,但是灵府地面干裂,灵气进入也只是稍稍缓和,而昨夜的安神香还算有用,隐隐发黄的竹叶恢复了青绿,但看起来仍旧十分缺水。
竹子长势不好,三年也只是长到林清风腰间,微风吹过东倒西歪地的竹节像是要从旱地拔起,看起来萎靡不振。好在空中渐渐飘起小雨,地面上、竹节上有雨滴落下。
琴音渺渺,灵气化雨,渗进灵府,一点点修补着上面的裂缝。大地逐渐湿润,灵气落在竹节上面,两个竹子生长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超过林清风,葱翠挺拔,亭亭玉立。
在两根竹子周围隐隐冒出些笋尖,林清风将灵气灌入,就见它们缓缓长出又慢慢长到约莫一尺半。
云絮轻轻扫弦,含笑看向林清风。
“进阶了,恭喜。”
体内灵力充盈,五感更加敏锐,身体也感觉更加轻盈。
着相后期。
“谢谢。”
林清风伸出手感受着属于着相后期的灵力,眉眼飞扬,漂亮又生动。
玉笙静静站在拱门处,不知道看了多久。
刚到院墙旁他就听见院内有琴声,隐约有林清风的附和声,和另一个从未听过的声音。
公主心情愉悦语气轻快,与那人...相谈甚欢。
她第一次往院子里带了人。
意识到这个事实,玉笙身上的伤开始隐隐作痛,等进了院子看向拱门后并坐在竹榻上的两人时,心脏的跳动好像延迟般,半天没有跳动。
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紧抿着嘴唇看着那副刺眼但和谐的场景。
为何会有其他弟子同林清风交好,她分明应该是在宗门受到冷待才是。
只有他,和她才是一样的。
他们是相依为命的天生一对,怎么能有其他人...其他不想干的人分走林清风的注意力呢?玉笙逼迫自己低头,垂着的手在腿边轻敲了几下,眼中聚起的阴郁和疯狂掩下,再次抬头他还是平日那个温润平和的公主侍从。
脚步声没有掩饰,这次正对着拱门的林清风终于看见了玉笙。
少年步伐无异,先是对着林清风行礼,然后像是才发现旁边有人转身站在林清风侧前边,稍稍歪头,眼神带着熟稔询问般看向坐着的少女。
他站的位置很微妙,能让对面的云絮轻易地察觉到这两人关系应当不一般,而林清风却不防备的安全距离内。
玉笙的占有欲和排斥很淡,云絮在这种若有若无的敌意中犹豫两秒,站起身。
“这是...?”她收了琵琶,也低头看向林清风。
院子本就不大,站着的一男一女低头看向侧坐在竹榻上的少女时,连周围的灵气都有些微妙的凝滞。
两人分明都眉眼含笑,云絮的声音甚至更加轻柔,林清风却不知为何觉得奇怪。
她转眼看向玉笙,眼神中带了警告。“侍从。”
听见这话,那股子诡异的氛围顿时消失,玉笙原本从容不迫的微笑差点挂不住,但在云絮看过来时又及时扯出一抹合宜的笑意。
“啊~原来…只是侍从啊~”中间略一停顿,温柔的语调中夹杂了些恍然大悟。
不说她还以为是林清风的道侣呢。
云絮轻哼一声灵气从指尖飞出,玉笙不受控制朝后退了好几步。林清风坐在竹榻上感受着两人间的暗暗较劲,右脚轻轻勾了勾。
等玉笙站稳就看见那人又挤在林清风身边很是亲密。
“我能与你加玄灵镜吗?以后你要是想疗…听琴了,记得传讯给我。”
像是故意般云絮说这话时偏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玉笙。奈何这次他安静立在一旁看起来十分温顺,刚刚的诡异简直像是她的错觉,让她都有些怀疑是否自己太过敏感。
“好,你什么时候想学剑,提前同我说。”林清风答应得干脆,玉笙本就有些僵硬的唇角又扯了扯。
等云絮离开,林清风从芥子袋中掏出阵法书看起来。
今日发现芥子袋中的阵法书时,她就知道自己中计了,但好在师尊兜兜转转,教她的都是她愿意学的。
圆月高悬,周围暗香浮动十分静谧。
一人看书,另一人被晾在一旁,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终于旁边人开口了像是闲聊般随口问道,“公主可是想听曲了?”
林清风翻书的手一顿,感受着那人原本平稳的呼吸在开口后带上的细微急促,指尖点了点书上的阵法图。
“白天去哪了?”
她没抬头,眉眼未动,身上的气压却明显变低了。
玉笙往前走了两步,很是随意般回答,“去找真尊了。”说着话人却慢慢单膝跪地,像是有点执着重新问了遍,“公主是想听曲了吗?”
他仰头紧紧盯着林清风的眼睛,右手轻轻搭在膝盖上。手腕那处骨节突出,手指修长精致,却有道道缕缕的陈年伤痕交错其中,有些可惜。
林清风垂眸,视线短暂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停顿了下,又低头看向手中的书本。“唔,怎么了?”
“公主若是想听曲我可以学,何必让别人过来?”
他语气平淡,像是陈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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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外面这些人都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思,如果拉近关系然后反刺公主一刀,怎么能防住?”
“所以公主,不必同别人交好。”
平日里话很少的人突然话多起来,林清风将视线从书上移开。
“嗯,你说的不错。”
玉笙听见肯定眼睛悄悄亮了起来,温润中多了几丝被他藏的很好的少年气,看向林清风时手指不自觉动了动。
“只是…”林清风看着玉笙,手上的书转了个方向。玉笙下意识看向书页,上面密密麻麻像是蚂蚁在爬,又有些不解地看向林清风。
她抬了抬下巴,眯眼看向跪在她眼前的少年时将公主的矜贵展露了十成十。
“你不识字,如何认得琴谱?不认得琴谱,我什么时候能听到你弹曲?”
“你不会,我自是会找别人的。”
原本开心的玉笙这才发现到林清风是在敲打他今日的行为,眉头微微皱了下。
她发现了。
林清风见人不接话,用书角轻轻点了下玉笙的膝盖,这是放过的意思。
玉笙却因为这个动作大胆起来,他站起身后又弯下腰,语气中有几分别扭。“我不喜欢。”
“不喜什么?”
“不喜欢旁人进院子。”
更不喜旁人接近她。玉笙心中扭曲的占有欲在作祟,又不愿破坏自己在林清风面前的君子形象,拉扯下眼眶都泛了红,委屈塞满其中,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娇从眼角飞出来,惹得抬头的林清风从脚底生出一股热意,而后蔓延至全身。
她突然站起来盯着自己的屋门,刻意忽视侧面看向她的视线,语气僵硬。
“你不必学弹曲。”林清风声音清泠泠的,书页被风吹动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哪日若是想修炼了,直接跟我说,师尊答应过你的事总是作数的。”
上山时逍空曾许诺,若有一日林清风不再需要侍从,玉笙就可作为逍遥宗弟子一起修炼。她不能保证以后云絮不会来院子,更不想与玉笙争论喜欢与否,只能僵硬地转移话题。
听了这话,那一股视线更加强烈起来,只是没再说话。
他知道自己是个可以随意抛弃的无用东西,但公主也太过着急了点。只是见了一面,就成了好友,而他陪了三年,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玉笙心里发寒,说话语气自然带了些冷淡,与刚刚的他截然不同。
“不劳公主费心。”
说罢,起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林清风盯着玉笙莫名其妙生气的背影,却对他修炼上了心。他日日提着个枯枝练剑,确实不该困在这里。
次日清晨,玉笙一如既往地站在林清风屋门外,只不过等了很久也没听见里面喊他。
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出现,接着安静了一瞬,眼前的门推开,林清风像没看见门外候着的人一样,提棍往外走。
几步路的功夫,白色的发绳边走边掉,将将圈住发尾。
似是觉察到身后的视线,林清风有些恼怒,回头的瞬间发绳也掉了。三千青丝披散,站在院内,活脱脱一个冷面美人。
“看什么?”
5. 焚轮
昨夜玉笙顶嘴让她心情不虞,早起坐在镜子前不服输地拢了好几遍头发。只是头发又长又滑,总是从她手上溜出,好不容易梳好右边,左边的又掉了。等这么折腾了好一会儿,直接自暴自弃,抓起狠狠在头顶缠起,没想到这次居然牢固。
却只是面子功夫,刚推门出去,她就感觉发绳往下掉,而身后的人眼神不知收敛,非要将她的窘迫看穿。
玉笙看着眼前人,先低了头。
“昨夜是我的错,还请公主过来重新绾发。”
昨天听见林清风的话,他确实有点失控,语气生硬,还对公主发脾气。
没想到今早林清风就不让他绾发了。
“你不知礼数,以下犯上。”
林清风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玉笙。
平日里站在台阶上的少年身上那股侵略性很淡,看向她的时候不知为何总带着迁就纵容,就像...就像她的侍女观月,永远含着三分笑意忍受自己的坏脾气。
“是,我错了。”
玉笙承认的干脆,林清风轻哼一声,折身回了屋内。玉笙随后进来,拿起放在一旁的梳子熟练梳起来。
盯着镜子里人的手法,林清风试图记住玉笙的动作,想着日后玉笙不在自己也不必如此狼狈。这么想着,好奇后面是什么样子头总是会动,玉笙捏着头发的手稍微一顿。
原本想着公主会在演武场还积分,准备梳个简单发髻的玉笙手腕一转,束起的头发散下来在后面编成麻花辫又缠绕在最上面的发髻上。
飞仙髻,他花两个月时间新学的。
玉笙的手在后面动作,林清风却越看越糊涂,到后来直接放弃只盯着镜子里的人发呆。
凡间的时候,站在身后的人是观月。
观月大她十岁,陪她从小到大,知晓她的喜好,包容她的起床气,甚至纵容看着无聊又劲爆的话本子。只是及笄那晚,观月推着她进了暗道,自己却留在暗道门外。
她本该在一个月后出宫的。
观月没有心仪的男子,只说等出宫后她要写话本子,然后托宫女送进宫,等公主看得高兴也烦了,她就要认真研究做糖葫芦。糖葫芦的糖衣不能太厚,太厚粘牙,更不能是薄薄一层,那样过分酸涩。
她会好好将糖浆包裹在山楂上,等送到公主手中,她会高兴地大手一挥,说“赏!”
然后她带着这些赏赐,走遍焚轮大大小小的城池。她要去最西边的荒漠,看罗松人怎么生活;她还要去逍遥山下,吃一颗云中仙,试试真的能不能感受到灵气;接着转道在最北边的宁圣看漫天飘雪,堆一个娇气又漂亮的雪人,然后在一片纯白色中,给公主写信。
说,公主,千万不要忘了她。
她分明答应了的。
“等我报了仇,你就不必伺候我了。”林清风看着镜中人,喃喃道。
身后的人变成温温柔柔的观月,“天地广阔,该去看看的。”
怎么能困住别人呢?
她早就不是那个十六金龙幡开道的焚轮公主,何必再如凡间一般装作飞扬跋扈的样子,还用着什么侍从。
第二次,要他离开。玉笙像没听到一样将一根洁白的骨簪插进发髻,微微摆正林清风的身体。
“公主可还满意?”
镜中人未施粉黛,云髻娥娥,素雅圣洁。
她不喜欢。
“满意。”
她翻找芥子袋,找出一个瓷瓶。“雾山长老送的,能活血化瘀,疏通经脉。”
从昨日和云絮的相处才知道,修士的伤要比凡人好起来快,但只要有某一个细微的地方没有治好,就会影响以后的修炼。
而玉笙尚未入境,不会运用灵气也就没有灵府,这瓶丹药是她刚上山的时候雾山长老送她的,很好用。
他胳膊上的淤青也不知消没消,手上也该多涂涂。
说完也不管身后人,自顾自往竹林后去了。
她先是像往常一样去演武场攒积分,等看着倒欠的七万变成六万七千后,从圆台上一跃而下。
口哨吹响,演武场旁的树林处缓缓跑出一匹白马。
看着白马走近,林清风往前迎了几步,轻轻摸着白马的鬃毛用商量的语气问道,“今天跟我去焚轮看看好不好?”
白马打个响鼻抖动鬃毛,又往林清风怀中贴贴,好像在安慰主人。
林清风轻轻抱住白马,半晌没有说话。
亲人未留尸身,但她还是在皇宫旁的山林中修个一座简陋的坟。
说是坟,不过一个不高的土堆,四周用砖头围了一圈。
白马站在一旁甩尾巴低头吃草,不远处是跪在坟边安安静静拔着杂草的林清风。
林中有风,有些树叶已经泛黄掉落在坟头,被风一吹停在林清风手边。上午的阳光透过树叶照进来,影影绰绰,微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
她的棍子放在一旁,与杂草摩擦的声音响起,棍子慢慢往后移。
“别玩了。”
林清风手上动作不停,分出一缕灵力按住棍子。拖不动后,山鬼现形,是个只有一尺高,胡子绊在脚底的老头子。
“棍子送我啊~”
山鬼扯着胡子从林清风身后出来,站在土堆顶上。林清风看了眼,扯着老头的胡子将他从坟头扯下来。
“知道我是谁吗?”
“谁知道你是谁?棍子给我。”山鬼不依不饶,努力仰起头想和这个少女对峙。
林清风眸光黯然,“又过了一年啊。”
山鬼只能记得一年事,她已经第三次见过这个老头了。
白驹过隙,转眼她已经长大。
山鬼不管她,注意力又到了那个稍微干净些的土堆上。“里面有东西?”
那个土堆只一方大小,不高,平日里应该也没人发现那是个坟包。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连片衣角都没有,父母一点儿念想都没留。
又在旁边静静打坐一个时辰,林清风起身牵着白马去了焚轮。
作为逍遥宗弟子,出现在城门口就是优等待遇。林清风戴着帷帽,在城门望桩前拴马,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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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城侍卫小跑过来。
“这位仙子可是要进城?”
来人笑的脸都要皱到一起,低头弯腰一股子谄媚样。“是,可要检查?”林清风看眼前人还有些印象,但之前来都没见他如同今日这般...热切。
侍卫连连说了两声不必,又用饱含感谢的语气对着林清风作揖。
“前些日子,我娘快不行了,小子舍了半副身家一把,买了云中仙,想着让我娘死前也能闻闻仙人常年闻的熏香,算我尽最后的孝道。谁知原本不大行的人却一天天地好了起来,如今好好的又能下地了。逍遥宗大德,小子感激不尽!”
他说到这儿,又激动起来,热心询问林清风要去何处,但林清风却听出些奇怪。
“云中仙如今很贵?”
她记得当年一颗云中仙大概在一两银子左右,而守城侍卫的月钱并不算低,买一颗算不上舍半副身家。
“不是不是,”侍卫连连摆手,“云中仙一颗八百文,合八颗下品灵石,实在不算贵。只是如今云中仙分了各种等级,小子买了最贵的一种。”
对他这种家在皇城本地的人家来说,一颗云中仙并不算贵,基本和其他香丸是同一个价格,但是里面含有修真界的一缕灵气,就算凡人不能修炼,那种奇妙的感觉也会隐约通过香味传出,让人耳清目明振奋精神。
前几年云中仙只有王公贵族才有,如今连一些稍微有点家产的普通百姓也能享受到。
“如此。”
林清风微微点头,没再停留进了城。
城中看起来还算有序,就是多了些香铺,其中人来人往瞧起来十分热闹。她本就漫无目的,却在路过一家香铺的时候停了脚步。这大街上有浅淡的灵气在其中运转,但这家香铺中,还有另外一道几乎追寻不到的气息。
店里小二快速扫了眼林清风的服饰,态度略显恭敬。
“仙子可是要买香?”
这位女修带着帷帽看不清脸,但逍遥宗内门弟子的道袍她还是认识的。他们这里的香丸是逍遥宗弟子亲自派送,领头人穿着同这人一模一样。
“随便看看。”
林清风身子微微紧绷,在各种香味之中穿梭,那一道气息太过浅淡,在浓郁的香味中慢慢消失。她有些怀疑是否是因为自己过分紧张才会犯错,却在经过楼梯时又一次捕捉到那一抹气息。
林清风从芥子袋中掏出几颗上品灵石,“够吗?”
她倒也知道城中稍大一点的商铺都有这点规矩,只是不知调高价格没。
小二微微一笑,态度更好了,“仙子楼上请。小的带您去最上等的雅间,里面视角更好,能看到皇宫呢!”
窥伺皇宫原是大忌,如今却成了卖点,不过正合她意。
“今日还有其他修士来过这吗?”
越往上,感受到的那股气息越强,然后逐渐变淡,在进入雅间的时候完全消失。
“不曾,今日您是第一个。”
林清风眉头微皱,站在窗前望向皇宫方向。
“那上一次有修士来是什么时候?”
6. 欺凌
小二在桌上摆放茶点,歪头思索一阵,“应该有一段时日了,反正这个月就您一位。”
上一个修士,不对,应该是两位也来过这儿,出手大方,扔过来的是两个金元宝,不过没买什么东西只在雅间坐坐就走了,她当时还纳闷来着。
如此吗?
那看来这道气息就是当时候留下的。
这股气息要比她强,林清风感受不到所属人的境界。她松了松紧绷的后背,回到桌前,“选两款熏香,不带檀香的。”
“是。”
小二行礼退下,没一会儿就有人敲门。就是感觉有些有气无力,很是懒散,有一下没一下地,很是敷衍。
“进来。”
雅间的门推开,站着的却不是原来那个小二。
门口的男子脸色苍白,身形单薄,穿在身上的衣物有些松垮,但胜在料子极好,减少几分病弱的萧条之态。拿托盘的手指细长,宛如精心雕刻的白瓷。同松垮的衣物相比,他的头发束得很是规矩,走动间浓烈的药味都要让林清风恍惚以为是什么独特的熏香。
“仙子,”只说一句话,他突然弯腰狠命咳了起来。
手上的托盘眼看要掉到地上,林清风匆忙分出一缕灵力,稳稳托住,放到桌上。
不过眼前的男子依旧没停,他颤歪歪摸着林清风对面的圈椅,然后又隐忍般捂着嘴唇咳了几声后,终于抬眸看向林清风。
“抱歉。”
他嘴唇泛着青紫,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因为动作幅度有点乱,眼神中含着歉意,整个人陷在圈椅之中,有点灰败。
“若是嫌弃,我可叫人重新换一份过来。”
原本吃茶的人早就停了下来,将茶杯推到一旁。
“无碍。”
林清风看了眼托盘中紧密封好的香盒,没发现对面人身上有修士的气息,悄悄施诀用灵气将木盒擦了一遍。
坐着的人呼吸一滞,隔着帷帽清晰看见女子的脸。
原本有些皱眉的女子在他问过后眉眼淡淡,手下动作却不少。
他略有些尴尬,掩饰般轻咳一声,“仙子怎么会来这儿?”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问起来由,女子侧头看了他一眼,“这与你何干?”
她倒是直接。
沈落听这会儿缓过来,脸上带了点起色。“凡人力微,与修士交好是自然而然的事。”
“不满仙子,苏易津常来送云中仙,我与他还算熟识,见到逍遥弟子自然也多两分亲近。仙子若觉得不适,就算沈某逾矩了。”
一口气说这些话,他喉间又涌上痒意,硬生生被压了下去。
果然,若是凡人,整日昏昏沉沉又咳起来没个停,没多少日子便能早早就死了。
“公子还是好生休养才是。”
林清风起身,手上拿过香盒出了雅间。沈落听也没有起身相送,他拂了拂衣袖,转头看向林清风刚刚望向的地方。
那里看起来与以往无异,森严肃穆。但在沈落听眼中,整个皇宫周围阵法密布,旁边山林之中的灵气注入阵法,成了一个极好的修养胜地。
女子买香是假,反而探查皇宫才是真。
等出了香铺,林清风手中拿着香盒,漫不经心地往城门走,回忆着记忆中的皇宫,总觉得这次看见的皇宫哪里变了。
她忍不住转身又看了眼几乎隐没的皇宫,没察觉到什么准备回宗门。
等会儿上山,应该还能在圆台上站一个时辰,那也是好几百积分。
只要将倒欠的积分早日还完,再攒积分算起来就算容易些了。
其他弟子想得到延锦丸,攒一万就够,她倒好,要十五万。
想到此处,林清风眸光冷寒。
如今种种,等到下次见面必定加倍奉还。
有人过来不小心碰到林清风打断她的思绪,手中本就没拿稳的香盒也掉到地上。
“对不住,真是对不住!”不过是个调皮小孩,身后跟着个婆子,一边急匆匆地弯腰道歉,眼神却紧紧盯着林清风身后的小孩,有点焦急。
眼前的婆子在小孩往前跑去时顾不上继续道歉,急急跟上前去。
香盒并未散开,林清风却没有俯身去捡。她在刚刚被撞后,眼睛瞄到旁边书肆,想到昨天玉笙的呆滞,折身走了进去。
启蒙书籍不过那么几样,林清风略微翻看一下,确认上面无误,又挑了一些其他书本,转向卖笔的柜台。老板介绍起店里的笔墨纸砚来唾沫横飞,又看来人识货,更是一副“我店里都是上品”的骄傲模样。
她本就不是纠结之人,根据自己之前用东西的习惯置办了一套。
准备用灵石付钱时,腰间玄灵镜发着微光快速闪动。
是云絮。
玄灵镜上消息一句比一句急,可见传讯人的急切。
待看清上面的字,林清风都等不及让小二精心包裹,扔进芥子袋一个闪身消失不见,几颗灵石掉落在柜台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上品上品!”老板笑得牙不见眼,朝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大声喊道,“仙子慢走啊,下次再来!”
*
林清风双手握住缰绳,骑马掠过山林,朝着逍遥山方向疾驰而去,几个瞬息就不见踪影。
她盯着前方,想起那天少年胳膊上青紫的淤痕。
原以为是练武所致,没想到是因为她。
云絮是在去寻林清风的时候看见陈若明同李常乘坐灵鹤从浮云峰的方向过来,她隐约听到“林清风”的字眼,没忍住转头看向陈若明时,就看见那人停在原地,正盯着她。
见云絮看过来,陈若明眉毛微挑,扯出个是若有若无的笑。
李常也停了话头,看向女子。
他眼中全是不赞同,“云絮,你该不会是要去找林清风吧?”这个方向过去只有浮云峰。
陈若明抬手拍了李常一下,“云絮也是你叫的吗?”他抬眸,“你今日很漂亮。”
看着站在荷叶上的云絮,陈若明眸色幽深,露出刻意装出来的温柔笑意。
娇弱温柔,让人想占为己有。
他的未婚妻,他很喜欢,就是不怎么听话。
云絮却是看见陈若明后觉得事情不对,懒得废话加速赶往浮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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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院子,先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林清风不在院内,只有一间屋子屋门大开。
玉笙浑身是血躺在床上早就昏迷过去。云絮先是掏出止血丹给玉笙止血又输送灵力,等人情况好转之后,赶紧在玄灵镜给林清风传了消息。
同其他世家子弟比起来,陈若明尤其厌恶凡人修士,早些年以折磨那些散修为乐,现如今有了林清风当靶子,整个人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过来。
折磨毫无灵力的玉笙要比和林清风对上更让他疯狂。
他比林清风还要期待一次又一次的胜局。
林清风越是嚣张,越是在演武场不顾一切地打落那些自傲的世家弟子,玉笙承受的欺凌越是肆无忌惮。只要想到她毫不知情,陈若明就兴奋地忍不住颤栗起来。
这种扭曲又变态的满足感让他沉迷。
他并不怕林清风知道,更不在乎有人会去告密,之前不过是拳打脚踢,这一次却是在李常的怂恿下用了灵力。
凡人果然脆弱,只带着灵力劈过去一掌,就已经吐血了。
白马越跑越快,到登天梯时,林清风手中握棍,杀意凌然。
朝夕相处三年,林清风从未问过那个少年的名字。
她不在乎。
不在乎为什么那个少年对她充满恶意,不在乎他的来历,更无心与他交谈。
刚开始玉笙说话很奇怪,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亦或者不怎么会说话,咬字的时候轻重不分,艰涩难听。
绾发的功夫也不熟练,根本就不是侍从。
关于这些,她问过师尊。
逍空当时只说看玉笙被人欺负太过可怜,体内又恰好有灵根,就随手救人一命。想着正好她用的上,就带回逍遥山让他负责起居。
但是慢慢习惯了,就像她习惯其他侍女一样,习惯这个院子里有人陪她,有人站在竹林旁看她练剑,帮她绾发,有时候帮她熏香。他总是和观月一样,给她绾发时动作温柔,轻轻拢起头发时,会先看一眼镜子里的她。
眼神温柔,带着淡淡的笑。
他们完全不同,性别,身高,一切的一切都完全不同,就只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一两个铜镜中看向她的表情,和不自觉的动作,让林清风恍惚以为,自己还是焚轮公主,清晨刚起。
她没有认错人,她只是偷偷从少年身上刹那间回到过去。
恩爱疼她的父母,温柔细心的观月和千娇百宠,还未及笄的她。
玉笙的存在,像是挂在屋门的风铃,风起时她的心也会跟着颤一下。
林清风坐在灵鹤身上,直直冲进浮云峰的主殿。
逍空盘坐在大殿地上,和两个道童在掷骰子玩。殿门突然推开,灵鹤四仰八叉地扬起脖子大声控诉林清风,他只是吊儿郎当地看了眼创建来的人,手中的骰子又丢了出去。
“怎么了?”
道童仰头刚要去抱林清风的腿,就看见少女一脸冷意,两人同步缩了缩,化作一缕烟立马消失不见。
“您答应过他的,为何他受人欺负您却从不过问?”林清风看着地上坐着的逍空质问道。
7. 生死状
逍空反应一会,发现说的是玉笙。
“他整日待在院子,除了你哪里会有其他人欺负他?”这么说着手上动作不停,眼前化开一团影像。
场景不断变换,主角都是那个被人打倒在地,抱头强忍的少年。
他一声不吭,只是漠然地忍受。等人走后,蜷在原地缓缓,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自己回了院子。
这样过了快要一年,而林清风都没发现。
她只是以为少年在练武。
今日更是恶劣,少年被人一掌劈倒当场就吐了血。林清风握棍的手几乎要颤抖起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毫无灵力之人会有多么疼,那一抹血像是及笄那夜炸开在阵法上的血花,染在她的眼睛上让她鼻酸。
少年一直为她所累。
影像上的人多数时间是李常何诚,旁边站着个男子总是穿一身深蓝色锦袍,外罩一层暗黄色轻纱。
上有纹理,腰带上围了好一串宝石,下坠着好几个芥子袋,而最张扬的,是孔雀蓝抹额正中间放着那颗成色极好的黑曜石。
逍空掏出个瓷瓶,“回去将这水灌给他,修养半个月就行了。”
他心中也冒了火,当即给掌门修书一封,甚至将影像一同送了过去。
“师尊。”
林清风眉眼低垂,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我会绾发了。”
“等这次事了,您让他跟着您修炼吧。”
她会去执事堂,签生死状。
做公主的时候,她护不住观月。
如今是手中执棍的修士,她不该再次失去观月,也不该关着玉笙。
堂前人来人往,多数是来领取任务的入微境弟子,林清风这种外披白纱的内门弟子不算少见,等过来时也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执事堂不大,半圆形书架围住整个大堂,上面摆放着各种卷轴。弟子结伴而来,互相挑选着这些卷轴上的任务,等选好了去正中间一个小桌上登记。前面有两人排队,林清风站在两人身后,听着她们说什么这次任务完成会有一百积分。
等两人走后,轮到林清风。
执事是个脸圆圆的女子,看起来年纪还小,坐在桌前面上很严肃,“着相境弟子不能接任务。”这早在学宫时已经交代过的事,也不知为何少女还会过来。
林清风拱手作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放到桌上。
是她刚刚写的生死状。
逍遥山禁止弟子内斗,但生死状这种野蛮的凡人决斗方式是允许的。只要比试双方签字,执事堂定论,演武场内一直隐藏的第九台就会出现。站在台上,只凭实力,若在台上被杀,肃斋不会追究责任。
所以生死状也叫第九台。
只不过有一点,输者死,赢者在肃斋领十鞭。
执事看到生死状后抬头看了林清风一眼,“拿走。”
她根本不管林清风,接着喊,“下一个。”林清风当年的积分还是她扣的,十四万多的积分,逍空说记在林清风头上就记了,当时已经心如磐石的她都难得可怜这位修士。
好在修士寿命长,能活一天就能还一天的积分,她可是日日要去玄灵镜查看林清风积分的人。
而生死状上,写着的另一人...执事面无表情,大大的眼睛眨了下看向面前的少女。
陈若明早在进逍遥之前,就已经是着相后期了,三年时间进步飞快,如今已经入微后期了。
“陈若明如今是入微后期,你与他比斗,必输无疑。”
也就是必死无疑。
见人将状纸退回来,林清风也没动,少女声音带着清泠泠的凉意。“麻烦执事告知陈若明,十日后,演武场见。”
她不觉得陈若明会拒绝。
话音刚落,原本明亮的执事堂突然陷进黑暗中,只余一道微弱的光从男子一侧照过来,落在桌上那张两人推让的状纸上。一道吊儿郎当又阴恻恻的声音滑进执事堂。
“哟,生死状啊~”
这话一起,本就躲远看热闹的弟子们贴着书架快步溜走,跑出执事堂。有些胆大的站在不远处,看着林清风的背影一脸可惜。其实这些拼命做任务的是几百年前上山的凡人偏多,进了梦寐以求的逍遥宗,也不知怎么的了碍了陈若明的眼,或多或少都被欺负过。
只是后来那人换了目标,这一年多来还算平静。他们整日接任务,就是不想待在山上。
眼看着这从上山就成红人的林清风,暗暗摇头。
一个,是不要命站在圆台上的疯子,明明不过着相,却狂得要死。
另一个,仗着自己的世家,凌虐柔弱之人的癖好弄得众人皆知,几乎在逍遥山横着走,更是狂。
这两人对上是迟早的事。
尽管那些弟子心里已经尖叫,可一眼望去根本没人说话,只是眼睛时不时看一眼执事堂,握着玄灵镜,在上面写写画画。
[你们听见没?我好像听见“生死状”了?]
另一人消息跟着就飘过来,[听得太清晰了好吗?我的老天,林清风我看真是疯了!]发消息的男子手上动作飞快,[我刚刚就站在门口,不但听见林清风的声音,还听见那人的...真的是生死状!]
[本镜灵先告知各位,第九台已经有五十年没出现了。]
[这事真的会成吗,长老们不会不管吧?]
......
[林清风,她和这个名字有哪一点配啊?]
另一人撇撇嘴,咂舌,[‘风’啊,真的是个疯子。]
外面气氛诡异,执事堂内只剩下三人。听见声音,林清风也跟着转过身。
眼前男子,额带上的黑曜石背光,但依旧十分显眼,衬得那张脸多了几分贵气,更添几分嚣张。
“陈若明。”
知道这个名字并不难,师尊给掌门送信时的字迹凌乱,但是“陈若明”三个字还算明显。
林清风拿起桌前那张轻飘飘的纸,“签吗?”
莫名地,执事感觉林清风是说:敢吗?
真是张狂至极。她摇摇头,看向两人手中那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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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被人接过,紧接着是毫不在意的嗤笑声,“林清风,院里的不会是你的小情郎吧?不然...啧啧,也好。”
他拿过执事的笔,看了眼对面站着的人爽快落笔。执事见事已成,下意识施诀,玄灵镜中自动触发公告,【第九台:林清风-陈若明。】
“你可不能后悔啊~”
站在圆台之上,光明正大将讨厌的凡人一步步逼至绝境,看她奄奄一息动都不能动,鲜红与泪水同时落下,然后像脆弱的动物一样没了气息...陈若明急急闭了眼,深深吸一口气,身体随着呼吸慢慢伸展,浑身上下充斥着愉悦。
于他来说,是能满足他的盛宴。
林清风只不过漠然看了一眼,转身消失不见。
等陈若明睁开眼,他嘴角微翘的笑意顿住,原本以为站在眼前的人早都不见。
他整个人都沉了下来,眼神中全是被刺激到的愤怒与阴恻。
一个凡人,真是...该教训教训了。
再等等就行。
*
出了执事堂,林清风照常去了演武场。
逍空给她的药水已经让灵鹤带回去了,她像是躲避般一次次将人打落圆台,身上的气压也越来越低。
关于林清风向陈若明下战书签了生死状的消息早在玄灵镜中传开,等林清风过来,总有人若有若无地看向她。
她只作不觉,随意站上一个圆台开始比试。
今日,圆台上弟子在和林清风比试时,要么有人分神,要么就是轻易露出破绽,让林清风很容易拿到积分。林清风看着腰间的玄灵镜再一次亮起,终于舍得抬眼看现如今站在她对面的少年。
“为何?”
台上站着不少人,照这么个打法,顶多两个时辰她就能攒平时一日的积分。
弟子被这一眼看得脸色猛然通红,结结巴巴开口,“你修为在我之上。”要跳下圆台之前像是下定决心,又转过头喏喏,“加油。”说完就迅速跑走。
林清风手上长棍还在震动,平日里站在圆台上一天都不下来的人今天早早没了兴致,从演武场出来沿着山路散步。
灵鹤送药未回,林清风也不知怎的,自己硬生生从主峰走到浮云峰。下山又上山,小路曲径,浮云峰内除了院子到主殿的路,其余都没人打理,虽是些灵草灵花,可缠绕在路上,并不好走。
离得院子近了,是一大片荆棘绵延到一旁的山崖。
荆棘之中,只有可通一人的小路。
狭窄又布满尖刺。
林清风睫毛微颤,反手抽出放在后背的长棍。
等到月亮高悬,她手中拿着一叠书,站在了玉笙屋门前。
凡人的气息更重些,平日里离得远她也能感受到,唯独今日总觉得断断续续。云絮与她通过玄灵镜传信,告知送来的药很好,那一掌的内伤已经修复,卧床修养半个月绝对就好。
推开屋子,血腥味已经处理过了,还点了安神香。
屋内不过简单的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少年。
8. 赐名
少年自从林清风站在门口就睁了眼,脸上挂着淡淡的温和笑意,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少女从进门站到离床几步远的地方,身上的气息就格外低沉。她身上的自厌太过明显,让玉笙有些后悔今日被人所救。
他不该给她造成负担的,这种事怎么能让背负血海深仇的公主分心。他知道公主处境艰难但是并无改变,并且在受到那些欺凌时选择瞒了下来。
只要公主不知道,她就不会和其他人有交集。
这样,与公主最亲密的就只有他。
明明这样过了三年了。
三年里一切和他预想的一样,公主是凡人,没有修士会同她交好,她只会在演武场整日比试然后回浮云峰。
他被人盯上,那不是公主的错。
错的是那些随意践踏他人生命的畜生。
他不愿用这种下流的手段博取公主的同情,可是...看到公主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快速跳动起来,为她落在他身上的眼神。
歉意和难过,还有那种隐隐将他划分为自己人的占有欲让他痴狂。
玉笙的眼神依旧温柔,看到林清风过来,作势要起身。他动作缓慢,胳膊用力时牵动脖颈出,露出突出的锁骨。
事已至此,那不如好好利用好了。
他不要公主愧疚,那种东西会将制造假象,反而将人越推越远。
他要让公主心疼。心疼要比愧疚长久,且更让人心悸。
所以在稍微动一下的时候,他顺从了本心,微微皱了下眉后发出一声闷哼。背上和腹部一片青紫,稍微动动就疼,只不过今日却不用忍。
果然,原本站的远的人往前走了两步,离他更近了点儿。玉笙靠在床头,伸出胳膊轻搭在腹部,寝衣有些宽松,动作间林清风一下子被眼前漂亮的锁骨晃了眼。她装作镇定垂眸先看向被子上那双骨节分明,纤细修长的手,又在听到闷哼声后抬眼紧张地看向玉笙。
“还很疼吗?”
“不是公主的错。”
两道声音同时交错在一起,玉笙只不过眨了下眼,又对着林清风笑起来。
唇角那颗痣也更加生动,林清风抿了抿唇,又认真望向玉笙。
“你因我或不因我,我都有责任。”她不愿同人掰扯这件事,弯腰将手中的书放在少年手边。“等你伤养好了,就从这里搬出去吧。我已同师尊说好,到时你也可修炼,不会再无还手之力。”
少女的声音是透出少有的温和体贴,但靠坐在床上的玉笙身体一寸寸地发冷。他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只静静盯着眼前要赶走他的少女。
“公主是认真的吗?”
他的声音没了平日的和煦,语气有些生硬。
林清风起身动作依旧随意,“是。”
“如今在修真界,你确实该学些自保的本事才对。”
说完转身往屋外走去。玉笙却猛然间掀开被子,忍着疼意从床上翻下来,跪在林清风身后。
“公主。”膝盖撞地,疼得他身上冒了冷汗,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眼角也浸出生理性泪水沾湿睫毛。他看向那道纤细的背影,眼神幽深又带着浓烈的占有欲,执着又炙热,与那滴柔弱的泪形成一种极端矛盾的美。
分明偏执到了病态,却又装出脆弱可怜来。
“公主不要我了吗?”
林清风转过身就看见少年一身白,跪在地上看起来清瘦又挺拔。眼角的那滴泪将落未落,沾染在眼睑润湿眼眶满含委屈。月光洒下,两人身前影子往后延伸,并无交叠。
没有人说话,四下寂静,少年又往前跪了两步,将自己完全笼在少女的影子中。
“那我请公主赐名。”他仰着头,感受到林清风的决绝退让一步,但眸中一抹执着若隐若现。
不要他,没门。只要赐了名,他这辈子都与公主绑在一起。说什么搬出去,他没那么蠢。
盯着少年看了两眼,林清风弯腰,抬手轻轻擦过少年的眼角。
屋门开着,月光洒在院中,清冷温柔。
“那你就叫仪景。端正如仪,景星庆云。”
云絮是在一天后查看玄灵镜的。
彼时她坐在桌前,趁着女使出去的功夫就看见逍遥宗私域内飘荡着的正红色公告。
第九台,那不该是林清风去的地方。
陈若明阴险狡诈,只说年纪,都超过林清风的零头,而且...陈家人是绝不会让陈若明真的死在台上。他虽不是陈家正妻所生,但修炼天赋更高些,自然得他父亲看重。
承围也很满意自己这个未来女婿。
两人是有一纸婚约,可是这些年她一直找各种理由延后,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云絮看着玄灵镜中的公告,想起那日陈若明看她的眼神。
阴鸷又露骨。
不过...她的手无意识地划到林清风的界面上,眼睛看向桌上已经抄了好些页的书,最终还是给林清风传讯。
陈若明练的是他们陈家秘术,如今剑法修为已经超过陈伯父。自从来了逍遥就住在乘然峰,峰内花草总是被剑气荡平一片。
昨日她并不知情,今日从早上开始就能感觉到靠她这边的灵气总是有些波动。
她低头看着林清风发过来的[多谢],心中惶惶。
女使从门口进来,声音平平,像是傀儡。
“小姐,若您不认真抄书,我便会禀告家主。”说着,手伸出来示意将玄灵镜交出来。
云絮手上摁着玄灵镜,亮了两下,最终还是交给了女使。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剩下的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再次提笔抄书,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屋外云雾缭绕,青山之间灵鹤蹁跹,一片祥和之态。
林清风这几日没去演武场,整日待在竹林练武。那日云絮给她传了消息,她专门去找了一趟逍空。逍空见了她手指都要戳到她的额头上,只是生死状已签,比试已成定论,他只能在林清风面前唠叨唠叨,就说起陈若明练的功法。
林清风待在主殿半天,回去后更是发了狠地练棍。剑比棍轻,又要比棍锋利,若是剑刃滑过必定见血,那棍只能以更重的内力催动。
竹林中好些竹子被林清风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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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灵气从棍身迸出,扑倒一大片竹林。
第十日清晨,林清风从自己的灵府中出来,缓缓睁开了眼。
身边站在白马,缓缓摆着尾巴。
她站起身,轻柔地摸了摸白马灵动的大眼睛。
“你说,我能赢的吧?”
她的灵府之中,能够容纳的灵气更多,那些半高的竹子也慢慢长起来,又有些竹笋冒尖。她大概是要破境了,只不过这几日总是不得窍门。
白马没有说话,只是像及笄那晚上山时一样看着她,瞧起来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手中长棍飞旋,林清风又亲热地低头碰了碰马儿,唇角一勾眼神中多了几分狠厉与张扬。
“本公主长棍染血,定分与你一杯饮!”
声音清脆,她还是凡间那个万人之上,手握皇权的焚轮公主。
与平日不同,今日演武场内只有第九台。这一圆台有十五丈宽,遍体艳红像是一面巨大的鼓,平放在演武场正中央。不必站在台上,都能感觉到从圆台上飘出的血腥味。
周围站着一些弟子,世家子弟有之,外门弟子更是不少。
说是外门弟子,其实多数也都是世家子弟,散修少之又少,这正中间站着好心情的陈若明。
他眉眼带笑,只不过看起来多了几分阴恻恻。
四周静谧,等看到逍空和承围两人出现时更是安静。
众人行礼,两人分坐在正东方。
承围先是看了眼人群,转过头对着逍空笑眯眯道,“你徒弟好像还没来啊,是不是忘了?”
逍空脸都没转,放出两个小道童给他沏茶。旁边小道童嘻嘻哈哈的声音传过来,逍空看上去更是闲适,这三人都当他说话是空气,承围呵呵一笑,也转过身不搭话了。
没等多久,林清风一身青衣出现在演武场处。
依旧是方便的高马尾,一根长长的纯白绸带从中露出,微风浮动,带起那根绸带直直朝着天空。林清风手中执棍,发丝飞舞缠绕在棍身上,削弱了几分肃杀之气。
门口有一本巨书,上面轮番显示着演武场中的弟子积分,在林清风看过去时,恰好停在她的名次上。
依旧是倒数第一,负五万九千八百。
人群中陈若明站在正中央,手中长剑寒光尽显。
隔着这段距离,那人扬起个轻蔑的笑率先上了台。
林清风微微低头,再次抬眼人已至台上,杀意四溢。
逍空画阵,将台下弟子隔在结界之外。
不知何时苏易津与执事堂的圆眼睛执事站在台上,执事手中的生死状一松,还未落地时,一道凌厉的灵力从圆台中出来,将状纸一把拖到台面,而后鲜血自台面溢出,纸张上其余字迹全部与圆台的鲜红融为一体,只有两个名字愈发显眼。
“死者魂灯灭,入六道轮回;胜者肃斋领十鞭,可否知晓?”
苏易津看了两人一眼,眼中带着询问。
林清风拱手行礼,“知晓,大师兄。”
另一人挽个剑花,“六道轮回?想得美~”他一定让林清风今日魂飞魄散!
9. 第九台
待两人退出圆台,陈若明率先出招,他不觉得今日之战会输,甚至并不将林清风放在眼中。
一个境界的压制就足以让林清风在运转灵气时觉得艰涩。
圆台之上,不过一个瞬息,陈若明手中长剑宛若长蛇,斜着从旁刺出,剑风却顺着剑尖直直扑向林清风。
簌簌风声都不及这道诡异的剑风,林清风调转灵气沉于棍身,在剑风迎面而来时横棍挡于身前,剑刃与棍身相撞,灵力溢出,整个圆台上荡起一阵波澜。
对面人丝毫不慌,只看剑刃却突然换了方向,原本直冲而来的剑刃朝上,陈若明左手蓄力狠狠推向林清风。
剑刃转向太快,修士靠感应灵力判断剑的走向,总是会因此分神,而林清风眼前做挡的长棍却在刹那间动起来。
她用力一推棍身,朝身后旋去,长剑从空中飞下又急又快,劈上棍身。等长棍从后颈绕至右肩,陈若明那一掌躲避不及,直直打在林清风的棍身之上。
两相碰撞,灵力带着势不可挡的气息朝两边扑过,林清风只觉身上一瞬没了知觉,而后握紧棍身,被灵气冲得往后退了两步。等稳稳站住脚,唇角却溢出一丝血迹来。
果然,入微后期的灵力太过霸道,就算她整日练习,这几乎含了她三成灵力的一击却不能将对面人造成任何伤害。
而这,只是开始。
她喉间腥甜,只觉得肺腑都疼起来。飞于空中的剑如今在陈若明手中,看起来比她杀意更甚。
修士,又是修士!
林清风不可避免地想起灭国那晚。她手中无剑,被母后带着在暗道中逃命。修士不过抬手,就能轻松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
真是…真是高高在上!
陈若明看她的眼神,与那些人没有任何不同。执剑之人并不给林清风休息的机会,再看见那道溢出的鲜血后,明显地兴奋起来。他纵身抬剑,只一刹那搅动了整个圆台上的灵气。
灵气成漩涡状慢慢在陈若明身后聚气,而后缓缓流入长剑。林清风眉头微皱,再次调转灵气时只有微弱的灵气能进入灵府。
果真狡诈!
他想要抽干圆台上的灵气,为他一人所用。而修士若没了灵气运转,与凡人有何不同!
林清风看向那个已经聚气的灵气旋风,眉尾微挑。脚底红色的台面愈艳,却不及林清风眼中张扬的挑衅半分。
“蠢货。”
她红唇微启,冷淡又不屑的声音拖了尾调,圆台之外的弟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陈若明想用无灵气可用拖住林清风一击致命,殊不知林清风原本有些忐忑的心在他聚起漩涡时安定下来。
她正愁没有足够的灵气让她化转为灵力呢。
更何况,比试之中,若心生恶念便已身处下风。
林清风手中长棍作枪,直直朝前旋去,人在瞬息之间绕到陈若明右后方。
“找死!”陈若明抬手挡棍,人却转身提剑右砍,灵力蕴于剑中,手中无棍的女子脚尖轻点直直迎上。左侧旋风愈发急促,林清风的衣袍在风中狂舞,几缕发丝与艳红相接,拂过鼻尖。
剑气划过,鲜血从女子颧骨处蜿蜒流下,剑刃直逼眼前人脖颈。
陈若明看着那抹鲜红,眼底浮出痴迷来。
林清风抬眼,看向陈若明却笑了。
那抹笑带着快意,眼睫飞翘,却抵不上少女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半分。此后她背对着逍空等人,脚尖轻点的瞬间,对着陈若明无声说了几个字。
陈若明眉头一皱,直觉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
--锵!
漆黑长棍与林清风同时动身,只一刹那便宛若一柄通天长剑,从左至右以绝无可挡之势斜插过剑身,稳稳挡在林清风身前。坚硬与寒光碰撞,陈若明被灵气反震后退,终于紧皱起眉头。
眼前这女子绝非善类!她居然利用自己对鲜血的痴迷,在稍微放松后给他一击。
聪明,但是那又如何?刚刚这一挡,已经是林清风能够调动的灵力极限。
他沉了眸子,心中杀意更盛。
入微境的灵力卸散,林清风灵府之中已经干涸,胸腔之中剧痛难忍,一股又一股的腥甜涌上喉间。
果真是入微境修士,只是抵挡她就有些承受不住。
林清风硬生生咽下,唇角鲜血却不可避免地流出。可她根本没准备抵挡,也不给自己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于半空中直直迎上,双手下压逼着陈若明退到灵气漩涡之外。
陈若明仰头,看着林清风连眼眶中都染上艳红,眼中的惊讶根本掩饰不住。
那是灵力枯竭之兆。
已经到极限的人偏偏用内力狠狠将他逼出,李常说得果然没错,这是个张狂至极的疯子!
以着相对战入微本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站在圆台之上,这会儿更是不像将死之人。
“送死?到了阎罗殿前可别怪到我头上!”
陈若明孔雀蓝抹额上的那一颗黑曜石在阳光下愈发耀眼,说这话的时候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予夺生杀的贵公子。
他不想慢慢折磨林清风了,这种人让他都有些觉得麻烦。
林清风缓缓落地,右手高抬长棍从她身后穿过,声音嘶哑。
“那要看,”她说着话,鲜血从唇角溢出,从脖颈蜿蜒而下染红衣襟,却恍若未觉。
“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那一抹亮光太亮,惹得林清风心烦。
台下弟子有些已经不忍再看,平日在演武场比试,也只是比试,真枪真刀地在圆台之上决一生死是他们没有看过的。修士远比凡人长寿,但是在更高境界的修士前,却与凡人并无不同,照样会被一击毙命。
逍空看着这会正对着他的林清风,眉心微凝。
林清风前些日子已经开始学阵,就刚刚这几个动作间,圆台上阵法已成。
这一局,林清风不会输。
只是,逍空暗叹一口气,脸上更是沉重。旁边的承围看了眼逍空的脸色,心中暗笑,招手让女使给他送茶。台上所有灵气已至陈若明身后,这场闹剧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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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逍空不知旁边人的得意,手中掐算。
他人若是以为林清风是为她的侍从出头,只是觉得自己人被人欺辱心中不忿,逍空却明白,那孩子是对凡间之事过分执着。
对自己的侍从,林清风可能会有几分愧疚,但是为此去签生死状,太过儿戏。
凡人与世家子弟之间隐隐的派别,于林清风这个当了十几年公主的人来说更是不足一提。
她如今还困在着相最大的原因,还是凡间。
上山修道三年,及笄那晚火光大盛的焚轮,也困住了林清风。
林清风日夜修炼,站在演武场与人比试,不过是想要破境到入微,为自己父母报仇,可是...逍空看着台上的少女,摇了摇头。
执念太重,道心不纯,心魔是迟早的事。
林清风不知他师尊的担忧,在台下弟子更是觉得林清风身处必死的定局中,就见那灵气像是能够寻人一般,慢慢从陈若明身后流出,缓缓化转进林清风的体内。
台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却有那学阵法的弟子惊呼出声。
“引灵阵!”
所谓引灵,就是将一方天地中的灵气困于阵中,它会自寻布阵之人,灵气取之不尽。
学阵弟子看向那一股旋风。
以着相境弟子修为来说,这阵法中的灵气不过一方,而陈若明聚了灵气于自己身后,反而为林清风做了嫁衣。
不过是个入门级别的阵法,这么一用,堪堪要摸到中级阵法的门槛。
在对战之中还能冷静地将阵法运用到极致,这种天赋恐怖如斯!
陈若明显然也发现了不对,他聚起的灵气根本不为他所用,反而直直往林清风那边过去。灵气充裕,林清风棍身灌上灵力,脚底如若生风,只不过顷刻间欺近提剑之人。
陈若明提剑格挡,弯腰翻滚中心已经慌了起来。没了灵气运转,几息之间灵府中的灵气已经用尽。
林清风长棍化剑,凌厉干脆,招招毙命,一套逍遥剑法被她耍得行云流水。她的剑意太盛,台上局势反转,陈若明被棍身上的剑气所伤,脸颊上出现数十道伤口,却比林清风脸上的更长。
她的长棍无刃,若想要杀人,棍身带着的剑气定是要比长剑更烈才行。
“你!”
她是故意的!
陈若明只觉喉咙嘶哑,不由吐出一口血来,恰好洒在林清风的长棍之上。
经脉膨胀,浑身血脉几乎倒流。
圆台上的场景早就被人转在玄灵镜上,浮云峰中院内,木古长老手中持镜,正在给修养的少年看圆台上的影像。
等看到血迹染上那根长棍,原本就冷淡的脸彻彻底底的冷了下来,眼底阴沉,瞥向陈若明的眼神就像是看个死物。
脏了公主的长棍,真是该死。
“林清风。”
她的长棍缓缓抬起指向眼前人,其余人尚不解其意,镜前的少年却露出个温柔的笑意来。镜中少女眉眼飞扬,说不出的明艳。
“到阎罗殿,记得报我的名字。”
10. 止戈
他怕阎王找上门,但她却恨不得杀进去,将已死之人提至人间。话落,林清风蓄全部灵力于棍身,宛若长龙直杀脖颈。
只是,在长棍即碰上陈若明瞬间,从高台上刺出一股磅礴的灵力,震开长棍,两人扑倒在圆台两边。
林清风抬眼看去,是苏易津。
他站在台上,语气淡淡。
“到此为止。”
林清风抬手抹了一把唇角的血,呼吸间扯动经脉喉咙干涩。“大师兄何意?”
生死状已签,第九台势必饮血,他们之中有人必死。
苏易津没有回答,反而转头看向另一边慢慢爬起的人。“掌门说,今日就算结因果。此后若再有此事,与他无关。”
听了这话,原本以为自己必死的陈若明却突然笑起来,他被苏易津的灵力伤了肺腑,说话都扯得疼。
“哈哈哈哈,林清风!你以为就你一个凡人,就想随意杀死我吗?”
“今日你便看清楚了,修真界,是我们世家说了算!”
苏易津在听到这话后就已经不悦,但碍于师尊的提醒,还是站在原地。“此事已结,之后自会有执事过来清算。”
陈若明更加得意,她看着已经站起身背对他的背影,嘲讽顺着风送进林清风的耳中。
“凡人修仙,自不量力!”
演武场上都是入门几百年的修士,一同与林清风入学的,也尽是世家子弟。
散修混迹其间,低头默默不语。
林清风握棍的手攥得越紧,逍空肃着脸,看向分明站在台中,却根本孤立无援的林清风。
就在他站起身时,圆台上的林清风动了。长棍像是长眼睛般带着从林清风身后刺出,直直杀向陈若明。
灵力早已用光,她只以凡人之力刺出长棍。
陈若明以手撑地急急后退,短促地喊了声,“苏易津!”
奈何那速度太快,划过长空带着杀意的长棍擦过陈若明的额头,斜斜钉进艳红的圆台上。
圆台见血,生死状已成。
陈若明额头发冠飞出,额前发丝尽断,散落在圆台之上,脸上血迹顺着下巴留下,披头散发,仪态尽失。
欺辱,林清风应该要更得心应手些。
咔。
陈若明抹额上的那颗黑曜石,从中出现裂痕,接着毫无预兆地直接裂开,掉落在地。
一击致命,都不如此举羞辱至极。
陈家脸面,今日尽毁。
林清风转过身,漠然看向惶惶惊恐之人,挑起一抹嘲讽的笑来。
“世家子,不过如此。”
此话一出,整个演武场一静。
逍空看了眼台下台上人的脸色站起身,带着笑意看向林清风。“说得好!”
旁边的承围早就站起身来,本就心焦,听到逍空这话,宽袖一甩,终于摆了脸色。“你这徒弟,真该教训教训了。”
胆大包天。
逍空眼含不屑,他抬了抬胳膊整理袖子,端的是一副仙风道骨。手中纸鹤落地,只留下一句话。“你只有一刻钟。”
一刻钟之后,这人...真就得完全疯魔了。
不分轻重的蠢货,他心中冷笑,倒坐在灵鹤上,直奔主殿。这事掌门得要给他个交代。
站在台上的苏易津也终于看向林清风。
第九台饮血,胜者必须要去肃斋领十鞭,这是规矩。
作为大师兄,他从来都是公平公正。
“走吧。”他率先下了圆台,林清风收了棍,只不过略微歪头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了眼就跟了上去。台下弟子的说话声传来,第九台隐下,演武场有变成了原来的模样。
玄灵镜上的影像消失,幻化成云雾的模样。
旁边的木古收了玄灵镜,脸上的笑意没有收敛,转过头就看见原本看着玄灵镜的人偏过头看向前方。
“想什么呢?”木古弯着腰,穿一身紫红色长袍,眼睛里满是疑惑看向那个一言不发的少年。
清风都赢了,这人怎么不高兴?顺着少年的视线看过去,是林清风紧闭的房门。他撇撇嘴,掏出一根长竹条来。
少年眼睫一颤,脑海中浮现出林清风站在台上的样子。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林清风与人比试,心中一直认定的事情却猛烈动摇起来。
他曾无数次受人欺辱,不论是凡间,还是在修真界。
凡间的时候,他认命。他生来就是卑贱的,权贵都不屑于折磨他,打手和风月楼里的姑娘们却以捉弄他,欺辱他为乐。
“玉笙,过来将这里收拾了!”
“玉笙,贱人生的贱东西!”
他没有名字,那些人总用他娘的名字唤他,好像这样就能将前一个花魁踩在脚下。
将死未死之际,被逍空所救来到修真界。
他以为至此他会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不会再忍饥挨饿,也不会无缘无故被收拾。
可事实并非如此。
凡人又成了这修真界最为低贱之人。即便是凡间贵为公主之人,在修真界也会寸步难行,嘲笑、讽刺还有明里暗里的针对数不胜数。那些人欺辱他,好似这样就能将那个依旧张狂得不可一世的凡人辇落。
他不是他。
他偷学剑法,却从未在那些人眼前显露。
不想反抗,因为早就知道安静才是让他们失去兴趣最好的方法。
慢慢地没了不甘,默默忍受落在身上的疼痛,甚至会分神在脑海中回想竹林中练棍的林清风。他想,公主和他是一样的,只不过一个手中有棍罢了。
可是她说,世家子,不过如此。
这句话好像有千钧之力,顺着玄灵镜径直砸落在他心中。好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却突然间清醒。
就算是世家子又如何?还不是披头散发,仪态尽失,宛如疯子。
今日木古来找他,他才知道公主为他签了生死状。偏偏是他认定的正常,他觉得悄然忍受就可以翻过的事,公主却愿意拼上生命换个公道。
原来手中有剑,才能求个公道,才是修真界的法则吗?
那些欺辱是不应该的,也是能改变的。
“我想修炼。”
木古手中编蛐蛐的动作停下,露出个笑来。“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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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我说太多。”他手指动作不停,“清风需要侍从,但不只是一个会照顾她起居的侍从。你能想清楚,是极好的。”手上的蛐蛐成型,木古抬手一挥,就看着蛐蛐往后山飞去。
“清风跟你应当说过,等伤好了就去找逍空吧?”
“嗯。”少年站起身。他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几日躺在床上一遍遍翻着书,吃饭更是敷衍。
木古看少年起身,自己转过去躺在竹榻上。“他在主殿等你。”
他整日坐在魂灯殿编蛐蛐,逍空嫌他闲总给他找事干。院子里的竹榻,新拿来的棋盘,还有一颗颗精心挑选的棋子。今日林清风上第九台,逍空又给他传讯让他给这小子看玄灵镜。
不过,他也喜欢干这些事就是了。这院子不知怎么的,除了有些光秃秃,总是让人觉得舒服。他看向少年的背影。“等会儿来了,给我做饭吃啊!”木古翘着二郎腿,咬掉一颗糖葫芦,懒洋洋躺在竹榻上,说不出的惬意。
“你想清楚了?”逍空看向殿中跪着的少年。
“是。”他看向逍空旁边坐着的雾山。“我相信长老。”
刚刚逍空说过,若要修炼,他必须要跟着雾山炼丹。
而缘由,是林清风。
她没有灵根。
上山那夜,是逍空和雾山长老合力造了个伪灵根在林清风体内。只不过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总是需要些灵药灵草慢慢稳固。逍空要他学剑的条件只有跟着雾山长老炼丹,这并不冲突。
“姓名。”
少年跪在冰凉的石板上,顿了一瞬,抬起头,“徒儿姓单,公主赐名仪景。”
逍空点点头,看向雾山。雾山转身手指轻点,单仪景眉间浸出一抹红来,顺着灵力飘进雾山手中的一枚丹药中。
丹药缓缓变红,而后消失。
“礼成。”雾山微微一笑,“仪景,起身吧。”
从此之后,他也是逍遥宗弟子了。
“明日起,你便跟我练剑,下个月,跟着雾山去炼丹。”
逍空看着这边事毕,交代起事情来,显得有些唠叨。“李常扣除排行榜上全部积分,十年内不可参与宗门事物。陈若明已经杯带回疗伤了,这事算了结。”
“你去和清风说一声,还有,”逍空看向雾山,掏出个瓷瓶。“清风应该是回来了,这瓷瓶交给她。你如今拜了师...”
逍空想找个理由将单仪景留在林清风院内,就见下面的少年微微弯腰,一副温润模样。
“即便拜师,我也是殿下的侍从。”
他低着头,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好。”
逍空不知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闻言欣慰地点点头。
等单仪景出了大殿,雾山才转头看向逍空,疑惑道,“清风偏执,又过分凌厉,这孩子...”余下的话两人只不过一个对视就知晓。
逍空望向虚空,平日里的吊儿郎当收了起来,眼前出现一大片的星图,其中明明灭灭,复杂难懂。
“我要他,做林清风的剑鞘。”
殿内人说的话,站在殿外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11. 子缨长老
逍空瞥了殿门一眼,复又看向虚空,不再出声。
这几夜云絮总是来浮云峰弹琴为林清风疗伤,待到日出之前就会回去。
今日天色发青,单仪景站在竹林练剑,看了眼天色收势回了院子。院内无人,林清风的屋子内传来说话声。
“陈若明疯了。”
云絮抱着琵琶坐在软榻上,说这话时显然有些出神。她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琴弦,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单仪景准备叩门的手慢慢放下,转过身踱步回了院中的竹椅。
躺着人微微侧头,看向抱着琵琶的人。
“真的?”
云絮温柔一笑,“对,我与他的婚期延后了。”她与陈若明的婚约人人皆知,林清风这两日不能下床,翻看着玄灵镜也知道了。
林清风坐起身,身上隐约还有些疼,但已无大碍。“这不是好事吗?快谢谢我。”
她弯了眉眼,看向那个温温柔柔,依旧穿着身水粉色留仙裙的云絮,眼中全是骄傲。
云絮也抬眼看向林清风,“自然是要道谢的。”她声音柔美,“我今日还给你带了其他好消息来。”
收了琵琶,云絮三两步过去坐在林清风床边。
两人凑在一起看向云絮手中的玄灵镜。
镜中积分排行榜变化,直到林清风看见自己名字后的积分变成...一个孤孤单单的红一。
她披散着头发,少了平日里的冷淡,转过头看向云絮,眼中有明显的疑惑的怔懵。
云絮对上这人的视线,终于低头捂着嘴低声笑了起来。“陈若明的积分都补给你了,如今你不必还宗门积分了。”这不过是昨晚更新的,她不知道是应该的。
云絮又点了点玄灵镜,“喏,不过...”她眼中闪过一抹促狭,摇摇头装出一副可惜的模样。“你看,还是倒数第一呢~”
林清风早就云絮一脸可惜的时候就看出来这人心里憋了坏,等听了这句话,羞窘让她刹那红了脸。她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暗紫色的寝衣,却像是个小孩一样伸手去拉云絮,两人一齐摔到床上,林清风撒娇的声音传出,伴随着云絮求饶的声音。
“好你个云絮,看起来温温柔柔,却是个顶顶坏的!”
“不许这么说我!”
她没了往常的淡定,声音里的灵动与恼怒一下子打破了窗棂,飞向坐在院中的单仪景。
窗外一片殷红,太阳缓缓升起,院中人也镀上一层金色。
院中树梢摇摆,树叶沙沙作响,静谧极了。
单仪景手中捧书,风吹书页,翻了又翻。
他却一动未动。
云絮实在是怕了林清风这般样子,化出琵琶挡在身前。“好了好了,我知错了!”她双颊绯红,梳的端庄文雅的发丝有几缕散落,看起来越发温柔。
身前抱着琵琶,手指下意识划了两下,又叩了一下琴身。
“我这琵琶可宝贝得紧,别忘了还要给你疗伤呢!”云絮说着又蓄了一丝灵力进去,两人因为玩闹而快速跳动的心脏也平缓下来。
林清风闻言,看向云絮手中的琵琶。琵琶琴头是一朵荷花,琴身好似是小叶紫檀,其上布满阵法,素朴又带着尊贵。看起来用琴人应当十分珍惜这把琴,琴身被养得又润又亮。
“哼。”林清风轻哼一声,“算你厉害。”
少女此时斜倚在床柱旁有几分懒倦,唇色苍白,却有种说不出的艳。等她抬眼看向云絮时,眼尾微挑,又多了几分纨绔子弟的风流来。
云絮微微摇头,整理着发丝说起她这两日听到的消息。
“你那日在第九台赢了陈若明,弟子们一传十,十传百在玄灵镜上说着你的招式,越说越歪,如今他们都等你呢。”
林清风闻言不置可否,从床上下来绕过屏风。
云絮跟在后面,看着林清风在梳妆镜前落座,收了琵琶十分自然地拿起梳子帮林清风通起头发。“等你好了,要和他们比试。”
只是她也是个养尊处优的,过来过去也就是从头梳到尾。林清风看向铜镜中的人,心情好地笑出声,“啊~我以为他们会避之不及呢。”
毕竟她对陈若明,也算是变相地剃了头。
云絮想到这一层,眉眼更弯了起来,“不是那些围着陈若明的弟子,多数是非世家所出的散修,还有些在世家不受重视的弟子。”
她想,大概是林清风猛然杀出来,让那些原本忍受陈若明等世家子的弟子有了些盼头。
有时候比试,也代表着交好。
云絮又有些出神,叩门声响起她手中的梳子没拿稳,却在即将落地时被一股灵力托起,稳稳悬在空中。
单仪景缓缓走来,看向那一坐一站的两人。
坐着的人一头青丝披散,知道他进来没有任何反应,而站着的云絮对他略一点头,就从林清风身后错开。
他对着云絮拱手回礼,操纵着灵力将那把梳子放至桌前,却从另一侧掏出把新梳子来。
从第一次见这人,莫名的敌意若有若无,但是有一点总是相同的:他总是会站在林清风身旁,隐隐将她划分出去。
现在的他又站在林清风身后,轻柔地帮林清风绾发,像是做了千遍万遍的熟练。
云絮心中暗笑,很是识趣地坐在靠窗的软榻上,原本要说的子缨长老之事挪后,换了话题。
“清风,不是说不用侍从了吗?”她看着清风,却有些调皮地眨了眨眼。
单仪景手上动作一停,又将跑到前面的头发用梳子拨过来,说出的话却不似他的动作般温柔。“殿下尚且不会绾发,怎会不要我?”他大言不惭,还要林清风应和他。
所以微微弯了腰,看向镜子中少女的眼睛。
“你说呢,殿下?”
少年离得近,垂落的发丝与林清风披散地头发交缠在一起,映在暗黄色的铜镜上。铜镜中两张脸一远一近,单仪景扯动唇角,那颗痣也随之动了动。他的眼中全是控诉,带着一丝任性,好像在说,你答应过我的。
林清风本就没有将云絮说的这话放在心上,见单仪景这副样子,又想起从肃斋回来那晚。
她要他搬出去,他却第一次对她说了不。
“殿下是觉得困住了我。”少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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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握剑站在院中,但是说出的话却很是坚定。“但并不是。”
“我伺候殿下,与我修炼并不矛盾。”
“就像殿下签生死状,与复仇...”
“是一样的。”
木古长老说,公主是因为他,才去签的生死状。可是他看得清。他在她这里,连十分之一都占不到。
三年中,公主总是像个没有感情的傀儡一样站在圆台上,就算回院子也是在练剑,好像坚不可摧,永远昂扬冲锋的将军。
可是他知道公主的愧疚,见过公主在竹林抱着白马偷偷落泪。柜子里那一身红衣公主至今未丢,玉簪也再未簪过,发带总是纯白色,三年来从未变过。
林清风身处樊笼,却怕别人不自在。
她默许他继续留在身边,是一种隐秘的放纵。
坐着的少女看向镜中等待答案的少年,却不想如他的意。偏头看向眼中带笑的云絮,“我会学...”单仪景却突然咳了声,掩盖过这个“学”后,直起身偏头看向云絮。
“殿下的意思是,如今时候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他不想听见公主说要自学绾发,对提起这事的云絮带了点阴阳怪气的催促。
“噢,居然是这个意思?”云絮看向有些无奈的林清风,起身很是潇洒地摆摆手。“罢了,今日确实有些耽搁了。”她从芥子袋中掏出一片荷叶踩了上去,翩翩仙子,却实在活泼。
“我走了,明日演武场见。”
说完,她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来,脚下的荷叶浮动,出了院子慢慢变大,在云雾之中宛若真正的神女。
单仪景心中气得要死,脸上还要摆出一副温润模样来,手下动作不停,绾出个漂亮的发髻。
林清风看向镜子中的人,眉眼微动。
单仪景往后退了两步,等林清风站起身,突然说道,“我如今识得好些字了,等攒够积分会换一把琵琶来。”
往屏风后走的林清风一顿,看向站在原地的少年。
“为何?”
单仪景声音干净清润,在清晨听起来很是温柔。“这样殿下想要听曲就不用麻烦别人了。”
他明明知道云絮是在疗伤,非要说林清风只是想要听曲。
明明是不想要云絮再来,院子中只想要她一个人,偏偏装出一副君子模样。
别扭得要死。
“不必。”林清风神色淡淡,绕过屏风说起另一件事。
“子缨长老还未归山吗?”
“嗯。”
尚茅,逍遥宗以北三千里,靠近昆仑的一个城池。
子缨长老带弟子运送云中仙,原本一个足月就可折返的路程,如今这已经三个月了还未归山。
原本还有同行弟子通过玄灵镜报平安,这一月以来宗门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执事堂为此下发任务,要求弟子弄清情况,但前去弟子一旦进入尚茅地界,就会与宗门失去联系。
好在子缨长老与这些弟子的魂灯依旧明亮,性命应当没有大碍。
云絮这两日一直说想要去执事堂接这个任务,但心中有些忧虑。
12. 樊笼
尚茅地形复杂,如今整座城池外筑起结界,修为越高,笼罩在城池上的乌云越多,让人根本无法窥探其中。执事堂下发的任务也降低了难度:只需拿着留影石前往尚茅,在城门口摆放一颗即可。
入微初期的弟子是最佳人选。
云絮想去,但承围不允,这几日一直有些忧心。
单仪景知晓这事,听林清风又提起,往梳妆台走了两步,收拾起上面摆放的东西。说起这事他知晓的确实要比林清风多。“云絮若是想要接这个任务,接便是了。”
正好林清风就不用将独属于他的时间分给旁人。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在玄灵镜上看到的消息,其实这也算是个香饽饽--任务难度与积分不符。
五百五十积分,是目前最高任务积分了。入微境弟子在玄灵镜上说起来十分简单,却没有人去接这个任务。
屏风后的声音传来,“唔。”她系着身上的带子,心中想的确是云絮。
为何云絮犹疑又想要去这个尚茅,才是林清风觉得奇怪的事。
她不缺灵石,积分于她并无束缚,再者...作为云家大小姐,她随便听一耳朵的消息就要比他们准确得多。
而且,云絮很奇怪。不管是那个未婚夫,还是她来浮云峰的时间。
等收拾好,握棍出来时单仪景已经在院内了。
看见林清风一如往常去演武场的打扮,单仪景略一皱眉,“公主是要出去吗?”她脸色苍白,应当好些歇息才是。
林清风看了眼院中的布置,掏纸鹤时快速经过单仪景,只说了句“去主殿”就没了踪影。
院中桌椅竹榻摆放很是惬意,还有一叠卖相十分不错的芡实糕,就算待上一个下午都不会觉得无聊。
单仪景孤零零站在院中,空中结界在林清风掠过时亮了一瞬,又消匿不见。这是那日说好不搬出去后林清风设的结界,他们二人随意出入,有其他人会挡在结界外,也会即时通知林清风。
公主生气了。
他握剑的手轻动,抿了抿唇,眉眼下压,浑身充斥着冷意。他知道不该那样同公主说话,可是他控制不住。这几日云絮总是会来,原本是属于他的视线分给了云絮。
他没沉住气,在云絮过来时又故意催人。
他不光明,也不大方,甚至一遍又一遍地挑唆公主与云絮的关系。
可是那又如何?只要他学会弹琵琶,修为再高些,公主就不需要其他任何人。
单仪景垂着头勾起一抹笑来,只是眼中幽暗,与平日温润如玉的他完全不同。
*
“跪下!”
云絮刚到殿门口就听到这句话,其中蕴含的威压震得她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父亲。”云絮自知理亏,问过后就低头没再说话。
母亲还是在侧面坐着,像之前一样只是拧着帕子不说话。
“去哪了?”承围威严的声音从上方压过来,不过是明知故问。云絮攥了攥手,爽快地承认错误,“女儿再也不去了。”
她一直知晓父亲对于凡人的态度,上次去了浮云峰,回去之后被罚抄书。这几回夜间偷偷溜出去,以为是父亲没有发现,没想到是攒在一起了。
谁知这话一出惹怒了承围。别人听不出,这个女儿他从小教导,语气中隐藏的敷衍过分刺耳,他不顾周围还有旁人,一股灵力涌出化作掌风打在云絮的侧脸上。
周围女使跟着跪地,大胆些的看向歪倒在地的云絮。
大小姐显然没反应过来,抬头捂脸时,两颗豆大的泪珠甩出去。侧边的步摇不稳,终于还是掉落在地。
她睁大眼看向承围,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混账!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人,全仰仗逍空才有如今的境地!”承围面上扭曲,看着原本乖巧的女儿还敢看向他,更加怒不可遏,但眼泪像断线的珍珠般落地,他心中却有些心疼,但还是维持着自己的威仪。
“众世家子弟对林清风避之不及,站在演武场上都恨不得将她从台上打下去,你以为就是为了输赢?”
承围点着云絮,“你给我记住了,你的态度代表的就是我的态度,多少世家盯着你,就为了将我取而代之!”
他就不明白了,那样一个出身的女子有何交好的必要?性格乖张放肆,毫无礼数,做事不留情面,手中的棍更是比本人都嚣张几分,这样的人怎么能是云絮的朋友?
让她上山,简直是掌门和逍空做的最大的错事。
云絮擦了擦眼泪,低着头隐隐啜泣,承围一甩衣袖,留下句“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起来”整个人已经隐身消失不见。
旁边的女使依旧跪了一刻钟才缓缓起身。
她是云絮从小到大待在身边的女使,也是第一次见承围发这么大的脾气,捡起小姐的步摇,轻轻为云絮拭泪。
“小姐,您就别再去找那什么清风了,算我求您了。”
云絮又抬眼看向那个已经空了的位置,说出的话全是委屈。“爹爹打我,娘怎么可以一声不吭?”她母亲从来都会护着她的,难道...同林清风交好真的犯错了吗?
她只不过是找了个凡人朋友而已,再说,如今人在修真界已经在修炼了,为何还要拿出生说事?
她眼睛哭红,脸颊也肿起来一块,但也并不可怖,可见承围还是收了好些力。
女使又擦擦云絮的泪,“小姐本就和那凡人不同。您只需听门主的,这一生定会无忧无虑,何必要惹得门主生气?”
云絮眨了眨眼,只觉得嗓子眼好像被棉花堵了起来。
她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错了,只怯怯发出两个音节来,“...是吗?”
可是清风身为凡人是她能选择的吗?
就算是凡人,为何就不能与她交好呢?
她...她为什么只能学琵琶?
她不知道答案,呆呆地望向前方挂在墙壁上,肃穆又冷漠的云氏剑匣。
云絮回去后的第二日,她就站在了演武场上与一个个排队的弟子过招比试,如今已经过了两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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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林清风赢,有时候是那些弟子赢。
刚开始时,弟子上台比试一言不发,积分涨得慢;到后来,台上交手的弟子都有些面熟,符修、笔修、还有抚琴的乐修。
院内的小树染上一片金黄,又在林清风挥棍时轻易掉落,被单仪景聚扫成堆,其上附晶莹白雪,冷风一吹,都恨不得快快躲进地里。圆台上刀光剑影相撞,黄纸灵符漫天飘飞,修士跃出三丈之外,立于小小毛笔之上,而后杀机尽显,逼近手中持棍的女修。
刹那间圆台之上薄雪震起,却被长棍轻轻一挑画阵围笼。
灵气震荡演武场周围鸟雀全无,却有灵鹤嘶鸣环绕,旭日升空不过半个时辰。雪阵灼眼,笔修闪避不及只能分出一丝灵力护住身体。几个翻滚之后,落在圆台之外,再抬眼时发尾积雪缓缓滑落。
“再来!”
“再来!”
眼底没有不忿和阴翳,盛满眼眸的全是欣赏和笑意。
冬日的太阳苍白,像是雪堆上一闪而过的亮光远远照着林清风。她背棍于身后,看向台下人时眼中是没怎么隐藏的小小得意。
“那师姐可要排队。”
女修毫不在意,起身施个净尘诀自动站在长队之中。“自然。”
林清风平复气息,分了一缕心神感受灵府之中充盈浓郁的灵气,心中安定。原本不过几根可怜竹子的灵府如今还算郁郁葱葱,土地湿润,又有竹笋冒出头。
“下一个。”
她看向一闪一闪的玄灵镜,上面的积分变换,成了五千整。
还要五千,她就能拿到延锦丹了。
台上有人轻轻落下,一袭天青色衣摆缓缓映入眼帘。来人微微拱手行礼,声音清朗,“浮云单仪景,请赐教。”
林清风握棍的手一松,看向对面人时终于露出几分诧异。
单仪景日日来演武场,在另一个圆台之上同她一样攒积分。两人清晨从浮云峰出发,等待傍晚再一同回院。
修道之人本不需睡眠,他的时间更是分割成碎片,在日暮之时去找雾山长老学习炼丹,第二日清晨又会出现在她的门口,伺候梳洗绾发。
原本一身檀香的他现在身上多了些药香,有时候会带着细微的焦味。
尚未修炼时已经能看出的骨相,在会运转灵力后长相更是多了几分俊俏与飘逸。玄灵镜上[单仪景]这个名字出现得频繁,说他谦卑温润,面对手下败将总是拱手道谢,也从未见他因此欣喜。在修道一途更是颇具天赋,不过修炼两个月就已至着相中期,比试中招式流畅凌厉,实在恐怖。
两个凡人日日徘徊在演武场中,像是没有感情不知疲倦的傀儡,给弟子们当陪练。
不过两人从不同台。
林清风也下意识地默认,却没想到今日是单仪景率先上台。她打量着对面温柔的男子,眼前模糊的碎片闪过。
“浮云林清风。”
视线相接,两人几乎同时动作,抬手同步做刀,朝着对方砍了上去。
--铮!
13. 破境
灵气翻涌,两人衣袍摆动发丝飞舞棍剑相撞,近身期近直直对上的眼神中,一人游刃有余,另一人眼睫颤动,瞳孔微缩。
天赋之说,果然不假。林清风旋身回挡,单仪景却放弃一直以来的温润做派,直直追上。台下看着的弟子原本就因为单仪景上台诧异,又看到台上战意更甚之人是一直宛若春风的单仪景,惊起一片抽气声。
谁人不知单仪景不过是逍空真尊带上山伺候林清风的侍从?
林清风见招拆招,单仪景丝毫不让,没有一点怜惜之意,好像与眼前人毫无关系。飘雪不停,一招一式中周边枯树树梢晃动,云层快速移动,演武场蒙起一层大雾,弟子们只能看见圆台上一闪而过的长棍追随主人而去。
“你对我有恨。”
林清风声音淡淡,听不出悲喜。单仪景隐于飞雪和烟雾之中看不真切,只是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他手中寒光闪过,不过顷刻间已经站在林清风眼前。
“公主猜。”单仪景剑花挽得极好,其中杀意却丝毫不减,逼向那个总是站立的公主。
林清风见招拆招动作愈发行云流水,只是额间渐渐细细麻麻的汗珠能看出应付得有些吃力。
她又恍惚看见了观月。
观月手中执剑,狠狠朝她逼来。她泪眼婆娑,只不过眼中的杀意翻滚,剑气划破衣襟,有鲜血浸出却没让她停手,反而愈战愈勇。
“我恨每次公主车架临街时我跪地的膝盖!我恨公主生来高贵!我更恨我出生卑贱,无人救我!”
“我恨公主答应了,要让我出宫的!我却死了!我死了!”
“公主为何从不救我?!”
“你为何不救我!”
单仪景衣袍被灵气划破略显狼狈,剑尖挑着一抹红,立于圆台上,眼眶猩红与平日完全不同。
林清风握棍的手颤抖,她喉咙间又疼又痒,眼泪不自觉氲满眼眶,心脏好似被一只无形大手摁住,无法呼吸。体内灵气乱窜,灵府之中隐约有了松动的迹象。
台下人见两人像是突然静默,站在对立面不言不语,而一身青衣,清瘦的林清风眼中含泪,握棍的手隐隐颤抖。反观对面之人,早就没了那副必赢的架势,只不过眼中似有无限温柔,看向那个好像快要支撑不住的少女。
众人本就疑惑,而在一息之后,单仪景毫无预兆地扔了手中长剑,缓缓朝着困在原地的执棍少女走去。
剑身落地,与圆台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剑尖晃动不止,寒光闪过却掺杂着俯首称臣的温柔。
林清风几乎要站立不住,看着对面人猩红的眼眶,微微张口道歉。
“对不住。”
她明明拼尽全力,可是口中却无法出声,显得那么不真诚。她试图狠砸自己的胸口,对面人眼眶中竟慢慢流出一滴血泪来,悲悲戚戚好不可怜。
心中惶恐,林清风来不及动作只能快步迎上前去,手心向上接住了那一滴血泪。
泪水圆润,其上暗红色的血丝流转,惊心动魄。雪花飘下沾在血泪之上,越来越大看起来像是血浪要将她淹没。
林清风几乎要憋不住哭出声来,却在抬眼时看见站着的人带着笑意看向她。
观月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眼里猩红褪去,盛满其中的依旧是纵容与疼爱。
那时候公主无力与之抗衡。
她知道,所以她不怪她。
林清风终于忍不住落了泪,却在还未掉落时被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指轻柔拭去。
单仪景微微弯腰,手指终于抚上那颤动脆弱的折翅蝴蝶。“林清风。”
“别哭。”他说。
林清风这才低头,却发现手中根本没有泪珠,只有随风飘落的雪花。
雷声响动,暗紫色长龙藏匿其中,云层缓缓聚集在这一圆台上。
“林清风要破境了!”台下弟子惊呼出声,慌忙朝着四面远处跑去。看单仪景还站在台上,也有些好心弟子喊他,“单仪景,下来,林清风要破境了!”
虽然也太奇怪了,不能是她掉了两滴泪,老天就找来了吧?
单仪景在林清风反应过来时已经起身,雷声震耳欲聋,空中已经有好几道闪电等待,雪花越发大了起来。
他抬头看天,长剑已在手中,想起前几日逍空的交代,从芥子袋中掏出好几样法器,依次摆放在林清风周围。
“真尊已经交代过破境之事,可保公主顺利渡劫。”
“不必担心,打坐入定默念清心诀,剩下的公主不必担心。”
他有条不紊地交代着,又看林清风没反应,没有犹豫直接跨进摆好的阵法之中。林清风在单仪景进来时微微皱眉,却见那人根本不惧,还过来扯住他的衣袖,往前走了两步。
“公主就在此处打坐即可。”
说完见人盘腿坐下,就跳下圆台,站在不远处看向天空中的云层。
雷电终于累积完成,带着威压从空中劈下,却被其中一件镶金编丝的玉冠挡下,紧接着林清风周围圈起一片结界,青紫色光芒淡淡,温和又带着不容拒绝很好地将林清风保护其中。
逍空坐在殿中,看向演武场中的紧闭双眼的林清风,心里还是有些忧愁。
雾山坐在另一边,看着逍空的样子摇了摇头。“林清风这一劫你算了多少遍,所有的一切早就被你规避了,你就不必忧心了。”
她转头看向站在圆台下的单仪景,对逍空说的事上了点心。
当年逍空说这孩子是他翻遍整个凡间找到的,今日看来确实有几分意思。
林清风对焚轮的执念慢慢消失,今日更是直接破境了,这其中单仪景才是功臣,也只有单仪景才有这个本事,换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两个小道童在旁边看脸色,发现逍空根本没心思管他们,直接躺在大殿之中变回荷花去睡了。
演武场中风声猎猎,云层再次聚集,雷电犹如一条暗紫色地游龙跃入灰白海面,带起一阵嚣张的涌动,而后撬动着坚固的结界。
铮铮然的声音从四周传来,这最后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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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像是要将林清风置于死地,要远比前几道都要粗。
林清风发丝飘动闭目凝神,于风暴正中央一动不动。
草地上枯黄的杂草颜色变换,那一层青紫色结界隐有裂痕。
她却蓦然睁开眼,抬头望向那妄图劈开结界的暗紫。雷电如同感受到无畏的挑衅,带着惊诧与怒意直直朝林清风追过来。她不躲不闪,宛如入定老僧,只看雷电在贴近的一刹那,却被一股强大的灵力渗入其中,而雷电瞬时化作濛濛烟雨,轻柔地扑了林清风一脸。
林清风看向手中那根长棍,看着裂痕摸了上去。
天地间风雪都停了,林清风只能听见自己灵府之中竹笋疯长的声音。
她破境了。
“恭喜公主。”单仪景站在台下,抽出玄灵镜朝着林清风摇了摇。
演武场中积分排行榜中林清风的名字往上爬了好些格,直到一万零五十停了下来。
[你能拿着延锦丹下山了,公主。]
乌云散开,紫龙消匿,天空中依旧飘着雪花,只不过灵鹤绕空,鹤声长鸣,天色呈现七彩铺散开来。
远处山林之中,鹿鸣呦呦,清亮动听。
单仪景看着圆台上接受生灵恭贺的公主,想起三年前公主的及笄之日。
全城恭贺,到处张灯结彩,鞭炮不断,各处告示抄录着国君的诏书。他在风月楼后院扫地,听那些从外面来的人说今日公主及笄,赐字清风,觉得国君的疼爱也不过如此,她也与这个和煦温柔的名字不甚相配。
那时候他不以为意,以为清风就只是清风。捕捉不到,只有微微凉意。
直到他翻书识字,看到那句“焚轮,暴风从上来谓之颓。”
是昭告。
清风即焚轮,国君毫不遮掩,林清风及笄当日国君给焚轮立了储君。
即便万事轮转,林清风好像总是会站在高台上。
渡劫时躲在旁边的弟子们一拥而上,却又不算逾矩地站在圆台下面,推搡着将单仪景挤到外围,激动地说着贺词与惊讶。
“恭喜,恭喜!”
“渡劫艰难,师妹却毫发无伤,师兄好生羡慕!”
另一人挤到前面,发带飘到额头又被他十分随意地抛到脑后,与林清风约下一场比试。“下次第一个比试是我,师妹莫要忘了!”
“对对对!师妹破境了演武场也要来啊,要不然我们如何进阶?”有人憨头憨脑,举着个半人高的大锤皱眉点头。
“就是就是!王兄说话太直,却是我等一片赤诚之心啊~我若有宝器,第一个抵给清风!”
这一听就是个机灵的,眼睛不用滴溜溜转,手中的黄符已经送了出去。
“我也是!只要能助我进阶,师妹直说便是!”
“……”
单仪景手心握拳,脸上还带着笑意,这不过那眼神越来越凉。
他的胸腔好像让一股强大的威压缓缓推入,身体越来越痛,呼吸越发艰难。他微微颤起来,甚至连后背都浸出汗意。
14. 人人
他讨厌林清风身边围着其他人。他们的眼神狂热又不带掩饰,他们落落大方又坦诚单纯,那么轻易地就站在了林清风面前。
真是...让人不爽。
胸腔被挤压,他忍着难受将玄灵镜托了起来,从人群末尾慢慢移到了林清风面前。
林清风接过,上面只有三个字。上面的字简单,不知怎的,她却觉得那上面隐约透着股急切。
[延锦丹。]
飘飘悠悠的玄灵镜自从飞起,就吸引了众人的视线,等弟子们回头看见站在最外围的单仪景。
那人玉树临风温文尔雅,许些人盯着看也不脸红,甚至微微颔首算是破坏和谐后的道歉。
有君如此,其他人愧不自照,眨着眼勾肩搭背,回了其他圆台。
单仪景眉毛微微一挑,看着林清风周围的快速拥挤消失,憋闷的呼吸终于顺畅起来。注意力分给其他人的林清风望过来,身上令人惊惧的压迫感还未完全消失,他盯着林清风,有些病态地刻意屏息,直勾勾盯着林清风的眼睛,试探着延长这微妙的濒死快感。
他想如果刚刚众人蜂拥,而站在圆台之上的人却独独望向他的话,一定,一定比现在更让人心悸和颤栗。
身体感受到的威压会是十倍,而冷淡又专注的眼神,会是成千上万倍的快感。
“知道了。”林清风看过上面的字,又顺手扔了过来。
她转身时,又看了眼从刚刚开始就离她很远的单仪景。不知为何她看不清那人的眼神,总觉得有些灰雾,让人心中疑惑探究,又有几分危险暗含其中,让她不想贸然靠近。
“等我回来,记得给我擦棍。”
她知道这次破境多亏了他,心中感激但又因为刚刚流了泪觉得有些窘迫,不愿与单仪景单独相处,匆忙下说出单仪景几乎日日会干的活来。
*
“驾!”
白马疾行,一路从登天梯往下狂奔,有来往弟子惊诧侧目。林清风像是没发现那些眼神,只在心里又过了一遍执事的话。
“延锦丹,可延凡人十年寿命。救命悬一线,清心神丹田,其中含有线阵,世代相传。你若要将此物交与他人,此后该人命运你一探便知。”
她想起丞相那副嘴脸,心中不免冷哼一声,又一次加快了速度。
马蹄疾驰,林清风的呼吸轻淡细微,山林之中只有马蹄踩在积雪上产生细的咯吱声。大雪纷飞,林清风从旁边山林中下来,衣裙上已经浮着一层薄薄的雪花。
修为毫无改变的兔子精身上穿了件纯白色的绸带衣裳,只不过上面钉珠看起来十分华贵,好似是由一个物件分解而成。
马蹄声响起,它忍不住又探头出来。
还是那个少女。
兔子精吓得简直要背过气去,它只瞥了一眼就没再看。
女子头上用一根漂亮的玉簪紧紧箍住,眉头之上系着一寸宽纯白麻布包头,延至后背处。脖颈处隐约被里衣磨出三分红,隔着很远它都能觉出少女的不适。
分明是戴孝打扮,却穿了一身极为艳丽的红衣。
红衣华服,在那个雨夜中骑着一匹白马从泼天大雨之中冲进来,只不过这次她的衣裙干干净净,轻柔地散落在马匹身上。
前后不过三年间,兔子精已经看不出女子的修为了。薄雪藏在衣裙褶皱处,又被风吹过换了一层。
不远处与白雪融成一体的一团中瑟缩不敢呼吸,只不过身上发着光的珠子与灵石却很是调皮,在本就洁净的山林之中散发着迷人的珠光。
林清风淡淡瞥过一眼,骏马疾驰而过的瞬间,兔子精身上那件华丽的长袍掀起,身上的珍珠灵石滚落一地,在雪地之中消失不见。
“我欲进城。”
不远处香楼之中,一个披着纯白狐裘的男子低头又咳了几声,听见这道声音有些愣神。
风雪翻卷着充斥了整个焚轮皇都,屋内窗户紧闭,路上行人略少,步伐匆匆,紧揣着怀中温热的吃食,低头往家中赶去。沈落听在大雪天一片萧瑟处看见少女身着红衣长街纵马,成了天地间跃出的唯一一抹张扬亮色。
真是嚣张得过分。
沈落听有些心不在焉地想。上次相见,还不过是着相境,短短时日竟已入微。
风月楼中莺歌燕舞,靡曲悠悠,隔着大半个街都能听到男男女女的调笑声。
沈落听身上总是刺痛伴随着一阵阵的威压,千里之外的人声都听得清楚,更何况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
他本早已习惯,今日不知为何有些烦躁地屏蔽了五感,顷刻间一切都安静下来。他听不见,更看不见,只有些颓废的靠在层层堆叠的绵软长绒之中,保持着微弱断续的呼吸。
林清风本要过风雨楼,却稍稍勒马,停在楼门外不远处。
那儿跪着一个缩手赤脚,赤发覆面的小乞儿。
雪花飘飞,林清风的眉头也染上几分白。垂眸看向乞儿时,依旧冰冷得如同这冬日的朔风。怀中的延锦丹,装在精致漂亮的瓷瓶之中,隔着一层层的衣物,都能感受到舒适温润的养神之气。
只一颗延锦丹,就足够将凡人脆弱的寿命延长十年。
丹药,就如同飞天一般让凡人渴求。
古来修道者,只是为那令人向往又无法企及的长生。
如同最隐秘又统一的欲望,只是想要在世间活得久一点。炼丹,舞剑,吐纳天地灵气,悟道增寿。
后来,修道不单单为长生。
谁不想手起风动,意动景生?谁不想剑指苍天,问一个你奈我何?做一个天下第一,当一个剑道魁首。
或飘飘然遗世独立,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或铮铮然向天问道,求一个问心无愧。
路漫漫又如何,只愿求索间窥探大道,而后悟道飞升,成为真正的云中仙人。
为此,就算穷尽一生,就算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
生来就有灵根之人,踏入修道之途,探寻更多自然法则,试图游离法则之外,望触逍遥;而无灵根之人,生老病死从无例外,六道轮回磋磨无尽,十有九悲。
自此人人分界。
她却略有不同。林清风盯着乞儿有些出神地想。
一开始,她的修道路注定从背负了血海深仇的鲜红开始。
她不懂为何修士能随意侵占他人领土毫无忌惮,更不明白为何一直纯善的丞相能与修士同流合污,在一夜之间杀进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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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一直以来所学的公道正义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犹如落叶在洪流之中,被袭卷沾染上泥水,不堪一击。
凡间的时候,师尊曾无数次告诉她:公主,生来就是为万民立命的。
她奉为圭臬,自记事起就背负着整个焚轮国的臣民。
可讽刺正在于此。她甚至连自己的公道都找不回。
后来她暴雨上山,逍空曾问她,为何修道?
雪花越来越大,时急时缓,紧接着愈下愈大,隐隐有云雾蒸城之势。
林清风掏出瓷瓶,随手扔给了那个怯怯看了她一眼就没再抬头的乞儿,而后策马扬鞭,棍指皇宫。
为何修道?
不过横平竖直,一个“理”字。
今日,她亲自讨教。
“驾!”
风雪之中隐约有马蹄声传来,宫门口的侍卫互相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都往前走了一步。
没几个呼吸,迎面奔来一匹白马,其中一人上前两步大喝一声,“皇宫重地,闲杂...”只这里一下就哑了声。
他眼睛瞪得太大,像是被惊到般半天呆在那里,好在另一人快速反应过来,扯动着一起快速跪地行礼。
“参见公主!”
谁都能认错,但公主他们绝不会认错。两人抖如筛糠,盯着地面没敢再去看一眼。谁都知道三年前是丞相造反,带着修士将先皇杀死在莲花殿。修士布阵,皇宫一片火光,暴雨下了一整夜都没能浇灭。
天罗地网,宫中所有人早都死在那场大火之中,公主怎么还活着?!
但是代表身份的白马,玉簪和来人通身的气势骗不了人。
“烦请通报一声,”林清风脖子微抬,盯着红墙后灯火通明的皇宫眼神中浸满寒意。
“本公主远道而来,特来拜见丞相大人。”
“是,是。”其中一人匆忙起身,低着头快步向前跑去,满脑子全是完了。
他头脑这会儿终于转动起来,什么拜见,他是冻傻了才会真的去向上通报。他低低地招招手,带着另一人直直朝着中门过去。
公主回宫,哪有走偏门的道理?腰间佩剑的剑柄有节奏地叩击五下,大门缓缓推开,长长的宫道出现,两边的侍卫宫女安静有序地静立两旁,头上身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像是等待了很久。
有趣。
林清风哼笑一声,略微扯动缰绳进了那个她走过无数次的宫道。等她进去,宫门关闭,沉闷厚重的响声也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
两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一人哆哆嗦嗦说话了。
“还守着吗?”
另一人脸都要皱到一起,中门刚关就扔下手中的佩剑,现在死扽着脱身上的盔甲。“守什么?放进去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赶紧逃命吧!”
若真是公主,单枪匹马进宫只会九死一生;若刚刚进去的是鬼魂,宫内有好些修士又会有一阵折腾。就算公主有什么本事真能重新夺回皇位,那也会是一场恶战,他不过是□□凡躯,尚未娶妻,凑什么热闹?
反正他们两人都是新人,还没有登记在册,保命要紧。
而且,刚刚他往里看了一眼,里面的宫女显然不对劲!
15. 仰面视君
另一人想想也是,守宫门的人消失不见,只余一地的盔甲。
骏马疾驰,长棍飘在空中伴其身侧,时高时低带着寒冷的杀意。
林清风宽袖中灌进狂风,吹得她几乎要鼓起来。
四周很静,从花园中穿过,就是莲花殿。她轻拍了下马儿,示意白马停下。
东边的湖水泛着波浪,时不时有金鱼跃出,漫天飞雪,园中牡丹却开得正艳。蔷薇绕着回廊,菊花分散在各处做了点缀。她往常总待着的那处亭子放着一个看起来就很暖和的软榻,洁白干净。
两侧细竹木卷帘掀起,宫女细心扑落上面的雪花。
林清风盯着宫女的动作,手上不自觉地抚了抚身下的白马。
卷帘上飞雪将将打落却有更多雪花再度聚集起来,像是无用功。
“放肆!何人在宫道疾驰?”林清风侧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上的人。
出声的人是个年长太监,他嗓音尖利,说罢轻拍了两下手。手中的拂尘摆动间,丝丝缕缕中透着暗红,太监看向林清风的时候露出个阴诈的笑。
皇上今日说会有人进宫,果真不假。
他隐晦地吞了吞口水,打量着那个打扮怪异的女子,心思很杂。皇上说修士的肉能治百病,而这位公主的更是灵药。要有若真能进阶,皇上真会分他一口吗?
林清风盯着那毫不掩饰的眼神,耳尖动了动,察觉到周围的变动。假山后,花丛中缓缓站起一些宫女太监,他们像是收到指令,不过几个瞬息就聚到林清风前面,后面宫道上的侍卫也追了过来,一层层围起来。
四周静极了,只剩下风声。
看似扫雪的宫女缓慢抬头,看向那个丝毫不惧,甚至背影都透着迫人气势的少女。林清风仪态很好地端坐在马上,看起来还有些觉得无趣的冷淡,看都不看那些围上来的傀儡一眼。
一身红裙,头上戴孝的这个公主,过分地目中无人。
林清风能感受到身后若有若无的打量,她懒得回身,停在身侧的长棍慢慢浮了起来。
若无修士撑腰,这中渣滓何时能够这么抬眼盯着她看?
今日若要见血,林清风右上方的长棍旋起带出风声,然后停在空中,斜对向太监心脏方向,那就从他开始。
“你可知仰面视君者,是什么下场?”
她的声音不大,风雪之中却清晰地传入太监的耳中。像是玩弄,她语气中都带着几分不屑,但长棍宛若离弦之箭,不给任何反应时间,直直射向站在回廊中的太监。
最后一个字落下,长棍带着刺耳的风声钉入太监身后地面,微微摆动。暗红色鲜血在棍身上滴滴答答,染红了一小片积雪的地面。
太监不可置信般想抬手去摸已经空了一半的心脏,却在拂尘落地时倒在地上。
死。
太监临死前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字来。
仰面弑君者,死。
凉亭中的宫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傀儡原本停在林清风周围,却在血腥味出现时瞬间动了起来。他们手脚灵活,如同活人一般互相卸胳膊卸腿,血肉飞溅,撕扯下来后朝着林清风冲了过来。数不清的手脚举起,想要将坐在马上的少女拉扯下来,分而食之。
“啧,麻烦。”林清风狠狠皱起眉头,脚尖轻点马背,跃起时将回廊中的长棍收了回来。
施了个除尘术,上面又干干净净。
那些血肉模糊之中隐隐能看到灵气流动,林清风从她的芥子袋中掏出一大把黄符,朝着傀儡撒去。白马在林清风跃起时左右突击,从包围之中跑出去,躲得远远地看着那群不知所谓的人类。
空中黄符飞落,靠近缺胳膊断腿的那些活死人时自燃起来,泄露出来的灵气让傀儡们更加躁动,强逼着林清风退至湖边。
是里面的修士在搞鬼。
她今日下山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只不过想要用这种东西消耗她的灵力,也太小瞧她了。
眼看着那些傀儡无声跑过来,林清风从芥子袋中掏出好几颗上品灵石。接着站在远处阁楼上的沈落听就看见那个红衣女子像是逗狗一样,带着傀儡们绕着湖溜了一圈又一圈。
“竟还是个学阵的。”他披着淡紫色鹤纹大氅,看着下面即将成型的阵法,神情淡淡。
候在一旁的女子接话,“迷灵阵,是个学阵的天才。”
话音刚落,就见湖面之上亮起金黄色的繁复纹路,原本追逐林清风的傀儡们停下脚步,都猛然间向湖面扑过去。
“扑通”的落水声不停,扬起一片片水花。飘雪在这一片湖面上旋转起来,林清风站在凉亭内,看着傀儡一个个跳进湖中,眸中没有一丝温度。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原本灰蒙蒙的空中点了一滴墨,慢慢向四周蔓延。
其中一个傀儡从湖面爬出,手中拿着的不知是谁的腿还是胳膊,睁着眼睛直直朝林清风走去。
林清风手上拿着帕子,一点点仔细擦着长棍,像是没有发现般任由傀儡靠近。
风声很大,滴滴答答的滴水声越来越近。
在即将扑上林清风时,她一个旋身,手中爆破符紧紧贴在傀儡后背,顺势一推,傀儡倒在软榻之上。
在傀儡炸开的瞬间软榻上沾满血丝,断臂残肢散落,原本干净整洁的凉亭一片狼藉,林清风极速后退,手中一丝红线十分明显。她借着灵力站在凉亭之上,缓缓站立看向慢慢平静的湖面。
湖面平静,身后的其中一道视线却强烈了起来,林清风突然回眸,抬头盯上远处阁楼,唇角勾起个恶意十足的笑。
“这...”她转头看向少君,忍不住皱眉。那个凉亭是少君最喜欢的地方,平日里都是最最尽心收拾的。正道女修,却睚眦必报,带着邪气。
林清风一直知道有人在看她,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罢了。
两道目光中,有一道来自那个擦拭卷帘的宫女。另一道视线很淡,境界根本察觉不到,应当就是软榻的主人。
她无声地对着阁楼上的两人做了个口型,紧接着湖面上旋风更大,雪花从湖面正中央冲下去,“嘭”地一声湖面炸起,大片水花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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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像是惊雷般连带着林清风站立的凉亭上震荡一下。
--见面礼。
沈落听身后的侍女眸光一紧,看向站在凉亭之上,身后是一片水花与血丝的红衣少女。
“无礼!”侍女狠狠皱眉,嘴角下撇,已经十分不喜。
沈落听微微抬手,撤了莲花殿上方的阵法。
他看着轻盈落地朝着莲花殿方向走去的林清风微微勾唇,又忍不住咳了一声。“逍遥宗弟子,确实有趣。”
他已经一百年都没有握过剑了。
--锵!
长棍撞开殿门,沿着高高的阶梯直直飞向坐在主位上的丞相。无形结界却在离长桌不远处突然出现,挡住长棍定在原地。
两个身穿白衣的修士站在长桌两侧,漠然看向门外。风卷着雪汹涌着扑进温暖大殿,桌上奏折散落一地,林清风站得笔直,看向那个坐在皇位上的丞相。
她嚣张惯了,就算是单枪匹马闯进来依旧搞得天翻地覆,不知收敛为何物。
花园中的动静太大,但结果却并不如丞相所料。
“清风,怎能如此无礼?”丞相摸了把胡须,语气温和,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林清风不接话,眼中的恨意带动长棍嗡嗡作响,剑气凌厉再一次冲向那道结界。
--杀!
两名修士一胖一瘦,胖的一人手中拿着两个长刺紫云锤,撞击时强烈的灵力从中溢出;瘦弱修士手中拿着一支笔,见林清风进来率先泼了一大片黑墨。
“刚刚渡劫的入微境,还敢来此?”瘦子声音浑厚,留了把胡须,在林清风捉住长棍时,蔑笑着在空中画符。
刚刚院中的傀儡就是他的手法,没想到这个公主却是个心巧的,有意思。
丞相话音刚落,就被这几人强烈的灵力震出长桌,靠在远处的柱子上忍不住吐了口血。莲花殿中宫女太监却不是傀儡,尖叫着四散逃命,不一会儿,大殿正中央就站着三个人。
林清风闪身躲开,敏锐察觉到这人的境界要比她高许多,至少她无法感知瘦子的境界。林清风随手从芥子袋中掏出几张黄符,甩起棍子带出一片风声,直取胖子头颅。
“哼,欺软怕硬~”胖子声音阴柔,语气间还带着刻意的亲昵。他的动作却极快,在林清风的灵力抽过来时,两个紫云锤相撞,蓝紫色灵力迸发,林清风只顾得上护住心脉,就被震退十余步。莲花殿上的瓦片从屋顶滑落,落地时已经成了粉末。
林清风手中棍身作挡,看了眼慢慢画符的瘦子,又看向那个阴柔的胖子。
“就欺软怕硬,怎么了?”她语气轻快,根本不觉羞耻。
林清风调动全身经脉,让灵力充盈其中,而后以棍做刀,砍了过去。胖子抬腿扑上来,两人互不相让,锤子像巨石般直直朝着林清风砸下。“拿根棍子还敢来杀我?”
胖子几乎是压着林清风打,身上出了一层层汗。林清风早就在看见胖子时就知道,人越胖,灵力消耗就越快,所以他们这种拿着沉重法器的修士都想要速战速决。
16. 见血
胖子被林清风左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打法打得找不到头脑,却能感知到体内的灵力在迅速消失。
他心中着急,动作就越快,灵力也慢慢枯竭。林清风就在这时,一个翻身快速滑过胖子右侧,棍尖上挑了四五张黄符,顷刻间贴在胖子的后背上。
胖子只觉不对,缓缓转头时,就看见林清风微挑的嘴角。
--呲~
他体内灵力被吸走,身体不受控制地冲向瘦子。瘦子想用手中的笔制止胖子冲向他,却低估了林清风贴在胖子身后黄符的威力。“这是什么符?!”他不住后退,看着胖子那个大肚子越来越近,两个人都开始惊恐起来。殿中灵力乱窜,胖子手中的紫云锤拖在地上用作缓冲,勾起一大片木板和倒刺。
林清风却在这时紧绷着身子,仔细数着胖子的步伐。
第三十三下。
就是现在!
她站在原地看起来是随意刺出长棍,却在一息之后正好斜着朝下,穿过两人的心脏。
瘦子的符,还差一笔,用不上了。
风雪更大,卷进大殿,缠绕在两人的眉头发尾。血迹顺着棍子流淌,而后两人慢慢消失,只掉落一只笔下来。
--噗。
林清风猛然间吐出一大口血来,狠狠将棍子抽出,跪倒在地。
她灵府之中灵力全部干涸,刚刚只要错一步,今日必定会死在这两人手下。胸腔的压迫感更加强烈起来,她忍着痛意,细细急喘两下,从芥子袋中掏出个瓷瓶,抬手全部将其中的丹药倒进嘴里。
她的嘴角溢血,刚刚在和胖子的打斗中被尖刺划破了好几处,身上隐隐作痛。
丞相早就被林清风和修士的灵力威压震地跪倒在地,经脉全断,只是苟延残喘。林清风随意擦过嘴边的血,站起身朝着丞相走过去。
“别杀我!
丞相忍不住地颤抖,又咳出一口血来,整个人却在看见林清风杀人后,像是受了刺激般癫狂起来。“难道就因为我是凡人!我是凡人就该活活等死?”
他突然对当年的林家父女感同身受起来,说完这话自觉不对,又看着林清风胡乱喊叫。
“我想长生,我想要权,我难道有错吗?”
“你还小,你不知道权利的滋味,你更不懂若能长生,坐在皇位上千秋万代,是多么痛快。”
他掏出一颗丹药,咽了下去。浓重的喘息声后,扶着柱子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指向不远处站着的林清风。“知道什么是权吗?你不过黄口小儿,就能上逍遥山修炼,是权!你轻而易举就能长寿,是权!”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不大的黑色香丸,嘻嘻哈哈笑了起来,“你看,这是什么?”林清风皱着眉没有接话,就看丞相一口吞了下去。他更加放肆地大笑起来,“是云中仙啊~最上等的云中仙,只供给朕!这就是权!”
他可能是有些累了,吃了云中仙后,恢复了两分正常模样。“清风,现在的焚轮已经变得更好了,这不好吗?”
“你修你的长生道,我做我的万人之上。”他像是不解,“清风,这世间将相王侯,谁不是靠自己挣上来的?谁不是踩着别人的血肉爬上来的?胜者为寇败者寇,你比我更清楚。更何况你如今成了修士,还是那真尊的徒弟,切切实实从中获益,何必抓着我不放?”
林清风看着那个至今还是一头乌发的丞相,轻声嗤笑,“诡辩。”
“因为你的一己私欲,就可联合修士造反,到你嘴里竟成了正义之事。我被逼上山,九死一生,到你嘴里成了你成全我?宫中宫女侍卫全无声息,皆为傀儡,难道也是为了他们好?本公主往日可不知丞相还有颠倒黑白,不知羞耻的本事。”
林清风灵府中灵力全部枯竭,喉中抑制不住地涌上腥甜,身上的红衣也有些破烂,里面的粗麻孝服露了出来。
“杀人偿命。丞相,你今日死期已到,何必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惹人笑话?”
她声音沙哑,长棍在手中旋了两圈,稳稳指向丞相。
“你杀我父母,是为不义;残害宫女侍卫,是为不仁。”
“不仁不义,当诛!”
长棍刺穿丹田,又被·干脆利落地抽出,其上青青红红,像是林清风这饱含仇恨的三年。
丞相却在林清风抽出长棍时蓦地自燃,云中仙的沁鼻香味熏满整个莲花殿。
他原本待在原地,却慢慢沉醉在火光之中,已死之人狂笑着大喊,“哈哈哈哈,朕成了!朕成了!”
空旷的大殿中慢慢浮现出一个个断臂残腿,他们身着侍卫宫女的服侍,死状惨烈,一层层随意扔在大殿的阶梯之上,慢慢都开始燃烧起来。
风大,火光更烈。
林清风面无表情,在火光中站在铜镜前仔细整理了仪容。擦干净唇角一直往出溢的血丝,她忍着疼摸上了那个暗道。那道门在林清风靠近时缓缓有金黄色的阵法出现,又缓缓消失。
她手中提着棍,浑身疼得要死,随着她走动缓缓显露出来的金黄色阵法,直到那天站在树下的白马脚下。
阵法明明灭灭,到这一刻全部消散。
是熟悉的,师尊的阵法。
林清风身上没有多余的灵力,现在的她与凡人并无不同,身上迅速失温,她站在那个总是来的小小坟墓前,又低头看了眼因为握棍挖坟时间过久而有些僵硬的手指,稍微顿了顿又接着挖了起来。
周围风声越紧,白茫茫一片中,少女褪下最外层的红色衣裙,缓缓弯腰放入小坑之中。只不过眨眼的功夫,雪花就将林清风完全网起来,再想要看几乎要捕捉不到。
紧接着她抬起僵硬的胳膊,手指冻得青白,蜿蜒色青紫色在皮肉下显露出来,有些恐怖。手指几乎不能弯曲,没了知觉,碰到头上那根玉簪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
玉簪温润,只是在山林中时间太久,带上了彻骨的寒意。
“今日母后为你簪发,决儿此后一生平安。”
一定是风雪太大,亦或者...是前面那颗光秃秃的枯树长势太过独特,才会让她呆立在原地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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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动弹。
青丝终于散落,带落了好些晶莹白雪。
林清风一身粗麻孝服,包头随着风在发丝间飘动,她耳尖通红,呼吸间带出的白雾都带着凉意。
手上沾染的鲜血和避无可避的血腥味刺鼻难闻,林清风整个人却像是如释重负般,神色淡淡跪在地上徒手掬土。
黄土慢慢覆上玉簪和红衣,等眼前的最后一抹红消失,她的手几乎无法弯曲。眼前的坟包不大,又因为重新挖开的原因,看起来不三不四,像个小土包。
林清风停下动作,缓缓伏身三叩。
从此以后,前尘埋于大雪,她不再是焚轮公主,只是逍遥林清风。
*
乘然峰。
云絮靠坐在窗边,看着屋外的飘雪,怀中的琵琶陆陆续续停顿了几下。静立在一旁的女使顺着云絮的视线看过去,没见到来人,又看向她们小姐。
那日小姐整整跪了一夜,第二日门主身边的管事过来,免了惩罚。
这些日子小姐待在峰内,整日弹琴修炼,如今已经是入微中期了。“小姐,怎么了?”
女使看云絮愣神,不由出声询问。
云絮转头低眉,问女使,“呦呦,今日林清风去做什么了?”
呦呦有些担忧,不自觉开始劝云絮,“指定是去演武场了啊~小姐,您都因为她受罚了,她没心没肺,什么都不知道,何必还挂念着她?”呦呦真的为自家小姐抱不平。
自从这个林清风上山,他们小姐就特别关注。到现在为了林清风受了好几次责罚,可是小姐就像是被下了蛊一样,总是去打听林清风的情况。
云絮听了自家女使的抱怨,摇摇头轻点了下呦呦的额头。
“你呀你,是不是吃味了?”
呦呦听了云絮的话,更是带了点撒娇地撅起嘴巴。她轻轻扯了扯云絮的袖子,“才不是呢!小姐又打趣我。”她只是觉得与林清风交好并无必要。两人说着话,就看主峰方向迅速聚集起了一层层厚重的乌云。天雷滚落,惊得云絮呼得站起身来。
雷电势大,隔着很远都能感受到来自天道的威压。
“有人破境了。”女使从自己随身的荷包中掏出个小瓷瓶,吃一颗丹药下去,才觉得心口不那么闷。云絮数着雷电,突然转过头看向呦呦,“是不是清风破境了?”
上次见面,林清风已经是着相后期了。
呦呦听见小姐又说起林清风,有些无奈的叹口气。“小姐,演武场那么多弟子,怎么就是林清风了?”
云絮却像是笃定般,又一次看向雷电,“肯定是清风。”说着自己又忍不住皱起眉头,“只是不知道她准备得是否充分,若是...若是渡劫中受伤,可如何是好?”
她暗暗思索,伴随着雷声心绪却越来越乱。“我爹呢?”
呦呦赶紧劝住云絮,“小姐,您真的不能出去。峰里不说管事,就是守峰的两位嬷嬷都早已被交代过,不许放您出去。”
“您啊,就好好待在峰里就好。”
17. 高台
云絮收了琵琶,依旧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语气中却带上了疑惑,“呦呦,你都修成人形五十年了,为何还不明白,人是不能关在屋子里的。”
她的女使是个可爱的小鹿精,父亲在她出生前从一处秘境里抱来陪她的。
按理来说,至少能够明白这些。
呦呦却张开双臂,一副固执坚持的样子,“反正小姐除了峰内,其他地方不能去就是了。”云絮摇摇头,微叹了一口气,“好好好,我去院子里,这总行了吧?”这次也许是她安分的时间长,玄灵镜前几日送到了她手上。
打开一看,确实有弟子传了影像在玄灵镜上。她渡劫成功站在演武场的圆台,身上挂了彩,眼眶有点红,但瞧起来气色还算好。云絮心中微微安定,收了玄灵镜又有些失神地望向空中。
林清风刚刚渡劫成功,天空中飘雪停了一瞬,灵鹤齐鸣。
单仪景在林清风下山后待在演武场两个多时辰,估算着林清风差不多该回来了,从圆台下来,乘坐着灵鹤回了浮云峰。
他站在院外的一片荒地上练剑。看起来光秃秃一片,地面都不平整,但是单仪景却极为喜欢。
这是原本的那一片荆棘地,被林清风一招荡平。站在这里,也能最先看到林清风的身影。
可能是当时灵气混乱,窜进了他的灵府,让其中的灵气却越发浓郁。他不得不分出一半心神在不远处选地打坐,将灵气化转,跟着进了阶,如今已是着相后期。
单仪景感受着灵府中充盈的灵气,又在原地练了一遍逍遥剑法后,望向上山的方向。
送一个延锦丹,怎会花费这么长时间?空中飘雪愈发大了起来,单仪景又看了眼天色,召来灵鹤。
“下山。”
他心中有些不安,等看到玄灵镜中林清风发来的讯息,握剑的手又紧紧攥起。
[来莲花殿,接我。]
玄灵镜中来自林清风的那行字很淡,几乎看不太清。单仪景翻找着芥子袋中的瓷瓶,又忍不住催着灵鹤加快速度。
修士耳聪目明,还未飞至城中,隔着风雪看见皇宫中花园处的混乱。
檐上积雪扑簌簌掉落,墙角雪堆之上溅着几滴凝固的暗血。单仪景随意踢开脚下瞠目结舌的头颅,黑夜中凉亭的混乱尽收眼底。
空气中恶臭难闻,单仪景恍若未觉,一步步走至莲花殿前。
殿中黑血尽染,两侧烛光微暗,却将森森碳骨,断臂残腿照了个真切。勾起的木板焦黑,吹进殿中的雪落在其中,消散了些惊悚感。单仪景拾阶而上,脚下修士黏腻的鲜血本已凝固,踩上时却紧紧黏附在鞋底。
他几乎在看见林清风的瞬间屏息凝神。
长案后的透雕高屏太师椅上斜倚着一个阖眼的白衣女子。她脸上沾血,手中握着根通体漆黑的长棍立于身侧,一身粗布麻衣坐在这至高无上的皇位上。一呼一吸间,细微的白雾朦胧了女子的眉眼,溢出过鲜血的双唇如今苍白无比,长发垂落,好似大战过后陨落的洁净神明。
冷极,艳绝。
单仪景只觉心脏疯狂跳动,身体中的血液喧嚣起来,汹涌着想要扑向那个高台之上的女子,只要,只要脸上的那一丝暗红色的鲜血属于他。他依旧克制又守礼,低头时一滴泪水悄然砸落,脚下薄雪化开,从尾椎骨处渐渐升起一阵酥麻。
她生来就是月亮,高悬于空中遥不可及。挥手之间就可定人生死,稍有不悦就有无数人跪地求饶。
他不过是风月楼中连自己名字都不配拥有的玉笙。
生得卑贱,宛如蝼蚁,与公主天上地下。无数次跪在长街,却换不来公主垂眸一瞥。
林清风及笄那日,巨大阵法犹如通天金钵笼罩着整个皇宫,他不无恶意地想,月亮终于坠落了,这世上让他愧不自如的人终于死了。
所以在逍遥山再次见到林清风时,他几乎要被这巨大的玩笑摧毁。身上每一寸骨头都开始疼起来,脑中乱成一片,恍惚间以为自己正身在风雨楼中被人欺辱,那难以忍受的、渗入骨缝的疼让他蜷缩在林清风面前的地毯上,眼泪夺眶而出。
他还是那个任人欺凌的玉笙,他一生都撕不下这张令人作呕的皮!
可是世事轮转,单仪景惊喜地发现,她和他并无不同。
她该与他相依为命的。
他开始细心照顾林清风,做饭、熏衣、伺候公主起居,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暗示公主,只有我们才是一样的,只有我才会永远站在你这边,然后一步步放任自己沉沦在这编织的美梦中。
单仪景低着头眼眶微红,几乎被巨大的恐慌笼罩。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林清风怎么会和他一样呢?站在第九台上带着不可一世的表情说出“世家子,不过如此”的林清风,渡劫时睁眼看向天道,勇敢无畏的林清风,如今一身白衣,毫无灵力却散漫地坐在高处的林清风。
她是公主,赫赫扬扬。
林清风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半垂着眸子冷淡地看向几步之外不再上前的男子。
台下尸骨瞠目,断臂残血,风雪袭来,带起衣摆猎猎。单仪景仅着一身简单青衣,身体挺拔,不染分毫地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忽明忽暗的烛光给台下本就温柔的男子渡了一层浅淡的光,缱绻旖旎,林清风隐于暗处的战意无声消弥。
他终于抬头看向林清风,明暗交界处,眼眸中几乎要浸出泪来。单仪景眼眶通红,又因为克制眨眼时仰头,多了几分他身上少有的妖冶。
“我来接你。”
她怎会坠落?
她就该永远坐高台。
林清风握棍的手一松,站起身往下走时,将长棍随意地扔给站在下面的男子。桌面上卷轴滚动,单仪景分出一缕灵力稳稳托至桌案,也看清了上面写的字:[林氏全族归于天地,有才者可即君位。若有灭国之灾,撕毁卷轴青竹落地,视为求救。]
诏书最末尾是简单的署名,单仪景看向走在前面的女子,紧紧握住长棍。
焚轮第十四任国君,林清风留。
殿外白马看见两人一前一后出来很是不耐烦地打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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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鼻,马蹄擦动地面,又在低头看向林清风时,眸子中全是担忧。
林清风手上全是泥土血丝,看见白马时露出个笑。
她抬手将将要摸上白马,眨巴着看向她的大眼睛却猛然间在她眼前前前后后旋转起来,林清风腿一软,而后没了意识。
白马迅速矮身,想让林清风躺在它身上,只不过落后几步的单仪景一个闪身,堪堪托住往下坠着的林清风,稳稳将她抱在臂弯。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将后来者居上展现了个淋漓尽致。
长棍收进芥子袋中,单仪景冷冷看向白马,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白马仰起头露出整齐的牙齿来回晃动,然后朝着逍遥山方向跑去。分明是个牲畜,单仪景却从中看出嘲笑。
他低头看着脸色苍白的林清风,唤来灵鹤,随后消失不见。
千里之外的昆仑宗,沈落听看着单仪景抱着林清风的背影,又拥了拥身上的大氅。
*
[林清风回来了!]
玄灵镜中讨论了一下午的主人公在山门出现,而后直直往浮云峰飞去。值夜弟子手在玄灵镜上快速滑动,眼睛却望着已经看不见的背影瞪得老大。
底下立马有人回应,[啊,到底有没有人知道破境后她去干什么了?]
实在是今日骑马下山的林清风打扮过分怪异,又在今日平稳渡劫,几乎整个逍遥宗的弟子在猜测林清风的动向。
[今日给林清风卜了一卦,大吉啊大吉!]女修手上拿着几枚铜钱,浑身洋溢着欢快的气息。她今日亲眼看见林清风破境,手痒算了一卦,没想到卦象不但很好,她还升阶了。
玄灵镜上的消息不断涌现,女修这会儿抱着玄灵镜手中揉搓着铜钱像一只偷吃了蜜的小老鼠,仔细盯着,却看见那人又说[没看见林清风的脸,但我确认就是林清风。]
说着很快又出现一张图。
却是一匹白马,全身散发着微光,踏着登天梯上来。
[林清风的马,所以刚刚肯定是林清风。]
女修无语凝噎,正要反驳,却看到有人证实,[没错,却是是林清风,只不过应该是受了重伤,我看雾山长老骑着九色鹿往浮云峰去了。]
上面再说些什么,女修不知道了,只再一次卜卦,坐在床上神神叨叨。
云絮坐在院中弹琴,隐约有女使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呦呦更是欲盖弥彰地将手上的玄灵镜藏在身后。
“怎么了?”
她停下动作,疑惑地看向呦呦。女使脸色难看,硬是憋出个笑,“无事,小姐继续练琴吧。”
云絮却变了脸色,抬手掌心向上,一句话没说,通身的气场却做不了假。
呦呦心中惴惴,磨磨蹭蹭上前,“小姐,您答应呦呦,看完还在院中练琴。”她不知怎的,感觉这句话说得底气十分不足。
玄灵镜中消息漫天飞,云絮却在其中立马捕捉到消息。
清风受伤了。
她猛然间站起身,脚边荷叶浮起,随着她的衣摆一起摇曳。
18. 生机
呦呦张开双臂,声音中有焦急,“您真的不能出去,小姐。门主会生您的气的!”她没能压住声音,引着院外的两位嬷嬷沉着脸进了院子。
黑夜之中,云絮黄紫色的飘带在风中飞舞,她眉眼温柔却带着不容置喙。
“呦呦,你知不知道,清风救了我。”
她知晓呦呦单纯,也许不能理解陈若明那样的人若真成了她的道侣会是多么恐怖的事,但她该记情。
“她若有难,就算是还,我也不该装作不知。”
呦呦在云絮的眼神中缓缓放下手臂,她不懂小姐的坚持,只知道今天的小姐非走不可,她挡不住。
两位嬷嬷看见云絮执意要走,从身后抽出两根长鞭。
“小姐,门主交代了,不许小姐迈出乘然峰半步。”两人动作整齐划一,手中长鞭对上云絮。逍遥山上的冷风要比凡间少几分凛冽,尤其是这...布满承围守护阵法的霖乌阁。
云絮看着空中的飘雪,又虚虚看着面前两位嬷嬷。
“让开。”
她怀中抱着琵琶,站在荷叶之上,对着两人还算客气。两位嬷嬷不过着相后期,但是手中的长鞭耍得出神入化,显然是长期修炼的结果。
她还未尝过这个滋味。
“小姐,您毫无武力,我们也不想伤您。这是门主的意思,我劝您还是不要忤逆为好。”两人分明动了怒,语气中带上讽刺。
云絮站在荷叶上,听了这话终于正眼看向两人,眼神中带了几丝冷淡的不屑。
“大可禀告父亲。”
她语含愠怒,拨弦间灵力从中荡出,院中两人已经扑倒在地。等二人狼狈起身,云絮已经消失不见。
浮云峰小院。
雾山皱着眉坐在林清风床边,神情凝重。逍空手上动作不停,床前各色丝线由阵法勾连,墨绿色床幔中的人皱着眉显然睡得不太安稳。
单仪景安安静静站在一旁,低垂着头看向床上的林清风。
“逍空,事不宜迟。”雾山起身看向逍空,眼神中盛满了担忧。林清风体内的灵根隐隐有断裂之势,逍空五百年修为送给了她算是居然只能解燃眉之急。不知为何她的身体与逍空的修为在灵府中成对峙姿势,而属于逍空的更为强大的灵力却在慢慢消失。
根基不稳,修炼起来就会比其他修士更难。
逍空手上托着一个葫芦大小的瓷瓶,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他转向站在一旁的单仪景,将手中瓷瓶交于他。“半个时辰一次,慢慢灌给她,第二三次就该醒了。我与雾山还有事要做,你守着她。”两人对视一眼,床边法阵黯淡下来,两人消失不见。
单仪景打了一盆水来,半蹲在床边,缓缓抬起林清风的胳膊。
她身上的伤痕已经清理过,只不过双手并没有仔细包扎。
单仪景轻轻牵起林清风的手,一点点将温热的水泼到林清风手上。等浮尘褪了一层,又将人从薄被中扶起,半搂在怀中。
可能是不太舒服,本就睡得不安稳的人皱了皱眉头,轻轻推着不乐意地要向另一边倒去。单仪景脸上看不出什么,胳膊从林清风后腰穿过,将人紧紧裹在自己怀中。他禁锢得厉害,林清风侧着脸靠在单仪景脖颈处却停止挣扎。
温热的鼻息惹得少年动作一停,连那块皮肤都灼热燥红起来。
单仪景又开始一点点仔仔细细地清洗林清风手上的泥土与血丝。清水很快变得浑浊,单仪景用帕子稍稍擦干后,出去换了盆水,再次将人揽进怀中,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擦洗。
她的掌心往上位置有一层薄茧,摸上去有些硬。手上的划痕很多,看起来有些难看,伤口碰水,林清风手指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随后就感觉到伤口处的刺痛被清凉包裹。
屋外的竹榻上琵琶声阵阵,林清风再一次沉沉睡去。
单仪景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一样,伸手摸上林清风的五官。
真大胆。
他心中惴惴自己的恶行,又不受控制地轻轻碰了碰林清风的嘴唇。屏风后衣物间摩擦声响起,像是被蛊惑般,单仪景扯开衣襟稍稍侧身,一点点将锁骨送到林清风的唇前。
一旁的温水已经凉了下来,他眉眼间全是餍足,看着床上睡过去的少女,指尖摸上凸起的锁骨。
有一处轻微泛红。
等擦干净时灵府中灵气四溢,空中闷雷响起,引得狂风肆虐,吹开屋门。
坐在竹榻上的云絮看向屋内,眼神里全是疑惑。
里面有人要破境了。
林清风还在昏睡,单仪景快速闪身站在屋门处,看向云絮,眼神里的催促显而易见。等云絮抱着琵琶跑进屋内,单仪景从芥子袋中掏出个玉碗,倒扣在林清风屋前。
电闪雷鸣,照亮整座浮云峰,风雪却诡异般全部消失。单仪景手中握剑,盘坐在之前的那片荒地。
云絮轻轻摇头,拿着葫芦一点点给林清风灌水。屋外风云她并不关心,一个时辰后,林清风微微转醒,云絮终于露出个笑来。
“醒了?”
林清风看着云絮伺候人生疏的动作,回忆起刚刚那种温柔又熟悉的感觉。“嗯,我睡了很久?”
云絮起身坐到床边,拿着手上的帕子轻轻擦了擦林清风的唇角。
“没有。自打你上山逍空真尊和雾山长老都迅速赶了过来,天还没亮呢!”
林清风动动手脚,她体内灵气慢慢聚集,但运转还是有些艰涩,不过心中轻松,她还有心情调笑云絮。“嗯,某人的琴声太吵,恕难入睡。”
说这话的时候林清风偏头看向云絮,一脸的无辜。
“哼,你就得意吧。这修炼比你晚的人进阶起来倒是快。”云絮不知怎的看单仪景渡劫心中就是不爽利,敲打着林清风。
林清风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感觉到上面被人仔细包扎过,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单仪景去渡劫了?”
“嗯,也不知道怎么了,刚刚进进出出换水,没一个时辰空中就聚起云层,如今屋外风雪都停了,只有雷声滚滚。”云絮手头没事干,又细心擦起琴身来。
屋外单仪景外衣碎得不成样子,整个人魇在梦境之中,眉头紧锁。
他看见自己站在一片巨大的海面,波涛汹涌中躲闪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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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次被风浪打翻在海水中,呛着水咳嗽。海浪涌向身体挤压着肺部无法呼吸,千钧一发之际,雷电劈进,他手中长剑却狠狠刺进水中,引起撕心裂肺的痛感。
盘坐着的单仪景像是难以忍受,围绕着他旋转的长剑却在接到最后一道雷后断成两半。天色熹微,金乌在树影间发着和煦的光亮,积雪消散,荒地处缓缓长出杂草,一片生机勃勃。
他掏出瓷瓶服了几粒丹药,又换了身干净衣裳,像是感觉不到浑身的疼痛,径直往后山魂灯殿走去。
“林清风的魂灯在哪?”
单仪景刚刚破境,境界尚且不稳,灵气找不到去处,围绕着少年周围,看起来很是浓郁。木古手上编着蛐蛐,头也没抬先说了声恭喜,又很是随意的往身后的一大片魂灯指了指。
“喏,靠后第四排最右侧。”
殿中形形色色的竹编灵兽一大片,看单仪景进来,有些还偏着身子,用一只小眼睛看着这个修士。
木古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中动作,看着殿中那个身穿白衣的少年仔细打扫着林清风的魂灯,又费了全部灵力缓缓钩了一个阵法。魂灯殿中烛光摇曳,少年站在背光处,光亮更盛。
木古依旧是一身紫红色长袍,活脱脱一副凡间纨绔子弟打扮,看着单仪景的背影,终于露出几分难得的认真,手上轻轻施法,将波动藏匿在这片天地之中。
林清风看着已经大亮的天,听云絮说话有些心不在焉。
昨日下山,灵府中灵力耗尽,院子中的阵法也随之消失。但今日灵力已经充足,灵府中干涸的土地变得潮湿,阵法重新在院落筑起,稍有波动她自然是能感知到的。
“清风,你不知,那个去尚茅的长老竟然入魔了,残杀百姓无数,过几日会上自忏台。”云絮说着还叹口气,不知是为了自己的任务还是百姓。
林清风漫不经心地听着,起身穿好衣裙。
她的头发未解,还是昨日的样子,转头看向一旁干净的长棍。
阵法在空中一层层亮起,来人并不闯入,只不过很是耐心地又叩了叩门。待林清风出门,看见的就是执事堂一众人,旁边还站着苏易津。
来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旁边各色灵兽聚在一起,其中獬豸最为显眼。
“林清风,你可知错?”执事堂中另一位女修黑着一张脸,手中卷轴展开,是逍遥宗弟子遵守的律令,其中一条呈正红色,浮动在卷轴上。
苏易津不过陪在一旁,看向林清风时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
林清风心中疑惑,不过还是出了院门接过律令。云絮却在执事堂出现时迅速屏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律令并不晦涩,林清风扫过一眼就知。她卷起卷轴,看向对面众人,“这上面说了,若刻意以修为虐杀凡人,需受鞭刑二十,严重者交由长老定夺。但我原是焚轮公主,上山求道也只为复仇,既有前因,自不算在这刻意之中。”
又带着笑看向那个公正的大师兄。
“这其中的‘虐杀’更是无稽之谈。”林清风说到这里,眸中闪过一丝阴郁,“丞相太监,我都只用了一招,谈何‘虐杀’?”
19. 糖葫芦
大殿中满地残尸骇人,与她何关?
这话一出,执事分明皱了眉。诡异的平静后,苏易津温和的声音响起。
他还是那副温和的模样,说的话却不近人情。“你是公主不假,可如今亦是逍遥弟子。上山修道,自该与凡尘断个干净,其罪一。你学了逍遥剑法,杀了凡人是实,其罪二。凡人原就对修士又敬又畏,你昨日那么一闹,畏多了三分,人心惶惶,这并不是我逍遥弟子所为,其罪三。”
“律令第五十三条,你全中。”
“如今,你可否承认自己有错?”
苏易津三言两语切中要害,林清风低头重新看向卷轴,再次抬眼眸中沾了几分敬意。周围执事听着苏易津的话更是赞许地微微点头,眼中的欣赏毫不掩饰。
苏易津一句都未曾冤枉她。
“清风...知错了。”
听了这话,苏易津满意地点点头,转过头对着执事拱手行礼。“林清风我自会带去肃斋,就不烦扰您亲自动手了。”
执事微微点头,“好。”
身后人呼啦啦消失了一大片,执事乘坐獬豸,很快消失不见。云絮站在拐角处,看着苏易津和林清风一前一后站在剑上往主峰飞去,着急忙慌地去找单仪景。
让他准备准备,上药。
坐在肃斋中的两人却不如云絮想得那般剑拔弩张。
苏易津一回到肃斋,坐下写起东西,长鞭挂在墙上,林清风有些眼不见心为净地盯着地面。
两人一坐一站,小半个时辰过去,苏易津终于出声。
“林清风,我知你的难处,也明白你的心思,所以今日我并不会罚你。但你要知道,我们逍遥宗这一流的剑法,可不是为了逞凶斗狠,让你一辈子活在仇恨之中的。”
“身为公主,为万民立命;身为修士,更该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你当是明白的。”
肃斋并不大,只一扇小窗透出几丝光亮。粉尘顺着光,声音震动中顺着胡乱飞舞。
林清风本垂眸静立,听了这话却猛然抬眼,看向坐着的男子。
“怎么,”苏易津笑了笑,“你是觉得今日我定会罚你?”肃斋阴冷,林清风微微躬身,“罚也是应该的。”
苏易津却绕过长案,借灵力托起林清风。
“这次我念在你为初犯,又确有苦衷,饶你一次。但他日你若做了愧对逍遥、愧对天地之事,我定不饶你。”这话说得像是家常一般轻松,但是林清风一点也不觉得苏易津在开玩笑。
“谢谢大师兄。”林清风拱手道谢,心中轻松起来。低头时却见地面上寒光闪过,肃斋中气温骤然变冷。
林清风抬起头,手中长棍震动。
“师兄这是何意?”
苏易津还是副古板样,“虽说不罚你,但总要有个交代。”
执事信任他,就算不罚鞭刑,样子也应该要装一装的。
云絮刚出院子,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承围。他身边站着两个嬷嬷,低头看不清表情,坐骑趴在一旁打盹,看起来已经来了很久了。
她停下脚步,看向承围,这次心中没了以往的惶恐。
“等清风回来,我自会回峰受罚。”云絮还算镇定,霖乌阁上的守护阵法都是承围一层层布的,两个嬷嬷也定会前去禀告,这件事迟早会被发现,她早就做好了准备,而且,她也有私心。
承围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不像是生气,只不过抬手间已经将云絮拖至面前。
“絮儿,看来我还是将你惯坏了。”
无为境修士的威压强大,云絮悬在空中,双手紧紧握着承围的手不断挣扎。承围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不留情面。
灵兽睁眼,几人已经消失不见。
等单仪景从魂灯殿中出来,木古站在一旁打了个哈欠。
“你与清风都破境了,恭喜恭喜啊~”
他翻动着芥子袋,掏出两串糖葫芦来。“喏,你们一人一串,好东西。”他不等单仪景接过,又从里面掏出两串糖葫芦,晃晃悠悠往前面的竹椅走去。
单仪景手上拿着两串糖葫芦,心中不知怎的感觉有些怪异,跟在木古身后没说话。
木古转过头,看眼单仪景呆愣的模样,取笑道,“喂,怎么了?”他翘着二郎腿,享受着口腔中的酸甜惬意地直晃脑袋。“你们两个十八了是吧?”说到这,有些惆怅的摇摇头,才十八岁,他都快两千岁了。
单仪景打量着糖葫芦,漫不经心的嗯了声。
糖衣晶莹剔透,山楂个大又圆,整整齐齐串在竹签上,惹人垂涎。旁边人嘴中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脚踩在积雪上,又比那更清脆些。
应该会很好吃吧。
凡间的时候他也曾见过小孩要么牵着大人的手,要么抓着大人裤腰,哭闹着要买串糖葫芦。
他手上全是冻疮,靠着拐角处取暖,悄悄窥探。
人来人往间,小贩脸上带着讨喜的笑,弯腰逗弄小孩,又夸起自己的山楂,呼出的白气穿过糖葫芦。偷来的时间很快,不等大人从裤腰掏出铜板,也不等他稍稍停止战栗,就有人过来提着他的衣领扔进柴房。
那时候他蜷在柴草上想,如果,有如果的话,他才不要卖糖葫芦。
单仪景看向手背渐渐淡去的疤痕,有些晃神。
“谢谢。”
就这么一会儿,木古身边围了几只小兔子。“谢什么,”木古的芥子袋中什么都有,不一会儿就堆满单仪景双手。“好久都没吃过你的菜了,今晚我来清风院里。”
“......”单仪景冷着张脸松手,东西往下掉,又被木古用灵力拖上来。“诶诶,不是我,是清风。”
“清风破境,还有你,是不是该要庆祝庆祝?”
木古嘴里嚼着糖葫芦吐字不清,单仪景却一下子捕捉到那两个字。他排斥的动作顿住,东西放进芥子袋往回走。
“吃完就走。”
另一人撇撇嘴,没有回答。
单仪景手中拿着两串糖葫芦,难得有些雀跃,回峰时步伐加快,等站在林清风屋门准备叩门时,却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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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冷了脸。
林清风不在。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感受着冷风吹进房间。绕过屏风,床上空空荡荡,长棍也不见了。
单仪景控制不住地烦躁起来,盯着空床眼神变得阴鸷起来。
去哪了呢?
以往三年,林清风的行踪她都知晓。焚轮,山林的坟墓,演武场,主殿,院子。
她从不去其他地方,让他很是安心。
林清风回到浮云峰时,院子里没人,她身上的灵力被苏易津全部卸了,如今只有一两缕灵气顺着呼吸进入灵府。
云絮不在,林清风看向床上的被子,眼神变了下,抬步走过去坐在床边摸了下被子。
踏雪声响起,单仪景站在竹林中,看着走来的林清风,语气平静,“公主去哪了?”
可好像并不需林清风回答,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润,“公主可能不知道,云絮的父亲,也就是承围长老,很是排斥她与您相处。”单仪景慢慢踱步过来,脚下咯吱咯吱的响声伴随着说话声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云絮也因为与您交好,被禁足在乘然峰很久了。”
“这次她应该是偷跑出来的,也会被承围长老惩罚吧。”看着林清风皱眉,单仪景又往前走了两步。
“她不能总是等着公主。”
“但我可以。只有我,会一直等着公主。”他手上拿着糖葫芦,慢慢走向站在原地的林清风。
他的衣袍都是些简单的款式,浅色偏多,腰间却是一条漆黑的腰带,站在雪地里拿着两串糖葫芦很是亮眼。“我在院子里,等了好久的公主,连糖葫芦...”
“都化了...”
刮着寒风的冬日,糖葫芦上晶莹的糖浆一点点化掉,滑过单仪景的手背,掉在洁白的雪地上。
红红白白,黏黏腻腻。
单仪景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只是盯着林清风,再次尝试问出个答案。“公主,你说,是不是只有我才对您最好?所以您别找别人玩了。”
“好不好?”他的眼神还是像往常一样清澈,只不过多了几分祈求和撒娇。
看起来真诚极了。
林清风看着一直流着糖水的山楂,右手一松,长棍刚好掉在雪地的糖渍处。
周围好似连风都停了,她脚下踩着棍子,糖渍沾上长棍,又被狠狠踩了踩。棍身沾着糖渍混着雪,没了早上的干净。
她慢慢逼近,突然伸手扯住单仪景的衣襟。单仪景不由地弯腰,拿着糖葫芦的胳膊张开,避免糖渍沾在林清风衣袖上。
衣襟扯开,凸起的锁骨处有一块小小的泛红,林清风盯着看了两秒,突然又朝前走了一步,两人衣物贴近,风吹动腰带,极净的白与黑纠缠在一起。
她侧着头,看向单仪景忍不住上下滚动的喉结,又往前贴近。
梅花香。
他们衣物用着同一种熏香,林清风却能闻出不同。
单仪景在林清风靠近时就忍不住往后仰。脖颈拉长,上面泛起青筋,又带着一丝丝红蔓延到耳尖。
20. 绷带
他不知道林清风为何如此,手上捏着的糖葫芦却脱力掉在地上。糖葫芦沾上白雪,滚了两下,而后停了。林清风颇有些闲心,欣赏着男人的焦躁的吞咽,停顿几秒后,冷了眉眼。
“你算什么。”
她松了手,单仪景有些狼狈地往后退了几步,听了这话眸中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林清风。
雪地刺眼,反射过来的光让他眼中泛起泪意。
林清风看着男子不知所措的眼睛,嘴角动了动,最终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院子。
院子里木古躺在竹榻上,闭着眼吃着糖葫芦,像一只偷懒的大猫。“单仪景呢?饿了。”空气中没有饭香味,雪早就停了,他正使着法术扫雪。
林清风站在竹榻旁,不知怎的莫名不爽,蹬了竹榻一脚,在木古一脸“你没事吧”的表情中转身走到门口,又将玉碗朝单仪景门口踢过去。
这一脚带着怒气,玉碗直直滚到跟在她后面的单仪景脚边。
木古坐起身,摊手无声问男子。单仪景又是那副温润模样,弯腰捡起玉碗。
还不等起身,一床被子从屋门飞出来,单仪景单手抱住,看向站在门口的林清风。
“洗了。”
站在门口的林清风冷着一张脸,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女子的脸色看不太清。
“我今晚要盖。”
木古瞪着眼睛,像是感觉不到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所以饭呢?”
他真的饿了。
单仪景脸上表情都没变,先答应了林清风,又对着木古扯出个笑来。
“长老要只是馋的话,改日登门。”他怀中抱着被子,左手拿着棍子,用灵力打开院门。
“恕不远送。”
诈骗。
木古挑起一根眉毛,手哆哆嗦嗦指着单仪景,又指向站在屋门口的林清风。
“好啊你们,就是这么对你们的长辈的?”他宽袖一甩,“本来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关于万樊秘境的好消息,现在,”木古哼了一声扬起头。
“等着逍空来吧!”
他骑着蛐蛐走了,院子里的竹榻竹椅抖动个不停,像是木古在发泄不满。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单仪景双手浸泡在冷水中半晌没有动弹。
他低垂着头,眼前蒙上一层阴影,整个人陷进灰暗处,浑身散发着一股阴郁的气息。面前的被子潮湿,提起时滴滴答答的流水声响起,抓着被子的双手一片通红。
他克制不住地回忆起刚才林清风说话时的眼神。冷淡又疏离,像是第一次将长棍抵在他喉咙上时一样,还带着高傲的烦躁。
可那是应该的。
那时候他心中愤懑,在林清风最为虚弱时企图杀死她,以下犯上。
可很多事已经变了。
为他赐名,为他出头,隐约的纵容他不是没感觉到,而且就在昨天,明明在只有一缕灵力的时候她用玄灵镜向他求救了。
他一点点的渗透初见成效,却在今日化为瓦砾。
她怎么能对他说出那么无情的话?她怎么能用那样的眼神看他?单仪景几乎控制不住的攥紧手中湿哒哒的被子,眼眸中一片混乱。
滴水声急促起来,打在断剑上惹人烦躁。
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单仪景盯着剑,厌恶地抬脚踢到一旁。
真该死。
要是昨晚没有破镜,他一直守着她,就没有今天的事了?他想着想着,心中更加委屈。
明明他等了她那么久,他从满心盼望等到绝望,她却一点都不心疼他!
破镜后他不知为何对林清风愈发沉迷,他看着手中的被子,短促地喘息两声。
没关系,慢慢来。
最重要的是云絮,真的该要解决了。
林清风的脚步声消失,单仪景站起身用灵力一点点烘干薄被,抱着被子站在林清风门前。他垂眸看向怀中的被子,恍惚间感觉被子捂住了他的口鼻,让他难以呼吸。
问清下午的公主去哪了,很重要。他有些僵硬地调整表情,刚抬起手里面就出了声。
“进来。”
林清风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看着垂眸进来的单仪景。他双手通红,骨节处更加明显,看向她时带着讨好。
“公主,我...”林清风眨了下眼,像个木偶一样看着慢慢放下被子的人,突兀出声,“手。”
她双手缠着绷带,已经被水濡湿,上面有血迹渗出,绷带缠在一起,显得凌乱又残忍。
林清风洗漱时没避开伤口。
她看着原本讨好的人眸子一下子冷下来,眉头又狠狠皱起,灵府中安静的竹子突然随风动了动。
单仪景又急急抬头,看向林清风的肩胛处。
那里也有些渗血。
“公主沐浴怎不知避开伤处?”他带着责备的话说出,又有些后悔自己口不择言。
林清风不说话,又将双手往前递了递。她只穿了一身简单的纯白寝衣,坐在床边脸色苍白,看起来很是单薄。单仪景扯过被子,将林清风裹起来。
“公主稍等。”
院子里的风吹不进房屋,他端着水盆进来时林清风靠在床柱上,正漫不经心地拆着绷带。
绷带长长一条,沾着林清风的血从床沿拖到地毯上。
单仪景又快走两步,放下水盆轻轻托起林清风的手。
“我来吧。”他半跪在地专注在林清风的伤口上,一圈圈拆下后,掏出一个瓷瓶。药粉洒在伤口,清凉又温润的灵力慢慢渗入。单仪景看着林清风的手,感觉自己的手上也疼了起来。
“疼吗?”
林清风打量着单仪景的表情,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
“肩胛上还没擦。”单仪景闻言,感觉手上的药瓶都烫手起来。“等我出去了,公主自己擦。”他有些尴尬,放下药瓶准备出去。
林清风却冷了脸,抬手将床沿边的药瓶打落在地。
地上铺着地毯,瓷瓶掉在上面几乎没发出声响,单仪景却瞬间顿住。他胸腔中好似有藤蔓缠绕,令人窒息的快感蔓延,让他有些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房间里很静,两人的呼吸都微不可闻。
烛光明明灭灭,映照着一坐一站的两人都有些虚。林清风盯着单仪景的背影,不言不发。
等人终于转过身,她又垂头看向伤口。
她好似是故意的,手指挤压伤渗出血水来,抬眼望着再次跪在她面前的单仪景。
床上放着一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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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映着林清风那张脸像个索命的女鬼。
“你说,这像不像是糖葫芦的糖渍?”
她声音轻,又带着刻意放缓的柔,将血淋淋的手伸到单仪景眼前时,眼神中多了两分娇。单仪景心脏砰砰地跳动起来,他甚至都不敢看林清风的眼睛,只是一下午的慌乱全都消失了。
公主在因为他故意弄掉糖渍生气。
她下午去了哪儿不重要,云絮也不重要,他眨动眼睛,身上忍不住泛起热。公主的情绪为他波动,这才是最最重要的事。
“我错了。”
单仪景牵过林清风,想要用绷带止血,手有些发抖盯着那艳红的血眼底是藏不住的痴迷。
“那就,”林清风轻轻勾了下单仪景的食指,等少年抬头看他时,露出个骄矜的笑,“舔干净。”
[舔干净。]
单仪景坐在屋内,口中还余最后一丝腥甜。
他并不尽兴,直到艳丽染红他的双唇,镜中披散着头发的他眼中的痴迷再次浮现。
只不过瞬息镜中人身上气场大变,他阴郁又带着不可一世的张狂,挣扎又瞬间平和成了索命恶鬼。面前的柜子拉开,其中各式簪子发带无数,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从中划过,拿起一把梳子。
明日给公主绾什么发髻呢?可要先试好了才行。
林清风站在屋外,淡淡看向那个梳着繁复发髻的诡异少年,又悄无声息回了自己屋子。
*
云絮被带到乘然峰,大殿中还是像上次一样,庄严肃穆。不过母亲不在,刚刚跟在承围身后的两个嬷嬷也没了踪影。
灵兽趴在云絮脚边,露出肚皮打滚。预想中的威压并未出现,云絮站在殿中,看向承围。“父亲。”
“我就是喜欢清风,我想让她做我的好友。”她开门见山,像是不怕死一样第一次对象征一切的父亲梗了脖子。
承围不像在浮云峰的愠怒,这次居然看着云絮还算平静。
“为何?”
也许是没上次的咄咄逼人,云絮带着疑问的语气看向对面的承围。“那我为何不能学剑?身为逍遥弟子,父亲为何不让我学剑?”
承围站起身看向有些变化的云絮,心中暗暗叹气。
“因为学剑会受伤。”
他不愿看到女儿受伤。
她以为会听到父亲恶语相向,听到冷漠的规训,却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她却突然间觉得委屈,一直忍着的泪突然掉下来。
坚硬的防线慢慢消失,云絮看向那个宽厚又高大的身影。
承围看见女儿的眼泪,有些无措地背过身看向挂在墙上的剑匣。“我不愿你参与到修士的纷争之中。作为我的女儿,你不必同他人争抢,就能得到想要得到的一切。”
承围皱着眉头,转过身看向下面挂着泪珠的云絮,“他们没有,所以才要去秘境、才要下山做任务,才能得到你随口吩咐就能得到的东西。”
“你不用学剑,也不用争抢,只需要待在逍遥山,想要的东西都会送到你手上,这不好吗?”
“我为你选婿,也会选一个疼你的人,你何必搭着自己的性命去争抢那些东西?”
“林清风需要抢,你为何偏偏要与她为伍?”
21. 天道
云絮听了承围的话,这些日子对承围生的气慢慢消散。“可是爹,我也是逍遥弟子。弟子都在为自己的机缘抢夺,我难道就要坐在这里一辈子吗?”
“我小的时候,您常说您身为逍遥宗长老,对逍遥弟子负责,对苍生负责,那时候的您不也常常受伤,可您说您甘之如饴。您也曾有散修朋友,也曾对着凡人赞赏有加,如今我已长大,您为何总要干预我的交友、我的选择?”
“我就要不去历练,而是像是凡间的大小姐一样安安静静待在霖乌阁?”
承围看着云絮,“你可知,若是下山会有多危险?由额心之血铸成魂灯,我只能救你一次。”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长远。
修仙之人寿命要比凡人长久很多,但是面对的危险也更加防不胜防。他为宗门做事,努力做好云氏门主,挑选女婿,都是在为云絮铺路。
他不要求云絮是个修道天才,更不需她为了些什么灵草灵兽和机缘与他们争抢负伤。
他在的时候,有他和夫人护着,若他们遭遇不测,还有女婿守着女儿,让她一生平安。如今修真界看似一片太平,可魔界早就蠢蠢欲动,这次子缨就是一次警告。
长剑锋锐,不该是云絮拿着的东西。
可是,云絮她好像并不理解他的苦心。她执意跑去找林清风,一次又一次违逆他的命令,没了之前的乖巧。
“可是爹,我若是能学剑,就不需你来相救。”云絮说话间带着抽泣。“我也想要朋友,我也想和其他弟子一样,下山历练。”
她看出承围态度松动,主动上前几步挽住承围的胳膊撒娇。“爹,我答应你不去找林清风,也不学剑了。”
“只要您允我接任务去秘境。”说完这话,她心里一空。承围还在思索,云絮不给他机会,又退了一步。“您可以派人保护我,我也会及时告知行踪的。只要能让我下山,我都听您的。”
“真的?”
“真的。比真金都真。”
承围看着身边乖巧可爱的女儿,叹了口气。“好。等过几日子缨的事了了,万樊秘境也就开启了,你一同去了便是。”
说起这事,他本就严肃的面容显得更加肃穆。
“子缨入魔,尚茅地界百姓死伤无数。这地方本归昆仑管辖,但惹事的人是我们逍遥的。过几日昆仑那位会来,你可要仔细些。”
“谁?”
云絮脸上还挂着泪珠,闻言抬眸皱眉。
昆仑沈落听,传说中下凡历劫的天道。
“沈落听他会来宗门?”
沈落听是整个昆仑宗门的宝贝,甚至是整个修真界的尊客。
云絮想起一百年前,整个修真界差一点完全消失,是因为那位寻死。
据说沈落听出生那天天地异动,众人好运连连,一直倒霉的人那天都十分顺畅。
破镜修士更是这几百年来最多的一次,甚至渡劫时无雷电威压。
昆仑沈落听,生下来就万众瞩目。他神资高彻,根骨极佳,十二岁入道,十五岁入微,二十物我,是整个修真界公认的绝顶天才。
但他自生来病魔缠身,又一心寻死,在一百岁那年自困于雪山之上,拔剑自刎。
那年他已至自然境,剑意凛然。
沈落听昏迷一整年,修真界几乎遭到灭顶之灾。灵气消弭,天地变色,狂风暴雨,众修士无法修炼,全部困在宗门,甚至连护宗大阵都无法起效。
魔界更加混乱,凡间只说天地异象,并不知缘由。
众修士凭靠着最后几缕灵气,算出了沈落听的天命。窥探天命者十五,如今只剩三人存活于世,其余人身死道消,不入轮回。
那年昆仑老祖拼尽一切救了沈落听,自此闭关至今未出。寻死后沈落听境界跌至物我,几乎没人知晓他的踪迹。
所以整个修真界都知道,沈落听不过是下凡历劫的天道,他活着一天这一界才会存在一天。
可惜他们的天道一心求死,本就病魔缠身,还不安分总想着找死。
“对,毕竟说起来也算是自己分内的事,等来了一定好好招待,不能有任何差池,知晓了吗?”
云絮想起那三个月,心有余悸地点点头。父亲未明的话她也明白:天道一心求死,侍奉起来定要万般小心。
“是。”
三日后,逍遥宗弟子亥时起,全部聚集在逍遥山五峰中升起的巨大殿宇下。
飘渺云雾中,有一殿宇檐柱由十条蛟龙缠绕,上缠锁链,大殿五处撩檐坊,分为五行。
却无殿顶。
最中央站着一人,浑身冒着黑气,手脚全由手腕粗细的链条缠绕,脖颈上一根很细,却里带尖刺,逼迫着人抬头。
缚灵锁。
众长老立于空中,掌门身侧只有一人坐着:他身穿大氅,懒懒散散坐在一个大些的软榻上,有些漫不经心。脸色苍白却极其俊逸,眼神中的悲悯不自觉地让众人惭愧。
弟子仰头看向空中的自忏台和旁边围立的长老们,窃窃私语。
“据说天道每隔一千年都会落在一个小重天。”弟子看着那个唯一坐着的人悄咪咪传音。
“你们年纪小,不知道当年的恐怖之处。”有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修一本正经,语气中带着后怕。
“当时天地差点不复存在,要不是昆仑老祖,呵,咱们早都送死了。”
沈落听有些不耐地垂眸,看向底下吵吵嚷嚷的弟子。脑海中声音太过清晰,他身上细细麻麻的疼痛更深几分。
“你说他为何总是寻死?”
“谁知道啊,为了他我们宗门都不知送过多少天灵地宝了。”
“哎,只希望他能顺利渡劫吧,不然他一个就能害死整个三界。”
弟子传音入密,说到后面都希望沈落听能长长久久活着。
林清风同单仪景站在弟子中间,都在神游。
云絮站在前面不远处,还是一身水粉色衣裙,黄紫色飘带,刚刚路过时目光相交,是云絮先移开了视线。
林清风看着那个略有些弱柳扶风的背影,心中有些烦闷。
她抬眼看向自忏台上那个长老,想的全是云絮。若单仪景说的禁足是真,那天回峰时不见云絮也有了解释。
云絮与她来往,承围长老十分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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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应该是反抗后妥协了吗?
林清风想起云絮说起任务时向往的眼神,又看向如今身边跟着两个着相境女使的背影,不自觉摸了摸长棍。
云雾中隐隐有雨丝飘来,台上人周围黑气愈浓。
沈落听稍微偏头,似有若无的眼神看向人群中带着两分懒倦的林清风,勾唇笑了笑。
“好久不见,仙子。”他坐在空中,声音由上到下散过来,眼睛也盯着林清风,像是老友相见。本就安静的自忏台周围更加安静,各种打量的视线顺着沈落听的眼神终于都落在林清风身上。
是那个香楼中走两步就咳得半死的男子。
那日他全身并无半分灵力,竟是这什么天道吗?林清风淡定回礼,“好久不见,”她手中长棍将前面的场景分割,沈落听恰在其中,根本看不见。“沈道友。”
“开始吧。”沈落听看着少女回礼,朝着子缨长老地方向抬抬下巴,语气里带着一点催促。
她明显觉得无聊。
单仪景嘴角含笑,不动声色地往林清风旁边挪动,然后转过头勾起林清风肩头的发丝。
女子转头看向又有些不安分的侍从。
“不过一面之缘。”她简单解释,果然身边人动作顿住,又得寸进尺地靠近了些,但没再说话。
沈落听回神,听着掌门细数子缨之错,空中盘旋起层层乌云。
“子缨,你可认罪?”
巨大的殿堂之中黑雾更浓,带着自然境威压的尖刺一点点刺入脖颈,鲜血流出,分给子缨一丝清明。
“我…我不知。”他不知自己做了何事,等清醒过来时已经被押至这正义之地。
掌门一脸严肃,手中随意施法,子缨长老在尚茅所做的一幕幕出现,仰头看着的弟子们倒吸一口冷气,再次看向子缨长老时,带着同仇敌忾的愤恨。
他竟真杀了人!
那些凡人毫无反抗之力,被子缨长老残忍杀害,整个尚茅风声鹤唳,人人以泪洗面,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最重要的是,这时候的子缨长老身上没有黑气,全然一副仙风道骨的逍遥修士模样!
众人的注意力都到了子缨身上,掌门的声音扩散至整个逍遥山。
“逍遥宗子缨,运送云中仙途中,以己私欲虐杀百姓,证据确凿。现押于自忏台,问天判公。”
庄严冷肃的声音落下,众弟子凝神望去,就见自忏台上空阴云密布,蛟龙浮游,其上锁链颤动不停。
沈落听肺腑挤压,呼吸越发困难,唇色又隐隐泛紫。
终于,缚灵锁动了。
锁链自屋檐断裂,全部涌向站在台中央的修士。五条长链并未贴近,只如螺旋般从上到下,带着无尽威压裹挟着其中修士。
弟子们刚感受到灵符隐隐干涸,浑身不适,长老们迅速设阵将威压抵挡在外。
自忏台,剔骨消神。
等林清风再次抬眼,台上只余一滩血水。
众弟子齐声颂唱,云雾散开,天蓝山青,万物生长。
“世有所扰,逍遥趋之。”
“以力凌弱,自忏灭之!”
22. 御剑
浮云峰。
林清风坐在院子里的竹榻上,看着另一边竹椅上的人。
“没饭。”
木古翘着二郎腿,一脸坚持。“没饭就让单仪景做啊~”
单仪景听见自己的名字,没什么反应,站在竹榻后翻着本炼器书。
“啊~”木古好似恍然大悟般,眨着眼看着那个一本正经的少年。“清风,你可不知道,单仪景那天破境,马上就找了我。”
林清风闻言抬眸,“为何找你?”
单仪景翻动书页的动作一停,带着警告的眼神看向木古。
木古得逞,一脸的春光明媚,“嗯,这就要问你的小侍从啦~”他的声音七扭八弯,带着调笑。
单仪景合上书本,硬扯出一抹笑。他低头看向林清风,“公主想吃什么?”
日落西山,峰中十分惬意。等院中饭香浓郁,单仪景盯着锅中白雾,不知一个小小院中,第一次来了好些人。
林清风看着慢慢浮起的长棍,看向坐在椅子上喝酒的逍空。“师尊,今晚就要学会吗?”
雾山长老带着笑意,“你师尊看你破境心中欢喜,逮着两个小童练御剑哈哈哈。”
两个小道童摇头晃脑,从逍空身后飞出来,一脸的生无可恋。
“清风清风,他是坏蛋!”他们两人已经好久没投骰子了。
从剑上掉落一次又一次,摔成屁墩,还不让用灵力,太惨无童道了。
林清风眉眼都带着笑,明媚动人。
“因为你们是笨蛋!”
苏易津站在另一边,听见林清风这小孩气的说话,总是一脸严肃的人也没忍住笑意。今日自忏台后,苏易津奉掌门之令来找逍空真尊,结束后一起来了林清风这儿。
“我当年练习御剑飞行,用了整整三天。”他想起那时候从空中坠落心脏骤然紧缩的恐惧感,有些释然,现在说起还带着些怀念。
林清风眼中盛满了势在必得,连发丝都透出几份张扬来。
“那我只要三个时辰。”
长棍嗡鸣,和它的主人一样都跃跃欲试。但显然御剑本就是难事,林清风在棍上刚刚站稳就不受控制地滑下来。
道童毫不掩饰地嘲笑,连苏易津都有些忍俊不禁。
单仪景出来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林清风被人围在中间,脚下踩着长棍,又缓缓浮了起来。她本就有些紧绷,看见单仪景站在不远处看向她,突然重心不稳从空中跌落。长棍抖动不停,道童的笑声很大,林清风甚至觉得连主峰都能听到。
“吃饭!”
林清风眼神闪烁,又偷偷瞥了眼脸上带笑的单仪景,转过身坐回软榻。逍空眼睛里也全是笑意,看一眼清风,又看一眼单仪景,“好好好,先用膳。”
“等会儿我说说万樊秘境的事。”
单仪景看了眼已经转过身的人,用灵力浮了刚刚做好的饭菜过来。
几人在院中落座,两个小道童手中剥着莲子听逍空讲话。“五日后万樊秘境开启,你们二人记得去拿天虫草出来。”
想要继续维持灵根,天虫草必不可少,雾山长老扔出一个芥子袋,递给单仪景。
“你的剑不是在渡劫时断了吗?逍空真尊从自己的宝库中又选了一把。剑冢下次开放是在十年后,先用着,等到时候再去挑选自己的本命剑。”
单仪景接过长剑,“谢谢师尊,但也不必烦心。”
公主都没去成剑冢,他自也不会去。
逍空手上摇着葫芦,衣襟松散,留着的山羊胡随着他说话时动弹,“以后再说。”看着这把剑,他又难免想起往昔。“这把剑是我在一千年前与昆仑那小子比试,他输给我的。”
“昆仑的天沧长老,”见几人疑惑,雾山放下筷子解释道,“也就是昆仑如今闭关的老祖。”
木古手上拿着筷子,嘴巴吃得油油,好奇接话,“就是救了沈落听那小子的长老吧?”
逍空喝酒的动作细微地停顿,“对,当时灵气几乎全部消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境界倒是比千年前精进不少。”
木古不屑地耸耸肩,“他现在可是整个昆仑最尊敬的老祖,说什么闭关,我看不然。”
“就说这清风的事吧,沈落听体...”木古随口秃噜,还没说出个“弱”字,就被雾山用灵力封了声音。他反应过来有些心虚,看见雾山警告的眼神,又偷偷瞥了眼研究长棍的林清风,悄悄哑声。
这事确实不该说,都怪他放松过头了。
苏易津摆着棋盘与雾山对弈,心思转了转。“关于沈落听的传言,到底是真是假?”
当年沈落听自刎,他是亲自体验过的。他不是一个听信谣言的人,但这事太过神秘,总是引着人注意。
逍空喝着酒,不置可否,雾山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颇有些讳莫如深。
“是否为天道尚不可知,但能确定的是,他确实是如今修真界最具修道天赋之人,且一呼一吸牵动三界,众人皆知。”
林清风和单仪景看向雾山长老,眼神中都带了些好奇。
“当年算出天命者,确实只剩三人。”雾山抬抬下巴,朝着逍空的方向。
“喏,你们师尊就是一个。”
她转过头看向逍空,“那您是算准了今晚这里有肉?”
逍空点点头,眼中的自信太过明显,雾山想起刚刚林清风那副自信样子,心中好笑。
林清风想起当年在焚轮,逍空会神神叨叨拿着几个铜板看正反,后来问起才知晓是为了算午膳是否有肉。
她有些无奈,不知道为何逍空会在这种小事上乐此不疲。
林清风站起身握棍与众人告别,“我去练习御剑了。”
两日后出发去万樊秘境,路途遥远,她还是早日学会御剑,不对,御棍才好。
沈落听,还不及学会御棍重要。
院子中传来阵阵欢声笑语,林清风站在之前的那片荆棘荒地上,一点点控制长棍浮在合适的位置。
平日里长棍随处飞,高高低低,但从未被她踩在脚下。想要御棍,不但要保持平衡,还要控制方向,林清风站在长棍上掉下来一次又一次,有一次终于站稳,长棍却一飞冲天,林清风坠着棍子后面左摇右晃,狼狈不堪。
等长棍中的灵力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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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完,林清风毫无形象地坐到地上,盯着长棍有些生无可恋。
单仪景陪在一旁,看见林清风有些挫败,准备试试御剑。
长剑在他手上很是听话,要高就高,要低就低,待他站上去,就像是迫不及待般带着人飞起。
今日无云,只有一轮圆月高悬在空中。
他着一身青衣,在夜晚有几分黯淡。长剑划破黑幕,宛如流星成了唯一的点缀。
清冷隽秀,真如云中仙。
林清风看着单仪景的身影,对御剑又多了些兴趣。
她拿着棍看了两眼,又朝着荒地后走了两步。此时林清风站在荒地边缘,再走两步就是悬崖。
岩壁陡峭纷乱,耸立云霄。瀑布从山涧流出,流水声不绝于耳,最下面是汹涌着翻滚的江水,澎湃的浪花拍击江岸,卷起层层叠叠的白雪,又化作细水融入江水。
单仪景收了剑平稳落地,站在林清风三步远处。林清风不得要领,应是心中太过着急,长棍又与她不配合所致,他正想劝慰公主,就见站在崖边的林清风转过身看向他,随意扔下长棍后朝着他缓缓张开双臂。
悬崖边的风更大,吹得林清风长袍鼓起,发丝飞舞。她缓缓往后退,直到脚尖留在空地。
“公主...”单仪景只短促发出一个音,就看见面前人毫无预兆地轻盈一跃。
“接住我。”
微风送来公主笃定的声音,单仪景眼睁睁看着林清风从悬崖上跳下去,心脏蓦地空了一瞬。
疯子。
林清风是个疯子!
单仪景手脚僵硬,脸上泛起潮红,心脏停过一瞬后又开始疯狂跳动起来。他几乎像病了一般浑身发软,从骨缝中渗出欢愉来。
灵府中灵气四溢,滋养着他让他御剑更加顺利。
他手中长剑稳稳停在脚边,而后像林清风一样,从悬崖边冲出。
--接住我。
他御剑空中,看着瀑布被山涧嘶吼着的风刮起,朝上翻涌,林清风的身影穿梭其中,任由风水拂面。
风生。
水起。
好生肆意!
天地颠倒,看过来又是另一种风光。
瀑布落下,又被风刮起横着飘在山涧。落水犹如山雾一般,拍打在林清风的脸上,潮湿又清爽。尾椎骨处生出酥麻,心脏好像都停止跳动。毫无束缚的快感和汹涌着的无尽畅意从胸腔中生出,林清风脑中放空,灵府中灵气翻涌,青竹葱葱,一副欣欣向荣。
她不由地带出笑声,又被浪声掩盖。
即将接触水面的一刹那,单仪景御剑滑过水面,在击起的一片片浪花中旋身,稳稳接住林清风。
万籁无声,唯有惊涛拍岸。
“你疯了。”单仪景紧紧抱着林清风,双手都有些颤抖。
不知为何看见林清风无所畏惧地从山崖跳下,好似无牵无挂时他眼眶中生出泪意。他心中生出无限恐慌,又莫名了癫狂的、病态的痴迷,像是连魂魄都随着林清风那一跃也掉入江水之中,悄无声息地沉没。
逍空说,他是林清风的剑鞘。
不是的。
23. 发带
他像是后怕般抱紧了林清风。
他不是静等的剑鞘,从一开始,他应是公主的剑风,定是要与她同生共死的。
单仪景的失控来的莫名,林清风被迫仰起头,将下巴搭在少年的肩膀上。他几乎是将林清风箍在怀中,胳膊像是硬铁,硌得林清风肋骨处生疼。
两人停在翻滚着的水面上,水声拍打礁石,周围又隐约有鸟雀叫声,时远时近。
安静又温柔。
单仪景在察觉到自己失礼时想要及时松手,林清风却在单仪景松手时从他腰间穿过。
她动作自然,好像做了千百遍。
被抱住的人受宠若惊,低着头去寻林清风的眼睛,就看见林清风歪了歪头,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
后背突然有一股灵力推向他,单仪景整个人失了平衡抱着林清风扑进水中。扑通声响起,又又一串串咕嘟声断断续续从江水中传出。水下两人受力分开,林清风眼角眉梢都传出愉悦来。
不声不响就敢抱她,她看单仪景胆子真是大了。
单仪景在水面下看向林清风,就见那人迅速转身又轻轻蔑了他一眼,带着矜持与撩拨。
长腿摆动,带起波纹在水下散开。
--哗~
林清风浮出水面,摇摇头,水珠顺脸滑落,原本纤细的脖颈上往下滚落水珠,带着些不自知的诱惑。
对面的单仪景睁着有些泛红的眼睛,急急咳了两声,又在不小心看到林清风那一颗圆滚滚的水珠后狼狈扭头。
男子发丝全湿,侧着头露出漂亮的喉结,水珠滑过高挺的鼻梁,嘴唇沾了水看起来很润,唇角那颗痣更是显眼。
林清风一点点浮出水面,衣袍在出水时瞬间干透。
没有长棍,也不需长剑,她就可凌空。
浮云峰中云雾缭绕,林清风眉眼间的肆意张扬毫不掩饰,在山涧中衣袂翩跹,飞过层峦叠嶂,犹如真正的仙人。
云很松散,像是刚刚在山涧碰到的细小的水珠,却要更轻,也像滞留的凉风,停留在山中等待人的触摸。
站在地上的凡人,无法知晓空中玄妙,可入微境可御空的修士,灵力运转间就可翻越几座高山。
天上地下,细雨清风,皆是不同。
逍空站在悬崖边上,身边跟着雾山等人,看着林清风成功御空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
“逍遥道法,就在其中。”
苏易津眼神中也全是赞赏。“师妹此后定有作为。”雾山看向站在水面上的单仪景,也带了温柔的笑意,“易津,这两人就交给你了。”
两日后,浮云峰院内,单仪景绾好发髻,挑选了一根素色发带,“公主,今日用这根?”
林清风抬手,指尖一一划过眼前所有发饰,停在一根淡紫色的发带上。
“今日,用这根。”
单仪景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一缕暗紫色绸带从一片黑中杀出来,低调又与这道袍相得益彰。“好。”
主峰执事堂前,众修士整装待发。林清风站在人群中,看向不远处的苏易津。
昨夜他去找苏易津关于云絮的事,苏易津知道的不多,但足够林清风拼凑出自己需要的信息。
云絮是云氏的大小姐,但是从小没有学剑,而是学了琵琶,就算是在琵琶上有些特长,承围长老也不愿让云絮下山,其中缘由并不知晓,但是云絮其实是很想要下山的。
苏易津想起前几次云絮找他,是因为子缨长老的事。
当时她对于下山做任务的渴望很强烈,但是就连他都知道承围是不会让她下山的。执事堂中执事拒绝了云絮,她当时看起来有些挫败,垂着头抱着琵琶回了乘然峰。
但是...林清风看着站在前面不远处,身边跟着女使的云絮心中有些异样。
承围长老有一点众人皆知:他十分厌恶凡人修士。他门下的弟子都出自世家,对于一些颇有天赋但是是凡人上来的修士嗤之以鼻。
而一直以来很是乖巧,生活在承围给她建筑的保护圈中的云絮却破天荒地同她搭话,并且...在知晓林清风与陈若明签订生死状时,给她偷偷透露陈若明的功法。
她知晓承围讨厌她,云絮不可能不知道。
那天在竹林单仪景如果没有撒谎的话,云絮确实因为与她结交而被罚了禁闭,而且承围真的发了火。对于一个从不忤逆父亲的人,却一次次地为了她和一直以来尊敬的父亲对着干。
而且,明明爆发了争吵,承围也明确表示要划分界限,她怎么会又来看她呢?
单仪景破境那天,云絮为了她打了嬷嬷在玄灵镜上传得沸沸扬扬。谁知道再次相见,她却没再同她说话,像是最为普通的同门。
醉翁之意不在酒,云絮之意也并不在她。
林清风在手中的长棍上攥了攥,与她交好也许是假,为了达到下山的目的才是真。
先忤逆她父亲,然后装作妥协提出真正的条件。
云絮在修炼中能到入微境,心性怎会单纯到与整个修真界为敌?就算只是个世家小姐,怎会对一个普通百姓多看两眼。林清风敛了敛心神,不再关注云絮,还是自己的事更要紧些。
她是伪灵根,刚刚开始修炼也许与旁人分别不出,但随着境界上升,伪灵根与天生灵根的修士就会出现分别。
伪灵根者几乎是逆天而为,自然在求道时会被天道规则发现,修炼也会逐渐变慢,直到伪灵根破碎,最后一身修为化为泡沫。若只是修为消失,不足为惧,伪灵根的消失会让她的身体极速衰老,并且很快死亡。
入微之后,她明显感受到身体中灵气运转困难,即便是在练棍或者是御空中她能够有所领悟,灵府中的竹子只会更加葱郁,但并无新的竹笋产生。如果是之前的她,她会觉得无所谓。
求仙问道,本就不在她的设想之中,她只想在复仇后随便找个地方等死就好。
但现在不同。
玄妙的道法,御空的本领和令人着迷的阵法都让她无法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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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舍弃这一身修为,师尊也说过,就算她有那样的想法也不会实现。
道法在心中,若说舍就舍,根本就不会入道。
找到天虫草,就是第一步。
逍空昨日交代了好些东西,最后又宽慰道,“这次的万樊秘境其中并无太大的危险,这个万樊秘境中天虫草到处都是,所以尽管放心,进入后好好历练就是了。”
万樊秘境只允许入微境弟子进入,所以危险还是有的,但他们应当能够处理。
毕竟这么多年,还没有修士在这个万樊秘境中丧生--当然是完全的身死道消。一般情况下这些弟子初出茅庐总会打斗,但是宗门保他们一命,这是弟子都知晓的事。
林清风周围吵吵嚷嚷,多的是同她一样第一次进入万樊秘境的新人。为转移注意力,她从芥子袋中掏出逍空昨天递给她的一整张牛皮纸。
上面是逍空绘制的万樊秘境地图,天虫草的位置十分显眼,就在万樊秘境正中央。
掌门站在最前方,身后长老站于身后,他们岁数都大了,但都是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很有光泽,那是道心坚定的代表。底下弟子安静下来,看着掌门缓缓展开一个卷轴。卷轴泛黄,看起来有些破损,却在展开时发出莹润的微光。
“诸位,这次前去万樊秘境由你们大师兄带队。万樊秘境距离我宗御空需要三天,届时你们会与其他宗门弟子或者散修在入口相遇。”掌门声音严肃,但也带了些温和。“进入万樊秘境,诸位的境界都会压至入微初期,其中并无过多危险。”
“大家可与其他宗门年轻弟子多多接触,在万樊秘境关闭时,寻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返回宗门即可。”
修真界这个万樊秘境每四年开启一次,一次三个足月。其中危险相对较少,灵气却十分充裕,有些弟子也能从中寻到自己的机缘,是一个很符合入微境弟子修炼的地方。散修也会在三年之期时等待在万樊秘境入口处,所以还算是一个比较盛大的事件。
“若是求救,解下玄灵镜摔碎即可。”
掌门看着新的一批逍遥宗弟子站在下面跃跃欲试,与旁边站着的几个长老相视一笑。
“出发!”
当年的他们也是如此,也不过是二三十岁的年纪,因为是第一次进入万樊秘境,心中激动前一晚都没有睡着。真是白驹过隙,转眼已经几千年。
苏易津率先御剑,朝着万樊秘境飞去。身后一个又一个弟子踩着长剑飞过,等到最后一人飞出逍遥宗地界,木古眼睛滴溜溜地转,看向逍空两个人眼中全是默契。
“走?”木古摇摇手中一个不大的圆玉盘。
逍空虚点了下木古,“走!”
掌门却发话了,“你们两个,”他看起来还是很严肃,挺着背看向逍空时有些不赞同,“去哪?”
逍空盘腿坐在驴身上,一脸“我不知道,别问我的表情”,木古更是仰头望天,嘴里哼哼着什么。见两人装傻,掌门索性摊牌,“我这儿大,在我这儿看。”
24. 万樊秘境
木古的圆玉盘可与万樊秘境相连,也能实时将弟子的影像传送过来,想要看见弟子在其中的表现轻而易举。
每一次万樊秘境开启,都是木古最为开心的时日。
听到一向严肃的掌门也这么说,木古惊讶挑眉。“怎么?”
掌门带着人往大殿走,背影都是冷肃。“我让人给你准备吃食。”稍稍停顿,转头看向还待在原地的木古。“糖葫芦,一垛。”
“掌门英明!”
木古狗腿的声音出现,不顾形象地抬起胳膊摇着圆玉盘,“我还要烧鸡,烧鸡!”
尚且在空中飞行的林清风等人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逍遥宗所有长老围观,几个时辰的御剑让众人都有些累,最前面的苏易津停下,看向身后的弟子们。
“一炷香后,继续。”
这才哪到哪,一天时间都没到。
木古的糖葫芦还没到,其余长老也都各自寻了师傅的地方或坐或躺在主峰盯着这些少年少女们。
殿内是少有的闲散时间,平日里大家都十分忙碌,但只有这时候会达成默契。
宗门运转并不只是教授道法,也要做一些杂事。像是承围,需要处理云氏的一切事务;而雾山需要与其他宗门联系,推销自己的丹药,像她一样的,还有其他峰的符修。悦明长老,还要负责云中仙的制作。
掌门更是事务繁多,就算交给苏易津好些事,他也并不轻松。
除了这些,长老们交替闭关修炼,都是一副忙乱的景象。
而掌门凌臧已经有好些年境界没有突破,处于无为境后期三四百年了。宗门事务繁忙,他也好久都没有闭关修炼,不过他看起来并不十分在意罢了。
但这其中不包括逍空和木古。
他们二人不修炼。到达一定境界后,逍空也不怎么管事,整日待在自己的浮云峰和两个道童玩,要不是收了林清风这个徒弟,他几乎都要从逍遥宗中分离开来。木古照看魂灯殿,平日里不参与宗门事务管理,比逍空更加游手好闲。
如今魔界与修真界还算和平,他们宗门也能有些时间和精力放在这些修士身上。
“你说这次他们几天能到?”
悦明侧卧在殿东侧,手中剥着葡萄。他们其中多是无为境,没有一个长相丑陋的,远远看去十分赏心悦目。前些年有弟子在万樊秘境开启后十天才到达,更有甚者由于中途遇到事情,更是迟了好些时日。
他们待在殿中看着那些慌慌张张的修士,都会想起当年的自己。
木古原本在逍空旁边待着,看见悦明吃葡萄,又跑去悦明旁边。
“有苏易津带队,我打赌四天。”万樊秘境开启后到达并不算什么,而且逍遥距离万樊秘境遥远,掌门选择今日送走弟子也是为了错峰。
众长老看向掌门时都隐隐带了些谴责,但都不太明显。掌门对苏易津太严格了,导致这孩子端正是端正,但是掌门的严厉学了十成十。
掌门凌臧端茶杯的手一顿,若无其事地低头啜饮。
然而事实是,只用了两天。
两天后中午,苏易津神采奕奕地带着一众灰头土脸的逍遥弟子站在了万樊秘境入口处。
逍遥宗来的人不多,就二十个。
和林清风一起上山的一批修士中,除了散修刚开始就是入微,其他人还是着相境,没有跟来。而上一次因为修为不到没来万樊秘境的修士也就十一二个左右。
苏易津数完人头,暗自点头对自己再次刷新带队记录很是满意,忽视那些看向他时带着悠悠怨念的眼神,冷淡发话。
“各自休整,明日凌晨入万樊秘境。”
周围其他宗门的弟子打扮都很飘逸,在这一伙人从空中降落时急急避开,等扬起的尘土落下,看出是逍遥宗弟子,而领头人是那个魔鬼苏易津后都有些见怪不怪了。
嗐,剑修。
嗐,苏易津嘛。
一切都能够解释,但是这次带来的人也太惨了:头发被风吹到飞起,有男修鼻孔里带着尘土,身上的衣服看起了好久没换。明明在御剑过来,这靴子上面青青绿绿,像是撞到了哪。
稍好些的是女修,各个看起来比较干净,但也都发丝凌乱,眼中无光。
“哈哈哈哈!”木古手中拿着串糖葫芦,看见这一众弟子的惨样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凌臧也有些忍俊不禁,看着自己徒弟眼神中隐隐的骄傲,心中确实有些担忧,是否真的矫枉过正。
逍空在一众人中寻找林清风,等看清藏在人后的林清风后,猛然间向前走了两步,笑声盖过木古,看起来十分癫狂。
林清风身上穿的还是逍遥宗内门弟子的那套服饰,只不过衣摆处灰灰黄黄的土一堆又一处,腰带随意缠在胳膊上,头发凌乱像个小疯子,正死死盯着前面自我感觉良好的苏易津。
单仪景稍好些,从林清风身后出现,扯过腰带抚平,又蹲下身去拍打林清风身上的尘土。
这里树木旺盛,感觉还是盛夏。
千机门弟子统一穿着一身蓝,看起来就十分干净,他们手中拿着船只一脸的“轮到我上场了”的眼神,朝着狼狈的逍遥宗弟子走来。
“道友,我们是千机门弟子,看你们这路途艰辛,是否需要几件法器啊?”
少女眼睛圆圆,带着笑意问道。
她打扮简单,拱手行礼后突然对着逍遥宗弟子一抬胳膊。“唰”一声,弟子被吓得后退一步,下意识提剑,就见十几件船只法器整整齐齐排列在宽袖上,都可以称上一句琳琅满目。
这个提剑弟子有些失语,将剑插进剑鞘扭过头去。
“不用。”
他脖子仰得老高,看起来挺高傲,旁边千机门的弟子却捂嘴笑起来,“怕是要不起?”
这世家也分阶级,有些人譬如说云絮,要什么有什么自然不缺,但是更多的是自封世家却实在没几个灵石的小门户。剑修在这其中更是捉襟见肘,他们的钱送给自家宗门的炼器炉,也送给千机门让他们帮忙保养,身上剩下的三瓜俩枣确实不够买一个法器。
另一个弟子施个净尘诀扭着腰从后面过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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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咧咧地接话,“就是要不起,道友要不送我?”
她仰着头,亦是骄傲。
对,骄傲。
穷怎么了,穷得有理。
林清风看着前面吵闹,苏易津在旁边有些手足无措,终于舍得将看死人的眼神移开。
这大师兄能办好宗门事务、能千里运送云中仙,更能在执事堂中捍卫正义,却是个不会处理吵架呆板大头鹅。
单仪景施诀,这么一会儿林清风又是个漂亮清爽的修士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顺着林清风望着的方向看过去。
那边千机门弟子和逍遥宗弟子各个仰着头,唾沫星子横飞。听见双方的争执的内容,单仪景的眉头都快要打结,什么剑修就是傻大胆,又穷又贱,器修就是货郎,到处吆喝骗灵石,下流。
他又看了眼在旁边挺直脊背,但显然被戳中痛处又不好反驳的苏易津,心中郁结全部消失。
林清风单独寻苏易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等他发现两人已经分开,他更是有气没处发。等到苏易津没日没夜地赶路,林清风眼中的杀意越来越浓时心里松快了些,现在更是全部郁气消失,还有心思转过头对着林清风笑。
最后是云絮站出来分开了双方。
她一脸温柔,单单站在那里就能让双方噤声。
云氏的大小姐,没人敢怼在她脸上说些什么。苏易津终于松了口气,看着云絮时眼中含有感激之意。
旁边两位女使低眉顺眼,却在云絮站出来时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旁边还有其他宗门的弟子,有人手中拿着符,也有人手中拿刀,更有人看起来没什么明显的特点,拿着烧饼排成一列看着这边吵闹。
“凌晨时就可进入万樊秘境了,”苏易津看向现在还没有任何变化的树林处,“届时会有淡黄色波纹从这里慢慢散开,就如掌门拿着的卷轴颜色一样,大家依次进入即可。”
“是,大师兄!”弟子们听着苏易津的描述,都有些摩拳擦掌。
蓦地,从林清风旁边一颗粗壮的大树上发出一声轻笑。
“呵~”
抬头看去,是个女修。
阳光照耀下,大树看起来更加繁茂,上面侧卧着一个姿态妩媚的红衣女修。她一手撑头,另一只手把玩着自己的发丝,衣摆垂下,隐约露出一点点肌肤,肤如凝脂。见众人听见她的声音都看向她,她轻微踢了下脚,媚意更足。
低头时恰好与站在大树底下的林清风视线相交,眼睛眨了眨,又对着林清风露出个勾人的笑,媚得林清风闪了闪神。
看着林清风有些闪烁的眼睛,心情更是好地笑出声来。
“小屁孩们,果然热闹。”
合欢宗修士。
林清风赶紧低下头,耳尖有点红。她低了头,单仪景却抬起头,看着树枝上那人的身影,眼中的寒意几乎要浸出来。
苏易津朝前走两步,低头行礼,却并未看向女修。
“前辈。”
一阵浓郁的香气飘过,林清风前方落下个轻盈的身影。
25. 维护
来人的境界根本感知不到,应是要比他们高出许多。果然苏易津出声,“前辈已是物我后期,怎还会来这个万樊秘境?”
女修走动间都带着香风,红唇微张,“你来得,我却来不得?”
她向周围扫视一圈,看见那些望向她的眼神中带着鄙夷和冷淡,心中好笑,说过这话后就闪身消失了。
苏易津微微皱眉,那一抹红消失不见,干脆利落。
身后的弟子议论声一点儿都没放小,刚刚吵过架势如水火的千机门弟子和其他宗门弟子围过来,说起都抖动着身子好像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你们知道她吧。”
说话的男修挤眉弄眼,“她一个合欢宗弟子,修的居然是无情道!”他啧啧作声,嘴咧成个扁扁的长条。
“对呀对呀!”站在一旁的另一个散修接话,“修无情道,但是身边的男人没断过,不还是那副合欢宗弟子的做派!”不知情况的逍遥宗弟子脑袋随着人说话,向左又向右,眼神中的求知欲都要溢出来。
听了个大概,逍遥宗弟子撇着嘴点头接话,“啊~”对远去女修的着迷褪下,挂起一副指指点点的八字纹,“亏我还以为她是个前辈!”
“啧啧,”旁边人夸张地抖动身子,又摆摆头,“对啊,真是为老不尊。”
“不过他们这种采阴补阳的道道也是正派,你看弟子各个都是漂亮,简直百花齐放。”另一个逍遥宗弟子接话,眼神中却没有厌恶看向合欢宗弟子。
清冷型、明媚型、谦谦君子等等各种都见雏形。
不远处的合欢宗弟子看着头凑在一起,时不时看向他们的修士时,脸上表情控制得很好,心中却有些埋怨萧媚生。
合欢宗采阴补阳,在修真界不算什么污点,毕竟确实有人飞升,早就是正派宗门。
只不过既是合欢宗弟子,修合欢术就好了,他们这位前辈却独树一帜修了八竿子打不着的无情道。
修了就修了呗,也没说合欢宗不能修无情道,但怪就怪在她修无情道,换男人的频次却一点不比他们慢。
简直不可理喻。
平日里走在路上随便向别人抛媚眼的合欢宗弟子都有个修无情道还乱搞的前辈,着实让人抬不起头。见那边剑修符修聚在一起边说,边看向他们,心中的烦躁更盛,对着坐在一旁照镜子的女修更是没了好脸色。
“前辈为何来万樊秘境?”
打头的女修脸蛋羞红,语气有些生硬。她是这次合欢宗的领队,根本没想到萧媚生会跟着他们来万樊秘境。
萧媚生头也没抬,照旧看着镜中漂亮的自己,轻轻抿唇。
红唇更艳,眼神却比唇色更艳。
“最近境界有些松动想来是要进阶了,特来寻天虫草。”这话音刚落,坐在逍遥山主峰的木古从烧鸡中猛然抬头,看向逍空。
“完啦!”
他这一声有点大,留在殿内有些无聊假寐的条熠长老睁开了眼。
还不等他说话,腰间挂着的玄灵镜散发着微光。
各宗门长老腾云驾雾,手中空空来了逍遥宗。
掌门从殿后出来,看向殿中尚且留着的几人。
“赶紧迎接一下吧,”他微微摇头,每一次总是这样,不是在他们逍遥宗看这些新生进入万樊秘境,就是在千机门。也不知道是谁泄露的消息,那些老东西又像是瞧热闹般三五一群聚了过来。
他手中一张纸条燃尽,护宗大阵的结界也打开了,长老们鱼贯而入,看起来很是急切。
真是太平了,之前为了一块地盘争得狗血淋头,也因为对抗魔界死伤无数,如今却真真都要入了逍遥道。
木古眼中全是幸灾乐祸,听见掌门发话,站起身整理整理衣物抬头向外看去。
走在最前面的慈眉善目的大肚子佛修,一串菩提佛珠挂在脖子上,这是观空大师,无为后期;身后跟着的有千机门的长老、百花谷的药修长老、还有食修、体修,有一点事相同的,这些人大多是无为境,少数几个是物我后期,但也是宗门中十分重要的人物。
木古仰着头像是在找人,却突然抬起袖子像个贼一样往后退。
一步、两步,不小心撞上人,他嘴上说着“借过”身子却没转,还在往后退,谁知道不管怎么躲总是有人站在他身后,让他有些不耐烦。
没看见想见的人,还和千机门的百纯长老对上视线,他直接一扬袖子,生气了。
“谁啊,是不没长眼睛?”
他生气转头,对上一张清冷出尘的脸。女修淡淡盯着木古,眼角却透出几分若有若无的媚意,配着那一身层层叠叠的流光裙,显得越发像仙子。
木古的耳朵猛然间红了,但是比耳朵红的,是眼眶。
他嘴唇蠕动,没再说话。
仙子却说话了。
“长了。”
这边两人气氛怪异,大殿中各位长老却聊得热火朝天。林清风他们如今在原地休整,在萧媚生说完要来拿天虫草后领队女子转过身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去了。
逍遥宗这边也消停了,苏易津却暗自记下了几人的名字,准备回去后交予执事堂。
不辨是非,人云亦云,宛若痴儿。
“蠢货。”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后方出现,慢慢散开的人群后靠着树抱臂的懒散女修。
林清风依旧没睁眼,单仪景听见林清风说话没抬头仔细擦拭着长棍,手中的力气却大了几分。
这一句话没头没尾,云絮站在另一侧看向林清风。她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好像并没有发现四周的说话声都停了。
“你在说谁?”原本议论萧媚生的弟子中有一人盯着林清风,心中总觉得有些不爽。
只是那人说完这句话,依旧闭着眼不再接话了。
真气煞人也!
微风轻轻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方寸之间好像只剩那个弟子掩饰不住的粗重呼吸声。林清风轻轻笑了下,这一笑带着十足的挑衅与不屑,分明就是看不起同他说话,对面弟子被这声笑失了理智,提了剑就要过来。
“你!”
云絮不着痕迹地往前站了一步,隐隐挡住林清风的身影。
“陈兄定是觉得万樊秘境中绝无危险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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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浪费灵力吧?”她抬手轻移开剑尖,两位女使一左一右站在云絮前面。
林清风听见声音,心中微动睁开了眼。
云絮已经换了一身纯白色留仙裙,飘带还是黄紫色,微风吹动飞舞着带着些氤氲的微光围绕在她的周围。她站得端正,说话的声音也很是温柔。
苏易津也走过去,站在云絮身旁看向那名弟子。“陈义,你今日对着前辈口不择言,又对同门拔剑相向,待我回宗定会详细禀告。”
单仪景站起身,很是突兀地挡住了林清风的视线。
“公主的长棍擦好了。”他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将长棍递给林清风,“你可要检查检查?”
林清风看向眼前的棍子,又侧过身想看云絮。
单仪景又挪了挪步子,这会儿林清风连前面的修士都看不见了。“干什么?”被挡住视线后,林清风终于分出心神看向单仪景。
他分明看出林清风的不悦,但是心中一点不慌。
“公主,这些日子我除了修炼,也学了些琴谱。”他紧盯着林清风的眼睛,自己对林清风夸奖的期待被刻意流露出来,让对面人一眼就能看见。
林清风心中好笑,“所以呢?”
“云絮会的,我都会。云絮不会的,我也会。”
他心中不喜林清风接触云絮,甚至要比林清风更关注云絮。在看见云絮带着女使从林清风身旁经过却没有问好,一边高兴又一边生气,像是个疯子。
高兴在于云絮这种能分散林清风注意力的人终于有自知之明地远离了她,更生气云絮居然敢先同公主绝交。
他当时仔细观察林清风的情绪,生怕公主有一点点的伤心。没想到她先是像陌生人一样不与公主说话,这会儿又不知怎么了还帮公主挡在前面。
简直莫名其妙。
单仪景心中腹诽,脸上却一点都看不出。
那名弟子被制止后转过身很是忿忿不平地收了剑,云絮见状也转过身,就看见单仪景站在林清风面前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却完全能让她听到。
“公主应该能分辨什么是虚情假意。你看有些人他们先是拉近关系,然后反刺公主一刀,得到好处后又想用三言两语就弥补,倒是聪明。”单仪景盯着林清风的眼睛,又转而和煦起来。
“所以公主不必与旁人交好,免得一片真心...”他刻意顿了顿,“喂了狗。”
单仪景说完这话,转过头微笑着看向不远处的云絮,眼神里全是警告。
这几日林清风好几次失神,全是因为她。
云絮脸色苍白,单仪景的话她一个字都没有漏掉,完完全全听了进去,藏在宽袖中的手不由颤抖起来。
她想要上前,甚至眼睛里都有了泪意,女使却突然上前带着云絮去了另一边。
单仪景心下满意,回头时却看见林清风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脆弱。
“怎么了?”
他手中还拿着林清风的长棍,心中不安地在上面摩挲了两下。
“你是说,我不该有朋友吗?”她声音有些飘,像是有些不确定。
26. 泪
单仪景笑了笑,弯下腰看着林清风,“这三年我们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公主只要有我就好了。”
“公主想要什么,我就能学会什么,怎会需要旁人?”而且,他弯下腰又追着林清风的眼睛看,“你若是想听琴,等回去了我弹给公主听。”
“好不好?”
林清风眨动眼睛,后背靠在树上被单仪景圈在他的区域,无处可逃。
他总是这样。
嘴上问着好不好,却不会想听到不好的回答。清晨的头发如何绾,用什么簪子,衣袍穿什么都不在她的考虑之中,单仪景沉迷于这种搭配游戏,且愈发不去掩盖。
林清风瞥了眼弯腰看着她的人垂落的头发,头发有些地方有些折痕,在阳光下才有些显眼。
“好。”
单仪景眼中的笑快要溢出来,林清风又张口了。
“但我不爱看男子弹琴。”
“......”
另一边盯着镜子看的萧媚生在听见苏易津那句话后唇角一勾,不知何时出现在苏易津眼前。苏易津平静看过去,就被面前人很是轻浮地勾了勾下巴,“这么维护我,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她紧紧盯着苏易津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些什么,爱慕亦或者欲望。
苏易津移开触碰,照样是那么一副呆板的死人脸,眼神中透出来的只有温和清正。
“前辈不必如此。”他声音不高不低,再看萧媚生一眼去了另一边。
林清风靠着树,单仪景移开后前面弟子都已经就地打坐,没了刚刚的吵闹。
逍遥宗主峰大殿之中长老们看着玉盘中的这一幕,心中倒是没什么波动,只有千机门长老看着与木古处于一处的女修,语气中有些疑问。
“镜血,这萧媚生怎么会和这些毛头小子在一起?”
镜血坐得端正,旁边木古很没样子地躺在地上,坐垫不知去了哪。
提到的人闻言端起眼前的茶杯低头浅抿一口,语气是说不出的冷淡。
“萧媚生去哪,还用我允许吗?”
木古坐在一旁,看见镜血拿了他的茶杯,有些别扭地转过头,颇有些眼不见心为净的意思。
他知晓镜血最讨厌自己没样子,偏过头后又故意用灵力扯动桌角。
茶杯中的茶水溢出,那人还是面无表情,只淡淡擦拭干净,就又看向玉盘。
木古见人软硬不吃,终于消停下来,看向玉盘中的几人。
天色慢慢暗下来,逍遥宗弟子都在原地休整,林清风和单仪景靠着大树,一人抱臂,另一人手中拿着地图。
刚刚苏易津过来说了,等万樊秘境开启后各自寻找地方,他站在入口处不会进去,只要有事先可以联系他。林清风闭目养神,单仪景看着那张地图将其中天虫草的位置背了下来。
“入口出现了。”有散修小小出声。
弯月高悬,繁星点点,白日里的茂密树林在此刻幻化成一片麦田,在暗夜中很是亮眼。
麦穗随着微风摇曳,簌簌作响。
有一人先走了过去站在麦田边念念有词,然后越往里人的身影越小直到慢慢消失。苏易津看向又变了入口景色的万樊秘境,招手让弟子依次进入。
林清风跟在弟子身后,站到麦田边的时候弯腰抚了把麦穗。
她手边的麦穗扎手,等走了两步,麦田消失周围景色大变,只有林清风一人。四周灌木丛生,各种鸟兽叫声不绝于耳,奇花异草丛生,馥郁芳香。其中灵气浓郁,行走在其中有些飘飘然。
她试探叫了声,周围没有回应。
严格来说并不像是树林,抬头看去,长长短短形色各异的蓝紫色钟乳石挂在空中,其上缠绕着各种粗细的藤蔓,这些藤蔓从钟乳石到周围低矮的灌木上串联在一起。视野倒也还算开阔,林清风走在林子中能看到钟乳石上一点点渗出的纯白色水珠,最后聚集在末端掉下,打在灌木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藤蔓翠绿,几乎能看见其中脉络,长棍轻轻一碰,就会出现一片深绿。
林清风朝四面看了看,发现周围都是一副这样的景象,掏出地图看了起来。
滴入画得粗糙,但是这处标明叫做“泪”,只要不被影响一路向西走就能到万樊秘境的最中央。她收起地图,握紧长棍,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清风进去了。”木古嘴里嚼着糖葫芦,抬抬下巴示意逍空。
自从弟子们进入万樊秘境,圆玉盘中的单一影像根据宗门分成十几块,其中弟子又分布到了不同地点,一时还未全部捕捉到,起哄景色却很多。
逍空坐在另一侧,“嗯,放大些。”
他们随身带着的玄灵镜能够同圆玉盘连接,木古站起身腾出只手来朝着殿中央巨大的影像点了点,林清风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大殿之中。
承围见状,拜托木古,“云絮。”
木古咽下嘴里的吃食,装作没听到转身回了镜血身旁。承围坐在一旁脸黑了黑,准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殿外突然出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沈落听来了。
他身边没跟人,站在殿门口露出个文雅的笑,“没打扰你们吧?”
这么说着,又咳嗽两声,殿中的影像跟着虚了两下。好些长老站起身,嘴上说着“怎会”,一边往外迎去。
“这两日在浮云峰修养总觉得孤独,我听说众位长老在主峰,也想过来凑凑热闹。”沈落听面上带笑,等执事收拾好地放在逍空身旁落座,脸上终于有点血色。
“这几日打扰真尊了。”
他来逍遥宗,不只是处理子缨长老,更多的是昆仑老祖算出浮云峰如今的灵气正适合他休养,写了信给逍空。
逍空摆摆手,看向如今影像上拿棍子挑开藤蔓往前走的林清风。
沈落听跟着视线看了过去。林清风的动作停了,她转过头看向刚刚过来时的路。
旁边的藤蔓上有深绿色很是显眼,这里她已经走过一遍了。
“这是真尊收的弟子?”百花谷长老看着映像中的林清风,看向逍空时带着询问。
“是。”逍空知晓这些人的德行,他收了个凡人弟子的消息早就在修真界传开,这次众人结伴而来,也有几分林清风的原因。“这...可是一个凡人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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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长老眼中带上不赞同,又仔细看了看林清风,眼中的不屑更重,“这凡人体内--”
逍空却突然变了脸色,向那位长老释放了几分威压。
逍空关心则乱,百花谷长老也被逍空这护短的行为惊住。他惊奇逍空的护短,觉得不过是经脉凝滞,灵力运转不顺,喝上几副药的事何必对他如此?
沈落听看着站在原地的林清风,心中了然。
她没有灵根。
逍空真尊这样一个自然境大能却为她散了五百年修为,太过诡异。他心思回转,脸上却看不出来,依旧副虚弱不堪的样子。
单仪景跟在林清风身后进入万樊秘境却发现自己与林清风并不在一处,眼前树木茂盛,四周却十分安静。
万樊秘境将他们分开了。
他下意识想去用玄灵镜,却隐隐约约听到前面有人说话。是那两个今日讨论萧媚生的弟子,他们二人像是从山坡上滚落下来,站起身抖落身上沾着的树叶,嘴上骂骂咧咧着什么。
“吞海,你准备在里面待多久?”
一人看向这四处都是树木的万樊秘境,手中佩剑朝空中挥了挥。“待够三个月啊。”说话这人正是提剑对向云絮的那人,“这其中灵气浓郁,说不定能出去就能破境了。”
他想起林清风,心中更是不虞。
“据我所知,这万樊秘境每开启一次,其中灵物会变换一次,这一次该轮到那条一百年出现一次的上古灵蟒了。她林清风不是嚣张吗?等她见了这等灵物,看还能不能嚣张起来。”
另一人心领神会,知晓陈吞海因为林清风正在不爽。“你是说,将林清风带到蛇的地盘?”
只要逼到地方,并且画阵就能使林清风逃不出,硬生生被蛇吞吃。
“没错。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修士边走边说,语气里是明晃晃的嘲讽。“不过是个凡人修士,竟还敢大言不惭,甚至欺辱到我陈家头上。”他的眼中是与陈若明如出一辙的阴鸷,“这种低等的生物真不该继续活着。”
单仪景静静站在原地,屏息听着两人讨论林清风。
踩着树叶的咯吱声伴随着另一人的附和,“哼,可不是嘛,她算个什么东西,以为有逍空真尊就没人敢收拾她?”
“这万樊秘境中之前没死过人,现在就会有了。”
单仪景神色淡淡,听着两人谈论林清风,还颇有耐心地轻轻摩挲玄灵镜。
欺软怕硬的东西。
对他们更加无视的萧媚生不在他们的选择之中,唯有同境界的林清风成了他们报复的对象。
“可是陈兄,据我所知每次万樊秘境都会有长老观看的。”他说这话时有些鬼鬼祟祟,朝四处张望,“到时候我们可是杀同门,这...”
“别怕,我会让林清风自己踏进陷阱,到时候我们只需静观其变。”陈吞海谨慎地探查了一遍周围,“问起来,我们只作不知。”
再说了,互相比试见血是宗门默认的,他不过是与同门对上了而已,就算告到人前也有话可辩。
大树后单仪景几乎因为这两人愚蠢又阴险的想法笑出来,眼神中却更加阴郁。
27. 抢夺
本来就因为下午他说的那些话就有些不爽的单仪景,因为林清风的情绪被这种人影响更差了些,没想到这种人在一起又商量着杀人,真是...一点不消停啊。
他眼神中闪烁着诡异的兴奋光芒,无声吐出一句“蠢货。”
“啪嗒”。寂静的树林中发出声响,原本就有些紧张的两人猛然拔剑,指向那颗巨大的树。
“谁在那儿?”
单仪景手中拿着两根树枝,姿势随意地靠着树又随意地扔到地上,在这寂静的树林中像是挑衅。若是有人这时看去,他的姿势神态与林清风几乎一模一样,就连眼中的不屑都顺着眼角眉梢飞了出来。
他没有在林清风身边时的温润文雅,通身气质与林清风如出一辙,都乖张得要死。
两人对视一眼,成左右包围慢慢往树后走去。
其中一人从怀中掏出一张火云符,还未近前大树就燃起来,等他们转过树后,那里空无一人。
林清风这边在绕了第五圈后终于发现了一处不同:每一根从天而降的钟乳石上的水珠都是纯白色,而唯有一根藏在角落中一点点渗出蓝紫色。
它只有一根食指粗细,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林清风提起棍子,轻轻碰了碰。
眼前景色迅速变换,眼前全是沙丘,风吹过,沙尘直直对着林清风吹过来,带着灵气的沙土吹得林清风一个趔趄,又快速稳住身体。
眼前是无数的沙丘,变换不停。
四周安静,突然传出一声虎啸。
在一片棕黄色中,缓缓走出一只黑棕双头虎,它脚边放着一个黑红相交的精致绣球,绣球周围有晶莹的珍珠串联,垂落的五串流苏之中,有一串形如杂草,却通身散发着灵气。
林清风看着那个绣球,在脑海中将逍空画的那个四不像与那株杂草再三比对。
天虫草,原来在这里。
她站得远,看着双头虎对着绣球爱不释手的模样,莫名哼笑了一声。
“没什么危险。”“天虫草多的是。”
“那玩意儿就是杂草,拔上两根来就行。”
逍空言之凿凿,林清风安心点头。
她被气笑了。
木古盯着那个有些眼熟的绣球,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逍空,这绣球怎么总觉得眼熟?”
被提到的人在看见双头虎出来时就像是逃避一般端起了眼前的酒杯,酒杯太小,他又召出两个小道童,挡在眼前才觉得安心。
“啊!”木古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向对面两个道童挡住的身影,这不是五十年前百花谷谷主老来得子,用无数上品稀缺灵药为自己孙儿缝的百岁宴的绣球吗?
为什么会在万樊秘境中,上面还吊着根天虫草?
而且,木古又看向那一片荒芜的沙漠,他记得之前这边全是那不值钱的天虫草啊?
沈落听看向殿中神色各异的众长老,心中好笑。旁边坐着的这位逍空真尊已经调整好了表情,挥手让道童退下时一脸严肃。
“我也觉得有些眼熟。”逍空摸了摸胡须,看向百花谷长老,率先发问,“承安,这好似是你们少...少谷主的东西吧?”
他一脸坦荡,好像刚刚召出道童的不是他一样。
逍空也不等承安长老接话,自顾自点头,“也对,少谷主已经五十岁了,也不需这种小玩意儿了。”
万樊秘境中的林清风看向双头虎,后背紧绷,手上灵力运转灌于棍身。
她只要天虫草。
双头虎脚边绣球轻轻旋动,它打了个喷嚏,周围黄沙被吹起,有些发痒。它无聊地碰碰鼻尖,另一颗头却突然转过来盯着林清风。
黄沙边缘站着一个女子,她身着青衣,手中拿着长棍已经看着它很久了。
两个头一个憨呆,另一个凶狠,在凶狠的一个看向林清风时,另一个反应慢的也转过来,放在爪子旁边的绣球停止转动,两个头颅同时转过来看向林清风,诡异又霸气。
“绣球给你,天虫草给我。”
双头虎听了这话,像是嘲讽对着林清风喷了一口气,眼前黄沙漫起,她不得不抬棍抵挡。
若只是那个呆憨老虎,林清风并不打算杀虎,但是那个凶狠的老虎显然并非善茬。眼前卧着的闲散老虎站起身,缓缓朝着林清风走了过来。
虎啸声出现,整个沙丘开始移动,风沙卷起,眼前根本看不见老虎的身影。
林清风站在旋风之中静静感受着身边气息的变化,而后朝着一个方向将长棍作剑狠狠劈了过去。
她身形诡秘,长棍有时宛如长鞭,狠狠抽在双头虎身上。
云絮身上贴着隐身符站在一处不动的沙丘旁看着那个与虎搏斗的林清风,越看眉心的皱纹越深。
她使的剑招中,居然有陈家的剑法。
那时她给林清风透露了陈若明的剑法,以为那么短的时间内林清风应该是没有学会,所以在第九台上只用了自己熟悉的阵法。
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林清风显然运用地炉火纯青,甚至将其中一些招式与逍遥剑法做了融合。
可是双头虎实在太强,林清风在跳动过招中慢慢处于下风。云絮看着有些力竭的林清风,抱着琵琶的手下意识滑动琴弦。
烟尘中林清风敏锐察觉到有琴声响起却没看到人影,她手中长棍向上几乎抵挡不住,看着眼前老虎从嘴边滑出的唾液手中棍中灵力暴涨一瞬,转而快速求救。
“道友可否相助?”
她的声音被风沙分割,传到云絮耳中的时候已经有些虚弱。
云絮因为自己的动作吓了一跳,在听见林清风声音时垂下头看向怀中的琵琶。这个琵琶曾无数次为林清风响起,她也曾因为林清风承受父亲的怒火,一而再再而三。
她知道此时的她应该转身就走,与她无关她不该参与其中。
但是,她又看向那边的林清风。
女修右边衣袖划破,露出血淋淋的皮肉,又有黄沙附上,鲜血从中渗出,看起来残忍可怖。
双头虎再次发力,林清风被迫再次后退,在老虎抬起前爪拍向她时迅速收了棍,朝着侧面翻滚几下,靠在一个小小沙丘后,看向云絮的方向。
她体内灵气运转凝滞,已经是残喘之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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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喉间干涩,胸腔几乎像个破了的风箱,她急忙调整气息,又看向转过头看向她时激动异常的双头虎。
双头虎见血显然更加兴奋了,寻着铁锈味像是逗弄般慢慢走向那个低矮的沙丘。
林清风忍着胳膊上灼人的疼,往上面撒了一层药粉,额头上汗珠渗出,眼眶也湿漉漉的,已经是强弩之末。
再无琴声出现,林清风心中有些空荡荡。
她试图重新将灵府中的灵力灌注于棍身,奈何经脉有断裂处,灵气无法顺利运转。林清风看向沙丘之后,眼前的双头虎已经让她有些难以抵挡。她咬了咬牙,收了棍,朝后翻滚。
云絮身边两位女使面色不变,安安静静站在身后,她们知晓云絮的选择。
--咚。
--咚。
而后琴声伴随着灵力顺着沙丘飞向林清风。
云絮还是拨动了琴弦。
琴声响起,带着温和的安抚乐声出现,双头虎的脸色一变,林清风得以喘息,她往后退出半步,朝着琴声飞出的沙丘处看了一眼。
久旱逢甘霖,她体内灵力又开始运转起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在慢慢愈合,随着琴声愈发低沉,双头虎从原本的躁动慢慢变得安静起来。
绣球就藏在双头虎右前掌下面。
林清风看准时机,快速抢过绣球。打斗过程中,呆憨些的那头一直在玩绣球,好似这场打斗与他无关,但是在林清风抢过绣球时它的眼神蓦地变了。
它站在林清风面前的沙丘上看向林清风时整个沙丘处的灵气混乱起来,慢慢向着双头虎聚集。
林清风心中一紧,迅速摘下绣球上的天虫草,然后将绣球扔向双头虎。
“我说了,只要天虫草。”
黑棕色双头虎身后旋转着几乎通天的巨大龙卷风,黄沙随着它的走动缓缓聚集,带着万兽之王的怒气汹涌起来。
单仪景在“泪”中行走,突然听到一声响亮的虎啸,不知为何心里猛然一紧,之前尚有闲情的他看向眼前的藤蔓,寒光闪过钟乳石已经裂成两半。眼前景色大变,他脚步轻点迎着风沙朝着林清风飞去。
可是来不及了。
所有的沙丘连像是应召般朝着林清风扑去。黄沙漫天,狂野的大风席卷着黄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林清风扑倒在地,手中长棍被灵力打落,她毫无反抗之力只来得及抬臂抱头。
一声短促的“清风”从云絮口中发出,她又死死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
四周寂静无声,连风都停了。
双头虎看向唯一的高大沙丘,黑红色绣球点缀其上,像是获胜的奖励。
珍珠莹润,在阳光下散发着明亮的光。
单仪景在沙丘旁站得笔直,盯着那个绣球眸光深邃。
“林清风。”
他的声音有些淡,又有些执着的冷硬,在这空旷处更显寂寥。
林清风显然没来得及拿走天虫草,狂风将黄沙全部聚在一起,绣球旁的那颗天虫草还有被人拿过的痕迹。双头虎在单仪景出现后不知为何朝后退了两步,一直紧紧盯着单仪景的动作却没有向前。
28. 猎物
“林清风。”他跪倒在地用双手刨着沙土,眼中阴鸷的执着显露,看向一层层散开的沙土眼中愈发阴沉,浑身散发着浓郁的杀意。
绣球和天虫草顺着单仪景的挖动一直在他手边转动,他甚至没法分出精力将天虫草收进芥子袋。
只是越来越冷静,身上的杀意也越来越重。
他忘记自己是个修士,忘记他还有灵力,长剑被扔到一旁,弃若敝履。
林清风,若是今日林清风真的葬生于此,他...他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砸在干燥的沙土上,洇开一团。太阳很大,照着这片空荡又安静的沙地,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哭什么?”
林清风的声音有些懒倦,还有些疲惫,却稳稳地传进单仪景的耳中。
黄沙之下伸出一只手,稳稳将绣球和天虫草握在手中。
单仪景看向那只手,上面黏附着一层黄沙,还有血痂凝固,着实不算好看,却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眼泪滴落在手背上,血痂化开,一丝温意传来,伴随着单仪景克制的嘶哑。
“公主该等等我的。”
周围黄沙快速散去,林清风从沙土中现身。沙土之下景色变换,四周树林茂盛,身下杂草丛生。她平躺在地上,眯着眼睛看向旁边跪着的单仪景。
他眼眶微红,像是被欺负狠了,跟个小狗一样看向她时带着一丝自己都不知道的隐隐的撒娇意味。
林清风灵府中灵力干涸,连喘气都带着疼,她又转过头闭眼感受着全身经脉的撕裂,嘴角勾出一抹笑。
“别叫我公主。”
她依旧闭着眼,没看向单仪景。
“你早就不是玉笙,我也不再是公主。”
她喜欢听单仪景喊她的名字。
他们刚上山那一年,单仪景发音不太熟练的发音,总是模模糊糊,却诡异的温柔。后来他说话同旁人无异,只有叫她的名字时依旧有些模糊和生疏。
干净,又缠绵。
她莫名有些沉迷。
单仪景眼睫眨了眨,听到这话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林清风...”
“嗯。”
云絮在确认林清风活着后转身向反方向走去,消失得消无声息。林清风吃了两颗单仪景递过来的丹药后终于恢复了几分力气,站起身后看向琴声处,那里已有杂草,什么都没留下。
“我去处理那只双头虎。”单仪景朝着远处显然有些忌惮他的双头虎走去,林清风掌心静静躺着那株天虫草,看起来已经长了好些年,闻起来有种淡淡清香。
眼前一个红色身影闪过,手上的天虫草已经不见踪影,眼前树梢微动,林清风抬头,对上一张笑得灿烂又妩媚的脸。
是萧媚生。
“谢了,小公主。”
林清风提棍指向树上的萧媚生,眼神中全是冷意。“前辈,天虫草是我先抢到的,您这做派怕是不妥。”
萧媚生倒挂在树枝上,手上的天虫草很是显眼。她看着那个衣衫有些破烂脸上也挂了彩的少女挑眉笑了笑。
她还是看起来很是娇媚,说出来的话却毫不留情。
“不妥?小公主,这里可是修真界。弱肉强食本就是天道法则,哪有什么不妥?”
她捂着嘴笑起来,“这叫坐山观虎斗,天虫草就当是我的渔翁之利了。”
萧媚生眼中透出几分狠意,朝着林清风散了好几张符,然后一个闪身消失不见。
眼前一阵阵黑雾涌起,等雾气散去,林清风浑身灵力已经全部干涸。
“你!”林清风望着前面空无一人的树林,心中憋火却又无能为力。
逍遥山中,木古看见萧媚生这般做派,眼神像刀一样嗖嗖飞向旁边人。“这就是你带的弟子?真是聪慧啊。”
他阴阳怪气地对着镜血谴责萧媚生,镜血脸上表情毫无变化,又将桌上的糖葫芦往木古那边推了推。平时的木古必定会别别扭扭拿过糖葫芦不再回话,这次却有些生气。
“清风为了拿这个天虫草都被黄沙埋了,要不是云絮暗中相助,说不定这会儿已经被弹回大殿了。”他心中愤愤,站起身走向逍空。
殿中长老已经少了一半,木古和逍空最闲,坐在殿中这几日都没怎么挪动。
另一个闲人沈落听在木古情绪激动时看向圆玉盘,“无妨,这种品相的天虫草我还有好些,林道友若是需要,只需找我。”
这种天虫草与他来说不过杂草,甚至他有的品相要好很多。
逍空笑了笑,坦然接受。
“那我先替清风道谢。”他并不强求林清风一定要拿到那株天虫草,更多的想要林清风紧绷精神,快速加入历练成长起来。对于人的判断也十分重要,就算这次林清风的灵草被抢,他也对萧媚生无甚怨言。
弱肉强食,她说得不错,林清风也该好好历练了。
影像中的林清风转过身盘坐在地,慢慢吸纳着万樊秘境中的灵气,旁边的单仪景已经提剑向前。
双头虎在看见单仪景的身影时全身紧绷,四双眼睛里全是警惕。
陈吞海和刘泊辰就是这时候出现在树林边缘的。
他们二人之前在树后没发现人的踪影,其中更无遗留的灵气流动,但还是害怕夜长梦多,索性准备早早动手。
刘泊辰盯着那处吐纳的林清风,又朝着身后静谧的山林望了一眼。
“陈兄,真的万无一失吗?”
陈吞海从腰间抽出玄灵镜,“如果长老们想通过圆玉盘看我们的影像,玄灵镜也会散发出细微的紫光。”他说着,抬抬下巴,“就像林清风那般。”
但是他们二人的都没有任何的亮光,再说了,陈吞海眼神晦暗,这隐身符可是陈若明亲自给他的,绝对没有人会发现他们二人的踪影。
林清风腰间的玄灵镜一闪一闪,正好就让林清风死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好替大哥报第九台一棍之仇。
想要用额间血让逍空救她?就看上古灵蟒答不答应了。
陈吞海手中拿着什么东西一点点围着入定的林清风洒着,一边小心翼翼地看向林中。
另一边双头虎背部流血,愈发狂躁起来。单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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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已经没有耐心继续下去,准备一击致命,谁知那老虎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在剑光闪过时迅速隐身不见。
单仪景缓缓转过身,隔着灌木与睁开眼的林清风视线相交。
有东西来了。
树林很静,静得瘆人。草地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出现,微风吹过树叶却像是静止般一动不动,鸟雀无声更添几分诡异。林清风手中握棍快速起身,盯着发出声音的地方。
四周寂静,林清风在看清后心中一紧。
那是一条有三人合抱粗的蟒蛇,身上布满了棕色斑纹,游曳在草丛中好似流水,很是悠然自得。它正抬起头对着她吐信子,盯着林清风时像是看见猎物。
不,那就是在看自己的猎物。
她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缓缓往单仪景旁边退。单仪景看着这条巨大的蟒蛇眼中也终于认真起来,他手腕翻转,与林清风传音,“眼后八寸处。”
长棍旋转,慢慢浮在林清风脚边。
“嗯,当心。”
话落两人极有默契地分开,林清风站在半空手上画阵,又像是诱饵故意晃过灵蟒眼前。
单仪景灵府中的灵气借着万樊秘境愈发浓郁,出招也越来越快。他的剑风凌厉又锋锐,灵蟒身上已经有了无数划痕。
暗绿色血水从灵蟒身上蔓延,滴在草地上引起一阵阵的火光。
半刻钟后,金黄色的阵法已成,林清风轻踢一脚长棍,从空中俯冲下来。
“单仪景!”林清风出声提醒单仪景退后,随后长棍旋转,带着凌冽的剑风直直刺向灵蟒。她眉眼间都是势在必得,阵法上的灵符颜色更深,灵蟒摆动身体,抬身张口,长长的尖牙眼看要刺上林清风,她却一个闪身站在蛇背上。
--噗!
长棍稳稳插进七寸处,绿血喷出,单仪景迅速提剑从林清风眼前划过,腥臭的血斜斜洒在林清风斜前方,而后猛得燃了起来。
林清风站在蛇背处,又向棍身灌注了灵府中的全部灵力后,蛇头落地摆动几下终于没了声息。
周围灵气震荡不止,鸟雀惊飞带着一片片树叶落地。
“完了!”陈吞海在林清风从空中落下时就觉不对,转身赶紧朝着入口处逃跑。
林清风调整呼吸,心中有些烦。她的经脉又撕裂了好些,灵力运转愈发艰涩起来。
可真是奇怪,灵府中灵气却十分浓郁,竹子长势很好,没有一片枯叶。
单仪景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粉末,看向影影绰绰的山林,“我去去就来。”林清风抽出长棍,摆摆手就不再管单仪景,伸手从灵蟒的七寸处掏去,最后拿出个丹药大小的蛇丹来。
林中气温慢慢低了下来,单仪景像是逗弄般慢慢跟着那两人身后,瞧起来颇有些懒散。
蓝紫色钟乳石上的水珠凝固,天色也迅速暗了下来。陈吞海狼狈逃跑,时不时转头看向身后。那只灵蟒可是上古灵兽,这两人就这么干脆解决了也太不可思议了,要不是亲眼看见,他一定不会相信这两个入微境弟子竟有如此能耐。
只是身后人怎么也甩不掉!
29. 该死
不管他用什么符,不管他从哪个方向逃跑,单仪景都阴魂不散地跟在身后。刘泊辰身上的灵符全部用完,他看了眼单仪景未收进剑鞘,至今带着一片青红的剑刃,心中终于害怕起来。
“陈兄,怎么办,甩不掉!”
不但甩不掉,那个男子就像是在玩弄他们一样,跟在不远处,看不清看清却能感受到他身上压抑着的兴奋。
“那就不跑了,”陈吞海被单仪景这副样子挑出几分火气,一把撕掉身上的隐身符,转过身看向单仪景,“他不过刚刚入微,我却到这一境已久。”
“他紧追不舍,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单仪景原本看向慢慢抽出长剑的陈吞海,原本有些烦躁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终于拔剑了,他都快要等不及了呢。
他脸上带笑,等近前了陈吞海终于看清单仪景的眼睛。眼皮垂下压住了几分嗜血的阴鸷,多了两分恹恹,好似对付他们二人都算是浪费时间。
平日里那个谦卑温润,永远站在林清风身后君子私下居然是这副样子,陈吞海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但脑海中闪过得太快,让他有些抓不住。
“单仪景,你竟是装的!”
刘泊辰却直接说了出来,“你喜欢林清风!哈哈哈哈,被我发现了!”他像是抓住旁人把柄一样,眼中闪烁着得意。“她一定不知道你原本是这样子吧?”
“不过也对,这凡人却是就该和凡人在一起,都是最最下贱的!”
他不怕单仪景会将他怎样,说完这话朝着额心一点,身上境界慢慢提升,到了入微中期后被万樊秘境快速弹出去。
不刺开额心只用灵力就能恢复原本境界被万樊秘境弹出,他才不会浪费这重要的阵法。
而且若真刺开额心师尊是会救他,但是他的修为也会全部消失,他不敢赌。
单仪景在刘泊辰说出林清风的时候眉眼一压,原本就十分冷的脸在看见刘泊辰说完就跑后更添寒意。
陈吞海在单仪景走神时提剑,刚开始看不出什么,但是慢慢地,陈吞海额上渐渐渗出汗水,应付得有些吃力。
单仪景回刺转身,带着浓浓的杀意逼向陈吞海。
设阵谋杀林清风,该死。
爱意欲烈,剑意愈盛。
他的剑招越发流畅,陈吞海被逼连连后退,灵力划过,靠着树干猛然间吐出一口血来。
“逍遥宗规,不可残害同门!单仪景你适可而止!”
他嗓音嘶哑,握剑的手也有些撑不住地颤抖着。单仪景听了这话,稍微顿了下,低头不知想着什么。
陈吞海却以为自己的威胁有了效果,“你若今日放过我,回宗后我不会提一个字!但你若一意孤行,陈家不会放过你。”他盯着单仪景手中的长剑,心中忌惮,可是眼中显然是有些不服。
“是吗?”单仪景挽了个剑花,而后指向陈吞海。“那就试试好了。”
那灵蟒四周设下阵法,就算他和林清风想用额心血求救,也会被拦下。
想想就觉得眼前人更该死了。
他速度极快,在想起林清风时灵府中灵气暴涨,只来得及一剑封喉就被万樊秘境弹出。
苏易津站在万樊秘境入口处,看向有些狼狈的单仪景由衷地笑道。“恭喜进阶了。”
万樊秘境中没有时间,外界已经过去一月有余。
单仪景感受着体内的灵气,又看了眼万樊秘境,似笑非笑,“同喜。”
苏易津已至物我境中期,不知等他知晓自己因为杀人进阶,还笑不笑得出来。
“合欢宗那位修无情道的前辈出来了吗?”
苏易津不知单仪景为何问这话,摇摇头,“未曾。”
“谢了。”单仪景说完,不顾剑刃上的鲜血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地上长剑已经断成三截,刘泊辰撑着身体一步步往后退,眼中全是惊慌。“和我没关系!不是我想杀林清风的,你别杀我!”
离万樊秘境大约三十公里处,刘泊辰涕泗横流,看着眼前宛若杀神的人抖得不成样子。
他刚刚从万樊秘境逃脱,没想到单仪景会追出来,这前后甚至连半刻钟都不到。单仪景见了他提剑就杀,对着他毫不留情,他节节溃败直到手中长剑断裂。
周围风声飒飒,单仪景发丝飞舞,唇下那颗痣多了几分艳。
剑上血丝黏腻滴在刘泊辰腿上,引起一阵猩红恐怖的反胃,而后又缓缓抬起对着他的心口。
“出言不逊,当诛。”
坐在大殿中的沈落听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
千里之外的树林之中有人语气淡淡,说的话却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他低头酌饮,想起那天在焚轮看见的林清风。
“不仁不义,当诛。”
两道声音重叠,男声多了些尽力压制的疯狂。
紧接着粗重的喘息声响起,而后是鲜血冒出又被人狠狠按住的胡乱发音。沈落听站起身,瞧了眼圆玉盘上提着棍往前走的林清风,多了几分兴趣。
“诸位继续,我今日有些累了,先行离开,望诸位长老勿怪。”
他说完,向或坐或站的长老行礼告退。
单仪景半蹲在刘泊辰面前,一只手按在噗呲冒血的脖颈处,感受着温热汹涌的鲜血从虎口溢出,流满整个左手。
他带了笑,看起来无比温柔。“嘘,安静些。”
血冒出时带着的声音听得他心情舒畅,越是挤压,鲜血流出得越快,翻涌着喊叫着让单仪景的眼眶都染上了一抹红来。
他的整个右手都沾满了鲜血,连带着淡青色的衣袖上也浸染上。
眼前人双眼暴突,手停在半空中都没来的碰到额心,血液流淌到草地上,星星点点。
真是丑陋。
单仪景心中奇怪,这种人的口中怎么能那么随意就说出林清风这三个字的?
还敢口不择言,真应该拔了舌头啊。
鲜血终于停止,单仪景站起身看向沾血的衣摆,往前一步是至今瞪着眼睛的刘泊辰。艳阳高照,树林间鸟雀呼啦啦飞过一片,有些好奇地盯着那个浑身是血却提剑站着的少年。
沾血的剑尖慢慢从已死之人的腰部划过,慢慢在了下巴处。
单仪景感觉他垂着的左手上缀了无数蚂蚁,慢慢顺着他的胳膊慢慢钻进了他的脖子,酥麻难耐,连带着脑海中都有些蒸腾的雾气。
微风吹过,剑尖也随着摆了摆。
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停了,只能听见翅膀拍打着的声音。它们慢慢落在单仪景周围,啄食着草地上有些忙碌的蚂蚁。
单仪景腰间的玄灵镜亮了。
是林清风。
他有些发麻的大脑多了两分清明,然后那些鸟雀就看原本站在原地的少年擦净了剑尖上的鲜血,而后干脆地换了身衣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树林。
守在万樊秘境入口处的苏易津看向那个缓缓走过来的少年,眼神多了几分看后辈的欣赏。
单仪景穿了一身简单的纯白色道袍,外披白纱,其上有淡青色竹叶绣样,从衣摆处慢慢延伸至腰间淡出。
等人近前行礼,一股淡淡的梅花香飘过,配着那张脸实在是风光霁月。
“师弟可是要进万樊秘境?”苏易津回礼,带着疑惑问道。
单仪景声音和煦,“林清风还在里面。”
苏易津却笑了笑,“这万樊秘境若是将人弹出,是无法进入第二次的。”他看向单仪景,眼前人总是站在林清风身后,从不逾矩又很是护主,怪不得林清风会为他签生死状。
“师妹她肯定吃不了亏,等她进阶或者到时间自然会出来,你在此处等她便是。”
单仪景原本在苏易津说完无法进入时偏头看向万樊秘境入口,又在听见“师妹”两个字时转过头盯着苏易津。
他的手在腰间的佩剑上点了点,多了两分笑意。
“大师兄是待任何人都如此亲切吗?”
苏易津脸上的笑意又多了两分,眼神中有得到夸奖后的自谦。“身为你们的师兄,这是我应该做的。”他做出个邀请的姿势,率先抬脚往前走去,“你我就在此处等候,有什么需要的一定要同我说,知晓了吗?”
单仪景盯着那个在阳光下发着微光的背影,眼中情绪翻涌,却在苏易津再次转身看他时刹那间消匿。
苏易津感觉身后有一股凉意,转过身却看见单仪景站在原地看着他有些晃神。
“师弟怎么了?”
他眼中带上担忧,在阳光下都有些刺眼。
单仪景低了低头,再次抬眼看向苏易津时带了几分信任的膜拜,十分单纯无害。“没什么,只是除了公主,没人像师兄一样如此待我。”
少年看他时就像无数师弟师妹一样带着崇拜和信任,苏易津身上最后一丝疑虑消失,笑容更大了些。
“师弟虽是凡人,但谦虚好学又勤奋刻苦,在修道一途上颇有天赋,超过不知多少世家子弟,何必妄自菲薄?”
他带了几分好奇,在单仪景坐在他对面时问道,“不知师弟修的是何道?”
单仪景这次眼中终于带上几分真实的迷茫,有些呆愣的少年气也冒了出来。
“我也不知。”
他确实不知,只是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修炼,受伤了也无妨,在炼丹炉旁满脸熏黑也无妨,再继续,境界也就慢慢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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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易津理解地点点头,“我当年也是如此,直到物我境后才有所悟。”
单仪景不置可否,低头拿起玄灵镜回复了林清风,说自己在万樊秘境外无法进入,会围堵萧媚生后转过头看向万樊秘境处。
已经过了十日,有弟子陆陆续续出来,林清风却一直不见踪影。单仪景从坐着到站着,如今直接抱剑站在万樊秘境入口处询问出来的修士。
那日林清风在玄灵镜中答应后再没有消息传出,他发出的消息也都石沉大海,没了回复。
单仪景再次得到没见到的回复后,淡声道谢。
万樊秘境入口处众修士吵吵闹闹地谈论着其中机缘,慢慢聚着的人也越来越多,逍遥宗这里也只缺林清风和云絮。
林清风原本都站在了万樊秘境出口处准备出去,就看见对面的云絮。
她身后没了女使,整个人身上也有些擦伤。林清风心中疑惑,却在看见云絮躲避的眼神后也转过头。
只是变化就在刹那间,林清风在转头的瞬间余光瞥到云絮身后突然暴起的一人高尖刺大花。
“小心!”
她身上灵力不多,只来得及催动灵力推开云絮,而后整个人扑倒在地。
尖刺刺进后背,林清风闷哼一声,忍着疼翻过身以棍做剑砍掉大花枝干。花苞落地,漫出的浅黄色花粉扑了林清风一脸。
云絮伏在地上,转过身就看见林清风艰难地翻身露出一条可怖的伤口,她背后从肩胛到后腰鲜血淋漓,细可见白骨,其中衣裳迅速被血染透,无法动弹。
大颗的汗珠从额头鬓角渗出,脸上的花粉被汗水浸湿,顺着下巴滴落在地。
云絮突然就哭了出来。
这一声没有掩饰,甚至听起来要比当时受到父亲惩罚时更痛。
“对不住,真的对不住,清风。”她含着泪腔,扑倒在林清风身前,眼泪像是断了线的泪珠砸在林清风眼前的草地上,声音中的悔恨顺着哭腔被肆意发泄出来。
云絮自问对林清风七分算计,且只有三分真心。
欣赏是真的,利用也是真的。
想用她杀死陈若明是真的,担心她的安危亦不作假;想通过她逼父亲妥协是真的,但知晓林清风受伤后硬生生破了阵来救林清风也是真的。
可是她不纯粹,云絮泪眼模糊几乎忘了动作,只对着林清风一遍遍地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又一遍遍地道歉。
她太想要同其他人一样进万樊秘境,杀魔修,也想要如同大师兄一样剑斩妖魔。
身为修士,无人想要做安心待嫁的大家闺秀。
她不愿,她只是不愿!
可是她不会剑,也不会杀人,只会抱着个琵琶像个累赘。没有人下山还带着女使,没有人想嫁给陈若明,她心中算计,却碰上个待她上心的傻子。
难堪和后悔几乎要将她吞没,云絮低着头等待林清风对她所作所为的宣判。她一定后悔了吧,云絮眨着眼睛想让自己看起来稍微像个大人般,在心中一遍遍做心理建设。没关系的,就算清风骂她...她又忍不住地哭出了声。
她不愿看到林清风失望的眼睛,甚至这种不愿都超过了对下山的渴望。
林清风趴在地上,看着云絮哭得泪眼迷离,轻轻吸了口气,眼角也因为疼痛浸出泪意。
为什么她身边的人都这么爱哭?
心中好似又软了几分,林清风用剩下的灵力操纵着将披风盖到身上,遮住那一片可怖伤口。长棍扔在一旁,单仪景不在,没人帮她捡起来。
林清风嘴唇几乎没了颜色,脸色也一片苍白。
云絮在路上碰到了陈若明,而后给她报信,已经是会被陈若明记恨的事,若她在第九台上显露出一丝陈家秘术,无疑是将云絮暴露个彻底。她知晓云絮想用她搏一把,却太过单纯。
到后来,她利用她从家中逃出成功下山进了万樊秘境,也偷偷弹琴帮她抢了天虫草。
她很高兴。
她不喜欢站在前面好似风一吹就倒的云絮,她喜欢为自己想要的而拼尽全力破开结界的云絮,就算这些以她为代价。
所以她从没有怨过她。
林清风看向那个因为自己受伤已经忘了一切的大小姐,终于颤抖着蹦出几个字来。“你别哭。”她试图抬手,却疼得根本抬不起来。
云絮停了抽泣有些不解地看向林清风。
朦胧之中那人眉眼温柔,脸上因为花粉有些狼狈,却比以往那副嚣张的样子更让云絮后悔。
“我没法给你擦眼泪。”
林清风说完这句话昏迷了过去。
云絮停了一瞬,又因为这句话泪水决堤。
30. 百花谷
“这...”坐在逍遥宗殿中众人齐齐看向木古。
刚刚林清风那一声呼喊声后圆玉盘从空中掉落,影像也都消失不见,木古却像是没发现一样,照例吃着他的东西。
周围的目光如芒刺背,他抬头有些不解,“秘境已经关闭,大家相处了三个月是不该各自回宗了?”
他嘻嘻笑着,话语却不留情。
“毕竟这次又损失了好些弟子,魂灯也还要重新点点的。”
其中伤亡最惨重的当属玄音宗,超过十人的魂灯都要重新换过。这时候也是木古最忙的时候,他站起身收了圆玉盘,“那我就先回了,各位随意。”
说完消失不见,紧接着逍空也摸摸胡子,招呼来在殿外一直吼叫的小毛驴,倒坐上走了。
云絮在林清风昏迷过去后先是放肆大哭,接着就拿出自己的琵琶弹了起来。
她背后的草丛中,萧媚生盯着秘境白得能反光的天空,整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压倒的草丛中有些生无可恋。
她从林清风手上抢得天虫草后引来了双头虎的追赶。双头虎显然十分喜欢这个绣球,绣球上每一个部件都十分操心,看到上面天虫草不在后又一次发动攻击。
进入秘境后她也只不过入微初期,媚术对这么一个灵兽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她只能拿剑与双头虎打斗。
等双头虎终于被她制服,她想要出秘境时体内灵力干涸直接昏迷倒地,直到刚刚被血腥味刺激醒。她听着那个有些狼狈的女修声泪泣下,说着什么“对不住”,抬眼看见旁边那个正是被自己抢草之人后背一片血迹,旁边倒着一个巨大的带着尖刺的食人花。
为避免尴尬她又躺了回去,这次两人和解她正好听了个全程,嘴角挂着笑闭目养神。
但是很快她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个乐修,却是个修炼十分不上心、修为十分差的乐修。听着琴声,萧媚生不得不说出如此残忍的评价。
手指拨动琴弦时,让萧媚生对自己的耳朵有一瞬的怀疑,但是很快杂乱无章的音节像是一群在她头上寻欢作乐的蚂蚱,丝毫不顾她的心情疯狂弹跳。
哭就算了,若她是在那个年纪也保不住会哭,但是能不能别边哭边弹,像是哭丧一般。
萧媚生从芥子袋中掏出天虫草,抬起在她鼻尖挥了挥。
一股清淡的药草香散开,让她有些沉迷。
哎,就算是她做次好事了。
“喂,小妹妹。”萧媚生站起身看向那个凄凄惨惨的可怜背影。云絮在听到有人说话时,停下勾弦,忍着抽泣转头看向身后。
萧媚生散漫踱步过来,初次见面时的红唇已经淡了,瞧起来多了两分亲近。
“前辈有何事?”
云絮心中难过,根本没察觉到刚才她身边已经陆陆续续经过了好几人。萧媚生近前蹲下身,就看那个趴着的少女脸色青白,双唇干裂得不成样子。
“你再又哭又弹,就真能成丧曲了。”
她伸手感应林清风体内的灵气,眉头越皱越深。“万樊秘境中最毒的是秘境出入口处的斜刺尖齿花,被花咬中,修士魂灯基本会灭。”
“但是天虫草能救。”她看向旁边已经有些呆住的云絮,展开掌心,天虫草安稳躺在萧媚生手上散发着温润的莹光。
“不许告诉别人,更不能告诉她,知不知道?”萧媚生指了指林清风,眼神里全是威胁。
“为什么?”云絮先是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又看见天虫草出现在萧媚生手中有些惊讶,还因为萧媚生这种做好事不留名的奇怪行为,忍不住就问出了声。
修士基本上全部出去了,萧媚生先在她们三人周围设了一个结界,又掀开林清风背上的披风。
“没有为什么,但要是让我知道了,”她又转眼看向云絮,眼神中全是恐吓,“我一定会勾走你心上人的,知道了吗?”
后背上还未全部结痂,血痂下面也时不时有暗红色渗出,云絮看了眼又有些忍不住的流了泪。萧媚生手上动作不停,天虫草一点点变成粉末,又用灵力化了一点点尖齿花花粉混合,然后仔仔细细地涂在林清风后背上。
她面色认真,心中咒骂如今入微境的修为,额上一点点渗出汗珠。
云絮没被萧媚生的威胁吓住,但人也终于回过魂过来,抱稳琵琶,勾抹剔拂间连萧媚生在运转灵力是更加顺畅,林清风后背上的伤口一点点愈合,萧媚生分出心神看了云絮一眼。
柔弱却很勇敢,爱哭却不惹人厌,反而哭得人心软软,真是个怪人。
等林清风后背的伤口不再流血,萧媚生灵府中灵气浓郁,她来不得交代其他,只在喊出“去百花谷”后整个人被秘境弹出。
站在秘境出口的单仪景在第三个人奇奇怪怪看向他时终于向前一步问了句,这才得知里面林清风昏迷不醒,云絮抱着个琵琶胡乱弹着,两人尚未出来。
他道谢过后,听着身后那些人的议论声,握剑的手越来越紧。
出口处灵气波动,一个红衣女修稳稳落地,周身的气息更加深不可测。
“站住。”
单仪景在萧媚生出现时抽出长剑,语调温柔中带了几分冷。他没看萧媚生,眼睛盯着芥子袋,“不该拿的东西,前辈当留下才是。”
弟子已经齐了的宗门已经陆续离去,这处就只留了逍遥宗与合欢宗。
在单仪景拔剑向萧媚生时,合欢宗其余弟子一拥而上站在萧媚生身后,手中法器各样灵气波动,全部蓄势待发。
萧媚生笑了笑,摊开双手十分坦荡,“天虫草不在我这儿,要不你自己搜搜?”
她说着还十分自得地转了个身,裙摆转动,带起一股很是勾人的香气。合欢宗弟子单仪景立刻屏息,又很是警惕地施了个除尘诀。萧媚生看单仪景那副样子,终于放下逗人的心思,“小公主马上要出来了,你不迎迎?”
她盯着单仪景的眼睛看,说话时语带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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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个身的功夫已经消失不见。
云絮看着林清风身上的伤口愈合,心中也安定下来,等处理干净林清风身上脸上的脏污,她用灵力将人托到她的荷叶上,出了秘境。
单仪景本想去追萧媚生,奈何听见林清风的消息又硬生生停在原地。
苏易津统计着弟子们的伤亡情况,看向执着守在出口处的单仪景。“师弟,清风师妹的魂灯依旧亮着,应是无大碍,你稍稍宽心。”
他看向掌门发给他的消息,对这次历练结果还算满意。
五人死亡,两人受伤,要比往年差强人意。后山魂灯殿中的木古长老现在估计没再叠蛐蛐了,苏易津想着这事,抬眼是看见了他们宗门最后的两位弟子。
金黄色麦田上,缓缓出现一片巨大的荷叶。
荷叶随风飘荡,上面站在一个怀抱琵琶的温柔少女,她的脚边趴着一个紧闭双眼的女修。
单仪景几乎在看见林清风的一瞬间就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紧紧盯着林清风背上的那件披风,像是要钉出一个洞来。
那里受伤了。
他没回答苏易津,视线终于从林清风身上移开,看向站在他面前,脸上有些愧疚的云絮。
“若是想做大小姐,记得带足了丫鬟。”他对着云絮毫不掩饰地释放敌意,眼中几乎结冰。周围的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停下,为单仪景这毫不客气的话皱眉。
“单仪景,你怎可如此对云絮说话?”他看向至今昏迷的林清风,心中不屑语气中却没带出半点儿,“林清风这分明是已经在里面疗过伤了,我不信你看不出?”
“是不是啊?”他说着转过头看向弟子们寻求认同。
“对啊,云絮芥子袋中的随便一个东西都够给林清风疗伤的了,何必抓着不放?”
苏易津仔细探查了遍林清风体内的经脉,放下心来看向各位附和的弟子,“都安静些。”他看向单仪景,“她体内经脉运行顺畅,只不过灵府暂时封闭了。”说起这事,苏易津难得地皱了皱眉。
云絮在单仪景说出那话时脸涨的通红,却在旁人为自己说话时心慢慢凉了下去。
那些弟子平日里见她都很守礼,在她旁边对她阿谀逢迎,她并不受用但也坦然接受了。
但她突然意识到林清风感受到的世界与她是不同的。
云絮低头看向林清风,再次抬头看向单仪景时带着温和的坚定。“我愿以道心起誓,此后绝不背叛清风。”这话掷地有声,周围的弟子在听到这话后都有些惊讶,甚至互相视线相交,心思转了好几回。
“我会带她去百花谷,找掌门治好清风。”
单仪景只回看了云絮一眼,就将林清风从云絮的荷叶上抱了下来。他尽量悬空,灵气还是碰到了林清风后背的伤口。
昏迷着的人额头又渗出细细麻麻的汗珠,人却闭着眼像是没了知觉。
“百花谷是哪个方向?”
31. 转醒
百花谷紧靠昆仑宗,位于一片峡谷深处。谷中气温很低,一年大约有一半的时间谷中的积雪不消,但百花盛开,到处弥漫着各种药香味,修士皆穿单衣来往自如,很是安逸。
林清风这处屋子有些偏,周围少有药修走动。
百花谷中一处小院外,云絮正在同对面人说话。
“今日她会醒吗?”
云絮看向对面的承安长老,心中惴惴。今天已经是来百花谷的第七天了,林清风至今未醒。
阳光刺眼,洒在人身上却毫无暖意。单仪景身穿淡青色裘服站在院内,手中拿着一朵牡丹花,垂眸看向院中的积雪上慢慢盛开的一朵一模一样的花。
在秘境外等林清风时他盘腿入定,闭眼不过一息,再次睁眼,手掌灵力运转处随风摇摆的小黄花已经变成了旁边翠绿青葱的草丛。单仪景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进阶后自己可用脑海中的意念控制灵力一点点换掉眼前景色。
只不过...当时他碰上眼前的草丛,从中摘一朵小黄花出来,而后草丛消失,小黄花再次出现。
保持的时间不过一刻钟,且是假的罢了。
这几日在百花谷,他除了照看林清风,就是在自己的房间中炼丹和练习这一术法。
他感受着灵府中磅礴的灵气,心中多了几分宁静。
院外的承安长老眼中隐有担忧,“这个老夫还不能确定。”他看向云絮,“我同你说的话你想清楚了吗?”
云絮站在原地,听到这话后却笑了笑。
“您何必用林清风威胁我?”前两日在掌门前来修复林清风的灵府时她的状态开始好转,这两日换了承安长老后人却一直昏迷不醒。她去找了承安,得到的答案并不难猜。
父亲已经从弟子们口中知晓她在万樊秘境中的事,对于她和林清风交好态度不再强硬,但是...陈若明同样在百花谷中休养。
“絮儿,”承安长老笑了笑,十分温和。“你可是我亲侄女,说什么威胁。”
他摆摆手,不再纠缠。“罢了罢了,你要是不想见陈若明,我也不勉强,反正到时候陈若明在哥哥面前说了什么,我就不能保证了。”
看承安真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云絮皱了皱眉。“那林清风...”
承安看起来有些无奈,眼神中却是不容反驳,“不是说了吗,醒不了。你若是想让她醒,也应该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吧?”云絮转头看向院中,低矮的院墙上积雪未化,阳光照在空无一人的院中。
只院中小小花园中繁花盛开,少了几分萧瑟。单仪景淡定站在院中,看着两人一齐望向院中,脚步一点都未挪动。
林清风所在屋子前挂着一个风铃,时不时发出几声清脆明亮的响声。
承安长老顺着云絮的眼神看过去,又看向他这个侄女。
眼前人弯腰行礼,随后琵琶出现在两人中间,她睫毛颤动,“明日我自会前去,到时烦请长老带路。”她说完这话转身进了院子,却看见单仪景跨进林清风屋门的背影。
她抱着琵琶的手有些僵,不知道院外两人的对话被听去了多少,脚步踌躇间那一抹青色衣摆又出现了。
“你今日还会弹琴吗?”
单仪景声音平稳,眼神一如往常。云絮闻言抬头看向单仪景,露出一抹笑,“是。”
“公主如今虽是昏迷,但已无大碍,单某替公主谢过。”他说着弯腰行礼,再次起身眼中带上疏离,“只是今日公主房中不必再派人来伺候,也就不劳烦师姐了。”
他站在林清风门口,摆明了不让云絮入内。
秘境之中后来发生的事他无从得知,但云絮与林清风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单仪景眸中带笑,却透着冷淡。他早已发现林清风用过天虫草,那位合欢宗的萧前辈也一定牵扯其中。
那些出来的弟子说看见云絮在昏迷的林清风面前哭,要么他心中哼笑,就是后来云絮突然会武,能从那位女修手中抢到天虫草;要么就是云絮用什么东西做了交换。
不管如何,如今看来,公主是该与云絮离得远些。
云絮微微颔首,抬眼时依旧带着温柔的笑,只不过说话间也终于带上了些脾气。“我说过,定会治好清风。你若不愿听,自然可以像这几日般待在自己屋内。”
“修士屏蔽五感,不需我教吧?”
她语调温柔,却带着真切的生气。
虽说白日里有医女照顾,他们其实并不需太过操心,但是之前那个别人一靠近就有些炸毛的单仪景,如今竟能允许旁人进出林清风房间。
他的修为精进,对清风却愈发不上心,果然世间男子最薄情。
单仪景原本站在屋门前等云絮回自己房间,闻言心中窜起一股火。他若是没理解错,云絮应该在说自己对公主的慢待。
“你...”单仪景眼中一丝愠怒转为担忧,猛然间噤声进屋。
云絮也察觉到不对,等快速跑进房间,就见林清风趴在床上,侧脸朝外,披散着的发丝濡湿,脸色绯红,耳廓上血丝清晰可见,又像是很冷,垂落在床沿边的左手微微颤抖。
单仪景看向林清风背后,那里尚未出血,他稍稍放心。
“医女呢?”
“还未过来。”云絮说着朝外看了眼,正巧看见有医女绕过院门,她也不同单仪景交代,收了琵琶闪身已经到了医女面前。
“这...”医女坐在床沿边,“林道友只是有些发热,只要退热了就好。”
她说着站起身,从随身的药匣中掏出一颗莹白的珠子,“扶她起来。”
医女站在一旁催促单仪景,单仪景却朝后退了一步,看向云絮。“烦请师姐帮忙。”云絮侧目,心中对单仪景的不满消减些许。
她坐在床边,借着单仪景的灵力一点点扶着林清风靠在她的肩膀处,又仔细拨过脸庞两边发丝勾至耳后。
林清风浑身都散发着热气,靠过来像一个温暖的火炉。单仪景在确认林清风靠得舒服后转身出了房间,站在门口掏出一个瓷瓶,垂眸不语。
“臭讲究。”医女摇摇头,嘴里嘟嘟囔囔,手上动作却一点都不慢。灵珠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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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压在林清风印堂、风池、大椎,然后缓缓转动,有莹白雾气慢慢渗入,手中灵珠缓缓消失。
接着是天突,往下至关元。
林清风身上喷人的热慢慢消下去,云絮砰砰跳动的心也终于平稳。等重新包扎过后,云絮扶着人慢慢躺回去,两人走出房间时,对上单仪景沉静的眼睛。
“里面的人已经退热了,不必担心。”
医女很是潇洒,摆摆手提着药匣走了。云絮看了单仪景一眼,转身回了房间弹起了琵琶。
不就是用陈若明换林清风吗?她换就是了。
云絮手上动作不停,想起那人看她的眼神,身上泛起一股恶寒,轻微打了个寒颤。屋内琴声婉转,单仪景往自己屋内走去。
他手上施诀,玄灵镜旁的空地中缓缓显露出人影。
“师尊。”
单仪景看向雾山长老,手中的瓷瓶打开,从中缓缓浮起一颗小小的淡红色丹药。
雾山站在大殿之中,身旁是一个三人高的炼丹炉。
前几日她就知晓林清风受伤一事,迅速向单仪景传讯,要他炼丹。只是他手中灵草种类不多,芥子袋中的炼丹炉也小,只能一遍一遍失败后重来,如今只看光泽,就知这是颗高阶丹药。
雾山眸中露出些赞许,看向单仪景,“亥时三刻,借百花谷往东十里处积雪送服百转丹,丑时清风就会醒来。”
单仪景看向空中的百转丹,“师尊没骗我?”
影像中雾山旁边的丹炉一副灵气浓郁的样子,从封闭的颅顶慢慢飘出两缕淡红色雾气。她脚步轻抬,旋身飞起又在一息之间轻盈落地,右手中浮着一颗更大些的丹药。“这也是百转丹,与你的可有不同?”
单仪景终于完全放下心,“弟子受教。”他拱手道谢,起身时眼中终于露出几分笑意。雾山心中好笑,想起前几日逍空来她这儿说起单仪景的事,又正了正神色。
“陈吞海,刘泊辰可认识?”
站在屋内的人身体有细微的停顿,看向雾山长老时眼神温和。“认识。”
他声音干净,没有任何掩饰,不过多了些刚上山时疏离。“我杀的。”
雾山看向那个站得笔直,却在等待审判的少年。“为师相信你的选择。”单仪景望着那团虚影,“以后记得处理好,不要让别人发现。”雾山说罢化作一片烟雾消失不见。
窗棂被风吹动发出响声,有积雪飘进来轻轻落在单仪景衣领上。他有些呆愣,盯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不自在地抿了抿嘴。
云絮的琴声还在,单仪景出去一趟再次折返,身上带了些深山的冷气。他拱手道谢,“师姐可以走了。今夜无需其他医女,请师姐告知一声。”
林清风床前的矮凳上,少年外披一身淡青色裘服,神色淡淡看向手中的炼丹书,良久不过翻动一页。
他今夜一次次抬头看月亮,总觉得丑时太难等到。
不知过了多久,林清风缓缓转醒,朦胧间看见那个低头的少年,书页随风翻动,他却毫无觉察。
“单仪景。”
32. 规矩
“公主。”单仪景立马起身看向林清风,他还是不习惯喊林清风的名字,总是将“公主”脱口而出。
“好些了吗?”
她抿抿唇,后背的伤口延伸至腰部,疼痛依旧难忍,灵气无法凝成灵力,但是灵府中不再干涸,灵气也围绕着竹子多了几分潮湿。
只不过起身还是困难,林清风动动腿,尝试坐起身,撑起胳膊时牵拉到后背的伤口,她轻声“嘶”了下。
察觉到无法起身,林清风有些丧气地趴了回去。她将头埋进枕上,青丝散开一片。
“这是哪儿?”闷闷的声音传出,带着些不高兴。
“百花谷中。”
单仪景看向那个有点孩子气的女子,心中一动,话也就脱口而出。“公主若是想起来,可以靠着我。”
他说完就有些后悔。
以前趁着公主昏迷抱过公主,但那时他还没怎么读书,不知君子;后来在浮云峰峭壁前的江水旁失控抱了公主,但公主也将他丢进江中。只是他现在已经读了多少圣贤书,书中君子怎会如此?
真是胆大包天,竟在公主清醒时说出这种不知羞耻的话。
空气好似凝滞,点着的烛火跳动两下,终于灭了。
“好。”
黑夜成了完美的借口,床上人还是将自己闷在枕上,这句话声音小但是足以让单仪景听见。单仪景原本想补救的话压在喉间,几乎是在林清风说完后立刻曲腿坐在床边。
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其中窸窸窣窣的声音格外明显。
他还是如白天一样,先用温润的灵力支起林清风上半身后,准备身后将人抱过来,手却在半空中稍微顿了下。
林清风从肩胛都后腰都是伤口,他没有放手的地方。
他本可以再次用灵力将人移过来,却在掌心刚凝起灵力后悄然散开。“冒犯了,公主。”单仪景低头看向眼前人,又轻轻将手放在林清风后腰处,他仔细感受着林清风的情绪,在察觉到她并无不满后缓缓往下移动,而后停了。
接着--就以抱小孩的姿势将人环抱过来放在自己半曲着的腿上。
林清风整个人被单仪景抱在怀中,下巴搭在少年有些瘦削的肩膀上,后背暴露在空气中有些凉,但是很快轻薄的被褥将她裹了起来,带着暖意的灵力也在她四周流动。她的胳膊根本不敢动,只能微微转头,让自己舒舒服服地窝在单仪景的颈窝。
单仪景放在地上的腿有些紧绷,整个人往后撤撤,双手撑在身后默背起清心咒。
克制与贪婪互相拉扯,单仪景微微拧眉,不知是在气恼那些圣贤书中说的君子之仪,还是因为林清风的回答在竭力克制自己的动作。
梅花香在一呼一吸间袭来,在暗夜中不知为何要比白天更加香浓。
两个人都有些脸热,半晌没有说话。
“刚刚碰到公主的伤口了吗?”
单仪景说话时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哑。林清风还未恢复,眼前一片黑,不如修士耳聪目明,但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没有。”
“我昏迷了几日?”林清风的手动了动,无意识地在自己腿上滑动了一下。“没几日,并未有什么事耽搁。等公主后背伤养好了,我们就能够启程回逍遥了。”
他说话时又带了几分含糊,语调奇怪,又很快,像是在抑制着什么。
林清风说话时呼吸打在他的脖颈处,有些痒,抬手准备让林清风换个方向,却在刚刚碰到林清风下巴后垂了下去。
罢了,单仪景心想,反正那晚林清风抬起血淋淋的手时,他们二人之间早就变了。
林清风只觉得单仪景轻勾了下她的下巴,而后微微叹了口气,她又动了动,靠得人更近了些。“恩。那云絮呢?”她记得昏迷前是云絮哭得像个泪人儿,不知现在如何了。单仪景低了低头,又将被子往上提了提包住林清风。
“她也在。”
他隔着被子轻缓地上下抚了抚,说了这几日的所有事情。
“她不能去。”林清风听完,眉头微蹙。
“嗯,公主放心。”怀中人呼吸平缓,他估算着时间,知晓公主应该是困了。
“我给你的书,都读完了吗?”林清风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眼前一片黑暗,她抬头转了个方向,下巴从男子肩膀滑下去,鬓间发丝擦过单仪景微凉的耳朵。
单仪景有些受不住,他微微偏头,从喉间发出个模糊的“嗯”来。
林清风听着男子突然变得急促的呼吸,闷闷笑了。
“那你说,我们这算不算...耳鬓厮磨?”她说罢,闭着眼心安理得地睡了,根本不管听到的人会是什么反应。
单仪景歪头轻轻贴在林清风发间,缓缓闭上眼。
算,但是不够,一点儿都不够。
第二日清晨,云絮去林清风房间看了眼,等出门时就看见站在院门处的承安。
她颔首行礼,并无磨蹭地出了院门。承安见云絮终于妥协,伸手刚做了“请”的手势,院门口又一片青色衣角闪过,单仪景施施然站了出来。
他先是看了眼因为下定决心后有点颤抖的女修,然后看向对面站着的男子。
“承安长老。”他弯腰行礼,极为端正,却在起身时眼中带了一抹嘲意看向承安。这一抹嘲意藏的不深,却转瞬即逝地让承安有些疑惑。他在看见单仪景出来时还有些惊讶,等人恭敬行礼后又放松下来。
不过是有些本事的小修士罢了,与屋内躺着的那个都不值一哂。
承安微微点头,再次看向云絮,那意思不言而喻。
“长老,我曾在凡间时,听闻这修真界的世家皆有家训家规,尤其是越显赫的世家,会像凡间的皇家一样十分讲究,可有此事?”
他缓缓踱步,站在云絮前面侧边一点,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承安。他的声音没有掩饰,又带了真实的好奇,让承安长老有些不解。
“这是自然。云氏便是如此。”他说到这里,眼中藏的很好的鄙夷被单仪景一眼捕捉到。
单仪景装作恍然大悟,点头时慢慢散发出淡淡的茶香。
“那我有一点不太明白,想请教长老。”他并不停顿,“凡人低贱,但也未曾有人家会上赶着送闺阁女子去男子家中做活,但你们修真界世家真是不同。”他说着,眼神中带上真诚的夸赞,“不但不拘泥这种陋习,反而鼓励贵女去伺候未来夫君,原来是这般的规矩与讲究吗?”
承安长老看向站在不远处背着药筐,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个弟子眼神中明显有些慌乱。
“你在说些什么,老夫听不懂。”他看向单仪景背后的云絮,眼神中带上了催促。云絮在听见单仪景这话时,是有些惊讶的。
她一直知晓男子对她的敌意,也明白这股敌意从何而来,没想到单仪景会为自己说话。
她站在原地听见单仪景这明夸暗贬的话,低着头无声笑了。她不管承安长老看过来的眼神,与单仪景搭台唱上了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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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怎会这般想?”
“如我这般的女子家中管得更严,但是...”她看向承安长老,泫然欲泣。“我也知道百善孝为先,若要我去伺候,我便去就是了。”
云絮微微偏头,眼睫上一抹亮光恰好被远处的弟子看见。
从弟子的角度来看,云絮拿着帕子捂嘴啜泣,真是凄凄惨惨戚戚,十分惹人怜爱。但是弟子都碍于承安长老没有过来,眼神中却带上了谴责。他们不知前因,只知晓美人儿要哭了,而看起来他们长老才是罪魁祸首。
“对...不对!”承安都有些慌了,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话卡在嗓子眼出不来。
单仪景余光瞥见云絮正拿帕子沾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心中略有危机感,又看向承安长老。“不对吗?竟是我误会了这世家规矩。”
要不是昨夜查探林清风的灵府,他还不知道天虫草已经给林清风用了。
而且,他想起昨夜林清风说的话,心里有些别扭。
帮她一把,算两清。
他也低下了头,连绑着头发的发带看起来都有些颓废,两个人站在一处都带着股可怜。“我果真愚笨。若是本就不许女子去男子家中,为何又要以百善孝为先来打破规矩?若是真有规矩,又怎会让女子去男子家中?”
他微微躬身,看起来更谦逊了。“其实我也明白,你们二人出自世家,世家的规矩是不愿与我这个凡人多说的,弟子告辞。”
单仪景说个没完,承安长老摆摆手,“没有,没有!”他还什么都没说,这个单仪景过来噼里啪啦已经说了这么多,那明里暗里不就是说他这种行为比他这种低贱的凡人还贱吗?
叫云絮过去伺候,不过是陪坐在一旁罢了,根本没那么严重。单仪景倒好,三言两语就说他比凡人还不懂规矩,别以为他听不出。
“你...我...”
单仪景眼中全是包容,“当然,长老也不必解释,我明白您的意思。”
远处弟子手上拿着玄灵镜,手指滑动,看起来很是激愤,玄灵镜中已有好些讨论凡人修士的帖子,又有新的浮上来,引得好些人又一阵议论。
这些帖子没有署名,没有地点更没有主人公,只有对话被记录下来,看起来十分简洁。
弟子与单仪景对上视线,眼神里全是“哥挺你”的坚定眼神。他心中毫无波动,脸上却自然地挂上笑,转身时与云絮交换个眼神,然后施施然进了院子。
等人走了有半刻钟,周围三两个弟子也散去,承安终于缓了过来。
“不是,他是个什么东西,来干什么了?”这怎么他在与云絮商量事情,人来了说了两句话又走了,还不待他解释,真是百口莫辩。
单仪景不知自己这番行为给承安造成了多大的震撼,在院中摘了好一捧花后推开林清风的屋门。
林清风趴在床上在看玄灵镜。
她一头长发披散,听见推门声后转头看向来人。“回来了?”
见是单仪景,林清风又转过头看向手中的玄灵镜。
“嗯。”手中的花还带着浅浅积雪,单仪景找了个瓶子插进去后摆放在林清风床前。他坐在旁边的矮凳上看向林清风。
“公主醒了?”
镜中一条条消息跳得很快,林清风没有回话。单仪景微微侧身,终于将头凑近,看向玄灵镜。
“在看什么?”他几乎是半伏在林清风身上,垂下的发丝不经意间碰到林清风耳尖,惹得她有些痒。
33. 肋骨
林清风终于从玄灵镜中移开视线,偏头看向单仪景。两人离得极近,她偏过头时鼻尖擦过单仪景下颌,院中雪意由衣袍带进来,清冽干净。
两人都微微往后躲,视线在看空中相接,单仪景稍微有些躲避。
“看你。”
林清风有些许不自在,扔了手中的玄灵镜给单仪景,转眼看向床边的鲜花。今早醒来时她的后背已经不怎么渗血,只不过她犯懒还在躺着罢了。
单仪景被这话说得心中一空,又在看见林清风微微泛红的耳廓后往后撤了一步,坐回原来的矮凳。镜中是修真界的公域,叫卖的、组队的、还有谈论各种闲事的帖子到处都是,林清风看的是其中一条关于世家规矩的消息。
他只看了一眼就将玄灵镜还给了林清风,看着林清风身上的被褥。
空气中的铁锈味消散,林清风的脸色看起来也带了些许血色,但到底如何了,该让医女前来诊疗一番。
“再换次药?”单仪景带着商量的语气问道。
林清风趴在床上,侧头枕着枕头看向单仪景,“不用。云絮呢?”她将垂落的发丝勾到耳后,半张精致的侧脸完全露出来,眼神中带着询问。
“她等会儿定会进来。”
单仪景神色不变,给林清风又渡了些灵力。“公主有什么打算?”
林清风慢慢撑起身,“找师尊。”
她在百花谷的一切花销,全部去找师尊报销。至于天虫草...她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不过也只能等下次见到前辈再说了。
“陈若明恢复了几分神智?”她站起身指了指旁边挂着的衣裙,单仪景站在原地,没动。
空中漂浮着微尘,林清风有些不解地看向单仪景。
他看了眼林清风,终于动了,只是动作间没了之前的亲昵,多了几分刻意的疏离。“不知,只知晓承安长老一直想要云絮去陈若明那里。”
“那杀了他好了。”
秘境中陈吞海的尸体扔在树旁,喉间只一道浅淡的红。他喉间往出溢的剑气与平日里单仪景的剑气如出一撤,她不可能认错。
眼前这个低头的温润男子,一剑封喉后出了秘境,再次见面,境界她也看不太出来了。
林清风说这话时挑了挑眉,看向单仪景时带着探究。昨夜她就发现了单仪景的异样,每一次的踌躇和躲避都让她觉得奇怪,今日更是守礼得反常。
单仪景手中的腰带一点点收紧,神色淡淡,“我去就是了,何必麻烦公主。”
他好似没有察觉林清风的试探,说着,又从芥子袋中取出长棍。
“不能杀他!”一直站在门口没进来的云絮却在听到这话时冲了进来,一脸惊慌。
她在听见林清风问她时一只脚已经踏进屋子,却见单仪景弯腰伺候清风穿衣,两人之间氛围微妙,不似从前,又悄悄撤回了脚。站在门外准备等会儿再进去,没想到却听到这话,慌乱之下闯进屋子,失了礼。
但是她根本顾不上,紧盯着两人的眼睛。
单仪景在云絮冲进来时就往后撤了一大步,离得林清风有些远,他心中不虞,转过头看向云絮。
“为何?”
院内积雪化了些,檐上落雪扑簌簌掉落发出响声。
单仪景站在门外盯着那一滩有些脏的雪水,听了一耳朵百花谷的旧事。
大约在一千年前,百花谷半数弟子在同一时刻失去神智,开始不分敌我地互相攻击。
这些弟子毫无武力,只能像是野兽般互相撕咬,灵草灵药也翻倒一片,谷中乱成一团,谷主带着长老和一些清醒的弟子下山求救,但是在半山腰中碰上了两只魔兽。
千钧一发之际,彼时还只是散修的逍遥宗掌门赶路恰巧路过,以一敌百杀了魔兽,一战成名。
大战之后谷主带着长老们用了无数办法企图救活弟子,但那些修士无一存活,最后叫来了梵天寺佛修全部超度。
不过从此之后,谷主道心受损,开始一蹶不振,没几年发丝花白,在全白那日身死道消,消散于天地间。
玄灵镜也是在这时候由梵天寺元空长老提出的修真界交流传讯的法器,而逍遥宗更是在如今掌门的带领下与百花谷结为盟友,至今已有千年。近些年将云中仙交于百花谷,百花谷更是承恩,两宗亲如一家。
林清风看向眼前说起百花谷旧事的云絮,挑出其中重点。“那些弟子的死有蹊跷?”她简单掐个诀,从芥子袋中掏出个牵牛花样式的玉器放在手边。
院中掠过一瞬白光,一切声音全部被隔绝开来。
云絮轻轻点头,眉眼间的纠结一闪而逝,声音又压低了几分。
“当年那件事,”她像是害怕,说到这儿的时候脸色有些发白,“我父亲、陈若明祖父还有承安长老三人都有参与。”而其中,承围与承安才是主导。彼时承围承安都是两宗执事,前途无量,而陈若明祖父不过是一个做交易的半吊子邪修。
“所以,陈家有你们的把柄?”林清风坐在窗边给云絮倒了杯热茶。
云絮捧着茶杯,脸色却一点都没有好转。“对,他...将证据印在自己肋骨上了,通过血脉代代相传。”承围想杀人灭口,陈若明祖父身上却冒出黑雾,让她父亲无可奈何。
单仪景听到这儿,垂着的手动了动。
刻在肋骨吗?
里面云絮的声音断断续续,但也足够其余两人明白为何承围却单单选了陈若明做女婿。
“并且以此要挟我父亲,保佑后代荣华富贵。若是他或者他的后代死于不测,肋骨上的罪证就会瞬间公之于众。”掌门最是公正,到时候他父亲定会被押上自忏台,而他们云氏就会声名尽毁。
而稳住陈若明,承围用她来换。
“可是陈家这么多子孙,如何才能断定是陈若明呢?”林清风低头看向手中的长棍,有些奇怪的烦躁。
这些修士真是无聊,玩起诡计阴谋比凡人手段更多。
“是父亲发现的,我并不清楚。”云絮看向对面人,也沉默了下来。
身处局中,她并不像看客般义愤填膺亦或者冷漠嘲讽,她也不知当时听到这断断续续的诉说是何种情绪,愤怒之后很神奇地,她居然理解了父亲的做法。
对父亲下意识的包庇、守护家族声名的责任以及消极又不甘的轻微挣扎。
她想,如果是她,她也要拼尽一切去守护云氏声望的,就算岌岌可危,一片假象。
原本的原本,她是想着这次秘境之后她会听从父亲的一切安排,安心待嫁。但是,就像是一片随遇而安的柳絮在半空中突然迎来一阵狂风,她也忍不住飘向了很远很远,林清风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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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了她。
“你愿意嫁给他?”
“不。”云絮眉眼温柔,祭出自己的法器抱在怀中,琴声清亮。“我不需杀了他,已经有办法了。”
保住云氏,也保住自己。
几人稍作歇息,云絮带着两人去找了承安。林清风与单仪景身上贴了易容符,摇身一变,成了云絮后面那两个低眉顺眼的女使。
他们二人穿着一模一样的水粉色衣裙,林清风在镜中看了眼自己,将手中长棍收起,又看向背对她的另一个侍女,眼中全是笑意。
那人明显十分不适,浑身透露出呆滞,他在云絮的催促下转过身,看向镜中,却猝不及防与林清风在镜中对视。
单仪景只瞥了自己一眼没有再看,视线相交时,她的笑意没有掩饰,像个纨绔子弟般对他轻佻地挑了挑眉。
他耳尖烧红,分明是旁人的脸,林清风却从那双普通的眼睛中看出一丝可怜兮兮的撒娇和祈求。
“走吧。”林清风也有些不自在,率先出了屋子。
云絮也欣赏够了,脚边慢慢浮起荷叶。
这里距承安的大殿较远,承安见原本拒绝他的云絮又来找他,身后又跟着云氏女使,少不了一顿长篇大论的说教,站在云絮后面的两人从刚开始的尴尬,到后面慢慢有些不耐烦。
林清风做公主的时候,从未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长篇大论,那些大臣们言简意赅说完,各个跑得比兔子都快,没想到来了修真界,还是第一次听到所谓的...规训。
真是让人不爽。
而单仪景却完全是受林清风影响。
她站在自己身边,轻微的情绪都会被自己捕捉到,林清风淡淡的厌烦也影响着他的情绪,他盯着石板地看,对这个牵动林清风的承安记在了心上。
除了他,其他牵动公主情绪的人,都该死。
终于,承安放了人,几人跟着女使前往陈若明养病的小院。“你就不必进去了,我会为他疗伤。”
“是。”
女使自始至终没有抬头,云絮说罢也只是安分地退了出去,站在院子外。
推开屋门,扑过来一阵暖意。陈若明躺在床上,原本被林清风一棍打断的头发不知为何又长了上来,黑亮黑亮的。可能是因为养病,他并未有任何装饰在额头,躺在被褥中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云絮抱着琵琶坐在陈若明床前的竹椅上,垂眸看向陪了她很多年的琴。
她在弹琴上极具天赋,尤其是通过琴声催眠,而后改变原有的记忆。
林清风和单仪景这会自寻了地方,一人斜倚在圈椅上,手中执棍,神情闲散,另一人安静站在一旁,冷漠望向床上躺着的人。
小屋之中,唯有云絮手中的琵琶骗来了一束微弱的光亮。
婉转悠扬的琴声响起,床上人微微皱眉试图挣扎,而后安静下来,呼吸绵长。
“你是谁?”
“陈若明。”
云絮点点头,又接着问道,“你认识云絮吗?”
她动作不停,眼神紧盯着那个半张不张的唇。安静的空间中,只有琴声更加急促,陈若明终于开口回答。他的回答一字一顿,像个傀儡,却十分坚定。
“我爱云絮。”
“我要娶云絮为妻。”
光亮微暗,移了方向。
34. 于礼不合
坐在远处的林清风听了这话,正了正神色。
是真话。
她看向云絮单薄的背影,然而云絮像是预料到一般,只是停了停,接着平静地换了指法。
琴声不同于刚刚的婉转,缓慢缠绵的揉弦多了几分低沉与悠悠靡音,弦声迷乱,催人混沌。
“我不认识云絮。”
她语调不变,伴着琴声多了几分缥缈的恍惚感。
床上闭着眼的人不说话,云絮又重复了一遍。她像是在较劲,在说话时琴声带着的灵力逐渐流进陈若明的身体。
屋内晦暗,林清风有些不适地垂眸,掩住杀意。
陈若明的脸色也渐渐苍白,唇动了动,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还是像之前一般,只是这次整个人的抵抗情绪也慢慢消失了。
“我-不-认-识-云-絮-”
她松了口气。
一刻钟后,几人出了院门。
等回到院内,林清风与单仪景变回原来模样,单仪景自觉地给林清风倒了杯茶,又将茶壶推到云絮一旁。他还是像第一次见面时站在林清风侧边,只是这次没再因为云絮吃味。
他盯着林清风的发带,想起刚刚公主身上的凉意。
看来得早点解决了这个陈若明。
“这样就好了吗?”
云絮心中还算轻松了些,自己倒了杯茶,又吃了林清风递过来的丹药,吃过后才微微笑了笑。“怎么可能?”
想要用琴声中蕴含的灵术控制陈若明非一日之功,她在之前就知道。
“这才一日,若是想让陈若明彻底改变记忆,需要多久?”
云絮摇摇头,但没了早上时的那份害怕。“不知道。但是既然有用,那我就不会放弃,今日傍晚我还会再去一次。”她说着站起身,有些歉意。
“刚刚就这么点时间我已经有些体力不支,失陪了。”
她要回去打坐,好好储存些体力。
林清风目送云絮进了屋子,转过头有些百无聊赖。她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沾了沾茶水,在桌上缓缓写下个“邪”字。
一个半吊子邪修的功夫真的能让罪证刻到一代又一代人身上吗?
阳光照进来,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水慢慢变凉,字迹却依旧没有消失。
她撇撇嘴,想着等回了逍遥可以问问逍空。但是天虫草没带回去,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会不会吹胡子瞪眼。
林清风脑中胡思乱想着,眼睛却打量着对面正襟危坐的少年来。
单仪景今日还是一身青色裘服,上面绣着精致的云纹,头发一丝不苟地绑成高马尾,低头时乌黑发丝垂落在身前,在雪色中清冷出尘又温和矜贵,像是哪个世家仔细养出来的清贵公子。
白天的时候确实很像样子,林清风心想。
他之前从不会坐在自己对面,在她身边总有些拘谨,但是现在,他气定神闲地坐在对面,好似向来他们二人就是如此。
只是...他看书的时间太多了些,也不知道都看了些什么。
单仪景坐在另一侧看着本药材书,察觉到对面的视线,有些疑惑地抬眼,右边唇角处那颗痣完整地显露出来。
分明普普通通的痣,但林清风就是觉得大小刚刚好,位置也刚刚好,他每次看向她时,她总是会注意到那颗痣。
“怎么了?”单仪景站起身,以为林清风有事要说。
林清风点了点桌上地字,“你怎么看?”
那个“邪”字有些模糊了,又被林清风随意抹去,只留下一点水渍。
单仪景很自然地牵起眼前的手,拿着帕子准备擦拭,却稍微顿了下,移了位置。他隔着两三层的衣衫轻轻捏在林清风的手腕处,手上的帕子刚碰到濡湿的指尖,却被人一把扔到地上。
林清风仰着头,看向弯腰的少年,不知为何有些愠怒。
“你嫌脏?”
她声音清泠,闹脾气般想要将手腕从单仪景手中挣脱,单仪景却又紧紧握住林清风的手腕。
他心中叹息一声,弯腰捡起帕子时有些无奈般开口道,“公主,你我如此,本就于礼不合。”
“如今我已明白礼数,怎可...”他心中不甘,说出的话与动作互相矛盾,带着欲拒还迎。
他不想只做林清风的侍从。
林清风眼睫飞翘,眼角眉梢都带上冷意。“读了书,便是知晓了礼义廉耻,这儿便容不下你了?”
她生气于今天单仪景的举动,说话夹枪带棒,咄咄逼人。
单仪景却在听到这话时心脏砰砰跳了起来,心中的愉悦顺着脖颈爬上耳尖,连眼睑都染上一点点红。
“不是。”他非逼着林清风因他情绪波动才肯罢休,这会儿他像是妥协般动了动,牵住了林清风的掌心,然后仔细擦拭起来。
林清风的手长得好看,修长纤细,只是掌心与虎口处又一层薄茧。单仪景用灵力一点点地化开,温暖的灵力在两人掌心穿梭,平添了几分静谧的温柔。
天空渐渐泛起橘黄,终于还是单仪景先开了口。
他半蹲着,几乎是以一个虔诚的姿势看向夕阳下身上镀了一层金黄的少女。
“我在你这里,算什么?”
林清风似是没想到单仪景会问这句话,眉眼中多了几分好奇,只是怎么看都觉得像是撩拨。
“你说呢?”
单仪景本是半蹲着,看清林清风眼中的挑衅与撩拨,第一次没红了脸,反而站起身,一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自然地放在林清风座椅扶手上,将她圈在窗沿与桌边拐角处。从远处看,就像是将人紧紧拥在怀中,无处可逃。
他弯着腰靠近,动作间带来一阵淡淡的梅花香。
不知何时院中的琴声停了,天地间好像就剩他们二人。
单仪景声音压得有些低,盯着林清风道,“公主在焚轮的时候,可曾去过风月楼中?”他也像是好奇,贴近看向林清风的眼中有毫不掩饰的迷恋。
也不等林清风回答,单仪景牵起自己刚刚擦过的那只手,缓缓从自己胸前、脖颈经过,然后将自己的脸托在林清风手中。
而林清风的拇指不偏不倚,稳稳定在自己唇角下的那颗痣上。他稍稍歪头,眼中的侵略感极强,让林清风的拇指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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痣上擦过。
“若是去过,那是把我当成风月楼中的小倌了吗?”
他将自己比作小倌,只不过想要得到一点点林清风还算喜欢他的证据。
林清风在单仪景站起身时就察觉到自己有些玩过头了,等看到单仪景的眼神后又静了下来。
不过,她真的表现得很明显吗?心中想着,拇指却再次擦过痣,停在单仪景唇角。
风月楼中的小倌?呵。
单仪景紧紧盯着林清风,却见那人眼中的张扬又多了几分。“我若还是公主,就算是面首也定是会去世家子里挑的。”
“风月楼中的小倌?敢送到我这儿,怕是觉得自己命长?”
单仪景没想到是这个回答,眼中极快闪过一丝自卑。
林清风停在单仪景唇角的手指动了动,像是不经意般划过单仪景的下唇,然后收回了手。
她往后靠上椅背,整个人十分闲适。
“但我已不是公主,不是吗?”
“所以,”她笑着仰头看向单仪景,“你说你算什么?”
她不再是公主,他却依旧是她的侍从。
是他有些太心急了。想要林清风承认他的不同,但却不知从何说起。
“算侍从。”
林清风微一挑眉,“噢~那你继续当你的侍从吧。”
院外有人声出现,关于邪修的事尚未讨论,两人同时噤声。单仪景也不再纠结林清风这话是何意,悄然撤了院中幻象。
琴声再次响起,有人推门而入。
“云絮?”
是百花谷掌门。
单仪景往后退开,回了原来的位置又拿起了书,林清风看了眼,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一个词:道貌岸然。
听到声音的云絮停了拨弦的动作,推开门站在院中。“掌门?”又看向旁边的人,矜持行礼。“苏师兄。”
苏易津躬身行礼,“云师妹。”
他二人身后跟着四位药修,手中皆带着药箱。
掌门偏头却看见林清风站在门口,眼中有些惊讶,“承安不是说你至今未醒吗?本掌门今日得闲,才能来照看一二。”
林清风行礼后带了分笑,“劳烦掌门挂心,实在不好意思,只是如今弟子已然大好了。”
“那还是要再看看。”他很是和蔼,说着就招手示意林清风去院中。
“好。”
半刻钟过去,摸着山羊胡的掌门终于满意般点了点头,“确实大好了,多亏了这颗高阶百转丹啊。”
单仪景对两人行过礼后站在林清风身后,看起来就是个安分守己的侍从。
云絮先带着两位医女去了陈若明院中,等医女走后,屋内再次传出琴声。
另一边,苏易津从芥子袋中掏出好几个天虫草,一一摆放在林清风面前。
“想挑哪个?”
林清风看向桌上摆放整齐的天虫草,看了单仪景一眼后,由看向苏易津。
“师兄哪来的?”
“这次带队,从散修手中收的。”他负责看护云中仙香丸原料怡黄叶的运输,一路走来收了几颗。
35. 怡黄叶
苏易津说得轻松,一路上却没少费心。
散修聚集处、黑市他都会进出询问,一些品相不好的他还瞧不太上,拿来的这几株整齐摆放在精致的盒子中,隐约发着微光。
“师兄不必如此破费。”
林清风没想到苏易津会来百花谷,更没想到来的时候带了天虫草。苏易津不以为意,俨然一副知心大师兄的模样。
“你之前上山,我还未送你见面礼,这次算我补上。”
苏易津说着将盒子推向林清风,“说是挑,其实这些都是给你找的,直接收下就是了。”单仪景垂眸看向那几株天虫草,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
品相很好,比万樊秘境中那只双头虎拿着的都要好,大师兄是真的上了心。
林清风颔首道谢,她心中雀跃,语气中也带上几分轻快,“师兄为何会来百花谷?”
“这次带队本该是另一位师弟,但是我知晓你们几人都在百花谷,就带队送了怡黄叶过来。”苏易津说着,又从芥子袋中掏出一个剑鞘出来。
剑鞘通身泛着银光,看起来比较普通,却在感应到灵力后,通身繁复百兽纹渐渐浮现出来,很是巧妙。
“我看单师弟的剑没有剑鞘,这次去黑市见到这个剑鞘觉得与你相配,便也拿了下来。”
他说着将剑鞘向蓦然抬头的少年递过去,一脸温和笑意看向两个都有些诧异的人。
“欢迎加入逍遥宗。”
苏易津站在两人面前,身后是光辉灿烂的夕阳,头发板板正正束起,右手握着自己腰间的佩剑,左手中剑鞘流光溢彩,却不及他眼中光彩半分。
“此后若有任何不解之事,都可以来问我,你们皆是我师弟师妹,不必拘束。”
林清风起身与单仪景一同躬身道谢,单仪景接过剑鞘,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知怎么的莫名觉得苏易津有点像...兄长。他不曾见过旁人家中时如何相处的,可是他就是突然觉得外出时会给他们带礼物的苏易津很像是他想象中的兄长的样子。
端正和煦,是真正的君子。
他根本生不起对苏易津的厌恶,因为他身上毫无攻击力,说起林清风时不像是同辈,更像是一个操心的长辈,他只是在苏易津关注林清风时会下意识地警惕,可一旦他也被旁人纳入保护圈中,就会有一种炸毛情绪被温柔安抚的感觉。
这种感觉好像也不赖?单仪景想着,面上一时的呆滞泄露,惹得那个端正师兄也噗嗤笑出声。
他伸手拍拍单仪景的肩膀,像是鼓励。“好了,你们二人何必如此?”他先寻了一处地方坐下,又挥手示意二人放松。“你们可知怡黄叶?”反正以后他们也有机会运送,他也不知聊些什么,索性扯到这上面。
单仪景收下剑鞘,又坐回了自己刚刚看书的位置。
“怡黄叶?是用来做云中仙的吗?”
苏易津一直负责云中仙,林清风略一思索也就问出了声。
“没错,怡黄叶是制作云中仙的重要材料。它在极寒之地生长,枝干细长与冰雪融为一体,但叶子金黄又极薄,远远看去好似金箔飘在空中。漂亮又带有剧毒,若是使用或者采摘不当都会中毒。”
少一分是灵药,多一分是剧毒,掌门多次叮嘱就是不许出任何纰漏。他本就是操心的命,自从知晓后,会与护送弟子商量合议,也会时不时抽查,这次因为林清风在这里,在半路上换了弟子。
苏易津说着摇了摇头。“听说之前我们宗门还未收怡黄叶时,很多邪修专门会用怡黄叶制作毒药售卖,叫红绫。”
林清风听到这儿,有些好奇问道,“它的毒性有什么特点吗?”
擦拭佩剑的少年剑修手上动作停了停,眼中有些冷淡。“一滴红绫可杀活人,化白骨。但大多数邪修会用它与其他灵草混合,划开皮肤后用阵法将药水固在体内,称为散红绫。若自然死亡,红绫随之消失,可一旦死于非命,汁液会在主人身死一瞬爆发出来杀死敌人。”
林清风同单仪景对视一眼,“散红绫是否会传至下一代?”
“这我不知。”苏易津收了剑,语气温和,“但我知道红绫无解,如今已经绝迹,所以不必太过担心。”
林清风越听,对这做红绫的怡黄叶更加好奇。“那师兄,我明日可否随你去看一趟怡黄叶?”
“这是自然,明日还会有车队上山,到时我会给你发来传讯符。”
苏易津随意答应下来,看过林清风的状态后也放下心来,与两人告别。
陈若明院中琴音萦绕,半个多时辰后终于停下来。
云絮站起身,看了眼床上那个闭眼昏睡的男子,毫不留恋地出了门。
女使目送云絮远去,折身进了屋子。陈若明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是嘴中嘟囔着些什么,有些含糊不清。她扯了扯被褥,低头侧耳倾听时觉得好笑,微微摇头。
窗外弯月高悬,点点繁星挂在空中与雪地上反射着光亮,两侧花草也在尽情盛放。
女使转身将将准备出去,却莫名听到一句流畅又清晰的低语。
昏睡着的人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诡异的笑,闭着眼说话,无知无觉。
“我爱云絮,我要娶云絮为妻。”
安静的小屋,突然冰冷瘆人。
林清风在苏易津走后去了后山练棍,她这几日躺在床上,自觉荒废好些修为,想着趁自己好起来,需要立马修炼。
山上积雪很厚,两人一路过来没看到脚印。修道之人脚步轻,两人上山并未发出动静。
白雪皑皑,晶莹的积雪在月光下散发着星星点点微光,林清风抬手设下结界,将这一方动静隔绝。
她穿着单薄,右手上长棍上泛起莹润光芒,在动作间带着灵力震动四周山林积雪,提棍旋身间,击起的雪花顺着长棍绕了林清风一圈,在空中静止片刻,又纷纷宛若梨花般散落一地。
长棍好似游龙一般,飘逸灵动,又极其轻盈,立于山林积雪中练棍的林清风更像是与棍融为一体,棍身中的剑意连绵不绝,好似长天秋水,在她俯身下腰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逍遥剑法,需是那心境澄明之人才能达到极致,林清风更是其中佼佼者。
单仪景站在结界外感受着自己灵府中蠢蠢欲动的灵气,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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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林清风,眼眸深邃,浅浅铺了一层担忧。
她的境界一动未动,像是一潭死水。
林清风不知身边人所向,只是在跃起时又带起一大片雪浪跟着扬起,清冽的雪意涌入鼻尖,林清风神思更明,心念一动,原本毫无方向的雪像是受到指引般环绕于长棍周围,等带着凌厉又冷肃的剑风挥下,毫无攻击力的雪却犹如利刃般劈开她刚设下的结界,干脆又狠厉。
雪花与结界接触后,初初未见裂缝,却在须臾之间,自单仪景所站之地灵气四散,惊起一片飞鸟。结界亮了一瞬后完全消失,而原本站在原地的执棍之人已在雪地打坐入定了。
天地寂静,单仪景眼中只有一人。
他们都说他于修道一途颇有天赋,却说林清风违背天道,终无所成。
笑话。
刚刚林清风那一道裹挟着雪的凌厉剑气,便逍遥剑法中最难破的一境:天地归心。
入微境弟子穷极一生无法堪破的剑意,林清风却只是立于雪地上轻松悟得。
单仪景垂眸,看向自从林清风劈开结界后就嗡嗡作响的长剑。
感应到单仪景心绪波动,长剑颤动得更为明显,其上剑气四溢,却在单仪景轻轻抚过后安静下来。
站着的人长睫微颤,等再次睁开眼,眼中带着坚定又磅礴的剑意。
灵气运转化作灵力,单仪景挥剑时带着剑风,凌冽的剑意划破长空,后山中枯树都随之一震,积雪下落,露出原本干枯的树干。他灵府中灵气愈发浓郁,出剑越发行云流水,一套剑法结束立于原地时,灵气聚于体内,深不可测。
林清风闭眼打坐,周围大雪环绕。身前的长棍上,有灵力顺着棍身一点点显现。
她盘坐于灵府正中央,四周是缓慢生长的青竹,随风飘动。林清风发丝垂落在胸前,手中拿着长棍正用指尖刻着阵法。
她既可用灵力控制雪的方向,那就能控制其他任何一切。
尘沙冰雪,风雨雷电。
雪可破界,那若用阵法将雪化冰呢,是否会比雪更有杀伤力?
林清风手边放着一本阵法书,翻开在高阶阵法的一页,她正一点点将转化阵法画在自己的长棍上。长棍本漆黑一片,温和的灵力构成复杂的符咒在棍身上形成奇怪的纹。
阵法复杂,她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灵力在身后画了个聚灵阵当做补充,却在画到一半时灵气完全干涸。
手中长棍一半有阵法符咒,另一半干干净净,尚未画阵。
林清风缓缓心神看向这一会儿有些枯黄的竹叶,稍微有些泄气。
阵法一旦开始从无半途而废之理,她怕只能在再次进阶后才能完整画出这个阵法。
师尊说的治疗灵根的灵草,确实要快些寻了,只是如今...
“我为公主助阵,望公主莫要分心。”
磅礴的灵力顺着后背一点点涌入,林清风灵府之中竹叶再度青翠,四周灵气犹如白雾,浓郁和煦。
这道声音温润如玉,像是靠在她的耳边吐息,林清风并未睁眼,却在听到后内心奇异般安定下来。
是单仪景。
36. 风月楼
林清风手中最后一缕灵气消失,紧接着更加厚重的灵气续上,让她的阵法丝毫未断。
她没了后顾之忧,只埋头于阵法之中,一点点勾画出转化阵法的全部符咒。林清风额上一点点渗出汗珠,身前放在地上的长棍上阵法却越发完整。
单仪景站在林清风身后,见状很是自然地跪在林清风侧边,一点点用帕子将汗珠沾干净。他离得近,手上灵力不停,看着林清风近在咫尺的睫毛,心中微痒,拿着帕子的手在长长的眼睫上顿了顿,却换了方向。
帕子从鬓角擦过又将发丝挽到耳后,单仪景隔着帕子轻轻捏了捏林清风的耳垂。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戴过耳珰了,单仪景不知想起什么,手上动作停下,心思转了一遍又一遍。
林清风画下半部分阵法花费了两个时辰,单仪景就跪在跟前两个时辰。等长棍从上至下画满了阵法,他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对上林清风清澈又带着冷意的眼睛。
“恭喜公主,阵法成了。”
天光渐明,与山上的积雪映照起来,白茫茫一片十分刺眼。山上气温低,添了几分冬日的冷冽。
单仪景率先出声,眼前的长棍上阵法是由银白色的线条构成,却在亮了一瞬后黯淡下去。长棍还是那条漆黑长棍,看起来与之前并无不同。
画完一个高阶阵法,林清风灵府中灵气变得充裕,她对于天地的感知愈发明显,长棍在她手中愈发顺手。
“同喜。”
她虽在灵府中,却在刚刚打坐后感受到周围灵气的变化,而刚刚单仪景渡给她的灵力明显更加深厚了,若说没有进阶,她是不信的,所以自然是同喜。
单仪景闻言,低声懒洋洋地闷笑了声,再次抬眼,显露出些只对林清风的缱绻。
山中微风吹过,带起枯枝上的雪花,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垂眸避开,一时无言。
挂在后山树枝上的铃铛一阵阵发出清脆又急促的响声,灵力随着铃声向四周呈波浪形荡开,林清风长棍上的阵法明明暗暗。
林清风抽出腰间闪烁不定的玄灵镜,只见最上面飘过一行红字:[百花谷中有魔兽失控,求助逍遥宗!]
“快,回谷中!”
长棍作剑,林清风与单仪景一前一后御空极速飞行,在半空中就看到昨夜上山时整齐漂亮的药田被踩踏倒伏,百花谷弟子们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不远处的药田中央有一头四脚兽,毛发拖地,遮住双眼,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药田中乱窜。
它的身后有一架车,上面托着的木盒子也张开,里面金灿灿一片。
另一旁有三五个穿着裘衣的凡人,他们毫无灵力,却试图用手中的长鞭抽在魔兽身上让魔兽安分下来。
但显然魔兽因为被激怒得更加厉害,原本只是寻着灵草的魔兽顿了顿,朝着几个凡人跑去。其中一人面露狠意,从后腰抽出一柄弯刀。另几人在魔兽过来后四散逃离,慌乱中他们瞟到急忙赶到的两位修士,大声喊着“仙人救命!”,然后连滚带爬地朝着百花谷弟子旁跑去。
林清风人还未落,黑棍犹如长剑稳稳钉在魔兽眼前,其上剑气凌厉,逼得魔兽后退半步,前蹄刨地,像是在蓄力。
单仪景收了剑站在林清风身旁,眉头微蹙。
“这魔兽好似只能感应灵力。”
它分明感受不到凡人的存在,刚刚也只是在药田中四处乱撞。两人说着话,掏出弯刀的凡人却是在这时候动了。
他根据自己平时的经验从魔兽屁股后悄声向前,又猛然间将弯刀刺进魔兽脖子处。
听说这魔兽的血喝了便能增寿,不如趁现在来上一刀,不管怎么说能能说得过去。预想中喷涌的鲜血并未出现,魔兽皮厚,待弯刀滑落,只不过带下来一缕魔兽毛发。
这却完全激怒的魔兽,它感受不到凡人的存在,只知晓眼前似是有什么蕴含深厚灵力的阻挡在他面前,弯刀未含灵力,脖子处的刺痛却做不了假。
它猛然间朝前撞去,林清风利索抽棍,长棍在身前快速旋转,抵挡魔兽的进攻。
单仪景托着林清风后腰,两人都往后撤开几步,等魔兽再次朝前时,林清风起身掐诀,旋身于它四周画了阵。
周围灵气筑起结界,魔兽朝着四面撞击却无法冲破,原本蹲在远处的百花谷弟子和其余几个男子见魔兽已经被控制住,颤颤巍巍站起身,紧忙朝着更远处跑走。
山上山下跑来跑去的百花谷弟子很是混乱,有些医女怀中还抱着药匣子,背上贴着疾行符,口中吹哨呼唤自己的灵兽。
百花谷中弟子不习武,遇难只能求救和逃跑。
林清风看向那个被她圈住的魔兽,又分出一缕心神看向从刚刚就呆愣在原地浑身颤抖的男子。
右边鬓角处有一处浅淡的刀疤,浓眉吊眼,指节粗大,看拿刀的姿势和用刀的熟练程度,应该是个练家子。
单仪景顺着林清风的眼神看过去,却在看清那人的脸后掩下几丝杀意,含了一丝温和的笑走上前与林清风并排站在一起。
是风月楼中的人。
这人却在看见眼前这个高大身影后瞳孔紧缩,他像是诧异,犹犹豫豫地喊道,“...玉笙?”
他的长相他其实没什么印象,但是却觉得整个人却与记忆中那个瘦弱蜷缩在柴堆上的少年全然不同。
俊俏,冷淡,脊背像是从未弯过一般,站在那个冷艳张扬的女修身旁十分般配。他就像是这些年他见过的那些高洁出尘的天生修士一般,早就脱胎换骨了。
只有唇角那颗痣从未变化,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甚至成为修士?
三年前那一夜他和老王收拾完玉笙,第二日人却不见了,楼中龟公本就不满他们二人,借此发怒赶了他们二人。老王跟着商队走镖,他消息灵通,知道要投诚焚轮国君,需要用魔兽身上的鲜血来换。在这冰天雪地中两年多了,他是第一次分到护送灵草的任务,没想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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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碰到了玉笙。
林清风听见男子的声音,转头看向身侧的男子。
男子眼睫低垂,侧脸精致俊俏,却看不清表情,只是在林清风转头看向他时浑身散发着颓废的气息。
还不等她问上一句,男子却突然转过头来,直直看向林清风的眼睛。
这一次林清风看清了他的眼神,第一反应却是分出灵力将那个手拿弯刀的男子困在原地。
“怎么了?”
三五步处是躁动不安的魔兽,脚下是已经踩踏死亡的灵草,更远处手拿弯刀的男子眼中全是不忿。看不清太阳究竟在何处,山下浓雾四起,惊呼奔跑声不绝于耳,林清风只能看见单仪景的眼睛。
他的眼睫上挑,在眼尾有个勾人的弧度,眼眶发红,湿漉漉的,带着可怜与无尽的委屈,只是无声地看着她。
林清风朝前迈了一小步,仰着头仔细盯着单仪景,不放过他眼中一丝一毫的情绪。
她毫无预兆地贴近带来一股比他更淡的梅花香,混合着药香味直直扑过来,单仪景低头看向几乎是在自己怀中的女子,握剑的手微微摩挲。
骗过来了。
“说话。”
她声音是如同往常一般的清泠,细听却有几丝紧绷。
单仪景动了下,看了眼那个男子,再次转过头眼中多了几分浓重的厌恶,语调变得像之前一般诡异,声音也含糊起来,往出蹦字的时候声音嘶哑。
“公主,风月楼中的日子真的很难过。”
他朝后退了一步,弯下腰,要林清风清晰地看见自己的眼睛。
“不骗你。”
他什么都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说完,他清楚看见林清风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疼后终于得偿所愿,等林清风转过身看向那个打手时,他便安安分分站在林清风身后,只是这次看向男子的眼神是没有掩饰的杀意和张扬,与前面那个女修一模一样。
对于风月楼中忍饥挨饿,被楼中姑娘一声声喊着“玉笙”就像是将之前的花魁踩在脚底的发泄他其实早就有些忘却了。他们厌恶他的出生,连他自己的母亲都对他避之不及,随着慢慢长大,他也就渐渐麻木。
只要蜷缩着,就还能活着,本就是他的人生。
而且不知为何,面对林清风,他对于自己的悲惨过去会比旁人要少几分的难堪,甚至可能是如今世事早就变换,他还能换取一些让他迷恋的同情与心疼。
打手更像是受到挑衅,他仔细辨认女修,终于确认后看向林清风,眼中盛满讥讽,“殿下真不挑啊~你可知这小子之前是干什么的吗?”
他根本不怕,说这话时很是下流地将两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单仪景剑鞘中长剑颤动,林清风朝前走了两步,像是好奇般问道,“干什么的?”
眼前男子看着手中弯刀,“风月楼是什么地方殿下不会不知道吧?他从出生就在楼中,您说...?”
37. 魔兽
之前在楼中,玉笙总是将自己抹的很黑,根本看不出是如今这般模样,只有唇角下那颗痣才能将人勉强认出,但也不妨碍他编造些中伤人的话语。
他的未尽之语听着的两人都明白,却十分诡异地,一前一后两人都露出个和煦的笑来。
“我说什么?不是你先问我的吗?他出生在楼中如何了呢?”
一人坦坦荡荡,另一人阅人无数。
林清风以往只知晓世人喜欢归束女子,教她们守贞,一个清白之身便能害死一个人,却在今日意识到,原来并不是男女之分,而是脏水更容易泼向处于低位之人。
若单仪景是天潢贵胄,今日被造谣的就会是她,而偏偏她是公主,所以今日是单仪景站在这里接受质疑。
他们默认高位者不受束缚,又狠狠踩着自己,瞧不上自己的同类。
钱与权,真是好东西。
她淡定反问,就看男子没看见自己想看到的反应后恼羞成怒,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就算如今她已不是公主,他依旧畏惧皇权。
可怜又可恨。
林清风抬手,宽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在单仪景腰间本就不安定长剑倏然出鞘,下一瞬剑柄便紧紧握在林清风手中。
“你如此大胆,不就是觉得我不敢杀你吗?”
上一次她私自下山报仇,被苏易津免了惩罚,但同样的错,她不会再犯。
长剑轻微嗡鸣,又细又薄,在阳光下泛着银光,林清风随意握着,就像是这剑本就是她的一般,很是漂亮,特别合适。
他本对剑并无甚感情,不像其他剑修般爱惜,却爱屋及乌地突然觉出这长剑的好处。
单仪景站在林清风身后,欢愉在心间浅浅荡开,他的耳廓泛红,眼睛瞧起来更加勾人。单仪景运转灵气,不知在何时已经将身后身前的景象一点点换了。
他能保持一刻钟这一方天地中无人窥探,一刻钟后,术法就会失效。
打手知晓自己为逍遥宗护送灵药,本就会受逍遥宗庇护,更何况到处都是修士,他才不会怕林清风真的会杀他。
他环绕四周,后知后觉地发现天空变暗,弯月高悬,周围没有一人经过。
“你敢?”
四周是林清风身上散开的淡淡威压,接着长剑转了方向,朝着魔兽的结界飞去。
“杀你,我嫌脏。”
剑尖携带着林清风的灵力刺向结界,结界感应后自然解开,那一缕环绕在打手周围的属于林清风的灵力悄然散开,但一直以灵力为食的魔兽却像是能够看见一般直直朝着男子冲撞过去。
地面上男子狼狈躲避,翻滚间对着林清风面露杀意。
“你想无声无息杀了我?想得美!”他突然间朝着魔兽身后的车架追去,伸手抓了一把怡黄叶塞进口中。
怡黄叶又苦又涩,并不如他想象般那样香甜。
或许是怡黄叶起了作用,他的身手越发敏捷,好几次都躲过了魔兽的攻击。这一情况出乎意料,林清风挑了挑眉,有些烦躁。
可是魔兽本就躁动,在一次又一次攻击失败后终于积攒着的怒气一次性爆发出来。打手避无可避,眼看着魔兽前蹄落下,紧紧闭着双眼等待死亡的到来。
林清风像是变了想法,猛然间从原地起身,用灵力逼开魔兽,站在打手与魔兽中间,发丝飞扬。魔兽张口怒吼,愤怒的鼻孔抽动,浑身毛发炸起,像一个巨大的四角毛球。
她的长棍飞速旋转,于半空中一步步往后逼退魔兽,淡青色灵力从长棍中溢出,魔兽的气力慢慢卸掉,毛发渐渐落下。
等待的死亡并未到来,打手睁开眼后先看见单仪景手中执剑,对着他的喉咙处,远处林清风身后张牙舞爪,敲击结界的,是那个会要了他命的魔兽。
“你们无数次踢打着让我跪倒在地时,会很高兴吗?”
单仪景声音淡淡,却足够打手听得清楚。
林清风说不上自己是何种心绪,只知道她在听见这句话时心脏好像被人毫不留情地打了闷锤,说不出的难受。
所以在凡间的时候他也像在修真界般被人欺负吗?所以他才会麻木忍受吗?
那时候她为他出头,一大半不过是借他的名换自己的安心,还有一些则是她的占有欲罢了。
“欺负旁人的时候,自己会很满足吗?就像是...只能将自己的怒气、一天碰到的不公、收到的轻视一并发泄于更加弱小的人,才能弥补自己受到的伤害吗?”
“因为自己过得不好,又无法反抗别人,所以回到楼中,就想将自己受到的一切施加在我这种毫无反抗之力的人身上是吗?”
单仪景在林清风身边,读书明理,从书中自寻救赎之道,已经初见成效。
他不知自己应该是谁,但他知道自己不该受到那般对待。
无能者展现能力,总是会去寻找弱者。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饶了我,玉笙,求求你~”打手心中一阵又一阵的后怕,他听到单仪景这般说话,自己所有的阴暗面剖析出来让他无地自容。
林清风望向单仪景的背影,心中一空。他不如初见时的瘦弱,也早就不再弯腰懦弱,发丝乌黑,手上伤痕也早已消失,不像之前不识字,只不过让他跟着自己修炼读书了这么长时间,就像是乍暖还寒时压在松树叶上那一捧洁净的白雪,让她有些奇怪的欣慰。
明面上,她好像把他养的很好。
只是,还不够,完全不够。林清风转身看向魔兽,手中再一次画阵将魔兽困在身后。
男子的忏悔声带着害怕与惊慌,他在赌,赌单仪景一定会放过他。
山腰处猛然传出爆炸声,单仪景解了术法,两人循声看去,就看他们住所旁苏易津的身影随着黑烟一起朝外震起,剑光在浓黑中异常明显,手中黄符无火自燃,拂过剑刃,又倏忽间俯身下落。
“求玉笙?没用。”
单仪景话落,脚下男子喉咙处留下一道划痕,随后鲜红溢出。
他恨他,但绝不会做如他一般之人。他能杀他,但却不会虐杀。
长棍定于脚边,林清风没再看打手一眼,运转灵力站了上去。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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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烟更重,林清风眼中苏易津没有回头,直直朝着那一片黑雾中冲去,脑海中却出现苏易津的声音。
[护送怡黄叶小队的魔兽莫名失控,万请前往后山开启护宗大阵。
小路尽头朝东五步,再朝南三步处是百花谷护宗大阵阵眼,灵气浓郁,打开后不得离开半步。]
百花谷阵法不同于其他宗门,由于之前宗门受到的伤害是因为灵药导致弟子失智自相残杀,所以阵法中除了能预防外敌入侵的复杂符咒,还有让阵中修士保持清醒与镇定的安定灵气。
[是。]
林清风没有废话,转头看了眼单仪景,毫不犹豫地折返回了后山。
单仪景留在原地片刻后,御剑朝着苏易津飞去。
后山灵气混乱,山上积雪不知为何竟然越来越厚,原本就看不太清的太阳更是隐在云后,愈加模糊不清。林清风沿着小路走到尽头,很容易地找到了阵眼。
她一层层剥开积雪,一个形似莲花的一尺高泥塑显现出来。用灵力探去,莲花底座下好似有机关,林清风用灵力朝右转动,原本青灰色的莲花渐渐变换出水粉色,莲花上脉络清晰,从莲心中一点点浸出水珠。
护宗大阵一开,原本混沌的灵气变换,从莲花处分出一朵朵粉嫩莲花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飞去。
天空中有巨大莲花缓缓浮现,莲花花瓣又细又长,层层叠叠中有水滴一点点漫出,而后化作细雨洒在整个百花谷上。
细雨笼罩的百花谷中阴云密布,唯有莲花四周带着温润的灵气萦绕四周。
雨滴带着清明神思的灵气缓缓钻进修士肺腑之中,原本躁动的魔兽慢慢安静下来甩动毛发,山下翻涌的黑雾也在雨滴滴落下慢慢消散。
云絮站在荷叶上,手上的琵琶终于停了,周围长老们正指挥着百花谷弟子们收拾四散在药田中尚且能用的灵草,掌门向前踱步,盯着怡黄叶面容有些严肃。
苏易津收了剑,与单仪景站在一起,两人浑身湿透,发丝沾在脸上稍显狼狈,却终于放松了些。
看着四周魔兽安稳下来,单仪景转身看向后山。
苏易津抱剑站在一旁,看向这一会儿有些安静的单仪景。
“这百花谷中的护宗大阵还是逍空真尊设的,雨滴更是百花谷前掌门的所有修为所化。”
前辈们历尽千难万险,暴霜露,斩荆棘,为后来者开出一片道路,再一次庇佑一代又一代的修士,苏易津每每想起总觉得热血难凉。
开启护宗大阵这种景象本就千年难遇,而见到前辈真迹更是千万之幸。他心存感恩,并未用灵力烘干衣物,与单仪景站在露天之中感受着这大能修为。
“这次的怡黄叶是否全部毁坏了?”
单仪景看向来去匆匆,用灵力遮蔽保护着怡黄叶的百花谷弟子,有些漫不经心。
他想要带一枝怡黄叶回去研究,也不知道大师兄会不会允。
苏易津也难免严肃,“能用的不多,这次云中仙的产量也一定会少很多。”物以稀为贵,云中仙价格一定会涨,但他并不怎么开心。
38. 分内之事
单仪景没再接话,想要让这阵法快快结束,他就带着林清风回逍遥宗。他有些无聊地抬头看向天空中的巨型莲花,莲花依旧漫出水珠,花瓣越来越长,甚至看起来与后面的雪山连在一起。
“这些魔兽怎么办?”云絮从荷叶上下来,看向温顺的魔兽。
它们目前看来已经恢复了神智,没再疯狂地四处顶撞,低垂着头时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苏易津收回神思,转头看向眼前的魔兽却突然察觉到不对劲。
他们太过安静了,原本掩在毛发下的眼睛却露了出来,直直盯着他们一行人,幽幽地带着瘆人的冷。
他本想说到时候汇报掌门,让掌门定夺是否再用,却在看见这眼神后绝了心思。
至少这一批魔兽不能用了。
原本这些魔兽是最有耐力又十分温顺的灵兽,即便是在魔界,依旧无法对人造成任何威胁。逍遥宗看中这一点,便让魔兽运送各类药材,多少年来从未出事,这次也不知是怎么了,各个像是疯了一般。
“护宗大阵好像失效了。”云絮也发现了不对,她抱紧怀中琵琶慢慢往后退,看向站在魔兽前面的掌门。
百花谷掌门已是无为后期,他的灵力悄然覆盖整个百花谷,来自无为境修士的威压浅浅铺开,原本在捡拾灵草的弟子们感应到后都缓缓聚在掌门身后。
“怡黄叶中的毒,居然能与护宗大阵中的灵气相混合。”
掌门疑惑又带着肯定的声音传来,周围弟子齐齐看向墙角。装怡黄叶的药匣刚刚从魔兽身上卸下,如今全部整整齐齐摆放在右下方墙角处,药匣盖着,根本看不出什么。
掌门却并不解释,挥了挥手,弟子们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化:药匣中慢慢有金黄色汁液渗出,怡黄叶上的汁液正在一点点顺着细雨爬上空中那朵巨大的莲花,花瓣由水粉渐渐从根部显露出金红色,透着丝丝邪性。
雨滴朝下,汁液朝上,甚至要比雨滴下落的速度要快。
整个百花谷中每一缕雨丝全部沾染上金色,在一片昏暗的灰白色中,莲花越发艳了起来。
众人没想到居然是这般景象,全部静默失语。
苏易津看向周围的魔兽,语气低沉,“不知可否关闭护宗大阵?”
发在玄灵镜私域上的求救公告已经撤下,掌门派来的支援也会在两个时辰后才到,苏易津难得心乱。
他很清楚怡黄叶的毒性有多厉害,空中金黄色与前任掌门的灵气互不相让,形势更显严峻。
“不可。怡黄叶的汁液已经进入到护宗大阵之中,若是强行关闭,定会惹来祸事。我有一法,应当能够分离灵气与毒,不过需要弟子去寻几样谷中的药材。”
“而且将配好的解药放置于莲花正中心。”掌门说着,指指头顶的巨型莲花。
苏易津手中长剑闪过一丝银光,躬身道,“掌门只需配制解药,我等定会将其送至莲花之上。”
百花谷掌门点了点头,又看向几位长老,“配制解药期间,护好弟子们。”他说完,又看向苏易津,“这次劳烦小友了,待此事一过,本尊定会前来逍遥宗道谢。”
“不过分内之事,掌门客气了。”
眼看着魔兽又要开始躁动,云絮缓缓从几人中间站出来。“不知掌门需要多久?”
掌门看向四周,“只要能拖住魔兽,给我一刻钟。”
“好。”云絮听罢也不纠缠,拨弦勾弦一气呵成,带着安抚意味的灵气从她周围散开。
“师兄,我先稳住魔兽。”
云絮的琴声彻底响起,原本以为会像之前一样安静的魔兽这次却齐齐看向云絮,眼眶通红,显然已经失了神智。
氛围极速变化,那些打在魔兽身上的雨滴好似染料一般,将通身墨黑的长毛四脚兽染成暗紫色。
他们比之前更强了。
“不好!”苏易津在一只魔兽突然撞向云絮时闪身上前抵挡,语气中带着少有的严肃,“琴音好似不起作用了,你退后到百花谷弟子中间去。”云絮手中琴声乍停,看向眼前人的背影。
“好。”
苏易津说着,起身翻滚,一脚踏在魔兽鼻尖,蕴含灵力的这一脚蹬得魔兽退后几步。周围全部乱了,单仪景看起来还算游刃有余,一人与两只魔兽打斗,身形蹁跹,很是飘逸,不过须臾两只魔兽已经是昏了头,蓄力朝前却狠狠撞在一起。
云絮有些惊慌,迅速躲避着魔兽,等站到弟子们中间后,从芥子袋中掏出一个葫芦般的法器,口中念诀就见那个葫芦越变越大,终于将百花谷中弟子全部围在新的结界处。
几位用自己灵力一点点筑起结界的长老也卸了灵力,掌门被他们围在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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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正在纸张上面写着方子。
他每一次下笔都十分缓慢,好似有灵力阻碍,周围弟子灵力不多,只源源不断地渡给他们掌门。原本用灵力筑起结界的长老们也终于能够在弟子后面接力,等一人力竭换另一人上时,也会有人对着云絮温声道谢。
这边还算安稳,转眼看去,陡峭的斜坡上一片混乱。
魔兽越战越勇,只这么一会儿功夫逍遥宗其他弟子握剑的手都有些颤抖。魔兽的蹄子上沾了泥水,跑动间溅起泥点子,修士们也没了平日里的干净,道袍上也有些脏污。
谷中风声更大,单仪景与苏易津四周全是将他们包围的魔兽,两人背靠背停在原地喘息,声音都有些哑。“那些汁液越来越多了。”
苏易津甚至看不出原本的细雨,只能看见漫天金色的珠串上升。
“嗯,而且玄灵镜失效了。”
单仪景嗓音有些沙哑,胸腔中干涩难耐。
这些汁液目前来看对他们修士并没有太大的威胁,弟子们也都还算清醒,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车轮战太过耗费体力。
“大家再坚持一下!等掌门制出解药,就可破局!”
只是周围的魔兽们渐渐后退,原本盯着他们看的魔兽像是受到刺激一般全部仰天大叫几声,然后转变的原本的攻击路线,纷纷朝向后山处跑去。
单仪景与苏易津对视一眼暗叹不好。
林清风在后山。
她此时猛然间从原地震起往后退,在地上摩擦好几步后,终于握着长棍停在阵眼处。
眼前三只暗紫色魔兽将她团团包围,浑身毛发竖起,通红色眼睛好似变大了,看着她带着不知名的愤怒,显然一副失控的状态。林清风侧头望向空中,莲花上的水珠往下落,连绵不绝,只不过半刻清明后,那些雨丝打在她身上好像全无作用。
而且她人在后山,腰间的玄灵镜也好似失效,消息无法传出,只空余她一人面对几头发狂的魔兽。
魔兽鼻息喷气,根本不知疲倦,一遍遍与林清风冲撞,林清风为护住身后的阵眼无法离开,只能一点点与魔兽周旋。
它们的目标都十分明显,就是林清风身后那一朵开得正好的莲花。
莲花散发着浅淡的清香,但不知为何她在上面结了一层层阵法都没办法完全隔绝莲花的香气。
39. 百花谷
林清风明显感知到魔兽的狂躁,它们在发现林清风尚能抵挡时终于停了停,紧接着--居然毫无预兆地互相吞食起来。
她紧盯着魔兽的动作,那些皮肉慢慢变成黑雾融在一起,画面没有想象中的残暴,它们三只这么吞食着彼此就像是在进化一般,渐渐变成另外一种魔物。
它的身形扩大了至少五倍,长犄角向后旋转,鼻尖越发尖锐,而原本像牛蹄一样的蹄子变成虎爪形,下肢粗壮,毛发朝后散下,泛着暗紫色的光,本就浑身散发着浅淡黑雾的魔兽如今周围魔气汹涌。
雪山寂静,林清风站在原地握紧了手中长棍。
林清风紧盯着魔兽,与此同时那只魔兽低着头,眼眸幽深,看起来已经不是之前那般莽撞了。
它已经生出灵智,明白正是眼前的修士是在抵挡自己去摘莲花,原本一次次冲撞时打在身上的灵力叠加起来,让它心中的愤怒更甚,眼前的修士在它眼中不过小小一个,一脚就能踩死。
喉间渐渐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像是在模仿什么一样,半晌它吐出一个含糊又刺耳的字。
“杀!”
伴随着魔兽嘶吼,四周渐渐有风声响起,林清风身上被雨滴淋透,天青色道袍沾在身上有些松垮黏腻,可是她没有多余的一丝灵力去烘干身体,在听到这个字后先是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而后眼神陡然一变。
这头魔兽互相吞食后,灵智变高,居然想杀了她。
眼睫上水珠滑落的刹那,冷风吹进眼眸宛若尖刀,刺得人生疼。
林清风腾空跃起,至半空中时长棍立于身前帮她抵挡着那些魔气。她仔细地打量了眼这个庞然大物,嘴角蓦然勾出一抹不屑的笑来。
“不知深浅的畜生。”
话罢,林清风从芥子袋中掏出数十张雷火符扔向魔兽,符咒在接触到魔气的瞬间炸响,林清风趁机倒了两颗续灵丹吞下,等滚滚烟尘散去,那只魔兽抖动了下身子,只身上皮毛被烫伤几处,长毛卷曲,但是身上的魔气更加浓郁,长棍有些抵挡不住,扑面而来的魔气穿过林清风的衣袍,划出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来。
它被激怒更甚,朝着天空嘶吼几声,接着就像是发了疯一般低着头朝着林清风冲过来。
只见厚厚积雪之上,有一巨大可怖的卷毛魔兽奔向一青衣女修。
雪花飞溅犹如齑粉般在空中飞扬,浓郁的魔气四溢,墨黑之中隐约有一发丝尽湿的劲瘦女修,手中提棍十分嚣张地直直迎上前去。
她旋身间带起衣摆,雨滴从中甩出溅了魔兽一脸。魔气压倒灵气,只能看见一缕缕灵气在墨黑之中跳跃,打眼看去张扬极了。
修士与魔兽相比,不过小小一个,正好方便了林清风。
她身躯轻盈,宛如精灵般从魔兽眼前掠过,这一次眼疾手快地用带着剑风的长棍插进魔兽眼中。魔兽吃疼疯狂甩动,林清风调整呼吸,隐隐有些吃力。
这魔兽皮糙肉厚,她的长棍打在魔兽身上简直是隔靴搔痒,几番周旋下来只能找到眼睛这个突破口。
魔兽企图甩出长棍,林清风一鼓作气催动灵力又往里推动一寸,林间魔兽嘶鸣,单仪景行至半路,挡住魔兽时没忍住分心被魔兽狠狠拍了一掌,朝后倒去。
“没事吧?”
苏易津皱眉托了一把,干脆利落地杀了头魔兽后趁机问道。
已经快要一刻钟了,这些魔兽越发失控,他不知晓后山是什么情况,也不知掌门是否配出了解药。
单仪景及时稳住身形,弯腰避开魔兽的前蹄却并不后退,反而趁机从魔兽身下穿过,银白色剑气划破肚皮,等他站起身时,身后魔兽哀鸣一声,没了气息。
“无妨。”
他刚刚被魔兽踩在右肩,骨头隐隐作痛。
“这些魔兽许是嗅到了后山阵眼处的灵气,都疯狂朝上涌去。”苏易津剑尖上黏腻的鲜血带着慢慢消散的魔气,看向周围还在打斗的弟子们。
后山只有林清风一人,也不知道是否已有魔兽到达阵眼处。
单仪景跃起在空中旋身,剑尖带着势不可挡的剑风杀向魔兽,再一次看向后山。
后山常年积雪覆盖,白雾茫茫,魔兽的嘶吼声传来,其中怒意暴露无遗。
“我去后山。”
这里弟子众多大家尚能应对,而后山只有林清风一人,还只是刚刚痊愈,他不放心。
苏易津略一点头,又掏出一张雷火符扔了出去。
山间湿冷,头顶之上巨大的莲花遮蔽天空,雨滴从层层花瓣中滴落,金黄色汁液逆流而上,黑雾与雨滴互不相让占领整个百花谷。
四处的爆炸声,火光与魔兽的怒吼声中,单仪景从空中御剑掠过,很轻易地看见那个有些狼狈的女修。
长棍一头还在魔兽眼中,另一头站着林清风。
她手中快速掐诀,长棍又往里进了一寸,惹得魔兽翻滚起来。林清风迅速从棍上跃下,狠狠抽出后朝着反方向扑去。
魔气带着灼人刺疼,将她身上划出一道道伤口,原本浸湿的衣袍上面破开口子,有浅淡的红色晕开。
林清风感应到熟悉的灵力,偏过头时便看见单仪景的长剑化作一道银光刺向魔兽。
她呼吸中都带着炽热温度,浑身像是被火烧了一半灼热难忍,痊愈的后背处又开始渗出血迹,只是看见单仪景的那一瞬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空中之人欺近,一股浓郁的梅花香涌进鼻腔,林清风有一瞬的恍惚,仰头看向男子。
单仪景在半空中就看出林清风状态有些不对,等近前先用灵力将人烘干,细雨隔绝在外。她脸上都是细小的伤口,上面隐约有淡淡的灰色魔气蔓延,丝丝缕缕地与雨滴上的怡黄叶汁液缠绕在一起。
林清风只觉浑身都热,单仪景渡过来的温暖灵力都让她有些抗拒。
“山下如何了,为何还未结束?”
她声音依旧清冷,只是嗓音有些沙哑。
魔兽翻滚着与单仪景的长剑打斗,一次次想要冲破结界却被长剑击退。
“魔兽朝着后山来了,大师兄猜想是阵眼的原因。”
林清风一人在后山根本不知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单仪景快速交代几句后又看向那个显然不同的魔兽,“这个魔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朝后退了两步,从芥子袋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林清风。
对面人也并未问,接过后全部喝下,身上的燥热才降下些。“三只魔兽互相吞食变成了这个怪物。”
林清风又尝试调动灵府中的灵气,蹙起眉头,“看起来是生了灵智,想要阵眼处的莲花,很难对付。”她说着用下巴点点侧边的阵眼。
那朵莲花还是像刚开始一般粉嫩,并未受空中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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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的影响。
单仪景手上动作不停,却也感受到魔兽的难缠。等终于用眩晕符放倒魔兽后,单仪景背对着林清风,哑声道,“请公主朝南走五步。”
林清风心中不解,但依旧照做。手中长棍嗡鸣,其上阵法隐约浮现。单仪景并不过多解释,手中掐诀不过须臾,林清风眼前场景巧妙地移了方位。
原本远离了的莲花此时正在她眼前,而站在此后本该正对后山的她却斜对着西南方的树林。风雨不停,天空中的莲花却消失不见。
仪景,真的能移景。
林清风看向那个挺拔清隽的背影,带着惊讶与没有掩饰赞赏,无需解释她已知该如何做了。
魔兽晕眩,等站起来后就见莲花那里空无一人。
它谨慎地四处嗅嗅,确认没有修士的气息后,慢慢靠近莲花。然后莲花却凭空消失,魔兽转头的功夫,莲花又再一次出现在它的身后。
莲花一遍遍消失,又一次次出现,本就狂躁的魔兽越发愤怒,脖子朝下一点处微微发红,在暗紫色的皮毛中越发耀眼。
林清风抬头看了眼单仪景,眉眼中的张扬如有实质狠狠撞进他的心尖。
她要它的魔丹。
最后一次魔兽扑向莲花,张口叼住的刹那间林清风出现在魔兽面前,双手握棍与魔兽直直对上。
相撞的刹那,棍身爆发出一道凌厉的青芒,清寒似冰,魔兽轰然倒地,裂成两半,唯有长棍林清风握处暗红色鲜血浸满双手。
她左手衣袖处被暗红色鲜血染红,掌心放着一颗比香丸大一倍的魔丹,正在往下流血。林清风眼前的幻象消失,真正的莲花在单仪景身前完好无损。
林清风看着眼前已经倒地无息的魔兽,压下喉中腥甜。长棍上黏腻的血被她掐诀抹去,空中的莲花分明清香四溢,她却越发觉得不对。
山下的魔兽像是感应到后山的魔兽死亡,本就混乱的魔兽开始互相啃食,就连已经倒地不起的同伴也吞食起来。
百花谷掌门这里不知何时又跑上来几只魔兽,一个个疯狂顶撞着云絮用法器筑起的结界。
结界中掌门配好解药,只一个转身掐诀的功夫,他们眼前的魔兽也变成了后山林清风杀死的魔兽的模样。弟子们的惊呼声一片,掌门手中小巧的瓷瓶朝着空中抛去,却一次次回到他手中。
云絮站在其中,看着结界上的裂缝越来越大,心中越来越怕。
她并未学剑,无法自保,只能将芥子袋中的各式法器全部往出掏,又一个个扔向外面。
百花谷中弟子芥子袋中全是些草药,有些法器也都通通扔出,只求能等来逍遥宗的支援。承安站在掌门身后,看着瓷瓶再一次回到掌门手中,心中有些急迫。
“掌门,这...”不必说他也能明白,掌门的这解药只凭这样是无法放到莲花上的。
掌门看向慌乱看向他的弟子,心中一痛。
“这阵法排斥所有与它不同的灵力,我好像没有办法将解药放上去。”他什么都想到了,却没想到阵法的排斥意味如此强烈。
唯一的希望摇摇欲坠,云絮扔完芥子袋中的所有法器,反而冷静了下来。
掌门说过,这阵法是逍空真尊的所设,若想请来逍空不限时,但是...林清风却是逍空的亲传弟子。
“若这里有人是逍空真尊的弟子呢?”
40. 上九霄
承安首先反应过来,“你说林清风?”
“对。”云絮没看结界,只盯着掌门问道,“林清风时逍空真尊的徒弟,额心血与真尊相连,是否能够将解药放置于莲花之中?”
他有些心不在焉,手中的瓷瓶被紧紧握住。
“或可一试。”
结界上的裂缝越来越多,云絮收好瓷瓶,抱紧怀中的琵琶,看向外面狂躁的魔兽。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解药送到林清风手中,眼前的魔物巨大恐怖,咆哮间带起的气息甚至能从结界传过来。
云絮指尖有些颤抖,她又一次转过头看向百花谷掌门,“这个解药真的能够让这场混乱消失?”
一直以来冷肃的掌门露出个笑,“我保证。”
承安长老看向他这个侄女,从掌门身后走出来。“絮儿,我会引开这头魔兽,届时你一定要快快向前跑,将解药送给林清风,知道了吗?”
他眼中带着温柔的肯定,抬手像是要去碰碰云絮头顶,手却在半路停在云絮肩头。
结界外乱成一片,屋舍倒塌,四散在各处的花草被魔兽踩踏地不成样子,唯剩这一角的安宁也即将被冲破,承安却抬脚率先踏出。
“我相信你。”
他仰着头看向魔兽,朝着云絮上山的反方向跑去。
无为境修士身上的灵气更加浓郁,魔兽迟疑了一瞬,给了云絮逃跑的时间。但这结界中其余长老也尚有灵力,所以魔兽并没有改变目标,等它回头看见另一头跑出去的女子时,发出一声咆哮。
它被骗了!魔兽满腔怒意,伏下身子的瞬间,异变突生--
“--道友,向前跑!”
百花谷中弟子清亮的声音出现,她跑出结界将一直背在背上的药箱狠狠砸向魔兽,而后更是将全身灵气聚于手中,叫嚣着挑衅魔兽,“有本事过来啊!”
她分明吓得发抖,在魔兽一个眼珠盯向她时几乎要跪倒在地,却没有半分退缩。
“大师姐!”
一个又一个弟子哭着从结界中跑出,手边的东西向天女散花般扔向魔兽,还有长老们...长老们手中握着剑,也迎了上去。
他们的姿势甚至不对,双手举着剑互相对视间,却猛然间像是回到了年少时。
他们是百花谷中的弟子,百花谷是他们的家园,怎能全然靠着旁人斩杀魔兽?既做修士,怎可懦弱如凡人,等待旁人一次又一次的解救?
“--云道友,别回头!”
无数声音合成一句,几乎是嘶吼着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这赴死一般的叫嚣在绵绵细雨中再一次落入云絮耳中。
她听见划破皮肉的声音,听见那些修士难以忍受的闷哼,眼眶通红却使劲瞪大双眼,一次也没有回头。
耳边风声刮过,她听见自己急促慌乱的呼吸,心脏像是要从胸腔中跳出来,震得她耳朵嗡鸣。
在逍遥山的时候,她曾祈求父亲让她下山历练,为此几乎费尽心机。她想像父亲一般,也想像其他入微境的弟子一般斩妖除魔,匡扶正义,做一个真正的逍遥弟子。
等到下山后,她才发现想象与现实的不同。
秘境中各种各样奇怪的灵兽就已让她自顾不暇,而百花谷中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更是犹如天道对她单纯的嘲讽。
鲜红色画卷在她眼前残忍地展开,她却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乐修。
但是,那又如何!
云絮脚步更快了,看见在半山腰处被魔兽一角顶开的弟子扑倒在地,然后猛然间吐了口血。
鲜血洇在雪地上,格外清晰。
那名逍遥弟子却快速站起身,举起剑再次冲向魔兽。
“云絮!”苏易津跃起几步快速移动到那个呆愣在原地的女修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发觉人没有受伤后将一张护身符咒贴过去。
被喊到人的反应过来,看向苏易津,“清风还在后山?”
“是,你找她?”
*
后山的林清风拿着魔丹的手微微颤抖,体内再一次难耐的灼热出现后腿软到支撑不住。即将跪倒在地时单仪景察觉到不对,掌心灵力向前推去稳住林清风身形,又将人一把提起揽进怀中。
林清风紧紧握了握手上长棍,眼前人的脖颈修长,她却再也忍不住吐出一大口血。
单仪景脖颈与胸前鲜血顺着脖颈一点点往下流,黏稠的血渗进衣襟,并不好受,单仪景却像没有任何不适般用灵力拖动自己的芥子袋翻找着万灵丹。
林清风头痛欲裂,体内的筋脉好似在跳动,灵气横冲直撞钻进肺腑之中,全身的骨头好像是被藤蔓绑在一起,紧缩在一起。
握棍的手没了知觉,眼前青青白白一片。
她抬起头,模模糊糊看见单仪景紧蹙的眉头,声音沙哑,“--我是不是中毒了?”
单仪景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很紧,却比不上体内十分之一的疼。她无力支撑自己,一次次往下滑,又被单仪景带着站起来。
“嗯,万灵丹应该有用。”
单仪景再林清风再一次软倒时索性没再让人站着,他扫了眼附近的雪地,寻了块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又将林清风搂进怀。他半边身子都是血迹,衣袖也破了几处,只能侧身让林清风靠在稍微干净些的一侧肩膀处,而后递过一颗万灵丹。
万灵丹可解万毒,雾山在他们临出山前给了他一大瓶,但他还未用过,不知效果如何。
怀中人全身滚烫,隔着层层衣物单仪景都能感受到温热的触感。她半眯着眼睛等丹药进口,立马狠狠皱眉。
这万灵丹为何不做得香甜一些?
林清风心中腹诽,脑海中却一遍遍复盘从今晨开始的一切情况。突然发狂的魔兽,打开的阵眼,惨叫声与嘶吼声从山下传来,还有她身上这一阵阵的发热。
为何同样与魔兽接触,只有她中毒了?
她有些浑浑噩噩,却一点点抽丝剥茧,看向自从单仪景来就用灵力隔绝了的细雨。
“这雨是否有问题?”
单仪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右手抬起林清风的下巴。她的脸上、脖颈上不知何时再丝丝缕缕的鲜红伤口上面附着一层金黄,金黄与艳红交错在林清风那张惨白的脸上,让人心惊。
“怡黄叶的汁液顺着雨水逆流而上,如今我们头顶的莲花底下也带着金色,应是有问题。”
他与苏易津等其他弟子也淋雨了,但是并未有林清风这般症状,那只能是林清风对雨滴不设防,有又有默契侵扰,两相夹杂让怡黄叶的毒素在她体内一点点蔓延。
林清风也想到这里,她身上的灼热一点点缓解,抬起手,手上被魔气划伤的地方也有金黄色慢慢消散。
雾山长老给的丹药果然是好东西,林清风感受着体内的筋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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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平和起来,虽然那种眩晕感还在,体内毒素未清,但是相比于之前的那种灼热已经好了很多。等身上有了力气后林清风支着长棍从单仪景怀中站起来,看向雪地上的人。
她将魔丹递给单仪景,“这个东西炼丹会不会有用?”
身上依旧疼痛难忍,后背的伤口也在流血,不过再又一次听见山下魔兽的咆哮声时,林清风忍不住想要下山。
“你看着阵眼,我--”她说着看向原本的阵眼处,却看那朵莲花慢慢浮起,飘向空中那朵巨大的莲花。
那朵莲花速度极快,一眨眼间就与空中的莲花融为一体。与此同时有两人从空中御剑而来。
“清风!”
云絮从苏易津身后跃下,跑动时从怀中掏出解药。她没有一句废话,将掌门说的话复述一遍,而后看向林清风,“逍空真尊的阵法太过强势,我们都无法飞上莲花,只有你了。”
她将所有希望寄在林清风身上,将解药递过去时忍不住紧紧握住林清风的手。
她在这场混乱中什么都做不到,唯独带着这解药和其他弟子的殷切希望,像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至少,应该要做成这么一件事。
苏易津与云絮两人身上也有魔气划破的口子,那些地方濡湿,有鲜红溢出。云絮的手冰凉一片,递给林清风时瓷瓶却带着温热。
她抬头看向好似无法停歇的细雨,强自压下字脊背处蔓延开来的酥麻,声音嘶哑。
“我试试。”
林清风握紧手中长棍缓缓离地,自然境大能的威压自莲花底下散开,越往上,感受到的威压越强。她脚下是拼死搏斗的弟子,用灵力护住弟子的长老,和自从林清风站在空中后就站在原地仰头望向她的百花谷掌门。
空中的莲花慢慢转动,细雨缠绵,周围浓云密布,朦朦胧胧的灰几乎充斥整个百花谷。
金黄交织的雨幕之中,自莲花正下方出现一个清瘦女修。她右手执一半丈漆黑长棍,天青色衣袍被风吹起猎猎作响,后背上几乎被鲜血染红。
云絮站在谷中,怀中抱着琵琶不知如何自处。
她的琴声对魔兽无用,苏易津给了她几张护身符,正在她周身旋转。
单仪景赶去了百花谷弟子聚集处,一人对战一头魔兽,护着剩下的弟子,苏易津更是带着其余弟子与魔兽战斗。
林清风行至半空中已觉灵力消散,灵府中一点点往出抽离的灵气也慢慢消失。
她的眼前有淡青色丝线缓缓展开,自阵眼处开始,这些丝线一点点将百花谷护了起来,而那朵莲花...离得近了她终于看清单仪景说的莲花底的金色。
百花谷掌门的声音传来,又被风声打碎。
“--林清风,将解药倒在莲花花芯可解此局!”
阵法果然不排斥林清风,掌门握紧双拳,不知为何双眼通红。
林清风从怀中掏出瓷瓶,看向站在空地上一眼都不眨的云絮。
她的眼中有紧张,急迫,更多的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林清风抬头的瞬间,轻轻地笑了声。她的笑声带着一股挑衅与张扬,看向莲花时战意凛然,意气昂扬。
即便身上的灼热再次升起,视线再次模糊不清,来自莲花的威压更加强烈--
那又如何,这解药她定会送上九霄。
“--云絮,助阵!”
41. 阵剑合一
抱着琵琶的女修闻言仰头望着那个在莲花下显得十分渺小的身影,却在听到这话时几乎像是下意识般,轻敲了下琴身。
对啊,那又如何?她从未后悔。
是她想下山,哭喊着扯着林清风的裙摆去了秘境,又是她拉着林清风的衣袖半跪着到了百花谷。她拉扯着她,以为会扯下她的衣袍让她难堪,却是林清风回头朝她张扬一笑,坚定地牵起了她的手拉着她站了起来。
林清风的衣袍干净又整齐,没有因为她的拖拽而有任何褶皱,堂堂正正地站在洁净的莲花处,风华难掩。
--咚
--咚
就像是在秘境中一样,云絮再一次拨动了琴弦。
宛如潺潺流水般的琴音从云絮手中缓缓流淌,一圈圈灵力像是波浪一般从她手中流出又一点点升空,半空中的林清风笑意更深,待体内灵气充盈,便犹如破竹一般直冲云霄。
云絮的琴声是她的战鼓,只要战鼓敲响,她提棍一往无前。
还是凡人的时候,林清风也曾在无聊时幻想过修真界,飞鹤灵兽,符咒阵法,挥手间风起云涌,剑断山脊,等上山后,她也在凌空时与扑面而来的白云微风问好,秘境中奇形怪状的灵兽、灵草,不同宗门的弟子,修道...
可这原不过是冰山一角。
越往上,莲花的威压越强,林清风却感觉到有两股力量互相较劲。这其中逍空的阵法亲近她,让她能够顺畅上前,而另一股力量属于这朵巨大的莲花,用威压阻碍她,减缓了她上升的速度。
云絮的琴音在林清风速度变缓后骤然扬起,她的手上动作更快,平缓流水化作高山峭壁,琴声好似在急浪之中果敢地扑上礁石,击起片片浪花。
急促的琴音让灵力更快,她周身的护身符一张张撕裂,四周浓郁的魔气若入无人之境,划破衣袖,她却不管不顾,再一次转换了琴音。
风雨漫天,云絮垂眸琴音越发厚重肃穆,绵长的琴音与灵力同时流入林清风灵府之中。
“破阵曲?”苏易津躲闪间侧目,那边的女修低眉顺眼,黄紫色飘带垂在地上染上污泥,看起来一袭微风都能吹倒,但是琴音却像是千军万马一般带着振奋人心的力量。
这琴声的受益者不只是林清风,亦有他们这些与魔兽搏斗的修士。
魔兽似是被琴音刺激到,睁着眼猛然间冲向云絮。奔腾声从旁响起,云絮根本无处可逃,千钧一发之际,苏易津手中掐诀将长剑送到云絮脚下。
他运转灵力,云絮在魔兽冲撞上来时从侧边飞起站在空中,手中动作一刻未停。
“你自安心弹琴便是。”
苏易津朝前翻滚,转身弯腰时推出灵力扔向对面的魔兽,单仪景快速赶来,一剑砍掉了魔兽的头颅。
刚刚对战时他自顾不暇,好几次让魔兽踩踏到,半空中的林清风尚未结阵他没法安心。地上的魔兽可能感应到什么,越发狂躁,它们几乎同时抬头看向半空中的那个女修。
林清风立在原地,周身泛着微光,长棍安静伴在身侧,看着它的主人一点点画阵。
阵法渐渐在她指尖勾勒出来,半空中阵法越加繁复,长棍上隐约浮现银白,在半空中看起来像是一个全身会发光的银针般旋于林清风周围。
下一刻,林清风倏然伸出右手,长棍犹如得到召唤,稳稳停在林清风手中。
在长棍爆发出光亮时,下落的雨滴有一瞬的停滞,林清风周围金光四散,那些线像是有生命一般,每一根都寻去了逍空的阵法。
青白相接,在刹那间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而光芒的正中央,青衣女修衣袍飞舞,比发丝更加飞扬的,是她的眉眼。
林清风眼角上挑,看向自己正前方的一片白雾茫茫。
这阵法,叫作天地同心。
她在百花谷后山悟剑,却在这巨大莲花下悟阵。
阵法与剑术,怎么不能合一?
她既能悟剑道,又怎会在阵法上略逊一筹。在想要学阵的那一天开始,她知晓就算是天地,也该是她手中的法器--只要能用,便会像是手中长棍,唯她所用。
待白光散去,天地间风雨尽散,原本发狂的魔兽纷纷倒地不起,而地面上众人抬眼,便见灰雾色天空的莲花正中央,插着一根笔直的漆黑长棍。
长棍正上方,站着一青衣女修。
她身上的衣袍破散,鲜血顺着指尖一点点滴落,水粉色莲花上金色缓缓消失。女子脸上的金色慢慢散去,垂眸一点点扫过底下的修士时,眼中的淡漠犹如实质,最终停在了百花谷掌门身上。
林清风站在棍上看向掌门,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神识。她眼前不是仰头望着她的众人,是...一千年前的百花谷:那时的谷中四季如春,繁花似锦。弟子们结伴采药,制药,谷中一片和乐之景。
却在某一日,一切都变了。她能感受到惊慌,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互相撕咬的修士,慌乱的长老,毁坏的药田,念着“阿弥陀佛”的慈母修士,还有镜中一点点变白的头发。
只是镜中人不是她,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子。
男子的愧疚犹如实质,一点点蚕食着林清风,站在棍上的林清风压了眉眼,身上的威压愈重。
原本站在原地的掌门发现魔兽回神,毒素也解了之后那朵莲花依旧没有散去,而林清风冷冷扫到他的时候,双膝跪地,垂下头去痛哭出声。
他的衣袍也有几处脏污,胳膊像是骨折般无法弯曲,却在尽力地贴地。承安看向掌门,不知为何心中更加惶恐,跟着跪了下去。
掌门身后的长老弟子都有些狼狈,他们脸上身上或多或少都受了伤,却在听到掌门的哭声后像是吓到般跟着跪下。
这边跪下一片,逍遥宗弟子却自觉站在一旁,一致望向空中。
空中的莲花慢慢黯淡,他们身上的伤口渗血,却在瞬间与百花谷众人一同拉到了一千年前。
林清风看过的景象在众人面前重现,掌门哽咽着抬头看向空中,却不是在看林清风,而是那朵越来越黯淡的莲花。
前任掌门,是他的师尊。
他在怪他。
怪他让弟子再涉险境,怪他护不住弟子们...和他一样。
掌门喉咙像是被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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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住一般,几欲发声却字不成句。
林清风站在半空中,看着莲花的花瓣越发惨白,有些疑惑地再次看了眼铜镜。
镜中人不过是个二十七八岁男子模样,身穿一袭白衣盘腿坐在屋中,身后香炉飘烟,香气缭绕,头发却再一次花白,林清风透过皮囊看向那双纯净的眼睛,眼眸中满满的怜悯与慈悲在这张脸上却并无奇怪,更像是神明的一气呵成,这其中却夹杂着一点怨,有些破坏整张脸的美。
等铜镜消失,林清风眼前再一次出现了漫山遍野的繁花灵草,生机勃勃与浓郁的翠绿却在那一日化作飞雪,盖满了整座百花谷。
百花谷终年下雪,银白覆满后山,也掩了那些鲜血与尸骨。
原来如此,林清风眼波流转,不由地看向那座积雪最厚的山峰。
大雪下了一千年,却无人为那些弟子刻碑。
他们成了后人谈论起那一场动乱中的“弟子”。没有人值得有姓名,就像是凡间轰轰烈烈的战事中无数白骨掩埋,多少家庭破散,只是将军上奏的一个大概数字,论功行赏的铁证,和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笔。
卑如蝼蚁,微如草芥。
总是如此,却不该如此。
所以前任掌门护着百花谷,却心中有愧,也有怨。他愧对同门,又因徒弟忘却心生怨怼,莲花本是高洁之物,他却任由毒素沾满整个莲花。
他想问庭瑞,那四百八十一个同门,你怎么能忘?
云絮的琴停了,林清风却只觉喉间的腥甜越甜,眼眶的鲜血一点点溢出来,垂眸看向底下跪着的百花谷掌门时,身上的哀切与阵法相连,位于莲花正中心的长棍微微震荡,花瓣摇曳,带起簌簌飞雪。
雪花瓣瓣,洒在掌门李庭瑞的发间,一点点染白他整个人。
天地无声,风停雨歇,李庭瑞的哽咽停了一瞬,而后恸哭声牵连天地,身后弟子无一不接连啜泣,泪眼涟涟。
半空中的巨型莲花呆愣半晌,终是掉了一瓣落在李庭瑞眼前,正好盛了他的泪。
那些日日陪在一起的同僚,在讲堂上教弟子们辨认草药的夫子,还有那些带着单纯笑意,崇拜地望向他的眼睛,李庭瑞从来没有忘。
他常在谷中风雪大作时,总是出门于风雪中打点暴露于风雪中的牡丹花,从未有一次躲懒。风雪刮脸,刺骨寒冷,没有一次用灵力御寒。
所以怎么能忘了呢?
“弟子不敢忘。”百花谷掌门李庭瑞低着头,轻轻触碰上那一瓣莲花。花瓣冰凉,他却能够感受到师尊的难过,声音哽咽道,“谷中四百八十一朵牡丹花,是弟子为同门立的碑。”
师尊没有因为他没有护住同门而发怒,反而是因为自己的遗忘而难过。
那日惨状早已从他眼前淡去,如今子孙绕膝,他像是忘了一般带领着弟子们种药学药,也早都在苍穹之下窥道,可是每每看到雪山,总让他辗转难眠。
师尊的白发,至交好友惨白的脸全都化作白雪,他想见,也不想见,所以种了牡丹。
鲜红在雪地中刺眼,众人闻言下意识都看向散落在谷中各处的牡丹花。
42. 死亦是生
大战之后的百花谷一片狼藉,处于其中的修士各有狼狈,他们或捂着胸口,或互相扶持着站立,也有些弟子周围围着一二医女,浑身是血躺在血泊之中,看起来要比旁边的牡丹更艳。
那些花苞被剑气杀过,从花枝上掉落进带着泥水的雪地中,有些尚在枝头,但上面丝丝缠着鲜血,溅上的雪花晶莹,与鲜血融为一体,残败之中带着令人惊恐又害怕的鲜艳。
承安跪在掌门身后,闻言心中一紧,灵府中灵力凝滞,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洒在身前的雪地上,他却再也没有抬眼。体内的灵气乱窜,承安浑身发冷,只能用境界一点点压下指尖的颤抖。
他不知掌门还会记得那些人,也从未想过掌门会用这种方式来纪念那些同门。平日行走在百花谷中碰到的一朵朵牡丹花是刺目的罪证,就这么日日伫立在他的身边。
还有人记得那一场混乱。
而他,是始作俑者。
身后的弟子察觉到承安的不对劲,有些紧张地上前两步,从随身药箱中拿出个瓷瓶。“师叔可是难受?”
他皱着眉看向承安的衣襟,那里有个两个手掌印一样大的脚印,上面星星点点的魔气正在消散,只是有血在渗出,看起来伤得不轻。
刚刚师叔第一个冲出结界,受到的攻击是最厉害的,也是给他们争取了很多时间的人,受伤自然也更重。
承安却根本听不见弟子的问话,手指的颤抖再也无法掩饰。他的瞒天过海应该是做得很好的,也知晓绝不会有人会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但是他现在眼前恍惚,只能看见眼前鲜红浸染的雪地,满山谷一簇簇在冷风中摇曳的牡丹花。
太红了,红得他难以呼吸。太艳了,像是那日死在自己眼前的...四百八十一个同门。
他弃之如敝履想要尽力掩埋的过去,却是别人尽力铭记的。他们坦荡站在日光当中,从未枯败,看似身死道消,实则在掌门的意念之下,又化作一朵朵带着念力的花活在世间。
--“死亦是生”原是这般。
承安额头青筋直跳,灵府中灵气暴涨,整个人看起来竟是要渡劫的神态。
他心中蓦地松开一片,体内的灵气却莫名混乱起来。想要突破的境界与天道因果纠缠,他体内两股势不两立的灵力一次次在吹响号角时冲锋上前,但是天道因果压制着他的修为,在他堪堪破境之时砍下对面军旗。
看破万分之一的天机,分得将将平手。
所以,他没有错。
就算那日宗门悲惨至极,他们不依旧以另一种形态活着吗?也许这些人的死亡就是为了他而悟道呢,承安心中所想早已偏离,脸上悲痛之意更重。
这其中的真情与假意,只有他知道。
站在莲花正中央的林清风看向下面神色各异的修士,眼睛在承安头顶停了一瞬又垂眸看向自己脚下的长棍。
待承安回过神,就看原本围在他身边的弟子四散着走向那些牡丹花。医女捡起身边凋零的花苞,仔仔细细用已经有些脏污的手一点点擦净上面的黏腻,她的脚边是情况有些糟糕的同门师弟,眼睫濡湿,却是看了眼掌门,又看了眼天空中的巨大莲花,有些释怀地笑了。
他的父亲便是那些已死之人中的一员。
也许当年他父亲就像今日的他一样躺在血泊之中,而对于他的死亡却没有人说得清。只是知道他死于那次百花谷动乱,死在哪里,做了何事,没人记得。而他与他的父亲一样,都是宗门之中安静又渺小的存在。
他们默认,死了就是死了,无法修炼,进入六道轮回,更有甚者,就像是他的父亲,消散在世间。也许刚开始,他会记得,但是少年也会想:可能他也会在某天采完药的途中,忘记了父亲。
修道一途实在太过漫长,而那个渐渐模糊的父亲却成了他的心魔。
他听见别人谈论起那场动乱,却从未听见父亲的名字。他看着关于那件事讨论的人越来越少,慢慢地对于“记得”的执念越来越深。他不是害怕那个没有被人记住的父亲,更多的是害怕以后的自己也许会像父亲一样,死了就是死了。
因为平庸,所以就连死亡都显得那么无力。
修为停滞不前,心魔更加猖狂,他无处言说,变得越发平凡。
可是,“师姐,所以以后我死了,也会有人记得我对吧?”他说话勾唇,口中的鲜血却无法抑制滑过唇角。
站在莲花上让他知晓这些的林清风,亲手摘种牡丹的掌门,还有那朵巨大莲花破了他的心魔。他心中自信异常,面对死亡生出些勇气来:就算他是战乱中的炮灰,是修真界无数修士中无名无姓的一员,也许就在现在,他会像是那些师兄师姐一样,但是他却不害怕了。
因为也许他也会成为一朵牡丹花,亦或是第一朵小雏菊。
在这么无趣平庸的生命之中,会有人长久地记得他--这太让他欢喜了,以至于没看见拿着牡丹的师姐的短暂停顿。
她从药箱中又掏出一个瓷瓶,将一个鸡蛋黄大小的丹药再次塞进这个师弟口中。少年怔忡,将视线落在自己眼前的少女身上。
“今日的药你还没有采够。”
见少年还是有些懵,女子没好气道,“所以你还死不了。”他囫囵将口中苦涩的丹药吞下,竟是不敢再看师姐一眼。
周围的弟子也与少年一般,看向掌门背影的眼神满含孺慕,再一次下跪,就连逍遥宗弟子手中都各拿了一只收拾干净却难掩残破的牡丹。他们跪在地上,听着掌门一个个报出那日死去的弟子之名。
林清风从看着解药全部流入花芯后从长棍上落下,单膝跪在花蕊之中带着敬意看向这朵圣洁的莲花。
当年请来佛修渡魂,却没想到掌门的念力太过强大,硬是扯住了一缕魂魄让他们附着在牡丹之上。
他心中愧疚这些年修为亦无长进,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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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缓缓念出这些牡丹的名字时感觉到灵府中凝滞的灵气缓缓流动起来。
“刘文德,刘之武,姚风竹,陈道成......”众人手捧牡丹,看向随着点到慢慢化作闪闪发光的细碎粉尘的牡丹自发地朝向空中那朵莲花。
他看了眼跪在花芯中的林清风,满含感激。修道修心,身困可解,但心困解起来最难。若不是林清风,他也许会一直困在谷中牡丹,对上对下,皆无交代。
莲花座下,星星点点鲜红附着却纯白更甚,林清风眼前再次浮现出一面铜镜。镜中人头发渐渐全白,但眼中仅剩的一丝怨怼消失,整个人越发慈眉善目起来。分明是林清风看着铜镜,却看那铜镜更像是穿透了生死结界,对着对面人微微一笑。
莲花心结,今日亦解。
“谢了。”一道青年的声音在林清风脑海中出现,又逐渐淡去。
身上痛意难耐,唇角的鲜血再一次溢出,林清风却缓缓起身站在莲花之中,勾唇笑了。
四百八十一个人名唱完,底下众人手中的牡丹全部消失不见。掌门庭瑞停顿一瞬,捧起自己面前的那一朵莲花瓣,仰起头最后看了眼自己的师尊。
他的眼神与身后那些弟子一样,带着尊敬与孺慕,还有思念。
莲花瓣被他捧得更高,从他的角度看,正正好弥补了空缺的一角。庭瑞掌门灵府翻涌,终于稳稳当当喊出了最后一个名字。
“天同真尊。”
莲花发出一瞬白光,颜色越白,衬得站在其中的青衣女修更艳。
她站在一片光明之中,由澄澈高洁的莲花包围,像是神女一般惹得众人仰头。但单仪景却不知为何心痛到难以呼吸,他心慌意乱,在混乱中垂下了头,红了眼眶。
林清风,好像生来就是救人的,他有些难过地想。
莲花一点点从底部消散,笼罩在百花谷上方的阴影逐渐消失,这一处却光亮愈甚。直至莲花消失,众人看着再次飘落下来的雪花,不自觉地伸出手。
那些雪花落在众人身上,明明轻如鸿毛,他们却觉震耳欲聋。
--不要忘了我。
他们听见这一片片雪花像是告别一般带着温润又包容的灵气环绕在他们四周,让弟子们都忍不住再一次红了眼眶。
这一次却是高兴的,他们不会忘记,更不害怕自己被后来人忘记。
百花谷以白雪为墓,牡丹为碑已有千年。如今这莲花化作雪花落下消融了谷中积雪,绿意抬头,枯树逢春,以半空中林清风为中心生机向四面扩散至后山处,庭瑞掌门渡劫顺利,引来七彩祥云在谷中逗留。
灵鸟翱翔,盘旋在谷中,众人终于都露出些笑意,却听突然间从地底下传来震动与闷响。
林清风侧头,手中长棍旋了一圈平稳停在她脚下,不待众人反应,率先朝着后山飞去。
后山铺天盖地的雪倾覆,雪浪翻滚。
雪崩了。
43. 雪崩
--咳。
沈落听坐在殿中,有些隐忍地闷咳一声。他看着百花谷那边魔兽失控,又看着林清风站在巨大莲花之上解了众人心魔,有些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
“出去吧。”他身边的炉火又旺了些,其中时时泛起淡紫色,昭示着主人心绪不平。
身后的女使微微俯身,而后消失不见。
有些困倦地坐在躺椅上,任由疼痛充斥经脉,沈落听撑头看着林清风想起昨夜的梦。
修士不做梦,一旦做梦便是带着些神的预示,但是沈落听并未与任何人说过,从少年入道时便常常做同一个梦。
这场梦在他尚且年少时很是模糊,这些年过来梦境越来越清晰。梦中的他在一处云雾缭绕处,时不时会有仙人过来行礼,喊他“大人”。他们似是都不敢与他对视,只十分恭敬地行礼之后便安静退去。
每次入梦都是等这些仙人问候结束,他周围就蒙起了一场大雾。
沈落听低头看向自己左手手腕,似是还能感觉到那种触感。
大雾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没有声响,只有一根红线从他的手腕向前延伸,他跟着红线的拉扯缓缓向前走。少时这根红线并不清晰,只细细淡淡的一条浅色,他也曾快步跑上前想知道这红线的另一头究竟是什么,却被大雾阻挡,醒来后一无所得。
策划于雪山之上的那场自刎震动整个界,让他更加确信自己的身份,只是红线的尽头究竟是什么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刚刚。
林清风站在莲花之上,他有些无趣,昏昏沉沉间再一次陷入梦中。
梦中依旧是过来问候的仙人,只不过这次却说着“恭喜”。待众仙消失,他顺着红线往前看,白雾散开,红线尽头的背影纤细修长,削肩细腰,垂落在身侧的右手被衣袖盖住大半,只露出自然弯曲的手指。
她指如葱根,小指上赫然缠着几圈红线。红线绕过指肚似掉非掉,衬得那双手越发漂亮起来。
前面人稍稍动弹,垂落的红线更紧了些,沈落听在梦中清晰地感受到左手手腕上的牵拉感。
可是梦中的他十分平静,心中并无旖旎,看着这根代表姻缘的红线将他们二人相连,心中更多的居然是怒意。
站起身,沈落听有些恍惚地动了动右手小指而后看向影像,脑海中那个女修的背影与站在莲花之端的林清风渐渐重合。
怒意?沈落听有些疑惑。
梦中那股愤怒来得莫名其妙,就像是那根缠绕在他们二人之间的红线一般都让他琢磨不透。
不过,林清风竟也是来自上界吗?沈落听仔细回忆,却发现那些仙人未与林清风说过话,甚至视如无物。
沈落听坐在殿中,感受着体内一点点撕裂的经脉面色却难得红润了些。
在那一次之后,师祖就在自己身上布了阵法,一旦他的身体破坏到了临界点,就会自动修复。这些年他尝试了许多方法,都无法杀掉自己,师祖会比任何人快地抵达他身边,让他求死不能...况且他的身上还背负着这一界的苍生,无数人盯着他。
他会故意伤害自己,在师祖发现的边缘一次次地试探,像是唯一能够获得的快感,但是现在不同了。
感受着体内的疼痛,沈落听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这根红线将他与林清风绑在一起,他难得生出些真切的乐趣。也许,他能从这个凡人修士身上发现些什么。
崩塌的地动声响起,沈落听看见影像中的林清风侧头,而后像一道翠绿的疾风般冲向后山。
哼,强弩之末。
沈落听抬手掸掸衣襟,化作一道暗紫色灵力从昆仑跃出。
林清风来不及喊出声让百花谷掌门筑起结界,只能从芥子袋中翻出个荷叶扔下去。好在掌门反应也快,跟在林清风身后接过荷叶口中念念有词,有淡青色结界慢慢筑起。
可是有些来不及了,雪崩没有征兆,势不可挡,就像是有一股巨大的灵力从中推了一把,致使安静的雪山轰然向下崩塌。
犹如山体滑坡一样,白茫茫的雪色猛然间动了起来,不但刺得人眼睛生疼,爆发出的破坏力也像是自然境大能的全力一击。
地底下的震动连带着眼前的白雪催倒大树,树被连根拔起却在刹那间翻滚着掩埋在雪地之中没了踪迹。雪像是浪潮一般,从上翻滚下来,亦像是厚重的云雾一样卷起又重重落下。
林清风拼尽全身最后一股灵力,将体内所有可以调动的灵力推上筑起一方结界,铺天盖地的雪涌来被她的结界挡住,又从结界上方滑落。但她体内的灵力在快速消失。她转头看向身后,身后众人全部圈在荷叶之下,掌门灵力充裕,正站在结界处阻拦提剑的单仪景。
安全了。
她再也无力支撑,甚至连闭眼都来不及就感觉到雪破开结界,双脚被狠狠压进雪中。
“--公主!”
“清风!”两声短促的破音被轰隆声掩盖,林清风不知为何,有些释然地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今日大概便是死期了。
蓦地,林清风敏锐察觉到眼前落雪停了一瞬,紧接着一股强大的灵力劈开浪潮,暗紫色的浓郁灵力化作屏障挡在自己面前。
她被一股陌生气息包围,而后震出大雪之中,被人稳稳拦腰抱在怀中。
林清风只觉得在扑面而来的雪前,来人穿着一身比雪还要刺眼的白,在她尚未反应过来时挡在她面前,为她重重受了一击。不受控制的鲜红从他口中溢出,洒在她的下颌与脖颈处。
她狠狠蹙眉,抬起右手捏住眼前人的下巴抬了起来。
纯白一片的貂毛上,是一张更加苍白的脸。他的嘴角还挂着艳红,对上林清风的视线后,扯出一个十分温柔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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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好久不见。”沈落听眼眸中幽深一闪而过,抱在林清风腰上的手不由加重几分。
“林清风。”
果真如梦中一般,盈盈一握。
“沈某也算英雄救美一回。”
林清风还未张口,就见沈落听白眼一翻,头重重磕过来,砸到自己肩上昏过去了。
那些被掌门围在结界中的弟子也在经过惊吓后抬起头,就看见那个一直远在天边,不可亵渎的天道闭着眼一脸虚弱地靠在林清风肩头。
而林清风站得笔直,放下的右手拿着棍子,稍稍侧头看向靠在自己肩头的男子。
她这一侧头,下颌露出来,那里沾了一滴血,在众修士眼中只看那滴血沿着下巴缓缓落下,然后隐入前面不知何处。
女修本是清冷笔直的青竹,身上多是已凝结的血迹,衣衫也有些破散,那一滴血恰恰好带出了些她本身的艳来。她周身懒散散去,浑身有些紧绷,双手并未去触碰男子。
而男子却闭着眼不知无觉,纯净至极,只那双手紧紧搂着女修的细腰。
氛围不知为何有些变了,众修士从惊恐中分出一缕心神,看向半空中相拥的二人,而有些女修甚至都不敢再抬眼去看站在高处的两人。
这...不是说那昆仑的沈落听一心求死,无爱无欲的吗?他们站在下面看得分明,是沈落听冲过去护住林清风的,若不是这位,林清风今日可能得要开魂灯,请逍空了。
底下的弟子视线相交,脑海中不约而同地响起一句话: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单仪景看着相拥的两人,脑中一片空白。他只是突然间觉得肩膀上那一处被魔兽拍过的地方莫名地疼了起来,骨头缝里好像刺进了一万根尖针,从锁骨一直到肩胛骨,让他都握不住剑。
那些尖针像是流动般一点点移动,渐渐逼近他那颗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
单仪景嘴唇干涩,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他害怕地后退一步,手伸进芥子袋中想要取出铜镜,却在握住后抑制着自己没有拿出。
不能让别人发现的,可是他想要检查,检查自己的发髻有没有太乱,检查自己的发带是否与林清风的一致,又像是疯了一样想去碰自己的头发。
绾发...绾发...只有绾发才能救他。
他有些木讷,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人,手中的剑紧紧握在手中,抬起另一只手碰到了自己的头发。头发有些松散了,上面的折痕有些消失了,单仪景站得笔直,动作又很轻缓,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只是...他的眼眶越来越红,像是要泣血一般死盯着林清风的后背。
那里淡紫色的发带染血,下面是一双极其碍眼的骨节分明的大手。
推开他。
单仪景扯着自己的头发,在心里一遍遍念着。
公主,求求你,推开他。
44. 失礼
通红的眼眶掩在长长的睫毛下,他眸色黑沉沉地盯着那个背影,略有些森冷也叫人瞧不真切。
单仪景站在原地,他身上几处伤口一点点往出流血,但唯有林清风靠过的那个肩头疼得邪门。身上疼得都有些麻,一缕发丝划过胸前,发尾扫过伤口处沾上血迹,粘连在一起瞧起来有些狼狈。
云絮在看见沈落听时下意识看向身侧的单仪景,却只看男子脸色也带了些惨白,但尚有闲心,抬手摸着自己的发丝,将沾上血丝的那一缕头发有些粗鲁地放到脑后。
即便刚经历过大战,他依旧一派谦谦君子模样,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掌门已经撤下结界,他居然没有上前。
云絮怀抱琵琶,想起那一次与单仪景擦肩而过时的惊魂一眼:彼时林清风复仇回山昏迷不醒,而单仪景半遮半掩盖在衣襟下的锁骨却轻微泛红...上面隐隐有些湿意。
当时的她急急垂眸,心中却惊骇万分。压在衣襟下的是什么她不愿深想,但是坐在床前后,她又忍不住看向林清风的唇,而后带着迟疑掀开林清风的衣襟。
干净清爽,她莫名松了口气,心里却狠狠将单仪景咒骂了一通。
那抹红是否是单仪景故意露出给她看的,她不知道,但单仪景觊觎林清风这件事却是板上钉钉。
发乎情,止于礼吗?不见得。
但是这次...她也有些恍惚了。
现在的他太过安静了。他没有上前拉开沈落听,也没像对她一样,看似安分站在林清风身旁,却对她隐隐显露敌意。她旁边的单仪景一副沉默寡言的侍从模样,面色平静,好像没看见沈落听的手,也从未对林清风动心。
感受不到冷意与怒气,只有平静。越是这样守礼,云絮不知为何越有些害怕。
她默默往后边退了两步,抬头看向林清风。
林清风在沈落听靠过来时本想下意识地想要躲开,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同门师兄的叹息。
“只盼着他活得长长久久顺利渡劫吧。”
“对啊,这位可是天道。”
“......”
有些涣散的意识回笼,林清风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动作,有些僵硬地垂下手。身上人的呼吸微弱,她微微抬头看向半空中--空中好似还有灵鹤飞过,祥云也不曾消失。
落下的积雪在快速融化,渗进地下,没形成泥水。
不知为何林清风也松了口气。
这可是整个界的宝贝,甚至若渡劫成功...没有人想让他出事,若今日他为了救自己而毁了这一界,她都不知如何交代。他本就是个病魔缠身,刚刚吐血显得面色更加苍白,靠在她怀中让她有些别扭的不爽。
就在她有些犹豫地抬手想要稍微拉开沈落听时,从沈落听一出现就盯着她的那道目光更加强烈,带着不甘与哀求的阴鸷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她的身上,她顿了顿,心情终于好了些。
身后那人一定又装作若无其事了。
终于松懈下来的林清风稍微动了动有些僵的身子,她非但没有觉得害怕,甚至还扯出一抹笑。
女修闭眼,她周围灵气浓郁,只从她体内穿过,她却无法运转。
沈落听救她一命,她心中感激定会寻找报答,可这人过来就搂着她的腰,又是肆无忌惮地靠着她让她有些恼怒。
“松开。”
林清风声音嘶哑,说话时并未低头,只是靠在肩上的人呼吸一停,手却没有什么动作。
刚刚抵挡大雪对他而言并非难事,也不到要吐血的地步,只是既要救就要让人忘不了。
见人没有反应,林清风扭头终于看向单仪景。
那人见她转头,愣了一瞬后放下了拉扯自己头发的手,看向她时与往常一样,眼眸温柔带了一抹笑。
“公主没事就好。”
他看起来十分善解人意,情绪也极淡,说话时似有些难以忍受,紧紧抿了抿唇,唇角溢出一丝血迹洇过那颗痣。额头上有两股爪痕,上面鲜血凝结,头发也有些散乱,看上去有些狼狈。
身上的伤就更明显了,林清风大略扫过一遍,原本稍微好一些的心情又变差了些。她挥手示意单仪景上前,准备打开芥子袋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一丝灵力。
沈落听本准备死赖到底,在听到单仪景声音后眉头微挑,慢慢睁开了眼。肩上的皮毛沾上了血迹,起身时几缕发丝垂落,让他看起来颇有些弱不禁风。
他低头看向林清风,微微勾起一抹笑。
“刚刚沈某失礼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林清风的情绪,说话带了试探。
林清风有些心不在焉地微微摇头,对沈落听抱自己这件事几乎没了任何反应。她索性装作无所谓,也不做纠缠,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抱拳施礼道,“林清风在此谢过,此后若有需要,我定来来助道友一臂之力。”
救命之恩,说什么都显得无力,她准备等回了逍遥去问师尊。
沈落听微一点头,看向这个能影响林清风的少年。
少年身上挂彩,脸上也不免沾上了些血迹,只是全无半点低头哈腰的侍从模样,气质清贵,倒像是教养有方的世家君子。
林清风身边常常跟着的这个少年,真的如旁人所说,是个侍从吗?
沈落听打量着他,心中暗暗与自己比较,却见少年未曾看他一眼,只直直朝着林清风走去。
“公主是打不开芥子袋了吗?”
单仪景走到林清风跟前站定,询问过后也不等回应,而后像是做了千百次般,自然地伸手从林清风腰间解下了芥子袋。
林清风不置可否,自从单仪景走近心神也全然换了地方,身体也不由地偏向单仪景这边。
沈落听看着单仪景毫无阻碍地打开了林清风的芥子袋,又熟门熟路地从里面掏出个瓷瓶递给林清风,心中隐隐生出些不快。
梦中的那根红线扰乱了他的心,沈落听生来第一次被人视如无物,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地背到身后,轻轻摩挲了下左手手腕。
“落听,身上可有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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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花谷掌门看了眼沈落听旁边的二人,主动站出来问话。
“嗯...”沈落听皱了皱眉,下面百花谷众人几乎同时提了一口气,紧紧盯着前面这位。“好似又有些经脉断了。”他扫了眼下面人,含了笑。
“活得本就十分乏累,这一击却让我有些活着的感觉,倒是如了我的意。”
众人皆知沈落听一心求死,但听了这话没人接话,众人噤若寒蝉,只眼神对视间说了八百句话。
[您可千万别死,我还想活呢!]
[对啊对啊,我也不想死~]
后面背着背篓的弟子仗着距离远,你推我搡地将自己芥子袋中的高阶丹药传上前。[你别死,只要不死啥话都好说。]
被抢了丹药的修士欲哭无泪,只心中哀求这位千万别再说这种死啊活啊的话吓人。
沈落听看着攥在庭瑞掌门手中的瓷瓶,心中突然开始厌烦,身上也带上了恹恹的气息。
他的命,不由天,不由地,更不由自己。
他只能活着,没人盼他死,听起来不错,却更让他痛苦难忍。若他真是天道,渡劫到底渡的是什么?
沈落听装作没看见庭瑞在翻找芥子袋,只挥手道“不必了,我知晓如何疗伤”便转头看向一侧的林清风。
下面的百花谷众人有些呆愣,但掌门看沈落听态度强硬,挥挥手示意大家各自回园,才招手示意承安跟他走一趟。底下的人一哄而散,你搀我扶地回了院子,有些没怎么受伤的弟子吃了几颗续灵丹后又站起身背起背篓走向药田。
林清风已经吃过了丹药,手上长棍递给单仪景擦拭,自己寻着云絮的身影。
云絮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对上她的眼睛时眼神闪了闪才走了过来。
“好了些吗?”
“嗯。你呢?”林清风看云絮身上倒还算干净,就身上的飘带沾上了泥,衣裙上的血迹也较浅才放下心。这边两人说着话,苏易津也从旁边过来。
他先看了眼自己的几个师弟师妹,又抱拳对着沈落听道谢。
“逍遥宗掌门门下弟子苏易津。今日救我师妹一命,我代我宗道谢,日后若有需要,只管唤我便是。”
他打量了下沈落听,正准备转身就听见面前人说话了。
“确是需要帮忙。”
沈落听对着苏易津温和一笑,多了些同辈间的亲近。
他知晓苏易津,几乎是同龄人,又都是修真界的天之骄子,互相间就算不曾见礼也会多多少少听过一些。
“我这伤,要去贵宗浮云峰。”他说着又闷闷咳了两声,展开手掌心,里面赫然多了几丝血迹。
原本安静擦拭长棍的人停下动作,这次终于看向看向了那个不知收敛的男子。
沈落听转过身,对上单仪景的视线温和一笑,他唇色苍白,但眼中的势在必得毫不掩饰,“就是不知道,林道友与...欢不欢迎了。”
另一人身上徒然爆发出冷意,眼神犹如一潭湖水,寂然无波。
45. 养伤
沈落听寸步不让,甚至微微笑了笑。他的做派十足的挑衅,云絮与苏易津张口想说话,却左右堪堪后又齐齐哑声。
右边的单仪景面带微笑,看起来温柔和煦,身上的战意却让两人下意识紧绷。而最左侧的沈落听可能是常年处于高位,从一开始就释放了威压,逼得两人微微退后了两步。
夹在中间的林清风听见沈落听说话,还不等转头就感受到另一侧的气息,愣了愣看向自己正对面的云絮。
云絮微侧头,避开眼神交流。
[怎么办?]云絮眼神闪烁,甚至连林清风都不敢看,悄悄传音入密。
苏易津剑上的血渍还未擦干净,在阳光下泛起一丝银光,几乎在云絮刚刚说完就说道,[退!]
这话一出,两人齐齐转身,云絮也第一次笑着露出牙齿,抬起胳膊遮在额上,“师兄,今日的太阳可真大啊...”
“嘿嘿,对,”苏易津抬眼看着空中灰灰白白的云朵,也第一次露出些傻笑。意识到自己有些呆,紧急之中他又向前走了几步,轻咳了声远离没有硝烟的战场。“尤其是...”
尤其是什么林清风都没有听清楚,就看见那两人十分默契地走出了好远,直到肉眼都看不见。
呵,记下了。
等两人消失,林清风先转头看向单仪景。
他手中握着长棍有些颤抖,棍上的血污已经擦拭干净,阵法在他握紧时微微亮了一瞬又暗了下去。察觉到她在看他,单仪景移了视线,只将帕子收进怀中,对林清风微微笑了笑。
只是那抹笑怎么看都有些勉强,但好像是为了面前人能够安心,在林清风看向他时身上所有的攻击力全部消失,只余下温和与顺从。
[公主怎样都好。]
他是装的还是真的,林清风不置可否,只是眸子中露出些许排斥。浮云峰是她自从修道以来便住的地方,木古和逍空常来她已习惯,云絮更不用多说,但是...沈落听,她不欢迎。
这股排斥的意味很重,林清风转头看向沈落听还未开口,对上的却是一双坚定的眸子。
“林道友刚刚不是说若有需要,定会助我吗?”
他不再看单仪景,强忍下心中的烦躁,又咳了一声。“只要今日你带我去浮云峰,负责我起居十日,今日一切一笔勾销。”
自己的这个条件,林清风无法拒绝。他生来从未得到过一句拒绝的话,今日,也同样如此。
“浮云峰没有多余的房间。”
是拒绝。
沈落听有一瞬怀疑自己是幻听,他冷下眸子看向林清风,却发现那人的眼神淡淡,对上他的视线甚至有些懒散。她身后那人在听到这话,眼睫动了动空着的手抬了抬,扯住了林清风的衣袖。
林清风面对着他,看不清身后人的表情,只有他看见扯住衣袖后那人抬眼朝他微微一瞥。
张扬又嚣张,眼神中懒散的挑衅划过眼尾,让他瞳孔猛然一缩。
那不是单仪景的眼神,那是林清风。
林清风在焚轮皇宫那日炸了他的凉亭与软榻,站在房顶看向他时便是如此。只不过当时他觉得有趣,今日却陡然生出一股冷汗。
“你...”沈落听被惊到,猛地皱眉看向林清风。他眼中带着探究,与有些冷淡的眼睛对上,却发现那双眼中平淡无波,甚至因为强打着精神,看上去有些疲惫。
看沈落听那副惊诧模样,林清风转头看向单仪景,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单仪景扯动衣袖的动作停下,看起来比林清风更加不解。
他轻眨了下眼,甚至眼神中都带了些反问的迷惑,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什么怎么了?”扯着的衣袖晃动离远了些,他索性收回手,歪头看了眼林清风又看了眼已经恢复平静的沈落听。“我不知。”
沈落听不再纠结,“逍空真尊已为我安排了房间,此事不必担心。”
林清风闻言有些诧异,这才抬眼仔细打量了一番沈落听。
第一次见面,他走一步咳两步十分虚弱,第二次见面他坐在高处,看向她时眸中带着冷淡又试探的打量,这第三次,实在很是不同。他眼中总是带着的高傲藏了许多,眼神好奇又想要亲近的意味更重了些。
师尊也为他安排了房间,这太过奇怪。
可是前面所说已经被驳回,再者,他说的条件自己确实心动。
“只要你去浮云峰十日,你我之间一笔勾销?”林清风再次确认,衣袖再次被拉扯,她略微有些迟疑但没有回头。
“还要你负责我起居十日,沈某说话算话。”
眼看林清风还有些犹豫,沈落听闷咳了两声,消无声息地运转灵府中的灵力蓄力冲向心脏,刺痛感袭来的一瞬,昆仑山老祖所设的结界裂开一道口子,而后快速合起,他闭眼前朝着林清风的方向倒去。
知晓老祖已被惊动,索性任由自己眼前发黑,却没想到再一次坠入梦中。
四周依旧白雾茫茫,沈落听抬手看了眼手腕,这次,那根红线猛然间亮了一瞬,而后愈发鲜艳。他快步向前走,再一次看见那个背影。
右手小指上的红线掉了一圈,剩下的却圈得更紧。
原来如此。
天空越发阴沉沉的,单仪景扯着林清风的动作一停,仰头看了眼天。
这...真是不假。
林清风在人倒过来时下意识想要抬手,一直扯着她衣袖的人也不知是不是手滑,就在这时手指落下轻轻勾了勾她的小指,又像羽毛般轻轻划过掌心。
手心微痒,林清风蜷了蜷右手,晃神的一瞬,沈落听便直挺挺摔在他们二人面前。
两人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林清风倏地转头看单仪景,就看他耳垂泛红,但一本正经地微微摇了摇头。
“...身体真差。”
他声音有些哑,像是沙石磨过,说话时紧盯着林清风的眼睛,翘起的眼尾带了几分想要言明的挑逗。
病秧子,不好好待在自己的昆仑山,去什么浮云峰。
林清风有些无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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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将沈落听抬回谷中,等清醒了再回逍遥山,倏忽间一道极强的威压散开,逼得她差些跪倒在地。
来者不善。
单仪景也快速察觉,默默掐诀将他们二人心脉护住。
来人是名男修,看起来约莫四十岁左右的模样,络腮胡,高高的挑眉,眼睛深陷,看过来时带着自然境大能的威压。他身着白衣,金线滚边,身披一件淡金色薄纱,上面并无阵法,但也能看出绝不是凡物。
林清风身体紧绷,缓缓咽下口中鲜血,在脑海迅速推断来人身份。
“可是天沧前辈?”
“正是。原是逍空的徒弟,老夫还以为是谁伤了我昆仑弟子呢。”天沧像是才发觉,收了威压看向躺在地上的沈落听。
不是说他闭关了吗?林清风顺着看了眼已经昏迷过去的沈落听,听出天沧对她境界的蔑视,淡淡一笑,心中并无波动。
天沧见女修站在原地不卑不亢,听了这话依旧脸上挂着抹笑,也没了欺负后辈的心思,只是用灵力托起沈落听,缓缓放在了自己手边的一片树叶上。
树叶像是拥有身后的灵力,沈落听只在上面两息的时间,空中的乌云散开,只是像刚刚一样,云朵挤挤搡搡,不给阳光一点点洒下的空隙。
“逍空已知晓这边事情,你们速速回去罢。”
他说着挥了挥手,一艘飞舟缓缓降落在林清风身旁,“这飞舟日行千里,不到三日即可回到逍遥宗。”
飞舟周身由白玉筑成,上面雕刻着繁复阵法,灵力运转时在其上流转,一点点漫出极浅的墨色,又淡淡晕开,十分精致。飞舟最前面有一张帆淡金色流转其间,与天沧身上的薄纱一模一样。
自然境修士竟是如此?林清风暗暗惊叹,她刚刚还在想天沧的外披,没想到竟直接是灵力织成。
“准备出发时,只需将灵力输送到指云番上即可。”
天沧不愿多说废话,托着沈落听先进了飞舟,将人放到房间后又看了眼林清风,直接消失了。
沈落听与这个女修之间的因果,他这会隐约看出了些,所以刚来时的愤怒已经渐渐消失,甚至掏出沈落听常用的飞舟让他去逍遥宗。
只是沈落听的因果到底难以窥探完全,他便也不再强求,只顺着沈落听,护他周全就好。
天沧来去匆匆,给他们留下个飞舟,沈落听去浮云峰已经是既定的事实,林清风恢复了些灵力,拿起玄灵镜给云絮与苏易津发送讯息。
既然有了飞舟,大家也不用再苦苦御剑五六日回去了。
苏易津很快回复,带着剩余弟子快速赶来,云絮回复慢了些,只说不回。
单仪景看向林清风手中玄灵镜,两人对视一眼倒是大约知晓应该是陈若明的事,也就没再打扰,告知自己与师兄们回去后上了飞舟。
林清风站在甲板上,只凝出一股细微的灵力,缓缓爬到指云番上,而后淡金色灵力笼罩整个飞舟,渐渐上升。
确实灵敏好用,林清风挑眉,也不知道师尊有没有这种好东西。
46. 师妹
飞舟启程后十分稳当,并无半点凡间船只的颠簸之意。弟子们上了飞舟后,先四散着寻了自己的房间,收拾好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着功法剑术。
林清风站在甲板上看向那个指云番。
指云番不算大,长一丈,宽二尺有余,在整个飞舟上很是醒目。上面的淡金色阵法随着灵力缓缓流转,林清风能分辨出其中几个简单阵法,又看着阵法演化,慢慢从中得出趣来。
她暂时还没法自如地调动灵力,灵府也是一片废墟,索性盘腿坐在甲板上拿出逍空给的阵法书,对照着指云番默默学习。
单仪景收拾好两人的东西出来后,便只看见飞舟行在云端之上,四周云雾缭绕,林清风背对着他,坐在白玉坐的甲板上。
女子穿着淡青色道袍,腰间别着一根漆黑长棍,她手中捧着本书,时不时仰头看眼指云番,又拿只笔在书上写写画画。
乌黑长发因为战斗现在像一朵炸开的花散开,发丝不复平日的顺滑,乱乱地披在她的肩背上。有几缕调皮地从发带中跑出来,垂在她鬓间与前额,发丝随风飘动,多了几分懒散与闲适。
若她还是公主,不论如何也不会如此狼狈吧。单仪景默默站在林清风身后,靠在一侧柱子上垂眸。
他这个侍从当不并不称职。
公主的衣衫破了,头上也无步摇玉簪,皮肉伤尚未痊愈,灵府中也不知是什么情况,而且还因救命之恩,带了旁人回逍遥山,简直糟糕透顶。
他知晓这是无奈之举,也知晓这是最聪明的做法,可是心中闷闷的,像是第一次林清风带云絮去院中一样,让他觉得浑身刺痛。
或许是男人的直觉,沈落听隐隐约约觉得这个沈落听看林清风的眼神并不简单。
他眼神有些不自知的阴鸷,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林清风的发顶,绕过她捧书的手腕,又从手腕凸起的那块骨头划过,最终定在那白色腰带上。
单仪景盯着那一杆纤细的腰肢,轻轻歪了歪头,霎时间温润的气质与阴沉的眼神交织,几乎要分割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来。
公主该沐浴换衣裳了。
林清风翻看书本,对身后的视线毫无觉察。
她拿着笔画了两下又停了下来,看着现在指云番上的阵法总觉得有些出神。
书上这页是高阶巽寮阵阵法,旁边的注释大概是逍空写的,只简单说了具体用法,与现在指云番上的阵法运用同理,是为移动。
物我境的阵修多用这个阵法放在飞舟或者法器上面,与灵符搭配使用,日行千里不是问题,但指云番阵法繁复,只能看出是由这一阵法演变而来,可是她只用笔画阵时怎么也演变不到指云番的这一步。
是什么呢?她盯着书上的“巽寮阵”三个字有些晃神。
身后传来脚步声,林清风合上书本朝后看了眼,带了笑,“大师兄。”
“嗯。”苏易津站在距离林清风两步处就停了脚,“怎么没去休息?”他已经知道林清风与沈落听之间的事,心中有些担忧。
林清风抬手指了指前面的指云番,“这上面有阵法,我也没什么事放松放松。”
“......”这种高阶阵法那些个物我阵修想要完整画出来都要揪掉好几缕头发,耗费许多灵力,在林清风这儿却只是放松的玩意儿。苏易津见这会儿林清风脸色确实好了些,没怎么委婉,脸上透着认真问道,“沈落听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和你们差不多,怎么了?”
两人都没提什么下凡历劫的天道这种话,毕竟人云亦云,有些想要相信,却因为荒诞,到底徘徊着不想相信。
空中慢慢暗下来,飞舟上一点点亮起,灵力环绕四周,还算明亮。“他如今也无道侣,各宗各派,还是世家明里暗里都有无数女子钦慕于他。”
“这次他为你挡了一道,玄灵镜中已经传开,带他回浮云峰也会将你推上风口浪尖。”
玄灵镜中林清风被沈落听抱在怀中那一幕传遍了公域和私域,只怕这个救命之恩没那么好还。
虽说如今是修真界,但有人的地方总是有各种纠葛,林清风在逍遥宗稍微好转的境况怕是又要回到原点。林清风也明白苏易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有些无聊地撇撇嘴,“那怎么办?”
“他生来体弱,金尊玉贵地养着到了现在,伺候起来怕是麻烦,你若是觉得有难处,尽管让单仪景来主峰找我,不必顾及他的那些...谣言,我那里有他要的东西。”
若是旁人,他定然会袖手旁观,但林清风是他逍遥弟子,还是他的师妹,所以他不能不管。
林清风略一惊讶,有些好笑地问道,“大师兄,他救我一命,只要我陪他十日,怎么听都是我占了便宜,你怎会如此说?”
怎么看都是她这个凡人修士踩了狗屎运,竟还会有人能站在她的立场说出这话,真是...心偏得没边了。
苏易津丝毫不觉得自己偏心,正色道,“只要你不愿,就可以不干。我逍遥弟子本该如此。”
林清风心中一热,有些仓惶地垂下眼睫,“我知道,但我能处理好的。”
苏易津闻言也没有再多言,只从袖中掏出一个木盒递给林清风。
临走时庭瑞掌门过来给他这个木盒,里面是那朵护宗雪莲。当时后山的雪莲与空中阵法合二为一凝出天同最后一缕魂魄解了百花谷上下心结,等一切了解他又去了趟后山拿了雪莲出来,算作答谢。
前些日子去逍遥宗的是承安,他并不知晓林清风的病情,只知晓修真界三百年后终于又出现一个凡人修士,还被逍空收入门下。
但是这次她前来百花谷求医却让他发现些不同,而莲花之下破境更是让他察觉到异常。
随着境界上升,修为越发难以突破,这本是修炼困难所在,但林清风却是他们修炼艰难的百倍甚至千倍,不管修炼多么刻苦,灵根与体内经脉似乎是在相斥,让她的修炼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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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谷中动乱他破境,而站在莲花之上,与师尊接触最近的林清风境界却一动未动本就不符合常理,等境界上升他也就看出了林清风的硬撑。
林清风体内经脉混乱,修为受阻,境界停在入微境时灵根与经脉之间交融还不算太深,她应该是还能承受的住。可每日修炼修为便如泥牛入海,她感知不到提升,而灵根与经脉身体的排斥感也会越来越重......强行修炼,只有两个结果:走火入魔或者修为尽失、身死道消。
雪莲性凉,又有天同灵力相护,应能帮她减缓大多疼痛,但解决这事刻不容缓,他既然受林清风所救,理应尽力相助。
“我宗守护百花谷本是承诺,但这次若无你相助,师弟们受伤或许更重,百花谷也不一定能护的周全,更不必说结了无数人心结。掌门为答谢,一份珍稀灵药送予宗门,这一份叫我单独将雪莲送你。”
林清风不知居然还有意外收获,有些诧异地挑眉但并未推辞便收下了。
那百花谷掌门修为精进,定是看出了些什么。
她笑了笑,为苏易津说的话。“谢谢大师兄。”
“不必言谢。你称我一声大师兄,我自当护你周全。”他不觉有什么,宗门是他责任所在,护住自己的同门更是义不容辞。说罢,他先离开回了自己的房间,林清风怀里抱着盒子,站在甲板上又吹了会儿风才往后面走。
夜幕降临,飞舟更显得清润,漂浮在半空中像是一轮奇怪的圆月。
地面上的人仰头看着飞舟,惊呼声和小孩的嬉闹声在街上传出很远。
她的东西都是单仪景收拾的,刚刚没去选房间是因为单仪景在,可谁知这一走就再也没见人出来。
各个房间中隐约传出弟子们讨论道法的声音,也有些聚在一起说着玄灵镜上的事。她走走停停,头发披散在脖子上带着痒,抬手往后拨的时候摸到脖子处的血痂。
鲜血早就凝成黑色,在飞舟灯光下带着暗红。
林清风加快了脚步,想着快快沐浴。等穿过一片吵吵嚷嚷的大厅,绕过拐角后声音远去,林清风便看见已经换了身衣袍站在第四扇门前的单仪景。
男子应该是刚刚沐浴过,穿着要比白日里简单些,纯白色里衣从衣襟处露出一道边,外面是件纯白色的祥云纹长袍,没有腰带,只在右侧浅浅系了个结。他穿得端庄,腰间也并未佩戴任何东西,安安静静站着很是规矩。
只是...头发并未像平常一样全部束上去,只松松垮垮束起一半头发,头发披在肩头。
这副模样便是让苏易津看了,也会称一句秉性温良如皎皎明月,林清风的脚步顿了顿,对上那人的眸子,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词:芝兰玉树。
她眼尾不动声色地勾了勾,一直看着她的单仪景心中却更是委屈。
她确实喜欢这种温润君子。
唇角的那颗痣动了动,男子声音温柔,犹如玉石相碰,“公主,先沐浴吧。”
47. 沐浴
他刚刚沐浴完,身上的梅花香正浓郁。林清风将手中木盒与阵法书一同递给他,目不斜视地进了房间。
屏风后备好了热水,林清风进门后他便运转灵力,将房间景色换了一通,关上房门候在门外。
移景幻影之术他越发熟练,而身处其中的林清风毫无觉察。环顾四周,不过一床一桌一椅,屏风将房间一分为二,衣架靠近房门摆放,挂着干净的纯白色寝衣。浴桶很大,里面的水散发着热气。
脚踏旁放置着一个架子,看起来是从浮云峰带过来的,上面放着各式小巧精致的物什。
准备的倒是齐全,林清风褪去身上衣物,缓步走入。
水声响起,单仪景翻开阵法书,脸上多了几分寒意。
公主一定可要好好洗,尤其是颈侧与后腰。
他也并未打开木盒,翻开手中的阵法书看起来。
林清风看书喜爱折页,若是有不懂之处定然是会在书页上面一脚浅浅折个三角。
这个习惯早在两年前他便发现了,可是随着林清风剑法越发精进,书页上的折页也越来越少。当时因为剑冢一事,师徒二人闹了不愉快,差不多一年时间没怎么说话。
逍空不问,林清风也不问,总是他在中间传话。他不识字,只会将林清风书页上哪一页哪一行的疑惑汇报给真尊,再带来真尊给的灵石放在书桌上。
所以一看见阵法书上的折页他便会下意识翻开,上面[巽寮阵]几个字显眼,林清风的疑问很多,字写的小,密密麻麻一片。
单仪景瞄了眼上面几乎看不到空隙的阵法,头皮有些发麻。
书本已经翻阅过半,前面每一页几乎都会有一张活页,上面写着自己的理解与注释。
于他而言阵法简直就是一团七扭八歪的奇怪线条,看不出其中诀窍,只能死记硬背。
男子低头捧书,衣袍也随风微微摇曳,站在门口一副温润模样,脑子却几乎被这简单的线条糊住,若离得近些,就能看见那长相俊朗的男子紧紧皱着眉头,右手凭空画着什么。
小半个时辰后,房间里的水声停了几息,单仪景放下手中东西,缓缓推门进去。
林清风洗完身上的血水,终于一身轻松。她又换了道水,将单仪景准备的香膏扔进水中,自己踩着脚踏一阶阶进了浴桶。
屋内热气氤氲,冷香四溢,香膏融化后化作白雾一般浮在水面上,掩下一片春光。林清风懒洋洋地勾着水面玩,便听到推门声。
来人并未掩饰,脚步声要比往常重一些,像是还未修炼时的样子。她玩水的动作停了一瞬,又毫不在意地划了划水面。
“什么事?”
许是有些困了,她说话嗓音有些懒散,咬字有些模糊,只尾音翘了翘,还带着几分亲昵。
单仪景站在屏风前,脚步停了。
屋内只用灵力点这几盏灯并不明亮,林清风头发还有些湿披在肩头沾在濡湿的皮肤上,单仪景只在林清风抬手时隐约看到后背那道疤痕还未完全消失。
他没应声,只从旁边衣架上抽出一条帕子浸在水中,等拧干水,他如入无人之境般缓缓绕过屏风站在林清风身后。
屏风后冷香更浓,看得也越发清晰,他喉结动了动,看着水珠一点点滚落没入白雾之中,眼尾泛起红。
林清风本就昏昏欲睡,单仪景进来也没什么动作,只等那人站定,忽然感觉到颈侧贴上了一块温热的帕子。原本宽敞的房间突然间逼仄起来,林清风只觉得身后的压迫感太强,让她无法忽视。
“公主疲累,这里还有些血渍尚未擦洗干净。”
他声音淡淡,手上动作毫不含糊,只一下本就薄的皮肉便泛起了红。林清风被这不收手劲的一擦激地往后躲了躲,却被单仪景单手握住肩膀,没法动弹分毫。
单仪景只停了一瞬,接着便抬手将林清风耳边的长发挽至后背,微凉的指尖划过她的耳尖又顺着耳廓到了耳垂。
他略一停顿,收了手随意搭在浴桶上,然后用拿帕子的手轻柔地掠过林清风的下颌,到脖颈处时又使了力。
第一下他失了力度,这一次下来动作轻了,但已经红了一片。
屋内寂静,呼吸几不可闻,身形高大的男子有些随意地站在屏风后,右手在浴桶上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整个身躯却是全然的包裹模样,从后面看只知晓左手动作着,幅度并不大。
身前拥着何人看不太清,只隐约能看到一缕沾湿的头发和一小块如白玉般温润的肩头。
单仪景眼前一遍遍闪过沈落听吐血的场面,他记得每一滴血落在何处,泛红的肩头上分明早就没了血渍,他却好像还能看见那些血一点点晕开的痕迹。他怎么擦,都觉得擦不干净。
真该死啊。
那么脏的东西,怎么能够碰到公主?
林清风只觉得脖颈处一片刺痛,她仰头看向单仪景,却见他脸上分明挂着笑,眼神却有些恍惚,带着明晃晃的冷意和一抹不自知的呆滞。
她轻轻拨了拨水,转过头去默许了单仪景这逾矩的行为。
原本有些旖旎的气氛散的一干二净,单仪景像是陷进迷障之中,他看不见林清风裸露的肩头,看不清上面已经被他搓得通红,只能看见那一大片的红色落在了林清风的肩头。
鲜红一片几乎糊满了他的眼,林清风心里数着数,水面荡漾,从中伸出一节漂亮修长的胳膊。
水珠滑落,白莹莹一片,像是一节暖玉。
她轻轻按住了单仪景。
屋内还算暖和,更不用说单仪景怕林清风着凉特意在这间屋子里加了灵力,但他的手冰凉一片,等握住后她才察觉到男子的手在微微颤抖。
细微的颤抖在接触到林清风时止住,眼神复又恢复清明,只是眼神沉着,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单仪景低下头,看到的便是因为侧头,拉扯下更加明显的下颌,脖颈也越发修长,她的皮只薄薄地包住下面的血肉,在暖光下上面的青紫色血管很清晰,只有一根在明显地跃动,而后从凸起的锁骨处绵延向下。
而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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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被他揉搓的地方通红一片,甚至有些细小的血点出来。
“够了。”
单仪景仓惶收回视线看向林清风的脸,见她冷冷地看着他不再说话,原本有些泛红的眼尾更红,眼眶中似是有水光盈盈。
房中的空气好像终于开始流动起来,单仪景手指动了动,冰凉的手翻转过来,顺着林清风的指尖一点点滑进两指之间的缝隙中。他引着林清风的手慢慢贴到那一块灼热的皮肤上,指尖有些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房间安静,甚至连水声都停了。
“以后见到脏污的东西,公主自然会避开的,对不对?”
“不然公主受累,也会像今晚一般难受。”
他说着带着林清风的掌心摩挲,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有些无师自通地用大拇指按了按林清风的掌心,他细细观察着,又打圈般摁了摁。
一股酥麻感自后腰升起,林清风有些难耐地侧身,欲盖弥彰地松开了与单仪景交握的手盯着水面看。
她这是怎么了?林清风想伸手去碰后腰,感受到身侧男子直勾勾的眼神又硬生生止住动作。
她脸颊染上一抹红,连带着耳廓都渐渐红了起来。到底是未经人事,就算看过太多,稍微一点点的撩拨都还是受不住。
肩上那只手并未离开,林清风只装作平常道,“脏污我自然会避开,只是你不是说关于沈落听,我怎样都行吗?”
这句话落,林清风明显感觉到在听见这个名字时男子的力气有些失控地大了一瞬,却很快恢复,他绕过屏风过了会进来,拿着帕子轻轻放在林清风下巴处。
这里,也溅到了。
他目不斜视,弯腰站在脚踏旁一点点擦起来,张口说话时还像往常一样温柔。“这是自然,我服侍公主与他又有何干?”
林清风似笑非笑地斜斜瞥了单仪景一眼,下巴被人按住说话吐字不清。
“真假。”
单仪景却有些不明所以,顺着林清风的话道,“自然是真的。”
“公主想做什么,做就是了,我只是帮公主擦干净而已。”
肩上,甚至连林清风的下巴出都被单仪景擦得通红一片,林清风一直纵容着,却在听见这句话后真的动了怒。她原本放松的身体微微坐直,拨动水面的手停了停,而后猛地扫出一大片水,溅到单仪景脸上。
“放肆。”
女子声音很轻,却带着十足的怒意,水从单仪景额头滑落,顺着眉眼颧骨,一点点汇聚在下巴处。纯白色衣袍也湿了一小片,脖颈上挂着水珠一片濡湿。
眼睫扇动,水珠便滚落下来像是一道线,直直落了下来。
他睁着眼,却看林清风看了他一眼,然后歪了歪头突然间从浴桶中站起身。单仪景急急垂头闭眼,耳垂猛然像是玛瑙一般红了。
没人说话,闭着眼听觉更加敏锐。
水声哗啦一片,接着单仪景便感觉到林清风站在了脚踏上。
他后退一步跪在脚踏旁,像是初见一般伏在地上。
48. 撒谎
林清风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眸光沉沉,看不出神色。
对于单仪景,她好像有些纵容得过了头。
他总是有一些小聪明,也在她跟前装模作样,但是她并不计较,甚至觉得有些好玩。他的那副模样她并不陌生,在焚轮时那些世家子弟想要做她的驸马,虽男子各有千秋,但有些动作表情都不会差得太多。
只是纨绔会抬头打量,清俊书生低着头局促,已入朝臣子会多些稳重,也更加克制,勾起人主动的兴趣。
那时候她接触到的全是些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自小就在书的熏陶之中,做事做人也已经形成一套自己的方式。
但单仪景却是最为特殊的一个。
他生在风月楼中,见的人杂,又并未读过书,行事如何从未受人教导。等现在开始读书习字,他却更加无所适从。书本与现实纠缠,让他既无法全然信书,也无法完全抛弃掉自己之前十几年的习惯。
所以他总是察言观色,然后模仿。
这三年间,她从没有见过单仪景穿白色,今天却穿了。他观察着,几乎是将这些人身上的各种样子都学了一遍,想要找到一个唯一的正确答案。
可显然他没找到。
所以他惊慌又害怕,只能通过迂回曲折的方式寻求一个肯定。想要的并不敢直接问,反而七扭八绕,连带上威胁和颠倒黑白,谎话一连片,装个面上的体面。
可悲又可怜。
可是这样别扭又惊慌的人总会有一个发泄出口。林清风想着,看着单仪景肩膀处一点点渗出些血迹。只淡淡晕开一两点淡粉色藏在他的衣袍下面,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些模糊。
你瞧,一旦出现超出承受的情况,他最原本的样子就藏不住了。
不管他装的多么风光霁月,温柔体贴,内里还是那个在风月楼阴郁,紧绷,病态又不顾一切的玉笙。就像是他即便穿上最为纯洁的白,艳红依旧会从里面一点点渗出。
他在她面前,比现在的她更要赤裸。
她的怒气消了些,看着因为伏在地上血更明显的那个肩膀,缓缓抬起脚--然后踩在了上面。
单仪景耳廓红的像是要滴血,整个人从脚底泛起热气,原本伏在地上的身子挺直了些,双手紧紧握拳放在身侧,紧闭着的双眼睫毛颤动不止。
他本想静心回忆自己刚刚哪句话惹得林清风生气,却又被林清风的动作惹得脑海中一片混乱。不知是害怕林清风生气,还是羞涩,在林清风踩上他肩膀后他就有些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隐约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却说不出“我错了”这三个字,不知为何林清风这般动作,只安静地承受着。
随着动作加大,单仪景只觉得自己身处一片梅林之中,梅花香味浓郁的没有道理,让他口舌都有些干涩,他不耐地吞咽,喉结滚了滚,却惹来一抹轻笑。
像是嘲弄,又像是调情般的笑意惹得本就有些不知所措的男子脸上更红,他无法去想林清风生气的缘由,有些求饶般开口。
“公主饶了我。”
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口干得厉害,抿了抿唇想错开身体,不自然地挪动了下。
原本因为沈落听有些混沌的大脑终于清明了些,只是心中的妒忌翻涌起来,总觉得想要抓住些什么,又不知道是什么,惹得他绷起身子。
却没想肩膀那处的力道加大,他动弹了下反而将肩膀送的更近,血珠有些争先恐后地往出冒,一点点浸湿他的外袍。
房间中衣衫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只响起一瞬,紧接着便是两道都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林清风看着下面男子的表情,使坏般又踩了踩,纯粹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怒气。
“你不是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林清风声音带上了听起来很真切的疑惑,“这样就不行了。”
单仪景缄默不言,林清风盯着他,冷哼一声语气也骤然变冷,“所以....你就是在撒谎。”
她说着收了脚往后退,而一直不敢动弹的人却终于抬手,像是刚才的林清风一般--握住了那只作乱的脚。开始他只虚虚按在上面,又像是忍受不住般将有些冰凉的脚抱进怀中。
“分明是公主作乱,偷换概念。”他们原本说的是沈落听的事,林清风却纠缠在这上面,偷偷混淆他。
林清风原本占着上风,却被单仪景这动作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脚被抱进怀中,也不知他仗着什么,很自然地甩了下宽袖,遮盖住怀中春色。
男子怀中温热,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脸上终是染上一抹红,神情却更加骄矜。
“不可以吗?”
她说着就要抽出,却被男子强势地摁进怀中。
往日单仪景顾及着林清风的身份,也害怕自己的这一面会让林清风害怕,所以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这般有占有欲与强势的一面,只是像刚刚一样让着林清风。
但她不知道男子本就在这男女一事上欲念更多,林清风一而再再而三不知死活的撩拨,忍得了一次两次,第三次就算是一个自卑到极致的男子,也不会再忍了。
况且他本来就是个疯子,沈落听能得林清风照顾早就将他放在妒忌上面烧,心中一阵阵的杀意都快要抑制不住,林清风还在他意志脆弱的时候招惹他。
他对林清风的心思,林清风未尝不可知,而林清风对他,更多的只是好奇与习惯般的玩弄。每一次都是撩拨了他又干脆抽身,靠在他怀中说什么“耳鬓厮磨”,等醒来后又不认账,前一瞬因为自己在风月楼中的遭遇生气,现在又带了个狗皮膏药回浮云峰。
她最是会玩弄他,这一次定要狠狠教训一顿。
单仪景垂头,终于睁开了眼。
入目莹白一片,一截修长又带着力量感的漂亮小腿,膝盖圆润透着粉,而怀中被他的宽袖掩盖,巨大的视觉冲击激得他红了眼。他没往上看,只又动了动,抚过林清风的小腿,眼眸中欲色沉沉,喉结又动了动。
“在外面,不可以。”单仪景反客为主,揉了揉掌中软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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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风居高临下看的分明,他像是把玩般,没了刚刚的窘迫和羞涩,尽管耳垂泛红脖颈也带着羞意,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没停。
这次轮到她受不住,总觉得低着头跪在地上的单仪景好像变了,像是在谋划着什么,看不清神情让他的压迫感更强,林清风有些坐立难安,后悔自己刚刚的行径。
他像是爱不释手一样,蹭蹭圆润的膝盖,勾画着高低,又顺着膝盖往下的骨头,像是故意折磨般缓缓滑到脚踝。
不该撩拨他的,林清风后知后觉。简直自讨苦吃,她只觉得浑身都热起来,身上酥麻麻一片,这才有些意识到自己这么做根本就是羊入虎口。
可她又不愿服输,就那么等着单仪景说话。
手上的动作停了停,他挑逗般揉过林清风的脚踝,而后抬头淡淡道,“在家里,可以。”
话音刚落,林清风心中一动,与仰头的单仪景在空中视线相遇,她急急瞥过脸去,却发觉单仪景直直盯着她,丝毫不避。
她也在刚刚那一瞥中看见了男子的眼神,原本有些降下去的热度猛地升起来,眼睫颤动不已,眼眸含波,似羞似怒。
家里?只刹那间她便知晓单仪景说的是浮云峰。
他一点儿都不装了,看来两人之间本就薄的窗户纸今天他势必捅破不可。单仪景说的是什么,她心知肚明,两人的话题也完全偏离沈落听,只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你来我往。
“单仪景,你说什么浑话!”
单仪景听林清风叫他的名字,心脏像是停了一瞬。他的名字是她起的,等知晓仪景的意义,他就一直想要林清风喊他一声。
可是她几乎不喊他,这还是第一次连名带姓从她的口中说出。
女子声音本就清泠泠,却因为羞怯带了点颤抖和恼怒,让他更加心动。
她未着一物,这时才着急起来,单仪景却低低笑了声,身后衣架上的寝衣被一把抓过,而后从前往后将人裹住,袖子在身后打了个结。
她站在脚踏上,被暖热的脚沾到水渍,冷得一颤。
男子又往前逼了一步,微微弯腰,唇下那颗痣又动了。
“是公主默许的,我只是顺着你的话说了不是吗?”他说话时抬手将温热的灵力缓缓渡入林清风的身体,一点点将林清风脖颈处的红压下,动作间靠近了几分。
“浑话?我不觉得,公主可以试试。再说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话确实是真的,我并未撒谎。”
林清风想抬手推开靠的太近的男子,却因为寝衣将她裹住,胳膊都抬不起来,“让开。”
她又一次选择了退后想要抽身,门口却突然响起叩门声。
--叩叩。
两人对视一眼,又齐齐隔着屏风看向房门口。
沈落听一个时辰前醒来,床边站着女使。从女使这听过天沧的安排,他精力不济,再加上做梦费神也就一直躺在床上休养。
可是思来想去他还是下楼踱步到了林清风门口。
“林道友睡下了吗?”
49. 疯狗
他并不是因为喜欢林清风,而是单纯的好奇,再加上他本就打着试探的心理,所以敲响了林清风的房门。
屋内尚未熄灯,应当还未休憩。
“深夜来访,不知廉耻。”
单仪景听出是沈落听的声音,很是不屑地用气声道。林清风只觉得自己这身穿着有所不便,推开单仪景准备应声。
沈落听不是那等唐突女子之徒,来找他恐怕是什么要紧事。
她还未退出单仪景的包围圈,就被已经刺激到的单仪景狠狠搂住了腰。
“不许应,也不许出去。”
他靠近林清风观察着她的眼睛,发现自从沈落听声音出现,她对他又是一副漠然的模样。单仪景只觉是沈落听抢走林清风的注意力,侧头听着房间外的声音挥手熄了灯。
林清风看着这会儿贴过来眼睛又有些红的男子,有些好笑的轻哼了声。
“他不知廉耻,你呢?”
林清风低头示意两人之间的距离,“你今日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有什么脸说旁人?”
之前在百花谷还准备要避嫌,现在倒好,他对她搂搂抱抱,因为门外人的血迹来她这里发疯,之前装的进退有度也没了,君子之仪也像是被狗吃了一样同她顶嘴,人在自己房间都不出去。
这桩桩件件他还有什么脸说旁人?
她不去看单仪景因为这话而有些闪烁的眼睛,正巧门外沈落听又敲敲门,她便朝着门口要说声“稍等”,却见刚安分下来的人猛地低头--林清风只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脸颊就一阵疼意--
她陡然失声,黑暗中单仪景那双眼亮得出奇,她的左边脸颊一片濡湿,而始作俑者唇红齿白,甚至往下撇了撇嘴角。
刚刚他见林清风要说话情急之下朝着人咬了下去,两人拉扯间撞倒旁边放着香膏的小架子,林清风又气又怒,低声吼道,“你是狗吗?!”
一言不合居然咬人,林清风分明觉得单仪景刚刚就是狗上身了,甚至是疯狗!
屋内窸窣的声音传来,站在房间外的沈落听自觉往外站了些,接着一股短促又像是幻觉般的声音刺过他的耳朵,隐约还有磕绊到的闷哼声。
“稍...”
原本离远些的人又靠近了些,轻叩了一下门,“道友可要帮忙?”
男子换了一身衣裳,但还是一身纯白,浑身的药味不散,似是随着微风一点点闯进屋内。林清风和单仪景不约而同地静下来,只是屋内硝烟不散。
她脸颊疼,眼眶中也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泪意。
女子怒目而瞪,眼中泪光盈盈,原本上挑的眼睛瞪得圆圆,里面的怒意犹如实质对上同样眼眶泛泪的单仪景。
--更气了。
他居然有脸哭?
单仪景也好像是因为自己这个动作有些呆愣,唇下那颗痣似乎也有些黯淡。他也不知为何一遇到林清风的事眼眶就很浅,一接触到林清风的视线,看清里面的泪意他有些倔地偏头,却又被那双水洗过的眼眸吸引,竟魔怔了一般渐渐低头。
林清风一脸警惕,身上毫无灵力,胳膊还被人锢在衣中抬也抬不起,只能伸长脖子朝后仰。
她眼中的泪已然不见,紧盯着男子的动作,却又因为他太过强势的气场微微侧头。
罢了,要是再咬还是咬左脸吧。
父皇说了,君子不与小人斗!林清风闭上眼脑海中只盘算着等自己恢复灵力要对单仪景扒皮抽筋,最好是让师尊扔去魔界和冥界的交界处二十年!听说那里有各式各样的丑恶魔兽,稍有不慎便会被分而食之。
或者送他进师尊的那个酒葫芦中,里面关着无数高阶邪祟,足够单仪景在里面待个十年八年!
不分尊卑,竟敢咬她!
她闭着眼,心中的怒气因为门外有人无法发泄,而等待的第二口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又一点的濡湿感。
林清风脑中紧绷的弦“啪”的一下,断了。
那人唇很柔软,动作也说不出的温柔,轻轻舔了舔她隐隐作痛的脸颊,只像是安抚般在向她道歉。
林清风气血上涌,脸猛然间红透了,甚至连全身都一下子红了。
她顾不上盘算怎么处置这个逾矩的侍从,混沌中只觉得自己原先的判断丝毫不错:这就是只狗,疯狗!
女子若是这时睁眼,便会看见男子弯腰眼神虔诚,眸中干干净净,不带丝毫情欲。他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一般,甚至都不敢将打量的眼神放在怀中人身上,耳廓通红,然后起身停了动作。
林清风心中的怒气莫名被这小狗般的舔舐给舔没了,她一口气憋在胸口,猛地推开单仪景径直朝着大床走去。
衣裳就那么随意穿着,她抬脚蹬过被子滚进去,只留给后面跟过来的单仪景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单仪景身上还带着水渍,看着床上的人垂了眼眸抿抿唇。
今天有些逼急了。
屋外的沈落听要抬手敲门的动作停了,不必仔细分辨,以他的境界轻松便听出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刚刚为了避嫌他可以没去听里面的动静,可里面的人显然这时候没再控制气息,他背了手莫名觉得有些不虞。
单仪景看向房门上投下来的影子,解了床帘确保外面人看不见里面人的动静才转身去开了房间门。
“道友有何事?”
沈落听正对着房门,单仪景开门两人直直打了照面。月光从沈落听身后洒进来,照得单仪景整个人清清楚楚。
男子衣襟湿了一片,耳垂脖颈一片通红,眼中还有尚未褪去的欲色,而最显然的,就是带着水色的薄唇。单仪景那张脸真的太过碍眼,似是怕不明显,他微微笑了下,扯动着薄唇更显得水光刺眼。
里面两人做了何事,不言而喻。
“公主已经睡下,有事且等明日罢。”他说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里面的林清风听清楚。他懒懒地盯着沈落听,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还颇为挑衅地挑了挑眉。
沈落听盯着单仪景那张脸,眼眸明明灭灭,平日里极为知礼的人胳膊都没抬,更别说用宽袖遮掩,就蓦地对着单仪景的脸闷闷地咳了两声。
单仪景在他咳第一声的时候便侧身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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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像是害怕着病气传进房间,抬手一挥筑起了屏障。分明什么也没说,可眼中藏着的一点点嫌弃还是被沈落听看见。
见恶心到单仪景,沈落听难得的心情不错。处在阴影之中,沈落听身上的衣袍反光却给他总是病恹恹的面容添了几分柔光,像是九天之上的仙人般带着一股圣洁之感,“那你为何不出来?”
单仪景懒得废话,抬手就要关门,可有些人虽说病魔缠身,可并不代表他手无缚鸡之力,两人对着一扇门较劲,还是单仪景率先松了手。
林清风确是该睡下了。
“这与你有何干系?”他关了房门浑身泛着冷意,“况且着三更半夜,某些人怕是要好好将养着才是,毕竟夜里风大,可别再不好了赖到我家公主身上。”单仪景走到飞舟侧边,朝下看了眼,下面江水翻滚,滔滔不绝,带来一丝凉意,将他翻滚着的心思一一按下。
像是听不清单仪景的阴阳怪气,沈落听转身走过去,停在单仪景身旁。
两个男子皆穿白衣,站在飞舟之上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只是两人说话互不相让火药味十足。
“沈某可不是那等无赖之徒,会无故闯进女子房间,没有一点教养。”
“呵,教养又有何用,我看也管不住道貌岸然之徒夜敲房门。”
“...我与林小姐有事相商,你不过是一个侍从而已,竟敢以下犯上代替主子做决定。”沈落听微微偏头,发丝随风飘过,活脱脱一个仙风道骨的美男子。
单仪景像是没看到那人的打量,也没听出沈落听的鄙夷,只安静地垂下眸子,笑了。
你瞧,就算这修真界机遇无限,无数人为修道尽其一生,但还是会分三六九等。
他在旁人眼中是林清风的侍从,低贱不堪,那林清风吗?那个骄傲的公主也会因为是凡人身份而被众人嘲笑。所以修道有何用?合该将所有瞧不起他,瞧不起公主的人都杀了。
杀光了,谁还会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都死了,谁还会说公主不过一介凡人?
单仪景眸子中盛满了杀意,身上的阴郁气息几乎成了漩涡,要将沈落听一点点拉进去。
公主在他跟前不摆架子,从没有瞧不起他,只会在惹她时拿出已经没了的东西吓唬吓唬他。
“以下犯上?那又如何。”单仪景缓缓抬起头看着沈落听,“这是我与公主之事,由不得你一个外人评判。”
他盯着面前这个嘴唇发青,看起来就在忍受着不让自己咳出来的男子说道,“当务之急,怕是你着像痨病一样的咳嗽吧?这么咳着,应该是早都不举了吧?”
单仪景盯着人越来越冷的眸子,更加肆无忌惮,“你说对男子来说,这不举重要,还是地位重要?”
最好今天能气死他,这样他两步都能跨进林清风的房间,与她一同死了。
快哉!
沈落听被气得发抖,眼看着又要咳出来,硬是憋住了,一直以来青白的脸竟多了两分血色。他狠狠挥了挥袖子,想起自己的梦又平静下来,“但你与她没有结果。”
“她是我命定的道侣,我敢确定。”
50. 天机不可泄露
单仪景占了上风,听沈落听这么说反倒不以为意。
“命定的--道侣?”他转过头嗤笑一声,“修道之人居然也会信命?”
他以前信命,信自己生来便如蝼蚁,任由旁人欺凌,命该如此。
可是林清风教他不信命。
他从一个风月楼中的杂役成了无上逍遥宗的内门弟子,短短几月已至入微境,前尘往事如今看来不过镜花水月。他抬手,掌心浓郁的灵力聚成一颗圆圆的水球在他手中滚动。
“林清风不信命,我亦不信。”
沈落听不置可否,只是突然像是很有闲情般问了单仪景一个问题,“你可知修士从不做梦,一旦做梦便是上天的预示?”
那些可得预示者多半已经窥见半分天机,而天道慈悲,愿透露一二赐赠先机,为这有缘人避难渡劫。
自修道以来单仪景确实从未做梦。他休憩时间很少,很多时候都在修炼打坐,少有的时间他只会陷入一片纯白之中。而沈落听说的这话他确实在书上看到过,不算胡说。
“梦中我与她红线相牵,乃命定情缘。”沈落听说着,紧盯着男子越发难看的脸色舒心地笑了。“你不会不知这红线乃是姻缘线吧?这个梦我做过无数次,只今日突然看清了林清风的脸,红线也更加鲜艳,其余的不必我多说吧?”
不必再细说什么,今日发生的事单仪景根本不想回想,可是...他盯着沈落听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怀疑的怒气,“你说牵了红线便牵了?你说做梦就做了?我凭什么相信你?”
“再说了,这梦境乃是天机,你会同我说?”
他到底还是有些怀疑,说话语速越来越快,发音也隐约有些模糊。落在沈落听眼中,单仪景早就相信了他,只不过是在硬撑罢了。
单仪景仔细观察沈落听的脸色,发现他坦坦荡荡,脸上没有一丝变化,不由得握紧了拳。沈落听只低头温润一笑,又不在意地咳了两声,朝着下面的江水看去。
这个秘密他不会与旁人说,但是在单仪景面前他却很容易说出口。
今夜他来找林清风是为了确定一件事:他醒后右手手腕上有三道浅浅的印记,像是被细线勒出来的--与梦中绕过手腕的那根红线的走势一般无二。来找林清风只不过是想看看她的手指上是否会有印记罢了,可偏偏...林清风没见他,反而是这个侍从咄咄逼人,丝毫不让。
等时机成熟,他自会带着天沧真尊来昆仑求娶,沈落听心情极好地想到,若这一世渡劫是为情,他好好待她便是了。
而单仪景,甚至都不算是他与林清风之间的阻碍,所以说了又有何妨?他才不会大肆宣扬,更不会告诉林清风,反而会比他更加小心地保守这个秘密,最好能让他收敛一些。
“为何不与你说?我与林清风互惠互利,你拿什么与我争?”
两人说话声音不算大,站在飞舟上一下子就让风卷过绞成碎屑。
底下江水汹涌,时不时有惊涛拍岸的声音闯进单仪景耳中,他却猛然间抬手将手中聚起的灵力挥了出去。
没人听的清是什么,站在二楼上吹着风的几个弟子便看见原本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突然打了起来。单仪景身上的威压一点点溢出,原本阴鸷的眼眸越发阴沉,浑身散发着杀意。
他手中杀招频频,灵力像多的溢出来一样给他是镀上了一层光,几乎在一瞬间就知道眼前这个昆仑宗的修士是何境界了。
自然境。
只有自然境的大能才会知晓林清风的秘密。
单仪景本就没有养好伤,以入微境硬对自然境,就像是蚍蜉撼树一般让人绝望,他手中的杀招落在沈落听眼中甚至都不如隔靴搔痒。单仪景脑海中响起刚刚沈落听说的话。
“林清风违逆天地法则,凭靠借来的五百年修为挣来的这入微境修为,你以为能撑得了她几时?”
他竟然能看得出来!
林清风的伪灵根就像是一张定时的爆破符,紧紧贴在他的心口,而一直尽心守护着的这个秘密或许会成为沈落听威胁林清风的把柄。他越想心中冷意越重,手上杀意更显凶狠。
沈落听看出单仪景的意思,挥手按住单仪景。“不想林清风暴露再次回到三年前那种孤立无援的境地,最好识趣一点。”
单仪景也从这一场他单方面的发泄中看出,沈落听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柔弱澄澈。因为抵挡雪崩而吐血昏迷是假的,为了引起林清风的注意才是目的。
但是对林清风是否有真心?单仪景缓缓收了灵力,只觉得那人的脸苍白一片,摇摇欲坠。
“沈落听是吗?”
单仪景终于不再装作不知名讳,师尊说他聪慧,在修道一途天赋异禀,可是察言观色,他自诩一等。
互惠互利,孤立无援,还有天机,不过是这种虚伪至极的人不小心吐出的真心。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体弱多病,病魔缠身该是天道对自己的惩罚罢了,只是林清风...怎能为他的飞升之路做筏子?
“你这众人所望飞升路,不知用了多少人做踏板,也不知这一身洁净下藏了多少脏污。但我单仪景保证,你若敢冒犯林清风一丝一毫,”他眸中认真之色极浓,衣襟上鲜红一片,从肩头一点点流到胸口处,微风吹动衣袍,身上战意猎猎。
“那我便反了这天,杀了这道,用凡人之命翻覆混沌,定叫天道万劫不复。”
话落,天地变色,疾风骤雨带着威压冲向飞舟,倾盆大雨落下砸得二楼的弟子们措手不及,赶紧回房关上窗户。
“这是怎么了,突然下来大雨。”
“对啊对啊,刚刚天气还很好的。”
弟子们哆哆嗦嗦打着冷颤往床上跑去,还没走到,只见窗外一道雷电从窗棂划过,闷响声一片,其中威压逼得众人险些无法呼吸,只能穿着湿哒哒的衣服躲进灵府打坐入定。
站在外面的两人,没有一人动弹。
单仪景将“天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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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咬得极重,吐字也最为清晰,见雷电劈来不躲不闪,甚至还对着旁边变了脸色的沈落听勾出一个温柔和煦的笑来。
他知道沈落听听懂了他的话,拱手行礼,“沈道友,不送。”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挑明沈落听的天道身份,也没有人在沈落听面前说天道,他们极有默契地达成共识,只悄然仰望着这个降生在这一界中的天道,期盼他渡劫成功。
单仪景本是这规则的遵守者,可今日却踩了线。
飞舟上的阵法能够削弱着雷电的威压,只是到底强烈,单仪景转身走了两步便不可抑制地吐了口血。他不看身后人那副闲适模样,只安静地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电闪雷鸣,天道威压又如何,他靠在房门上,唇角一点点溢出鲜血,一点点将那颗痣染成鲜红。
他抬手轻轻擦过,一抹艳红划过脸颊,让他这张本就清润的脸多了几分妖冶。
窗外的雷电来的快,走的也快,半刻钟也不到便消失无踪。单仪景朝着床走去,还剩两步便停住了脚。
他盯着自己的床,眼神晦暗不明。
站了好一会儿,竟像是赌气一般挥下床帐坐到桌前,然后--掏出一本书认真读了起来。
第二日天微微亮,林清风就醒了过来,她自己一个人在被窝里摆弄一会,终于翻身坐起身。昨夜身体恢复了些,至少能打开枕边的芥子袋。
她翻找着东西,不知不觉掏出个铜镜。
单仪景进来的时候,便见两边的床帐挂起,林清风已经穿好了寝衣,披散着一头秀发,浑身透着烦躁。
她手中拿着一个铜镜,脸侧对着背门的窗棂,观察着左脸。
听见开门声缓缓转过头,眼里还有些未消散的闷气。单仪景细细观察着,看起来昨夜她睡的不错,脸上多了两分血色,眼睛懒懒地看向他,说不出的慵懒撩人。
不过...若不知道那是自己的杰作,单仪景定会觉得碍眼--昨夜咬的那处一夜过去,竟还有两排牙印。
牙印不大,但到底在那张娇贵高傲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公主洗漱罢。”
单仪景手上动了动,浮云峰的东西一样样从他芥子袋中出来,一一摆放整齐。
等坐在桌前绾发,林清风靠在椅子上盯着自己的脸,又看了看后面仔细通发的男子问道,“昨夜沈落听找我,所为何事?”
单仪景挽过一缕头发,很自然地在手上分成三缕编了起来,“并无大事,可能是想问浮云峰在哪吧?我不过与他说了两句就回了房间。”
昨夜除了下雨那会儿动静有些大,其余时候两人还算安静,林清风应该是没有听到什么。
铜镜中的人眉头微挑,没再追问。她昨夜不知为何突然一阵胸闷,今早起床时想起便觉得奇怪,准备等回了浮云峰问问逍空。
脸上的牙印看不太清,林清风却知道摸上去依旧明显。
“雾山师叔的去疤膏给我。”
51. 谢过
单仪景的动作不自然地停了一瞬,而后接着编起头发来。
若不是脸颊上看起来不太明显的牙印还在,他都有些恍惚昨晚的一切是不是自己太想要林清风给他一个答案,而做的荒唐梦。
坐着的人语气平淡,姿态疏离,就像之前一样,总是若即若离,似雾非雾地招惹他心中起起落落,然后迅速抽离。
他早就知道不是吗?单仪景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来撩拨他的是她,即刻便从中逃脱出来的也是她。林清风对他做过的事情换做其他人,不对,没有人会像林清风一样...单仪景脸上飘起一抹可疑的红来,又因为这次林清风的态度男的有些挫败。
反正昨晚他咬都咬了,逼得那样急,今早起来故态复萌,虽然知道大概是这个结果,但是至少有一点进展不是吗?
所以在林清风装作什么没发生一样要祛疤膏时,他抬头看向铜镜中带着倦意的女子温声回道,“公主何时受了伤我竟然不知?”
她要装作什么没发生,那就装到底好了。
林清风手停在半空中,听见单仪景这么回话,有些没忍住地想回头看他。可单仪景轻轻扶住林清风的脖子,固定住她,“公主不必着急,我还没结束,稍微忍耐便好。”
阳光从云层中透出来如同金子一般洒在房间之中,浮光掠影之间带来几分清晨的舒爽。
法器飞行,云层与阳光交错变换,房间中男子的脸在阳光下越显得白净。
他手指修长,上面的伤疤早已消失不见,光下冷白手背上青紫色血管缠绕,动作温柔又熟练地穿梭在披着金光的一片乌黑绸缎之中,远远看去,都能察觉出男子的爱意。而坐着的人穿着一身淡紫色寝衣,显然还带着两分倦,也像是疲惫,懒懒地睁着眼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云层与阳光交错变换,女修脸上的牙印在铜镜上若隐若现。
男子抬手间带出两分淡淡的梅花香来,似有若无。
他二人都用梅花香,只男子身上的香中带了一点冷冽的冰雪味道。
沉默半晌,看着单仪景垂眼认真绾发的样子,林清风抬手,小拇指上隐约有两圈浅痕,“昨夜被只疯狗咬了,至少得用雾山师叔的东西才行。”
疯狗?
单仪景眼睛微眯看向铜镜中的人。因为今日不用练武,他给林清风梳了个稍微复杂的发髻。两侧头发垂至肩颈又从后面绕过,在后面编成一道麻花辫互相缠绕,用骨簪固定住。脑后的头发编成四个麻花辫在发尾往上两寸处用一根墨绿色的发带一圈圈束紧。
牙印藏在云朵一般的头发之下,根本看不见。
她本是凌厉精致的脸,这发髻轻便温柔,放在一起极致的矛盾感太强,却也让人移不开眼。
他从后面圈住人,慢慢弯腰让自己的脸也出现在铜镜中。背后男人穿着一件淡青色宗门弟子服,头发高高束起一个马尾,干净利落,但他却并不看怀中人,隔着镜子望向那个叫他疯狗的女子,将昨日林清风递给他的阵法书放在桌上。
又像是故意作对一般,又缓缓掏出一本逍遥剑法来,就是没有林清风要的东西。
“是吗?那公主要仔细些,别再让疯狗得逞一回。”
“不然下一次,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拦得住呢。”两人视线在铜镜中相交,互不相让,嘴唇都扬起一道笑。
房间安静,只有梅花香涌动其中。
*
今日甲板上的弟子要比昨日多许多。
他们三五结对,扒着栏杆时不时看向楼梯处。昨日沈落听昏迷直接上了飞舟,他们还未感谢,今日都自发地站在甲板上等待沈落听出现。
没有人想要去沈落听房间前询问或者直接叩门打扰,他们不敢。
他们与这位说白了,根本不是人家称一句“道友”就能应的关系,处置子缨长老时他一人独坐,又是这么个身份,自然是敬意更重。他们不过是试图成仙的修士,而沈落听,生死牵动三界,早就是半神了。
他们应该多多在沈落听面前露脸,希望这位飞升后能带带他们。
昨夜单仪景不知死活与沈落听过招,有几个弟子看见了,但先出招的是单仪景,这个自从修道以来十分安静又谦卑地弟子,即使大家无心分析两人对错,但也默契地偏向沈落听。
人之常情。
但是那个被隐隐孤立的人好像没发现,还是如同往日一样的站在林清风身后,全然一副侍从模样。
[这单仪景已经成了我宗门弟子,却还是像之前一样当着林清风的侍从,也太卑微了吧...]
闲着没事,众弟子掏出玄灵镜翻看,互相间说着话。
[这有什么,要是我允了我的侍从跟我练剑,他也会如此。]
[你们说单仪景会不会喜欢林清风?毕竟两人同在浮云峰,日子久了是不是会多出些心思?]
看到这条消息的弟子呆了呆,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扫了单仪景。
男子只端正站在楼梯扶手处,看向前面盘腿坐着写写画画的林清风。眼神干净,像是在看眼前的甲板一样,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甚至在发现林清风低头看书不会找他后,从怀中掏出本剑法书看起来。
李东手指点点玄灵镜,[呵,单仪景要是对林清风起了心思,我倒立御剑三日。]
后面有人跟风,[他们二人若真有什么,我脚踩李兄的剑,头顶我的宝剑,李兄御剑三日,我也三日。]
[说单仪景对林清风有心思我不信,但是林清风对单仪景....]
趁着沈落听还未下来的空隙,他瞄了眼林清风,正巧林清风转头看向单仪景,挥了挥手上的书。原本懒散的众人打起精神,就看见单仪景稳步上前,从芥子袋中掏出几张纸递给了林清风。
接过纸的林清风挥挥手,一副退下的公主模样,而单仪景从善如流,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捧书看了起来。
[哼,不过是林清风用习惯的侍从罢了,你们在想什么?]
[也是,逍空真尊真宠这凡人修士,先是带上山教她修行之术,又直接培养一个侍从服侍起居,这待遇,我也想当逍空真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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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关门弟子!]
几人说着,苏易津先是从二楼楼梯口出现,跟在后面,今日依旧穿的很厚的沈落听只一眼便锁定在林清风身上。
女修今日的发髻看起来要轻柔许多,穿着弟子服抬头看着指云番,背影都透着苦恼与不解。
众人本就在等沈落听,人出现后跟着沈落听的视线看向前面唯一一个席地而坐的女修。
有些脑袋灵活的转过弯来,不知掩饰地瞪圆眼睛,一副受惊的模样。
旁边人推推搡搡,他也自觉失态急忙低下头。对啊,那日在自忏台,沈落听隔着多少人就同林清风说了句话,这...这...他爱看话本子,只这么一眼心中已经走完了天地毁灭和幸福美满两个结局。
苏易津不知底下弟子们的心思,只微微点头,下楼后带着逍遥宗弟子们向沈落听行礼。
“昨日谢过沈道友了。”后面的弟子们也跟在他后面齐齐拱手,眉眼间也收敛起来,都颇为正经地向沈落听道谢。
苏易津看了眼刚刚并未与他道谢的一男一女,站在楼梯上闷闷咳了声,“同为修士,何必言谢,不过赶巧罢了。”
他说罢与最前面的苏易津微一颔首,便径直朝着林清风走去。只是还不等他坐在林清风身边,苏易津在林清风的测后方盘腿坐了下来,隐隐隔开了两人。他做好后转头看向后面向呆头鹅一般的弟子,“飞舟中灵气充裕澄净,诸位可修炼打坐。
飞舟平稳,上空灵气更加浓郁,他抓住机会打坐疗伤,想着能蹭一点就是一点,反正他倒是不觉得欠了人情。
后面的弟子有学有样,纷纷根据平日里在学宫时的距离一一盘腿席地而坐吸收着天地灵气。
飞舟巨大,上面盘坐着大概十一二个修士,皆身穿青衣,只其中十人在道袍外面加了一层远看都觉得坚硬的铠甲。那些铠甲的纹路像是人体经脉走向,在修士们吐纳灵气时有灵气游走其上。
沈落听被苏易津用巧劲挤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随后挥出自己的软榻,在林清风另一侧三步处...躺下了。
周围安静,沈落听今日话却有些多,“道友这般并不会真的学会。”
她身上的灵力剩余无几,这阵法就算今日能够画出来,待来日用灵力相互佐助时便无法下手。阵法最要画阵的修士与天地灵气相连,心脉相连,喜悲一气,她这像是好玩一般画着的阵根本没有任何法力。
更何况,沈落听的眼神落在她的右手小指上,想从中看出点什么。只是小指弯曲在最下,除非张开手让他看,否则应该是无法看出什么来的。
他刚刚只站了小半个时辰,竟觉得浑身乏力,眼前阵阵发黑,更重要的是,骨髓中一点点渗出的疼痛越发难以忍受,即便是用灵力强心压下,依旧会从里到外地折磨他。
“嗯,我晓得。”
单仪景撑头跟着师兄盘腿坐在最后面,手上的铃铛里传来说话声。
女子声音冷淡,只说这一句便不回话了。
她没抬头,也并未问过沈落听昨夜找她何事。
52. 解释
他手上翻着书,耳边是林清风浅淡的呼吸声。
单仪景翻过一页,上面的小人一遍遍重复动作,憨态可掬,他心中默默练着,有听到前面的人说话了。
“林小姐昨日一战,如今体内灵气好似并不充裕。”说是不充裕,其实里面的灵气练滋润灵府中的土地都不够。
修道一事,不进则退。
林清风握笔地手顿了顿,她知道自己的问题,准备等看会儿阵法就跟着苏易津打坐,原本就因为没法画出阵法有些忧郁,沈落听偏偏还要在旁边喋喋不休。
“想来沈道友今日已经大好了,毕竟也不怎么咳嗽了。”林清风突然转过头看向沈落听,眼中探究一闪而过,“昨日道友昏迷后天沧真尊便带着飞舟过来了,幸好有真尊相助,不然我等也不会这么快回逍遥宗。”
“只是浮云峰简陋,道友这般金尊玉贵的人怕也是住不惯的。”
她不相信巧合。
从沈落听出现在她面前为她挡雪,到昏迷后天沧真尊过来,顺理成章地让她带人去了浮云峰,这中间没有任何波折,就像设计好一样,达到这个结局。
她虽进入修仙界后一心修炼,但不管是单仪景,还是她自己,她都能感受到修士对凡人的鄙夷,而天沧真尊,居然任由沈落听跟着她去逍遥山。
天沧真尊会愿意她和沈落听交好吗?
她心中清楚,那么这一举动就很耐人寻味了。要么,是天沧真尊事事以沈落听的意愿为主,只求他好好的,要么......就是有所图了。
这个所图,应该就是当年窥探天命者中的逍空真尊。
她脑中百转千回,也只是一息之间,沈落听发现林清风看过来,也转头与林清风对视,只一眼,他瞳孔紧缩,呼吸乱了一瞬。
林清风脸颊上刚刚似乎有一点浅浅的印子。他欲要看清楚,却突然消失了。沈落听微皱了下眉,没有隐瞒。
沈落听克制地转过头,压下喉间的咳嗽,“我在房中无聊,正好百花谷中动静不小我便看了看,原本以为天同的魂魄散了之后一切斗殴结束了,却猛然感觉到地动,也就赶过来了。”
“至于天沧真尊,上一次之后真尊便在我体内设下结界,若有性命之忧,他的一缕元神便会直接出现修护我的心脉,帮我安排后续之事。”
昆仑离百花谷近,这里的动静沈落听确实会知道。还有沈落听说的“上一次”,她也明白是那次自刎,所以这位确实是宝贝,天沧真尊稳稳护着的人,就算有什么,也没有人能伤他。
林清风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时之间竟没有说话。
她不易相信旁人,来到修真界后更不会轻易接受来自己身边表露善意的人,这些都是十几年过来培养起来的多疑性子,一时之间也没法改变,可是看着沈落听那副坦荡的样子,竟让她有些愧疚。
好歹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的态度确实有些差了。
沈落听见林清风半天不说话,转过头笑了笑,“我知你也许会觉得巧合,但是我本是个病秧子,今早稍微站了站就觉得难受,平日里也都是这么躺着,没事干就只能看看你们解解闷罢了。”
他说着挥右手缓缓抬起,原本靠着飞舟旁的云雾像是小宠一般窜到他手心。
眼前的云雾翻滚,从中间一点点清晰起来:是昆仑山下的一个小村庄。背柴的汉子,歪歪扭扭跟在后面的妇人,店铺、售卖的货物都十分清晰,简直像是身临其境一般。“昨日百花谷结界松动,我才能看见,要是平常也是无法看的。”
林清风暗暗心惊,他毫不避讳的态度让她有些惊讶,心中的疑虑确实散去不少。
“我并未怀疑道友,只是怕招待不周,耽误道友你罢了。”
“既然如此,我先回房了,道友自便。”
她一口一个道友,叫的着实生疏,沈落听微微颔首算是应下。
林清风站起身朝后走去,看了眼最后面的单仪景。
他今日还是像往常一样,干净利落地梳着高高的马尾,与旁的弟子不同,他并未戴任何头饰,端正盘坐在地。周身灵气涌动,环绕在周围的灵气也渐渐浓厚起来,看起来与前面的苏易津不相上下。
林清风站在栏杆旁从前往后又看了眼,心中略微羡慕。
她打坐时应该没有这么浓厚的灵气吧?灵府中竹子渐渐都冒出了头,除了原本长得高些的看起来还算坚韧,后面生长出来的因为总是耗尽灵气,长得不尽人意。
目前她还在入微初期停滞不前,而单仪景也许会很快破境,到达物我境。
之前他开始修炼,便很快入道,接着紧紧跟上了她,等从万樊秘境出来,他的修为对她来说已经看不清了,如今应该快要到入微后期了。师尊和雾山师叔说他在修道一途颇有天赋原来不是自卖自夸。
云雾从栏杆上越过,轻轻拂过林清风的脸颊。她站在自己房间前的栏杆处半晌,一直绷直的肩膀微微有些塌。
手上的书页被风吹动一页页翻过,哗啦啦作响,不知道翻到哪一页后停下,只温柔地拍打着她的掌心。
过了许久,她的肩膀再次挺直,收了书进了房间。
飞舟走了两日,林清风没翻看过玄灵镜,放下阵法书后认真吐纳,在灵府中用灵气一点点修补干涸,之前因为强行使力而裂开的灵府也慢慢湿润起来,只是灵府中盘旋的灵气还是有些少,她从灵府出来,慢慢睁眼。
“到了,真的好快啊!”
窗外有弟子的脚步声,他们三三两两结伴站在栏杆前看着越来越清晰的逍遥山山门,心情都很激动。
百花谷一事已经传遍整个修真界,他们这些弟子有一个算一个都会在执事堂挂名,更重要的是,掌门奖励他们一千积分。
“真的会给我们一千积分?”
“当然!”另一个弟子振振有词,显然手握内部消息。“而且你不是想去那冥海幻境嘛,说不定有这一千分再努努力就可以了!”
他们中许多人的积分都处于中上,但是三个月后开启的冥海幻境只会从积分榜前一百名中挑选,这一千分真的算是及时雨。
冥海幻境处在魔界与冥界的交界处,幻境五十年开启一次,一次二十天,是一位散修大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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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升时留下的最后一缕魂魄,里面的机遇先不用说,每一个从幻境中出来的修士境界至少会提高两阶。
“对啊,我记得上一次有修士在幻境中破境,居然并未受到重伤。”
林清风随手拿起手边的长棍,站在房门前听着断断续续传过来的声音。“那当然了,释右仙尊已然飞升,这幻境不受天道规则制约,会挡下八成天雷,可以说是后无来者了。”
弟子说着,脑补这位飞升仙尊与天道你来我往,很是感慨地撇撇嘴。
站在门后的人手中摩挲着棍子,兀自思索着,房门被敲响了。
很有节奏的三声长短相同的叩门声,林清风转身往椅子旁边走,“进来。”
单仪景与外面的弟子稍一颔首,推开门后并未关闭,大敞着让转头看他的弟子们看过来。
“公主,马上到逍遥宗了,准备准备下飞舟。”
他站得有些远,说罢就去收拾林清风的东西。门外几个弟子笑着与林清风随意问候,转过头又说起了话。
只是这次换了话题,说着时不时有些同情的看向林清风,那个爱脑补撇嘴的弟子嘴唇撇得更低了。
林清风手中把玩着长棍,兀地抬棍朝前挥去,“啪”一声关上了房门。
看单仪景利落地将她的有东西一样样装进自己的芥子袋中,又仔细消除了房间中属于林清风的味道,林清风才起身要道,“玄灵镜给我。”
单仪景自然的递过去,林清风挂在腰上,再次伸手,“我说你的。”
“公主要看什么?”单仪景刚想要将关于林清风的消息抹掉,林清风往前一步,十分顺手地解开了单仪景腰上挂着的玄灵镜。
她只是打开,便看见自己与沈落听的并列在一起,飘在玄灵镜公域的上空。
【林清风生死一线,沈落听英雄救美!】
上面的字排列顺序让人不爽快,但也奇怪地无法反驳,林清风点开进去,右上角显示[一万五千八百八十九],然后缓缓转动,变成[一万五千八百九十],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这会儿离她远些的单仪景,好笑地哼了声。
里面贴了沈落听抱着她的那张影响,无外乎说什么沈落听动了凡心,也有人打听她是什么人,底下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像模像样。
比如:林清风其实是逍空流落在凡间的女儿、林清风在焚轮时有二十八个面首,面首各有不同,但都是少见的美人、林清风一日召唤一人,一月只有两日休息、林清风时杀害她父母的凶手......
看到这些消息,林清风竟还有晃神地想了想,一日见一人,他们还是保守了。
等翻到下面,她终于明白那些弟子为什么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这个讯息,你能处理吗?”
单仪景微微摇头,他试过了,没用。
行吧,林清风带人出去站在甲板上,飞舟缓缓降落,她也看清了讯息中所说:[沈落听的倾慕者从四海八荒都到逍遥宗山门了,林清风完啦!]
下面黑压压一片,又有各式亮光刺来,林清风闭了闭眼,心里骂了句脏话。
53. 老毛驴
萧媚生站在一众女子最中央,穿着一袭张扬的红裙,抱臂看着缓缓降落的飞舟,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
“我说,诸位还未见过林清风吧?”
话音一落,原本仰头的修士都有一瞬的迟疑,但都定定地没有转头,更没有与萧媚生说话。
合欢宗的女修,在各大宗门之中总是低人一等,萧媚生却像是觉查不到众人对她的嫌弃,依旧站在女子之中,各色衣裙中唯有她那一片火红亮的刺眼。
她转身,手指轻轻点了下离她最近的女修鼻尖,还对着人调皮地眨眨眼。女修本是个懦弱的性子,虽也讨厌萧媚生的做派,可竟然被这一举动弄得脸蛋通红,呆愣愣站在原地,怔怔地回道,“没有。”
等说完,她猛地摇摇头,悄悄往后撤了一步,心中有些恼怒,前辈定是给自己施了媚术!
她只在玄灵镜上看过两次林清风,而林清风出现在玄灵镜也一共两次,都引起轩然大波。
第一次,她一身红衣由白马驮上逍遥山,血流一地,只有一个模糊惊骇的背影,自此修真界出现了一个凡人修士。
第二次,她被身形高大的男子搂进怀中,一身残破的青衣,依旧是一个背影,没想到这男子便是那传说中的沈落听。
两次,她手中都握着一根漆黑长棍。
许多人都好奇这个女修究竟是何模样,再加上有人在玄灵镜中煽风点火,好些人都借着拜访与切磋的名义来了逍遥宗。
“我可是见过的。”萧媚生活像一个张嘴就骗人的游方道士,“此女不好对付,首先她就长了一张惹人讨厌的脸。细眉,眼角略圆,眼尾却往后拉长,若愿意抬眼瞧你,便能看出自瞳孔正中间往后飞扬起一道折痕,无端带出几分凌厉与冷淡,盛气凌人;而若是不想瞧你,长睫毛掩下的眉眼下垂,懒洋洋无视,只自顾自做自己的事,姿态表情都嚣张地惹人想揍她。”
萧媚生回想着自己与林清风见过的短短几面,又蓦地想起那天为好友挡下一击时林清风温柔的眉眼,一时没有说话。
原本不接话的众人互相间先讨论起来,“听起来也只是气势迫人,长相...好似并不出众吧?”
“原来他会喜欢这般女子?”
“可是这么说来,她确实长得又丑又讨厌,只听形容我就有些想避开了。”
“不过听说她之前是凡间的公主,有这般气质好像也说得通?”
“......”
从回忆里抽离出来的萧媚生摇摇头,但并未解释。“这第二点嘛,她心思深沉,睚眦必报。”红裙女修说着,把这些已经被她吸引过来看她的女修一个个打量了一遍。
“若是有人惹她,她一定会加倍奉还,毫无修道之人的仁慈之心,报复人的手法也极其残忍,这并不是危言耸听。”
“你看你们一个个的,修为最高的不过是入微初期,放在林清风眼中看都不够看啊~”
她说着还装模作样地“啧啧”两声,听起来颇为惋惜等下众人的遭遇。
这番话让原本就有些退意地女修又悄咪咪地往后撤了好些。
这些来的女修中不乏世家贵女,背后各个都有仰仗,消息也很灵通,要不然不会比沈落听一众人还要早到达逍遥山。这也就意味着当时林清风与陈若明之间的生死决斗,她们是绝对知晓的。
时间一长,竟然忘了林清风这人地可怖之处。
当日陈若明被卸去抹额,剃了头,世家脸面被按在地面摩擦,那人还嚣张的说“世家子,不过如此。”最前面千机门掌门独女薛羽萄后脊背一凉,恍惚觉得自己额前的长发被削去了一半。
而刚刚呆呆的那个女修脸色惨白,往后又退了两步,低头扯下璀璨夺目的额饰装进芥子袋中。她本是不来的,都怪阿姐,非要让她出来见见那位。
现在好了说不定她这么漂亮的脸蛋会被那位公主毁掉!
萧媚生看气氛渲染的差不多,准备总结陈词,说大家要团结一致共同对外时,就见几人苍白着一张脸对薛羽萄告辞道,“今日没有修炼,定会落下功课,师姐我们先走了。”
几个女子战战兢兢,萧媚生眉毛蹙起,这次回忆自己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将这些小孩吓到了。
只是,还不等这几人走,飞舟缓缓降下,两伙人打了照面。
飞舟最前方站着一名男子,一丝不苟的逍遥宗弟子服,腰间佩剑,神情严肃,是逍遥宗大师兄苏易津。
飞舟停下,身后有一女修缓缓踱步而来。
衣摆摇曳,熟悉的天青色道袍,纯白色外披,是内门弟子打扮。女子头发全部束起,而她的右手......握着一根众人陌生又熟悉的漆黑长棍。女修神色淡淡,站在苏易津身侧,垂眼扫了眼下面众人。
整个修真界,只有一个玩棍的剑修--是林清风。
只这一眼,下面众人哑然失声。
分明穿着统一的弟子服,是青春纯真的打扮,可女子张扬凌厉,生生将几分纯真压下,多了几分贵气。林清风受人打量,也浅浅扫了下面女修们一眼,而后宽袖摆动,竟就毫无征兆地抬臂弯腰,露出一个笑来。
她手中还握着棍,抬眼时眼睛睁大了些,眸中笑意流转,眼尾睫毛飞翘好似勾人般扬起,嘴角只浅浅勾了勾,多了几分矜贵。
女气十足,却笑得意气风流,真真晃眼极了。
萧媚生敲敲下巴,有些意外地挑眉,而刚刚落在后面摘了额饰的女修脸又腾一下红了,脑子绞成一团乱麻,怎么,这.......也是个媚修?!
薛羽萄被林清风这一笑弄得有些呆愣,等林清风起身后也赶紧回了礼。
原以为的刀光剑影一个没看着,萧媚生倍感无趣,一个转身消失不见。林清风脸上还挂着笑,等着沈落听起身,却对着离开的那个火红背影看了眼。
浮云峰中,逍空坐在殿中投着几个石子儿,雾山坐在旁边,手上拿着几个瓷瓶翻来覆去看。
“你徒弟今天回来了,不去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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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空吊儿郎当地又掷了一把,“你徒儿不也回来了,你不去接接?”
“......他没长腿吗?”
“真巧,我那徒儿也长腿了。”
“......”
雾山收起瓷瓶,拍了拍身上落下的驴毛,对着此时心绪不平的逍空宽慰几句,“清风那孩子知道分寸,你不必过分忧心。”
自从沈落听说要来浮云峰,逍空已经坐在地上玩了好几天了,连自己天天拴在门口的老毛驴都带进大殿之中,折磨地毛驴掉了好多毛。
听了这话,原本还算平静的逍空兀地挥散石子儿,站起身。
“正因为她知道分寸。”
此时的他站在大殿中央,不羁道袍洁净似雪,脱去一身洒脱,终于露出自然境大能的气势。逍空神情漠然,肃穆近神,细看却露了几分悲伤。
“可我拦不住她,也管不住她。”
雾山坐在椅子上,语气平静,“单仪景修炼很认真。”
听了这话,逍空砸吧砸吧嘴,有些高兴地笑了。认真好,小孩子学习就是要认真。
“过来,今天玩这个。”逍空招呼老毛驴。
一直平静的浮云峰今日迎来了客人。林清风乘着灵鹤在前面带路,手上把玩着自己的长棍,想着自己这几日胸闷的原因,有些无聊。身后跟着的不但有苏易津、沈落听,还有一些其他宗门的女修。
她们的来意林清风清楚,自己却没管,这些有师尊在就行了。
果然等到了浮云峰主殿,只有苏易津、沈落听与单仪景三人跟她进去。刚一进去,几人脚步一顿,齐齐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了大殿外。
林清风和单仪景对视一眼,还是单仪景开口道,“师尊,公主带了客人来。”
里面的逍空四仰八叉睡在大殿中间,毛驴后蹄上栓了根线,正在不知疲倦地转圈圈,林清风与毛驴对上视线,它就跟成了精一样,对着她哀嚎了两声,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林清风怎么也想不明白,驴这种根本抓不住毛的东西怎么会将大殿弄得像是下黑雪一样,而她的师尊是真的给她长脸,转头沾着一脸驴毛露出个大大笑,“乖徒儿,回来啦!”
雾山长老离得老远,周身筑起结界。
苏易津崩起脸,沈落听脸上也闪过一丝讶异,赶紧掩饰过去,两人不自觉挂了假笑,等待前面有些气到颤抖的人转身。
果然,林清风不得不挂起假笑,对着沈落听与苏易津拱手,“请二位稍等片刻。”说罢,直接带着单仪景冲了进去。
里面一阵鸡飞狗跳,不一会儿,两个小道童从里面跑出来,头上还飘着几根驴毛。
“真尊喊两位进去。”
殿中空无一物,老毛驴消失不见,只上面的座椅上坐了个端正的真尊。他对着两人笑笑,忽视林清风和单仪景两个有些黑脸的小孩,挥手将浮云峰另一侧的风景显出。
“这里便是我寻好的住所,小沈你可还满意?”
54. 心痛
浮云峰的主殿和林清风的院子都都位于东边,离着江水近,平日里总能听见江水翻涌的声音。
沈落听被他安排在西边,离着林清风最远处。
院子不大,只两间厢房,中间有一张圆桌,一个竹椅,周围用高低不一的竹子围了个篱笆,上面还点缀着各式各样的小花。看起来简陋,却颇有野趣。
只是......“上次我来不是住的主殿吗?”沈落听站在地上,脸色有些苍白,他强压下一股股溢上来的疼,没同逍空请示便直接坐在离自己最近的座椅上。
他之前强自刺激心口,虽有天沧救他,但是死不了这些痛楚他就是要继续承受。逍空微微笑了下,看起来到有些长辈的样子,“上次我便觉得招待不周,这次专门为你寻了处地方。”
“你别看这处简单,可环境清幽,周围也并无灵兽打扰,想要休养是最佳之地。”逍空说着,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落寞。“其实知晓你救了清风,我心中难掩感激。自从知晓你要过来,我就带着两个小...孝顺的孩子在这山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旁边站着的两个小道童脸蛋圆圆,闻言瞪着眼睛认真地点头。
沈落听看着逍空,竟也被唬进去了,连身上的疼痛感觉都少了两分。
逍空四下看看,自动忽略两个挂着假笑的徒弟,心中甚是满意,语气里隐约带上两分炫耀。“这浮云峰啊,真是到处都好。找到这个地方后我都觉得玄妙,若是不愿,飞舟亦可停在山头。”
沈落听听到最后一句话,心中有了计较,站起身对着逍空作揖道谢。“原来如此,真是辛苦真尊了。方才我仔细看了看,觉得很有意境,”他语气一转,看向站在他斜对面的林清风。
“只是到底距离太远,林小姐照顾我怕不是很方便。”
逍空这番话简单的很,不管他真的做了这事与否,他都不能挑剔。
“这也正是我想要拜托沈道友的事。”逍空对着沈落听眨眨眼,一副老不正经的模样。他这些日子常常和两个道童一起玩,不但人更加无赖,语气动作上更是有返老还童的趋势。
可怜沈落听从未碰到这种人,更没有一人敢在他面前挤眉弄眼,刺地赶紧低下头,实在没忍住咳了声。
林清风看见逍空那副样子,默默咬了咬牙,觉得有些丢人,就听见身边站着的人低低笑了声。
那笑声有些意味深长,来得更是莫名其妙,惹得林清风停下摩挲棍子的手,抬眼看他。单仪景往后站了站,知晓林清风在看他也没低头,只与对面地沈落听对上视线。
大殿静了一瞬,逍空坐在高处,没再拐弯抹角,“我们清风没伺候过人。”
话音刚落,雾山长老低头露出一抹笑来。
她知道为什么清风将人带来主殿了。
师父护短,而徒弟一清二楚。
这俩人一个不问为什么带人过来,一个默认一切难处会被解决,就像是千百年来一直如此一样。
坐着的女修抬头轻轻瞥了眼站着的二人,分神从芥子袋中找药。
两个人自在站着,没因为逍空这话露出些什么。
两年前师徒二人大吵一架,逍空甚至逼着林清风举着长棍在大雨中站了三天。她以为自那以后清风会疏远逍空,却没想到……到底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雾山无奈地摇了摇头,分出心神探查单仪景的境界。
“我自作主张给你做了十个纸傀儡。除了无法说话,烧水做饭,洗衣驮人,推拉按摩等等都会。清风每日过去陪你一个时辰如何?”
逍空说着,还是先看了眼林清风。
原本站着的人不站了,坐在椅子上有些百无聊赖,好像说的这事都与她无关一样。
“我听师尊的。”
她师尊最是护短,但是对她这救命恩人的态度有些模糊,像是不得不应付一般,甚至对于她这个熟悉逍空的人来说,师尊的笑有些假了。本来她心中还存疑虑,师尊又是这般态度,她自然听着逍空的便是。
认识十几年与寥寥几面之人,该相信谁,只有蠢货会犹豫。
“客随主便,就是劳烦林小姐了。”他也并不是真想要林清风伺候他,从善如流地应下了。
沈落听能看出这师徒二人对她的态度,知道自己还是有些心急,露出些不该出现的漏洞。当时的他从梦中惊醒,少有的失了控,几乎是没怎么思考就冲了出去。
林清风多疑,逍空更是七窍玲珑,但目的,还是达到了。
梦中的他对林清风没有情意,而如今的他,也并无多少旖旎情绪。“既如此,那我便先告辞了。”
沈落听只看了林清风一眼,她腰间的玄灵镜亮了一瞬,等抬头人已经消失不见。
她挑眉,看到玄灵镜中已经显示的[沈落听]三个字字样,转头问逍空,“师尊,沈落听现在是什么境界?”
外人走了,逍空又开始回到刚开始那副样子,他没骨头似地躺下,座椅也随着他的身形化作软榻,撑着头似乎还有些困,“自然境初期。”
老毛驴也牵了出来,但看了眼林清风的脸色,他又招手示意两个小道童将毛驴牵出去。
“想问什么,你问吧。”
从刚刚进来就神思不属的,像是等不及要将人送走。单仪景原本站在林清风身后,见两人还要说话,他便跟着雾山出了大殿。
大殿外原本跟着的人这会儿已经不见了,雾山放开神识扫了一遍后问道,“这几日可有炼丹?”
她看起来有些严肃,可是语气温和,上下打量着单仪景。
炼丹之人总是枯坐在炼丹炉前一刻不能分心,自然而然话就少了,像是单仪景这种原本就很沉默的弟子只会更加沉默,所以她与其他弟子也基本是这种相处模式,倒没有不自在。
单仪景微微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您上次不是说百转丹还算可以吗?所以这几日弟子又炼了一些。”
瓷瓶不大,雾山接过后轻轻掂了下,有些讶异,“有二十颗?”
这百转丹算是中阶丹药,一般像单仪景这样的入微境修士,炼一颗需要三个时辰,而物我境修士就轻松些,一次开炉会出两到三颗。这二十颗至少要三十个时辰,单仪景不可能一路上全在炼丹吧?
雾山回想自己与单仪景相处时总说的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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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自己是不是对他逼得有些急。
“是,师尊。昨日开始,我的炼丹炉中一次便能出来三四颗,时间也缩短了。”他其实不算满意。
执事堂会买卖丹药,像单仪景这种品相的百转丹收进去是五个中品灵石一颗,而弟子之间会高一些,在七八个灵石之间波动。单仪景想要买的东西又多是昂贵的,一百上品灵石起步的,自然会觉得自己的丹药太少,学的还不算好。
雾山不知道单仪景的打算,取出其中一颗后将自己刚刚就挑拣出来的瓷瓶递给单仪景。
“你与清风这次都受伤不轻,这些瓷瓶如何使用,打开会有字迹浮现,你只需根据上面的服用就好。”
她看着出门一趟回来修为跃上两阶的单仪景,眼中隐约露出些满意神色。
“冥海幻境中有一棵灵草,名唤薜荔,长在冥海深处的一颗奇石之上,可治心痛。”她说完就只是看着单仪景,等着单仪景回应。
其实她对单仪景有时候会闪过一丝愧疚。
心痛?单仪景敏感抓住这个词,“师尊是说,随着殿下修为越高,伪灵根造成的隐患会越来越多,甚至会影响她的心脏吗?”
“你没发现?”
雾山有些奇怪,转而又觉得自己太理所当然。“确实,今日只从表面看,林清风确实没有任何不适,但实际上,她胸闷加上时不时地刺痛已经三日有余。”
闻言原本还算放松的人眨了眨眼,脸上像是机械般挂了抹角度刚好的微笑。
他捏紧手中的瓷瓶,眼神明明灭灭,“师尊是说,这薜荔可以缓解殿下的心痛吗?”
他能看出来林清风并未恢复完全,而且能看出她的吃力,可竟然没看出她已经开始心痛了吗?
心脏,和喉咙一样重要。单仪景有些混乱地想着,就像他很喜欢一剑封喉,只要他够快,血都不会溅在他的身上,而心脏也像喉咙一样,只要一剑,就会死掉。
“只是需用这种灵草搭配,还要用些骨头之类的东西一起炼成丹。”
“这丹药是高阶丹药,至少需要五日。”
单仪景拱手,“弟子知晓了,我会去冥海幻境的。”
等雾山回峰,单仪景缓缓抬手摸上自己的左边胸口。
--砰砰
那里一下又一下地跳着,听起来很强劲,又好像只是在他耳中响起的越来越缓慢的撞击声。
单仪景去了藏书阁。
林清风不知道雾山已经看出她的症结甚至配好了缓解的丹药,还在与逍空大眼瞪小眼。
刚刚她难得好奇问了些沈落听与天道这个传言的事情,逍空的回答确实让她有些呆。
“师尊当年到底算出了什么?”
逍空不耐烦,翻个身只将后背对着林清风,嘴里嘟嘟囔囔不爱说,被烦的不行,一骨碌坐起身,头发乱糟糟地看着林清风。
“我能算出什么,那是...”他有些吊儿郎当指指上面,扬了下眉头,示意为天道,“是我想算就算的?”
似是嫌弃林清风,逍空最后才说了句话,这次语气里带了笃定。
“但一心求死,这是真的。”
55. 本能
见林清风还愣着,逍空又默默打了个哈欠。
“但是他无法遂意,不是吗?”林清风想起男子总是苍白的脸,泛青的唇,时不时无法掩盖的咳嗽。
“没有人会想要让他死,只有他还活着,剩下的一切才会生机不灭。”林清风摇摇头,为沈落听来逍遥山寻了个合理的解释,“生死不由己,稍微任性些好似也能理解?”
看着下面端坐着的徒弟,逍空解下腰间大葫芦,仰头喝了一口后才从台阶上走下来。
殿中只有师徒二人,逍空挥挥手,示意林清风跟他一样坐到地上。
“哼,谁能知晓旁人的心思是什么?”他语气中没有半分敬畏之意,跟焚轮街头坐着算卦的老道没个两样,编排起事来眉飞色舞。“我看那小子受伤确实挺重的,身上的病症也瞧不出来个一二,这么拖着,不出一百年就无法下床了。”
他说着嘴里啧啧两声,“小子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就算生来就是金刚不坏之身,迟早有一天会搞垮。”
林清风有些嫌弃自己师尊,不知为何也对逍空的这种置之事外的语气不爽,“他都一心求死了,您要求有些太多了吧?”
都不想活了,身体自然不会好。“那师尊知道为什么吗?”
林清风不知究竟是何种境地会让人一心求死。
于她而言,最开始活着几乎是本能。
她是焚轮皇室唯一的子嗣,从小下毒、刺杀、迷香等各种要她命的东西层出不穷,那时候支撑着她的是那句话,“只有平安活到及笄,这皇位才会属于你。”
等到后来丞相造反,她亲眼看见血流成河,无力反抗被母后带去暗道,活着成了执念。
她要复仇,更要好好地活着,因为母后变成一滩血水之前,说“我们只求你平安。”
她不是没有见过求死之人。
有些大臣为求父皇一句准话,以头抵柱,当场死亡;也有些官员牵扯案件,畏罪自杀;活着的千姿百态,寻死的也千模百样,她漠然想着,神情中不自觉带了几分正经。
可是她要活着,不管何种境地都要活着,这种信念几乎扎进她的骨血之中,无法分离。
逍空又掏出石子儿玩,在地上抛来抛去,闻言有些好笑,“怎么,知道原因就要救他?”他像是来了兴趣,推搡着林清风,“你给我说说,是不是看了那种救来救去的话本子了?还是去茶馆听书了?不会啊,”逍空收了石子儿,推翻自己之前说的话。
“你怎么会有那个功夫?再说了,你什么时候操心过旁人怎么活?不都是琢磨怎么死吗?”
逍空松了口气,最后摇了一遍,看清最后的卦象,随手挥乱。
天地否。
林清风有些无奈师尊的跳脱,“他要在浮云峰养伤,这伤还是拜我所赐,未免人病情加重,问问又如何?”
她和旁人一样,都盼着天道长长久久。
“你是不是觉得我无所不能啊?清醒一点儿,”他恨铁不成钢,站起身没有一点儿征兆,开始给林清风输送灵力。
“我只不过是一个自然境后期,马上可能逍遥境飞升的平平无奇的修士罢了,还能知晓他的想法?”
“那是谁?是我能随意窥探的?”
“你还是好好养自己的伤,平日过去做做样子就行了。”逍空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磅礴深厚的灵力送进林清风体内,原本隐隐作痛的心脏迅速舒服起来,而干涸的灵府上空也聚集起浓郁的灵气。
林清风稳稳站着,定下心神将灵力一点点送到身体各处,一直的焦躁也缓解许多。
“知道了,谢谢师尊。”
果然是灵气太少,灵力不够导致她修炼缓慢,林清风想起天虫草,“萧前辈在秘境中抢了天虫草,但后来又给了我。”
“嗯,这事我知晓,你不必操心。”他已经送给萧媚生好几颗上品灵草了,这事一笔勾销。
不过说起萧媚生,林清风便想起今日见到的人中,不,是她目前见过的整个修真界的修士没有人穿红衣。她站在一众女修中太过耀眼,能让林清风一眼看到,自然也看清女子眼中带着敌意的打量。
可是,林清风握紧长棍,她不过入微境,略有弱势。
“好了,冥海幻境也要开启了,到时候你也去一趟。”
林清风想起在飞舟上那些弟子讨论的积分榜,抿了抿唇,看了眼逍空便出去了。
等林清风的身影全然不见,逍空才转身走向自己的长椅。
风打着树叶吹进大殿,翻着卷儿的叶子落在两人刚刚坐过的地方,又刺啦划过,发出不大的声响,有些刺耳。
殿门悄无声息的关闭,最后一缕光亮消失,大殿顶空的星图浮现。
暗黑之中只几颗星星明亮,缓缓转动,好似神秘的阵法。
逍空背影透着萧瑟,背手一步步上阶,好似翻卷着边的枯黄落叶,最后静静落在长椅上,一动不动。
*
单仪景在藏书阁坐了一天,然后去了后山的魂灯殿。
殿中还是昏黄静谧,蛐蛐沿着墙上烛火的光影一点点爬,时不时停在某一处摆动触角。空气漂浮着令人平和的气息,单仪景没管门口编蛐蛐头也不抬的木古,寻到了林清风的魂灯。
她的魂灯装在灯盏中,正安静地亮着,时不时会像真的蜡烛一样闪动一下,又稳稳亮着。
不知看了多久,他才从殿中出来,看着已经在吃糖葫芦的木古问道,“陈吞海和刘泊辰的魂灯呢?”
殿中不在。
一只手玩蛐蛐的木古闻言,咽下糖葫芦便道,“自然是灭了,还未等续上呢!”
单仪景身上的灵力显然比刚进去时弱了许多,这会儿在月光下竟也有几分苍白。“什么意思?”
修真界弟子一旦拜入宗门,都会点亮一盏魂灯。魂灯与弟子性命相连,是修士的最后一线生机。
生时可寻弟子踪迹,如遇危局,可于额心结印,魂灯殿长老与魂灯相连者立刻感应,引三魂七魄进冥界,等待时机再度投胎。生人魂魄不灭,魂灯不灭,算是宗门对弟子的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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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人在外,但魂灯却灭了,那么人亦会同时死亡。
单仪景记得当时他并未给二人机会让他们求救,但若真的杀死两人,至今无人带他去肃斋,师尊对他也并无责怪,这说不通。
木古简单解释了下当时万樊秘境的规则,算是解疑,又站起身往里面走,带着单仪景绕着高高低低地魂灯转圈。
“这魂灯看起来一模一样,但其中却大有不同。外门弟子的魂灯中就是他们的三分额心血与宗门阵法,这些足够宗门查探他们的踪迹,但无法追寻飞散的魂魄。
而像是内门弟子,亦或者世家重要的子弟,他们的魂灯中还带了一线引。”
“一线引各不相同,每一位长老和门主的都带着他们独特的标识印在想要庇佑弟子第一魄——尸狗上。一旦动用魂灯,一线引便会让长老们很容易在冥界寻到魂魄,进而引去温养,投胎复生。”
木古说着带着单仪景走出大殿,“所以啊,外门弟子拼命挣积分做任务修炼,很重要的一点便是为了能够进入内门,获得更多庇护。”
他手上的糖葫芦吃完了,坐回刚刚的凳子上又开始编蛐蛐。
“可魂魄一旦离体不是会很快就会消散吗?”单仪景想着自己这些日子看的修炼入门手册,有些疑惑。
“但有一线引的魂魄不一样。陈吞海和刘泊辰的魂魄中有一线引,他们死后我会画符寻去冥界,找到后将魂魄与魂灯一同交给二人师尊,剩下的就是等了。”
“等待一个合适的肉身吗?”
木古停下手中动作,认真看了单仪景一眼,“不,等待魂魄求生。”
月光下的木古褪去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样子,坐在椅子上眉眼间带上几分长辈的正经模样。“魂灯是能救人,但天道不可违,复活已死之人本是违逆天道,若修士死而复生,一次次卷土重来便坏了规矩。所以它能力有限,只能保下魂魄,让人一探便知。”
“天道容忍救人,也愿救人,但前提是被救之人自己想活。有些修士死前很惨,他们的魂魄一般会快速破散,就算有一线引也无可奈何;有些修士会因为害怕死亡重演,也会选择消散;而自杀的修士,一般道心已毁,更不愿复生。”
“只有能够承受住死亡痛苦,特别特别想再一次活着的魂魄才会从冥界那个秽物处理场爬出,找到其他三魂六魄才可复生。”
死而复生,需要极致的,甚至恐怖的意志力,在黑压压,恶臭难闻,到处飘着魂魄的冥界中杀出去。
修真界中,只有一个人做到了。
单仪景默默听完才道,“所以这二人其实并无生还可能?”
“几乎没有。”
魂灯,好似没什么用。
站着的男子点点头,如果真能活过来,那就再杀一次就好了。
木古低头都知道单仪景在想什么,忍不住又掏出个糖葫芦。
“仪景啊,说了这么多,我饿了。”
木古手上的蛐蛐变大,他露出一口大白牙,“快快,去清风院子给我做烧鸡!”
56. 阵法
烧鸡没有吃成。
因为他被拦在了院外。
木古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每次接近后一点点像水波纹荡开一般显现出的淡青色结界。
他气得呲牙咧嘴,脚边的蛐蛐变小,在他肩头跳来跳去,看起来也像他的主人一般跳脚。
这院子的结界加强,上面不知叠了多少阵法。
林清风居然敢防他?
“喂!清风你给我出来!”
院外的人还在叫嚣,林清风坐在院中竹椅上,手上拿着颗夜明珠,眼中染上笑意。木古每点一次结界想要闯入,林清风掌心的一颗夜明珠就会浮现出木古的脸。
他的脸在夜明珠上变了形,两只眼睛看向两边,挺拔的鼻子也被压扁,看起来很是滑稽,也特别丑。
蛐蛐时不时盖住夜明珠,被木古一把挥开。
林清风蓦地笑出声,像只偷腥的猫一般靠在椅子上闷声笑,手上的夜明珠都要拿不稳。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大,女子本是艳丽的长相,这么笑着不知为何竟有些许的疯癫。
树下的白马打了个响鼻,听起来很是嫌弃,不知道是对林清风,还是木古。
等过了一会,白马发现那边的主人没了动静,踱步过去,就见她垂着眉眼,盯着夜明珠,原本散发着惬意的周身如今带着几分令人害怕的阴沉。
夜明珠每一次浮现出木古那张怒火十足的脸,林清风的视线都会被站在夜色中安静的男子吸引。他没有上前,一次也没有试,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静静站在月光下,看不清情绪。
芥子袋中的酒葫芦与长棍摆放在一起,林清风意味不明地勾唇笑了。
毕竟她重新设这个阵法,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白马粘她,林清风一起身,就跟在身后。
女子左手随意拿着颗夜明珠,散漫地走着,步子并不大,胳膊轻微晃动,四周被这光亮撩拨得明明暗暗,加上江水声声,微风习习,多了几分诡异。
偏她还穿了身纯白色薄纱外披,冷清清一个人从暗夜中走来,面无表情,像极了索命的女鬼。
月光为她渡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她先是低头看了眼木古,木古没再戳结界,盘腿坐在地上,一下一下用头碰着结界,表达这自己的反抗。然后看向旁边的单仪景。
她站在院子里,因为木古一下下地撞结界,淡青色的水波就一遍遍从空中浮现。
林清风抬手点了下结界,一抹白光由指尖散开。
“我下午设了两个时辰。”
她说完,静静看着单仪景,因着夜明珠在侧边,照得林清风的脸不太亮,单仪景也看不清她的眼睛。
摸了摸剑鞘,他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公主很厉害。”
什么意思?是要夸她还是要他过去?
可能不能穿过结界,他不敢赌。
只知道在过来看到林清风设了新的阵法,而木古一直尝试着进不去的时候他就想到了沈落听。
是因为他吧?
因为怕沈落听误会,所以直接设了新的阵法,筑起更完整的结界将他阻拦在外。单仪景眼神温和,心里却忍不住地多想,甚至不由地泛起委屈。难道那天晚上林清风听见了?他虽然说的笃定,但却对沈落听的“命中注定”的言论有些相信。
可是沈落听与林清风说话时她不也很疏远吗?那为什么一来就重新设了结界?
脑海中各种思绪绕成一团乱麻,心里一阵阵的委屈快要从眼睛里溢出来,可他脸上的笑却越来越温柔。
怎么可以又将他推出去?单仪景脑中越混乱,整个人却越冷静,他静静站着,在林清风的眼中就是不信。
他不信她花了两个时辰重新设的结界会阻止任何一个人进来。
这个阵法与她心念相连,只能由她想要进来的人进来,若有生人想要闯入,会在第一时间阻挡并且通知她。
为避免阵法因功效不同而无法运行,互相打架,林清风在院子原本的阵法上又叠加了好几种阵法,试了整整两个时辰,就算是自然境的修士过来解,也至少要十二个时辰。
林清风下午回到院子发现单仪景不在,就掏出逍空的葫芦。
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又戳翻好几次后,终于没兴趣般翻开阵法书开始画阵。
期间有些原本没跟来的女修站在院子外那一片荆棘地看她。
她装作不知,也并未打招呼,只一遍一遍试着阵法。沉浸在阵法中的她认真严肃,也更加疏离冷淡,让原本想要上前与她搭话的女子都歇了心思。
本来刚刚在飞舟上林清风对她们施了礼,不知怎么地就落了下风,这会儿寻到这处见林清风自顾自的筑起结界,积攒起来的火气更是成了哑炮。
反正现在大家都知道沈落听与林清风一西一东离得很远,想蛮横无理都没有发泄的豁口。
只要不面对面呛声,林清风是一个根本不接招的人。她不主动问,修复该换阵法的意思也十分明显:不欢迎。
萧媚生闲着没事,也跟上这些比她年纪小的女修们玩闹,只是知道旁人因为她的作风也不喜她,她便几个跳跃坐在了院外的一颗大树上,悠闲自得地玩着头发,时不时看两眼那个认真画阵的女修。
本也就无事,女修们竟三两结伴看着林清风回了院子后设了两个时辰的阵法,等林清风回了屋,才回了主峰。
林清风原本想等着单仪景回来了试试,没想到木古先过来了。
显然这会儿他已经发现了结界的进入办法,看起来有些受伤,正掏出一根糖葫芦慰藉自己受伤的心灵。
“啊~”
这一声突如其来,吓得林清风身边的白马一惊,朝后退了几步,而从下午就躺在树上的萧媚生被木古一嗓子吓醒,差点十分不雅观地从树上掉下来。
隐下气息,萧媚生扯了扯裙摆,又扶了扶耳边云鬓,检查好自己的仪态后才转头看向下面三个人。
坐着的男子穿一身粉,手上拿着个糖葫芦,很没形象地继续嚎。
“我真的好伤心,好伤心!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哪里没有我的印迹?谁知竟然被阻拦在外,与我的爱椅里外两隔!”
“我好恨,真的!为了在魂灯殿护你的魂灯,日日夜夜一刻都不敢合眼,如今却换来这个后果!”
“女大不留爹啊~”
他呜嗷出声,糖葫芦嚼在嘴里,和这有些荒凉的环境一衬,像是个在吃小孩的怪哥哥,显得越发孤寂阴森。
林清风没管旁边呜嚎的木古,面无表情道,“你不信我?”
她走出结界,站在单仪景面前,抬头看着男子。
闻言,单仪景不知为何突然想到那天血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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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下棍子雪地里的那一根糖葫芦。他嗓子有些哑,握紧的拳头松了松,低沉沉道,“我自然是信的。”
他这么说着,脚却一点都没挪动。
林清风像是没明白般,突然有些僵硬地歪了歪头,眸中闪过一丝怒气。
骗子。
男子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木古不吃糖葫芦了,也不要死要活的嚎了,坐在地上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怎么...”还未等他问,林清风朝前走了一步,面无表情地伸手扯住单仪景的衣襟直接将人往院子里拽去。
--嘶
萧媚生捂了捂嘴,勾人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光亮。
这个林清风,有意思。
而木古本就盘腿坐在地上,见林清风扯了人进去后就像是呆住了一样,接着猛地转头朝四周看了两眼,不知怎的,做贼心虚一样。
他也不回后山叠他的蛐蛐了,站起身拍拍屁股就去找逍空。
“完了!孩子养歪了!”
他推开大殿的门就是这么一句。逍空躺在他的座椅上,正闭目养神,听见木古这魂不守舍的声音眼皮掀都没掀。
木古从殿门开始嚷,然后下一瞬已经在逍空眼前了。
“我怎么觉得不对呢?”
“刚刚...结界...”
“然后清风抬手一下子就抓住仪景的衣襟,就那么直接把人拖进去了...不对,单仪景那个傻子也不反抗啊,你知道吗?”
单仪景高林清风一个半头,只要被扯住的时候睫毛轻颤了下,接着就温顺地跟着走了,还迁就地弯着腰!
这还不是奇怪的地方,奇怪的是那个...那个仪景他耳朵红红,眼睛直勾勾盯着前面人的后脑勺!
木古想着今晚见的林清风,身上一阵阵起鸡皮疙瘩。
不对,两个人都不太正常啊。
他的印象中,清风只是一个因为灭国而逃上山的公主,坚韧聪慧,为达目的不罢休,是个修炼的好苗子。可是怎么感觉今晚的她和他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
木古断断续续说着,逍空脸上倒是看不出来,等说完,只说句,“她行事本就乖张放肆,但掐着分寸呢,这心结开了,挺好。”
甚至听起来还有些莫名的高兴。
林清风在焚轮的时候便是如此。她平日里与他论策学书,又极受父母疼爱,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而她不太符合仁君的这一面,逍空并未过度纠正。
因为纠正的人太多了。
但上山之后她的本性几乎被完全藏了起来。仇恨蒙蔽她的双眼,抑制着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复了仇,去了秘境,慢慢地竟然被逼着再一次显露出来。
逍空一边回忆,一边絮絮叨叨林清风在焚轮时候的事,眼神里全是自豪与骄傲。
木古先是听着,后来忍不住露出谴责的眼神。
他们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就算是储君这也太狠了吧?
逍空一点儿都不慌,高兴地想喝口小酒。他带了笑,口中全是育儿心得,摸索着腰间的葫芦。
左摸摸,又摸摸,然后猛地蹦起来,咬牙切齿道,“我说怎么今天有话对我说,这坏决儿拿走了我的伏妖炉!”
而单仪景和林清风两人站在葫芦里,面面相觑。
“你居然拉我?”
57. 伏妖炉
单仪景松开手,两人在一片黑雾中对视,一时没说话。
也不知道是谁心虚,对视过后同时转过视线观察起四周。周围时不时有铁链拖动,滑动在地面上磕碰间响起沉闷的声音。
一进来,两人都感觉到胸腔的压迫,单仪景脸色苍白,似有些不解地低头问道,“公主为何推我?”他看向林清风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浅浅的小心翼翼,不过一闪而过,足够林清风铺捉到。
其实如他一般的人,多数是不会直直盯着旁人的眼睛看的,林清风淡定回视,而单仪景却在与她说话时追着她的眼睛,甚至会因为着急看到自己的眼睛显露出几分不似人般的纯真。
有点像小狗。
他虽低着头,却又与刚刚在院子外时不同。
两人看似在随意交谈,可脊背都绷得很紧,像是两张拉满的弓。林清风手中握着长棍,还颇有些闲心地在手中转了一圈,复而朝前走了一步,给单仪景留下一张凌厉的侧脸。
“你当日敢以下犯上,今日便送你来受罚。”
“不知公主说的是何事?”说到这话时单仪景明显心情更加好了,他轻笑了一声,缓缓从剑鞘中抽出长剑。
长剑寒光,在一片黑雾之中明显异常。其中正气颇重,轻颤着像是等待不及一般。
“师尊的葫芦里装着三千邪祟,每一位都是物我境,铁链桎梏,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林清风说着,手中长棍上阵法一点点亮起,微微笑了下。
既然进来了,正好会会。
她体内的灵府被逍空刚刚调转好,正是灵气充裕的时候。
单仪景站在这处地方,也知无人窥探,竟有些放松地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他性子中藏着的一面也终于显露出几分,两个都有些压抑的人进了这人人惶恐,修士避之不及的伏妖炉都兴奋了起来。
滑动铁链的声音停了,林清风手中的夜明珠早就被扔在院子里,上面印出木古呲牙的大饼脸。
“清风这个坏蛋!”木古这才反应过来另一件事。
单仪景随随便便就进去了!他恨恨地砸了两下林清风的结界,转过头像是告状一般,“你管管她!”
逍空在外面急急跺脚,林清风这个结界居然也将他挡在外面,这是早就做了打算。
他颤抖着手点在半空中,吹胡子瞪眼,“看我不收拾她!”结界复杂,即便是逍空也需要一层层地往开解。他想着自己酒葫芦里面的那些妖邪,又感应到葫芦里进去了两人,有些急躁地想要赶紧将人捉出来,又想要趁着这个机会锻炼下俩人,心浮气躁,解阵时越来越慢。
萧媚生就像是看戏一样,先是看着林清风扯了人进去,木古像是火烧屁股一样跑了,来回不过半个时辰,又带着逍空站在门口。
逍空胡子拉碴,木古站在跟前像是个爹娘越忙就越添乱的捣蛋孩子,被着急的逍空朝屁股踢了一脚,终于老实了。
“喂!”
木古捂着屁股,气得跳脚,“好啊你个逍空,有了清风就不管我了是吧?!”
他竟然看起来十分委屈,蹬着步子大步朝前走,走到树下,冷哼了声,“看够了吗?看够了就滚,不然杀了你。”
他早就知道萧媚生在上面,只是不在意罢了。
萧媚生听见声音很自觉地飞身下来,站在不远处哼笑了一声。“滚?那我就去跟镜血...”
眼中的妩媚勾人全部都收起来,萧媚生多少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看着木古。就看原本还在生气的男子一听到“镜血”这两个字猛地就蹦起来,不止是耳朵,甚至整张脸上都泛起红。
他本就生的白,又长得精致漂亮,脸上红起来竟有几分雌雄莫辨的美。
逍空真尊确实不会带孩子,你看着木古,早本就是个乖巧的,现在竟然同逍空一样,跳脱地不得了。
“不许!”他说着,语气明显弱下来,没了刚刚喊打喊杀的气势,看萧媚生不说话,又朝前一步,“不许告诉她!不然我...”萧媚生陡然抬手,手上的留影石上赫然是一张他日思夜想的脸。
他身上的刺猛地收起来,一把夺过留影石,狠狠瞪了眼萧媚生后,有些急匆匆地躲到大树后面去了。
树影婆娑,本就昏暗的夜里又添了几分凉意。
“你...你最近在干什么?”
那边断断续续有些委屈的声音传来,萧媚生撇嘴,还十分烦躁不雅地掏了掏耳朵,朝着逍空走去。
“真尊。”
她规矩行礼,逍空正在手上掐算,闻言只随意挥了挥手。于是她又挑选了一颗大树坐了上去,毕竟也想知道林清风和单仪景等会儿会是什么样子。
逍空掐算过后,不知怎么掐了个诀,就颇有些闲心地坐在院门口,叫来两个道童给他捶背。
此时的伏妖炉中,并没有清凉解渴的酒水,只有缓缓逼近的妖邪。两人静等在原地,在黑雾中看出各式各样的身形。
或高或低,奇形怪状,时不时有身影一下从身边闪过,要不即使鳞片滑在地上刺耳的声音。
暗红色、墨绿色,黑幽幽的眼睛盯着他们二人,双方都没有动作。
“逍空又收了两个下来?”
黑雾中有些阴恻恻的声音先说了话,上下打量着被围在中间的两人。“这是...逍空叛变了?”不怪他们不动作,只是这两人中,那位女修身上明显有着逍空的气息,而男子没有一点儿入魔或者是同类的气息。
伏妖炉,众妖最害怕的东西不过是逍空喝酒的酒葫芦而已。
“管他呢~老规矩!”
林清风循声望去,边见黑雾之中走出一个五人高,三人宽,头顶犄角,浑身山丘般隆起的大汉。
他双脚并未穿鞋,脚腕上缠着厚重的锁链,随着他的走动,刺啦啦的声音更响。与他身影不同的是,他的武器是一把小巧可爱的镰刀。
只一个瞬息,那看起来笨重的身影已经来到眼前,泛着寒光的镰刀直直朝着林清风的脖颈而去。
--铮!
镰刀带着风声杀过来,林清风提棍上前格挡,镰刀勾住长棍划出刺耳的声响。与他笨重的身躯不同,他的身法极其敏捷灵活,镰刀在他手中似一把巨大弯刀,在林清风翻滚着躲过后直朝着原本的目标--单仪景扑过去。
他虽然莽,但是到底这女修身上带着那个令他恐惧的气息,就暂且放过她。
林清风握棍的动作顿了顿,狠狠皱下眉。
看不起她?
周围牵动锁链的声音大了起来,哗啦啦响着,只是除了刚开始那三言两语的交谈,再没有任何说话声。他们似是并不好奇半空中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只将视线落在林清风身上,带着不怀好意的打量。
她随意拿着长棍看向半空中,实际上浑身紧绷,蓄势待发。
物我境妖邪的威压和沉闷的炉内气氛都让人紧张,黑雾之中她笔直站在原地,抬眼看向空中。
两人在半空中翻转,刹那间刀光剑影,速度不相上下。而手拿镰刀的那个妖怪脚下还有沉重的锁链从黑雾中延伸出来。
本就是物我境妖物,有锁链束缚依旧与入微境的单仪景打得不相上下。
林清风暗暗吃惊,视线落在单仪景身上。
男子的剑法大开大合,是标准的逍遥剑法,看起来很是肆意。灵力贯穿剑身,携着凌厉的剑气与镰刀相撞,蓦地消失在原地。
镰刀怪动作一顿,却反应极快地转身格挡住身后袭来的凌冽剑风。
移景之术。
黑暗之中单仪景依旧能看清对面妖物的眼睛。他眼睛不过指甲盖大小,但眉毛粗长,从眉心向两边延伸至双鬓,脸上如同身上一样长满了高高低低的肉球。
那双眼中的不屑太多好似这不过是玩耍一般,在逗弄着这个进了伏妖炉的修士。
他们的规矩,进了伏妖炉,先打过一场。死了就死了,还没死那就算加入。
“倒是有趣。”
他手中的镰刀飞旋,招招带着杀意,却被单仪景一步步抵挡下来。
时间锐意,他用移景之术越来越快,几乎将整个伏妖炉景色从左至右换了一遍。
镰刀怪开始有些混乱。
他开始分不清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四周都有可能是假的,而那个修士也不知所踪。
周围突然静了下来。
他来不及转身,只感觉到眼前有东西接近,正欲抬手--
--噗呲~
轻又薄的一道纯白剑气划过他的喉咙,只在一瞬间掠走了他的呼吸。鲜血喷涌而出,剑气换了方向,大大小小的血点好似秽物般顺着剑风洒落在地。
绑在他脚上的锁链缓缓消失,男修悠然出现在他眼前,身上不沾一丝鲜血,勾起一抹笑缓缓拭剑。
坠落之前,他听到一句极为温柔干净的声音。
“--谢前辈赐教。”
重物落地,扬起四周黑雾,雾气翻滚荡开,一方巨大的空地上,原本隐在雾中的妖魔全都现了形。
单仪景慢慢落回地面与林清风站在一起,看着落地的妖物。
镰刀怪一点点消失,化作一滩水。
就在这时,林清风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东西变了,瞳孔蓦地一缩。
本在漫不经心看着死去同类的妖物在一个瞬间全部静了一瞬,紧接着齐齐抬眼看向林清风与单仪景。
空间中阵法变换,阵法之意流入他们的脑海之中。
逍空说了,这二人濒死会自动退出伏妖炉。
其余的,绝不追究。
林清风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见她正对面的一个矮个妖物抬头看向她,心情好似很好地露出个笑。就像是设定好的傀儡一般,周围的妖物开始围过来,他们脚腕上的锁链逐渐变细,到手指粗细时停了。
铁链混杂着,无一人说话,炉内逼近的妖邪眼中都散发出看猎物的眼神。
也不知这其中的谁先动了,林清风只觉得眼前猛地涌过来一片浓黑,她倏地跃起,长棍以保护姿势飞速旋转在她周围,而棍上剑气划过,阵法在其中缓缓浮现。
炉中无风,怒吼声、桀桀的笑声与极速闪过的声音混杂着难闻的气味在这密闭的空间之中让人忍不住屏息。
“兄弟们,今天可得好好玩一场!”
单仪景背对着林清风,手中长剑再次祭出,衣角蹁跹,猛地侧身躲过一只妖兽的利爪,长剑凭空而出,干脆地剁掉那根胳膊。
“公主小心。”
林清风挥出长棍,眼中的张扬与隐约的疯意带着凌厉的气势朝着对面妖兽刺去,而后一个转身直接混进邪祟之中。
酒葫芦中一片混战,大约过了三个时辰,棍爪相碰,上面的剑气将双方震出几丈远,林清风以棍作拐,半跪在地上,嗓子干涩,握着长棍的关节上隐约沾着些暗红的血。
灵府中的灵气正在慢慢聚集,而侧边原本攻击单仪景的两头蛇猛地朝她冲来,林清风从怀中掷出一包药粉,狠狠打在蛇头上。
原本阴鸷的蛇眼变得呆滞起来,抬手想要揉眼睛,却被林清风起身干脆利落地穿过右胸,带出斑斑血迹。
这伏妖炉中的妖邪居然大不如前,有些甚至并没有物我境修为。
林清风看了眼滚落的蛇丹,捡起塞到衣袖中。
她不知道的是,这些妖兽在收进来之前确实是物我境,但伏妖炉中他们互相残杀,有些厉害的杀掉旁的,境界上升反而会被逍空最先炼掉。所以除了刚开始的拦路虎,其他人为活得久,尽量保持自己原有的修为不动。
但伏妖炉本就是为炼化妖物所制,身在其中就是加快死亡的过程而已。
几百年来都没有新人进来了,来一次确实会让他们高兴好久。
三个时辰的厮杀,地上的水渍越来越多,但这也只是个开始。林清风不知道逍空重新设了阵,只是看这些妖物对上她时不惜命的狠劲,拼着拼着竟越发顽强。
她不能死在伏妖炉中。
只要再坚持一下。
她战意愈烈,另一边的单仪景长剑已经被染红,勾勾连连地从剑尖往下滴落黏腻的血丝。他看着林清风湿透的后背,有些担忧,“公主可还撑得住?”
林清风看了眼过来的单仪景。
因为运转灵力他身上要比原来热很多,说话时声音带上几分哑,转过头看她时,脸上有明显的汗珠。
应付一批又一批涌上来的邪祟,他们二人显然都有些吃力。
只不过说了一句话,便被妖兽分开,林清风咬下一颗单仪景刚刚递给他的丹药,感觉到一股清凉之意缓缓游走在四肢,才定了定神。
“嗯,加快速度。”
单仪景好似快要破境了。她分神想着刚刚感受到的更加磅礴的灵力,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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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棍先她一步钉过去。
六个时辰后,林清风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眼睫被汗水打湿,眸子却越来越亮。她抬步开始变得缓慢,对面的动作也在这令人绝望的车轮战中慢下来。
掷过来的长枪被林清风用长棍打个粉碎,长满獠牙狠狠咬过来的妖兽,被击中时怒吼一声、鲜血喷到她的身上,脸上。
--啪嗒
一滴汗珠顺着林清风的下巴滴落在地,她也终于有些坚持不住狠狠朝下坠去。
单仪景此时也有些狼狈,见林清风脱力也不恋战转身。身后的人却像是看出破绽,紧追不舍。再一次移景之后,林清风敏锐地翻身,按着刚刚与单仪景培养出来的默契隐下棍身阵法,而后从侧面勾住半空中的长棍,右手朝后一抽,手中寒光一现,半悬在空中盯着黑雾。
林清风停了一瞬而后没有任何预兆般倏地抡圆长剑,向着黑雾划过去。
--噗呲!
黑雾被林清风一剑划开,剑尖上的血直直打过去,像是血雾一般从浓到淡,紧接着便是一身短促的呻吟,雾气之中出现个圆团妖怪。
妖物捂住脖子,却见他头身分离,直直朝下坠去。
她不知在自己眼中有些缓慢的动作在单仪景看来并不慢,体内的灵力越来越强,在灌注棍身时,看起来细细薄薄一片,却比之前多了至少四成功力。
林清风感受着越来越轻盈的身体,又看了眼灵府。
灵府中的竹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因为过分使用而枯黄,一反常态地长起来,郁郁葱葱,甚至有好几枝竹叶悠闲地舞动。
在院子外等着的逍空却觉得不对劲。
以他的了解,林清风与单仪景在里面顶多呆五个时辰。五个时辰就是极限,伏妖炉被设了阵法,只要濒死就会立刻将两人传送出来,可是院子里没有动静。
昨夜一整夜木古和萧媚生都待在逍空身旁,如今天大亮,木古都吃过四串糖葫芦了。
“伏妖炉中进去可没有再世轮回了,这俩小孩不会死了吧?”
木古脸上带着可惜,看着逍空时有些悲伤。
他的漂亮厨子,他的冷脸小师侄啊~
逍空心里着急,脸上却没表露出来。“不会,我设了阵。”
春日的风吹来清爽极了,原本捶腿揉肩的小道童早就变成两朵莲花睡觉去了,逍空看着又吃起糖葫芦的木古,心烦地一把将东西夺过来。
“好吃?”
“对啊。”
“给清风留着。”
“......”
林清风并不知道炉中换了阵法,只知道自己院子的阵法逍空可能会在是个时辰,亦或者十二个时辰解出,她就一定要坚持到那个时候。
身上的血与汗粘在一起,她都不知道那些血是谁的,或许有些是邪祟的,有些是自己的,衣衫紧紧贴在她的身上,原本纯白的薄披上看起来十分脏乱,宽袖成了累赘。
妖邪们也慢了下来。
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类一个个化作一滩酒水,而两个入微境的修士竟然在里面坚持了整整八个时辰,这根本是不可能的。捂着伤处往后退,他们隐隐分成两面,在林清风单仪景中间隔着几丈远处停下后退的脚步。
那个女修从刚刚杀死一个物我境妖物后就垂头半跪在地面,低头一动不动,拿着的长棍钉在地面,聚起一滩血迹,一点点染红她最后一片干净的衣角。
身后男修站得笔直,脸上滑落几缕血丝,正漠然回看着他们,手中拿着帕子慢慢拭剑。
两个疯子。
也许刚开始是被迫迎战,但后来变成个两人的个人厮杀。他们来者不拒,身上几乎被血糊满了,眼睛却都越发亮了。
林清风只觉得身体的极限已经到了,浑身疼痛不堪,几乎会在下一瞬昏迷过去。她忍下经脉撕裂者,牵动心脏的巨大疼痛,机械般掏出一颗丹药艰难咽下。
“多久了?”
她几乎说不出清晰的话语,声音嘶哑,语气淡淡。
单仪景的帕子被鲜血浸透,他随手扔下,又换了张帕子擦拭起来。“八个时辰。”
还有至少四个时辰。
林清风的头发全湿了,一点点往下滴的不知是血还是水,她却突然任性地说道,“等出去,煮白菜给我吃。”
说话间她慢慢站起身脱下身上的的薄披,接着用长棍将薄纱撕成布条,一点点绑住两边的宽袖。
“用鸡鸭熬汤,调味,炖煮一天一夜,晓得了吗?”
她问话,却并未转身,只忍着疼一点点绑紧胳膊上的布条。
单仪景用林清风剩下的给自己也收拾利索,淡淡应了声,“嗯。”林清风抬脚就走,妖物们又退后一步,就看单仪景抬手拉住了林清风的手腕。
前面人转头,终于看了男子一眼。
这一眼却让单仪景下意识松开了手。
那不是林清风看他的眼神,高高在上,冷漠睥睨,是他跪在地上仰头看去的尚未及笄的公主。
她不太对劲。
林清风却没给单仪景耽搁的时间,感受到牵扯的动作没了,她不去管心中猛然一空的情绪,再一次冲进妖物中。
厮杀声,鲜血和毫无敬意里企图置她于死地,简直太过熟悉。
他们说,公主,生来就是要为生民立命的。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她必须接受所有大臣的检验。于是从十岁开始,她便会被关在一个黑色的大殿之中。
屋子没有一丝光亮,第一次进去关了两天两夜。第二次来了个大臣,默背了焚轮所有的诗书。
第三次...
第四次,丞相扔进来三个男人。
“公主,要爱民,先要知道民受苦受了什么。”
那是林清风第一次杀人。藏在枕头下的匕首是母后悄悄递给她的,她仗着黑周旋了三天才杀死三个人。等出来的时候母后眼睛哭得红红,端着一盅水煮白菜。
“决儿,快去洗漱,娘给你做了水煮白菜。”
母后一脸温柔,眸光中夹杂着心疼。
她知道她吃不下其他。
她也第一次自称娘。
从此之后,林清风每一次出那个黑屋子,都会得到一盅母后亲手做的水煮白菜。
她缓缓拭去唇角的血迹,又划过眼角触碰到些许温热。
她想娘了。
58. 老骗子
“进去多久了?”
逍空站起身,盯着院子,眼中含着担忧,又像是自责,徘徊在院门口。他自己心里比任何人清楚,只是心中焦急,忍不住问出口。
木古坐在逍空原来的位置上,又开始折蛐蛐。
“快要十二个时辰了。”
他脚边又堆起一片,在月光下隐隐散发着暗红色的光。“结界越来越弱了,看起来清风差不多要出来了。”
萧媚生听着两人的对话,也终于从歪了一天一夜的大树上下来。
她收起手中的书,有些期待地上前碰了碰结界。结界上的淡青色越发浅了,这种程度她都不需用多强的术法就可破开,萧媚生有些疑惑地再次触碰后,往后退了一步。
逍空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看着萧媚生的动作,逍空心中对这个女修多了几分欣赏。
合欢宗出来的无情道,算起来也是个心性坚韧的。她看出自己能进却没进去,很有分寸不多问一句,他为此却愿意多解释几句。分出心神逍空有些无奈,只是那语气里带着谁都能察觉到的宠溺。
“她有自己的规则。这院子筑起结界,就算是我,没她的允许贸然进去,怕是又要耍脾气了。”
她的东西若是被旁人碰了用了,宁愿砸了毁了,也不愿让旁人沾染半分。
要是之前,她也不会有闲心捣鼓这些东西,现在却愿意花费时间在这上面,说明她真的愿意认真修道,也愿意真的抛弃过去了。
逍空说罢,莫名有些沉默。
而伏妖炉中的两人早已是强弩之末,林清风芥子袋中能扔的全都扔了,只剩下最后的三颗丹药,她手指颤抖,几乎没法将丹药倒进手中。闪身间,她的右边胳膊又被划破一道口子,像是感觉不到一般,她侧过身躲在单仪景身后,仰头直接将丹药倒进口中。
鲜血混着苦涩的丹药在口中化开,苦得林清风精神一震,原本有些恍惚的人终于回了回神。
两人都只吊着最后一口气,而单仪景的情况看起来要比林清风稍微好一些。
他杀招频频,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那些被杀死的妖邪们的血水,厮杀越往后,双方都越发狼狈。炉中的水已经渐渐没过两人膝弯处,时不时因为走动躲闪而溅起的水花扬起一大片,林清风浑身发麻,几乎都有些站不稳。
单仪景握紧手中长剑,寒芒闪过,鲜血溅了他一身,他却下意识挡住身后的女子。
从刚刚开始,林清风的状态就十分不对。
她像是被这种鲜红影响到一般,张着口粗喘着气,却残忍地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身上的伤口与疼痛丝毫不能减缓她的动作,等再一次杀死一个妖怪,脸上竟挂上一丝痴迷,诡异地像是在享受。
享受,享受这种濒死的快感。
单仪景朝后退了一步,不知为何竟红了眼眶。
林清风看不清眼前人,只觉得心脏剧烈跳动,从胸腔处一点点撞击,最后冲进她的脑海,心脏极速变大,要涨破酒葫芦,像是要将她吞下去。
--咚咚咚!
--咚咚咚!
沾染上黑雾的心脏又开始快速变小,她张着口只觉得心脏要从自己口中吐出来,而眼前那个鲜红却又再一次变大。
--咚咚咚!
她吞不下,只觉得喉咙间堵上一颗磨人的石子儿,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流下,滑进她的口中却加剧了这种反哕。吐不出,也咽不下,她徒劳无功地瞪大双眼看着黑雾愈发浓郁,鲜血和丝丝缕缕的黑裹满了整颗心脏。
水声哗哗作响,耳边好似有人在说话,她根本听不清,也看不见,耳膜却在鲜红猛烈的撞击中蓦地长长“叮”了一声。
单仪景扔了手中长剑,旋身间带起一大片水花。他抬手捏着林清风的下颌,却见女修睫毛飞颤,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出涌出,接着瞳孔涣散,微张着的口闭了一瞬。
两人浑身湿透,女子手中紧握着的长棍缓缓松开。
极致的寂静之下,她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身上的麻痹感、痛感全部消失,眼前一张沾满血迹的脸出现,她看不懂上面的情绪,只刹那间那个惹人厌烦的心脏消失,猛地吐出一口血后便看见了焚轮皇宫中的那件屋子。
在落地的一瞬,女子被人揽进怀中。
长剑在水下已经不知所踪,单仪景的右手上却稳稳接住了下落的漆黑长棍。
“公主,您应该要知道,天下人并不如您一般,过得如此奢靡的生活。”
“感受他们的痛苦,才能更好地成为一代明君。”
“......”
“公主杀了他们,无妨,看来您是看清了那些妓子们的处境,感想如何?”
“......”
“决儿,你父皇就是如此训练的,他最后在这件屋子中坚持了下来,你也可以的。”妇人眼中全是信赖和骄傲,捧着小女孩的脸亲了亲。
林清风颤抖起来,她不受控制地瞪大双眼,想要看清那张脸。妇人的眼眶通红,说话时好似带着同归于尽的勇气。
“决儿,一定要活着!”
单仪景原本紧抱着的手松了松,他心中的怒意遏制不住,手上动作却越发温柔。他抬眼看向留到现在身上都带着伤的几个妖邪,语气冷得瘆人。
“转过去。”
没有一个妖邪上前,他们本都是十恶不赦之徒,这十二时辰却是自由时都未体验过的惊骇。到后来那个止不住颤抖的女修已经杀红了眼,比之邪魔过之不及。
原本只是颤抖的人猛地急促呼吸起来,她像是汲取不到空气一般,短促又焦急地喘息着,眼泪止不住地流,瞳孔越发涣散。
唇角的鲜血一股股流出,黑屋中的暗影与屋外明亮的母后一遍遍闪现,她好像闻到了那股清香。
“-母-后。”
像是呓语一般,林清风哽咽着一字一顿道。
她眼前终于清晰了一瞬,这一次看清的那双眼。
与她母后一样,里面有好多--好多的心疼和爱。单仪景却在这时猛地低头,像是恶犬一样,一口咬在林清风耳廓上。
结界亮了一瞬,紧接着便从正中央一点点散开。
“出来了。”
萧媚生不知为何,自己也松了口气。
眼前的院子已无结界阻挡,她却后退一步,行礼告退。木古叠着蛐蛐的动作也停了,他站起身看了眼空中悬着的弯月,挥手间脚边的蛐蛐化作齑粉。
他像是极累,打了个哈欠,向那个背影说道,“我也走了,记得告诉仪景,明日我要吃烧鸡!”
逍空摆摆手,竟先是回了座椅坐了下来。
坠地的沉闷声响起,微风从耳边吹过,林清风耳朵疼得要死,身上还压着一个重物。她睁了睁眼,尽量忽视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
“--去煮白菜。”
他答应了的。
单仪景浑身也疼得要死,感觉连胳膊都有些抬不起来。
他又低头凑近林清风的颈侧,轻咬了一口,而后哼笑一声,轻声道,“公主好生威风。”
林清风偏头躲过,“狗瘾。”
谁曾想男子竟然埋在她颈侧低声闷笑出来。林清风身上明明都在流血,各处都疼,胸腔更是像被抽干一样,却独独忍不了这细微的瘙痒。她轻轻叹了口气,任由男子在她耳侧作祟。
笑够了,单仪景终于舍得抬头,他像是忘记了林清风刚刚的样子,抬手轻轻捻了下自己眼前的耳垂,再一次问道,“在公主这里,我到底算什么?”
他语气中有试探,有期待,还有几分不自知的、被林清风纵容出来的娇。
本在阖眼养神的女子睁开眼,她转过头,眸子有些漫不经心打量着男子。
他脸上沾着血,眼睫也有些湿,加上混战一天一夜,十分狼狈。
在那人期待的目光中,林清风忍着疼缓缓开口。
“算--娘。”
她说完看见男子愕然的眉眼,心满意足地闭了眼,唇角隐约扬起一抹笑。
“......”
单仪景千想万想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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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个回答,半晌没回过神。他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红了红眼,气得又想咬一口了。
“滚下去。”
她抬了下膝盖,斜斜顶了下那人的腰侧。两个人都没什么力气,稍微动弹一下都像是在给对方撒娇。
单仪景似是无奈,撑起胳膊想要看见林清风的眼睛,半晌,都不见人睁开眼。
他低低笑了声,凑近那肖想好久的耳垂,出格地亲了下。
“那娘去给你煮饭吃。”
逍空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林清风形象全无,大咧咧躺在地上,身上的伤口像是小溪一样潺潺流血,眼睛却一眨都不眨地看着空中。
他跟着抬头,“看什么呢?”
今夜无云,只有一轮弯弯的月亮。只是月亮周围都蒙着一层淡淡的纱,看上去很温柔,也很漂亮,让人忍不住看一眼,又看一眼。
等盘腿坐到地上,就见原本有些发愣的女修眼睛弯了弯。
“没什么。”
“那你这么躺着,是等什么呢?”逍空嘴上问着,手上不停地给林清风疗伤,顺带查探她的身体。
原本安静看月亮的人听了他这句话,不知怎么,突然抑制不住地笑出声。
从低低的笑,慢慢变成大声笑,笑着笑着眼中沁出泪来,整个人躺在地上看起来十分疯癫,像是磕了五石散的小疯子。
“等什么?哈哈哈哈,当然是等我娘给我做饭啊。”
她笑得太张狂,牵动身上的伤,原本止住血的地方又往出冒血。胸腔中的疼一丝丝缠绕在肺腑之中,让她喘不上气。
就像是之前无数次在那个传说中的储君培养大计之中的她,只有体会旁人的痛苦,反杀,反杀才能推开门,见到阳光见到端着煮白菜的母后。
逍空张了张口,竟没发出声音。
女子像是要将一辈子的笑全部发泄出来,空旷的院子中林清风的笑诡异。终于笑够了,她转过头,脸上的血迹被清理干净,眼中的癫狂消失无踪。
盯着逍空疗伤的动作看了看,又抬头看向逍空的眼睛。
她情绪突然很淡,莫名问了句,“那时候您为什么从不参与?”
逍空坐在地上,停下疗伤的动作,牵过林清风的胳膊开始温柔地拆下绑在胳膊上的薄纱条。
他一时间想了很多,没有说话。
四下寂静,只有衣衫摩擦的沙沙声。
你为什么不阻止呢?她想问的是。
数不清的日日夜夜,没有人从外面打开那扇门。后来,她竟然从中获取快感。关在屋中的时候,她就只是一个拼命想活的人,渐渐地,心里就像是长了毛刺,快要到关黑屋的那一日,她便浑身发痒,只能靠着一遍遍抄写静心咒安抚体内的狂躁。
不管里面的她多狼狈,推开门的刹那,她便站得笔直。
但是每一次推门,真的好累。
“因为圣命在上,我不敢。”
逍空他看着林清风,声音很轻,轻的好像被风一吹就没了,轻得好像林清风不转头,就会错过那一闪而逝的巨大哀伤。
像是被灼了眼,她猛地转过头,语气生硬。
“老骗子。”
逍空仔细叠着手中的被血浸透的布条,没有嫌弃上面沾着的血,仔细抚平后收进芥子袋中。“我是老骗子,那你就是小骗子。”
这是说她骗走了酒葫芦。
刚刚温柔的逍空好像只是错觉,他又像平常一般吊儿郎当起来,拿过酒葫芦狠狠喝了一气。
周围的气氛换了又换,弯月也更加温柔,白马从后院过来,低着头,亲昵地碰了碰林清风的额头。
逍空也似是高兴,他摸了摸白马,心情颇好,“我教你骑马,好不好?”
“我教你策论,好不好?”
“我教你剑法,好不好?”
“我教你杀人,好不好?”
“......”
“我教你骑马,好不好?”
“你每次都这样。”林清风像是赌气一般,转过身。
59. 白马
也许是因为今夜的月真的太过温柔,逍空也不自觉地看向空中。他眸中的笑意藏了些,缓缓出声。“其实我改了酒葫芦里的阵法,一旦涉及你二人的生死,葫芦便会将你们二人弹出。里面那些邪祟都是些穷凶极恶的,但在葫芦中又施展不开,我想着让你练练。”
“但没想到你会坚持这么久。决儿,你很棒,很厉害,要比其他我见过的所有修士都勇敢,知道吗?”
背对着他的女修眼睫颤了颤,眸中一抹骄矜一闪而过。
她自然是最厉害的,林清风很容易接受来自旁人的称赞。可是公主并不会转身,她眼睛盯着地面上沾着自己血迹的杂草,哼了声。
“过了六个时辰,你还没出来,我就有些后悔了。”逍空伸出手轻轻摸了下林清风的头顶,压下喉间的一丝哽咽,“师父给你道歉,好不好?”
他感受到林清风的失控,从外面打开了伏妖炉。
原本想要触发阵法的那濒死节点,他等不到。
原本背着身的人却猛地坐起来,面对着逍空,盯着他看。逍空被看得不自在,又呼噜一把林清风的头发,“看什么,没听见我说的话?”
林清风却被这动作惹得红了眼眶。
月光之下眼眶中晶莹璀璨,像是藏了无数星星,她脖子扬起,看起来倔强又高傲,“是我偷了你的酒葫芦,带着单仪景胡闹的,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选择的,你为什么要道歉?”
她似是被刺激到了,猛地拿起逍空的酒葫芦喝了一口。
“你看,葫芦又快要满了,你又能喝好久了。”
她眼眶里的泪珠要掉不掉,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可怜,仰着头,几缕发丝扫过脸颊,反而像一个被宠坏,无理取闹的小孩。
只是她无力取闹的,只是不让师尊给她道歉。
朦胧月色下,她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惨白如纸,眼睛却特别亮。
逍空眼眸中终于又多了几丝笑。
别别扭扭的安慰,难得的孩子气。
“好。”
说着,他站起身牵过白马,又示意林清风跟上。
师徒两人在后院的竹林处站定,听着竹叶簌簌,逍空又渡了灵力给林清风。
他收敛神色,严肃道,“进了躺伏妖炉,你进了一阶。现在入微中期的修为已经到了你身体承受的极限,我先将你的修为封起来吧。平日里出行,不必再将灵力耗费在长棍上,多多保存着。”
“是因为我的灵根吗?”
林清风没再抗拒,摸了摸白马。
“是,”逍空看着那个背影道,“现在这个灵根与你越发相斥,越是执意修炼,必然不进反退。白马如今一千岁了,它也摸清这三界,随意带你去哪儿都行的。”
剑修以御剑飞行为荣,是真正进入入微境的标志,林清风摸了下白马的耳朵,过了半晌才淡淡应了。
“好。”
许是瞧出来林清风的失落,逍空用夸张的语气道,“你知道吗?三界之中,唯有一匹能飞的白马,便是它。”
“到时候就让仪景用你喜欢的珍珠玉石将马儿装点起来,如何?”白马嫌弃地打了个响鼻,又用鼻子拱了拱林清风,示意她坐上去。
白马跃起,鬃毛朝后飞起,林清风稳稳坐着,飞过峭壁,越过山丘,伸手间就能摸到最顶端的云雾。
湍急的江水声远去,她的耳边只有风声。
“驾!”
一人一马在半空中说不出的潇洒快意。
她本该如此。逍空背着手,仰头望着那个在天地间自在逍遥的女子,微微笑了。
他也不担心林清风,身上的伤他已经治得七七八八,只需要稍微静养些时日。
但是沈落听那边不能落下,冥海幻境也不能不去。
逍空想着,转身去了灶房。
单仪景早就给自己施了净尘诀,身上的伤口还未包扎,不再流血后他便没管,坐在灶旁的凳子上,正细心擦拭着林清风的长棍。
屋内飘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他的膝上还放着本书。
男子手中的长棍早已干净,他却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擦拭着。
逍空过来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他不怕惊扰了人,还未走至跟前就已经施法,一点点抚平单仪景的伤口。温和磅礴的灵力毫无预兆地打过来,单仪景在看见逍空的瞬间便站起身来。
他收起长棍,眸中隐约露出两分讶异。
“师...师尊?”他没想到逍空会来给他疗伤,毕竟算起来,他只是林清风的侍从。
“你也辛苦了。”逍空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很自然地坐在单仪景刚刚坐着的凳子上。他手上动作不停,又打量着单仪景。
男子闷不吭声,因为渡入的灵力额头上冒出细细麻麻的汗珠,可是原本苍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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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色也渐渐消失,身上的伤口愈合,看起来没有刚刚那么狼狈。
等逍空收回灵力,单仪景弯腰谢过,抬手时露出他之前放在膝上的书。
是一本菜谱。
逍空挑了挑眉,“清风在里面是不是失控了?”他带着答案问问题,语气中却没泄露半分。
单仪景站在原地,闻言眉头都没皱一下,“不知师尊什么意思?”他抬头直视着逍空,眸中看不出情绪。“殿下在炉中十分善战,茫茫黑雾中也能一次次杀死邪祟,到后来已是殿下带着我杀出来。”
逍空摇摇酒葫芦,没说话。
屋中寂静,只有汤的翻滚声。
他在试探。
逍空盯着单仪景又看了两眼,却突然换了话题,“你如今已是入微后期,今夜就会破境,怎么压下去了?”
修道一途少见极为顺利的修士,修道修心,心不至,道不至,心至,不一定道至,而入微境的修士们,大多都没找到自己真正的道。
单仪景,却是个例外。
入微,顾名思义,体察深入到细微之处。只有能感受到世间一切细微至极的东西,花草溪流,江水滔滔,万物生长,才会步入入微境。
而入微后期,玄之又玄。
处在物我境与入微境中间,也处在对自己的道察觉与否的玄妙节点。
显然单仪景知晓了自己的道,却不愿破境,逍空看了眼他手中的书,空气中飘着的淡淡香味,蓦地喝了口酒。
“弟子尚未准备好。”
他确实是故意压下的,只是回答不过是托词。逍空摇摇头,站起身挥手,“到如今,我不知选你做林清风的剑鞘对不对,可是小子,这大道三千,入哪一道不好,偏入这一道,搞不好心念一动,灰飞烟灭啊。”
一个个高阶避雷法器从他的袖口掉出来,落在单仪景的书上,变成小小一个。
小毛驴从他另一个袖口掉出来,逍空坐在上面,很是不羁。“罢了罢了,至少目前你有心,我便愿意护着你。”
“等要渡劫了,记得去找清风帮你画阵,她现在的阵法学的很好了。”
毛驴一点点朝着后山的跑去,等没了影子,他才转过身收起法器。
高汤越发浓郁,坐在凳子上的单仪景眉头皱得越紧。
林清风牵着马站在院子中,笑了。
“煮白菜还没好吗?我饿了。”
60. 母后
冒着热气的小碗捧过来,热气氤氲,比记忆中的煮白菜颜色要深些。
单仪景站在一旁,看着砂锅露出不解的神色。
高汤的味道,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变得浅淡吗?
以鸡鸭排骨干贝去杂入沸锅,加入调料炖煮两个时辰,清汤做底,将鸡茸搅成浆状放至汤中两至三次吸附杂质。此时鸡汤透彻清冽,毫无油腻之感。
择菜心烫之,弃焯水,另取一盅,菜心打底,浇上鸡汤,水煮白菜才算完成。
菜嫩,色艳,汤清,味鲜。
“以前母后常常给我做这道菜。”林清风放下汤碗,眼神中带着回忆。“母后说,这道菜看着简单,实际上很是费事。我不在的时候她都是靠炖汤熬过时间。”
“但是你做的这个味道不对。”
林清风微微蹙眉,“母后做的,尝不出汤底的味道,只有清爽干净的感觉,夹杂一点点的咸味,菜心倒是和你的这个一样嫩,也不知她是如何做的。”
女修坐在凳子上,眼神飘远,看起来略有些疑惑。
单仪景端过汤碗,“也许是过去很久了,记忆也变淡了。”他搅动鸡汤,似是不经意间问道,“公主一般什么时候吃这道菜?”
他想起在伏妖炉中林清风失控的眉眼,总觉得哪里不对。
闻言,原本有些走神的女修转过头,随意道,“训练过后都会吃。”
“嗯。”
单仪景没再追问,放下汤勺,对着林清风道,“公主先去沐浴,我应该能试出皇后娘娘的味道。”
林清风看了眼身上的衣袍,点点头。
等人走后,单仪景径直将所有的汤与菜心倒进了旁边的木桶中。
暗夜中他神色不明,重新起锅烧水,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林清风从汤池中走出,端着新的煮白菜去了林清风的屋子。
林清风坐在床沿,听着慢慢走过来的脚步声,心中并没有抱多大的期望。
伏妖炉中的一切已经过去,她的情绪也一点点地消失得一干二净。
再一次接过她有些惊讶地挑眉。
没有冒着的热气,汤水清亮,端过来几乎没什么味道。菜心和之前一样规矩摆放,看起来就觉得明亮。
和母后的一样。
等喝了一口,她有些惊喜地抬头,“真的一样。”
味道浅淡,只有一点点浅浅的咸味。菜心鲜甜,喝下去十分舒服。单仪景看着林清风的模样,掩下眼中的了然,只等着林清风一点点喝光,才回道,“也许是炖的时间更长了些,才会如此。”
他将长棍放到床柱旁,有些一反常态,“公主早些歇息,若是不想去沈落听那儿,我会同他解释。”
“不必。”林清风将汤碗递给单仪景,扯了扯床帐,淡淡看了眼站着的人。
床上的夜明珠明亮,窗外树叶沙沙作响,多了几缕呜咽的风声,顺着窗棂溜进来,吹动两人的衣袍发丝。
单仪景看出林清风的欲言又止,又被那个浅淡的眼神留住了脚步。
他眸色温和,唇下的那颗痣往上提了提,像是怕惊扰了那个神思恍惚的女子一般,开口时音调很轻,“怎么了?”
床上的人披散着头发,像往常一般道,“将安神香点上吧。”
几乎是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单仪景就变了眼神。
他蓦地抬头看向林清风,眼中的探究不再掩饰,直直盯着林清风看去。
“怎么了?”
这一次他的咬字很重,碗掉在地上,汤勺与碗磕碰,发出刺耳的声响。风声更大,拍打着窗棂,卷着床上的夜明珠滚了一圈,钻进了床角的薄被之下。
月色黯淡,压抑充斥着整间屋子,黑雾浓浓淡淡,照在两人身上,模糊不清。
林清风叹了口气。
起身走过去,她语气轻松,“什么怎么了,今天乏累,想见见我母后。”
擦肩而过,林清风准确无误的绕过屏风,躺在外面的软榻上,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快着些。”
听着里面人衣袍扫在地上,碗勺碰撞,又听见他挪动物什,里面又亮了起来,空中淡淡的梅花香被浓厚的檀香逐渐取代。
香炉中烟气缭绕,一圈圈画着弧线往空中飘散。
床上放着夜明珠,照得四周十分明亮。
单仪景已经出去了,她安静地嗅了会儿,就钻进被子里。
......
春和景明,她坐在御花园的凉亭中撒着鱼食,周围伺候着的人也散开来,修剪花园中的花枝,穿着雍容华贵的妇人从拱门进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远远地就挂上了笑。
林清风半卧在软榻上,十分没样子地打了个哈欠。
见母后过来,她将手边的鱼食全部倒进湖中,“母后。”
屏退了众人,皇后放下托盘,露出被压红的掌心。林清风扫了眼,有些不满,“底下的人该收拾了。”
皇后只是笑笑,将里面的一个小盅递过来,“尝尝,本宫亲手做的。”
是煮白菜。
林清风有些不解,“还不到日子吧?”下一次进去黑屋是在五日后。
皇后有些无奈道,“怎么,不到日子喝不了这个汤?决儿尝尝。”她眼神中带着期待,露出几分与年纪不相符的调皮来。
歪坐着的公主坐直了,叫了侍女端茶漱口,又洗干净手后,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白菜不软不硬,里面浅浅吸了汤汁,调料处理得刚刚好,鸡鸭炖的高汤,却没有一点点荤腥的油腻感,吃起来清爽,春日里喝一口便觉得身心舒适。
“好喝。”
对面的妇人紧攥着的手松开,“与你之前喝的可有不同?”
林清风其实记不太清了。
她只记得每次出来喝一口温热的白菜汤都与这次一样,感觉都是一样,让她感觉被爱着。不知为何母后要问这个问题,她踌躇了下,望向那双隐含期待的眼眸,像平时一样露出明媚的笑,“都是母后做的,还能有不同吗?”
“我觉得一样好喝。”
听了这话,妇人似是讶然,又急急垂下眸子,“是吗?”
“对啊,难道母后又往里加了东西?”
“没有。”
微风习习,林清风没在意,转过头看着湖中游来游去的小鱼,一点点喝完手中的汤。
梦中的皇后盯着她的侧脸,眼神温柔。
林清风想转过头看清楚,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她放下手中的汤碗,阳光穿过枝丫,斑驳树影撒在她脸上,懒懒露出个笑。
皇后在旁边扇着扇子,声音温柔,“爱不爱母后?”
母后总是这么问她,跟往常一样,一遍遍确认。
墨绿色床帐中的女子闭眼,唇角却露出个笑。
“爱。”她听见梦中的自己说。
影子朦胧,风吹着树叶,眼前的面容越来越模糊,风却越来越温柔。
墨绿色床帐前,站着一个人。
他穿得简单,破天荒换了件墨黑的袍子,手中的剑挑起床帐。陷入昏睡的女子三千青丝尽散,长棍放在床上,看起来很是祥和。
雨打窗棂,单仪景静静坐在床沿边,掖了掖林清风的薄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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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又过了半刻钟,他起身出了房间。
细雨微风,月亮隐在云后,林间响起脚步声。
山路泥泞,来人身上却一尘不染,雨滴落下,在他头顶便消失无踪。他很是熟练用剑处理路两边杂草,就听到前面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山鬼,长长的胡子拖在地上沾上了泥水,正用手一点点挖着前面的一个小山包。
单仪景并未放轻脚步,只神色冷了冷。
那里已经挖了个海碗大小的坑,山鬼摇头晃脑,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都给我,都给我~”
坟墓旁边的一圈的砖块还在,只是无人看管,看起来不像样子。
单仪景长剑朝前挥过,剑气扫过山鬼的胡子,断了半截。
一直勤勤恳恳挖土的山鬼摔了个倒仰,捂住自己的胡子往后退。等转过头,就见一个高大的男子面容隐在黑夜中,浑身散发着阵阵冷意。
“干什么干什么~”
单仪景走上前去,一脚踢开山鬼准备重新埋上,却看那个浑身滚了泥水的山鬼迅速爬起来,摇摇晃晃走过来道,“都是我的,我的!你不能抢!”
男子转头,这次离得近,山鬼只觉得这人面如修罗,好不可怕。
“我的,我的~”这次他的声音低下去,却执着地没有后退。
单仪景仔细打量了下他旁边的山鬼,风雨声中带了几分疑惑,“什么是你的?”
“就是我的。”
“里面什么都没有。”
“有的,有的!”山鬼激动起来,看起来像是要再去挖。
雨滴打在他的肩头,他静了一瞬,接着便跪在墓旁,安静地挖了起来。
原本一身黑衣的男子身上渐渐被雨水打湿,发丝上附着着水珠,整个人看起来朦朦胧胧。膝盖上沾着泥水,剑尖更是被人当做铁锹一般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不过一刻钟,一抹艳红映入眼帘。
单仪景抬手筑起结界,不让那件红衣沾上雨水,雨水冲淡的梅花香逐渐浓烈,甚至一点点笼罩在这一块小小的坟墓旁。
雨声远去,跪在那里的男子后背挺得笔直,但看过去只觉得摇摇欲坠。
他与黑夜融为一体,雨丝斜斜打在脸上,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焚轮皇宫。
皇宫灯火通明,单仪景猛地闭了下眼,想起在万樊秘境时,林清风曾说过的那句话。
“我早已不是公主。”
单仪景盯着那抹红,渐渐失神。
原来是这样吗?
焚轮公主已死,被她自己亲手埋在这小小的坟墓里。
他只觉得胸腔中的肺腑与血液揉作一团,气息不稳,眼眶更是越发的冷。弃了长剑,他也像是山鬼一样,徒手挖着这坟墓。
红衣一点点显露出来,旁边的玉簪上沾着血迹,只是简单地放在一起,单仪景慢慢伸手,捧起红衣拥入怀中。
单仪景低着头埋进红衣之中,身体有些忍不住地颤抖起来。似是有呜咽声在山林中落下,干爽的红衣上洇开一点点雨水。
今晚的那份水煮白菜,他什么都没放,清水下锅,只加了少少的盐。
寻常百姓家也会吃上几顿的清汤寡水,林清风濒死之际最想要的慰藉,死里逃生后张口问他要的东西,居然那么敷衍简单。
是她的母后,是她愿意点安神香去见的母后。
雨渐渐停了,弯月又从乌云后露出一角,照在那个佝偻着背的男子身上。
单仪景停下颤抖,虔诚地吻下怀中的衣裙。
做公主的时候,她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肆意嚣张。
61. 奇怪
旁边的山鬼捋着自己的胡子,又因为太冷,将胡子抬起来糊住脸,一边往后退,观察着单仪景的神色,手上不安分地去扯放在旁边的剑。
剑身沾着泥水,又格外重,山鬼拖了一会儿没拖动,终于不再纠结了。
“你是谁?”
山鬼闷闷不乐。
那人却没回答,只静静在雨中枯坐一夜。
次日天亮,焚轮城门前出现一个修士。守城侍卫看了眼便上前恭敬道,“仙君可是要进城?”
“是。”单仪景嗓子有些哑,脸上也带了一丝疲惫。
再次出城,他身上背着一把铁锹。
雨过天晴,山上的空气格外清新,单仪景面上没什么表情,只一下又一下地弯腰再抬起。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原本小小的土包变得像样起来,单仪景站在坑里,朝上看去。这个坑很深,大概有半丈高,左右不易走动,大概是个能躺下一个成年人的宽度。
下面的土泛着潮意,边上还有些树根,被单仪景干脆的砍下。山鬼带着其他精灵围绕在一边,在旁边跳上跳下,单仪景抱着林清风的衣服往溪流边走去。
红衣上沾着很多血,又因为时间长,上面的血发黑,弄得衣裙看起来很是脏乱。放进水中,渐渐地,一缕缕的发黑结块的血丝被流水带走,单仪景的脚边晕开一大片的血迹。
他不知在想什么,先是认真将玉簪清洗干净收进怀中,接着就洗起衣裳来。
林清风的东西都金贵,这及笄所穿的红衣用的更是上上等的料子,经受不起一次搓洗,只能一遍遍提起又放下。
单仪景习惯做这种事,就像是他还未修道,每日所做不过是林清风的衣物熏香,发饰床褥。
彻底干净后他用灵力将衣物烘干,再次回到了挖好的坟前。
红衣叠好,玉簪像是之前那样放在红衣之上,接下来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填土。
等做好一切,约莫已是晌午,单仪景回到浮云峰的时候,就见木古站在院子外的结界处,唠唠叨叨。
“清风啊清风,这修炼不进则退啊~你看看这都几时了,还不出来?”
单仪景看了眼木古,步伐从容地进了院子。
“......”
木古顿了下,反应过来气急败坏道,“好你个单仪景,现在见了我竟不问好?!”
“知不知道尊师重道?”
林清风躺在床上,怀里抱着夜明珠有些百无聊赖。
她看着木古站在结界旁有一会儿了,但是单仪景一大早就不见了,她索性躺在床上犯懒。等看见单仪景出现,她才扔下手中的夜明珠,整理了下寝衣,坐起来。
单仪景进来的时候就见林清风端坐在床边,眼神中带着打量。
“你去哪了?”
她闻到了淡淡的泥腥味。
“去了山下一趟。”他说着展开手掌,掌心里静静躺着一对精巧的耳珰。
耳珰不大,白玉团上缠着金丝线,看起来贵气又温润。
“你洗漱吧,我给你绾发。”单仪景说着话,收了耳珰过来牵林清风。木古的声音从院外传来,窗外灵鹤鸣叫,后院的白马也跟着嘶鸣几声。
林清风就见单仪景过来,很是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男子的手有些凉,但又因为瘦,握上去并不舒服,肌肤相贴的地方有些麻,林清风站起身,像是个木偶一般跟着人向前走。
他的发尾带着一点湿,应该是清晨的露珠,带她往前走的步子很慢,像是在磨蹭。
林清风没说话,只一会儿想怎么会是清晨的露珠,一会儿又低头看向宽袖下,遮起来的交握的手。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抿了抿唇,稍稍回握了下,“什么叫‘你’?”
她扯了下前面人,站着不动了。
男子却不停,他的衣袍在阳光下一点点泛着光,头发乌黑一片,用简单的紫色发带绑起来,若隐若现。“‘你’就是你。”
像是清晨的溪水流过,碰撞道水中的石头,单仪景的声音清澈又干净。
林清风拨动了下盆中的水,等脸上挂着水珠的时候,被人轻轻捏住了下巴。男子站得直,低头看向已经闭着眼等人伺候的女修。
她懒洋洋地,不管男子的视线,“不是重规矩吗?”
单仪景盯着这张脸,竟是温柔地笑了下,“我们不是说好了,在家里,可以。”他拿过旁边的帕子一点点擦干净林清风脸上的水珠,“再说了,你都喊我‘娘’了,若还是喊你殿下,怕是生分了。”
林清风睁眼,撇过头挣脱那冰凉的手,“呵,你倒是会顺杆子爬。”她眼中并无怒意,脸上也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男子没接话,抬手擦掉下巴处的一点水珠,盯着那里红着的一点儿看了下,又抬手似是惩罚一般擦过。
“娇气。”
这话意味不明,带着凉意打在她的下巴上,女子不在意地转头,坐在铜镜旁。
“冥海幻境你会去吗?”
后面有人跟过来,拿起桌上的木梳通起头发。“嗯,会去。”
发丝在他手中翻转,林清风半眯着眼睛,突然挥了下手,一直在外面叫嚣的木古声音戛然而止,接着就像一阵风一样冲进林清风的房间。
从进来他就摇头,看起来十分痛心疾首。
“不是说了,今天吃烧鸡吗?”
他一副主人架势,进来后就坐在铜镜侧边的座椅上,然后往出来掏东西。
一扇长长的排骨,两只拔毛的鸡,三只没刮鱼鳞的鱼,四串糖葫芦。
糖葫芦掏出来又被他装进芥子袋,“这个不行,快没了。”
铜镜前的两人同步看着木古掏东西,又在木古装糖葫芦后齐齐转过头。单仪景手上动作加快,林清风拿起桌上闪烁的玄灵镜,点开来是沈落听的消息。
她看了两眼,语气中带了催促,“快些吧。”
又看向木古,“我要吃糖葫芦。”她并不看木古,只是手伸了出去。木古想了下,从芥子袋中掏出一串递给林清风。单仪景腾出一只手,将林清风的胳膊往里推,“想吃我去买,”他侧头看了眼木古,“他的不新鲜。”
木古盯着鲜艳欲滴,晶莹剔透的糖葫芦眼神有一瞬的晃动。
不新鲜?
这可是镜血八百里加急给他送来的好吗?!
“有些人,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日益精进啊~”他恨恨地吃了口,不再理单仪景,“今日开始算,一共十日?”
“对。”林清风也不再要,“十日之后,一笔勾销。”
她对沈落听有一种莫名的抵触。这种抵触从第一次见面就有了,虽然她自知脾气古怪,也阴晴不定,但并非招惹是非之人。可是沈落听又很特别,林清风想起逍空所说,心中隐隐有些波澜。
“那就好。”木古裂开嘴笑了,“这样仪景就会给我做好几日的饭菜了~对了,既然给我解开了结界,可不能再关上。”
林清风弹了下耳珰,侧着头仰了下,“这是自然。”
“那就好,”木古吃完最后一颗,又交代道,“有时间了多去演武场,为了去冥海幻境,这段时间弟子们都可勤奋了,你们二人不要例外。”
他说着,挥手将积分榜显现在两人面前,“喏,这上面可没有你俩的名字。”木古放上来的只有前一百名,这一百名的顺序又在这么几息之间变换了好几次。
但排名第一的,依旧是掌门亲传,逍遥宗大师兄苏易津。
“幻境是三个月后开启吗?”
“对,”木古仔细想了下,“你们师尊说没说这次进去是要拿薜荔?”他在魂灯殿照看魂灯,又与逍空熟识,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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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的情况自然是知晓的。
“我这次从百花谷得了一朵白莲,还未告知师尊。”林清风起身,从芥子袋中掏出木盒递给木古。
“那正好,一起走吧,你过去沈落听那儿,我去主殿。”
木古起身招呼林清风,率先出了门。
暖融融的阳光洒在身上,木古同林清风慢慢往院门口走去。快要出去时,林清风脚步顿了顿,转头看向不远不近缀在后面的单仪景。“你今日准备做什么?”
单仪景微微笑了下,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去演武场。”唇下的那颗痣只飞了一瞬,便停在原地,斑驳树影中,他的脸上落下几块阴影。
“你会来吗?”
这句话声音比之前轻一些,听起来像是不在意般。林清风还未说话,木古先抬胳膊挥了挥,“她怎么可能不去?要是不去还得了?”
林清风只一瞬就想到自己的积分,只觉得眉心狠狠跳了下,“会去。”
应该现在有......一千零一积分了吧?她转头看了眼木古,叫来灵鹤自己先走了。
“哎哎,这怎么了这是?”
他手上拿着盒子,看着林清风骑着灵鹤身影慢慢消失,又转头想问问院里的人,就见男子御剑,朝着主峰飞去。
“......”
半空中微风拂面,林清风坐在灵鹤上边看见沈落听院中站着两个纸傀儡。
她轻拍了下灵鹤,在灵鹤降落时心口猛地一紧,接着身形不稳从灵鹤身上掉下来扑倒在地上。
女修蜷缩成一团颤抖不止,手按在胸口上一声不吭,呼吸轻到几近于无。
太疼了,像是突然间被针刺进呼吸之中,她的气息从刺痛处戛然而止。
林清风紧紧按压胸口,尝试用灵力安抚那一处刺痛,却没想到轻柔的灵力在接触到心脏下的经脉时突然开始暴乱,原本犹如针扎般的疼痛被数倍放大,像是长剑插进心口,她再也忍不住,另一只手紧紧扣进面前的草地,无法忍受地痛呼出声。
站在院门口的两个纸傀儡身上哗啦啦作响,像是突然被一阵狂风吹过般响个不停。
屋内的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停了。
篱笆外蜷着一个人,他神色不改,他抬起消瘦苍白的手捂了下自己的嘴,咽下嗓子中的痒意后缓缓起身,推开屋门用灵力将人轻缓地托起来。
林清风指甲缝渗出血,又因为无法喘息,半张着的唇一点点泛起青紫。即将昏厥过去的一瞬,只觉得从额心灌进一股细雨般带着凉意的灵力,从额心一点点流进心脏处。
逼仄的呼吸空间中流进一股凉风,林清风猛地喘了口气,痛意被缓解,眼角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泪。
她微微侧头看了眼沈落听便任由他动作。
怕牵扯到疼处不敢动弹,即便是在半空中她依旧是蜷缩着。抠在地上的手卸了力,自然下垂时才觉得感受不到半个身体的存在,只觉得心脏刺痛的那一面酸麻连成一片,竟是要比那日在伏妖炉中的痛意更加强烈。
心痛比之前严重了好些。第一次疼的时候只是短短一瞬,她起身后再没有察觉到,现如今竟然这么难忍,林清风思绪混乱,尝试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她没想到自己会这般狼狈,还被别人撞见,林清风暗骂一声,垂下眼眸不再看沈落听。
一点点调整自己的呼吸,引着沈落听的灵力靠近那一处刺痛处,然后尽可能地控制自己颤抖的身躯,不让自己看上去那么无能。
“很难受?”沈落听压下脑海中刺痛,声音中带了哑。
面前的女修在半空中与他的视线齐平,平日里总是泠然的眼眸虽然垂下,但一闪而过的红血丝与泄露出的痛苦还是让他捕捉到。更加浑厚的灵力渡入林清风体内,沈落听往出走了两步,半空中眼神有些涣散的女修轻轻落入他的怀中。
62. 对峙
林清风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被人抱住,身体中灵力乱窜,没感受到男子细微的停顿。
沈落听朝着篱笆外的女子看了一眼,微微颔首后抱着人进了屋。
薛羽萄艰难地扯出一抹笑,身后两位女使却愤愤不平起来。那日沈落听到这处篱笆院时,小姐就跟在后面,询问过是否需要帮忙,还邀请沈落听去主峰养伤,却被一一回绝,极有礼数,看起来和传言中一样高不可攀。
而今日沈落听就像换了个人,自己脸色苍白,还要为突然坠落的林清风渡去灵力,更过分的是,他竟然不管男女有别,伸手直接抱了林清风。
这简直就是不顾自家小姐的面子,不顾千机门的面子!
“哼,不过区区凡人修士,厉害又如何?也不过一二百年寿命,再怎么修炼到了入微境已是恩赐,小姐不必担心。”
女使害怕小姐伤心,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打量薛羽萄的脸色。
薛羽萄微微摇头,刚刚林清风摔下来时她看着林清风痛苦的神色和捂着的位置本想要上前帮忙,只是还未抬脚...薛羽萄眨了眼下,泄露出几分受伤,沈落听便出来了。
她记忆中的沈落听不是这样的。
可是看林清风捂着心口却并不诧异的表情,薛羽萄心中多了几分探究。
确实,不过尔尔。
她开口,声音轻柔,“今日之事,不要说出去。”她苦笑了下,虽然众人皆知沈落听在浮云峰,也知他或许待林清风不同,但今日亲眼所见,她还是有些难受。
“是,小姐。”
女使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顺从地答应了。
篱笆外微风习习,从树林间穿过,引得树叶簌簌响动。屋外一片明亮,屋中却并无几分亮光。沈落听第一次抱人,自己别扭,被抱着的人也有些难受,他注意着林清风的情况,尽量快步往床边走。
这样一个颤颤巍巍的人抱着她走得稳稳当当,身形没有一丝摇晃。
林清风紧闭着的眼半睁着,斜斜看了眼床榻。
床上铺着厚厚的纯白毛衾,上面随意掀开一角,是淡紫色天丝所制的被褥。流光溢彩,在昏暗的室内看起来依旧夺人眼球。
温暖舒适,又不减一分尊贵。
林清风闭了下眼,在沈落听俯身时蓄力从他怀中翻滚出来,尽量忍耐着一点点靠坐在床柱旁。因为动作,她原本苍白的脸带了几分血色,又隐隐从眼眶中蔓延出浅浅的红。
轻轻扯了下胳膊,感受着慢慢平缓的脉搏,林清风挺直脊背看向沈落听。
从刚刚她滚出沈落听的怀抱,他没再有其他动作,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她挪动,此时居高临下看着她,隐约带出几分上位者的威压。她能看出其中意味,却毫不在意地闭了闭眼。
床榻太私密,也太亲近,衾被床褥,能分享的人实在不多。沈落听并非血亲,亦非亲近之人,她不乐意。
所以相比于温暖的床榻,冰凉的地才让她更自在。
从刚刚开始,就算她突然翻身沈落听的灵力也没有停止,缓缓地渡过来抚平她的疼痛。刺痛感消失,除了钝痛外随之而来的是无法抵抗的疲惫。
“谢了。”女修喉间像是被砾石磨过般,声音沙哑。
昏暗的屋中,林清风仰了仰头,轻轻吸了口气。因为养伤,站在她面前的男子穿着简单,头发也只是简单挽起,松松垮垮并不精神。再加上身形消瘦,脸色苍白,看起来比她还摇摇欲坠。
沈落听脸色又难看了些,林清风好似感受不到般,颇有些破罐子破摔地闭上眼。
“你又救了我一次。”
她的右手搭在腿上,掌心朝上,正好露出小指。沈落听最终还是收了灵力,轻叹了口往前一步坐在床榻边,低头看向已经闭眼昏睡过去的林清风。
女修原本整齐的发丝如今有好几缕垂下,发尾甚至还扫着一些尘土,看起来很是狼狈。脸上疲态尽显,与他一样看起来像是个病秧子,可即便昏睡,她浑身凌厉的气势丝毫不减,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
他的视线往下移动,在她的右手小指肚上停下。那里有两道压痕,在他看来十分明显。
“不客气,”沈落听弯下腰咳嗽两声,声音与林清风一般沙哑,“分内之事。”
上山后除了点安神香梦见及笄那日,林清风再未做过梦,却未曾想今日破天荒地在沈落听这儿梦到了细细碎碎的片段。
她刚刚还将沈落听从她亲近之人中剔除出来,梦中的她却与沈落听牵着一根红线在大雾中缓缓前行。
靠着床柱的林清风有些不安地动了动,眉头有些不解地皱起来。
仔细辨认梦中的情绪,就见自己眼睫颤抖几下,接着心跳加快,微微动了下手指。
是欣喜,不,更多的是--兴奋。
她欲要走到沈落听面前问个明白,却在即将靠近时涌过来一大片浓雾,过后周围一切消失不见,林清风也像是被弹出来一般,猛地睁开了眼。
睁眼后的第一反应是去看自己的手指,她动作幅度不大,在暗沉沉的屋内一眼就看见手指上的压痕。
有些欲盖弥彰地用长袖遮住右手,林清风颇有些惊疑不定。
她脑海中又闪过看见红线后的杂乱心跳声,低头看向右手时竟然觉得手指灼热。藏在衣袖下的手指蜷缩了下,林清风绷紧后背,想知道这个梦是否是沈落听故意作祟。
陷入惊疑之中,林清风不知自己刚刚的举动全然落入男人眼中。
屋中光线更暗,两人掩在阴影中,互相都看不太清眼神。
沈落听靠在另一边的床柱上,身上盖着衾被,声音压得很低。
“做梦了吗?”
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室内的纸傀儡站在屏风外,随着窗外的风吹来哗啦啦地响,林清风终于将自己从梦境中扯出来,转头看向坐在床榻上的男子。“道友说话好生奇怪,修士不做梦,一旦做梦,怕是有妖邪作祟。”
她说着,从芥子袋中掏出瓷瓶,也不管药效,倒出几颗后吞下。
“这话虽不假,但到底太过绝对。”沈落听抚了下手中的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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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了笑,“有些梦修士做了,说不定是一种指引呢?”他像是有些苦恼,看向林清风,“不瞒你说,我已经做同一个梦很久了。”
林清风自然地收好瓷瓶,垂下的眸中闪过一丝试探,不动声色道,“噢,听这话的意思道友是想要诉说?”
沈落听视线落在虚空,语气茫然,“罢了,便说与你听罢。”
“梦中是一片大雾,我看不见其他人,只能看见自己手腕上缠着红线,红线一点点向前延伸,不知去处。”他看向床帐,又缓缓转过头来,看向不知何时仰头看向他的林清风,语气淡淡。
“你说,这红线是什么意思呢?”
他声音轻,分明是个红线的事,甚至可能是姻缘佳话,却在他声线衬托下像是鬼故事般阴气森森。
自古以来,红线皆是姻缘意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林清风眨了下眼,衣袖下的手握紧道,“道友觉得呢?”
坐在地上的女修仰着头,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男子靠在床柱上,脸上也只有浅浅一层光。
气氛并不暧昧,甚至怪异地有些剑拔弩张。
“我看是命中注定的意思。”
话落,沈落听低下头,整张脸完全隐在暗中,却有些好心情地笑了声,“很多次做这个梦,我都想要看到红线的另一头,看看我的命中注定,只是到现在都没看见呢。”
像是话家常一般,沈落听带着笑意的话语和泄露出来的一丝期待都让周围凝滞的空气流动起来,林清风看不见沈落听,只能看见男子搭在浅紫色衾被上的手。
他的手指惨白,从指甲缝中透出一点点的紫,看起来就冰冰凉凉,虚弱至极,但放在衾被上像是剔透的上品瓷器,脆弱又精致,让人下意识就想要仔细侍奉着,不愿这双手沾上一丝脏污。
是个养得比她还要精致的人。
“若是这命中注定非你所爱呢?”
“非我所爱?”沈落听轻笑了声,这次里面却多了些势在必得。“怎么可能非我所爱呢?我一定会爱上她的,她也一定会是我的道侣。”
话语中的强势毫不掩饰,久坐高位的气场一点点显露出来,强大又霸道,与他病殃殃的模样大相径庭。
林清风不置可否,站起身稍微活动了下身子,将纸傀儡熬好的药端过去,“今日的药,喝了吧。”
她还记得今天过来是照顾人的。
沈落听抬头,看了眼药碗,又看了眼用左手端药的林清风,“不喝,放下吧。”
眼前的药碗没动,依旧杵在他眼前。
“不是说来养伤,十日之后更严重了我没法交代。”林清风声音冷,端立在床前,却有几分懒散。“喝了,我就走。”
两相对峙,最终还是沈落听接下了药碗。
再次递过去,林清风放下药碗毫不留恋地往外走,却听沈落听不疾不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清风,正道容不下杀戮之心。”
“你想清楚了。”
站在门口的林清风蓦地转头,隔着屏风看向沈落听。
63. 享受
屋中昏暗一片,沈落听的身影不过一个模糊剪影,林清风却觉得那道目光冷静沉稳,像是能一眼看穿自己。静默几息,林清风开口带了些试探的疑问,“不知道友这话何意?”
她眼睛缓缓眨了下,不确定沈落听到底在说什么。
沈落听转过头,不再看着林清风,像是陈述般说道,“看来你并不知道自己今日为何会心痛了。十二个时辰虐杀三千多个物我境邪祟,自然会遭到反噬。”
竟是因为反噬吗?林清风蜷了下手指,眉头微蹙。
“不知道友如何得知?”她往屏风旁走了两步,眼神落在屏风上的山水上盛满了怀疑。伏妖炉中杀了多少妖邪,她根本不知道,而且院中设有阵法,今日过来时她也并未提及昨夜之事,沈落听怎会知晓?
他说得太过笃定,林清风强忍下去反驳他的“虐杀”之说,有些不快地冷了脸。
“因为气息不能骗人。”沈落听闭上眼,声音有些低,“准确来说,是气息不能骗我。感知万物,聆听众生,分辨是非几乎是我的本能。”
“想知万事,只不过我一个念头的功夫。”他自嘲地笑了声,继续回答。
“凡人杀人后通常是腥臭,甚至是黑恶的气息缠绕四周,而修士因有灵力护体,因果相消后周围不会留下任何气息。”沈落听说着,渐渐睁眼看向那个背影,“而你,却隐隐透出一股股诡异的甜,这股甜,以往只会在物我境魔修身上出现。”
沈落听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那些脏污后的反胃,有些烦躁地放任身上的疼意。
那些阴暗的,诡谲的事从他有记忆就像甩不掉的臭虫一样,折磨着他的神经。他讨厌知晓旁人的事,看到别人的想法,恶心界,更厌恶那些时刻充斥在脑海中的肮脏污乱,没学会屏蔽这一切的时候只能靠自残暂时逃离。
后来学会了,求死之意却越加浓厚,几乎像蔓草一样在心中疯长。
他们背地里都在说他是天道,可是你瞧,就算是天道也不能遂愿。
林清风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觉得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对啊,他是传言中的天道,洞察万事易如反掌。
“因为这道气息只出现在魔修身上,所以你便是说我同魔修一样虐杀?”林清风有些迟缓地眨眼,盯着屏风有些讽刺地笑了,“你既然是知晓我杀了多少邪祟,自然应该知道我不过是在自保。”
“自保,为何在你口中就是虐杀?”
肃斋众人说她,大师兄也说她虐杀,她认了,可是这一次又听见了这个词,她却真真觉得有些可笑。她生来就活得张扬肆意,因为公主的身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她自问从不为一己私欲对旁人泄愤,也并无虐杀的癖好,却在这短短几年间就被说两次“虐杀”,实在觉得荒唐至极。
下午稍微有些平和的气氛全部打破,像是有一根极细的丝线牵在两人中间保持平衡,但只要一个呼吸就能打破。
“享受杀人的快感,就是虐杀。”沈落听一阵见血,不留情面。“你死我亡之境况重复上千次换了任何一个修士都会崩溃,而你却从中获得了快感,不是吗?只要今日你敢说一句没有,我就为刚刚口出诳语为你赔罪。”
丝线在空中嗡鸣一声,绷得更紧,林清风眼中挣扎之色一闪而过,但倔强地不愿承认,“我并未影响旁人。”
沈落听摇摇头,“所以你便随心所欲?你以为纵容自己不会被旁人发现吗?掌门长老虽无我之本事,但察觉到你的异样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你会是什么下场,不必我多说。”
林清风身上的杀戮之心太重,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能看得出来,可是那时她不过是一个堪堪入微,稍有些张扬的女修,看过也就忘了。
可是现在,她于他而言并非擦肩而过之人。
不探究自己的心,只为了今日这股甜腻的气息,他也绝不愿林清风走火入魔。提醒或者逼迫林清风认识到自己的境地,只不过是他的职责罢了,无关情爱。
沈落听梳理着自己的心思,闭眼再一次狠下心问道,“所以林清风,你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是纵容自己的快感,最终沦为正道叛徒,遭万人唾弃,还是及时修炼心性,不偏离自己的道,踏上飞升路。
屋中落针可闻,半晌都没人开口说话。
林清风陡然转头看向门外,一滴泪珠夺眶而出,融了那根紧绷的细线。
她的嘴唇绷成一条直线,瞪着眼不愿让其余一滴眼泪溢出。
沈落听猛地睁开眼,看着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窗外无月无风,两个纸傀儡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屋内只剩下两人。这里离江边很远,沈落听却恍惚间听见了滔滔流水声。
女修站得笔直,身影修长宛若青竹,更似利剑,站在阴影之中只薄薄一片,却好像永远折不断。
回答好似并不重要了,莫名地,他突然排斥林清风低头。
罢了。
沈落听不再忍受喉间痒意,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弯下腰疯狂咳起来。
脆弱和失态只显露了一瞬,林清风在咳嗽声中闭了闭眼,待咳嗽声停止,她眼眸清冷,声音干净冷淡,“谢道友提醒,正邪之界我定不会越。但你我之间应该还不到如此地步,所以我劝道友,别越界了。”
林清风敏锐聪慧,七窍玲珑,洞察人心几乎是本能。
不知过了多久,沈落听从床上起身,绕过屏风一点点弯腰半蹲在早已蒸发的泪痕前。男子衣摆铺开一片,白衣胜雪,长发披肩宛若仙人,苍白瘦削的指尖轻触了下地面。
“呵,半点不饶人。”
那日过后,林清风不再踏进屋中,只像是学宫点卯一样每日准时到达沈落听院中,然后抽出长棍开始修炼,等到纸傀儡将药煎好,用灵力送到沈落听床头就会回去。
沈落听很自然地接受这般报恩,甚至有闲心去想这天上地上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他们这般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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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关系。
他明白林清风不愿与他过多接触,也识趣地不去打扰,只在状态好些的时候坐在窗边看她舞棍。
站在院中的林清风挥棍的动作顿了顿,看向端着药碗的纸傀儡,利落收势后用灵力将药碗送到桌前。沈落听眉尾一挑,先开口说了话,“你身上的气息散得差不多了,明日可去演武场。”
他知晓过几个月冥海幻境开始,无数修士争先恐后想要挤进去,林清风这几日没去演武场,但是修为却日益精进,一看就是在为幻境做准备。他不算体贴,但也不会那么没脸色,前几日两个人不问也不说,关于气息这一点林清风到底还是在意的。
今天已经是第五日,但因为之前的争执两人的关系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推进。沈落听将冰凉的手贴上药碗触碰到暖意,弯了弯眉眼。
林清风闻言,点了点头,“知道了,你若要找我,玄灵镜上发消息就行。”
话落,林清风拱手行礼,折身消失在院中。
今日要比往常来得早一些,阳光正好。林清风脚步轻盈,这几日修炼间气息又更加收敛,所以一时间没让院中人察觉到。
原本应该在演武场的男人正缓步退出她的房间,仔细关上房门。
男子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弟子服,转动间衣摆旋出一朵青白大花出来,头发又长长了许些。他本就宽肩窄腰,阳光下阴影洒在面前的房门上,侧对着她的人身形更显修长。
这还是第一次林清风从这个视角看单仪景出她的房间。心情有些诡异地好奇,甚至在第一时间画阵将自己的气息身体全部藏匿起来。
她面无表情,盯着男子乌黑的长发想到的居然是:他是不是该及冠了?
头发快要及腰,还只用一根简单的发带绑着。
院中的树长了些,风吹过发出沙沙声响,单仪景步伐不快,一步步朝着拱门走过来。林清风从单仪景转过身就盯着那张脸看,她眼眸微眯,摩挲了下手中的长棍。
太阳不算烈,但照得院中一片光亮,院中绿意盎然,站在其中只觉得温暖。而单仪景穿着清爽,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走动间发丝轻微摆动,甚至带出一股浓郁的梅花香,景衬人,人更衬景,分明应该一片生机。
奈何正午阳光下,阴气森森。
绿衣男子眼神空洞,甚至盛满幽幽凉意,看过一眼只觉得浑身冰凉。他像是行尸走肉般,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配着那双森森眼眸,只会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一步,两步,单仪景离得林清风越来越近,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擦肩而过时,林清风自然地侧身,堪堪与单仪景衣袖擦过,却没发出任何声音,男子也没有察觉。
直到他腰侧剑鞘中的长剑突然抽出三分之一。
林清风皱眉检查自己的阵法,没发现任何漏洞,又隔着阵法看向单仪景。
自从长剑动了单仪景便停下脚步,此时男子正背对着她,低头轻轻握住了剑柄。
64. 再去焚轮
林清风站在侧边,只见剑身上凌厉又张扬的剑气一闪而过,又被等待的单仪景干脆地并入剑鞘之中。那一瞬男子身上气息变换得极快,快到林清风并未抓住。
等收了剑,单仪景站在原地在玄灵镜上点了几下,便抬步除了院子。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等到人影彻底消失不见才将腰间的玄灵镜解下。
玄灵镜闪着微光,点进去就看见一条简短的消息。
[今日药已煎好,记得喝。]
第一日回去的时候,林清风去了趟主殿,单仪景也被逍空喊去,那朵已经炼化的白莲分在五副草药中,被单仪景领回来日日煎给她喝。等过了明日,她体内的灵力便可以自如运转,而入微境中期的境界应该能够进积分前一百。
林清风进了屋子,就看见桌上放着一碗汤药。
药碗上贴着一张符,随着时间一点点消失。她挑了挑眉,是一张固温符,会在一刻钟后消失--是她平常回来的时间。
林清风便也没管那碗药,先进了汤池沐浴,心中细细打算着自己的积分与时间,又掏出玄灵镜看了看别人的积分。
第一名依旧是苏易津,十二万的积分让他一骑绝尘,甩了第二名将近两万积分。第一百名的积分是六万五千,她只需要进了这前一百就好。
林清风闭了闭眼,心算着每日的积分数,缓缓运转着体内的灵力。
一天至少打赢四场。
旁边的夜明珠慢慢滚过来,林清风有些懒懒地睁开眼,眼睛突然亮起来。
云絮和木古正朝着院子走来。
她赶紧起身从汤池中出来收拾好自己,长发只简单绑住就去了院中。
“清风。”云絮温温柔柔笑道。
*
单仪景今日却没再去演武场。
积分榜前一百守擂,后面的人打擂,然后等待排名上升,攻守变换。而单仪景在回浮云峰之前已经进了前一百,确认过后便直接下山了。
他隐藏气息,又易了容,像平常百姓一样进了城。
城中的香铺开得依旧好,一路走过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单仪景像是闲逛一般,先进了一处香铺。
香铺中往常女子比较多,但现在因为云中仙的原因,也有不少男子在铺子中挑选,单仪景进去也不算突兀。他挑选的是人流最大的一家,里面的人逛着又在闲聊,单仪景像是挑剔一般从香铺最前面一点点逛到最后。
“今日还去不去听书?”
一名看起来穿着富贵的男子与旁边好友闲聊,“听说是关于前丞相之死的。”
另一名男子闻言,有些兴致缺缺,“不是已经讲过好几遍了?”
“有本事你今日别去。”原先提出听书的男子手中折扇“啪”一下打开,眼中多了几分戏谑,“反正我看只要那说书的还讲,你便还去听,除非啊...这故事里没了公主。”
遭到友人调侃,男子只耳尖微微泛红,他也不挑云中仙了,抬臂斜对着高处虚虚行了一礼。他的动作幅度不大,但其中尊敬之意却是明显,“公主卧薪尝胆三年,杀了叛国篡位之人,这等能力本是我辈不及。小子敬仰公主,即便多听几场又能如何?”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周围站着的几人都能听懂,闻言有个头戴帷帽的女子侧脸看向男子,语气中多了点好奇,“这位公子说得可是焚轮公主林清风?”
“正是。不过公主已是修行之人,应无俗世身份了。”
即便如此,让他们直呼公主名讳,也实在是过分压力。
“不知说书的在何处?还望公子指路。”女子说着,掏出一颗上品灵石递了过去。
单仪景挑了常用的香,慢慢悠悠跟在几人身后,碰到卖糖葫芦的,顺手买下一垛放进了芥子袋中。没走一会儿,就见一处二层茶楼人影攒动,甚至连外面的大棚下也坐着几桌人。
一楼正堂中,坐着个衣衫发白的老者,他乐呵呵笑着,望了眼外面天色后,微微点头。
单仪景看到那些人慢慢噤了声,推测大部分应该是熟客,了解说书人的习惯。
“啪!”惊堂木一拍,老先生开口道,“今日本是要讲这前丞相之死,但老夫也知诸位是为了公主而来,故而今日先讲讲公主。”
底下骚动几声,便又在老先生的点头下慢慢静下来。
“林清风,乃我焚轮第十四位君王,只是......”
“......仓促之下,皇后带着公主从暗道逃出,与林清风一起消失的,还有代表焚轮权利的两件东西:白马和长棍。”
“......”
“她一身红衣,于风雪之中杀进皇宫,用长棍将篡位者斩杀于殿中,待第二日众臣查看,就见龙椅上方立一方圣旨.....至此,公主入了逍遥宗,成为修士,护卫苍生。”
单仪景嚼着口中的糖葫芦,越觉得苦涩,等老先生再次拍下惊堂木,单仪景手中的额糖葫芦还剩两颗。
“实乃大英雄也,不愧是我朝国君!”
“是也是也,不过,”老先生神秘一笑,“诸位不用害怕,即将会有第二个‘林清风’出现了。”
“此话怎讲?"
老先生摸摸胡子,笑了笑。“......天下英雄出少年,少年不死,自有后来人!”
云中仙的香丸在香炉中慢慢燃烧,单仪景从茶楼出来,便看见不远处有个小孩,大概八九岁的样子握拳站在茶楼门前。
孩子声音很小,但单仪景还是听见了,“公主,原来是公主!”眼眸亮了一瞬,接着乱糟糟的孩子就在店小二的驱赶声中往远处跑去。
单仪景隐匿身形,直接进了焚轮皇宫。他像是有记忆一般,走到一处不起眼的殿门口。
并非他耳聪目明,实在是那处的血腥味实在太浓。
月亮高悬,殿门依旧没有打开,里面用厚厚的木板钉上,没有一分光亮。只有一处有一个男子身后跟着工人提着灯笼,他手中拿着纸笔靠在窗前一笔一划记录着什么。
那里装着木板,但似乎只是一层,隔住阳光,但是里面的声响却能泄露出来。
他略微思索,便直接隐身进去了。
黑屋很大,有演武场两个圆台大小,里面摆放着各种木架,上面挂满了武器,还有绳索,上面无一例外都沾染着血迹,单仪景一排排摸过去,发现只有最前面一排上面没有灰尘。
屋中三男两女,正在互相搏杀。
单仪景选了一处墙角站着,看向这些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小孩。
他们好像是没有感情的傀儡,匕首插向对方时眼中没有丝毫波动,像是已经习惯了一样,互相扭打在一起,拼了命想要将对方置于死地。屋中尘土飞扬,男孩女孩身上尘土混着鲜血,和身上的汗味混杂在一起,并不好闻。
暗无天光的屋中,单仪景看着这些小孩像是野兽一样厮打了三天。
越到后面,几人体力越发减少,身上结了一层血痂,又因为牵扯鲜血再一次滋滋冒出。细细的呜咽每一次都会被其中一人的呐喊声或者粗喘声掩盖住,然后便是厮打。
第三天夜里,几人终于体力耗尽,躺在地上静悄悄地没了声响。单仪景蹲在其中一个小女孩旁边坐了会儿,突然从芥子袋中掏出一串糖葫芦,温柔地放在女孩肚子上。
糖葫芦很轻,轻到没发出任何响声。
它又很重,重到压着她起不了身。
女孩陡然间扬起匕首朝空中刺去,另一只手将糖葫芦扫下去,却在摸到时发现触感不对,及时收刀抱住了糖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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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
她先是有些呆,接着毫不犹豫咬下一颗。很甜,还夹杂着些咸,一点点被她吃进口中。
因为饥饿紧缩的胃中终于进来了些东西,稍稍缓解了下她紧绷着的神经。单仪景看女孩吃完一颗后站起身准备出去,却见女孩跪坐起身,朝着黑暗中磕了个头。
屋中没有一丝风声,只有小孩们的忍耐声和粗喘声。房间空旷,那一个头磕地的声音很响,响到单仪景的心也空了一瞬。
单仪景被这一动作留下,却见她突然朝着最近的男孩发难,手中匕首在黑暗中也显出几分寒光直直刺向男孩脖颈,已至强弩之末的男孩躲闪不及,只来得及闭眼,口中却突然被塞进一个甜甜的东西。
匕首堪堪停在男孩耳侧,与这一缕风声同时到达的,是女孩压低的气声。
“打我。”
男孩的眼睛猛地瞪大,他眸中闪过一丝意外,暗夜中两人好像对视了一瞬,紧接着男孩翻身拔出匕首,带着女孩朝着另一个孩子厮打过去。
五颗糖葫芦,分给了五个小孩。
晨光熹微,单仪景坐在屋檐上,双腿耷拉下来正擦拭着手中长剑。他面色温柔,发现玄灵镜亮了一瞬,便停下手中动作看了眼。
只一眼,他眼中的温柔便像是要溢出来一样,三天来终于挂上第一抹笑。
这一日,终于从各处来了好多宫女太监,脚步从容地朝着这座宫殿聚集而来。他们有条不紊地在前面官员的示意下打开殿门,先是一丝光亮,渐渐扩大屋外的阳光照进来,亮得刺眼。
光亮,意味着这次训练的结束,也代表着下一次即将到来。几个小孩几乎是同时捂住脸,不愿外面的奴才看见他们脸上的神情。
宫女太监们的声音传来,有人抽泣着掉了眼泪,还有之前记录的官员将东西交给另一个人。
“这次表现不错,微臣会细细禀告陛下。”
没人在意他说的话,其中一个女孩捂住了眼睛,翻身往黑暗中靠了靠。
“是公主吗?”她没有转头,捂在脸上的胳膊也没动。
“谢谢你。”
她的声音很小,小到旁边的小孩都没有听到。
单仪景擦剑的手一顿,耷拉在半空中的腿轻轻晃了晃。他抬头看向远处恢弘巍峨的逍遥山,脸上的笑又多了几分。
那个女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跪向的是逍遥宗的方向。
单仪景耐心等待着黑屋中所有人走光后将屋中的所有武器全部装进自己的芥子袋中,然后出了皇宫。路过风月楼,他站在门口半晌,里面的老鸨还没换,是之前的那个,她热情地招呼路过的男人女人,又看单仪景盯着风月楼一动不动,叫道,“公子来玩啊~”
男子没动,老鸨看着男子简单的穿着就不再招呼,只是敷衍地笑笑准备去拉其他人,脸上的假笑还没扬起,就发现男子身上的气势突变,死气沉沉的感觉蓦地扼住了她的喉咙,吓得她急急后退两步。
怎么感觉像是...像是那个玉笙?她识人无数,几乎瞬间察觉到危险急忙往楼中走去,等再次转身就看男子已经转身走入人流,消失不见。
是夜,焚轮皇宫中一处大殿突然从中炸开,火光漫天,连钉在窗户上的木板都在几息之间化作碎屑,而今日出现在大殿门口的两位官员双双毙命,国君本已入睡,却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淋。
“救火!”
半个时辰后,焚轮最大花楼风月楼无端走水,高楼倾塌,女子逃命。
自此之后,焚轮再无一任国君重启黑屋,也无任何一座花楼。
老鸨和龟公在烈火焚身之时,单仪景站在林清风屋内,一下下通着头发。
[我学会绾发了。]
今日清晨,林清风在玄灵镜中道。
65. 退婚
说了这话的人这会儿坐在桌前翻着书看,单仪景看了眼,还是巽寮阵。显然她有些心不在焉,书页好半天都没翻动。
“有心事?”
“不,是有好消息。”林清风放松神经,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云絮回来了。”
屋中一股不属于林清风的气息,单仪景早在踏进房间时已经知道了。
“她被承围赶出来了?”
“......”
林清风哑然,单仪景莫名来的这一句,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无所谓,还有些生气的恶趣味。
“那不然她不回自己的院子,同你住什么?”男子略带幽怨的下一句话随之而来,细听还有几分隐隐的委屈。林清风这才发觉室内熏香的味道重了好多,好像是人为地在掩盖些什么。
她不由地偏头想要去笑笑身后乱吃飞醋的某人,长发从单仪景手中逃出,又被温柔地捧住。
“陈若明真的失忆了,这次从百花谷回到逍遥,已经退了两家的婚约。”林清风想起云絮说起时释然又开心的神情,眉眼间也带了几分温柔。
云絮说陈若明只忘了她,见了她后很是疏离,眼神清正地同她行礼。
听承安说二人是未婚夫妻后,率先提出取消婚约。
“陈某此生只愿与心悦之人结为道侣,但观姑娘并无此意。故恕陈某言而无信,病好之后自去逍遥宗寻找前辈取消婚约。”他这话说得好听,承安听罢嘴皮子都磨破了,依旧没能让陈若明改变态度。
他倒没有自己说的言而无信,回逍遥的第一天就去见了承围。
“怪人。”林清风听罢见云絮高兴,回了句“恭喜。”
木古当时站在旁边也乐呵呵地笑了,还突然大方地递给云絮一串糖葫芦,“喏,最后一串,算是今日给你的贺礼。”
单仪景终于结束了手上的动作,放下木梳后靠在梳妆台,姿态懒散,“所以木古的糖葫芦又吃完了?”
“嗯。”林清风抬头看向单仪景,“这两日一直嚷嚷着让旁人给他买呢。”其实木古还问她单仪景去哪了,她抿抿唇没说。
“你呢?”单仪景突然问道,他微微弯腰靠近林清风,将一缕头发亲昵地挽到林清风耳后,顺带着捏了捏耳垂。
单仪景越来越大胆,根本不掩饰自己的心思,动作自然地像是做了无数遍。
林清风微微侧头,耳垂从他手中挣脱出来,眼睛往上看时睫毛颤动,眼尾带出几分疑惑,“什么我?”单仪景看了眼林清风的反应,哼笑一声后撤身靠回桌子,双臂后撑看向林清风,眼中多了几分刻意的勾引。
室内的梅花香更加浓郁,女子披散着长发,仰头看向对面姿态随意又攻击性十足的男子,并不知做了何表情。
“我说,这几日你在做什么?”男子声音温润,暗夜中居然带了几分蛊惑,林清风看向那人的眼神,总觉得问的不是这个。
眼波流转间,她眸底一抹狡黠掠过,再次开口,眼中也多了点儿媚意。
“我?我学会绾发了。”她像是突然来了兴致,站起身绕到椅子后面,拍拍椅背示意单仪景坐下,“绾发很简单,云絮的女使教我了。”她语气中明晃晃的炫耀和故意想气他的小心思太明显,单仪景一时失神,等反应过来已经坐着了。
他从未在林清风脸上见过这种神情,像是知道自己一定会受到表扬,臭屁的小孩模样。
她应该确实是得宠的,在一切没发生之前娇蛮可爱或许会比如今更容易见到些。单仪景有些恍然,等回神就见林清风手虚虚搭在发带上,眼神中有几分游刃有余的玩弄。
她眸中有迫不及待想要展示的兴奋,有被捉弄后的报复,唯独没有他想要的表情。
跟站在演武场的圆台上一样,她从不甘落于下风。
单仪景总觉得这时候的林清风有些奇怪,又找不到奇怪之处,只安静待在桌前不再动作。林清风打量着铜镜中的男子,眼中一抹张扬飞过,然后便毫无预兆地一把抽掉的男子头上唯一的发带。
青丝如瀑般倾泻而下,束起的长发散落在肩头,林清风看向铜镜中披发的男子,心无可抑制地胡乱跳了起来。
镜中人看向她,精准地捕捉到林清风眼中来不及掩饰的心动。
他没有侧头,看向直直盯着他手上没有动作的女子,突然笑了。林清风才发现,为何她的心脏砰砰跳起来,简直要比这几日在演武场上跳得都要快。
林清风终于在今晚意识到让男子为她绾发多么暧昧。
同样是负责他的起居,但单仪景与观月不一样。
绾发不只是绾发。林清风低头一点点梳着手中头发时,竟然也渐渐红了耳廓。单仪景眼尾浅浅勾起,眼睛直勾勾盯着后面的女子,不知收敛。他的那颗唇下痣在昏黄的灯光下越发灼眼,坐在椅子上莫名多了几分色气。
林清风总想忽视那道过于黏腻,又逼人的眼神,强作镇定地将乌发拢过,分成三缕,一左一右互相交错着变了个松松垮垮的麻花辫。
“好看吗?”林清风绷了绷脸,终于抬眼看向铜镜。
男子闻言,跟着她的视线一起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林清风打开旁边的妆匣,将其中的步摇、发簪随意插进发间,男子一整条麻花辫上布满了各种发饰,华丽精致,从镜中看去不显女气,反而有一种异样的美。
“你喜欢这样的?”单仪景笑了笑,“好看。”
林清风不知想到什么,转身时低声道,“不是你喜欢吗?”这些步摇发簪无一例外都是单仪景置办的,而在送到她面前之前,已经上了他的头了,不是吗?
他屋中的名字,木梳,还有头发上总有的浅浅折痕。
单仪景没听见这句话,看林清风往床榻走便开始拆头发。林清风把玩着手中的夜明珠,脸上又多了几丝红晕,慢悠悠往床榻走去。
只是绕过屏风,林清风便停下了脚步,她看向光秃秃的床榻,有些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那个正在拆卸发簪的男子。
“我的被褥呢?”
并非她太惊讶,只是原本挂着床帐的床榻上不但没有被褥,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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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连床帐都没了。
绕过屏风后的卧具全部不见,好似遭了贼人抢劫。单仪景扯下发尾的发带,头发打着旋儿缓缓散开,与此同时男子悦耳低沉的声音响起,“我拿去洗了,还没干。”
“什么意思?”林清风语气淡淡,她看了眼单仪景后往床榻走去,手中的夜明珠滚在床板上,照得这里越发光秃。修士都有灵力,烘干被褥不过是几息之间的事,再不济还有各种符,不必像凡人一样等待晾干。
他分明是在......在计较罢了。
坐在床沿边,林清风看向缓缓走过来的男子,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天做的梦来。
她低头看向右手小指,神情淡淡,还有几分刻意的疏离。
单仪景不知道为什么林清风周身的气场突然变了,抬头看向他时又好像回到了最初。单仪景心中揣测,可并没有因为她的神情而改变原本准备好的说辞。
“没什么意思,只是不相干的人来了还留下的气味,我自然是要消掉的。”提起云絮宿在这里,单仪景有些气闷,他往前走了一步,想看清林清风的眼睛,却不知为何停在原地。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想法,他只觉得刚刚还通畅的心变成了浸湿的被子,沉沉地压着让他喘不过来气。
她怎么了?
“是吗?”林清风敲了下床沿,脸上看不出是什么神情。“可云絮明日还会来,说不定还要睡在我这里,到时候你又做如何?”
她笑了下,夜明珠滚到床角,林清风眼睫颤动,看向单仪景没了刚刚的羞涩。
“是站在雪地里用灵力化了糖葫芦,还是在我没发现的时候,拆了我的屋子?”女子朝后仰去,眼神中带着戏谑打量着男子,“你不是最在行了吗?”
“那公主还记不记得黑屋?”
单仪景突然提起,林清风有些诧异,转过头看向光秃秃的床柱,“怎么了?”
“黑屋真的很黑,”单仪景低头站在林清风面前,盯着地毯道,“小孩还很小,十一二岁的样子就被扔进去了。”林清风闻言倏地转头看向单仪景,男子却没有抬头,只自顾自道,“有男有女,在屋子中待了三天,也互相厮杀了三天。”
“我也看了三天。”单仪景不知道林清风经历过多少次,只会一次次想起那天在伏妖炉中几近疯癫的林清风。
林清风见他停下,接话道,“然后呢?”
单仪景抬头看了眼林清风,“我给了其中一个小孩一串糖葫芦。”
原本他只是想看看林清风的过去,烂俗的,救苦救难的好心人他并不愿当。“然后就看见那个小女孩朝着逍遥宗的方向磕了个头,说‘谢谢公主’。”
他笑容越发大起来,看起来也像是要疯了,“所以,我真的拆了你的屋子。”
“就在现在,”单仪景说着打了个响指,“砰~火光会越来越大,把那里烧得灰也不剩。”焚轮皇宫中的火势猛然窜起,像是在嘶吼着罪证。
当时的林清风没有伙伴,她也没有得到糖葫芦。
所以就该烧了它。
66. 积分
笑声朗朗,带着无尽的悲伤一点点填满整个房间。单仪景一步步走向坐在床沿边的女子,然后缓缓跪倒在地抱住林清风的腰。他擅长缴械,偏头靠在她腿上,又失礼地贴近她的小腹,一点点停下了笑声,说不清是在索取还是给予。
林清风低头看向紧贴着她腰间的男子,后仰的身体僵硬片刻又放松下来。
黑屋中她被逼着体会无数人的生活,所学不过帝王权术,目的是为天下太平,而其中龌龊不足一提。
若不是单仪景,她不知道皇宫中还有人用黑屋,说不定这件屋子又会害死多少人。林清风几乎在听见他说话的一瞬就已经明白过来,单仪景看出伏妖炉中她的异常。
感同身受不过是谬言,她不可怜黑屋中的自己,单仪景却完全是在为自己难过。
林清风眼眶一热,抬手触碰到前面人的乌发。有人说她杀戮太重,前途一念之间,而有些人分明看清她的疯态,却选择溯源想要救她。
雪地里的糖葫芦,兜兜转转还是送到了她的手中。
原本燃着的熏香已经熄灭,两人周围的梅花香却越发浓郁。
香味太浓,终于没有了旁观者。
“拆得好。”林清风学着刚刚单仪景的动作,顺着他的耳廓一点点抚下去,在耳垂处停下,温柔地捏了捏。埋在她腰间的男子手上的动作陡然加重,整张脸都埋进去,耳垂一点点红了起来。
他有一种林清风在哄小狗的错觉,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低头像是邀功又像是害羞般地轻拱了下,将耳垂再一次靠近。
“呵,你还真是...”林清风自己的耳廓也泛红,手指有些难为情地弯了弯,再一次碰上了单仪景的耳垂。
单仪景蓦地抬头,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浓烈的侵略欲。他紧盯着林清风的眼睛,想要看清楚林清风的眼睛,因为他仰头的动作落在他肩头的手有些着急地蒙住了他的眼睛。
捂上眼睛后嗅觉更加灵敏,鼻尖的梅花香愈发浓郁,林清风只觉得手心像是被两把刷子扫了扫,刚想要抽离却被单仪景看准时机,偏头朝着手腕内侧咬了下去。
林清风皮薄,内侧手腕上细细的蓝紫血管周围绕着一圈牙印,而延伸至掌心的那根血管上,刺痛伴随着艳红,像是血一点点漫出来,洇出秀气又色气的一团。
单仪景唇上沾上水色,眼中潋滟掩饰不住。林清风终于忍不住踢了一脚,半抬着胳膊有些嫌弃又莫名不敢去看,“我的被褥。”她冷下声音,细听还有几分愠怒。
单仪景被踢也不觉什么,从善如流地起身还抿了抿唇。
“用我的。”他抬手擦过下唇,眼睛直勾勾盯着林清风,没有了刚刚跪在地上的疯癫和顺从。林清风低头一把扯下袖子盖住那处牙印,手心握拳锤了下硬邦邦的床板。
与闷闷的撞击声一起响起的,还有林清风气急败坏但妥协的声音,“去拿。”
次日清晨,单仪景推开林清风的屋门,发现人已经不在,他看向床榻上摆放整齐的被褥,感觉到腰间的玄灵镜闪了闪。
[把我的床褥整理好,我去演武场了。]
是林清风发来的讯息,单仪景轻轻点了下,玄灵镜亮了一瞬后又熄灭。他俯身准备拿走自己的床褥,便看见枕边堆着纸张。
纸张上还是阵法图,只不过旁边都加了注字。
垂髻、云髻、束发、灵蛇髻......单仪景手撑在被褥上,浑身血液一点点变凉。
林清风的意思明显,她不用他绾发了。
是因为昨夜吗?单仪景拿过那几张阵法图,直直盯着上面的注解半晌没有动作。他发间的折痕在今日阳光下越发明显,手背上青筋鼓起,随后看向屏风后的铜镜。
想得美。
演武场圆台上的人比以往更多。
林清风还未进去时就见门口巨书上的积分榜名次一直在变,几乎没有弟子站在外面旁观,大多数围在演武场中,排队等着上场。
“刘师兄,你的积分如今有多少了?”问话的弟子抱臂看向自己排着的圆台,盘算着自己的积分。
前面一人闻言并未转身,手中捏诀的速度加快,“两万刚过,不知今日能挣多少。”
距离冥海幻境开启还有两个多月,若是追赶想要追赶到前一百名,他的这个积分有点吃力。像冥海幻境这种能够寻找机缘的资源本就是炙手可热,外门和着相境弟子想要进入难上加难。
上场不一定会赢,而输了之后积分还会加到对方身上,所以互相之间在挑选对手时都格外谨慎,像他一样的弟子若被积分更高的内门弟子挑中,简直就是上门送人头,所以他在未上场前会推算前面弟子之间的胜负,看等到自己会轮到谁,选择上不上场。
这么想着,这名弟子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一片片密密麻麻的字符浮在他眼前,看上去很是复杂。他嘴里忍不住念念有词地分析,林清风跟在两人身后听着,抬头向八个圆台上看去。
圆台上基本上半刻钟就会落下一个人,接着选择重新排队,而排列有序的长队中像前面这名弟子一样掐掐算算的并不在少数。看似公平公正的演武场中也藏着暗潮,林清风不动声色地靠前,正好听见这两人的对话。
“无妨,我每次心急心烦都会翻看积分。”抱臂的男子从芥子袋中掏出一本书,书页在灵力的翻动下将积分榜一点点显露在其中,而林清风就见这人十分自然地翻到最后,手指停在一行行滑下去,停在最后一行。
“喏,林清风就这点儿积分,这么一看我就觉得自己一万的积分没那么少了。”比上不足,最起码他比下绰绰有余。
她默然无言,盯着[林清风一千一百]这几个显眼的字,起了杀心。
捧着书的修士抖了抖,“咦~我怎么感觉刚刚吹过一阵凉风。”他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便继续道,“可是林清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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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事我们也都见识过,不知道她这次会不会进前一百。”
作为同一批进入逍遥宗的弟子,林清风整日站在演武场上将倒欠的十四万积分还清,他们都看在眼中。林清风的实力无人质疑,但是她的积分确实太少,玄灵镜中不知多少修士都在盯着林清风,等着看她笑话。
那个刘师兄不置可否,前面的圆台上掉落一人,几人统一朝前走了走,“关心她干什么,我只要保证自己进去就好了。”
“也对,”弟子合上书,“我指定是不能去了,但这几日你们都早出晚归,我一人修炼总不得劲,还不如来演武场攒攒经验。”他还只是着相境,像是跟风一样日日来演武场送人头。
......
林清风看向前面这个说话都冒着傻气的后脑勺,再一次默默无言。
周围的弟子都沉浸在自己的积分中,仔细盯着圆台上打斗的两人,分析自己能否与之一战,也自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林清风。等前面这位姓刘的修士将前一人打翻下台,他没有选择守擂反而见好就收从台上下来,这一转眼就看见了林清风。
或许是太过惊讶,他在下落的过程中眼睛突然盯上林清风,身形在空中诡异地停了一瞬,接着毫无形象地摔了......他眼睁睁看着已经走上圆台马上要转身的师弟,不忍直视地低下头。
林清风长棍扬起,运转灵力飞身上了圆台。
台上闪过一丝淡青色亮光,两人的玄灵镜闪烁一瞬后,男子有些后知后觉地转身。他面上烧红一片,看向对面站着的女修拔出剑时看起来羞愤欲死。
林清风竟然就跟在他身后!
对面的女修入微境,他顶多接她一招。
“喂,”林清风站在圆台上心情颇好,显然也知晓这场打斗的结局,看向他时眉眼飞扬,眼中的嚣张一如既往。“若是有人下赌,可别放过发财的好机会。”
话落,长棍便如离弦之箭直冲对面,他只来得及护住心脉便如残花般摔落圆台。
两百积分消失,女修清泠泠的声音在圆台中响起,“下一位。”
云絮怀中抱着一个长匣子,站在魂灯殿外同木古说话。
“你说清风会喜欢吗?”她语气里有些紧张,还有点期待。
木古这两日的糖葫芦吃完了,这会儿叼着根细细的竹枝躺在椅子上很没正行。
他懒懒道,“应该不喜欢。”
云絮这几日都来他这儿做木工,说什么要送给林清风礼物。可是她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竹子不知道废了多少根,最后做成的成品不说也罢。
清风上山前后用的东西都是他编的,各个精美雅致,就这她还瞧不上呢,更何况云絮做的那东西。
“可是......可是我就会做这个。”云絮被打击,抱着匣子的手蜷了蜷,语气中又多了几分退缩。
她手上划破了几处,在细嫩的皮肉上十分明显。
67. 异常
“那就送给她呗。”木古不懂云絮的纠结,“心意到了就好。”
他从椅子上坐起身,把怀中的玄灵镜翻过来翻过去地看,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消息。云絮看了眼天色,又将木匣子放到地上,拿出里面的东西打磨起来。
夕阳西下,木古随云絮一同过来了浮云峰,碰到站在院子门口的沈落听。
云絮见木古没有问候的意思,上前一步温声道,“您来找清风?”
沈落听微微颔首,又对着木古行礼后才开口应道,“没有。只是今日觉得身体恢复了些,想着四处走走看看恰好逛到这处。”
他看向两人问道,“你们要去找她?”
“是。”云絮抬了下手中的木匣,“清风几次三番救我,我想着送她谢礼。”至于里面是什么,云絮没提但也没有遮掩。沈落听感受着体内减缓的疼痛,疏离地率先告辞,“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了。”
他对着木古再次点头,接着原地消失。
沈落听刚走,林清风乘着灵鹤出现从空中轻巧跃下,见两人站在门外,手中长棍在空中旋了一圈,最后稳稳落在她掌心,“怎么不进去?”
木古见了林清风,眼睛笑得要眯起来,“仪景呢,在不在,我真的饿死了。”他朝着林清风走了两步,歪头看她身后还有没有人,眼神纯净,像个小孩一样只有对饭菜的渴望。
林清风抬棍子挡了下过来的人,“不在,他今天没去演武场。”回了话转过头看向云絮,“不是说这次幻境你也会去吗?怎么今日演武场中没看见你?”
几人聊着天穿过拱门,院中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桌上的茶具随之浮动,壶中倒出清茶分给三人。
云絮将木匣往林清风方向推了推,端起眼前的茶盏道,“明日便去了。”
“你看看,喜不喜欢?”她本就是温柔之人,说话声音低又温和,林清风下意识跟着带上笑意,顺手就接了过来。打开后由墨绿色绒布打底,上面放着的,是一管箫。
箫身长约二尺,吹孔由白玉制成的,触之温润,边缘用金丝缠绕做图纹,围着整个箫身穿进音孔复又钻出,在最下方用金色丝线勾勒出略微摇摆的树梢,华贵又不失典雅,林清风摸着最下方的金丝,只觉得似有清风环于箫上,抬眼弯眉笑道,“喜欢。”
她看出这管箫应该是云絮亲手做的,自然也明白云絮的心意。
木古坐在对面闻言挑了下眉,不知为何低头笑了。
上山后逍空装宝贝的一个芥子袋送给了林清风,里面的各类法器多少人求之不得,在林清风这儿也不过稀松平常,很多时候都瞧不上从不用,更没说过什么喜欢。
但那根平平无奇的长棍用了三年,院中房间他送过来最简单的摆设卧具也用了三年,云絮送给她的不过是后山竹林中的几节竹竿,竟也得了她一句喜欢。
林清风实在是细腻又柔软,木古摇摇头,盘算着自己芥子袋中的宝贝。
云絮闻言细长的眸子也弯了弯,月色下越发温柔。自己是个乐修,想要送礼也会选择乐器这一类的法器。“那就好,本是我送你的谢礼,若你不喜,我就再送旁的过来。”
她看向林清风手中的法器,“箫学起来还算简单,这金丝是我缠在上面的最简单的乐谱,只需催动灵力附在箫身上就会有乐声流出。”云絮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这箫声并无杀伤力,也只是个摆件罢了。”
漂亮但无用。
林清风收好箫认真看着云絮,“就算只是个摆件又如何,我若是拿着它打你手心你也会疼的,若是蓄力朝前面抽去,被打到的人不也会疼?”
谁说箫只能吹得,不能当成棍子?
云絮在这蛮不讲理的说辞下笑出声,“疼,肯定疼的。”她眉毛弯弯,身上黄紫色的飘带摇曳,更似仙人。
木古看两人说的差不多了,问起沈落听,“你今日去沈落听那儿了没?”
“去了,”林清风也像是木古一样按着玄灵镜有些走神,“过去了一个时辰,今天看起来气色好了些。”
她今天过去的时候看见沈落听从天天躺着的房间出来,坐在院子中静静饮茶,阳光下脸色苍白但多少也带了些气色,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些说不清的东西。
木古不知道在想什么,听了林清风这话后没再说,打了个哈欠问道,“仪景去哪了?他这几日神出鬼没地总不是在躲着不给我做饭吧?”
他真的好想吃单仪景做的饭食,可是这小子答应过后就没再兑现。
话音刚落,单仪景的身影就出现在拱门处。他先是看了眼林清风,将她从头到脚看了眼后,缓步过来,视线在桌上摆着的木匣子上落下一瞬后,从芥子袋中掏出一垛糖葫芦,扔给对面的木古。
“吃完之前不许再来院子。”
木古被糖葫芦砸到脸上却不恼,忘记自己一直等着的消息,拿出糖葫芦笑得牙不见眼,“听不到听不到~”
单仪景脸上也没什么太多的表情,转身对着云絮点了点头,然后才看向林清风,眼中多了几分温柔,“想吃什么我去做。”
“......”单仪景这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云絮有一瞬的恍惚,以为刚刚吵着要吃饭的人是林清风。
而被问到的人脸上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抬头看了眼后只淡淡道,“我都可以。”
林清风在单仪景刚刚背对着她时略略皱了下眉。
他身上有一抹极淡的泥土的味道,不是雨后空气中的泥腥味,更像是......深层土中带着的树根腐烂的味道。
她抬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单仪景,猜想着他今日的行踪,有些焦躁。单仪景不知林清风的心思,点点头便走了,留下各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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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的三个人坐在院中相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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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峰西边院落,沈落听盘腿坐在地上手中安静地放着一把长剑。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拿起剑了,剑鞘中的长剑封藏,从剑鞘中抽出时黯淡一瞬复又闪出刺眼的亮光,剑气并无收敛,只这个动作就劈开了院落结界。
剑身略宽却极薄,犹如寒冰一般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只是长剑一截出凝着一丝泛黑的血迹,看起来时日已久。沈落听全神贯注运转灵力擦拭长剑,随着动作与血迹的消失,他眉目舒展,看起来多了几分游刃有余的自得。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拿起剑,浅淡的唇微微勾起,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昆仑剑意不似逍遥剑法肆意,却大开大合,足够酣畅淋漓。沈落听穿着一身靛紫色长袍,站在林清风日日练棍的地方终于再一次舞起剑来。
那天林清风去焚轮复仇,站在凉亭中身后炸起血水,一副嚣张模样让他想要握剑,可是那日他没能拔出长剑。他原以为作为剑修他再也无法用剑,没想到林清风居然是解局之人。
梦中红线牵引着他寻到命定之人,而他也终于知晓来龙去脉,自然不愿他和林清风之间有任何不确定。
剑气越浓,剑意纵横翻涌,他周身浓郁的灵气环绕,而天空中乌云渐布盖住明亮的月亮,几声闷雷响起,沈落听从容不迫地收势,缓缓落地。
也许活着也很好呢?沈落听脑海中陡然闪过这一念头,却又自嘲地笑了声。
浮云峰的灵气流动异常引得玩骰子的逍空皱了皱眉,挥手寻出星图后半晌没有说话。他走出大殿看向林清风的方向,终于低声叹了句,“罢了,道法自然。”
沈落听这里的异常惊动了主峰的掌门等人,其他峰长老们也陆陆续续感受到不同,只不过确是欣喜。
能引起天地间灵气如此波动的,修真界只有一人。
那位要进阶了。
他如今已是自然境初期,若这次进阶便会离飞升更近一步,届时天地又会如何只怕是另外一副景象。有些长老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而逍遥掌门内视灵府,心中郁结。
他已经许久都没有进阶了,而且......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境界不稳,像是要掉下一阶。
不知缘由更无处询问,他看向空中丝丝缕缕跃动的灵气,眼眸深深不知想了些什么。
次日清晨,林清风骑着白马去了沈落听院落,还未靠近便觉得灵气浓郁,而应该躺在床上的人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的喷壶,正围着篱笆周围浇水。傀儡们依旧各司其职,院中传来一阵阵药香。
“你来了。”
“嗯,今天是最后一日。”林清风翻身下马,长棍从背后露出一截,整个人看起来冷冽极了。
沈落听却突然道,“林道友不知,我昨夜又做梦了。”
68. 艳红
他停下手中动作,看向林清风时眼中带着一缕淡淡的笑意。
梦,只有那一个。
林清风略一抬头,看向院中的男子。
他依旧穿着一身浅紫色长袍,犹如绸缎般的发丝松松系在脑后,好几缕从肩头滑下,在风中轻轻摇摆。还是那张惨白的脸,看起来依旧病弱,当中可到底...不同了。
心念一动,内里就泛出了活气,缠绕在他身上的沉沉死气变得松散,连带着发丝都跃动起来。
“是吗?”林清风看了眼站在一旁煎药的傀儡,语气敷衍,细听却又有几丝紧绷。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低头滑动玄灵镜去看排行榜,算着今日需要积攒的积分。
沈落听拿着喷壶朝着林清风走了几步,走动间左边衣袖似不经意般往后飘动几下,堪堪露出左手手腕。手腕上几道印痕清晰可见,恰好出现在林清风视野范围之内。
奈何拿着喷壶的人心情出奇地好,他像是看不出林清风的敷衍与回避,站定后突然道,“昨夜我看清楚了,林道友。”
滑动排行榜的手指顿了顿,林清风放下玄灵镜,再次抬头时长长的眼睫眨了下,冷冷淡淡看过去,带了几分坦然。
他的停顿恰恰在名字这里,林清风眉心一跳,紧接着小指一阵刺痛,丝丝鲜血从印痕处溢出,一点点顺着指尖滴到地上。艳红的鲜血像是红线自指尖向下,林清风握拳背手,直直迎上沈落听尽在掌握的眼神。
“之前梦中大雾茫茫,一根红线牵着我向前走去,一直看不到前面人是谁。”沈落听低头看向滴落在地的几滴鲜血,“只能看见红线缠着的,是右手小指。”
“身穿的,是淡青色衣袍。”
话尽至此,鲜血未干,一切不言而喻。
林清风站在原地,从沈落听开始说话即使一副冷淡又懒散的神态,就算沈落听站在她面前,她的手上指缝被鲜血染红,脸上也依旧平静无波。
她冷然回望,沈落听也只是安静看着她,却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
院中只余低低的药汤咕嘟声,不知过了几息,林清风背手擦掉手上的血迹,蓦地勾出一抹嘲弄的笑。“怎么,沈道友想听什么答案?”
那日一梦她确实有些惊惶,也曾对着右手几次失神,可是她能够确定,自己对沈落听并无半分男女之想。
所以就算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揭开两人之间的这层纱,她也并没有多少的忐忑。
“不必我累赘重复,你也一定明白我们二人绝不该是现在这种关系。”沈落听抬手间渡过来灵力止住了血,“你我合该是道侣,这是命中注定之事,绝无更改。”
林清风侧身往后退了两步,后背的长棍嗡嗡颤动,发丝轻扬。
“命中注定?”女修只低低重复了一遍,才淡淡道,“那又如何?我不信命。”
更何况命中注定,比不上活命重要。
林清风的态度明确,沈落听却在听见林清风的回答后想起在飞舟上同单仪景的那一次对峙。
“是因为你那个侍从吗?”
单仪景?林清风冷淡的眼神中终于多了几分波动。他从不在外人面前露出点滴心思,在外也从不逾矩,除了常来院子的几人,恐怕旁人也看不出单仪景的心思。
而不管是木古,还是云絮从不是多嘴之人,唯一的可能,便是单仪景自己透露给了沈落听。
她略一挑眉,“你与他交手了。”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沈落听没跟上林清风的思路,难得卡顿一瞬,微皱了下眉头,“算不上。”林清风不明所以地笑了下,抱臂瞥了眼斜后方的傀儡才回答道,“与他无关。”
女修还是一副冷然的模样,只眼中闪过一两缕不屑与张扬,“既然是我的道侣,必是我选的,我喜欢的。”
“至于...上天为我选的,”林清风略一停顿,盯着沈落听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算、不、上。”
“你...”沈落听被林清风眼中明晃晃的挑衅刺到,不自觉释放出威压。原本煎药的傀儡“哗”一声化作一团火苗窜进小药炉中,白马嘶鸣一声跪倒在地,低低抽噎起来。
四周风声阵阵,篱笆也微微弯下了腰。
林清风只觉自头顶压下千斤重的大鼎,一瞬的无力感袭来,连抬手抵挡的动作都来不及。
可这些感受不到一息,便被沈落听全部收回,他眼中掠过一丝懊恼,朝前走了一步却看林清风手中握棍一脸警惕地看向他,只是眼中的冷冽又多了几分。
“道友竟也会强人所难。”
沈落听欲要抬手的动作停下,站在原地轻叹了声,“抱歉。”
“只是林清风,你足够敏锐,也足够聪慧,该明白怎么选才是正确的。”他不明白林清风的做法,只微微颔首后转身进了院子在石桌前坐下。
原本抽噎的白马站起来蹭着林清风的后背,轻微打了个响鼻,听起来像是有些委屈。
林清风背手轻轻摸了下白马的耳朵,轻声道,“乖,没事了。”
她看着沈落听又随意挥出一个傀儡,坐在椅子上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之间又静默下来,林清风低头看了眼右手袖子,手指上的血已经止住,但是衣袖已经染红了一小片,看上去实在不算好看。
一道白光闪过,那一缕沾血的衣袖已经被完整割下,即将落地时化作一滴水珠,融进地面之中。
咕嘟嘟的药汤不再沸腾,傀儡装好药碗放在一旁的石桌。沈落听没有喝药的意思,林清风将衣袖绑好后抬头就看见沈落听在看着她,不知道是从割袖开始,还是绑袖开始。
林清风收了长棍,一步步进了院子。
“你该喝药了。”
“抱歉,我刚刚有些失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坐着的人微微仰头看向背光的女子,声音沉沉。
对上林清风,没有人不低头。
沈落听在与林清风的第二次对峙中便明白了这个道理。
林清风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诧异,只再一次重复道,“你该喝药了。”
她掐算着时间,一个时辰就要到了。
“嗯。”
今日一过,两人之间一则因果勾销。
微风习习,山中鹿鸣呦呦,林清风骑马向着主峰越去,云雾缭绕之间,脑海中闪过她上马时沈落听说的最后一句话。
“冥海幻境后,我会向逍空真尊求娶仙子。”
*
今日的演武场中依旧熙熙攘攘,林清风站在圆台上看向对面人,“我没记错的话,现如今是我宗门内部比斗。”
“你怕我耽误你的时间?”对面女修柔柔笑了下,右手中的长鞭震颤,一缕流光闪过,整个圆台筑起一片结界,“本小姐也忙得很,只给你一刻钟。”
这条长鞭是她一百岁时自己动手做的,与她心意相通,这些年来用的十分顺手,同境界之内还尚未有人能敌。
“浮云林清风。”
圆台下云絮抱着琵琶神色温柔,“清风,她也是入微中期,不必留手。”
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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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女修朝云絮看了一眼,拱手笑了,“千机门薛羽萄,请赐教。”
话落,长鞭宛若灵蛇朝着薛羽萄脚底盘去,林清风仔细看向那条柔顺的长鞭这才发现鞭身由各式大小不一的灵石制成,而灵石之间好似连着丝线,让棱角分明的灵石互相配合成一条顺滑漂亮的长鞭。
长鞭移动时只发出细微犹如毒蛇般的嘶嘶声,盘在薛羽萄脚底更似一条灵宠。其中有多少机关林清风无法得知,她也在薛羽萄起势后提棍向前,跃起后棍身上携着毫无保留的剑气与正面迎上的长鞭缠绕在一起,引得周围灵气都略有些颤动。
这一次更像是试探,薛羽萄对上林清风视线后迅速退开,长鞭也顺着棍身快速滑下,安静钻进薛羽萄掌心盘成一盘。
“得罪了。”
林清风低头了看了眼左手上被长鞭扫过后撕开的伤口,眸中多了几丝兴趣,“无妨。”
长鞭中机关变化迅速,薛羽萄不管是抽打还是挂抛都足够利落,人与长鞭浑然一体,站在圆台上虎虎生风,一直握棍的林清风最开始的时候应付起来有些缓慢,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的速度开始变快,甚至在薛羽萄还未出招之前便已经来到长鞭落下的点位等待。
林清风挥棍间只觉得胸腔中有无数剑意翻涌,而灵府之中细雨阵阵,青竹拔地而起,原本凝滞的经脉活动起来,一直停滞着的境界好似有些松动的迹象。
周围围着的弟子多是着相境,只觉得两人越打斗,缠得越紧,两人你来我挡间氛围越发紧逼激烈,唯有几个休息的入微境弟子从中看出几丝兴味。
云絮上挑的细长眼睛眯成一条缝,骄傲从眼尾溢出,衬得她整个人越发温柔出尘。
林清风悟性太高,半刻钟的时间几乎逼着薛羽萄将长鞭上的机关全部露了一遍,接下来便是寻找破解机关之法了。
她能够抵挡长鞭与机关,亦能够分出心神在挥舞的长棍上布阵。
长棍上时不时闪过一缕灵力而后消失不见,就像是与薛羽萄缠斗的林清风一样,在紧逼之后又会恰好给薛羽萄一口喘息的时间一样调皮。
“你!”
薛羽萄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往后急急后退几步后也不再沉迷这种打斗的快感,将自己的灵力蓄于长鞭之中,只待一击即中。
“道友出类拔萃,有幸领略是林某的福气,”
薛羽萄原本蓄力的手顿了下,耳朵可疑地红了下,有些被夸奖后的无措。林清风眉眼飞扬,手中握着长棍笑眯眯地指向薛羽萄,却没有半分移动,而后有些坏兮兮地挑了下眉,“但不及我。”
薛羽萄猛然间红了脸,对上林清风笑意盈盈的脸和张狂到极致的眼睛,鬼使神差道,“胜负未分,尚未可知。”
林清风收了笑,身形越发飘逸,整个人犹如盘旋在竹林中的猎猎风声,手中长棍化作一柄利剑,挥动间剑意越发凌冽,在与长鞭相接的一瞬,化作一缕寒芒直直相撞。
长鞭中机关再多,林清风也能找到它的“七寸”。
--铛
阵法自棍身上浮现,而后钻进长鞭中。
四周风声停了一瞬,薛羽萄眉头狠狠蹙了下,只来得及抬手挡住脸便朝后退出站在了圆台边上。原本坚持着的长鞭也在这一息之间迅速瓦解,灵石噼里啪啦掉落一地,一点点闪着微弱的光,昭告着主人的狼狈。
薛羽萄身形不稳掉落圆台,低头看了眼四散的灵石,再一次抬头,“你赢了,公主。”
她的眼中刚开始带着的一丝打量消失,剩下的只余臣服。
69. 凋零
长鞭已毁,她也并不留恋,潇洒地离开了演武场。
林清风微微诧异,与台下的云絮对视一眼后继续与下一个上场的人开始比斗。
积分排行榜上的名次每一刻钟换一次,有些休息的弟子时不时翻看着排名,互相计算着什么。圆台上两两相对的比斗在早晨刚开始时会更加激烈,随着时间推移,越往后上场的人越少,而比斗也变得机械。
到了午时,演武场中的弟子走了一小半,过了申时,各个圆台下只剩下没几人在排队。
有些弟子在演武场一侧打坐休息,尚且有些精力的能分出心神观察圆台上的弟子然后去选择自己有可能打败的人选。
云絮这里的圆台排队人数最多。
陈若明微微弯腰,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笑来。他今日第一天来演武场,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抱着琵琶的女修。云絮实在是出众,在一片淡青色中她是唯一的一抹浅红。
笑意盈盈看着圆台上的林清风,隔着很远都能看出她的温柔,陈若明看向随风飘扬的飘带,只觉得心中一空。
若是......能将飘带坠下来握在手心就好了。
陈若明朝着云絮排队的圆台走去,瞥了眼站在台上的林清风。她自从与薛羽萄比斗过后周身气韵越发明显,拿着长棍剑招行云流水,一次次将人打落圆台,排名缓缓上升,看起来过不了今晚就会进阶,而另一个圆台上的云絮却一次次被打落,飘带染血,红得刺眼。
“请赐教。”
......
琴音响起,陈若明站在圆台上再一次看向云絮。她最后一击使出了全力,连带着一丝鲜血溅出洒在她的脸颊上与眼尾,看起来更多了几分娇弱可怜。眼角泛红,似是有涟涟泪意,只眼神冰冷疏离,泛白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还带着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防备。
艳艳仙子泪,苍苍骊山雪。
就算是抹掉了记忆,陈若明还是再一次盯上了云絮。
他分了神,泄了力朝后仰去后眼中的痴迷与阴鸷不再掩饰,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云絮狠狠蹙眉,看向那个弯腰后退的男子不知为何竟后退了两步。
——不对劲,她的修为绝不及他。
可是陈若明的后撤没有停顿,径直掉下了圆台。
云絮腰间的玄灵镜亮了一瞬,与此同时排名更新,林清风的名字开始上浮,然后稳稳落在云絮后三位。
八百一十四名。
距离前一百还有好些距离,但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云絮低头了俯视着陈若明,语气中有些罕见的冷意。
“我自知修为不及你,你这番做法是何意?”
陈若明早已是入微后期,灵力厚重,剑招更是诡谲难防,于她而言不亚于更高一境界的压制。只是防守就已经筋疲力竭,更不说将人打落下台,这一场赢得并不光彩,甚至让她有些窝火。
台下排队的人眼神在二人之间打转,有些人隐约露出些揶揄看向云絮,显然是看出了里面的些许门道。
陈若明背对着几人,仰头看向台上有些想要躲避的云絮,温声道,“你所修本与我们不同,我修剑道,却从未修过琴技,在这一道,本就不如你,输了也是在所难免。”
“若你觉得我是在让你,那就寻琵琶来再比一场才算公平。”
云絮抱着琵琶不自觉的摁了下琴弦,挺了挺后背。陈若明眼神干净,眸子都能称上一句清澈如水,看向她时只有同门之间的温和,并不越界,这与她熟悉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可是...她的琴声真的有如此威力吗?云絮模模糊糊,竟是忘了自己只消除了陈若明关于她的记忆。
原本看热闹的弟子们被陈若明这一番说辞绕了进去,却也有个别人悄悄低头往后退了几步。陈若明从百花谷养伤回来后忘了与云絮之间的婚事,但是其他的所有...都没有忘。
她垂眸打了个哆嗦,不愿去回想刚刚陈若明看向林清风的眼神。
“与此无关。”云絮不再纠缠,欲要再次开始比斗,却听见林清风那边传来一声惊呼。她转头看去,却见半空中的林清风像是被一股巨大灵力扯下,整个人狠狠摔在圆台上,而后毫无预兆地吐出一大口血。
本就灌注了灵力的长棍失控,在圆台上胡乱飞舞,林清风被其以一个十分诡异的方式圈在圆台之上,棍身上的阵法明明灭灭,最终停在林清风右前方,斜斜钉进圆台之中,不让其他人靠近。
“清风!”
云絮右手猛地划过琴弦,朝着林清风奔过来,而原本几近昏迷的林清风睫毛颤动,略微向着人群的另一侧偏了下头。
灵府中原本郁郁葱葱疯长的青竹在瞬息之间开始地往下掉落竹叶,竹叶尚未落地便以枯黄,随之而来的便是灵力极速的减少。林清风强忍着疼痛,半跪在地,想要缓解这种剧痛,可是她一旦开始运转灵气,灵府中的竹叶就掉落得越快。
身体上的疼痛让她的头脑愈发清醒,林清风听着云絮的惊呼声,脑海中闪过今天的一幕幕。
找不到原因。
没有外力的出现,只是在倏忽间灵府开始凋零。
站在圆台另一侧的弟子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这场比斗是否应该继续下去,却见原本半跪着的人被圆台震了下去。
——噗
林清风翻滚在地面上,浑身沾上了尘土,整个人蜷成一团,仅露出的小半张脸上从眼睛开始溢出鲜血,而后是口鼻,一直到耳朵。她的体内像是被人突然伸手攥住又狠狠拧紧后五脏六腑移位,又瞬间挤作一团。
云絮穿过人群扶起林清风,还算冷静地翻出自己的芥子袋中的止血丹喂给林清风,细看却能发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林清风根本认不出面前人是谁,甚至也听不太见声音,但是云絮身上的淡淡香味又太过熟悉,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嘴边塞过来一颗丹药,林清风只觉得自己嘴张大,而事实却是根本没有。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灵力,无法安抚胡乱游走的经脉,甚至几乎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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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觉。
琵琶被随意丢在脚边,云絮瘪着嘴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手上使劲,想要将丹药塞进林清风口中。
“怎么办,怎么办,清风......”
林清风恍惚起来,眼睛没法聚焦,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在喊她,她想求救却张不开口。紧闭的双唇一直在往出溢血,连带着眼眶都被染红一片,看起来多少带了些可怖。
陈若明站在人群外,极其阴沉地哼笑了一声。
剃发之仇,他定会十倍报复回去。今日算她走运,都没有多少人围观,但也足以让她缓些时日了,到时候......
陈若明抱着剑悠闲地盘算着,却见弟子们后撤着围作一团,一声惊呼响起,众人齐齐后退了一步。
他轻盈地跃上树,而后露出个玩味的笑容。
林清风居然掉了境界。
入微初期。
“......”
“这边是凡人修道的后果。”
“......小点儿声,哎,真是....”他之前其实一直羡慕林清风来着,尤其是这几日在圆台上的林清分越来越如鱼得水,今日更是出彩,让他有些挫败来着,但是凡人果真会落得如此下场。
“你发现没有,她的修为好像降了。”有一个隔得比较远的弟子低声对着他旁边的朋友道。
两人都是入微初期,之前看不清林清风的境界,就在刚刚她周围气息猛地变了之后,林清风与他们并无不同。
“嗯,”旁边弟子接话,又仔细盯着林清风周围毫无收敛往出散的灵气,“她的修为还在降,已经到着相境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有些沉默。
修道一途,往前一步便是一步,即便是退步,修为也不会掉,更何况是直接从入微掉到了着相。
而原本围在林清风周围的弟子们也渐渐发现了异样,周围打量的目光对着狼狈无助的林清风与云絮,众人又都后退好几步。
“凡人修道,逆天而为,看来天地法则就是如此。”其中一名弟子忽然道,他看向云絮,像个书呆子一般道,“此事该告知掌门与肃斋。”
林清风听不清楚前面的人在说什么,只觉得浑身疼痛,发冷颤抖,身上的境界以极快的速度在下跌,她无法控制,又在这时心脏猛然抽痛几分,她的痛觉放到了极致,在地面上的腿脚与草地接触间刺到了感觉到云絮抱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她催动自己最后一缕灵力点亮玄灵镜,侧过头时与站在树上的陈若明对上视线。
他眼神挑衅,又宛如毒蛇一般盯着她,甚至在发现她的视线后嘴角那抹阴沉的笑都没有消失。云絮顺着林清风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树梢在轻轻晃动。
“我已告知逍空真尊与雾山长老,清风你坚持一下。”
扑面而来一阵细细的雨滴,阴云极速布满整个演武场。
林清风咬唇咽下口中涌上的鲜血,瞥了眼被乌云盖住的最后一丝阳光。
是他。
70. 鲳与岐
“我看你这伤也养的差不多了,与林清风的因果如今已是了结,该回昆仑了。”
逍空骑在毛驴上拿着酒葫芦,对着院子中刚刚结束练剑的沈落听挤眉弄眼。
沈落听感受着灵府中磅礴的灵力,又看向催着他离开的逍空,收了剑往前走了两步,问道,“若是我还想要在住上个几日呢?”
十日之期刚到,逍空便有些急急忙忙过来,而不管是上升的境界,还是与林清风之前的事,他并不想就此结束。
“还是别难为老夫我了。这往后清风越忙了,我也不得闲,实在无心招待。”
沈落听闻言,低头看向毛驴踩着的那片草地,嘴角微微勾了勾,“是无心招待,还是害怕与不愿?到如今真尊收林清风为徒,看起来似乎并不为一桩简单的因果吧。”
他未抬头,自然没看见逍空听了这话后眼底一掠而过的杀意。
为一桩因果,搭上五百年修为,怎么看都是赔本买卖。脚边的青草在微风拂过时微微弯腰,复又扬起头,沈落听眼中的探究毫不掩饰,泄露出几分想要知晓天命的忐忑,“当年您到底算出了什么?”
他的天命、劫数与林清风究竟是何关系?
“算出什么重要吗?”逍空似笑非笑地看着低头的沈落听,说出的话却带着一抹堪破天机的冷漠,“道法自然,怎会有既定的天命?”
沈落听眼睫闪动了下,再次抬头时却没再纠缠,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真尊的道是什么?”
逍空哼笑一声,声音中带了几分空荡,“老夫之道,在于因果,这本就是我的劫数。”
修士的劫数各有不同,有些人等不到,而有些人看不清。
也不知道这个答案是否让沈落听满意了,他微微拱手,“我确实该回昆仑了,改日定会再来拜见真尊。”
他周身环绕着灵气,原本苍白的脸上也带上了几分意气,只一看就能看出气运。靛紫色长袍在阳光下沉静又尊贵,逍空垂眸,眼中闪过一丝悲悯。
他并未回答,只在转身时摆了摆手,傀儡与院子缓缓缩小,一点点融入到地面之中,没有一点儿原本的踪迹。
沈落听的床褥飘在空中,看起来竟然有些被人扫地出门的狼狈。
“既是因果,真尊便没有旁的理由了。”沈落听神色不变,低喃了一声后便消失在了原地。
回去的路上逍空总觉得心神不宁,放下酒葫芦正想要掐算一卦,腰间的玄灵镜却猛然亮起艳红色。
“坏了。”逍空咒骂一声消失在林间,只指尖飞出一只蝴蝶,朝着远方飞去。
*
魔界。
灰白色天际下魔气萦绕,一个身穿墨绿色劲装的修士轻盈地悬在峭壁之上,剑尖刺进岩石之中,只一手轻握剑柄,转头看向身后。
背后是一眼望去看不尽的荒漠。
细密黄沙缓缓移动,却只有表层被微风吹起,往空旷的天空增添几分模糊感。不管是黄沙还是修士,一切景物之上好像滴了浅浅的墨水,看过去只是浅淡的灰白。
安静,又荒芜。
此处再无他人,峭壁上游走着的一只魔兽牵动画面,好像是唯一的活物。
它长约两丈,高一丈,踱步间身上黑白交错的条纹犹如流水一般交汇分离,看起来毫无规律,令人望而却步。双眸中并无瞳孔,只白到极致的眼眶与眼角的黑相交,同身上的暗流交融在一起,邪魔之气毫不掩饰。
与庞大身形与令人止步的威压相比,它身上散发出甜腻的桂花味,好似将无数桂花碾碎成泥融进骨髓一般,浓郁到令人恶心。
鲳,与魔界同时出现的魔兽,独霸一方,至今无一人驯服。
单仪景抬手擦过下颌,闭眼回想刚刚一掠而过的颤动,握剑的手紧了三分。灰白之中独独一株淡紫色灵草仰着头立在峭壁之端,显眼得过分。
“魔界东边的荒漠中有一株灵草,名曰岐,黑枝紫花,两日之内带回来。”
他这次来,本就是为了这株岐。
传闻这岐可起死回生,增修为,最重要的,便是它对任何生物都有效。无论凡人修士,亦或者邪祟妖魔,都可得而用之。众人前赴后继,多的是尚未进入魔界便已丧命者,而能到鲳眼前的......单仪景轻啧了一声,看向脚下的一片灰白。
都已成脚下的黄沙白骨。
单仪景想着逍空所说,却不知上面的鲳自打他进入荒漠就盯上了他。它吐出一缕魔息包裹在岐周围,灰白的眼眶中闪过一丝疑惑。
来他这里的凡人修士,或者是妖邪数不胜数,尽管在出现时他们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但最后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化作岐的养料。
但是这个修士却是个例外。
人未至,毫不掩饰的梅花香就一点点渗进来。它抬眸就看一个身穿墨绿色劲装,瘦削修长的男子孤身闯了进来。他的脸并无遮掩,微微抬眸后扯出一个略带战意的笑。
又一个想要岐,却不知死活的入微境后期修士。
它与荒漠本为一体,等待的便是这等闯入领地,亲自送上门的食物。
男子身上隐约透着一股沉沉死气,这其中又有诡谲的杀意与挑衅顺着血滴滑进它的体内。
无需互相寒暄或报上家门,黄沙与长剑自然而然地绞杀在了一起。
它操纵黄沙与他战了十几个来回,越往后,他身上的戏耍又嚣张的无谓意思越加明显,整个人透露出一种目空一切,又刻意炫耀的酣畅淋漓,直到他失了与它对决的兴趣,稳稳钉在峭壁上,隐约与它形成如今的对峙局面。
明明站在高处,可略落于下风。
鲳缓缓停下脚步,静默裹挟了水墨。
单仪景算着时辰准备取出炼丹炉,察觉到上面沉沉的脚步声停了,而脚下黄沙的流速开始加快,周围风声渐起。
这是动了杀心。
他仰头,隔着岩壁看了眼鲳,下颌与脖颈处的皮肉拉扯,隐约有青筋从一侧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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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梅花香浓烈起来。
然后,毫无预兆地划开了青筋。
眸底骄傲神态一闪而过,继而盯着手背。艳红顺着指节一点点滴落,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又开始流血,最终全部汇聚在脚下的黄沙之中。
鲳停顿了一瞬,闭眼时身上的纹路流动更快,停下步子低头轻嗅了下灵草。它周身的桂花味愈发浓烈,旁边的岐也渐渐失了颜色,变成纯白。
单仪景漫不经心地运转自己的灵力,看向脚下流速开始加快的黄沙,眸中划过一丝兴味。
初初踏进时,远处峭壁上一双眼睛便注视着他,随即便是扬起飞沙划过他的下颌。
黄沙贪婪,只一瞬就将鲜红吞吃入腹,正如此刻一般,一点点绞杀着鲜红。
单仪景眯眼看向脚底处旋起的黄沙,握剑的手骤然一松,卸力朝下坠落。黄沙卷起,与魔气在墨绿色劲装周身附上一层暗黑,整个沙漠像是一片灰白的海面,自下而上都开始涌动起来。
长剑依旧悬在峭壁上,斜下面只一束卷起的黄沙和无数次一样在一点点吞噬着男子,等待着咂骨吸髓。
天际之下隐约透出一抹红,鲳朝下看去,翻卷着的灰白之中,男子折成半圆的姿势朝下极速坠落,下垂的手背与下颌的伤口撕裂得更快,血丝撕裂成一张薄薄的膜,一点点浸染在裹挟在周围的黄沙之上。
魔气四溢,劲装不可避免地成了浓黑。
水墨画中,唯有的一抹亮色便是血丝,可平日里这让它兴奋的场景在今日却失了兴趣,鲳紧紧盯着的——是在完全被黄沙掩盖之前的那双眼眸。
冷冽中带着诡异的张扬,安静地盯着它,内里的疯癫却叫嚣着从眼眸中溢了出来。
他好似并不在意这是否是它的杀招,也不在意这黄沙会要了他的性命,只安静盯着他,好似胜券在握。
鲳空洞的白眸对上那双眼,不屑顺着鼻息喷出。
只需要一刻钟,他就会在毫无察觉时一点点化作黄沙,最后留在这荒漠之中,成为它的战利品。
而他的眼睛,自有去处。
黄沙之间的魔气一点点渗进,单仪景周身笼罩着一层亮白结界,渐渐变得灰白。等待黄沙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原本刺进岩壁中的长剑好似听到召唤,倏然间从中抽出,而划过黄沙的瞬间,灵气与魔气相撞,在黑黄之中迸发出一缕刺眼的白。
——铮!
沙砾扑向剑刃,却在刹那间化作骨粉贴在剑身上,淡淡的魔气缠绕,与剑身上的剑气缠绕绞杀。
单仪景灌注灵力,用灵气一点点清洗附着在剑身上的魔气,有条不紊,身上的灵力却没有像之前一样在使用后减少,反而越加浓厚,境界似是要破了。
黄沙之中的单仪景显然是早就发觉了自身境界的不稳,从灵府中抽出更多的灵力顺着黄沙一点点渗进荒漠中。
他暂时还不能破境,而在刚刚他就已经将炼丹炉悄悄地埋进荒漠之中。
现在,该到时辰了。
71. 水墨
几个时辰前与鲳对战时,他已经分别在东西南北四个角放下了各样灵草灵药以及那些黄沙也成了炼丹炉的养料。
而时间的推进,与鲳的对战都让鲳放松了警惕。
单仪景闭着眼,回想着自己在沙漠中布下的阵,操纵着自己的灵力寻到了生门处,而后荒漠西北角处蓦然聚起一个铜鼎大小的炼丹炉。
黄沙飞扬而下,而靠近炼丹炉中心处的黄沙全部被卷进赤红之中,随后缓缓化作墨蓝。
三颗丹药缓缓从中浮现,其上刻着符文,周围被纯净的灵气包裹,是上品丹药。
鲳没想到这么一个炼丹炉放在荒漠中它却无知无觉,只以为单仪景在同它逗乐。他恼羞成怒,猛然间嘶吼一声,本就逼近的黄沙似是有了意识,化作游鱼逼近单仪景,充斥着越发浓烈的黑,也越发地朝向单仪景的脖颈与丹田处去。
杀意与魔气袭来,浓厚又甜腻的气息压得人喘不来气,而另有一束黄沙直直冲向炼丹炉。
“呵~”嗤笑声浅,只刹那就被黄沙藏个没影,单仪景向剑身灌注灵力,肆无忌惮的逍遥剑意几乎要冲破鲳的层层裹挟,却又在即将冲破之际稳稳收好。
鲳见他还在与黄沙缠斗,无法脱身观察炼丹炉的情况,自以为贪了便宜,拿着丹药便往肚子里吞。
丹药温良,刚一入口便散为三缕青烟顺着喉管而去。
独属于修士的纯净气息进入体内对于他而言便如琼浆,浆液从头到脚游走,鲳有一瞬觉得自己身上的魔气浅淡了些,像是被这丹药净化了般,脑中白光闪过,笨重的身体突然轻盈。
它身上的桂花香浅了一息,而后又更加浓郁。
黄沙停了一瞬,而后滔天的魔气从峭壁上翻涌向前,像是冰川般寒凉的沙浪直直朝着单仪景卷来。贪欲被扯到极致,浓黑与桂花香像是无声的战鼓,只刹那间便震起整个荒漠中无数残骸白骨。
广袤寂静的荒漠,万人叫嚣。
狂风卷起,水墨画被人泼下一大片浓黑的墨水,翻滚着、震颤着的黄沙与残骸一同杀向风暴中心的男子。
他嘴角的笑意愈烈,唇下的痣被扯动,多了几分疯癫的张扬。
单仪景看着像是从天空中泼下的残骸与杀气,胸腔中无法抑制地翻滚着快意,他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喉结滚动,自尾椎骨处泛起一股热意,一点点顺着他的脊骨,轻柔地贴在他的耳廓上。
好舒服。
风暴之中,他的眼睑与眉尾浸出一点点红,而后越变越深,潋滟地成了浓黑之中唯一的凌寒红梅。睫毛在寒冷中渐渐濡湿,他眸中的冷意与杀意积攒到了极致,猎猎风声中,一颗沙砾突破重重结界,直冲向眉心。
——杀!
一道寒光闪过,剑刃与沙砾相撞,鲳终于看清的掩在黄沙中的那双眼。
没有惊恐、没有害怕,有的,只是不知死活的冷冽挑衅。
鲳有些仓促地收回元神,刚刚单仪景那一剑带着强烈的剑意,它躲闪不及只能堪堪避让,它虽只是用元神探路,但刚刚伤得有些重,自尾端开始,每一处鳞片上都开始渗出丝丝血迹。
可他只是个入微境修士,竟有如此威力。
鲳屏蔽身上的疼痛,闭上眼想要去凝聚魔气,脑海中那双眼却又挥之不去。像是有吸力般一双人类的眼眸居然那么令人沉迷,看向你的时候不可一世的蔑视如有实质般打在它的身上。
单仪景划破沙砾的一瞬,耳边突然传来轻柔,又看破一切的声音,“啧,藏好了,可别被我发现了。”
几具白骨旋转着飞过他眼前,笑声带着风声从他眼前呼啸而过,单仪景自知林清风不会看见,仍有些狼狈的闭了眼。
他有一种被揭穿后的羞耻,指尖酥麻,脸上泛起潮红,眼眶中一滴泪夺眶而出。可是手中杀招愈盛,剑气不再遮掩,深厚纯净的灵气不过几个瞬息就从中魔气中杀出,震得鲳不住往后退,黄沙的攻势也开始减弱。
行云流水的剑招掩盖了单仪景混乱的脑海。
玉笙不该存在,单仪景也不过是一层皮罢了。
他曾窥探公主的幸福,厌恶自己时时跪下的膝盖,又恰好察觉到林清风的痛苦,便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再次跪地。
然后剜肉剔骨,想成为她。
他仿皮刻骨,用林清风的神雕自己的魂,然后一点点湮没自己身上的点点滴滴。没有人知道在无数个夜晚,他对着铜镜一遍遍模仿林清风的神态,直到如今几乎如出一撤。
他是谁不重要,他早就在动心的那一天起就对自己处以凌迟。
除了外面的一层皮,里面的骨头鲜血早就炼成了林清风的模样。
单仪景眸中铺起一层血丝,自嘲般地放声大笑起来。
他不是他,也不必是他!
近似疯癫的笑声穿透黄沙传进鲳的耳中,周围的白骨坠落几只,化作黄沙后再次扑向单仪景。鲳心中一点点盛满忌惮,有些难得的疑惑。
黄沙逼来,灵府中的灵力开始不稳,原本被控制住不去破境的灵力像是被刻意冲刷过一般再一次聚集在一起,空中渐渐云层聚集,紫龙穿梭其中,带着来自天道的威压。
手中的长剑震颤,处于荒漠中心的男子被魔气缠绕,身上墨绿色的长袍一点点被魔气与黄沙侵蚀,渐渐只剩下白。
单仪景心渐渐静了下来,失控的灵府平稳,手臂上的青筋爆出又缓缓伏下。
就像是从耳朵中钻进去一只虫,这只虫一点点啃食他的骨肉,吸食他的鲜血,然后小虫在里面繁殖。等空了,它们根据林清风的骨肉一点点刻成了他的骨,他的魂。
皮是他的,但只要有一只手轻轻一敲,“啪~”,从里到外都会裂开,碎成一地,而后从里面爬出无数恶心又肮脏的虫。
男子清浅地笑了,唇下的痣扯起,竟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邪魔。
他亲手放进去的虫,自然甘之如饴。
峭壁自荒漠中升起,岐越发洁白,鲳发出一声嘶鸣,身上的腮翻动两下后,身上的鱼鳞全部卸下,化作利刃朝着单仪景刺去。鳞片带着血丝在风沙中为荒漠填上几分诡异的美,单仪景垂着的手抬起,然后带着几分风流打了个响指。
——啪~
鲳察觉不对,可已经来不及了。三根长长的针翻搅着它的五脏六腑,而它的腮边、口中都开始抑制不住地吐出黑血。
血喷到岐上,一层浅浅的光晕荡开,黑红的血变成鲜红,一点点融进岐的枝叶之中,刹那的红过后,便是纯净的白。
魔气愈发浓黑,黄沙与白骨中夹杂着带血的鳞片全都朝着他杀来。
单仪景隔着风看着吐血的鲳,蓦地失了兴趣。
“没意思。”
鳞片化作柴虫裹上魔气,在单仪景眼中速度越来越慢。
——铮~
自浓黑中,炸出一片刺眼的白芒。
白光带着撕裂荒漠的气势用无尽的杀意铺满整个画面,鲳终于无力反抗,从峭壁上轰然坠下跌进地裂。轰隆的声响冲破魔界,翻滚着带起来地动。鳞片与黄沙消失,至于满地白骨一点点随着裂缝滑进黄土之中。
冷白的长卷之上,地面开裂,似一柄长剑,画中唯有一名男子背手执剑立于空中。
窸窸窣窣的黄沙被风卷着在空中飞扬,而岐缓缓飘动,最后停在单仪景眼前。
淡紫色慢慢爬上岐的枝叶,花苞绽开带着清淡飘香。
脚底的一切都在坍塌,黄土陷进,魔界的结界不稳,时不时闪过一阵浅灰色的光。单仪景立在空中看向最后这一层围绕在自己身边鲳最后一息,眸色平静地提剑起势。
飞扬旋转的黄沙静止一瞬,像是鲳最后的反击一样,尚在地面上的黄沙被卷起冲向单仪景。
待剑尖与黄沙相交刹那,突然间空间扭曲,一只蝴蝶从画外翩迁而来,透过黄沙最后稳稳停在剑尖上。
单仪景快速收敛杀意,蝴蝶化作文字,一点点浮现在眼前。
[拿到岐后速回。]
——铮~
长剑入鞘,黄沙化土,淡青色道袍从灰白中一闪而过。
苍绿的山林之中,蹲在墓前的山鬼突然激动大喊,“放了我!放了我!”他的胡子被扭成麻花辫,底下与旁边的大树绑在一起,蹦蹦跳跳地喊着空中掠过的修士。
那条又长又薄的剑,他不会认错。
可平日总是来这里的男子好似根本没听到般直直往逍遥山而去,看背影还有几分匆忙。
“该死!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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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相中期。
林清风闭着眼不愿睁开,一颗心却如坠冰窖。
她本就惨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脸上闪过一丝不服,而后渐渐成了空洞,像一具尸体一般躺在床上,巨大的失落感将她的喉咙遏住,让她有些呼吸不上来。
这几日她昏昏沉沉醒过几次,听见了师尊与单仪景的对话,有时又察觉到有人在轻柔又踌躇地抚摸她的眉头。
点点泪意泛起,林清风藏在被子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因为她,师尊要耗费几百年的修为,单仪景要为她孤身涉险。
而她,没有灵根,活着都像逆天而行。
不知过了多久,阖上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来人脚步很轻,怕惊扰了她连呼吸都很清浅。
林清风听着熟悉的脚步声和渐渐袭来的梅花香,不知怎的,突然就觉得难堪极了,将脸朝着床的里侧偏了偏。
真可怕,林清风心想。
她居然头一次生出了嫉妒。
单仪景的境界又提高了。
屋内本就安静,单仪景本想要靠近床边的脚停下,站在屏风处看向垂落的墨绿色床帐。
女子长发散乱,侧着头看向床里侧,只给他露出个冷漠又带着几分倔强的侧脸。只是青丝越浓,显得脸越苍白,脸上几道伤痕结了痂便更加显眼。
她不想见他,站在原地的单仪景静默无言,阳光洒进来,头发上的折痕越发明显。
男子温和地笑着,身上的气息又冷了几分。
林清风睁开眼,却不知看向何处。两人有些细微又别扭的僵持,单仪景不知如何张口却不愿走,林清风想道谢却又涌上几分自厌。
香炉中烟雾缭绕,林清风知道单仪景发现自己醒了,眨了眨眼后坐起身,看向站在雾蒙蒙的阳光下的男子。
他眸子干净,端正站在光下便莫名让她蜷了手指。
“听说你去给我找药了,还受伤了。”
林清风几日没说话,再次开口声音沙哑,不过依旧清泠泠的,甚是好听。
她的头发全部披散下来,半阖着的眼睛望向单仪景,眼睛有些恍惚地空洞。脸色有些苍白,但唇上还有些颜色,看起来却没那么虚弱。
单仪景没动,只眼睛看向林清风,有些望而却步。
自从知晓林清风从圆台上摔下,又不知为何掉了境界,他便一刻不停地去寻找真相。他想要在林清风醒之前找到罪魁祸首,无论用什么办法,将那人的修为补给林清风。
可是五天了,他还没能找到。
作为侍从,他失职。单仪景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样的林清风,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她分明在问他,他的嗓子却像是棉花填满一样,没办法说出一个字。床上的女子明明在看他,他却觉得不是。
她的腰背依旧挺直,只是看起来却需要用手支撑。
没听到他的回答,女子上半身往前探了探,一手撑着床沿看向他。
“嗯,受伤...”单仪景摸了下手上的伤口,“用了药,慢慢恢复一段时间会比之前好。”他不知自己在说什么,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手却慢慢握成拳。
远处的男子还是一身淡青色长袍,低头看她时眼中的温柔像是要溢出来。林清风眼睫颤动,音调中带了几分自嘲,“是吗?”
没人接话。
室内一片寂静,连呼吸都几不可闻。男子头上发丝上的折痕在慢慢消失,林清风盯着那几道歪歪扭扭波浪般的折痕,抿了抿唇,抑制住眼眸中涌上的泪。
“真可怜,”林清风看向自己的手背处,复又转头看向单仪景时,多了几分疯狂压抑着的坍塌。“那允许你,抱抱我。”
允许你,抱抱我。
单仪景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他大步向前,将床上摇摇欲坠的女子搂进怀中。
温暖的室内,熏香缭绕,男子单膝跪在床前,紧紧抱着跪坐在床上的女子。
林清风塌了腰,手无意识地抓住单仪景的头发,脸贴着单仪景的脖颈又近了几分。
静默之中,两人身上的梅花香愈发浓烈,不知过了多久,单仪景只觉脖颈处一片濡湿,浸湿了他纯白的里衣。
是公主的泪。
72. 逍遥剑法
单仪景放在林清风腰上的手轻轻摩挲了下,没再有其他的动作。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敲打在窗棂上,温柔又平静。
屋门被叩响,逍空刻意地咳嗽了两声,不一会儿,单仪景从屏风后出来就见逍空坐在院子的摇椅上,看他出来挤眉弄眼地小声问,“醒啦?”
他声音压的低,单仪景行礼后站在一旁道,“嗯,脉象平稳,灵力也恢复了,应该是岐的作用。”
见单仪景一本正经的样子,逍空有些无趣地撇撇嘴,又有些忧愁的拿起酒葫芦。
放到嘴边,又停顿了下没喝,看向站着的单仪景,“是不是哭了?”
“没有。”单仪景淡淡道,从芥子袋中掏出一叠栗子糕摆在桌上便不愿说话了。逍空见状低低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本书。
书页泛黄卷边,上面的批注不算多,都已经有些微微褪色。往后翻,慢慢有了些新墨,字迹也变得潦草,直到最后三页,笔记戛然而止。
逍遥宗入门剑法,弟子长老们手中人手一本,从入道开始便练起,之后再无停歇。
可逍遥剑法飘逸又多写意,练到第三重的弟子少之又少,第四重更是。苏易津在前两年练至第四重,已经成了下一任掌门的候选,这之后便再没有弟子能练到第四重。
而逍空,是整个修真界中唯一一个练到第七重的修士。
他本就天赋异禀,在一万岁时参透逍遥剑法第七重,突破到了自然境。书上的批注他又新加了些,查找着其中的纰漏等林清风出来。单仪景抬手间挥过一道灵气,桌上的栗子糕还在,从外面看起来两人已经不在。
想着这两日自己的推测,单仪景隔绝掉这方空间中的声音后看向坐着的逍空。
“真尊,沈落听什么时候走的?”
他心中隐隐有个推测,又觉得有些荒唐便不敢
逍空合上书,有些莫名,“五日前。怎么了?”
五日前,与林清风晕倒是同一日。他不知道
“你说,是她的身体更重要,还是找你说的毫无证据的那个人重要?”逍空低头看向剑法,
单仪景冷冷看向逍空,脸上温和的笑依旧维持着,“身体重要。”
逍空将欲点头,就见单仪景彻底冷下去的脸,“但是找到问题更重要。”
“这次不找到问题所在,难道要让她经历第二次吗?我不愿意。”
林清风骄傲又张扬,她就应该永远仰着头向前走。
逍空翻书的动作停下,心绪突然烦乱起来。
清风哭了。
他不是没见过林清风哭。读书识字时,因为意见相左,倔强地红着眼,国君受伤时,因为心疼掉的泪。进黑屋后,他就再也没看过林清风哭了,那时候她出来时越狼狈,眼神就越发张扬,“太傅想看我的笑话吗?”上山那日,她哭红了眼,奄奄一息时眸中全是复仇的杀意。
那些泪意里,都不像今日一般让他觉得难受。
“她会知道的。”
原本想等林清风的逍空合上书,“这本书给她。冥海幻境开启的时间越来越近了,督促些她。”
院子外的结界像水波一样滑动一瞬,留给林清风的只有逍空的背影。
等单仪景再次进屋,就看见林清风穿戴整齐坐在床边,手中拿着夜明珠发呆。若不是眼眶有些红,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她手边的玄灵镜亮了几下,大概是云絮和木古,林清风挥手用灵气回复了两人,“他来干什么?”
玄灵镜灭了,白玉质地的灵石温润,林清风不自觉用手扣了几下。
单仪景没再往前走,将逍遥剑法用灵气递给林清风。
“师尊做了新的批注。”
他刚刚翻看了下,逍空的批注并不是针对自己,反而更多的是对于林清风剑招的指导。
就好像他知道林清风一定会练到第七重一样。
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听起来有些自说自话,林清风却一下子明白的逍空的用意。
师尊说过,慎终于始。
“距离冥海幻境开始还有多久?”
“六十八天。”
林清风接过书,往梳妆台走去,单仪景自然地跟在后面帮她绾了个高马尾。
窄袖劲装,配高高的马尾最好。
等单仪景收拾好,林清风提着棍就去了后院竹林。雨后的竹林空气清新,灵气充裕,竹叶随风摇摆着又带了几滴雨滴滴到林清风头上、身上。
单仪景不远不近地跟着,在竹林边缘就停了。
风声滔滔,吹过林清风的长发,又温柔拂过她的眉眼,长棍上的阵法一点点显现。
她的剑法还是一如既往地行云流水,手中的长棍早就化剑,凌厉的剑气又添了几分锐气。轻盈立在竹枝上时,像是这片竹林中最为挺拔又高昂的一杆青竹。
灵气划过,竹叶飒飒作响,伏倒一片。
林清风强压下喉间涌上来的腥味,看向远处一只温柔望着她的单仪景。
她的灵府中竹子消失了很多,经脉在运行的时候也疼得像是千万根针扎一样。这是想平常一样练棍,却没想到这一次居然这么困难。
可是...她不能认输,她也绝对不能因为前功尽弃再掉一次眼泪。
林清风收回看向单仪景的眼神,再一次起势练了起来。
......
“咳...”林清风单膝跪地,靠着长棍支撑才没扑倒在地。圆月高悬,她不知道已经练了几个时辰了,灵气在经脉间游走的时候变得没有那么凝涩,灵府中不稳定的干涸土地也慢慢有了些湿意。
但还不够,她明日定是要去演武场的,若是用现在这副样子去的话,一定没有办法坚持到最后。撑在腿上的手紧紧攥成拳,愧疚和焦急几乎要将林清风淹没。
单仪景腰间长剑嗡鸣,他抽出剑朝着林清风走去。
月光下林清风的额上脖颈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握棍的手一直在强忍着不去颤抖,而斜对着他的侧脸唇角,溢出血丝。
“我陪你。”
林清风不想让他看见的,他就装作看不见。
林清风想要达到的,他也该要助她一臂之力。
——铮~
长剑在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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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越发凉薄,拿在单仪景手中竟有种杀人灭口的凉意。
“好。”
林清风不知自己张口已经满嘴血,擦掉唇角溢出的一丝血迹后站起身,“你不停,我也不会停。”
两道灵力相撞,周围灵草伏地,竹叶拂动,刹那间照亮半片天空。
逍空站在浮云峰主殿外,看向林清风院子的方向,一直提起的心微微落下。木古站在一旁,眼睛也一直望着那边,“要不这次就别让清风去了吧。她修为一夜之间掉到着相中期,现在就算怎么努力也没法去幻境了。”
之前还是入微境时,她想进幻境还要日日在演武场比斗攒积分,那时候就已经有些吃力。而现在没有对同门弟子之间的境界压制,她想要攒积分就会更难。
这个事实在林清风刚刚清醒的时候她就应该意识到了,而且...有单仪景在,为何偏要清风去拿什么薜荔。
逍空斜斜瞪了一眼木古,“你怎么知道她去不了?”
木古微微叹气,“她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好好休养。虽说雾山用了上好的丹药给她救回来了,可经脉阻塞,灵府坍塌是事实。她不是一个铁人,今天练了一天已经是极致了。”
“那你去劝她。”
“我要是敢见她,就不会在你这儿缩着了。”木古恨恨地咬了一口糖葫芦,他不敢看林清风难过的眼睛,害怕自己忍不住将所有糖葫芦都给她。
“你还记不记得宗门有一个默认的宗规。”
竹林处是不是闪现一两道白光,连带着他这里的灵气也有些波动。
木古眼珠子转了转,嘴里的糖葫芦囫囵吞下去,有些一言难尽地看向逍空,声音也有些飘,“你是说逍遥剑法?”
“对,”逍空一脸的随意,“逍遥剑法,宗门弟子若有练至第六重者,视为下任掌门,享宗门全部资源,不困于身份。”
“你疯了。”
木古往后退了两步,“逍空你真是疯了,清风若有灵根尚且一试,但如今...你比谁都清楚着剑法有多难。”
他三千岁的时候练到第六重,而林清风不过二十而已。
“她可以。”
林清风不知道逍空对自己寄予厚望,只是机械地格挡单仪景没有收敛的剑气。她眼前的剑太过锋利,又寸步不让,境界的压制下她几乎只是依靠本能去做出反应。
身上早就被汗浸透,又被单仪景用灵力洗涤干净,然后再次逼着对战。
次日清晨,露珠还挂在树叶上,三三两两结伴的弟子正往演武场走。
“你说,那林清风怎么样了?”
“不知道,反正我看她修炼无望了。”
另一人有些认同地摇摇头,跨过演武场门口的结界后蓦地停了脚步。
后面的弟子撞过来,有些不解,“怎么.......不走了?”话音未落,他便顺着视线看过去声音也渐渐消失。
尚且带着雾气的圆台上,站着一个他们再也熟悉不过的人。
长棍旋了几圈,最后稳稳停在她手中,清澈见底的眸中是一如既往的张狂。
林清风。
73. 老鼠
灵鹤长鸣,从空中飞过时低头看向下面有些定格的修士们,恶作剧般吹了一股风刮乱修士们的头发,有些静默地演武场有开始有了声音。
他们还是跟之前一样互相推搡着陆陆续续进了演武场,可是走动间总是往剩下的几个圆台上走去,没有一个人靠近林清风的圆台。
直到七个圆台下都排起了长队,林清风垂眸看向唯一一个站在台下的修士,浅浅露出个笑。
“上来。”
拨弦声响起,带起一阵淡淡的荷花香。
“你好些了?”伴随着脚下闪过的淡淡灵气,云絮轻柔的声音响起。
林清风点头,“吃了单仪景炼的丹药。”
对面女子眼中的调侃一闪而过,抱着琵琶的手划过琴身,“那就开始吧。”
琴音断断续续响起,林清风跳跃着在圆台上踩音符,一点儿都不躲避。这首曲子曲调轻盈又和缓,灵力顺着每一道琴音与拨弦一点点敷进林清风体内。
它不喧宾夺主,只是柔和地安抚那些还有些阻塞的经脉,像是缓缓游动的水流,一点点抚平其中乱窜的灵气。
云絮手上的动作不停,心中暗暗思索着林清风的身体情况,不自觉地想要皱眉,又微微低头掩盖过去。
即便是单仪景给了上好的丹药,重伤过后的林清风也确实并未完全恢复到之前。
不管是她的修为还是灵气吐纳,卡在一个难以前进的地方。云絮想着,曲调又轻缓几分,但其中灵力越发浓郁,贴近林清风时治愈的意味更重。
林清风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变化,有些讶异。
云絮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与上次在百花谷相比,她的灵力更加和缓,也更加灵动,踩在她的经脉上没了一丝一毫的刺痛感。
周围的人本就关注这边,见两人之间并未打起来,反而平静又友好觉得有些奇怪。
陈若明隐在人群中,眼底阴沉沉地宛如毒蛇般看向圆台上的两人。
“排在这儿干什么?没发现林清风的境界吗?”陈若明凑到前面弟子的耳朵旁,低声道。
前面的弟子本就是个胆小的,自从陈若明站在他身后就有些难安,想跑又怕自己显眼,硬生生忍着后脖颈上炸起的汗毛体面站立着,却没想陈若明直接凑了过来。
气息打在他脸上吓得他当即腿软,将要跪倒在地时被陈若明一把从后脖颈提起。
“去,排那边。”
修士低着头赶忙急急应下,握着腰间的剑匆匆忙忙站在林清风的圆台下不敢抬头看其他人。
一曲罢,云絮对着林清风点头,而后轻轻跳下圆台。
林清风腰间的玄灵镜亮了一瞬,她抬眼时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叫住云絮,“今晚你来浮云峰找我。”
云絮不解,但还是柔柔点头,应了声好。
被推到林清风台下的修士这会儿抿了抿唇,抬头时探到林清风的境界后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自得的笑。原本胆小又惊恐的表情不见,他抽出剑站在圆台上时眉眼间俱是可怖的兴奋。
周围圆台上对打的人停下动作,连带着下面站着的人都莫名看向林清风所在的圆台。
他们都想看看,如今修为掉到着相中期的林清风会如何。
原本低声交流着的弟子们都停下说话,看向台上那个穿着青衣的女修。
林清风大概看出是个着相后期的弟子,没有理会他眉目间的洋洋得意,微微拱手,“得罪了。”
她清泠泠的声音与之前并无不同,修士邪嘴笑了下,在林清风还未起身时便刺出长剑。
剑出得急,反而带了几分平日里根本见不到的杀意,林清风眸中闪过一丝厌烦之色,提棍时便没留情面地挥棍上前。
这种欺软怕硬之人,平日里装得胆小如鼠,可一旦见了比自己弱小的,浑身就会沾上狰狞,像是一只肮脏的老鼠藏在人皮之下,令人心生厌恶。林清风没了耐心,也不欲将自己的体力浪费在这种人身上,将将两招就将人打落圆台之下。
噗通的落地声响起,围观的弟子们都往后退了两步。
他们其中有些人嗤笑一声便登上圆台,然后再一次被林清风打落。
直到太阳高悬,阳光照在演武场中,而积分排行榜再次更新时,他们终于意识到即便林清风掉到着相中期,但她从来都不是个弱者。
也许是那天的林清风从台上摔下时太过狼狈,修为也掉的太快,让他们有了自己也可与之一战的错觉,自以为同境界就可压她一头,可却忘了这之前的林清风开了第九台,将入微境的陈若明剃了头。
她眉眼中的嚣张不是强撑,也不是伪装,那本是她。
林清风站在台上,刚刚云絮修补过的经脉又开始隐隐作痛,面上却不显半分。
“下一个。”
带了几分不耐烦的声音从圆台响起,众人开始推搡,然后从人群中缓缓站出一人。
“好久不见,林清风。”
他旋身上台,手中寒光闪闪,对着林清风露出个阴恻恻的笑。
陈若明的出现让原本围在圆台周围的人都有些忌惮,大半的弟子退回到之前的圆台上,只留下一小部分人抱着剑看着这个圆台。
逍空打个哈欠,对着旁边肃斋的执事问道,“他们着算不算以大欺小啊?门规上有没有说这种情况怎么办?”
弟子们年轻气盛,演武场修建的一部分初衷本就有默认弟子间互相切磋的意思,但这么明目张胆的孤立却是第一次见。
林清风不在意,他这个做师尊的,不可能冷眼旁观。
“弟子间门第不齐,修为不同,摩擦时有发生,只要不过分,肃斋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执事说着,也微微笑了下,“更何况当年您任职长老后便提出,自己往后不会参与宗门事务管理。”
那时候的逍空真尊独守逍遥山,却不任职,还是掌门再三周旋才到了现今这个情况。
“我是不参与,但是我徒儿在宗门之中。”逍空不在意执事微刺的话,转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掌门,“你管不管?”
掌门看向影像中两人不分上下的打斗,声音中带了点妥协,“凡人修道本就更难,若是强行修炼怕是逆天而为。但真尊既然今日愿来我这儿,便是有事要交代了。”
他看着逍空,眼神严肃。
“你也看到了,这次幻境弟子之间竞争激烈,但是前百名的排名几乎是没变的,还剩下两个月,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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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若是一直没希望可能也会懈怠修炼,甚至影响他们的修道之心。”
“所以我看,这评选维度是不是可以多一点?进幻境的弟子也多加一些?”
逍空昨夜对着木古信誓旦旦,今日一大早却来了主峰找掌门。
掌门看向逍空难得地笑了下,“这林清风看来真是您的爱徒了。”为了林清风,又是让他加人又是换选人办法。他思索片刻,心想这也确实可行便问道,“真尊有什么想法?”
逍空盯着影像上陈若明一剑将林清风杀到圆台边缘,而后用掌风将人扫落摔下圆台,呲牙咧嘴地撇撇嘴。
“比斗次数怎么样?”
逍空眯着眼看陈若明留下个讽刺的笑跳下圆台,而他的好徒儿...好像没看见一样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再一次登上圆台。
人暂时还打不过那么多,但咱们上场勤啊。
“......”掌门哑声,旁边的执事面色平静,将目光从留影石上移过来,“其实作为您的弟子,这冥海幻境她本就是能去的,这几分排行也不过是为了那些外门弟子罢了。”
不管是云絮还是陈若明,他们根本无需在演武场浪费时间,而林清风本亦如是。
“行了,叫其他长老过来一同商议一下。”掌门想了想,又抬手喊住要走的执事,“易津回来没有?回来了也让他过来一下吧。”
“是。”
圆台上的林清风被灵力震得退出好几步,堪堪站定后看向对面弟子。
这人应该是着相后期,但她有些打不过了。
身上的经脉翻滚着像是滚水,烧得她浑身刺痛,而刚刚与陈若明过招,不但消耗了她的体力,她灵府中的灵气也开始有些欠缺。一阵阵涌上的腥甜在口中快要积满,原本就干涸的灵府再一次有了裂痕。
她向棍中灌注灵力,却发觉灵力只够棍身的一半。
再一次格挡时对面弟子明显感觉到林清风有些力不从心,趁机将她打下了圆台。
噗通的落地声再次响起,林清风不可抑制地吐了口血。
台上的弟子看起来比旁边人都要惊讶,她看向手中长剑,差点以为自己境界又高了一层。腰间的玄灵镜亮起,两百积分划入她的名字后,看起来应该是要进上个几名。
午后的阳光灼人,刺眼,林清风趴在地上缓缓起身,眼前晕眩一片。
“更新了,更新了。”
低低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林清风脑中一片刺痛,缓慢抬手握住玄灵镜。
玄灵镜上积分排行榜开始滚动,最终林清风的排名翻过了云絮,到了七百九十九。
见好就收,林清风吹了个口哨,白马从演武场外进来,接走了林清风。
接下来的几日,林清风只有在早上时才会赢几场,剩下的几乎场场都输,她在今日积分还有剩余之前就会离场,也仅仅维持着排名不变。
在演武场上带着的时间越短,林清风身上的焦虑情绪愈发重。
直到又一日林清风从台上滚下来时,她低着头攥紧了拳。
身上疼痛早已没了知觉,她手指扣进泥里,一颗急躁发痒的心吸引来了无数蚂蚁爬上了她的脊背,带着若有若无的痒钻进她的眼睛。
74. 着相
圆台上与台下的人这几日已经见惯了林清风的失败,旁边人见林清风半天不起来,踢了踢旁边的石子,“喂,还打不打了。”他动作间带着戏弄,石子儿擦过林清风的胳膊又悄然落地。
周围隐约有几声不屑的笑,又故意压低声音,就是偏要她听见。
林清风压下脊背上涌进眼睛的泪意,缓缓站起。
她的衣袍上沾了血迹,几处关节上更是在往出渗血,看起来伤的很重,慢慢起身时血又洇开,连带着脸上的血也滑落下来,挂在下巴上。
原本看着她的几人不自觉地按在腰侧的剑鞘上,笑声在看见她的眼睛的时候便戛然而止。
冷漠,狠厉,又带着不可一世的挑衅。
她脸颊上还有几道伤痕,那双眼睛却像是恶狼一样盯着他们。
眼神环视一圈,林清风看向那个刚问话的男修,声音嘶哑,却不减半分气势。“明日你若能站在我对面,才有资格问我这句话。”
她不记得这其中有任何一个人与她在圆台上打斗过。
意识到这一点,林清风恍惚了一瞬,她咬着唇不明意味地哼笑一声便离开了演武场。
“装什么啊,今日就打赢了一场,有什么好趾高气扬的。”等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那个问话的弟子才放松下来嘟囔了一句。
旁边人跟着附和,“对啊,还有她那笑什么意思?是不是瞧不起我们?”
“切,瞧不起我们?我们可没掉境界。”
“......就是。”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几人被林清风这么一说到底心里不怎么得劲儿,硬撑着又打了一场便草草收场回了寝舍。
今日阳光并不大,照在人身上带着暖意,林清风一个人沿着树林往山下走,却觉得烈日灼烧,连带着她的那颗心都变成了滚烫的太阳,在她体内乱窜。
她的脑海一片乱麻,一会儿是自己赢了一个又一个人的长影,一会儿又是次次摔下圆台的狼狈。
她的眼眶开始不受控制地想往下掉眼泪,林清风眨了下眼睛,随手擦过下巴上的血迹,又毫不在意地抚过手边的青草。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是毫无目的地往前走。
往前走,远处出现一个小小坟墓。
她深呼吸一口,又装作不经意地低头摸着半人高的草丛。血迹在草绿色中显眼瘆人,阳光照过来很快便干了,却显得更加孤寂。
红绿之中,向前走着的人背影平静,连发丝都不再动弹。
离得越近,她的脚步变得踉跄,步伐越快,深一脚,浅一脚地惊起旁边吃草的野兔。
坟墓前没有杂草,林清风强撑着走到坟前,就像是卸了力一般,毫无形象地坐在了坟前。
鸟鸣声阵阵,叽叽喳喳的声音与风吹过树林发出的飒飒声响衬得这片坟地越发空旷,阳光像是故意同她作对一般,顺着枝叶的空间,将最烈最热的光照在她的身上。
爬进她眼眶中的痒终于到达了极致,胸腔中有什么在叫嚣着、嘶吼着挣扎着想要冲出体内,唯一的出口——喉咙却被堵住了。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眼泪像失控一样从她的眼眶涌出,无声无息地沾满她的脸颊,衣襟,浸湿她的衣襟。
坟前空旷,人迹罕至,只有一个穿着青衣,浑身是伤的女子靠着墓碑无声落泪。她的眼睛空洞,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像是个已死之人,却汹涌地落泪。
漆黑长棍立在她身边,不声不响。
没有一丝哽咽,静得像是这坟墓一样。
从醒来她便在强撑。
竹林中练棍是在强撑,站在竹林高处更是强撑。
从醒来她就知道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为了活着要去冥海幻境,更要快些恢复修为。她以为自己可以的,而今日那人的嘲弄就像是当头一棒,让她清晰地意识到不是的。
即将到来的冥海幻境、日夜威胁着的生死,还有一夜掉落的修为压在她身上,让她无法喘息。急躁和焦虑顺藤摸瓜找过来,她越是压制,心里就越像是猫抓一般找不到方向。
现实的她真的力不从心。
眼泪不受控制,身上的疼痛也慢慢出现,她抬手擦过,但眼泪流得更凶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光影斑驳,看不清任何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开始没那么烈了,林间的风吹来拂过林清风的发尾,温柔得像是母亲的手。
林清风微微仰头,眼泪划过眼角,滚进耳朵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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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耳垂处掉落。
耳珰在阳光下闪过一丝光亮,在焚轮皇宫中的单仪景耳垂猛然一凉,他抬手一摸,便是一滴泪。
单仪景收敛下心中的杀意,将手中的瓦片放进芥子袋,然后闪身没有犹豫直接往焚轮边上的坟墓飞去,果然看见背着他坐在坟前的林清风。
她抱着膝盖,仰着头,阳光穿透身体,然后渐渐吞噬她的呼吸,整个人慢慢开始消散。
不知为何,单仪景的脚好像被钉在原地一样,他迈不开步,张不开嘴,无能为力地站在原地看着林清风。
——汪
——汪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了一只小狗,它穿过草丛目标明确地朝着林清风跑去。
小狗的叫声和脚步声唤回一点点林清风的神智,她转过头看向已经站在她旁边的小狗,眨了下眼睛问道,“干嘛?”
它鼻子长长,全身是土黄色,从正面看起来像是只狐狸,眼眸干净又明亮,只是认真盯着林清风看。
小狗不说话,往前走了两步,又围着林清风转了一圈,最后坐在林清风面前,静静地看着她。
林清风不乐意,转过头看向空中,一滴眼泪又划过脸颊。
小狗却不会看脸色,它莫名地执着这个人类,起身又坐到林清风眼前,干净又发亮的眼睛看着林清风。
“哼。”
终于女子转过头看向小狗。那些疯狂的、叫嚣的东西从看着小狗开始一点点地消失,直到她的心变得平静。
风扬起她的长发,连衣摆也飘动了几下。
林清风擦干脸上的泪,就见小狗向前滚了一圈,露出肚皮后又滚了一圈。
它的头上,背上沾上了杂草,却更加生动可爱。
林清风站起身,握住旁边的长棍,对着小狗认真道,“谢谢你。”
她的心开始变得轻盈起来,居然像是轻快的小鹿一样想要跳动。
林间草丛中,一个女子突然像是疯了一样跑起来,她半个身子掩在草丛中,身后紧紧跟着一只小小的小狗。
——汪!
风变得快起来,林清风只觉得心里无比畅快,眼睛看向风吹过的草丛,却发现伏地的草蓦地闪过一缕白光。
75. 剑法第三重
青草在风吹过时压低身子,而后一大片的白光出现,像是翻滚着的海浪一般,顺着林清风奔跑的方向一点点涌来。
身后的小狗“汪汪”叫喊了两声,摆着尾巴绕着林清风转圈。
她停下脚步站在青白之中,突然间长棍震颤,悟到了逍遥剑法的第三重。
明道若昧,进道若退。
站在竹林最上方,看似高远,实则中空。
所以高是低。
那什么是高?林清风闭上眼,手上的长棍棍身上的阵法一点点亮起,而周围的风慢慢聚集,环绕在林清风与长棍周围。
棍身上的风扫过一片草地,她的身上血迹斑斑,衣袍沾着皮肉被风吹开,全身线下撕裂地疼。可是林清风却像是无知无觉般缓缓盘坐在地,入定了。
高便是站在林中。
然后成为竹林中任意的一杆青竹。
她灵府中的青竹开始生长,站在灵府之中的她手中拿着一条竹枝动作飘逸,正在缓缓套招。逍遥剑法飘逸又轻盈,灵府之中无风,林清风每一次出招却带着飒飒风声穿梭在她有些萧瑟的竹林之中。
青竹生长,竹笋冒头,林清风的动作越来越快,也越来越轻。
单仪景站在原地,间原本奔跑着的女子盘腿坐定,而后隐在草丛之中。
四周只余几声鸟叫,风裹在她的长棍之上引得草丛呼啦啦地舞动起来,而后纯白的灵气在草丛周围开始一遍遍地浮现。
他看不见林清风,只有几缕青丝从郁郁之中飞扬出来,昂扬又带着无限生气。
他腰间的长剑嗡鸣,急不可耐地想要抽出一大半想要与前面战意铮铮的长棍斗上一斗,却被单仪景按了回去。
刚刚那只土狗还在那,她不能分心。
单仪景想往前走几步,就见小狗已经摆着尾巴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
它哼哼着打了个喷嚏,又摇了摇头,趴在坟前看着单仪景不动弹了。
太阳西沉,又再一次升起,林清风终于睁开了眼。
她身上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灵府中竹子又长起几根,没有之前那么惨淡。
草地旁仍旧有野兔吃草,林清风起身时吓得匆匆逃跑。
“哼,胆小鬼。”林清风低喃了句,听起来心情不错。她腰间的玄灵镜亮了几瞬,林清风抽出来翻看着,有云絮告诉她不来院中,还有逍空叫她去浮云峰一趟。
她翻动玄灵镜的动作停下,手指在上面点了点,又重新进入私域,却没看到其他消息。
昨夜她没回院子,单仪景居然没来问她。
林清风心里有种莫名的不舒服,低着头那长棍扫了扫旁边的青草,最后还是点开了单仪景的话框。
隔着不远的一颗树上,单仪景看着林清风起身又玩着玄灵镜,最后似乎是有一些生气,泄愤般打了下边上的杂草。又像是在犹豫什么,捧着玄灵镜半天都没有动作。
他看得好笑,又觉得这样的林清风实在可爱,唇角忍不住地勾起。
眼睛亮亮的,里面全是毫不掩饰的爱意。
还不等他再多看两眼,林清风已经踩着棍向逍遥宗飞去。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摆,将褶皱抚平,在脑海中将林清风刚刚的动作全部过了一遍,才发现最后的林清风,好像是在回消息。
他嘴角刚刚撇下来,腰侧的玄灵镜亮了。
林清风在半空中突然听见下面“噗通”一声,然后她刚刚坐过的那片草丛后面飞起一大群惊鸟。
应该是有其他动物惊到了鸟。林清风稍稍分心,随后加快速度往浮云峰赶去。
单仪景手中捧着玄灵镜掉进草丛中,却抑制不住地想笑,他盯着林清风发给他的一行消息眼睛怎么也移不开。然后就像是小狗一样在地上完整地打了个滚。
这会儿的他眼睛更亮,手指轻轻碰上玄灵镜的那行字。
[你在哪儿?]
他耳朵开始泛红,连带着眼尾都有些红,一双黑黑的眸子飘忽不定,最后轻轻按下两个字。
[在家。]
......
浮云峰主殿旁,两朵荷叶上睡着两个小道童,单仪景站在一边看着缓缓从棍上落下的林清风向前迎去。
“你去哪儿了?”
单仪景声音温润,看向林清风时眼中带了些关切。
“下山一趟。”她抽出玄灵镜看了眼单仪景回复的讯息,脚下步子不停,问道,“师尊教我们来什么事?”
单仪景看着玄灵镜上那两个字,有些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移开视线,“据说这次前往冥海幻境的规则变了。”
前面人脚下步子一顿,随后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往前走。
大殿中听起来是有人喝茶,伴随着低低的交谈声。
是逍空与雾山。
“师尊、师叔。”两道声音响起,主位上的逍空随意摆摆手让他们起身,“你们看没看见私域中关于冥海幻境的消息?”
逍遥宗发的公告在玄灵镜上来回浮动,林清风点进去就看见是掌门亲自发的公告。
这里面包括最近演武场的情况,冥海幻境的机缘以及进入冥海幻境新的调整。
两人一目十行看过去,林清风率先问道,“师尊去找掌门了吗?”
这上面新添的规则,没有一条是不利于她的。
比斗次数,输赢程度,不可跨境界比斗,还有最后一条:苏易津进入演武场中是所有人都可以挑战的对手,而赢他一次便可进入冥海幻境,无论境界,同时上场一次,他的积分就会多加四百。
逍空哼笑一声,否认道,“老头子我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些全是长老们一同商议最后得出的结果,我只不过是提了点建议罢了。”
一旁的雾山也放下茶杯看向林清风,“此话不假。这些日子演武场的情况我们也都看到了,外门弟子想要在积分榜名列前茅却是不易,但也不能就此决定进入幻境的人选,所以这新添的规则到底是会让更多弟子进入幻境,或许就能获得机缘。”
“那苏易津呢?”
林清风有些不解,“大师兄不是很忙吗?宗门事务、云中仙的护送、凡界的邪祟不都是大师兄在管吗?”
雾山长老掏出两瓶高低不一的丹药递给两人,声音淡淡道,“是易津自己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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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议时他说自己这些日子常常送云中仙疏于修炼,想要同你们一起练练。况且每一任掌门都是从演武场开始练起的。”
掌门本就有意培养苏易津,同意他进入演武场也在意料之中。
林清风点点头,“知晓了,师叔。”
雾山师叔平日里没有这么多话,也不是一个愿意解释的人。她看了眼自己老神在在的师尊,心里涌上热流。
坏脾气的臭老头。
她向着雾山行礼,眼睛又看向逍空。
她这个师尊要是没什么大事才不会叫她来主殿,平日里都是和道童一起玩,今日倒像是转了性。
看着下面那眼睛,逍空隔空点了点林清风的额头,“先别得意,”他说着,用灵力缓缓推出一个长约一丈的锦盒放到林清风眼前,“考校考校你的功课。”
林清风不知道逍空卖什么关子,索性抱住盒子,盘腿坐在原地就解了起来。
她随手扔下棍子,被单仪景捡起站在林清风身后,便擦棍子,便看上面的阵法。实际上他在阵法上一窍不通,唯一一个死记硬背的就是之前林清风纠缠很长时间的巽寮阵。
雾山端起茶杯,低头啜饮时暗暗扫过一眼单仪景。
他还是一副谦卑的侍从模样,恭顺地站在林清风身后,没有一点儿逾矩。
雾山眨了眨眼,心中似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个温柔的笑。
逍空见林清风坐在地上,也不顾形象地从椅子上下来,招呼着单仪景和雾山同他玩骰子,可是这师徒二人如出一辙地拒绝,气得他叫醒两个刚睡下的道童。
“他们这些日子可没少耗费灵力,让他们歇一下,怎么了?”雾山皱了皱眉,有些不赞同。
逍空嗤笑一声,听起来很是不屑,“两个加起来要快两万岁的老东西,躲在孩童皮下装可爱,你倒是当真了。”
解阵法的林清风手上动作一停,皱了皱眉,“师尊!”
这次逍空倒是没反驳,只撇撇嘴,给两个揉眼睛的小道童小声抱怨道,“早知道我就变成四五岁孩童模样,那还会有这不孝徒弟,一天天横眉冷对的。”
“......”雾山颇有些无言地看着逍空,眼不见心为静地低头看向林清风。
主殿中,一堆地方投骰子玩得不亦乐乎,互不相让,看起来都要打起来,而另一边则安静很多。林清风只低头一个又一个地破阵,两个时辰过去,只剩下最后一道阵法。
林清风转了转有些酸的脖子,抬手按摩着有些酸的肩膀,对着锦盒中的东西越发好奇起来。她师尊不是一个神神秘秘,爱搞些花里胡哨东西的人,在修道上反而是一个严谨又细致的人,所以锦盒中装的,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她转着脖子,大脑放空着猜测这里是什么东西,然后放在脖子上的手停了下来。
心脏开始疯狂跳跃起来,她眼中光芒一闪而过,有些猜到是什么了。
单仪景站在后面原本想要帮忙,却因为上前一步的动作看见了锦盒上最后一个阵法。
他脸上一直温润的笑消失了一瞬,眼神开始渐渐变冷。
逍空真尊,他都知道。
76. 灵根
他知道沈落听就是害得林清风落至着相的罪魁,也知道林清风一夜亡国的真相,却不阻止,也不告知。
在说起沈落听时,像个旁观者一样谈论着这偷窃别人命数的天道,任由杀人凶手出现在被害者面前。
荒谬。
单仪景从林清风手挡当夜便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这几日整日往焚轮跑,想要寻找证据来验证自己的猜测。
林清风上山当晚,他被逍空驮在灵鹤背上飞往逍遥山。风雨交加,当时的他不过是一介凡人,还受了重伤,本该昏迷过去,可是鬼使神差地他转头看了眼焚轮皇宫的方向。
暴雨倾盆,打得他睁不开眼,红黄相交的阵法符咒繁复,像是旋转着的催命符,藏进了他的记忆深处。
就在前天他御剑经过城门时转头看了眼皇城,却猛然间定在原地。
那些他本该没有记忆的,却在刹那间浮现在他眼前。
是林清风弄不清楚、他一遍遍死记硬背的巽寮阵。
它是底,上面加着层层阵法灭了林清风的国。他原本有些不确定,回了趟皇宫却意外捡到一片瓦片。这瓦片藏的深,上面却有沈落听的气息,而这股气息几乎保留了三年。
昨日站在皇宫中,他几乎浑身浸满了杀意。
若是之前,他也许会推测是逍空真尊留下的气息能够治愈沈落听,才导致的灭国,但是沈落听在浮云峰住了十天,第十天清风便受伤昏迷。
昨天在坟墓前看见林清风时他心存侥幸,又一时放松警惕,却没想到真相便是他推断的那样。
单仪景握紧林清风的长棍,缓缓抬眼看向坐在不远处玩骰子的逍空。
沈落听可借着林清风的气运疗养身体,或许...还能助他突破。
而逍空知晓一切,所以他才将沈落听安排到浮云峰最西边,也允许十日之期,甚至在清风昏迷后他师尊也立刻赶到救了林清风。
一切,也许就在逍空真尊的推算之中。
那为何,沈落听却一心求死呢?单仪景收敛的眼神,心中嘲讽地笑了下,或许之前的沈落听是真的一心求死,可现在,却不一定了。
他们的这个天道,是逍空这种自然境大能默许的邪祟。
“解开了没有?”
逍空抽空看了眼林清风,将酒葫芦解下来放在手边。
雾山看了眼单仪景脸上挂着的假笑,低头浅浅吃了口茶。
天命如此。
“尚未。”林清风手指在阵法上快速翻动,锦盒在她手中旋转,然后灵力顺着林清风的指尖一点点钻进阵法之中。
她仰头看向半空中的巽寮阵,回想着自己的那本书上看到的文字,又觉得繁杂,摇了摇头将书本上的东西甩出去。
巽,八卦之一,意为风。寮,村落。
解风。
她脑中浮现出那日在玉舟上的指云番。
指云番上阵法叠加,但是巽寮阵在其中起什么作用呢?林清风原本盘腿坐着,却猛然间站起身,看向逍空,“师尊误我!”
她声音清亮,眼中突然迸发出一阵光芒。
“哦?何出此言?”逍空眼睛里染上笑意,手上的骰子不摇了,嘴咧老大看着林清风。
“巽寮阵,解风,却不如等风。”林清风说着,将全身灵气一点点固定在身前,而后看了眼逍空,见逍空对她肯定地点了点头,便放空意识,将灵府中那个小小的自己一点点引出灵府,缓缓走进灵气之中。
她居然悟了神魂之法。
雾山缓缓站起身,看向逍空,眼中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清风不过着相,你这是由着她胡闹!”
她抬手用灵力稳住林清风的身体,示意单仪景接住,然后仔细地观察着那团灵气。
单仪景将人抱到椅子旁时便见那团灵气一点点进入了锦盒之中。
神魂处于阵法之中,却并无其他动作,只是在其中坐定。
一刻钟后,阵法犹如流水般落下,锦盒便出现在眼前。
坐在椅子上的林清风睁开眼,双手捧住锦盒,就见其中有一根晶莹剔透的灵根。
单仪景站得最近,第一眼却是看向了逍空真尊。
他...
“这便是解巽寮阵的方法,神魂已成,这灵根不日也可放入你的身体之中,此后就不必受伪灵根之疼痛了。”逍空坐在原地,眼中全是期望。
“不日是什么时候?”单仪景问道。
“物我境中期即可。此前需要仪景多多留意,你们也多要寻找灵草减缓放置灵根时的痛苦。”
林清风抱着锦盒,有些不可置信,声音有些飘,“师尊是说,我会到物我境,然后不受凡人束缚吗?”她抿了抿唇,眼睛眨动几下沾湿了睫毛。
“修炼不可懈怠,回去再好好翻翻我给你们两个的书。”逍空笑呵呵地挥挥手,用法术偷偷换骰子的面。
两个小道童顿时喊叫起来,扑到逍空身上揪着他的头发,控诉逍空的耍赖行为。
林清风对逍空再次树立起的尊敬又一次崩塌,她与旁边的单仪景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些无奈。
“别管你们师尊,快些回去吧。”雾山也侧过脸不看逍空那副德行,“仪景,这几日你送过来的丹药我看了,越发精进了,我为你新寻了个炼丹炉,旁边放了本书,回去了多多练习,不要懈怠。”
单仪景没想到雾山会突然叫他,听完后仔细地点了点头,“徒儿明白。”
二人离开后,逍空还在那儿和道童玩了好一会儿,才没了兴趣。他取下腰间的酒葫芦,过了半晌才幽幽道,“她不过几日便参透逍遥剑法第三重,我却害怕她无法进入冥海幻境。”
“为人师者,本就会是如此。”雾山站起身将茶杯中的茶水扬在空中,随后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逍空对面,拿过酒葫芦给自己倒了一杯。
茶水化作灵气消失得无影无踪,雾山见逍空还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有些疑惑,“其他长老们也为自己的徒弟想了很多很多办法,你不过只是提议罢了,这又有何妨?再说了,清风也并不抵触。”
逍空欣慰一笑,接着摇摇头,“这不是关键。”
他抬手将星图布满整个大殿,同雾山一同看向空中的无数的星星。“我担心她,所以理所当然地低估了她。”
沉沉的声音响起,逍空脸上挂了一抹悲悯。
“到底是境界不够,才会漏了怯。”星空广袤无垠,闪烁与晦暗的星辰变幻多端,他却越发觉得茫然。
雾山放下茶杯,手上随意抛着骰子,“凡人不是总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吗?天道公正,自然会给她一个好结果的。”
她这话刚说罢,就想起前几日林清风的伤,也有些难得的踌躇。
两人都知道这更像是个无稽之谈,都有些沉默了。
半晌过后,还是逍空率先打破这沉重的氛围,“没错,说不定这天道会给清风一个好结果。”他原本盘腿坐着,竟是忽然站起身,整了正自己的衣襟,抚平衣袍上的褶皱后郑重地作揖。
他神色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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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带着的敬意竟是带了威压,一点点布满整座浮云峰。
峰内灵鹤止鸣,白马低头,淅淅沥沥下了小雨。
等起身,逍空看向星图,不知怎的突然觉得心开始静了。
已经许多年都没有见过逍空这副样子的雾山有些诧异,她看向空中的星图,微微侧过身,“昆仑不是这个方向。”
“心诚即可,天道才不会计较。”这时候的他又恢复了刚开始的吊儿郎当,随意地洒了些酒到地上,便转过身回了椅子。
雾山抿完最后一口酒,也站起身。
她拍了拍衣裙,也学着逍空的样子拱了拱手,声音温柔,“那就请天道也保佑我徒儿单仪景吧。”
“仪景聪明谦卑,在修道一途上颇有天赋,不输清风,只是有些时候略微偏执了些,弟子会好好教导的。往后若他能飞升,往您不要过分苛责。”
也许是喝了酒的原因,她有些唠叨,细细数着单仪景至今杀了的人,又仔细解释着原因,像是很害怕天道会因为单仪景的这些事带有偏见,对他往后的发展不利。
逍空坐在高处,看着雾山这样絮叨,眸中闪过一丝温柔,张口却是丝毫不留情面,“你倒是自信,他小子怎么能同清风相比。还飞升?老子还没走,有他什么事。”
听了这话,雾山也没有生气,反而作了作揖后转身看向逍空。
“他今日从焚轮过来。”
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逍空沉默片刻,低低哼了声,“臭小子。”但到底心里有些忐忑,“那你说他会不会告诉清风?”
清风曾问过他,自己修道如此艰难,为什么一定要修道?他当时听了只觉得好笑,进退两难之事,谈什么一定,便反问道,“若你当年上山,我不就你,那么当晚你就会死,如此便无法为父母报仇;而救了你,虽自身本无灵根,在修道一途举步维艰,但无论是报仇还是修道却可一博。这两相对比,你选什么?”
他记得那晚的林清风十分狼狈,眼角悄然滑下一抹泪,眼神却是熟悉的坚定。
“我当然要活着。”她声音轻,却带着千钧之力,“也自是要学成飞升的。”
可天道对她,却并不仁慈。
雾山摇摇头,这次也有些茫然地看向星图,但说出的话却十分笃定。“不会的。他对清风,要比我们想象的上心得多。”
若是今日没有那根灵根,她不确定,但现在她却完全能说出这句话。
“迟一日,有一日的好。”逍空自嘲地笑了下,“但愿到时候她能少些难过。”
回了院子的两人稍微休息了下,就开始练剑。
后院的竹林中穿梭着两人,招数越发复杂,却也更加地娴熟,林清风在剑道上明显上了一阶,在林中套招时更加从容。
而单仪景这个入微后期的修士只用逍遥剑法对打也只是堪堪接住。
竹林飒飒作响,林清风转身间已经提棍逼到单仪景喉间。
云絮从院子中进来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
她手中握着玄灵镜,公域上一片飘红的消息十分显眼,她却不知该不该让林清风看见。
[亲眼所见,绝对保真!林清风与那位抱一起了!]
底下的消息密密麻麻,乱成一片,修士们穿梭其间寻找着蛛丝马迹,推断着无数结果。
直到一名自称是昆仑弟子的修士发布一条消息,终于将这段关系定了性。
[具体不清楚,但我以我飞升之路,就这两日那位会去逍遥宗。]
77. 消息
云絮从这条消息出来便有些坐不住,手中握着玄灵镜一点点回想着自己看到的东西。
发布这个消息的人先是提到沈落听前几日在逍遥宗住下。这并不算是秘密,有人知晓也正常,但是住在浮云峰并且将具体位置都说了出来就有些真了。
发消息的人一句话一句话往出蹦,说当时屋中有几个傀儡,是逍空真尊赠予的。
她站在荷叶上低低垂目,看向至今还火红一片的消息。
她并不觉得林清风会喜欢沈落听,直到证据确凿。
那上面说某一日林清风去找沈落听然后与沈落听抱在了一起,下面贴了一张图让原本就好奇的修士们彻底相信。
青衣,长棍,和沈落听常年穿着的靛紫色衣摆交叠在一起。
像是害怕沈落听发现,这个图片仓促拍下甚至因为灵力而有些模糊,但是熟悉林清风的人绝对不会认错那一根长棍。
本就真真假假的消息霎时间变得真实起来,他们不敢讨论沈落听,便对林清风开始各种猜想。
[我不信。]
[千机门掌门怕是要伤心了。]
[希望那位别影响那位,不然我修炼怎么办?]
[难以想象这两人居然能够有交集。]
[......还不是借了逍遥宗的光,近水楼台先得月。]
[...楼上细说。]
消息满天飞,对于林清风的推测越来越多,说林清风前几日掉了修为可能是上天的惩罚等等,最后又有好些人在那里说什么只求那位平平安安,希望他一切都好。
浮云峰里没有其他弟子,云絮穿过结界就见逍空对着小毛驴喂草吃。
“找清风吗?”
“是,真尊。”
“嗯,应该在竹林练棍。”
逍空话落,只见灵气闪过,云絮便已经站在林清风院中了。
她踉跄站定,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冒失,在林清风转头向她看过来时,云絮略有些歉意,“打扰你们了吗?”
林清风现在正是需要认真修炼的时候,她却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来找她,实在是有些主次不分。白马眯着眼睛朝云絮摇了摇头,低头打了个响鼻便走进了竹林深处。
这几日林清风又来烦它了,晚上不能偷偷跑出去。
“你这是怎么了?”林清风走过去,仔细打量了下云絮的脸色,“平日也不见你这么说。”单仪景抱剑站在一侧,微微颔首算是问好。
前几日云絮总是来院子,早都成了常客,这院子的阵法也对云絮无用,单仪景也已经习惯了云絮的到来。
“我今日不是来得早了些,怕你尚未修炼结束。”
“这又有何妨?我的院子你来便是了。”林清风随意道,她带着云絮往竹林便走去,“你回去后有好好练琴吗?”
云絮跟在林清风身后,自然地玄灵镜系在腰间,拿出琵琶道,“这是自然,不过还是背着父亲。”
她语气里带着希冀,“等练成了,我想同父亲过上几招。”
这几日林清风根据她的琵琶在上面布了阵法,琴音配合着阵法从她的指尖拨出时不再只能疗愈,杀机藏在琴音中,又会被人忽略,对她来说再合适不过。
“那我再帮你画个阵,保证让你人琴合一。”林清风按下自己的沉沉心事,转过头笑道。
“好!”云絮拨了下琴弦,实在因为玄灵镜有些分心,转头看了眼回去的单仪景的背影,“他最近修炼可认真?”
林清风不明所以,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了?”她示意云絮坐下,将琵琶放在两人中间。
女修面露尴尬,又趁着低头放琴时草草掩过,“我只是想若他到了物我境,或许对你能多两分助益。”
林清风运转灵气,低笑了一声开始在琵琶上布阵,“怎么,在哪里学了邪法,能将旁人的修为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云絮哼一声,似是被逗笑了,稳住心神后看着林清风拉长声音,“是,等我学好了,一定第一时间帮你。”
两人低低说着话,竹林处灵气一点点聚集包围在两人周围,宁静又祥和。
单仪景早在两人说起琴就回了自己的房间,雾山给他的东西除了炼丹炉和书以外,还有一个又大又沉的木箱,里面杂七杂八又好些东西,丹药、衣袍还有些简单的配饰。
衣袍上阵法密布,在他昏暗的房间中带着淡淡的光芒。配饰各种各样,看起来像是这些年雾山存下来的好东西。
他慢慢蹲下身子,趴在箱子上拿起一个玉佩。
玉佩通体雪白,是一弯明月的样子,月牙尖上坐着一个小人,看向远方。
小人透过光,居然是“仪景”两个字。
屋外琴声阵阵,林清风轻柔的声音传过来,又听不清是什么。他坐在地上,将玉佩举得高高的,让阳光穿过空隙,小人更加明显。
玉佩下是两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他低下头缓缓笑了。
竹林间的琴声不断,单仪景将箱子中的女式衣裙整理了出来,放到林清风屋中衣柜。
她的衣裳不多,穿来穿去不过那么几件,单仪景想着等会云絮走了林清风应该会去汤池一趟,从衣柜中拿出一套寝衣放到汤池旁的衣架上,然后将她常用的物什摆放整齐后,又挑选了一套方便的道袍放在林清风床边。
床边的香炉中熏香已经燃尽,单仪景从旁选了一支香插在了梳妆镜旁的小香炉中。
明日,她应该会去演武场。
做完这一切,单仪景从屋子里出来,想起那张纸上叮嘱的事回了自己屋子。
他拿着纸想起今日林清风神魂出体,隐约有几分担心。当时雾山师尊的紧张不似作假,而这两张纸上写的全是需要的药材以及炼丹的方法。
据他所知,这神魂出体是物我境修士为锻炼元神纵横千里之外的一种法子,需要修士全身心放松,将自己的魂魄抽出体外。初始时其并不能有其他能力,而且无法感知外界,自然十分危险。
若是常常修炼,便可以像昆仑老祖一样,将神魂炼成元神,只用元神出现在人前。肉身不被人发现,甚至还可用元神接天雷。
可是这种修炼方法对修士的要求十分苛刻,物我境修士都不一定敢让神魂出体,林清风一个着相境却是大胆,也不怕当场的人中对她有杀心。
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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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景对照着纸张上的东西,低喃道,“孟槐之豪。”
孟槐形似豪猪,全身赤红,常年在东北方的辰辰国出没。但它凶悍无比,又有灵气傍身,常年祸害庄稼,凡人无能为力。
他记得宗门前段日子在玄灵镜上发布的任务中就有它。
单仪景掏出玄灵镜,想着若这个任务还没有人接下,正好他可以下山一趟。
他细细盘算着时间,点开玄灵镜后直接进了私域,查看了一番执事堂的任务后,又将纸张上的东西比对了下,拿起笔开始在自己的纸上记录。等将两张纸的东西重新列了一遍后,单仪景想着从公域查查消息,退后后迎来的是满镜的飘红。
“林清风”三个字太过显眼,上面说的话更是不堪入眼,他皱着眉点进去便看见了那张模糊的图。
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单仪景坐在椅子上,身上的气息越发冰冷。
他将灵力注入玄灵镜中想要将这消息撤下,却没想到不管多少灵力注入都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动静。
屋中的男子面色越发沉,单仪景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望天道平安]只觉得讽刺。
隔壁房间渐渐响起水声,他浑身的灵力突然乱了一瞬,似是要突破般翻涌起来,又被他强行压下。
在林清风旁边的沈落听会是什么样子?他会不会耍了什么手段让林清风靠近他?沈落听会跟林清风说些什么?
这些其他他早都想过,可是那时候林清风不在沈落听怀中,如今所有的假设推测都被推翻,需要他重新去想。
单仪景仔细回想那十天发生的所有事,发现当时的林清风没有露出一点异样。
他的心缩成一团,有些委屈地翻旧账。
沈落听会给你绾发吗?他怕是连自己的头发都不会绾,谈何帮别人绾发,只不过是一个饭来张口的公子。他更不会根据你的需求,每日帮你挑选搭配衣袍头饰,整日穿着那么一身红不红黑不黑的袍子,一看就无半分审美可言。
再说了,他那么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袍子挂在身上都皱皱巴巴的可怜样,绝不是林清风喜欢的模样。
单仪景分析着,慢慢变得平静。
对啊,就他那样咳得要死的样子,林清风并不会喜欢。
她喜欢干干净净,温柔体贴的,而且前两天她还抱他了,甚至她很自然地就抱他了。单仪景听着声音,又有些委屈地皱眉,“她怎么能让病秧子抱?”
另一边室内,林清风并不知道玄灵镜中的消息,从汤池中出来后翻看着剑法书籍,慢慢等头发晾干。
单仪景轻叩了两下门,就自然地推门进去。
“怎么了?”林清风抬头看了眼,又低下头看着书,没想到来人一句话不说突然弯腰将她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他的抱法不像是平日里的搂腰,而是直接将人拦腰抱起,像抱小孩一样让林清风坐在了自己的小臂上。她的头发还湿着,擦过单仪景的侧脸留下一道水印。
没拿稳的书一下子掉到地上,林清风急急抬手搂住单仪景的脖子,与单仪景的视线在空中相交。
男人略带了些笑,眸子平静又有些认真。
“有病?”
78. 剑法第二重
林清风松了手,低下头淡淡道。
从她的方向看,单仪景鼻梁高挺,眼尾几缕睫毛要比前面的更长了些,稍微眨动一下,就像是蝴蝶的翅膀,居然比往日多了几分精致。
长发束起,只用了一根简单的丝带绑住,脖颈上的青丝被她压了些,显得慵懒又柔顺。
她的手自然地摸了把单仪景的头发,发丝冰凉又顺滑,仔细看能发现上面还有些许折痕,像是故意留下的证据。
不知怎的林清风竟轻轻扯了下,将上面的折痕拉直,然后眼睛直勾勾盯着单仪景看。
她曾在镜中看过,自己眼眸半阖的时候总是带着皇家公主的威仪,很是唬人,却不知此时的她眼含春意,连眼尾都带了一丝撩拨。“听不见?”
单仪景侧过头定了定心,“嗯,没听见。”
他声音沉,藏了一分的赌气在里面,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要林清风知道还是不知道。
室内柔和的暖光打在两人身上,添了点点温馨。林清风哼了声,将手从单仪景头发上拿开,见人不说话准备从芥子袋中掏出另一本书来看,单仪景却突然下蹲,捡起地上的书递给林清风,“不是正在看这本吗?继续。”
他故意没用灵力,抱着人蹲下又站起,稳稳当当地没让身上的人动弹半分。
书被塞到手上,林清风呆愣了下,接着就环过单仪景的脖颈,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看起书来。
逍遥剑法的第三重她只是悟了方法,还没有过多的练习,如今看着的却是剑法第四重。
剑法第四重足足有三十页,连起来就像是胡言乱语一样让她摸不清头绪,对于第四重的解释更是空洞,尽管逍空在旁批注了些,但提起剑她便无法出招。
室内一片宁静,单仪景从刚开始站在原地变成了在屋子中来回踱步,从汤池边绕过屏风到床边站一会,然后再次绕回汤池,这样重复了好几遍。
等再一次站在床边,林清风盯着书上慢慢扭曲的字,终于将书“啪”得一声合上。
“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单仪景将人换了个手臂,“这样呢?”
“还是不舒服。”
单仪景顿了顿,空闲的一只手穿过林清风的腿弯,将人打横抱起来,“这样呢?”
是沈落听抱着林清风的姿势。
他不知道自己语气里带了点生气,眼尾的睫毛也不颤了,却多了两分少年气。
林清风将书放在怀中,看着因为生气格外漂亮的那颗痣移开了眼。
他在生气,也在不自觉地撒娇。
“嗯,这样最舒服,但是…我要下来。”
这次醒来不管是师尊还是单仪景,给她的解释都是因为灵根的缺失,可她总觉得那日的阳光太刺眼,照得她浑身冰冷,也照亮了陈若明那张阴恻恻的脸。
不清楚当时的他是在看自己还是云絮,但是那双阴鸷的眼睛她还算熟悉,所以为以防万一,还是将云絮找来帮她在琵琶上加了防身的阵法。
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东西在悄无声息地威胁她的生命,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害怕让她不自觉地想要靠近温暖又安全的地方,所以纵容自己享受了片刻宁静。
林清风装没看见单仪景蓦然僵下来的脸色,拿起床边的衣袍边穿边往外走,“陪我去练剑。”
林清风再次踏入演武场时,发现场内圆台的布局变了。
原本八个圆台上围绕了一层可视的结界,有淡黄色的符咒围绕着圆台缓缓旋转。苏易津站在最前方,仔细讲解着规则,他的声音通过灵力扩散在整个演武场内,清晰又严肃。
“最后一条,也就是新增的符咒。符咒内含有刚刚所讲规则,可帮助维护圆台公正,与此同时还可通过灵力揭下。”他顿了下,声音温和了些,“揭下一张代表与我决斗,赢了我,可获一千积分,若输了,并不会扣下大家的积分。望众位能多得几分,也多多揭符,增加修为。”
底下弟子们齐声称是,渐渐有人走上圆台,新一轮的对决再一次开始。
今日天晴,空中少有云彩,阳光在早晨就照在演武场上为本就明亮的圆台又添几分光芒。
符咒围绕着修士们,为这演武场多添了几分紧张感。
从新的规则发布开始,演武场上原本排队的人又增加了三成,弟子们尝试找出规则之间的漏洞来拿到前往冥海幻境的资格,可是这次却不奏效。
演武场上所有的圆台都被重新布阵,旋转着的符咒更是让弟子们都无机可乘。
站在场上的次数、实力以及最后所得积分都会由苏易津进行评判,而他公正又严谨,很是服众。
此时他站在最前方,等待有人前来同他对决。
林清风排在一队人后拿着书,分神听了下前面弟子讨论着这次新的规则,装作没看见其他人望向她的视线。
或许是上次林清风毫不留情的回怼让那些想要看她笑话的人收敛了些,这次并没有人上前同她说话,只是他们看向她的眼神中不知为何带着几分评估的打量,那并不是善意的目光。
苏易津从林清风出现就注意到了,他之前已经在玄灵镜上知晓了些林清风的事,此时的芥子袋中还带了灵草。
可林清风的心思显然不在他这里,她冷冷抬眼对上那些打量的目光,在那些弟子躲避之后低头看向手中的书。
逍空给她的这本逍遥剑法中,她只悟到了第三重,如今也只是在一遍遍地练习与巩固。
从第一重到第三重,经脉中灵气流动越慢,动作也越发笨重,在第四重招式开始时就已经十分吃力,体内灵气凝滞无法动弹,连带着灵府中的风声都会消失,然后强撑着练到中间,手上的竹枝就会脱力掉落在地。
可是时间不等人,她争分夺秒地汲取知识,想从逍空的批注中看出些什么,可是仍旧很难。
昨夜同单仪景练了一整夜,剑法还不算熟练,但是已经发现对于同境界或者高一境界的修士,她如今掌握的剑法如果越熟练,对他们的压迫力便越强。
她几乎可以推断出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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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现在是着相境,对付演武场中的绝大多数修士已经绰绰有余。
可...这还不够。
她的排名太低了,想要在冥海幻境开启之前进入前一百的话需要每日赢至少六场。
不过这并不现实。依据她这些日子在演武场上打斗的经验,也许刚开始会有弟子想着她不过着相境可以打上几场,她也能因此获得些积分,可是越往后,与她对打的人会越少。
她也可以装作输几场,通过增加上场次数来赢得一些积分,但她不愿。被孤立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也是绝对会出现的。
所以,新添的规则与她并不算有利,而她也不准备运用前面的几条规则。
从悟透剑法第三重后,她的目的就在苏易津。
逍遥剑法第四重。
与其浪费时间慢慢周旋,不如与苏易津打上一场。
果不其然,看见下一个上场的人是林清风时,原本守擂的人握剑的手松了松。
林清风的狼狈好似还在眼前,她微微低头,温声道,“得罪了。”
苏易津本在绕场,此时刚好站在林清风的台下。
“请赐教。”长棍上浮过淡淡的灵气,俨然是着相境中期的修为。
旋转着的符咒随风飘动,剑气袭来惹得符咒扬起却又稳稳地贴在结界之上,林清风手中的长棍化作利剑,在对方袭来时直直迎了过去。
逍遥剑法第二重。
苏易津肯定地点点头,林清风的剑法扎实又颇具灵气,棍上的阵法与天地相连正好对应上剑法中的“物为我用”,是极为聪慧的做法。而且这次林清风的剑法更为深厚,比之前要更加锐利,像他当时快要参透第三重的模样。
不过另一边的修士显然在出招上有些乱了。虽用的剑法第一重功底夯实,可应对起林清风这种剑阵双修的人来说,还是有些吃力。
随着林清风进攻速度加快,这边女修的应对也更加慌乱,只能靠着相后期的境界勉强抵挡。
苏易津微微摇头,决斗中最忌轻敌,这会让自己失掉先机,若是实战,便是连性命都可能丢掉。
他挥挥手,扣了女修十个积分。
“承让。”淡淡的声音响起,林清风站在圆台中央,身上没留下一道伤痕。长棍随在一旁,和它的主人一样,对这个结果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
腰间的玄灵镜亮了一瞬,林清风看向台下,就见苏易津面色严肃,训了下刚刚落地的女修,“修炼不够,心不稳,回去抄二十遍《心经》。”
之后上场的弟子没人从林清风这里尝到甜头,一个个灰头土脸地滚下圆台。
就这样过了十日,林清风白日在演武场攒积分,回了院子就与单仪景对练,没有一日停歇。
排名爬到了五百一十三,却没有人愿意与她打斗了。
原本在玄灵镜上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也渐渐没了声息,林清风站在台上等了半刻都没有人出现,终于看向苏易津。
长棍随心而动,揭下了一张符咒。
79. 剑法第四重
符纸一揭即燃,火星窜起化作一缕流光飞到苏易津眼前。
“请大师兄赐教。”
符纸燃起,整个演武场中的符纸停在原地,而后符纸上方的墨色符咒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挑战者的名字。
符纸哗啦啦地响,各个圆台上的修士停下比斗,都转头看向最为空旷的圆台。
流光跳跃几下,苏易津隔着符咒与圆台上的林清风视线相交,看起来似乎是意料之中。他日日站在演武场,对弟子们之间的眉眼官司看得清楚,自然也了解林清风的处境。
那林清风,必然也是能想到这一处的。
苏易津想到这里,竟然也对这次对决有了些期待。这是他与林清风第一次交手,往常不管是在演武场,还是百花谷,他们二人都不是敌对的状态,可这一次他作为弟子们进入冥海幻境的一大考验,自然是可以与弟子们交手的。
可是他们加速了比赛场数,却没有一个人前来挑战,林清风还是第一个。
长剑出鞘,流光自然寻着渐渐而去,而后结界上所有符纸上的名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红色的符咒。
“出招。”苏易津声音沉稳,穿过结界站在林清风对面。
清晨的风还算清爽,只不过风急,在林清风提棍出招时已经先一步吹起苏易津额前的几缕碎发。他眼神静,执剑的手上闪过点点寒光,而后与冲过来的林清风碰到了一起。
——砰
苏易津的剑宽,也更重,与林清风的长棍碰到一起发出沉重的撞击声。一片淡蓝色的光从他剑尖闪过,上面倒映着林清风冷肃的眉眼。她第一次与苏易津交手却没想到境界之差境会如此令人紧张。
林清风握棍的手被震得发麻,她抬眼看向苏易津,可苏易津已经在转身间再次逼来。来不及缓缓,林清风双手握棍,半跪在地用长棍挡住了苏易津随意从头顶挥过来的剑气。
剑气并不如逍遥剑法那般飘逸,反而带着这副宽剑的厚重,压下来时林清风两片肩胛骨突然收紧,沉得宛如一口深井。
他的出招与林清风一样,同是逍遥剑法第二重。
可是感觉却完全不一样,林清风大脑飞速旋转,挡过之后迅速翻身与苏易津拉开了距离,长棍上一缕缕灵气环绕在棍身上,她脸上终于出现了些敬意,眼睛亮亮地看向苏易津,“物我境的剑法,竟会如此之强。”
“你剑法扎实,可速度与力度都不够。”苏易津腰带上的玉佩随风飘摇,身上的衣袍却一丝不苟,像他这个人一样令人不自觉带上些尊敬。
其他圆台上的弟子一边攒着自己的积分,时不时偷看一眼林清风这边的战况。
只不过这次没有人前来苏易津这里围观,倒不是急于攒积分,就是害怕。
对于苏易津,他们这些弟子都是尊敬大于亲近的,甚至颇有些见到长老的局促和无措,能不见就不见。
长棍悬在半空中,林清风活动了下手腕,又偷偷嘶了口气,嘴角上扬,“那就请师兄赐教。”
长棍先林清风冲向苏易津,而后灵力相撞,林清风在半空中与苏易津那双严肃的眸子对上,翻身后对着他的后心窝便是一脚。
苏易津心中好笑,头也没转只抬肩收剑从前胸处起势将长剑背至身后,林清风的脚尖碰上剑尖,那长剑便向时有眼睛一般斜斜打进背后挡住攻势,他冷冷道,“脚慢了。”
被震出去的林清风握着长棍,用棍身所带灵力又一次闪身逼近苏易津。
“抬手。”
“慢了。”
“又慢了。”
慢慢地,苏易津站在原地,只用灵力控制着长剑在圆台上游刃有余地纠正着林清风的动作。也许是林清风又开始狼狈起来,倒是有好几道视线隔着结界与符纸看向这里。
女修低低喘着气,浑身各个关节处都被剑气碰过一遍,带着酥麻和疼。苏易津教人确实严苛,这么一会儿将她浑身的毛病毫不留情地都纠正的一遍,让她不得不在意。
再一次冲向苏易津时,林清风的动作开始变快,不管是格挡还是进攻都变得越发有章法,而原本并未使出的剑法第三重也被她一点点融进了攻势之中。
在空中飞着的长剑与长棍对撞后,苏易津抬手将长剑召回手中,一直平淡无波的眼神中终于闪过一丝意外。
“剑法第三重。”苏易津挥剑指向林清风,“十日的时间你便悟了吗?”
对面女子接过长剑站在棍身上,眼中有忐忑,更多的却是真诚与坦荡,“我排名太低,在得知可与你对战获得积分时便开始练习剑法第三重。自从掉了修为,我还算勤勉,所以敢在师兄面前献丑。”
她的意思很明确,苏易津手腕翻转,眼中带上两分认真,“你既是认真的,那我就看看。”
风卷起符纸,与灵气互相环绕着在圆台上形成一个浅浅的小旋风。
林清风与苏易津身上的衣袍翩飞,长发扬起,看向对方的眼中都带了些认真。
刹那间旋风从底部被人铲起,旋着棍身一点点包裹上林清风的胳膊。长棍上的阵法明明灭灭,林清风转身旋棍,结界中的灵气化作长剑冲向苏易津。
——嘶
剑尖划过圆台发出刺耳的声音,与林清风的长棍在地面相交,而后苏易津跪地翻身,穿过长棍直直逼向林清风。
而林清风在苏易津朝着她袭来时借着长棍杵地,用灵力托着自己翻身而后刹那间闪身在苏易津背后,她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聚气在掌心而后蓄力一击。
苏易津反应过来用灵力挡住,侧头时手中掐诀,长剑回身直直朝这林清风追去。
他心中诧异,手上动作不停,一点点将人往圆台边缘逼,可是林清风的速度却开始变快,他刚刚指教过的问题林清风没有再犯,甚至根据场上的地形招式之间开始串联。
风声越大,阳光也穿过树叶照在这片圆台上,林清风出招时只觉得经脉之间灵气的流动加快,她手脚之间的每一次配合都像是做过千万次一样顺畅。
穿梭在结界之中,像是一根轻盈的绿竹,由天地间的灵气供养恣意生长。
一攻一守之间,逍遥剑意跃然其中。
苏易津屏住呼吸,看着那个眉眼之中全是张扬的女修不自觉地从地面跃起。
林清风眼中划过一抹笑意,看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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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到,眼中盛满了许多人熟悉的挑衅与自信。
她清楚最开始的时候苏易津只不过用了一成的功力,后来直接站在原地交手也本就是她还不配成为他的对手,那是的她处于劣势。可是从苏易津跃起与她站得一样高时,攻守易势,她渐渐掌握了这场决斗中的主动权。
阳光越烈,风声中带着噼噼啪啪的声响,林清风直直看向对面的修士,大声喊道,“师兄,可否一战?”她声音中没有一丝胆怯,更多的是对接下来对决的战意。
苏易津长剑震颤,发出低低的嗡鸣声,像是迫不及待想要迎战。他低头看向剑身,第一反应居然是躲闪。
她的眼睛像是一个漩涡,看过去的人总会忍不住沉溺。
蓬勃与张扬的生命力从她的眼中溢出,亮得能照亮他暗沉沉的双眸。
怪不得那些弟子总是输给林清风,苏易津心里暗暗咂舌,这双眼太过奇异,只一眼便让他充满战意。
掩过眼中的惊诧,他抬起头声音中带了几分笃定,“你打不过我,”见林清风神色不变,又接着道,“但可一战。”
长剑握在他的手中,已是急不可耐。
林清风听见这话才松了口气。
这一场她一定赢不了,林清风握紧长棍,心中更紧了几分。
但是她的目的也并不在此,而是那一直不得其法的逍遥剑法第四重。
灵府中的灵气渐渐聚集,然后一缕缕地流向她的经脉。林清风双手从棍身上抚过,最后右手握在了长棍的一端——是剑的握法。
她这柄剑长约一丈,苏易津略微颔首,两人十分默契地冲向对方,而后侧身间剑身上灵力与剑气喷涌,圆台上结界翻滚,震起周围圆台上旋转着的符咒。
其余台上的弟子停下了对决,看向半空中两个互不相让的修士。
宽剑稳重又端正,一招一式之间全是逍遥剑法的显现,而长棍飘逸又灵动,灵活地闪躲着,看起来竟然有些不分上下。
底下看着的弟子手中长剑也忍不住发出嗡鸣声,像是得到召唤一般,弟子们统一抽出长剑,试图从苏易津这范本之中参悟剑法。
可是到底是境界有差,林清风在刚开始能迎战几招之后便有些后退的意思,抵挡防守也越来越慢。
苏易津还是那副平淡的样子,手中的剑与他合为一体,转身抬眼间就能杀掉一个入微境修士。
他悄悄松了口气,手下的动作快了一瞬,却蓦然打乱了林清风的步伐。
她一时不查从空中坠下,又迅速挥出一掌灵气将自己托住。趁着这个机会,林清风将自己所有的灵气全部灌注在棍身之上,而后在众人的目光中直直朝着苏易津杀去。
磅礴和锐利的灵力与刚刚的林清风迥然不同,她的杀气太重,苏易津心脏急速跳动,只觉得那灵力令他心生害怕,而后抬剑挥出一抹纯正又厚重的剑气。
——哗
天地间猛然间失了颜色,灵力打到林清风丹田之上她只来得及护住心脉便像是断线的风筝一样急急坠下。
将要落地时,她吐出一口血,眼中却闪过一抹了然。
目的,达到了。
80. 阴谋
她要的就是这一刻苏易津无法掩饰的杀意,那是身体对处于危险时出现的本能反应,才是苏易津最真实的修为。
可是坠落前她看见了苏易津一闪而过的惊慌,像是不知道自己竟能如此对待旁人的惶恐。
苏易津,确实当得起一句弟子们的“大师兄”。
恪守礼教,端正稳重又不拘于陈规,难得的至纯至净之人。
长棍从她手中脱落,旋转间靠至林清风背后减缓了落地的冲击力。苏易津长剑入鞘,紧跟在身后挥出一道灵气,他有些懊悔刚刚没了分寸,这会儿紧紧抿着唇,看起来越发严肃。
一人一棍在圆台上背身翻滚,但因着缓冲都没有从圆台上落下。
结界上的符纸静止,而后上面的符咒变化,从符纸上跳跃出来围着结界发出淡淡的光芒。周围看向林清风这边的弟子们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更加坚定了绝不能与苏易津对决的决心。
只不过是简单发挥了真正的实力便能将人打成这样,这肯定不是他们连林清风都打不过的人可以去挑战的。
不过相对于这一层的惊讶,对于林清风已经达到剑法第三重的惊讶更多。
“她竟如此厉害。”即便掉下来的林清风,也能让人本能地说出这种话。旁边站着的弟子眼睛盯着林清风的背影,看着她忍着疼痛一点点站起来,不知怎么地心里突然感觉有些奇怪。
他注视着林清风,喃喃道,“不是说凡人修道会被反噬吗?”男修的声音压得低,只自己能听到,但其他看过前几日的林清风还每每被他们打落下台,而不过短短半旬,她就能与大师兄对战。
众人心思各异,林清风从芥子袋中掏出一瓶丹药,刚准备囫囵吞下,又想起单仪景的交代,取了两颗吞了下去。
几息过后,身上的疼痛被压下,连经脉中混乱的灵气都开始变得温柔起来。看着苏易津难看的脸色,她竟有些做错事的愧疚。
苏易津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难看。长剑已经收入剑鞘,他看着林清风向他这边挪动,眼睫颤动几下,想要向前两步却又踌躇着没有动弹。
风吹动衣摆,不远处的长棍发出声响,苏易津转身急忙走了两步,弯腰准备捡起脚边的长棍。
棍身上倒是没什么灰尘,只是没有林清风握在手中时那么亮,看起来刚刚的那一击是长棍替它主人承受了更多,想到这里,苏易津又难免愧疚。
不过是一场比斗,他居然真的动了杀心。
“大师兄。”
林清风有些沙哑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苏易津的手停在长棍上方,居然有些不敢转头看林清风。
他害怕看见林清风失望或者害怕的眼神,整个人僵住一样没起来也没捡长棍。脚步声越近,一股淡淡的梅花香袭来,而后是一双染了血迹的手。
林清风偏头看向苏易津抬眼笑了下,捡起长棍后伸手扶起苏易津。
往后退了两步,林清风与苏易津拉开距离。女修身上的衣袍有些乱,嘴边以及下巴上都染了血,他用灵力探查了一遍,发现刚刚那一剑确实伤了她的肺腑。
苏易津说不出话,从芥子袋中急急忙忙往出掏灵药。慌张与懊悔一点点被放大,芥子袋中的东西变得杂乱,原本要送的灵药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根本找不到。
“大师兄,”林清风语气轻松,苏易津停下翻找的动作,抬起头对上林清风真诚的眼睛。
“本是我龌龊,你不必如此。”
苏易津眼神一定,没想到林清风会这么说。他顿了下,低声问道,“所以今日你本就抱着失败的心思揭下的符纸?”
“是。”
“也就是说从我接下符纸,我便入了局?”
“是。”
“你从空中坠下也是计划之中?”
“是。”
苏易津想起刚刚那道令他浑身颤栗害怕的灵力,皱了皱眉,语气冷了下来,“你竟将自己赌进局中,不计后果,失了分寸。”
同样是自小浸泡在权力阴谋中的人,林清风这样他反而觉得正常,可是不看重自己的性命,该罚。
结界中的符咒光芒减弱,林清风腰间的玄灵镜亮了一瞬,竟是扣了一百积分。
林清风没微微张了张口却有些识趣地没开口问,她甚至有些庆幸只是扣了一百积分,没罚她抄写《心经》。
苏易津抬手将一个三寸长的锦盒递到林清风面前,“这次去送云中仙也帮你找了些东西,你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这次轮到林清风惊讶,她接过锦盒,眼中一点点染上笑意,再次开口时语气里带上了亲近,“不知师兄可愿赏脸去我院中一坐?我有好些不懂之处,望师兄不吝赐教。”
“我正好准备送你回去。”苏易津点点头,率先下了圆台,“你的灵兽在哪?”
“白马在外面。”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圆台,林清风跟在苏易津身后穿过人群,在快要走出演武场时,有人突然在人群中出声,“林道友,你如何悟的剑法?可否赐教?”
声音在林清风背后响起,她转过头对上一双意味不明的眼睛。
“明明之前的你修为下降,甚至在圆台上坚持不到两场,为何不过几日时间就能到剑法第三重?”他的疑问中带着臆测,眼神中也全是恶意,“是逍空真尊找了什么东西,还是你修了什么邪法?”
“请你赐教,也请你解惑。”
他说话时刻意不去看苏易津,只是盯着林清风,混在人群中只露出一张脸。
一张没有任何记忆点的脸。
林清风眼神锐利,扫了在场的这些弟子们一眼。他们虽未说话,可眼神却都如出一撤地盛满了怀疑,只有几双眼睛躲闪着没去看她。
可是你看,林清风低低嗤笑了声,他们不敢问苏易津。
在绝对的权利与实力面前,他们早就锻炼出来了弯腰的能力。
“赐教?”林清风挥了下手中长棍,冷冽的声音中带着讽刺,“你仰着头瞪大眼睛,脸上写满了怀疑,我该如何赐教?”
她长棍上的阵法一点点浮现,灵气搅动天地,引得风声阵阵。
太阳渐渐消匿了身影,人群中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那若是诚心请教呢?”
林清风看了他一眼,确实是一个只埋头修炼的人,也被她打下台过。问了这话出来,旁边的人竟也露出几分尴尬和期待。
他们好像忘了以前说起林清风时的轻蔑,也忘了自己刚刚也臆测着她的实力。
真是...能屈能伸。
苏易津看了眼对面的弟子,又看向林清风的背影。她高高的马尾随风扬起,脊背挺拔像一柄出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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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剑,带着凌厉的威压,让弟子们渐渐有些胆怯地后退。
在苏易津以为林清风会答应的时候,就听见女修冷漠又坚定的声音。
“各位健忘,但我的记性却是出奇地好,所以没什么可赐教的。”她一一扫过那些羞愧的、嘲讽的,还有带着隐隐期盼的眼睛,语气里带上几分嚣张。“不服,站在圆台上一试便是。”
话音落下,那名男子脸上扭曲,似是觉得失了脸面盯着林清风的眼神变得恶狠狠,而后转身从人群中消失。
无趣。
林清风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利落转身从演武场出来,就看单仪景摸了摸白马,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牵着白马,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道袍,清雅温润,望向她的眼中露出几分戏谑,却带着一眼就能看出的爱意。
[公主,好生威风。]
单仪景传音入密,在苏易津转身过来时收敛了眼神。
今早林清风便让他来演武场外面等着,还不许他进去。其实日日陪着她练剑,她的心思他也略知一二,所以白日里林清风去演武场,他便争分夺秒地守在炼丹炉跟前炼丹。
今日之事,他早有预料。
林清风走近,没回答单仪景的调侃,顺手将手中的长棍递给单仪景,然后上了马。单仪景接过长棍,对着后面的苏易津行礼,“大师兄。”
他低着头,眼底掠过一丝不满,却错过苏易津眼中的呆滞。
两人一递一接的动作太过自然,苏易津脑海中闪过刚刚圆台上林清风喊住他的一幕。
原来当时的林清风是不愿自己碰到她的长棍的。
他清了清嗓子,意识到林清风与单仪景之间应当是不同的,眼神竟有些闪烁。“嗯。”
这两人不对劲。
“吃了蒙苏丹了吗?”
“嗯,”林清风看着牵马的单仪景,“不算难吃。”
单仪景观察着苏易津,见他居然跟了过来,拽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忍着没问。
苏易津跟在后面没再说话,听着两人一言一语的竟然觉得身上有些燥热。
那些话平日里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可是一旦他心里有了想法,怎么听都觉得话里带着亲近和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白马在空中闲闲地走着,林清风看向自从出了演武场就有些神思不属的苏易津,“大师兄在想什么?”
宽剑晃动一下,苏易津有些难得的不自在,“哦,没什么。”
单仪景看了眼苏易津,加快了御剑的速度。
院中结界亮了一瞬,几人直接落在院中。
苏易津这会儿缓过来劲,看向院中的树。
“这树又长了些。”小树已经有一人合抱粗了,枝丫伸展映出一片树荫,将桌椅笼在下面,挡住了炎炎烈日。
林清风也抬头看了眼,“嗯,只是同旁的树相较有些慢了。”
她这院中也不缺灵气,也不知为何树长得这么慢。
苏易津摇摇头,“急什么。”他从芥子袋中掏出剑法,切入正题,“刚刚来的路上我已经看出你的问题了,你过来。”
单仪景拴好马从竹林里出来,就见两人靠得近,近得没了平日的距离。
他站在原地,冷冷看着苏易津,身上有开始疼起来。
又来一个。
81. 袖手旁观
剑鞘还贴在他腰上,单仪景心里的嫉妒像蔓草一样疯狂生长,然后缠绕在他的经脉和肺腑上,渐渐落上爬虫。
爬虫啃食着他的皮和骨,脑海中却看着那副刺眼的画面一点点变得空白。
为什么林清风就不能只看他呢?
她的灵根,需要的灵药,陪练,想要的任何东西他都可以满足,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会想要交朋友。
走了一个云絮,又来一个苏易津。
他握紧手上的长棍,盯着苏易津的眼睛冷冰冰的,没发现林清风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因为阵法的原因,棍身凹凸不平,单仪景手指摩挲着,力气越来越失控。
林清风有些无奈地抬头,对上单仪景的视线后眨了下眼睛。
男子本就在关注这边,只短暂呆滞了一下后冷漠空洞的眼睛里染上一抹故作坚强的笑。
只是握着长棍的手到底是松了松,林清风卸下肩膀应和着苏易津,低头时眼梢闪过一抹笑。单仪景可能不知道,刚刚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最后挂在脸上的笑有一种“没关系,就算你站在别人旁边我也祝福”的奇怪愁苦。
林清风看得清楚,他想要林清风张口叫他,却偏不想遂了他的愿。
不管是她,还是单仪景其实都慢慢发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中间隔着一层什么东西。
单仪景明明会因为自己晚归生气,却又能温和地接受她每日去沈落听院中。明明因为苏易津来了院中不满,却不说。
而林清风更别扭,她认为自己能看清单仪景的所有的情绪起伏,用自己所学让单仪景臣服于她,可是内心深处又并不舒服。
两个人互相试探,却没找到解决的答案,所以一人忽远忽近,像是在玩,另一人温顺地听从命令又偏执强硬地以下犯上,更像是生了邪病。
林清风眼角的笑意消失,指着书上的几处,微微抬头瞥了眼单仪景。
男子站在阳光下,却像一点点消散。身上的冷气与阳光互相反应,让他整个人失去了生气。
“师兄就在这儿说吧。”
林清风挑了下眉,用灵气压□□内的疼痛。单仪景见林清风没有反应,原本沉闷的心上又压上一块石头,整个人越发空洞。
苏易津点点头,抬头时就看见单仪景呆愣在原地没有过来,他有些奇怪,但依旧开口喊道,“单师弟,一同过来听吧。”
这话音落下,除了苏易津剩下的两人都有些奇怪的沉默。
微风拂过树梢,院子里静得出奇。
单仪景没想到苏易津会喊他,还叫他...“师弟”。
不知怎么的,他的心突然跳动起来,腰间的剑鞘居然有了些暖意,带走了他身上的凉。男子愣在原地,身上所有的尖刺一点点消失不见,人也变得温柔起来。
他只觉得他好像有了另外一种,旁人一直忽视的身份。
好奇怪,可是还不错。
苏易津再迟钝也发现了气氛不对劲,眼神带了些责备地看向林清风,“怎么,你不允?”他那意思就是单仪景虽是你的侍从,但现在已是逍遥弟子,你无权管人修炼。
说话时他往后退了两步与林清风拉开了距离,看见林清风脸上闪过的一抹错愕,自以为是说中了,这次语气里更是多了两分训斥。
“怎么,算起入道的时间你还是他的师姐,竟是如此气度?”苏易津再联想到两人之间的关系,看着林清风的眼神更加不对劲起来。
林清风也不抱臂了,垂下手与远处的单仪景对视一眼,又都匆匆别过眼,两人耳尖都带上了一抹红。
空气中多了两分说不清的尴尬,林清风低啧了声,“大师兄怎如此看我?”
她根本不知道苏易津想到了些什么,看了眼单仪景,单仪景眼睫颤动了下,自然地走过来并排站在一起。
“......”苏易津看着两人的眉眼官司,突然觉得宗门内要再开一门课。他胳膊背在身后,严肃的盯着两人一本正经道,“你们私下如何我无权干涉,但涉及到修炼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说道“私下”,他眼神有一瞬间的飘忽,耳尖也可疑地飞上一抹红,但又立马坚定地看向单仪景,“若是林清风欺负你不让你修炼,可直接告诉我,自有素斋为你主持公道。”
像是不可置信般林清风抬头,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与年龄相符的呆滞,眼睛眨了两下又觉得荒唐到没法开口,狠狠瞪了眼单仪景就别过脸去。
“噗!”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传出憋笑声,然后知道已经露了馅,索性不再抑制,接着像是疯了一样笑得整个院子都颤抖起来。
“逍空,快快进来!”木古穿着一身暗粉色像一只花蝴蝶一样从外面跑进来,后面跟着不修边幅的逍空。“看看我们清风和仪景怎么挨老夫子训的。”
两人脸上都带着笑,逍空进来就先看林清风的脸色。
果然,他那徒弟脸臭得要死,斜斜瞪了一眼木古后抽过单仪景手上的长棍,“你还教不教了?”
苏易津没想到刚刚这般话会被这两位长老听到,一时间也有些羞耻,认真行礼后看了眼逍空,想说些什么,就见逍空摆摆手,“确实该管教管教,我看你说得不错。”
木古挑了个有树荫的位置坐下,看着单仪景乐呵呵道,“易津大你们快两百岁,凡间这岁数早就是老头子了,正经事应该的,应该的。”
这次轮到苏易津气急败坏,看着木古竟然也回了句,“那您就戒了糖葫芦吧,要不然一口颤巍巍的牙都掉光。”
三个人去了竹林,院子中只留下逍空与木古两人。
“这苏易津倒是一点都没变,小时候就呆板像夫子,长大了更像。”木古咽下糖葫芦,“你说这是为什么?人怎么一点都不变?”
逍空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从旁边桌子里掏出一盘栗子糕,“我看你说不了旁人。”
他今天过来本是木古察觉到林清风魂灯不稳,想要看一眼她体内的情况,却没想到苏易津也在院中。两人听了半会儿的墙角,甚至用留影石留下单仪景与林清风的糗态后才进的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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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清风还行吧?”木古虽还是没样子,眼神里却透出认真,“她没有灵根,冥界是不收的。”
今日殿中林清风的魂灯突然闪烁起来,他施法按下后便去找了逍空。
“嗯,神魂暂时散了,但相较之前,没什么大碍。”
之前让她的神魂出窍本就是一步险棋,不稳定的神魂碰上物我境修士一击自然抵挡不住,但还好木古压下来了。
“那就好,让仪景早些寻东西吧,我会看好两人魂灯的。”
逍空没说话,看向院中唯一的一棵树,难得有些安静。
后院中苏易津拿着剑给两人示范了一遍,而后看向单仪景,“你如今是第二重,又见过第三重的剑法,体内灵气充裕完全可是尝试突破。”
又看向这次出招变得缓慢的林清风,“刚刚那一剑还是伤了你,还是先让真尊给你疗伤吧,参悟剑法不一定得是在练剑时,有时会是在看剑时。”
当年他悟出逍遥剑法第四重是下山出任务,杀了只魔兽突然悟的,后来他常常外出做任务,却再也没有悟透剑法第五重。
林清风看向自己右手手腕,那里的印痕越加深了,居然有些影响她握棍。
“师兄刚刚示范我已记下,谢大师兄。”
她这会儿才发现自己灵府中的小人消失不见,焦急过后发现体内灵气还算浓郁,加上单仪景给的丹药缓解了疼痛所以暂时情绪还算稳定。
奈何手腕上的印痕突然抽疼一下,她没握紧长棍,松手让长棍掉在了地上。
单仪景本在套招,却快速用灵气浮起长棍,有些担忧地看向林清风。
“无事。”林清风看向浮在眼前的长棍,转了转手腕再一次拿稳,“只是今日确实有些累了。”
“那便早些休息,我在演武场等你再次揭符。”
苏易津点点头,一个闪身消失不见。
林清风看向手中的长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明明灭灭,最终看向单仪景,“我想吃水煮白菜了。”
她出来的时候院中只有逍空一个人,正低着头手中掐算,嘴里念念有词。
“师尊。”
林清风身上淡青色的道袍随风翻卷了几下,又重归平静。
“第四重学得怎么样?”
逍空伸手扯过林清风的手,细细把脉,脸上神情却很轻松。
“不怎么样。”她根本看不清苏易津的招式,反而更加疑惑。
“要是学得好那才奇了怪。”逍空轻拍了下林清风胳膊,示意她换一只手。
林清风默默看着她师尊,换手时轻哼了声,“可我已经学到第三重了,大师兄说我很厉害。”
逍空按着脉的手重一下又轻一下,然后竟凌厉一点点顺着经脉推了进去,“那你也不看看是谁的徒弟。”逍空转眼就夸上了自己,一副老赖皮的模样让林清风渐渐放松了心神。
她看向自己正放在桌上的右手,那里的折痕变得刺痛,隐约有些发红。
“师尊,我做了一个关于沈落听的梦。”
82. 生生
林清风声音不算低,带着几分困惑,讲述着自己梦中的一切,逍空挑了挑眉用手指掀开林清风的长袖,露出一截小臂。
手腕上缠着两圈浅红的折痕,确实像是一条红线。
“什么时候做的梦?”
他分了一股灵力缠绕在林清风手腕上,红色渐渐消退,也没了刺痛感。
“他还在浮云峰的时候,在他那里做的梦。”林清风挑挑拣拣地说了些,逍空替她拉好衣袖后沉吟半晌,“今日第一次觉得疼吗?”
“嗯。”林清风体内的疼痛已经全部消失,她抬手给逍空倒了杯茶,“只是今日,不知为何。”
“姻缘之说,确实有这个可能。”
逍空手上掐算着,“那你对他是什么感觉?喜欢吗?”
砂锅里的水咕嘟嘟冒泡,柴火噼里啪啦响,单仪景站在锅前,渐渐隐没在了阳光里面。
“她是我命定的道侣,我敢确定。”
虚弱惨白的脸说出的什么狗屁红线,居然是真的。他偷着林清风的气运,还是林清风的命定道侣,居然还想要再来浮云峰,龌龊又令人恶心。
可是...单仪景心里却慌张起来。
那一根红线化作实质,从他眼前飞到林清风手腕上,像情人般呢喃后将另一头系在了另一个男子手腕上。
红线断不了,中间还会有一朵喜庆的大红花,周围宾客恭贺,新人拜堂。
咕嘟嘟冒着的水渐渐变得发红,又像是浓稠的血泛起一个个泡泡,没有一点眼力见。眼前浮起一片浓烟,激得他抬手打落砂锅。
滚烫的沸水浇在他的手上立马烫起几个大泡,在白皙的手背上显得可怖丑陋。
沈落听,该死。
院中落下一只灵鸟,歪着头叽叽喳喳,林清风沉默半晌,最终淡淡道,“奇怪。”
她见了他心中总是难掩战意,亦或者杀意,在做了那个梦后更是觉得诡异,所以没有任何的其他念想。
“那就从心。”逍空停下卜卦的手,“刚刚算了一卦,却也如同你这梦境一样有些模糊,看不清。”
他看着林清风带了些冷意的侧脸,“他若是真来提亲,你是想亲自来还是我替你说?”
这一次林清风沉默得更久。
她确实不喜欢沈落听,可这不代表自己对这红线不好奇。
之前小拇指上的折痕已经消失,是否说明手腕上的也可以消失?
若无法消失,真是命中注定,林清风摩挲着手上的棍子,心中渐渐升起一个荒诞的想法。
——那就斩断它。
但在那之前,她要弄清楚这根东西。
最终她摇了摇头,逍空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眼睛瞥过厨房,转而问起她这几日的情况。
“书看得怎么样了?”
问起剑法,林清风从怀中掏出书颇有些疑惑地看向逍空,“师尊,这第四重到底是什么?我为何总是看不懂。”
她自小就对前朝政事了解得透彻,权势谋划也常得太傅夸奖,进入修道一途后虽然比旁人慢,可从没有如此困惑过。
剑法招式她看不懂,逍空在旁的注释也看不懂。
生生。
“哼,就知道你肯定会停在这里。”逍空拧开酒葫芦,喝了一口后问道,“还记得在焚轮的时候太傅们常说的一句话吗?”
林清风点点头,“公主生来就是要为生民立命的。”
“逍遥宗里的夫子呢?”
“修士该以天下为己任,解救苍生义不容辞。”
“这便是‘生生’。”逍空接过林清风手上的书,指着自己新批注的那两个字,“这个‘生’,是我,是木古,也可以是现在的苏易津,但不是现在的你。”逍空老神神在在,又指了指旁边的另一个“生”字,“这个,是现在的你,以后的苏易津。”
树荫下师徒两人茶杯里热气一点点消失,里面都只剩下最后一口。
“我不明白。”
逍空摇了摇头,眼睛望向厨房,又好像穿过厨房看向远处,声音轻却又很重。
“清风,有些人第一次见你就是跪着的。”
他看着对面认真聆听的女修,眼神带着慈爱,“神魂被打散了,趁着养伤的时候再下一次山吧。”
“想要参悟逍遥剑法第四重,往东六千里的鸿山,有你要找的答案。”
“可冥海幻境......”时间不多了,林清风有些纠结,看向逍空的眼神中带着不解。
逍空抬手摸了摸林清风的头发,眼神里是明晃晃的自信,“决儿,不会很久的。”
他的徒儿不过是暂时进了迷障,想参透第四重还不算什么。
外面传来两声驴叫,隐约还有尥蹶子的声音,哼哧哼哧的像是在催促。
“哦,别忘了到时候以凡人的身份进城。”他指指外面,“得走了,不然你师尊我今天得输钱。”
“......”
她总是很难对逍空产生什么尊敬的情绪。
等逍空的身影消失,林清风转身想去竹林,就看见了单手端着汤站在厨房门边的单仪景。
“好了。”
水煮白菜冒着热气,氤氲了单仪景的脸庞,她隐约觉得他像平常一样笑着。
林清风脚步一转,拿着长棍进了卧房。
汤匙搅动碗壁发出声响,林清风及时将汤匙放到碗边,看向坐在一旁看书的单仪景,“师尊说让我去一趟鸿山国。”
男子似是没想到她会对他说这话,翻书的动作停下,将已经包扎好的手隐在衣袖下,“鸿山?”
林清风看了眼长袖下隐约露出的一点绷带,拿起汤匙在碗底划动了几下,“嗯,大概四五日我便能回来。”她盯着碗底看,没有去看单仪景的眼睛。
夕阳西下,红黄色的光透过窗花照进屋中,洒在两人身上,宁静又温柔。
“这次你不必陪我去,”林清风有些心不在焉,喝汤的动作却不慢,“师尊给的书我又在上面加了些批注,你多看看?”
她放下汤匙,将书翻到剑法第二重,“看,这是我的字迹。”
上面的批注都是根据之前单仪景生涩的地方写的一点点技巧,却能看出用心。
单仪景伤口上有些发痒,心绪翻飞几次,声音有些沙哑,“你...什么时候写的。”明明这几日林清风连眼睛都没阖上几次,心里承受的要比他多很多。
“汤池边。”
话音落下,屋内一片寂静。
她唯一能解解乏的时候。
单仪景的心又开始砰砰跳起来,沈落听什么的都已经没了所谓,拿着书的指尖泛红,直勾勾看着林清风。
“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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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好好练剑。”
*
白马在夜空中奔跑,上面坐着一个面色冷淡的女修。她手中捧着一本书,夜风吹风,书却迟迟没有翻页。
逍空昨日所说的“生生”搅得她有些迷茫,看向云雾中藏着的星星,始终不得其解。
一个字,居然是两种解法。
林清风合上书,低头看向下方的城池。
鸿山三面环海,地形窄长,沿海的一边停着许些船舫,看起来很亮。
大片的船舫中有一只船只很大,约莫有三层楼高,远远从上空看去都能看出其中的奢靡。
林清风缓缓落在城外,牵着白马看向海边的这一片船只。
上面人来人往,女子穿着清凉,站在甲板上招呼着岸边的行人。里面莺歌燕舞,弹琴奏乐声混在一起却有一种吸引力,引得人想要进去瞧一瞧。
这也只是城外,城中境况可想而知,而那最高最大的,不用猜测便知是这鸿山国君的。
她转过身,进了城外的树林,远处的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夜空最黑之时空中无数烟花炸响,照亮这一片沉沦之地。
林清风盘腿坐着,眼睛盯着那些烟花看,平静又冷冽。
白马站在一旁打了个响鼻,有些不适地拱拱林清风的后背,示意自己身上又出了汗,要林清风擦干净。
“是猪就拱。”
她声音中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翻出一直亮个不停的玄灵镜。
是逍空。
[走的时候给仪景说什么了?这几日他都没炼丹。]
[又在练剑了,一刻都没有休息。]
[你是不是吹牛说自己已经到剑法第四重了?不然这小子怎么来主殿找我说要与我过招?]
[到了没啊,灵石别用了,银子还有吧?]
城外的树林中时不时传出几声猴叫,晃着个长胳膊从树梢的一头跃到另一头,惊起树杈里酣睡的小鸟。
林清风随便回了两句,准备放下休息,就看见平日里混乱无章的公域上突然出来一大片红字。
【那个昆仑宗的,出来受死!】
红字太显眼,里面的激动情绪也明显,林清风点进去就看见自己的名字。
整篇都在控诉之前的人是个骗子,消息是假,骗了无数灵石是真,而上一个假消息就是她与沈落听。
林清风将所有的消息看了个遍,突然想起那天男子进了屋子就抱着她,好像确实是有些生气的样子。
原来是吃味了。
身后的白马又拱了拱她,林清风声音彻底冷下来,“是猪就拱。”
“是我。”
一股媚香传来,林清风转过头就见萧媚生躺在地上,衣袍穿得随意,能看见身上红痕点点,眼角媚意横生。
“前辈怎么在这里?”
林清风自觉失礼,收了眼神,只盯着那张娇艳漂亮的脸看。
“喏,这不是刚刚云雨过后吗?”萧媚生声音带着拐弯,看向林清风的眼睛带着调戏,细看底下却藏着浓郁的黑。
扎着高高马尾的女修往后退了退,低头时眼尾像钩子一样挑起,浅淡的唇扯出几分假意的笑,在黑夜里竟也显出几分妖冶。
“哦,可是前辈,你流血了。”
她声音冰冷,眼睛带着审视与冷漠,与她那张脸莫名相衬。
83. 虚影
烟花升空,刺眼的亮逼得萧媚生侧头闭眼。
城中的喝彩声与惊呼声隔着老远传过来,激动又幸福的情绪被风吹来显得这里更加冷清。等最后一束烟花升空,整个天空彻底暗了下来,只剩下远处渔船上飘摇的烛火像流光般影影绰绰地照在两人身上。
萧媚生压制着体内的疼痛,转过头看向林清风眼睛里是有些熟悉的轻佻,还带了几分刻意装出来的可怜。
“同为修道中人,你不会见死不救吧。”她的声音绕了几道弯,尾音还带了点笃定。
躺着的萧媚生还是一副红衣装扮,身上露出的一些暧昧痕迹上在往出一点点渗血。而只不过是这么说一句话,她额上的汗珠就密密麻麻地涌出,让她装出的三分可怜变成七分,而轻佻的声音却并不惹人讨厌。
怪人。
“前辈贵人多忘事,我记性却十分好。”林清风盘腿坐定,忽略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与潮气,声音淡淡,“那日我回宗门,底下那些女修对我的敌意中有多少是前辈撺掇的呢?”
她可没忘那时候萧媚生眼中的敌意。
“好玩啊,小公主。”萧媚生抬手去牵林清风,眼睛里盛满了真诚,“你可别忘了,天虫草是谁给你的。”
说起天虫草,两人静静对视了会儿,最终是萧媚生败下阵来,“好好好,本就是我不好,行了吧。你赶紧给我几颗雾山的蒙苏丹,我快死了。”
她身上的灵力乱窜,绸缎和血粘在一起,竟不知是在流血还是已经结成了血痂。
只是快死了的这说法,也不知道有人信了没。
“前辈在这里做什么?”林清风实在是觉得过于巧合,“而且前辈已是物我境,如此狼狈该回去找宗门,而不是我一个着相境弟子求救。”
萧媚生侧头,这才仔细打量了下林清风,喃喃道,“居然是真的。”
那些玄灵镜上的消息倒不全是假的。
“自然是真的,”林清风突然没了纠缠的兴趣,从芥子袋中掏出一个瓷瓶扔给萧媚生,“一次吃两颗,多了会死。”
瓷瓶砸在萧媚生手边,与林清风声音和动作这般冷漠不同的是,一张柔软的、带着温和灵力的毯子轻缓地盖在她身上。
那些裸露着的,鲜红的东西全部被这张纯白的毯子盖下,又被一点点吸收,轻缓的灵力擦过血痂,将上面的脏污浣洗干净,敷上冰凉清爽的药膏。
大概过了两刻钟,萧媚生感觉身上所有的伤口全部被清理完成,蒙苏丹更是舒缓了她的经脉,让她的灵力缓缓运转起来。
而侧对着她坐定的女修额头上冒出汗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过下巴,滴在了潮湿的草地上。
嘴硬心软的小公主。
萧媚生抬手挥去一道灵力,打在林清风身上,帮她缓解刚刚运转灵力时的疼痛,她站起身整理好衣裙,看向林清风,“你不是应该准备去冥海幻境吗,怎么会来这里?”
“与前辈无关。”
林清风又缓缓运转了一遍灵力,她本就带着伤,这会又用了不少灵力,只觉得浑身乏累,甚至在这炎热的天里多了几分冷意。
逍空交代的话还在耳边,她站起身去牵马,准备离开这里。
“我有一个秘密。”萧媚生突然开口道。
白马身上也起了一层汗,摸上去温热,林清风将自己发凉的手贴过去,“我没兴趣。”
萧媚生低低笑了下,转身看向远处的船舫。
烛火已灭,只有海浪拍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萧媚生放出神识看向最高的那个船舫,心中渐渐盛满杀意。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萧媚生听着白马甩尾巴的声音,温声道,“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和你一样吗?”
站在马侧的林清风脚步一顿,却没有转头。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听到什么答案,握着长棍的手紧了紧。
万籁俱寂,一弯明月隐在云层之中,只剩下萧媚生又低又轻的声音。
“因为他们都死在了掉落修为的那一天。”
“可你,却被逍空真尊救了。”萧媚生转过头,看向那个淡青色衣袍的背影,“修道修心,心乱了,你还能有几日能活呢?”
凡人之躯,逍空真尊却一而再再而三相救,她的身上究竟藏着什么呢?
“我修道之心,从未乱过。”林清风望向黑沉沉的前方,树枝张牙舞爪像是一个个鬼魅笼罩在她的四周,而她的手中只有一根长棍。“心乱了,就拨正,看不见道,我自会用手中长棍点亮烛火,这有何难?”
她的声音冷冽,其中夹杂着些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萧媚生视线不由地看向林清风手中握着的长棍。
是个剑修,却执棍,整个修真界中唯此一人。
“你倒是自信,冥海幻境只要入微境修士,为此无数人挤破了头,整日整夜地拼命修炼,你也一样。可掉落修为后,着相境的你却来了这靠海的鸿山。”
“鸿山虽不如焚轮等国富裕,也没藏着什么天灵地宝,但好在无魔兽侵扰,简单又没有趣味。”
她眼神清澈明亮,看向林清风时没有平日的半分媚态,一眼就能看到人心底,让人忍不住想要躲藏。
“不过这里毫无灵气,国君唐鸿并非修道之人,你却在如此迫切之时出现在这。”
“所以,林清风,你来这里又是为什么呢?”
林间寂静,只有微风拂过发丝擦过衣摆的声音,没有人回答。
次日清晨,林清风易了容,换了一套普通衣裙,将长棍藏在芥子袋中进了城。
近海的城池与她们焚轮不同,城中一早就会有渔民挑着扁担,里面装着打捞的鱼虾行走在长街上。淡淡的鱼腥味加上潮湿的空气附着在林清风身上,又被清淡又不可忽视的鲜汤味道冲淡。
路边低矮的屋舍下滚着一大锅汤,小小的馄饨浮浮沉沉,像是灵活的小鱼穿梭在海浪之上。旁边站着个手拿爪篱的男子,撸起胳膊擦了把头上的汗。
他这处收拾得干净,林清风朝着雾中望去,就见一个身形中等的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婴孩。
林清风在街边看了一会儿行人,最终还是坐在矮凳上要了碗馄饨。
”客官,您的馄饨好了!“小二笑呵呵地端着碗过来,林清风抬手将几个铜板放在桌上,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将碗挪了过去。
林清风头都没转,又掏出铜板,“再来一碗。”
“诶诶~”小二一脸通红,收了铜板后一步三回头地看向林清风这桌。
细长漂亮的手握着粗糙的汤匙,搅动几下后便放进口中。林清风听着旁边萧媚生连连称赞的声音,有些心烦意乱地转过身看向长街。
这处确实如同萧媚生所说无趣。
刚刚只有渔夫的路上开始陆陆续续出现女子。她们的穿着并不算出格,但也清凉,打着哈欠走在路上就去搀路过的男子。
“好哥哥~”
馄饨店的掌柜目不斜视,用爪篱敲了下小二的脑袋,低声吼道,“想死就看吧!”
手边的馄饨冒着热气,林清风盯着小小的馄饨心里乱成一片。
师尊为何要她来这里呢?
许是看出了林清风的烦躁,萧媚生拿着帕子擦了擦嘴,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口脂涂好后凑过去,“你看这里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昨夜在空中她已经大致猜到了,所以今日看见并不算吃惊。
可是这与剑法又有何关系?
“哼,你瞧,她们这姿势动作与我是不是相似?”萧媚生用胳膊怼了下林清风,在她耳边悄声道,“这鸿山啊,不说还以为是我合欢宗呢。只要是出现在街面上的女子容貌都算是中人之上,却无正经营生,早上待在街上,夜幕降临就会去那船舫之上。”
“你说,这是为何?”
萧媚生还是一身红衣,在整条街上都十分显眼。
她靠在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子旁边窃窃私语,引得来来往往的人频频侧目。林清风与那些人对上视线,却发现里面并不是欲色,反而更多是一种怪异的怜悯。
“他们都在看你。”
林清风转过头看向馄饨店掌柜,就见那掌柜眉头皱的很紧,看林清风看过来眼睛里似乎想要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
“我知道。”萧媚生对着掌柜挑了下眉,“这下他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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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记住你了。”
“什么意思?”林清风后背绷紧,看向这会已经转过身坐在桌前的萧媚生。
“这里不是合欢宗,小公主。”萧媚生微笑着看着她,传音入密,“我刚刚问你,知道为何吗?”她指尖飞过一抹淡淡的灵气,林清风顺着灵气的方向看过去,就见那些女子的心口处都爬着一个小小的虫子。
虫子尾巴上有一根丝线,向同一个方向延伸汇聚,直到看不见。
林清风捏着汤匙的手一紧,“那个最大的船舫。”
“没错,魔界的穿心蛊出现在这靠海小城,你说奇怪不奇怪?”
街上人声鼎沸,忽然间一队卫兵冲出来站在街两侧,他们手中执剑,看向街上所有人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沸腾的滚水中添进一勺凉水,浮沉的小鱼逃去水下,一切在刹那间便熄灭了。
萧媚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这桌子旁,不,应该说这整条长街上只有她一个人坐着。
其他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悄然跪了下去。
有马蹄声传来,但不疾不徐,整齐划一的步伐与铠甲相撞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林清风转头看向趴伏在地的百姓,握着汤匙的手松了。
潮湿的风里混杂了些诡异的香味,腥臭与甜腻交替一点点爬满整座鸿山。
“跪下!”林清风被人扯着摔下凳子,她冷眼看过去,却见是那个抱着婴孩的妇人。对上林清风的眼神妇人丝毫不让,甚至压低声音放快语速道,“你想死别拉上我家男人垫背。”
她腰弯得极低,小孩在她胸前安静睡着,几乎是贴在地面上。
远处的车架终于缓缓出现,琉璃顶,珍珠帘,金刻银雕,檀木座驾。没有人抬头,大家都尽量地靠近大地,林清风跪在地上看向旁边的妇人,就见她眨着眼睛在哄怀中刚刚醒来的小孩。
脸上是轻松的,无所谓的自得。
林清风看向自己眼前的这一小片地面,手指微动,抚过地面上的一小块泥土。
生生,原来如此。
她蓦地想起单仪景。
“有些人第一次见你就是跪着的。”
周围低沉压抑着的气息,还有麻木的、已经习惯了的无所谓的死寂,像是淤泥一样缀着她往下面沉去,去无法升空,脑海中想不通的一切终于清晰。
初见时单仪景对自己掩饰不了的厌恶,压抑着像是行尸走肉般活着的冷漠,被欺凌后装作无所谓的麻木和平静。
后来问过的“那我算什么?”是他模糊又痛苦的挣扎。他比她更早地察觉到这段关系里的奇怪之处,清晰或者混乱的挣扎后不得其法所以又一次妥协。
当时她的车架上街时,他应该是恨她的。
但奇怪的是,后来的他喜欢上了她。
也许就像现在跪着的所有人一样,早就被打断了腰。
她一直是浸泡在权利职中的掌权者,可没有人生来就是跪着的。林清风灵府中竹林哗啦啦响成一片,白茫茫的灵气穿梭其中,一点点化出个虚影。
是手执竹枝的虚影。
逍遥剑法第四重她看了无数遍,此时便可起势。
纯白的虚影在灵府中翻转出招,林清风闭着眼额头上一点点往出渗汗。
站着的人是无法理解跪着的人的痛苦的,除非让站着的人也跪一次。
竹林中的虚影渐渐生出双手,竹枝轻盈她却有些挥不动。雾气一般的虚影飘在空中缠绕在竹枝上,更多了两分厚重与苍凉。
第四重的逍遥剑意与苍生相连,像是拖着无数生魂在剑尖一样,静默又沉重。
虚影化作雾气,竹枝落地消失,灵气化作微风吹拂灵府,林清风睁开眼,脑海中一片清明。
她的灵力不算充裕,经脉之中运转起来也有些凝滞,但神魂似乎要回来了。
“谁见了,重重有赏。”
[帮我拖一刻钟的时间就好。]
萧媚生传音入密,林清风偏头,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看见一抹红色朝着远处的海边飞去。
一股灵力猛地将林清风推出人群跪在了车架前面,她抬头恰好与车架上的唐鸿对上视线。
84. 蛛网
狠戾又带着审视的目光像是一层薄冰压在锦布上,潮冷又让人瑟缩。两侧的卫兵反应过来冲上来将她按住,冰冷的刀刃卡在她脖颈,平白添了几分凉爽。
林清风心里涌上几分了然,明白为何萧媚生说他们会记得她了。
刚刚的她看起来像是被众人推出来的,而始作俑者已经切断了联系,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是你与那红衣女子同行吗?”唐鸿声音低沉,说话时那双眼睛低低垂着,似睡非睡地问道。
那并不是一个大腹便便的油腻男子,身材精瘦又高大,除了双鬓出现的几缕白发,脸上基本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长眉入鬓,垂目时带着令人恐惧的气场。
他周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灵气,只是不知为何这灵气十分不纯,滋养了他的面庞却无法改变内里的衰老。他两侧的护卫脸上身上看起来都有些平平无奇,静静地等待他们国君的问话。
驾车的马儿腿上油亮亮的,而那两人却没有流一滴汗。
林清风低头装作温顺的模样,用灵力给苏易津传了信,然后耐着性子跪在原地低声道,“不是。”
她的声音没变,还是往常那般冷淡,却让半阖着眼的唐鸿睁开了眼。
车架前跪着的女子穿着普通,脸更是没有一点亮眼的地方,只是声音中没有丝毫的恐惧与敬畏,还带着敷衍,与她那副跪着的模样不太相符。
唐鸿抬手勾了下手指,旁边的护卫走过去,在人群中扫视一眼后一把扯起馄饨店那个抱小孩的妇人。
她怀中的小孩突然啼哭出声,妇人脸上露出两分惊惧,捂住孩子的嘴半跪着求饶,“饶命,官爷饶命!”
她头发被撕扯得有些乱了,眼睛看向林清风时带了两分期望。可转瞬间期望消失,只蜷缩着尽量护住怀中的婴儿,止不住地颤抖。
“国君这是什么意思?”林清风悄悄分出一股灵力护住婴儿,刀刃上寒光闪过,映出林清风冷冽的侧脸。
“多个人,多一份力量。”唐鸿探究地看向林清风,“问问这妇人,你有没有撒谎。”
蓦地一阵风吹过,站在侧边的卫兵手中的长刀被人一把夺过,直直劈向妇人的头颅。“不要!”馄饨店掌柜突然站起来,语速很快道,“她撒谎了,就是她刚刚与那红衣——”
可话太慢,刀又太快,潮热的空气中划过刀鸣,一缕发丝被砍下,妇人尖叫出声。
——铮~
一股极淡的青色灵气挡住刀刃,翻卷的青色旋风勾起长刀压住攻势,妇人见状半爬半跑地逃进人群中去。
淡淡的魔气从长刀上散开,那个护卫脸上五官重新变换,身上散发出甜腻的桃花香味。另一个护卫见状也从车架旁走出,手中握着两把弯刀,看向林清风的眼中带着贪婪。
“纯正的正道修士啊~”
林清风嘴角微微一勾,呛声道,“我说这肮脏的灵气从何而来,原是你们两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啊。”
长棍倏然飞出,押着她的两个卫兵心口处各被点了一下,便被灵力震出人群之外。周围的人惊叫着退开,滚烫的开水与翻腾着的活鱼倾倒一地,两侧的卫兵举着刀指向林清风,却有些颤颤巍巍不敢上前。
不过几息,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就只剩下唐鸿一行人以及林清风。
“只要你说出萧媚生去哪了,本尊今日放你一马。”唐鸿看向林清风,转动手上的扳指,看起来十分闲适自得。
魔气蔓延,林清风看向蛛网般震颤的丝线,握着长棍的手紧了紧。
她大概猜测到萧媚生准备干什么,可这两个魔修不知是什么来头,她又只是着相境,根本看不清两人修为。如果她体内的灵力运转顺畅,有逍遥剑法第三重作保,应该不算费力。
可她刚刚参破第四重,灵府中神魂被打散,想要对付这两人就变得有些难了。
“萧媚生是谁?不认识。”她心中对萧媚生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行为有些默然,掐算着时间准备撤退。
唐鸿还欲与林清风刺两句,却见手拿长刀的魔修抬手,手心翻转看向掌心纹路。
“不好!穿心蛊有异动!”说罢,他便在手心画符,空中那些刚刚只能被修士看到的蛛网一点点显现出来,巨大而又阴森的暗黑色纹路布满整个天空,每一根丝线都往下逃窜,知道一个个女子的心口处。
蠕动的黑色虫子肥胖又恶心,藏在屋中的人们吓得惊叫出声,又紧紧扯住旁边人。
“帮我!”她侧着脸想要人给她取下来,周围人却更加害怕,远远地躲开。眼泪一点点涌出,她就说自己怎会是生来浪荡之人,甘愿被人凌辱,原来,竟是被下了蛊!
那根黑线像是索命的恶魔控制着她的身,也控制了她的心。
其他人也终于反应了过来,不管是没有蛊虫的男子,还是身上爬着虫子的女子也都只是普通的百姓,在魔气的操纵下又如何能站出来与之抵抗呢?
蚍蜉撼树,自然不自量力。
长街上魔气越盛,林清风听着此起彼伏的哭泣声与惊叫声,自觉今日应该是躲不开了。
一刻钟,应该都不够打十个来回的。
她抿了抿唇,握着长棍推断自己会有几分成算,又尝试着在灵府中聚气。
“原是一招调虎离山!”唐鸿一脚踢开前面哆哆嗦嗦的马夫,拿着长鞭对着黑马的屁股就是一鞭子,“驾!”
远处的海面向往常一样平静,可他自己的船舫却着了火。火势极大,越过高楼瓦舍都能看见海边的浓烟滚滚。
——嘣!
空中的一根黑线断开了。
原本紧密的蛛网出现一个小小的破洞,而后一点点裂开。
屋中那女子心口处蠕动的虫子蓦然停住,然后滚到了地上。她终于坚持不住跪倒在地,迟来的羞耻感和肮脏感几乎要杀了她,眼泪戛然而止,她拢住自己的衣裙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蜷缩在墙角处不留一点空隙。
屋中的骚动混乱并未停止,而长街上终于动了起来。
“刘叔,杀了她!我与吴弯去会会萧媚生。”母蛊在船底,只要拿到母蛊再养一批子蛊也不难。唐鸿欲要调转马头,旁边的吴弯收起弯刀,准备提前飞去。
长棍旋转着向前,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林清风站在半空中,低头看向唐鸿,声音低缓,“喂,我让你走了吗?”
吴弯转过头,看向林清风的眼中多了几分真实的杀意,“着相境修士,口气倒是狂妄。”
一道灵气顺着林清风的指尖在马车周围跃动,卫兵们呆愣在原地早就魂不守舍,眼看着灵气绕上他们的长刀,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厮杀。
林清风站在唐鸿几人的边缘,躲闪着不去接招,用符咒抵挡着魔修的反抗,然后淡青色的纹路顺着卫兵们的长刀慢慢布成一个结界。
“现在跑,还来得及。”林清风冷冷的嗓音响起,卫兵们终于扔下武器冲进了小巷之中,没一会就全无踪影。
结界筑起,她体内的灵气却松动了几分,在经脉中流动加快了些。
林清风缓了口气,看向用蛮力想要突破结界的魔修,“画地为牢,你们出不去的。”
蛛网一点点裂开,林清风绷紧后背,等待这两个魔修上前。
结界之中的桃花香味越加浓郁,两人脸上的魔气卷过,像是逍空酒葫芦中收押的妖邪。
“居然还是个剑阵双修的修士。”刘弱弱扔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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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长刀,看向林清风的眼中多了几分打量。他说为何这着相境修士敢与他们硬拼,原来是有筹码。
他转头时骨头咯吱咯吱作响,刺耳又难听,身上的骨头嘭起,人一点点的变高变壮,渐渐顶到了结界最高处。唐鸿见状急忙从车架中钻出来,站在距离几人最远处一点点撞击着结界。
本就昏暗的天空越发黑了起来,远处的浓烟漫漫,这里都有些呛人。
林清风往后退了几步,眉头微微皱起看向刘弱弱。
吴弯几个跃起,攀爬着站在了刘弱弱的肩膀上,阴森森地看向林清风。
“看来是有师门了,说说吧,到时候我自会去你宗门,报丧。”尖细的嗓音被庞大的身体放大,诡异的像是魔物。
林清风抬起右手,长棍旋在她眼前,上面的阵法浮现,多了几分肃杀气息。
她运转灵力,眼神中多了几分熟悉的嚣张,说出来的话依旧气死人不偿命。
“你不配。”
吴弯从刘弱弱肩头跃起直直扑向林清风,手中弯刀旋转只一息便逼近林清风。长棍上擦出火星,发出“嘶嘶”的刺耳声,林清风横挡过去,闪身躲到最右边,而后提棍朝前挥去,与吴弯的弯刀撞在一起。
——铮!
结界震动,灵气与魔气混在一起,就像是翻滚着的滚烫鲜汤一般,只一下激起整个城池的混乱。
站在屋中的人被震到摔倒,只能跪地抱头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啧,”林清风翻身踩着长棍的一边,观察着刘弱弱的动作,挑衅道,“邪门歪道,果真无趣。”
吴弯两条浓眉皱起,嗤笑一声,这女修确实实力不俗,但也只是杀死花费的时间变长罢了。
“刘叔,穿心蛊交给你了。”
他迅速撤回刘弱弱腰间,旋转一圈后再一次逼近林清风,“那就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了。”
刘弱弱身上的桃花香慢慢减弱,抬手挥掌,掌风带着魔气杀过来,顶着吴弯冲向林清风。
只有手指长的林清风扔出长棍从刘弱弱指尖逃出,翻身在手背上贴了一张爆破符。
黑马被惊起,嘶鸣着躲避,林清风趁乱将马扔了出去,躲在车架背后吃了两颗蒙苏丹。
“砰!”那爆破符不可能被撕下,一张巨大的手被炸得血肉模糊,飞溅起的肉丝沾在结界上平白脏了林清风的阵法。她压下喉咙间的刺痛,再次尝试与萧媚生取得联系,前面的车架裂开,吴弯已经杀了过来。
“该死!”
他眼中缠绕上魔气,杀招频出,而原本失了手掌的刘弱弱再一次长出的手。
两人似乎是商量了什么,蛛网开始停止裂开,反而有些修复的迹象。
林清风抵挡着,看向空中的眼中添了几分担忧。
这吴弯似乎是入微境中期,招式又没有个定数,只这么一会就将林清风身上割破额好几道口子。他眼中的杀意太浓,几乎要盖过身上的桃花香气。
屋中的子蛊又开始动起来,本以为看到希望的女子贴着门框眼中浸满了泪水。
她身上的黑线连接着心脏,像是要从皮肉里扯出来。
屋外浓雾四起,只有一个穿着极为普通的女子与魔修对抗,长棍一阵阵亮起,紧紧跟在女子身后,看起来凌厉又锐利。
“仙子,救救我!”
一声惨叫破门而出,林清风狼狈跪地,杵着长棍停下后退,然后支撑不住般吐出了一口黑血。
凄厉的声音萦绕在她耳边,脊骨处的灵根爬上无法控制的痒。
林清风咬着牙低喘了一声,再次抬眼,布满红血丝的眼底彻底染上疯狂。
救?漫天裂开的蛛网早已停下,她也几近力竭。
85. 怡黄叶再次出现
长棍上从她手握的地方一点点往下流血,在地面上聚起一小团血洼。后背上涌起的燥热无法压制,灵力开始在她体内狂乱游走,林清风有一瞬间的惊慌,低头从芥子袋中掏出回转丹咽了几颗。
她现在的身体情况根本不足以让她抵挡入微境的攻击。
体内的气息前所未有的混乱,经脉也翻滚着,似乎是在向这身体的主人求救。林清风强行压下心里的惊慌,站起身干脆利落地甩掉长棍上的血,看向吴弯。
“就凭她?”吴弯眼神倏地看向刚刚发出声音的地方,阴寒的杀意与不屑穿过木板,吓得女子失声倒地。
林清风抬手擦掉嘴角的血,张口时看向吴弯的眼中依旧充满了挑衅。
“那就试试看。”
她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只能在打斗中时不时盯着头顶的蛛网看。吴弯的攻势越加强烈,唐鸿站在远处与刘弱弱商量着什么,林清风听不清,耳边只有飒飒的刀刃声。
紧接着刘弱弱捶着结界,脚下踩着长刀,丝毫不顾刀刃刺进脚底的痛苦,想通过蛮力破坏阵法。林清风转过身躲过吴弯的攻击,冲向刘弱弱。
身形庞大就无法灵活,林清风从怀中掏出不知道多少的符纸,也不管是什么,绕着他的腿脚一直往上贴。
吴弯跟在后面,喊着要刘弱弱快速击破结界,林清风在吴弯追来时迅速撤退,往自己眼前叠加了一个结界后急忙掏出玄灵镜。
只是还来不及看清玄灵镜,爆破声以及鲜血骨头炸开,几乎要淹没整个长街,然后出现了让林清风瞳孔骤缩的一幕。
昏暗的魔气之中,蛛网开始再次裂开,她的阵法受到符咒的冲击一点点碎开,淡青色的灵气划过后隐藏在黑雾中的刘弱弱与吴弯显出身形。
那些骨头血肉明明已经成渣,却慢慢从地面上浮起,脓水与鲜血滴落又附着,一点点回到刘弱弱身上。
唐鸿早就吓到失声,蜷缩在最边缘处连脚都抬不起。
他抬头望去,看见的是有两个头颅的刘弱弱。
空气中的桃花香味更重,林清风手中的玄灵镜闪个不停,她却没法低头。
刘弱弱如山般的手掌中拿着一枝怡黄叶。
“小道士,今日我便要尝尝这正道人士究竟是何滋味。”吴弯没了身子,一颗算起来有些小的头靠在刘弱弱头旁边,看起来诡异得可怖。
两人合为一体了。
林清风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又一股的酸水反上来,脑海像是要炸了一般几乎站立不住。
甜腻与庞大混杂,林清风低着头一遍遍念着清心咒,却没办法消去眼前看到的怪物的惊惧。
——砰!
——砰!
是刘弱弱往前走的步子还是自己的心跳声,她已经有些分不清。
身体叫嚣着逃跑,大脑又让她停在原地。
制作云中仙的怡黄叶只由逍遥宗把控,为何会出现在两个魔修手上?
“凡尘贪嗔无尽数,遥想飘然云中仙。”刘弱弱低低吟唱,一步步向前,轰塌了无数房屋。林清风将棍身上灌注了全部灵力,想着当时在百花谷杀死魔兽的致命点,准备放手一搏。
一抹红蓦地出现站在半空中,声音通过灵力传了过来。
“活了这么久,听到最好笑的笑话。”她手中拿着一颗留影石对着刘弱弱,娇媚一笑,“存下了。”
听了这话,刘弱弱猛然嘶吼出声,奔跑着向萧媚生跑去。
空中的蛛网一点点散开,上面的颜色越来越淡,远处的萧媚生与刘弱弱一来一回间已经占了上风,海面上波涛汹涌,林清风心中松了口气。
她忍着身上的疼对着最近的一间屋子敲了敲门。“虫子消失了吗?”
女修的声音沙哑,走过来甚至带着浓郁的血腥气,可是语气确十分温柔。里面跪坐着的十几个女子急急点头,又赶忙回答道,“消失了,消失了,仙子。”
她们紧紧裹着身上的衣裙,眼泪大颗涌出,却没怎么发出声音。
“别怕,很快会有逍遥宗修士前来。”林清风站在门边,眼眸低垂,“到时候定会给诸位安顿好。”
一道声音在林清风背后响起,“别以为我不知道,那萧媚生也就不过是青楼妓子,老子睡——”话音未落,准备离开的林清风却蓦然间转身,几个闪身逼近,脸上带了几分认真的冷肃。
——呲
林清风硬是逼近,反手挡了后面袭来的魔气,而后抬手从背后抽出长棍,盯着唐鸿的脸露出一个嚣张的笑。剑气划过,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下半部分直接被削掉,而一截舌头直接从他口中吐出,掉在了地上,染上了腥臭和泥土。
“我看你并不知晓舌头的用法。”
这一次动用灵力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喉间忍不住涌上一大片鲜血,又被她咽下。
原本蜷缩在墙角的女子脑中刹那清明,那些低低抽泣的女子也抬头隔着门窗看向外面那道消瘦又笔直的剪影。
“小女子可否知晓仙子名讳?”
清泠泠的声音响起,里面夹杂了些许温柔。
“逍遥林清风。”
*
刚出城,林清风便靠着墙边吐出一大口鲜血。
她弯着腰紧闭双眼忍受着体内那根伪灵根的燥热,只觉得灵根在一点点从她的体内往出抽离。
蚀骨之痛与狂乱的灵气在她的体内绞在一起,让她的身体忍不住地颤抖。
芥子袋中的瓷瓶多,林清风低声喘着气,睁开已经浸满泪水的眼睛掏出一颗回转丹咽了下去。
逍空的修为都压不住灵根的剥离,从骨头上连带着肉中一点点往出抽,像是一柄弯刀在缓慢地刮着骨头,划开皮肉。
剔骨之痛逼着她弯下腰,又贴着城墙边站稳。
林清风咬紧牙关,鼻子里发出闷哼,颤抖着手从芥子袋中找药。
不知道吃了多少丹药,终于抑制下去疼痛后她靠着城墙调整呼吸。
远远的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朝着她走过来。林清风像是不可置信般看向萧媚生,就看见女修从额角开始满脸的鲜血泡透的衣裙,沾在身上,又被烈日晒干。
没走到林清风近前,萧媚生突然间脱了力趴倒在地。
这账要怎么算?
林清风只觉得额头上青筋暴起,被入微境的两个魔修伤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远处海浪翻滚,烈日灼心,林清风额头上冒出细细麻麻的汗,弯着腰往前走。
她的背上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修。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更狼狈,林清风嗓子又干又哑,脚早都抬不起了,凭着一股气往前走。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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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辛苦了。”萧媚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心安理得地趴在林清风背上,声音虚弱却不忘时刻散发媚意。
林清风脸上的汗与血混在一起,又在阳光下晒干。
“你说的传送阵在哪?”
“再往前走两步,马上就到。”萧媚生抬手指着前面的树林,眼睛转了一下,问道,“你听没听过狐狸和狼的故事?”
林清风看在她解救了无数女子,又受了重伤的份上,忍着身上有些麻木的疼意坚持往前走了几步。
见林清风不说话,萧媚生自顾自说了起来。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的冬天,有一匹狼脱离了狼群,独自外出觅食。不过这是只狼崽子,还没学会化形,几次跑去农户家中偷肉都被发现,次次都被棍棒打出村子。”
“又一日它太饿了,却见一只狐狸从农户家中大摇大摆着出来,肚子吃得溜圆,嘴巴油润。”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萧媚生低低笑了笑,接着道,“所以这狼崽子就急忙跑上前去请教,想知晓如何才能饱餐一顿。”
“狐狸心善,带着狼崽子去了村东头的湖边,让它凿开一个小小洞口‘湖里有鱼,尾巴伸下去就能钓到了。’”
所以狼崽子就认真挖呀挖,等开了洞便将尾巴垂了下去。
“‘那怎么知道有鱼呢?’狼崽子乖乖坐在冰湖上面,等狐狸回答。‘要是觉得尾巴有点重,就是有鱼咬钩了~’”萧媚生声音断断续续,抬手擦了下林清风脸上的汗,“可是狼崽子太笨了,就那么坐在湖面上从夜晚等到了清晨。”
“远处村民吆喝着来打鱼,就见一只狼坐在湖面上。众人蜂拥而至,手上的扁担锄头都狠狠敲在狼崽子身上,呼喊着更多的人来帮忙。”
“狼真笨。”林清风终于接话,站在原地缓了缓。
“对啊,”萧媚生又勾过林清风的一缕头发在手上把玩,“狼崽子想跑,可是尾巴已经被冻在湖里了,最后只好断尾求生,急急忙忙逃出去。”
“它一身的伤走在路上,觉得是狐狸骗了它,下决心要等见了狐狸好好理论一番,却在半路上看见狐狸从一家农户中出来,张开的口中往出冒血,身上的毛更是被鲜红染透。”
“狼崽子吓了一大跳,跑过去问这才知晓狐狸也被人打了。‘村民追过来了,你背着我咱们逃快些。’”萧媚生眼中的笑意怎么藏都藏不住,眼尾勾起,活像一只狐狸。
林清风看着怎么走也走不到的阵法,大脑有些放空。
萧媚生的声音左耳进右耳出,她肩膀上也慢慢开始又疼又麻。
“狼背着一身是血的狐狸慢慢逃跑,却不知这一身的红是因为狐狸偷吃掉进了红糟缸中。狐狸心里高兴,不自觉地唱起歌来。”
“你猜这狐狸唱着什么?”萧媚生带着些娇俏轻快的声音传进林清风的耳中。
“什么。”站着的狼崽子喘了口气,侧过头看向萧媚生。
“挨了打的背着没挨打的~没挨打的骗了挨了打的~”
一阵燥热的风吹过,林清风站在原地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萧媚生身上没有一点点的血腥味。她愣在原地,只觉得脑海全部被萧媚生的唱歌声占据。
萧媚生松了手,从林清分背后滑落然后自然的躺在地上,疯狂地大笑起来。
“哎呀,别生气了,你要进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