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芋头》
1. 本能反应
面对表白,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感受。
有人感到幸福,有人感到紧张,而江枝感受到绝望。
她听见的表白词是无数细针,一根根扎进她的太阳穴。
绿色的操场外围着一圈红色的四百米跑道,跑道上有几个正在训练的高三体育生,外面是一排遮天蔽日的槐树。
江枝站在婆娑的树影下,和等待她回应的周嘉朔面面相觑。
蝉鸣撕扯,像是催促。
江枝眉头紧皱:“怎么连你也……”
话没说完,江枝像大白天在校园里见鬼了似的,眼睛倏然瞪的巨大。
与此同时,她双手握拳,倒抽一口凉气。
周嘉朔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过去,跑道上有两个慢悠悠的标志性老年紫身影,是刚吃完饭的化学老师和地理老师在遛弯。
他安慰她:“你不用怕,老师应该以为咱们只是在聊天。”
江枝的视线穿过了那两位老师,落在更远处。
粉紫色蜀葵在他身材颀长的身后铺开,他穿着纤尘不染的白校服,专心看着前方的路。
只是在刚刚,他的视线蜻蜓点水般掠过这里,惊起江枝一身冷汗。
她怕个屁的老师!
顾不得还没给周嘉朔回复,江枝已经像受惊的兔子,拔腿蹿出半米。
马尾辫在风中划出仓皇的弧线,露出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耳廓。
一口气跑回教室,她甚至能听见自己血液冻结的声音。
一整个下午,江枝都感觉到背后都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在盯着她。
但她现在没多余的精力去应对这道目光,除了上课,她都在思考怎么解释中午的事。
他肯定看见了。
一想到那个眼神,哪怕教室里的空调打到了最低,都没办法驱散江枝心头的燥热。
放学了,暮色像发酵过的橘子汽水,浸染教室。
等温言蹊来班里接她的时候,江枝一边把想好的理由在心里练习了一遍,一遍慢吞吞收拾笔袋,连两只没水的笔也被她鬼使神差地收了进去。
她表情凝重,动作缓慢,完全没有周五放学的喜悦。
直到温言蹊的身影出现在高二一班门口,剪开血色残阳。
江枝正准备往门口走,左边多出一道阴影。
是周嘉朔过来,站在她课桌左边。
他小心翼翼的语气里,带着最后的期望:“今天我跟你说的那些,你有什么想法吗?”
江枝绝望地僵住,杀了他的心就有了。
她背起书包,看都不看他一眼,小声却直白:“你应该能猜到我的答案吧?”
她从周嘉朔站着的另一个方向起身,往班门口走。
“哥,走吧。”江枝平视,对着他的胸口说。
脖子上无意识绷紧的筋脉,暴露了她此时的恐惧。
江枝发现温言蹊在操场看见她的瞬间,脑中像条件反射一般,形成两种应对思路。
第一种,是撒谎。
告诉温言蹊,他们只是在操场正常聊天。
第二种,是说实话。
但绝口不提他们几个平时玩的很好,只说周嘉朔表白的很突然,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这两种思路,各有各的弊端。
第一种,是如果温言蹊看出来她在撒谎的话,那她就完了。
怎么完还不知道,但肯定就是完了。
而以温言蹊对她的了解,他大概率能拆穿她的谎言。
第二种的话,弊端是她以后一句话都不能和周嘉朔说。
因为温言蹊会让她“君子不立于危墙”。
然而,她想的再多,也没有用武之地。
因为从学校到回家的这一路上,温言蹊一句话都没跟她说。
下了车,他们和平时一样,并肩走在街上。
夕阳将县城老旧的柏油马路染成橘红色,路边五金店的卷帘门半拉着,几个小学生蹲在街角分包辣条。
他们经过时,炸串摊的油锅正冒着热气,老板娘用长筷子翻动着金黄色的鸡柳。
路过认识他们的人跟他们打招呼,温言蹊都会照常回应,一点看不出他的异常。
直到还有两个路口到家,路过卡悦宾馆时,店里的老板娘跟他们打招呼:“哥哥妹妹放学了啊。”
江枝惊声:“哥我有话跟你说!”
两道声线撞碎在缓慢流动的空气里。
卡悦宾馆的老板娘,是周嘉朔的妈妈。
在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之前,不要再在温言蹊面前引入和这个问题有哪怕任何一丝关联的其他人。
这是江枝这么多年来,总结出来的人生经验。
如她所愿,温言蹊没听见纪阿姨说话。
因为他没回应对方,而是低下头看她:“嗯?”
江枝看见他瞳孔中扭曲的自己,呼吸细小的起伏像困在琥珀里的虫。
盛夏艳阳,连他扑在她脸上的气息,都让她冷到起鸡皮疙瘩。
今天吃过午饭,江枝和安晴和往常一样,吃完饭绕着操场散步。
在她们走完一圈,准备回教室的时候,周嘉朔猝不及防冲出来。
一开始江枝和安晴都以为他是想来和她们一起散步,直到他把安晴支开。
再加上他欲言又止,左顾右盼的神情,有多年经验在前,江枝当时头顶警铃大作!
大事不妙!
他攥着拳头叽里咕噜说了半天,江枝是真的一个字都没听见。
因为她当时满脑子都在祈祷,快高考了,温言蹊中午一定要刷题。
最好午饭都没吃在刷题,最好因为刷题没吃午饭胃疼送去医务室,最好再医务室疼的受不了直接回家。
千万千万别来操场!
就算来操场,也千万别是现在!
总之就是,千万别遇到他们!
然而,事实证明。
上天对江枝就是这么差。
江枝把自己祈祷的内心活动省略,只和温言蹊讲了事情的经过,并且再三强调:“我真的完全不知道他喜欢我,我要是知道的话,我绝对不会跟他当朋友!高中生,学习最重要,只有学习才有前途,打扰我们学习的,都是我们的敌人!”
江枝选择了第二种。
她不敢赌。
因为她没办法承担赌失败要承担的后果。
而温言蹊只是静静地听着,好像还没到他说话的时间。
树影斑驳地落在两人之间,风一吹,树叶沙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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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像是某种审判。
江枝这才发觉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了,冷汗浸透校服,被风一吹,凉得她打了个寒颤。
寒意彻底吹散了她的侥幸。
她抿了抿嘴唇,直接说:“既然现在我知道了,我以后就不会再和他说一句话了。”
“嗯。”温言蹊点点头,终于开口,“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果自己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就不要做出让别人误会的行为。”
他的嗓音很淡,和树叶声糅杂在一起,听不出情绪。
但江枝莫名就听出来了,他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呼——
她长舒一口气,满意就好。
然而,下一秒,蝉鸣声骤然尖锐起来。
温言蹊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像一把薄刃,贴着江枝的脊背,缓缓下划:“既然你没有那方面的想法,看见我躲什么?”
江枝的呼吸凝滞在胸腔,从发梢僵硬到脚趾,她仿佛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连颤抖都成了奢侈。
她忘记准备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温言蹊弯下腰,在她耳边问:“嗯?”
江枝眼睛直勾勾盯着地面:“是我的,本能反应。”
温言蹊语气缓慢:“如果你不心虚,为什么有这种本能反应?”
江枝听出来了,他并不生气,只是单纯在索要一个答案。
“就是本能反应,我也不想跑呀!”意识到他没那么生气的江枝回答里带了点自暴自弃,“反正你又不是不知道,喜欢我的男生从来喜欢不了太久,最多三天还是五天?记不清了,反正没有超过一周的,我有什么好心虚的。”
温言蹊低眸睨她。
江枝抬起眼睛,和他对视时叹了声气。
温言蹊抓住她叹气的尾音,低声问:“觉得遗憾?”
“没有。”江枝挠头,“就是偶尔会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
“男生追女生一般不都能追好久吗?之前我们班有人追高一的一个女生,追了快一个月呢,怎么追我的男生就追那么短?”
“可能你拒绝的很彻底。”温言蹊揉了揉她的头顶,像是安慰,便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月考卷子发了吗?这次考多少分?”
江枝:“今天刚发化学卷子,91。”
温言蹊对此的评价是:“还有提升空间,多想一下自己的9分扣在哪了,为什么扣。”
在他说话的间隙,江枝抬手解绑了一天的皮筋,借着扭头的弧度,顺便偷看他一眼。
表情和顺,看来是真的没在介意这事了。
风掠过树梢,道路两边的树叶随风轻送。
江枝终于呼出那口一直憋着的气,在夕照里转瞬即逝。
后来如她自己和温言蹊保证的那样,不论是在县城偶遇,还是在班里见面,江枝就真的一句话没跟周嘉朔说过。
不知道是不是周嘉朔觉得尴尬,再没来找过她。
甚至偶尔上下楼两人面对面,他还要刻意避开她。
好像他才是被表白的那个。
虽然少了一个说话的朋友,但江枝也并不太在意。
如她自己所说,高中生,还是学习更重要,这是温言蹊耳提面命,耳濡目染教给她的。
2. 黑芝麻糖
一年一度的高考,发生在每年潮热的盛夏。
学校被征用为考场,江枝和去年一样,得到了三天假期。
而去年同样在放假的温言蹊,今年则成为了这张战役的主角。
温万华把前后两天的班排给了别人,给一家四口在学校附近定了两间酒店,美名其曰后勤部队。
江枝习惯性早起,拉开窗帘一道缝隙往下看,考场门口早就站满了人。
黑压压的影子黏在沥青路面上,像被烤化的黑芝麻糖,三三两两粘作一团。
或许事关重大,大家说话的声音窸窸卒卒,倒也不觉得吵闹。
七点五十,他们一家四口才下楼。
父母分明精神紧绷恨不能化身为两只陀螺,围着温言蹊打转,嘴上却在宽慰他:“没事的,就正常,当个普通考试就行。”
反观温言蹊,嘴里叼了一块酒店早餐的面包,不疾不徐下楼的样子,一点看不出来紧张。
好像他才是来送孩子考场的那个,还得是个不关心孩子的后爸。
在一句一句没用而又聒噪的宽慰里,他反吹了一下额头细碎的刘海:“长长了,回去该剪了。”
父母像忽然被静音了似的卡了几秒,江枝没忍住笑出声,得到江芸一个恨不得剜掉她肉的白眼。
于是她发誓,等明年她高考,绝对不让他们陪。
江芸在考场门口给温言蹊做最后的检查,温万华从马路对面跑过来,手里拿着三瓶矿泉水。
他把凉的那两瓶分别给江枝和江芸,常温的那瓶撕掉包装纸递给温言蹊:“你就别喝凉的了,免得闹肚子。”
“他从来没……”江枝拧着矿泉水,话说到一半,她忽然问,“几点了?”
温万华看了一眼手机:“八点十分,等下就能进去了。”
“等我一下!”江枝不顾父母和其他人诧异的眼光,拔腿往马路对面跑。
这个今天大家只会买水和临时买笔的小超市,想要找其他东西,难免要多花些时间。
考场宣布可以入场的时候,江芸催促道:“行了,可以进去了。进去了记得好好写,别紧张。”
才几秒的时间,周围人已经消失了大半,温言蹊却纹丝不动:“等下枝枝。”
江芸惊讶的声音刺破耳膜:“她让你等你还真等啊?今天能有什么事比你的事还重要?”
温言蹊望着对面的方向,漫不经心地又重复了一遍:“等一下吧。”
江枝是迎着江芸想要杀了她的目光跑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她手里拿了一包绵白糖。
像早就知道她去做什么,温言蹊把打开盖子的矿泉水瓶放在她面前。
江枝低头,把白糖的包装袋咬开一个拉长了的口子,往他的矿泉水里倒了一点。
温言蹊把瓶盖盖好,笑着看她,不顾周围已经空荡荡的考场,慢条斯理地摇晃瓶身。
“谢谢。”他对她说完,才朝父母挥手,“拜拜,我进去了。”
江枝抬手,也朝他挥了挥。
等他一转身,她就开始低头整理白糖的撕开口。
“一点不知道上心!”江芸突然拔高的声音刺破考场外的宁静,"白费你哥对你这么好!养你这么个白眼狼!"
江枝指着温言蹊出现在二楼的身影:“放心吧,他的学习成绩,用不着别人担心,他会考的很好的。”
温万华闻言笑出了声,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江芸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江枝是真的不担心他。
不管他是坐在考场里奋笔疾书,在白色考卷上用黑笔写出未来的痕迹,还是因为等她迟到缺考,从此离不开这座县城,她都不担心。
高考在三天后结束。
温言蹊彻底解放,正常上学的只剩下江枝一个人。
周末早一点的公交车有座位,以前她和温言蹊都是吃完中午饭就去坐车。
今天她吃过午饭准备捶门的时候,照旧想叫温言蹊一起去学校。
推开他房间门,看见熟悉的房间空无一人,她才想起来,温言蹊考完了,不用再去学校了。
而且,他一大早就不在,不知道去哪玩了。
江枝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这是她和温言蹊过去的习惯。
今天她下意识走到最后一排,在落座前顿了顿,坐在靠窗的第一个位置。
坐在这里,会比前面的人高出一截,让他们可以清晰地看见前面人的头顶,然后小声讨论谁的头发秃顶了。
除此之外,余下的车程,江枝都是靠着温言蹊睡觉。
今天她刚坐下,前排乘客突然掏出一根黄瓜,随意在衣襟上蹭了两下就啃了起来。
脆的咀嚼声中,车厢里弥漫出黄瓜独有的清爽。
江枝有点馋,但她无从分享,干脆闭上眼睡觉。
过去总能沉睡的一路,今天却怎么也找不到舒适的姿势。
头随着路的颠簸有一下没一下磕在车厢上,导致她这一路都没睡着。
她把书包抱在怀里,望着窗外迅速向后的景色出身,记忆像走马灯一样闪过。
江枝想起不仅是高中,这应该是小学三年级以后,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上学。
温言蹊的初中是在棠里读的,县城不大,他初一那年,每天先送她小学,自己再去学校;
而江枝初中开始就住宿,初三的时候,温言蹊也会先送她去学校,自己再去上学。
没有温言蹊的这一路,让江枝很不习惯。
因此当她一听见温言蹊的声音,便立刻坐直。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服,高高的个子微微弯下腰,跟车下的朋友打招呼:“嗯,我等会儿就回来。”
温言蹊三两下走到她面前,低声问:“怎么醒了?”
江枝呆愣愣地看着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温言蹊在她发呆的时候跟她身边的乘客换了位置,又和江枝交换了位置,让两个人的座位又回到曾经那样。
他靠窗,她坐在他身边。
他呼吸尽量轻,让自己身体的起伏不要那么大,然后轻轻勾了下江枝的头,让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江枝靠着他,却没睡着,因为她本来就在梦里。
她眨眨眼,小声说:“刚才车上有人在吃黄瓜,你上车前一站那个人下车了。”
温言蹊的胸腔传来轻微的震动:“嗯,然后呢?”
江枝咽了下口水:“我第一次觉得黄瓜那么好吃,我也想吃。”
“好,等下下了车给你买,你拿到学校吃。”温言蹊笑着说,“那多买些吧,你分些给安晴。”
他没等来回应,低头看的时候,江枝已经靠着他睡着了。
阳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只找到归处的蝴蝶,安静地停歇在他的肩头。
晚自习开始之前,江枝把洗好的黄瓜带到操场,分给安晴。
熟悉的地方,让安晴不禁想起三天前的这里,她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告诉我,周嘉朔是不是跟你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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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枝一边吃黄瓜,一边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安晴松开她的手,倒过来走在她面前,“然后呢?你同意了吗?”
嚼着黄瓜的江枝反问:“怎么可能?”
安晴看她吃的那么开心,也跟着咬了一口,声音随着她吃的这一口变得疑惑:“不过我就不懂了,这都第几个跟你表白的了?你又拒绝了,这些人你真的一个都不喜欢吗?连周嘉朔这种青梅竹马,你都不喜欢?”
江枝认真想了想,然后认真地摇了摇头。
安晴伸手给她赶走头顶的蚊子,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别跟我说以学习为重现在不考虑。”
“我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诶。”江枝挠了挠头,给出一个她能想到的最具体,但还是很抽象的回答,“硬要说的话,我喜欢……能完全喜欢我的?这样算吗?”
严格来说这是不算的。
但对于江枝这个母胎单身来说,安晴觉得她能给出这个回答已经不容易了。
安晴不为难她,只是问:“你要有多完全?”
江枝的回答是:“除了学习,长相,这种看得见的东西以外,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如果我有不好的地方,这个人看到了,也还是喜欢我,接纳我,永远不会抛弃我,永远永远和我在一起。”
果然是没谈过恋爱的人呐,才会对恋爱抱有会有这种莫须有的幻想。
安晴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有这种人?”
“所以我没谈恋爱啊。”
安晴一愣:“可你不谈就更不会遇到了。”
江枝接着吃黄瓜:“所以无解了。”
安晴抱头:“我靠,老天奶也太残忍了吧!给了我闺蜜一张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脸,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单身一辈子!”
江枝安慰她:"上天是公平的嘛,给了我这样一张绝世的脸,总要收走我一点什么。
如此自恋的安慰,让安晴止不住骂她:“滚啦!”
江枝笑开了,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挽手上晚自习。
少了一个年级的教学楼安静了三分之一,每个本应该吵闹的课间,在温言蹊走后,都会让江枝觉得不习惯。
于是她离开座位的时间越来越少,除了上厕所就是在做题。
然而江枝有个奇怪的毛病是,一旦思考,她就会饿的特别快。
温言蹊知道她有这个毛病,以前总会隔三岔五给她来投喂点吃的,让她在饿的时候随时能拿出来吃。
然而就是因为有温言蹊的投喂,江枝现在连哪里能买得到零食都不知道,每天饿的饥肠辘辘。
温言蹊毕业后的一周,江枝跟安晴说的最多的话是:“谁能想到,新中国成立后,还有高中生会在教室里被活活饿死。”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呼唤。
在温言蹊毕业的第二周,圣诞老人光顾了她的书包,给她带来了西方知名的巧克力。
江枝对此的处理办法和过去一样,面对书包里突然多出来的吃的,她一口都没动,连包装都不拆开,随时做好还给对方的准备。
尽管现在还不知道是谁送的,但是经验之谈,她很快就会知道。
江枝在做题的空隙掐着时间,结论是在巧克力出现在她书包的第六个小时,她知道了圣诞老人的来历。
隔壁学校,上一届的高三生。
江枝对这个人的印象就是,天天混日子,混到学校老师家长三不管。
他的小弟遍布附近各个高中,都是游手好闲的一帮人。
3. 瞳孔骤缩
江枝把巧克力原封不动拿到学弟面前:“你收回去吧,麻烦你转告他一声,我家里管的很严,高中不允许我谈恋爱,所以我不会考虑的。”
这位校服穿的松松垮垮,像在身上穿了块破抹布的学弟本来站得吊儿郎当,听见她说话当时就立正了:“美女你不能害人啊!你不想活了我还想活呢,你要真有这个想法自己给我哥吧。”
他说完,趿拉着黑色帆布鞋跑了。
他踩着已经毛边的后脚跟,跑起来在瓷砖地上踢踏踢踏,留给江枝一嘴烟味。
一个这么恐怖,动不动要死要活的人,干嘛要送巧克力这种甜腻的东西?
最爱吃的东西放在身后,江枝做题做到饥肠辘辘的时候,包装盒窸窣的声音都会让她非常没出息地想,要不然我就从了他吧。
每当这个想法冒出来,她都会立刻掐自己大腿内侧。
这个动作,以及这个动作带来的疼痛感,会让她立刻想起温言蹊。
他是清醒剂,浇灭江枝动摇的所有念头。
幸好,这种疼痛和纠结,只持续到周五放学。
和安晴告别,独自往车站走的路上,江枝远远地看见了帆布鞋学弟,校服单手甩在肩膀上,嘴里叼了颗烟,一摇一摆地带着他哥走过来。
帆布鞋的哥和帆布鞋有云泥之别。
蓝白色校服干净利落,拉链规矩地拉到胸口,与校徽平齐。
朝江枝走过来的时候,他像是不好意思,随手抓了一下头发,落日的阳光给他的发丝勾勒出毛茸茸的金边,竟莫名透着少年独有的青涩。
走到车站前的小广场时,她想起了对方的名字。
魏千寻。
一个出名到连江枝这种从不参与校外事情的人都知道的校霸。
江枝听很多人说过他的名字。
伴随他名字出现的除了不学习,在月考卷子上只写自己名字,打架斗殴这类事以外,还有一些津津乐道的风流韵事。
坏男孩身上总有种神奇的魅力,一股说不上来的坏劲儿,像勾人魂儿似的,让许多女生为他趋之若鹜。
尤其是魏千寻的长相其实是好看的,和传闻里的他有着极大的反差。
因此也有女孩为了他打胎的传说,江枝还听到过不止一次。
魏千寻站在江枝面前,笑的时候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同学你好啊。”
江枝像没事人似的停下脚步:“你好。”
她这个反应让魏千寻愣了一下,随即问:“我送给你的巧克力,收到了吗?”
“哦,是你送的。”江枝装作刚知道的样子,松下左侧肩膀的书包带,把书包抱在胸前,她手指精准的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那盒因为放在书包里久了包装胶带有点松动,但是一颗都没动过的巧克力,“我不能收,还给你。”
魏千寻的笑容凝固了一瞬,盯着她手里的巧克力问:“为什么不能收?”
还能有为什么?江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骂了句“是不是傻”。
江枝把巧克力又往前推:“因为我暂时还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帆布鞋学弟识相地躲远了点,他不想当被伤及无辜的那个“无辜”。
出乎意料的是,魏千寻突然笑得更开了,仿佛就在等这句话。
“同学你想多了。”魏千寻双手举到头顶,做出无可奈何的投降状,“我没想谈恋爱,我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还没走远的帆布鞋学弟听见这个回答,眼睛都亮了。
什么叫以退为进?什么叫欲擒故纵?这就是!
先让别人拒绝,再示弱说自己没有其他想法,女生一愧疚,不就收下礼物了吗!
收下礼物,当上朋友,一来二去,不就当成女朋友了吗!
啧啧啧,怪不得,有“战无不胜我魏哥”这个叫法。
帆布鞋立刻停下脚步,准备逐字学习他哥的精华。
高中只剩最后一年,江枝不想招惹这样的人物。
她很想和魏千寻迂回几圈,把话说的滴水不漏,让对方不留痕迹地死心,但是她没时间了。
她已经错过一班车,如果再赶不上这班,下一班回家的车要一个小时以后,她回家没法跟温言蹊交代。
魏千寻双手插兜,像哄小朋友那样,声音温柔:“现在可以收下了吗?”
江枝:“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几乎是她开口的瞬间,魏千寻看她的眼神倏地变了。
卧卧卧……卧槽,她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帆布鞋扣着手,默不作声往后又退了几步,直到来往车辆盖过他们两个说话的声音。
他可什么都没听到啊,他只是在欣赏星星,月亮和太阳。
魏千寻笑得时候咬紧牙关,像是被挑战了底线,用最后的耐心一字一顿重复:“你、拿、着、吧。”
江枝不是不害怕,但她没有办法。
比起温言蹊,他的嚣张声势像蚂蚁在叫。
江枝想把巧克力扔在地上,现在就跑去车站。
她只是想着,行为还没开始实施,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人压了一下。
下一秒,手里的巧克力不见了。
随之而来的,是巧克力的塑料盒砸在地面上,碎裂声清晰刺耳。
金灿灿圆滚滚的巧克力四分五裂,有一颗砸到她脚面上,顺着力道骨碌碌滚到马路中间,被疾驰而过的汽车碾出夹心,粘在地上,形成一块粘稠的深色印记。
她身边的人摘下巨大头盔,单手环在腰侧:“她说了,她不要。”
江枝的目光顺着声音向右侧移动。
咦?温言蹊买摩托了?
两个人悬殊的对持,因为温言蹊的出现,变成3+1的混乱场面。
温言蹊打魏千寻和帆布鞋,江枝抱着他的头盔,站在一边观战。
温言蹊和魏千寻下手有种要对方死的狠戾,衬得帆布鞋那几脚无足轻重。
帆布鞋在一旁帮不上忙,想往里冲,被温言蹊一个肘击打众腹部,痛的弯腰哀嚎。
江枝也不是光看,帆布鞋又要上去的时候,江枝抱着头盔冲上去哐哐哐砸他脑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操!”帆布鞋被打的眼冒金星,吃痛转身,怒视江枝,“我不想打女的,你快滚!”
江枝慌张地后退两步,一脸无辜:“不好意思啊,我没有想打你,我只是想把帽子还给我哥。”
帆布鞋咆哮:“他不要帽子!!!!”
在他咆哮的时候,温言蹊已经占了上风。
江枝继续道歉,站的更远了一些。
魏千寻被温言蹊压倒,后背重重砸在水泥地面上,肺里的空气被挤压得从口中喷出。
他还没反应过来,温言蹊的膝盖已经抵上他的咽喉。
温言蹊抬眼,膝盖更用力地抵着魏千寻的咽喉,在他痛苦呜咽时,问帆布鞋:“你还要上手么?”
自己的大哥被人打成这样,帆布鞋急得不行,却又不敢擅自动手,只能僵在原地。
江枝目光已经锁在温言蹊的头盔上,余光被什么东西刺了眼。
是刀!
魏千寻在温言蹊分神的时候,从后腰摸出了一把弹簧刀。
“咔嗒”一声,刀刃弹出寒光。
“哥!”江枝惊声尖叫,奋力往前跑,“小心他左手!有刀!”
但她离得太远了,魏千寻已经挥刀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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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刀的方向,能致命。
温言蹊侧了一下身,让过锋芒,右手闪电般扣住魏千寻持刀的手腕,拇指往上一顶——
“啊!”魏千寻居低位,本就落下风,惨叫一声,手指不由自主松开。
温言蹊左手接住下坠的刀刃,反手用刀柄重重砸在魏千寻太阳穴上。
看不清是谁出的血,从江枝眼前飞溅而过。
魏千寻得了机会,摇摇晃晃起身。
温言蹊已经欺身而上,他单手揪住魏千寻的衣领往下一拽,同时抬膝——
“咚!”
膝盖与面部骨骼相撞的闷响令人牙酸,江枝似乎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魏千寻脸上的鲜血像开了闸的水龙头喷涌而出。
直到温言蹊松手,他都像烂泥般,瘫软在地。
帆布鞋早就跑到无影无踪。
温言蹊的手臂被刀划出一道血痕,他却像是毫无察觉,手指套进刀柄,在手里把玩着转圈:“别让我再看见你出现在我妹面前。”
尽管魏千寻脸上血迹斑斑,但他咬着牙,他还想挣扎,看上去并不服。
温言蹊低头,看着他浸着血迹的牙,淡淡道:“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她面前,这么好看的牙可就没有了。”
他是这样的。
他从来不会说类似“下次见面,我打死你”这样听上去吓人,实际上做不到的事。
但凡是他说出来的话,他都会做到。
魏千寻挣扎间,他的手机从裤兜滑落。
屏幕亮起的瞬间,温言蹊瞳孔骤缩。
屏保用的是江枝朋友圈里唯一的一张照片,是安晴在课间给她偷拍的。
她的课桌上铺满卷子,一手拿着笔,另一只手里拿着他给她买的奶,拿着奶的手还比了个耶。
温言蹊把手机放在魏千寻面前:“你看看她,再看看你,你觉得自己配吗?”
魏千寻睁开眼,江枝的笑脸被血迹晕染得模糊不清。
温言蹊五指收拢,手机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他抡臂将手机砸向地面,飞溅的玻璃碎片中,一脚踏在魏千寻胸口。
温言蹊直起身,确认他不会再爬起来,转身走向江枝。
从她手里取过头盔,顺手给她套在头上。
江枝被罩在巨大的头盔里,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
温言蹊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笑了:“大头娃娃。”
江枝跺脚,眼睛瞬间瞪圆。
温言蹊眉心微皱,蹲下来,用拇指腹给她擦掉帆布鞋前面那块皮质布料上的血。
不止是那一块有血,帆布上也溅了几滴暗红的血点。
温言蹊试了一下,帆布上的血擦不干净。
他收回手,搭在膝盖上,抬头问:“脏了,再买一双?”
江枝嘴捂在头盔离,说话声音嗡嗡的。
温言蹊站起来:“什么?”
江枝:“我说,这双鞋才买了没多久。”
温言蹊低头又看了一眼,想了想:“有半年了吧?”
江枝本来想说过年才买,哪有半年!
转念一想,才真有。
于是她改口说:“我穿的少,也算新的,刷一刷就干净了。”
温言蹊:“好。”
走到车前,江枝拍了拍车座,像想起什么似的,补了一句:“是你给我刷哦。”
温言蹊笑:“好。”
他跨上车,江枝爬上后座。
引擎轰鸣声中,摩托车驶离车站。
谁都没再提过那个躺在地上的人,仿佛今天的事情从未发生。
又或者是,发生的司空见惯,不值一提。
4. 任他处置
被人打成这样,魏千寻是不服的。
在小弟面前被人打成这样,魏千寻是要回来找场子的。
因此,第二周放学的周五,江枝又一次看见了他。
他的校服依旧干净,比他挂着疤的脸还干净。
这次看见江枝,他不像上周那样伪善,拿手里的双截棍拍了拍江枝的胳膊:“你哥呢?”
江枝:“没来。”
魏千寻脸皱在一起,疤痕更为狰狞:“妈的他今天不来了么?”
江枝坦诚地抿了抿嘴:“我不知道。”
“草他妈的。”魏千寻破口大骂。
他妈也是我妈,江枝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他骂完,从他身后走出来十几个人。
有人叼着烟,有人拿着酒瓶,有人纹身画满整个手臂,也有人和魏千寻一样,满脸是狰狞的伤。
一群人浩浩荡荡。站成一排,让江枝心口一紧,庆幸温言蹊今天没来接她。
二打一他能赢,十几个打他,怕不是得把他打死。
她想到温言蹊,却也只想到了温言蹊,忘记了当前自己的处境。
现在,是她一个人,面对这十几个人。
魏千寻撒火似的,问也不问,直接伸手,用力把她往怀里拽了一把:“走啊,和哥哥们喝点儿去?”
没等江枝开口,魏千寻脚下一个趔趄,摔出去半米。
回过头,温言蹊身后也带了浩浩荡荡的一帮人。
他把江枝拉到身边,指了指旁边站着的红头发女生:“你先去跟她聊会天,等会儿带你去吃饭。”
在他说话间,魏千寻已经站起来了。
他趁温言蹊没防备,一脚踹在他胸口。
温言蹊的注意力在江枝身上,毫无防备被踹的踉跄两步,胸腔里震出一声低沉的闷咳。
这一脚像点燃了导火索,两帮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拳脚碰撞、不绝于耳的怒骂混杂在一起,场面一片混乱。
江枝的心脏猛地揪紧,手却被一股力量拽住。
她以为是对方的人,下意识想躲开,扭头一看,拉着她的人是刚才温言蹊指的红发女生。
江枝被她拉到马路边,远离是非之地。
红发女生问:“周末作业多吗?”
江枝用“你自己看看这个时候你问这个话合适吗”的眼神看她。
红发女生察觉到自己找的这个话题离谱且过分,“噗嗤”笑了:“不好意思啊,你哥说怕你无聊,让我陪你,我已经不知道跟高中生能聊什么。”
江枝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不知道怎么回应。
“你哥对你真好哎。”红发女生双手环胸,看着远处打成一团的人,感慨道,“早知道你哥这么好,当初我就追他了。”
……他们在打群架呢姐姐。
“开玩笑开玩笑。”红发女生眼睛笑成一条线,“我们苑苑挺好的。”
江枝:“……”
她这么一说,江枝倒是认出她来了。
是林苑哥的女朋友,江枝叫她小月姐。
她今年高考考上了清华,江枝以前见过她。
只不过那时候她是黑头发,这一头红头发倒是打破了江枝对清华的认知。
小月问江枝:“你哥谈过女朋友吗?”
“没有。”
“啧,真不像。”她咂咂嘴,“不过我还是不喜欢他,长得那么清隽,没想到下手这么狠,怪吓人的,我喜欢乖宝宝,哈哈哈。
不知道她说的话戳中了自己什么笑点,忽然狂笑不止,红头发在风里摇曳,像一团跳动的火焰。
江枝:“……”
姐姐别这样。
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学习很容易。
她们两个有的没的聊天,不远处的混战已经接近尾声。
温言蹊带来的人多,赢的没悬念。
打架这种事江枝跟着温言蹊见过几次,打输的一方会四下逃窜,今天也不例外。
可明明已经是赢家的温言蹊,今天却不肯放过魏千寻。
他却从魏千寻身后踹了一脚他的膝盖窝,把他踹到站不起来。
他一把揪住魏千寻的后衣领,将他上半身往地上拽。
小月走到一半停下来:“你哥干嘛呢?”
江枝摇头,她也不知道。
温言蹊站起来,脚底踩在魏千寻头上,一下又一下,把他的头磕向地面。
水泥地面上很快洇开一片暗红的血迹,可温言蹊却像没看见一样,继续往下压
直到有东西从魏千寻嘴里掉出来,“咔哒”一声,血迹瞬间蔓延。
温言蹊这才停下来,捡起那块东西,垂眸瞥了一眼。
江枝走到他身边,听见他低低说了一句:“我跟你说过,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我妹面前,你的门牙就没有了。”
江枝看到他手里,赫然是一颗带血的门牙。
与她同时看见的小月尖叫一声,躲进林苑怀里。
而江枝只是皱了皱眉,拍了一下他的手腕:“脏。”
温言蹊笑了一下,把牙扔了。
他给江芸打了电话,说今晚他带她出去吃饭,告诉家里不用等他俩。
是温言蹊的要求,江芸直接应下。
时间还早,烧烤店在他们一行人进来前,店里只有零星几个人。
随着他们这群人落座,整个空间顿时热闹起来,聊天声沸反盈天。
老板专门过来关门,把空调开到最低。
温言蹊去停车,小月带着江枝和她坐在同一桌。
一桌可以坐六个人,江枝身边自然空出一个座位,后来的人宁愿加凳子挤在别处,也没人坐在这。
直到温言蹊推门进来。
他穿过嘈杂的人群,身上还带着沥青路面蒸腾的热气。
没有任何犹豫,他径直走向这个心照不宣为他预留的空位。
叫老板来点完菜,他扯了下她的校服袖子:“怎么穿长袖?不热?”
江枝把拉链往下拉了一截,露出长袖校服里面的校服短袖:“下雨冷,多套了一件。”
温言蹊抿了口汽水,莫名评价了一句:“挺好。”
“哎?言蹊回来了。”角落那桌有人听见他的声音,扯着嗓子喊,“刚听人说,那个姓魏的早就盯上咱妹了!就是怕你,才忍到你毕业才敢动手!”
旁边人接茬:“那这龟儿子可真会挑时候,言蹊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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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着听温言蹊的反应。
他没评价魏千寻,只是纠正:“我妹。”
“擦,行,你妹。”最先说话的人无语的声音像是习惯了,也不生气,“这也太宝贝了。”
“废话么。仙女儿似的妹妹,换我我也当眼珠子护着。”
他们在聊天,声音忽高忽低,温言蹊没搭话,只是垂着眼,手指搭在江枝的拉到一半的校服拉链上。
他指尖微微使力,金属齿便顺从地分开,一路滑到底。
校服从她肩头滑落,布料摩挲的窸窣声淹没在周围的嘈杂里,除了他们两个,再无人在意。
江枝没动,任凭手臂随着他的动作完全露出来。
温言蹊把脱下来的校服搭在自己腿上:“就扔这吧?”
江枝:“这个校服我就两件。”
“开学再订一套?”温言蹊提议,“或者穿我的。”
既然有解决办法,江枝没异议,校服任他处置。
服务员端着烤好的肉串过来时,温言蹊脱下来的校服递给他:“把这烧了。”
年轻的服务员明显愣了一下,但什么都没问,转身把校服扔进预备的炭火里。
温言蹊看着被魏千寻碰过的校服被火舌吞噬,化作轻烟,消散在夏夜的风里。
散场时已近午夜。
温言蹊从摩托车后备箱里取出一个新的头盔,比他的小了一号,是专门给江枝准备的。
江枝抱着头盔掂了掂,跟他商量:“能不戴这个吗?有点重。”
温言蹊正低头调整手套,闻言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不行,不戴不安全。”
江枝撇撇嘴,却不敢再争辩。
她慢吞吞地扣好搭扣,沉重的头盔压得她不得不微微仰起脸。
但她还是不满,就算坐上去,也跟温言蹊保持着一段距离,双手撑在坐垫两侧,中间的位置还能再坐一个人。
结果发动机“嗡”的一声轰鸣的瞬间,江枝整个人向后仰。
失重感让她惊呼出声,双手不得不抱紧他。
路灯的光晕在视线里连成流动的星河,夏夜的风掠过手臂,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江枝把脸贴在温言蹊的后背上,声音闷闷地从头盔里传出来:“你怎么今天又来接我了?”
温言蹊说话的时候背脊微微震动:“反正我也没事,来接你放个学。”
然后顺便预判了他们那群人的行为,提前叫了人来。
这句不是重点,江枝在心里给他补上,没说出来。
她说出来的是:“之前你有一周没来。”
温言蹊微微偏头:“哪周?”
江枝:“就是你刚高考完那周。”
温言蹊想了下,解释说:“那天喝酒了。”
江枝的手指在他腰间收紧:“那你以后还喝吗?”
温言蹊如实说:“不一定。”
沉默了三秒,只有发动机的声音填补这段空白。
“但接你回家这天不喝。”温言蹊补了一句。
江枝的手指松开,脸颊重新贴上他的后背,甚至比之前贴得更紧。
她能感觉到温言蹊胸腔传来的轻微震动,她猜他也在笑。
5. 双重煎熬
温言蹊和魏千寻打架的事牵扯到的人多,传播的速度也很快。
老师那边周六就给家里打电话,让他们提人来见。
江芸常年打麻将,耳朵不太好,大概是没接到老师电话,是温万华找到他俩。
正好他这天没排班,带着两个孩子进校面老师。
告状的不是魏千寻,是他不知道在哪个学校认的弟弟。
他的脸被温言蹊这边的人打破了,被家长发现,带着孩子来要个说法。
打群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孩子不敢多说,支支吾吾只说出了江枝和温言蹊的名字。
等江枝和温言蹊到学校,双方一对,发现这件事真不能赖人家江枝。
温言蹊补充:“是的,江枝在整件事里是最无辜的,她只是为了好好学习拒绝一个向她表白的人,就要被缠上甚至被威胁,我作为她哥哥,只是想保护她,或许方式过激,那也是我的问题。”
温万华跟着说:“老师真是对不起,大周末的还麻烦你来加班,我们家的情况您也知道,我跟他们妈平时都不在家,都是哥哥照顾妹妹,没想到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还让孩子们来解决,是我们家长失职了。”
听着这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对方家长从一开始的愤怒生气不弄死对方死不罢休的架势,变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最后还是江枝他们家和老师道了歉,拎着自己的孩子像斗输的公鸡一样离开。
一边走,还一边掐自己孩子:“说什么被人家打了?结果是你去打群架?还帮骚扰别人女生的人?你别上学了你去当小混混吧你!我脸都被你丢尽了!”
温万华这边是真的觉得自己失职,从办公室里出来,他小声安慰江枝:“是不是吓到了?”
江枝摇头:“没有。”
她的否认被温万华当成逞强,语气愈发小心:“以后这种事回家要先跟我和你妈说好不?万一下次言蹊没路过,你真被那些坏孩子欺负了,咱们补救都来不及。”
江枝心里的想法很多,但她一句都没说,点了点头说:“好。”
快到棠里,温万华买了江枝最爱吃的那家凉粉:“家里你妈还做了好多菜,给你压压惊。”
江枝的目光从凉粉袋子移开:“她知道了?”
“嗯。”温万华说,“你们在办公室的时候她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把事情告诉她的,她晚上麻将都没去打哦。”
如温万华所说,刚一下车,饭菜的香气像长了腿,从二楼老旧的窗户飘出来。
他拎着凉粉进了厨房,把菜一盘盘端出来,摆出满满当当的一大桌。
温言蹊和江枝负责拿碗筷和摆凳子。
江芸最后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铁盆,里面装的是袋子里倒出来的凉粉。
她拿搅凉粉的筷子尖指向江枝边:“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的?不要跟学校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人走的太近,把我说话当放屁吧?”
温万华接过铁盆,摆在江枝面前,回头打圆场:“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不是枝枝的问题,是人家来找的她。”
江芸解下围裙,眼睛瞪着眼睛:“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招惹别人,别人怎么会莫名其妙来招惹你?”
正在分碗筷的江枝轻轻叹了声气,声音小到只有她和站在她身边的温言蹊能听见。
吃饭的全程吗,她没动过面前的凉粉。
因为温万华买的凉粉里有折耳根。
她讨厌吃折耳根。
晚上她不想学习,但手机被没收了,她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干脆窝在客厅的沙发里,打开电视。
现在的电视,不充会员能看的节目少得可怜。
是相亲节目里浮夸的嘉宾,就是播到一半的抗战片,再不然就是完全看不懂的围棋解说。
江枝面无表情翻了好几遍,最终停留在一台勉强能看的综艺。
房间里没开灯,黑漆漆的一片。
只有电视屏幕的光,忽明忽暗地映在她脸上。
综艺里光鲜亮丽的女明星,带着自己的妈妈一起上电视。
女明星撒娇似的贴着妈妈,跟主持人说:“我就是妈宝女呀。”
江枝眉头瞬间皱起,心里像堵了块巨大又不规则的石头。
不仅让她喘不上气,血肉还被石头的棱角磨的生疼。
脚那边的沙发陷下去一块,江枝知道是温言蹊来了。
她没看他,等他坐近,揉了揉她的头发:“她就是这样的人,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别放在心上了。”
“你为什么不帮我说话?”江枝没看他,却也没在看电视,眉头皱着更紧,“你知道的,不是我的问题。”
温言蹊的手从她头顶滑落到肩膀,安抚似的拍了拍:“我那时候帮你,只会激怒她。”
江枝的声音闷闷的:“可是那时候站在我这边,你总可以做到吧?”
温言蹊轻轻吸了一口气:“嗯,我可以。”
他服了软给江枝台阶下,江枝却没有乘胜追击。
因为她知道温言蹊说得对。
她只是,在拿温言蹊撒气。
两人都没再说话,客厅里只剩下综艺里夸张的笑声。
过了一会儿,江枝换了个方向躺,像是示好似的,把头靠在了温言蹊的腿上。
温言蹊修长的手指插/进她乌黑的发丝,不紧不慢地给她梳理长长的,垂在他腿上的头发。
-
这之后的两周,江枝期末考试结束,正式进入暑假。
这个暑假对她来说与以往的每个暑假都不同。
温言蹊比她大一届,过往的每个暑假,都是他压力更大。
这个暑假他熬出头了,只剩下江枝一个人,在学习的炼狱里忍受着煎熬。
还是温言蹊在玩,她在学的双重煎熬。
再回到学校,新高三宣布临时换了数学老师。
朱颜老师刚带完上一届高三,这次高考,她带出来了学校建校以来唯一一个满分,并且140分以上的有4个,学校有意让朱颜老师未来专带高考班。
上一届她带出来的数学满分是温言蹊,老师爱屋及乌,刚接手新高三,就很喜欢江枝。
而又很快的,江枝从“借光”,变成了自己的光。
成绩好,上课认真,做题踏实,不骄不躁。
老师对江枝喜欢,从爱屋及乌,不知不觉变为真正喜欢她。
换老师后的第一次成绩下来,全班一起通讲完卷子,朱颜单独把她叫过来。
她翻看了一遍江枝的卷子确认,开玩笑说:“真是一家出来的。”
江枝:“啊?”
“我的意思是说。”朱颜一边拿红笔圈出来江枝选择题倒数第二道错题和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三问,一边说,“你跟你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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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题跟错题的思路都是一样的,他错题本扔了吗?没扔的话你可以多看看,应该对你的成绩很有帮助。”
周五傍晚,江枝推开家门,屋内一片寂静。
家里没人,家里只有窗外渗进来的暮色,昏沉沉的,像蒙了一层灰扑扑的纱。
她环视房间一圈,视线停留在电视旁边荒废已久的座机。
江枝在电视柜前,指尖轻轻拂过座机表面的灰尘,按下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十三位数字。
那头的人很快接起来,在她出声之前已经猜到:“是枝枝?”
“嗯,是我。”江枝应了一声,问道,“你这周还回家吗?”
“这周我不回了,周末有个团会要开。”温言蹊顿了顿,“怎么了吗?”
江枝听见他说不回来,手指无意识绕起电话线。
红色电话线像细蛇一样一圈一圈缠在她白皙的手指上,衬得她手指细长而艳丽:“朱老师说咱们两个的数学题错的思路是一样的,让我参考你的错题本,你错题本还留着吗?”
“留着。”温言蹊沉声说,“在我书桌最左边的抽屉,单线本,上面写了是错题本,你自己拿。”
江枝说好,却没挂电话。
温言蹊也没挂,但他等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怎么了?”
江枝蹲久了,伸长腿放松,声音懒洋洋的:“想哥哥了。”
电话那头的人低低的笑了:“哥哥也想你。”
虽然给温言蹊打电话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是挂了以后江枝还是把电话摆成原来的样子,像没人动过那样。
一切都做好,她在门口重新穿好鞋,出门找江芸。
自从温言蹊去上大学,每周他一走,江芸都会把他的房间门锁上,等他什么时候回来再开。
江枝没问过她在防什么,反正她平时也不在家。
一楼的超市收银台前只有聘请的收银员小亚在,她和小亚点头打了招呼,继续往外走。
不在超市,就只可能在打麻将。
麻将馆没有,卡悦宾馆没有,五金店没有。
从五金店出来的时候,天空落了几滴雨点,好在没下大,她懒得绕路回家拿伞。
顶着潮湿的空气绕了半个县城,她终于在小学的传达室找到江芸。
秋天夜雨微凉,冻的只穿了短袖的江枝两只手紧紧环在胸前。
她推开门时,冷风夹着雨丝灌进狭小的室内。
正在打牌的江芸抬头,脸色骤然沉下来,嫌恶的眼神定在她胸前:“你干嘛呢?”
她顺着江芸的眼神,低头看自己身上。
刚才这一路她只顾得冷,没注意到身上被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了。
白色的衣服,一旦沾了水,连她身上淡紫色内衣的轮廓都勾勒的一清二楚。
而她两只手环胸的动作,无意间把胸托出惹人遐想的形状。
她换了个姿势,让胳膊挡住胸口:“我哥那屋的钥匙放哪了?”
江芸出了张六桶才理她,防范的语气好像那个房间是为了防她才锁的:“你想干嘛?”
江枝忽略她的语气:“数学老师让我拿他的错题本学习。”
江芸上下打量她,像是在确认她说话的真伪,等下一轮到她出牌,她为了不被影响打牌,才不情不愿地从兜里拿出遗传钥匙,“啪”的拍在麻将桌上:“没有他你能死。”
6. 狗尾巴草
桌上的其他牌友交换着眼色,有人出来打了个圆场:“哎,你也别这么说,妹妹跟哥哥亲,是好事哇。难不成要天天打架你才开心?”
她说完,拍拍江枝的手:“你妈妈也是为你好,叫你不要那么依赖别人的意思。这么冷的天气,你回去喝点姜水哦……七万!”
虽然无人在意,但江枝还是对阿姨说了声谢谢才走。
应该算是幸运,她前脚刚到家,后脚雨倏地下大。
雨点砸在屋檐上的声响急切,像有无数细小的石子从天上掉下来。
她拿着钥匙圈,随机抽了一个钥匙插进锁眼,失败了才想起来忘记问江芸是哪把钥匙。
只能以她随机抽的这个钥匙为起点,挨个试过去。
外面狂风骤雨,她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试到第四把的时候,手冷到颤抖对不准锁眼。
担心门还没打开自己就要被冻死,江枝把钥匙放到一边,决定先去洗澡。
热水洒出来,温差让浴室的玻璃起了一层氤氲的水汽。
江枝看着玻璃窗上的水雾,想起了刚才阿姨说的话。
她说妈妈是为了她好。
可江枝知道不是。
江枝站在水下,看着自己淋满水珠的皮肤,甚至能清晰的想起,江芸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为了她好。
因为她的改变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有两个非常明显的节点。
第一个节点,是七岁那年,江芸把她送到外婆家;
第二个节点,是她第一次来月经。
七岁以前,江芸嫌她烦。
七岁到第一次来月经之间,江芸嫌她是累赘。
她第一次在厕所发现裤子上有血渍时,江芸看她那不是母亲看女儿的眼神。
倒像是看什么脏东西。眼里的厌恶和恶心丝毫不加掩饰。
并且,随着她的女性特征越来越明显,江芸对她的厌恶愈发加剧。
只不过后来的那些厌恶,就像把冰块拿到更寒冷的地方冷冻,对江枝这块冰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热水顺着她的锁骨滑落,江枝伸手在雾气朦胧的墙上写了个“7”。
指尖划过的地方,水珠连成线往下淌,像是砖墙在哭。
内心的阴寒不会和身体的温暖共振,尽管过去那些瞬间让江枝的心像坠入冰窖,但是身体却在热水的冲刷下实打实的暖和起来。
从浴室里踏出来,她正要裹头发,听见客厅里的座机响了。
她匆忙擦了两下身体,从被蒸腾雾气吞没了的空间挣扎出来,小跑着赶过去接电话。
江枝头发长,平时洗完澡都要用干发帽裹一会儿,这次出来的急,只在头上罩了一层毛巾,包不住的头发在淌水,让她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深色的痕迹。
像温言蹊接起电话就能猜到是她打的一样,江枝接起电话,还没听到声音就已经开口:“是哥哥吗?”
温言蹊“嗯”了一声:“怎么才接电话?错题本找到了吗?”
“刚在洗澡。”江枝下意识把浴巾往上拉了拉,湿发上的水珠不断滚落,在雪白的肌肤上蜿蜒出透明的小溪,最后没入浴巾边缘的褶皱里,“我还没进你房间,你门锁了,我刚找到钥匙,还没找到那把钥匙能打开你的门。”
江枝头发长,平时洗完澡都要用干发帽裹一会儿,刚才出来的急,只在头上罩了一层毛巾。
毛巾吸不住的水,在说话间一滴滴掉在她雪白的胸口。
温言蹊问:“你拿到的是哪个钥匙?”
江枝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嗯,一大串,十几把钥匙的那个。”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像是思考,紧接着他说:“那里面你找一下,应该有一个钥匙柄上缠了蓝色的线。”
“有蓝色的线吗?”江枝想不起来了,她对听筒说,“你等等我看一下啊。”
她起身去拿钥匙,浴巾下摆擦过大腿。
裹在头顶的毛巾从发间滑落,她弯腰去捡的动作让身上的浴巾突然松动。
胸前的嫣红蹭过粗糙的毛巾,激得她轻轻"嘶"了一声。
“怎么了?”电话那头的温言蹊问。
“没怎么。”江枝解开松动的浴巾,重新裹了一次,“浴巾开了。”
拿了钥匙串回到电话旁,江枝看了一遍,喃喃道:“没有啊。”
“没有吗?”温言蹊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和刚才有点不一样,莫名有些哑。
“诶?等等。”
江枝看到一把很像温言蹊说的钥匙,但是钥匙孔那里串的是黑色的线。
她拿起钥匙串仔细辨认了一下,感觉这应该就是温言蹊说的那把。
之所以变成黑色,是因为被长时间的使用,使它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她突然意识到电话那头太安静了:"哥哥?"
"嗯。"温言蹊应得很快,背景音里有椅子挪动的声响,"找到了?"
“应该是,等会儿挂了电话我去试试。”
“枝枝。”温言蹊突然叫她的名字,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找到就快去换衣服。”
挂了电话,江枝把头发裹好,用温言蹊说的钥匙成功打开了他的房间门。
房间里熟悉的洗衣粉香混着书页的气味铺面而来,他的房间除了桌上的书和本子变少以外,和之前没太大区别。
错题本就在他说的位置,江枝坐在他的椅子上,打开翻了几页。
确实像朱颜老师说的那样,他们错的题不仅类型像,连做错的思路都是一样的。
又翻了两页,江枝摸到本子的中间有一小块不自然的隆起。
顺着这块隆起,江枝把错题本翻到有异物的那页。
是一个绿色的狗尾巴草标本,编成圆环的形状,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江枝看了一会儿,想起以前她也见过类似的东西。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久到她已经忘记了具体发生了什么。
只能凭借逻辑和习惯去猜想,大概是和江芸闹了矛盾。
她哭着要求温言蹊,长大了不许和别的女生结婚,只能娶她。
要永远和她在一起,否则就再也别和她讲话。
温言蹊可能被她哭烦了,答应了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
还给她编了一个这样的狗尾巴草圆环当戒指,当作求婚。
虽然记不得那件事具体发生在什么时候,但她记得年纪不会太小,反正是已经懂事了。
她知道他们是兄妹,是不能结婚的。
她只是在当时很想要一个承诺,而温言蹊是唯一一个可以给她这个承诺的人。
那阵情绪过后,江枝并没有把这个承诺当真,狗尾巴草应该随手就扔了。
所以,现在这个夹在错题本里的狗尾巴草戒指,应该不是当初温言蹊给她编的那个。
江枝指尖无意识摸索着狗尾巴草脆弱的边缘,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这个是他编给谁的?
他给谁编了一个和给她一模一样的戒指,夹在他最珍视的笔记本里?
江枝盯着狗尾巴草,眼神渐渐暗了下去。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她没有问出口的疑惑,被雨水一点点冲散。
高三这一年的日子就像被淋湿的卷子,一页页黏连在一起翻过去,直到高考。
为了避免学生高考那天压力太大,脑子一片空白,高考之前要给学生解压,是每个学校都有的传统。
隔壁学校的高三撕书撕卷子,白色碎纸片漫天飞,这种事情自然是不会发生在他们这里。
只是在高考前一天,老师们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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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紧绷着。
过去分秒必争的课堂,数学老师甚至讲起了家长里短的故事。
长了针眼的班主任用纸巾压着眼睛,祝愿大家的分数可以和课堂上的话一样多。
屋物理老师说实在高考题实在不会写其实也没关系,大不了日后万丈高楼平地起,同学们也可以去出一份力。
最后一节课自由安排,多数人在教室里查漏补缺,教室里弥漫着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也有少数人,想在最后的时间放松一下。
安晴拽着江枝的袖口,悄悄从后门出去,最后去踩一踩走了三年的操场。
高一在上体育课,篮球砸在地面上的闷响和此起彼伏的蝉鸣混在一起。
有眼尖的学妹认出她们是高三的学姐,热情的祝福:“学姐高考加油!”
江枝和安晴朝他们挥手,笑着应下。
又走了几步,和人群离远,橡胶跑道上泛起一股被太阳蒸晒的温热气息。
安晴挽着她的手,忽然说:“我还以为高三追你的人会很多呢。”
完全沉浸在校园风景的江枝没反应过来:“嗯?”
“言蹊哥走了呀。”安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以前大家都知道言蹊哥是你哥,在大舅哥面前多少得有点顾虑,现在大舅哥走了,我以为都会放飞自我,结果居然一个都没有。”
江枝用脸表达了“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辞”的想法。
“我靠,大美女别做这种表情,好像沙雕。”安晴冲过来揉她的脸,把她皱到一起的脸揉平整,继续发表自己的言论,“我估计是当时言蹊哥打架的事闹得太大了,所以才没人敢追你。有个关系太好的哥哥也不好,太挡桃花了。”
之前安晴没提这事,江枝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今天她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最后这一年确实挺清净。
毕竟没人敢惹一个把校霸打到掉门牙的人妹妹。
江枝总结:“托他的福。”
安晴接茬:“雅他的思。”
两人走到树荫下,安晴松开她的手,转身问:“咱们毕业典礼,言蹊哥会来吗?”
江枝如实说:“没问过呢。”
安晴双手握拳,一副期待的样子:“你一定要让他来哦。”
江枝顿了一下,皱眉问:“为什么?”
安晴的眼睛闪的发亮,像是阳光都揉碎在她眼睛里:“因为我要表白啊。”
江枝呼吸骤然停滞,她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安晴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低头拿鞋底磨跑道上的塑胶粒:“我喜欢他,你这么意外啊?”
江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我也挺意外的啊。”安晴揉了揉鼻子,“就是他走的这一年我发现的,以前他总来找你,给你带吃的也会帮我带一份,他走了的这一年,我发现我很想他,才意识到我喜欢他。”
江枝的眼神中仍然充满难以置信。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安晴脸上,仿佛要在那张熟悉的脸上找出什么破绽。
就像在看一个拙劣的仿品,一个披着安晴皮囊的陌生人。
江枝知道,温言蹊很出众。
他长得好看,个子高,学习还好,这样的人,走在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
以前她等他打篮球的时候,不是没见过有女生隔着篮球网看他。
她见过太多人为他着迷,江枝早已经习以为常。
但这个习以为常里,不包括安晴。
因为安晴是除了她以外,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她知道温言蹊温柔表象下藏着怎样的偏执,知道他修长的手指会怎样残忍地掐住别人的软肋。
他是彻头彻尾的恶魔,是厉鬼。
江枝能在他手里活下来,只是因为她完全受控于他。
7. 连根拔起
温万华曾经是江芸的房东,江芸找他租来一楼的门面,开了间小超市。
现在灰尘堆积,暗不见光的仓库,曾经是她们母女唯一的家。
江枝六岁之前,以为家就该是那样。
狭小,闷热,见不到阳光。
江枝六岁那年,见到了这一生中最可怕的“嚼舌根”。
嚼舌根的主角,是住在小超市楼上的言蹊哥哥的妈妈。
那年江枝还无法理解“捉奸在床”这个词,她只知道那段时间,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这个词。
每次别人说起这四个字,一定是带着眉飞色舞的嫌弃。
而她听到这个词最多的地点,是小超市。
那时候江芸还没像现在这样天天打麻将,她大多数的时间都站在收银台后面。
每个客人来结账,她们一定都会大肆谈论一番“捉奸在床”。
伴随这个词的,还有“衣服都扯烂了”,“都进门了还在动”这样绘声绘色的形容。
以及,这个词出现以后,她不再被允许和楼上阿姨打招呼。
一开始,她还不知道的时候,曾经跟阿姨挥了一次手。
当时江芸在结账,刚结完账隔壁粉店老板娘看见她的动作,立刻把她拽进怀里,按住她的手。
江枝抬头,看见粉店老板娘和卖银器的婆婆交换了一个眼神。
紧接着,老板娘像唱戏一样,在她头顶喊道:“咦,什么味道?”
“骚味嘛。”婆婆和老板娘一唱一和,用她从没听过的刻薄语气说,“没办法,有些人嘛,痒不晓得拿拖鞋拍拍,非要捅,尿尿的地方,能不骚嘛。”
江芸看了眼楼梯,又看了一眼被粉店老板娘圈在怀里的江枝,神色有些不忍,但最终是没说话。
老板娘和婆婆还在大声喊话,江枝其实听不懂内容,只能凭着语气,猜测她们说的话应该很不好。
而且,在她们说话的时候,那个总是会亲切分给她水果和零食的二楼温柔阿姨,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像是淬了毒的眼神仿佛要把她们生吞活剥,更印证了江枝的猜测。
那之后没过多久,江枝就再没见过二楼的阿姨。
二楼阿姨从镇上消失的第二年,她被江芸送到了乡下外婆家。
从外婆家被接回来,万华叔叔成了她的爸爸,她喜欢的言蹊哥哥,成了她真正的哥哥。
他们搬出了那个终年潮湿、泛着霉味的阴暗小仓库,住进了宽敞明亮的二楼。
房间有了大床,她不用和妈妈在闷热的夏天挤在一起。
家里装了热水器,她再也不用端着盆,去邻居家借浴室。
江枝曾经天真的,那是好日子来临的开始。
却没想到,那是她噩梦拉开的帷幕。
温言蹊住在二楼时,温柔体贴,会经常分给她好吃的。
住在一起后的温言蹊,偏执狠戾,眼神淬着和他妈妈一样毒。
他的控制欲强到任何事只要偏离他预想的轨道,他不惜毁掉一切,也要掰正。
江枝曾经听见江芸无意中用他讨厌的花色给他盛了饭的碗,在深夜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
也见过落在他书本上扰乱他视线的的蝴蝶,被他抓着翅膀钉在软木板上,直到蝴蝶的翅膀在挣扎中静止。
诸如此类,被他毁掉的物品还有很多。
受害最深的人,是江枝。
江芸常年看店,对江枝的看管并不多。
她对江枝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给她惹事,因此住在仓库时,江枝无比自由。
放学后能甩着书包在巷子里疯跑,能去小伙伴家玩闹,能在别人家看动画片看到眼睛发酸。
她以为她家也有电视了,可以叫来小伙伴来家里看电视时,温言蹊告诉她,他不许。
因为他写作业需要安静。
被他掐过几次,江枝老实了,不再叫朋友来家里。
她放学小心翼翼地上楼,自己偷偷打开电视机,把音量调到最小的那一格,连她自己都要贴到电视前面才能听到。
尽管这样,温言蹊仍然不允许。
他力气比她大,把她整个人压在沙发上,双手钳住她的腿根,冰凉的手指掐住她大腿内侧最细嫩的软肉,疼到她眼泪迸出。
剧痛炸开,温言蹊的掌心严丝合缝地捂住她的嘴。
香皂的气息钻入鼻腔,把呜咽都被锁在喉咙深处。
江枝试过躲进她们的房间。
她连呼吸都放得轻缓。可纸飞机划破空气轻微的声响还是引来了他。
温言蹊的耳朵像装了探测器,能捕捉到这个家里任何他不喜欢的频率。
因为温言蹊,江枝学会了像老鼠一样活着。
她去别人家玩,等到别人家吃饭的时候,她就只能流连在电影院的榕树下,直到路灯亮起才敢回家。
偶尔她也会回来的早些。
小心翼翼地踮着脚上台阶,忽然有只全黑的野猫从楼上扑下来。
江枝已经竭力克制自己的声音,可是一抬头,还是看见了面无表情的温言蹊。
他倚在转角处,银色的铅笔尖在指间泛着光:“手。”
江枝把手藏到背后,后背紧贴着水泥墙,眼泪已经先一步涌出来:"不、不行……别,哥哥,我,我错了……"
温言蹊叹了口气,眉宇间流露出几分无奈:"那你下次轻点,不要吵到我。"
江枝点头如捣蒜,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却又在下一秒被他掐住手腕,"但这次要先受罚。"
铅笔尖刺进掌心的瞬间,江枝疼到抽泣。
温言蹊像被打扰了似的,皱眉看了她一眼。
江枝立刻闭嘴,浑身发抖,也不发出声音。
直到她掌心渗血,血迹在掌心凝成一颗透明珠,他才终于松开钳制,像安抚似的:“别哭了,下次你不要吵到我,就不会疼了。”
听到“下次”这个词,江枝头发瞬间发麻,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用浸满眼泪的眼睛看着他:“你就不怕,我告诉爸爸吗?”
“会有一点。”温言蹊回答的很认真,也认真地补充,“但你最好许愿,他永远在家。”
江枝察觉到自己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温度,和身后的墙壁一样冰冷。
她无比清楚的知道,温言蹊是魔鬼。
对他就像踩在薄冰上,连呼吸都要谨慎。
可江枝没有坐以待毙。
她谋划许久的计划,在暑假里一个温万华没有出车的下午,等来了实施的机会。
她穿了一条只到大腿根的短裤,上楼的时候故意走在温万华前面。
迈开大步,一脚上两级台阶。
如她所愿,拎着菜的温万华看见了她腿根上的淤青:“你腿怎么了?”
江枝的心脏跳的前所未有的快!
就是现在!她在心里呐喊。
快说出来!说“是温言蹊趁你不在的时候掐的”!
嘴唇已经张开,却对上了站在家门口,温言蹊冰冷的视线。
他就站在那里,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无声地缠上她的脚踝。
江枝听见自己的声音突然变得又细又软,像只被掐住脖子的猫:“是……我磕到的。”
她下意识咬住下唇,希望温万华能听出其中的不对劲。
可温万华什么都没听出来,他只当是小孩子淘气:“好嘛,那以后小心点。”
那天温言蹊表现的很正常,以至于江枝天真地以为,楼梯间的那次对视,真的只是凑巧。
所以第二天他邀请她玩捉迷藏的时候,江枝虽然觉得罕见,却也开开心心地去了。
在他们曾经上过的幼儿园,江枝有一个捉迷藏必胜之地。
是幼儿园的器材室,里面横七竖八的体操垫、歪倒的跳马,还有堆积如山的呼啦圈,都是遮挡。
就算打开器材室的门,也未必能找得到人。
她在讲台下面找到温言蹊以后,美滋滋躲进了器材室。
却忘了那个地方,本来就是温言蹊先发现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开始她还兴致勃勃的数着数,想看他们是谁找到对方的时间更短。
后来忍不住踩着木马,扒着堆满灰尘的窗台往外看。
夕阳把操场染成血红色,却找不到温言蹊的身影。
在等着被他找到的过程里,江枝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时,器材室里伸手不见五指。
温言蹊竟然还没找到她。
江枝不想玩了,推门时却发现进来时轻易推开的门,现在任她怎么推拉都纹丝不动。
“哥?”她的声音在器材实力发出诡异的回音。
她不记得自己叫了多久,也不记得哭了多久。
镇上的幼儿园暑假空无一人,能听见她绝望哭喊的,只有她自己。
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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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得像永远。
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能睡着,或者是太饿了,又或者是哭晕过去了。
直到门锁发出声音,才把她惊醒。
朦胧间,她看见温言蹊站在门口的身影,修长的像一把出鞘的刀。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说出她昨天说过的话:“我找到你啦。”
纵使江枝再天真,也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身体本能往后缩,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个人,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辩解:“不是我告诉爸爸的,是爸爸自己看到的。”
温言蹊拉着她的手,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他的手比铁架还凉:“那下次小心一点,不要被他看到了,好吗?”
江枝已经吓到哭不出来,只能拼命点头:“好。”
温言蹊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乖。”
中午的太阳像烧到通红的火球悬在头顶。
江枝踉跄地跟在温言蹊身后,喉咙干得发疼。
她这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被锁在器材室里整整一天。
没有饭吃,没有水喝,和那些被遗忘的器材一样。
快回到棠里,飘来一阵香醋的酸香。
凉粉店的阿姨正麻利地拌着调料,晶莹剔透的凉粉裹满红油酱汁,灵活地滚进塑料袋里。
江枝扯了扯温言蹊的胳膊:“哥,我饿了。”
温言蹊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我去买。”
江枝补充:“不要折耳根。”
江枝几乎是狼吞虎咽吃完一份凉粉,整个头埋在袋子里,像来投胎的饿死鬼。
从那以后,凉粉就成了江枝最爱吃的食物,没有什么比吃凉粉更能给她带来满足感。
兄妹俩前后脚进家门,江芸刚好把菜端出来,头也不太地吩咐她:“玩回来了啊?去拿碗筷,把椅子摆上。”
江枝打了个长达五秒的寒颤,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她整整一天不在家,江芸是察觉不到的。
更别说开长途客车,三天两头不在家的温万华。
这个认知像毒蛇般缠上她的心脏——
在这个家里,如果她不顺温言蹊的意,温言蹊有的是办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折磨她。
如果说人性一定会带着一部分恶意。
那江枝平时在平时玩耍打闹,看动画片的时候,早就将那些细小的恶意磨灭。
而温言蹊不同。
他日复一日坐在课桌前,恶意和他积攒下来的精力一起,在寂静中疯狂滋生。
他的身体是邪恶的培养皿,那些没有被消耗掉的精力,被他释放在各个地方。
江枝开始有意接近温言蹊。
她放弃试探他的底线,放学不再出去玩,而是在家写作业。
那时的江芸和温万华没有同居,江枝和江芸的房间里没有写作业用的桌子。
江枝开始在客厅的餐桌上写,后来她主动邀请温言蹊和她一起。
江枝用的是卖不出去的铁皮铅笔盒,打开时会“啪”的一声弹开。
猝不及防的噪音,让她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意外发现温言蹊连头都没抬。
他正在验算,扎过她的笔尖在纸上刷刷滑动,没有抬起来的迹象。
原来在学习的时候,温言蹊是可以被打扰的。
这个发现让江枝松了口气,从此写作业对于江枝来说,竟然成了最放松的时刻。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的,温言蹊学习时喜欢喝甜的东西。
但他不喜欢喝汽水或者饮料,他只喝凉白开,再放一小勺白糖搅拌。
江枝猜,是那个阿姨留下来的习惯。
他经常给自己准备甜水,但不是每次都会喝。
有了不喝还好,但如果是想喝时没有,后果会很可怕。
江枝曾亲眼见过他撕碎整本作业,把厨房的空杯子通通砸烂。
为了不让自己被吓到,每次写作业前,江枝都会提前准备好甜掰开。
他不是一定会喝,但每次他想喝的时候,一定会有。
如果说人性一定会带着一部分恶意。
那以前的江枝在平时玩耍打闹,看动画片的时候,早就将那些细小的恶意磨灭。
而温言蹊日复一日坐在课桌前,恶意和他积攒下来的精力一起,在寂静中疯狂滋生。
——可是。
——后来的江枝和他一样,也日复一日,坐在课桌前。
8. 晦暗不明
江枝和安晴被分在同一个考场,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周嘉朔。
化学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整栋教学楼像被点燃的炮仗,瞬间炸开欢呼声。
几个男生扯着嗓子嚎叫,声音在走廊里撞出亢奋的回音。
当然叫的只是个别人,多数同学都没那么奔放,但脸上都泛着解脱的红光,
这场打了十八年的战役,终于结束了。
他们迎来了属于她们的夏天。
江枝慢慢收拾着文具,把涂卡笔、橡皮一样样收进透明文件袋。
她的动作机械而迟缓,像是陷入了沉思。
“喂!”安晴追过来,从身后搂住她的脖子,“都考完啦你怎么还在想,你跟大家太格格不入了吧!”
江枝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轻声问:“你还记不记得,高二的时候,周嘉朔把你支走的那次?”
安晴顺着她的目光,看见周嘉朔的背影,一副了然的语气:“记得呀,他当时跟你表白嘛。”
江枝点头,眉心的雾霾仍没有散去:“在那天之后,他再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啊?”安晴没想到这一点,也没想到江枝会忽然说这个,“为什么啊?”
“我不知道。”江枝叹了口气,文具袋无力地垂在腿上,“大家都是一个镇的,就算做不了情侣,至少还可以当朋友。”
安晴揉了揉她的胳膊:“你没问过他原因吗?”
“没有,他躲着我,我怎么问?”
安晴突然松开搂着她的手:“我去问!”
“哎!”江枝伸手想拦住她,但她低估了安晴冲出去的速度,手里只抓住了一把风。
五米开外,安晴已经把周嘉朔拽住了。
碍于自己的身份尴尬,江枝并没有跟上去。
她倚在窗户,想等他们说完在过去。
她只是随意站在那,阳光像偏爱她,透过玻璃在她身上镀了层金边,就足以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路过的人假装看风景,余光却黏在她身上。
走廊尽头,安晴和周嘉朔的谈话似乎不太愉快。
江枝看见安晴的眉头越皱越紧,而周嘉朔的背影像根绷紧的弦,好像下一秒就要吵起来。
又等了一会儿,江枝在安晴的脸上看见震惊的表情,连忙小跑着过去:“怎么了吗?”
见安晴不说话,她又把探寻的目光放在周嘉朔身上。
周嘉朔咽了几下口水,神色复杂:“你知道的吧?去年那会儿……言蹊哥来找过我。”
江枝的表情带着不知情的茫然:“找你?做什么?”
周嘉朔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确认什么。
盛夏的热浪从敞开的窗户涌进来,填满三人之间令人窒息的沉默。
……
他们是这场考试最后离开考场的三个人。
烈日把考场外的沥青路面烤出扭曲的热浪,蝉鸣声不绝于耳。
安晴冰凉的手指死死攥着江枝,两个人的手心同样都是冰凉。
周嘉朔原本想跟上跟她们说两句话,却在瞥见一楼窗外的身影时猛地刹住脚步。
温言蹊就站在树荫下,白衬衫纤尘不染。
他抬头望过来的瞬间,周嘉朔下意识后退两步,主动拉开了距离。
看见江枝,江芸不耐烦地催促:“快走两步!整个考场就你慢!”
安晴松开的手悬在半空,指节泛着用过力的白。
她望向江枝的眼神复杂,混杂着担忧、愤怒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温万华是开金杯客车来的,江芸和他坐在前面。
后面还有五个座位,温言蹊和她坐了两面两个座位。
车里空调温度开的不算低,江枝把校服脱下来放腿上。
看到校徽上标记的年份,她想起来今天穿的是温言蹊的校服。
“江枝!”前排江芸的语气抬高了八度。
江枝闻言抬头,听见温万华说:“哎,你别急,她刚考完嘛。”
江芸不管他说了什么,继续骂江枝:“你聋了还是哑了?你爸叫你半天,你都不知道回应一句?”
江枝这才把目光放到温万华身上。
后视镜里,温万华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想问你有没有想吃的。”
江枝摇了摇头,她的心思全然不在饭上。
江芸怒火更胜:“是考傻了吧?准备上傻子大学是吧?说话”
温万华打圆场:“她说了,就是声音小,你没听见。”
江芸的语气恨铁不成钢:“那不能大一点声说?是怕谁听见了?”
江枝微微垂着眼睫,扣着手里的文具袋。
察觉到她不对劲的温言蹊上半身凑的近了些,低声问:“怎么了?”
江枝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睫毛,那些质问在舌尖转了几圈。
想到前座的那两个人,她最终选择了闭嘴。
槐树的影子从窗外一道道略过,在她脸上投下晦暗不明的光影。
-
夜里十一点,江枝按照今天考试结束后约定好的,和安晴在卡悦宾馆碰头。
宾馆牵头青石板路上还积着未干的雨水,倒映出“卡悦宾馆”的招牌。
安晴在门口朝她挥手:“快来!”
百元一晚的宾馆晚上前台没人值班,只有墙上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
三个老式钟表在墙上滴答作响,分别展示北京,巴黎和东京的时间。
荒诞的是,棠里这座小县城大概永远都不会有从这三个地方来的人。
周嘉朔坐在前台那把掉漆的椅子里,脸上映出监控屏幕的黑白冷光。
三个人一起屏住呼吸,迎接即将到来的,温言蹊的秘密。
鼠标点击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监控画面一帧帧跳跃,棠里老街在黑白影像里褪去所有色彩。
“找到了。”周嘉朔说。
卖窗帘店斑驳的砖墙、理发店旋转灯的凹痕、奶茶店门口东倒西歪的塑料凳,全都蒙着一层泛青的雾霭。
偶尔有人从老街上走过,一切都是棠里平时的样子。
安晴凑近屏幕:“言蹊哥看上去很正常啊。”
不是的。
不正常。
江枝熟悉温言蹊的所有习惯,他心情好的时候,从来不会单手插兜。
单手插兜,是他暴怒时才有的习惯。
插在兜里的那只手握紧成拳头,只是不想被别人看见。
忽然,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闯入画面,懵懂又莽撞。
随着周嘉朔的身影慢慢扩大,江枝意识到他应该是看见了温言蹊,因为他手里拿了瓶矿泉水,一出门就殷勤地递给了温言蹊。
温言蹊伸出手,周嘉朔又讨好的把水往前递。
可他没想到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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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言蹊那只手一把抓住他的领口。
掉在地上打转滚向路边的水瓶,印证了他的慌张。
周嘉朔不算矮,一米八的身高,比两个女生高出半头。
可此刻,他被迫仰起头,后颈绷出一道脆弱的弧线。
周嘉朔的衣领被揪得变形,后颈暴露出大片苍白的皮肤。
画面收不到声音,只能看到温言蹊张嘴。
他开口的幅度很小,这说明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他声线本来就偏低,刻意压低的时候,会让人觉得阴森。
他说完松开手,把周嘉树放下。
尽管只是个背影,但周嘉树一动不动的样子,说明温言蹊说的话把他吓傻了。
这很正常。
因为温言蹊平时不是这样的。
在他们没有成为兄妹之前,江枝也不知道温言蹊有这一面。
第一次见到他这一面的,江枝被吓傻的狼狈样子,还不如周嘉树。
温言蹊抬起一只手,指尖掐住周嘉朔的下颌,强迫他抬头看着他。
他又说了一句话。
过了两秒,大概是得到了周嘉朔的回应,他开口,吐出一个单音节。
江枝听不到,但江枝知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乖。”
这个字他不常说,但是在他强迫别人做了别人不愿意做,而对方又不得不低头的时候。
他就会居高临下,施舍般地赏给对方这个字。
像给一条狗,丢一根他吃剩下的骨头。
周嘉朔关了视频,小小的空间陷入一片死寂。
尽管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但是再说起来,他的声音仍然是颤抖的:“言蹊哥他……”
他没敢看江枝,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手臂上。
苍白的皮肤上浮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在昏黄的比等下,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怎么会这样……”安晴喃喃道,她快疯了。
以前她只知道温言蹊对江枝很好,好到让她羡慕。
但从来没想过,那些追江枝的男生,为什么总是很快销声匿迹。
现在她知道了。
安晴看向江枝的眼神里带着不忍:“所以,那些人追你只追一周,是因为言蹊哥他……”
江枝出神地望着墙上的灯,像灵魂被短暂抽离。
和她认识这么久,安晴早已习惯了她的美。
可此刻,她仍被眼前的她钉在原地。
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碎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边。
精致、易碎,却又美得让人心惊。
凌晨,他们从宾馆出来,夜风卷着凉意掠过皮肤。
江枝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这件事,纪阿姨知道了吗?"
周嘉朔摇头:“我怎么可能告诉她,我告诉她不就等于告诉她我早恋了。”
江枝没再说话,转身走入夜色。
周嘉朔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叹了声气,转过头来问安晴:“你还喜欢言蹊哥吗?”
安晴打了个寒颤,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狙意:“我疯了吗?对妹妹占有欲都这么强的人,真跟他交往了,我怕哪天一睁眼内脏都被他挖空了,做成他收藏柜里的一件标本。”
夜风突然变得很冷。
周嘉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的皮肤不知何时已经泛起一片细小的疙瘩。
9. 轻轻摇晃
尽管前一天凌晨四点才睡,第二天清晨六点,江枝还是准时睁开了眼睛。
这就是高三牲的生物钟,比闹钟还要精准。
江芸不在家,不知道是在店里还是清早就去打麻将了。
温万华昨晚出车没回来,整个家里只有江枝和温言蹊。
原本温言蹊的作息比江枝规律得多,但上了大学后的他自然是不能跟高三牲比。
此刻他的房门紧闭,显然还在睡。
六点的清晨带着未散的凉意,江枝没开空调,目光落在窗外那棵老槐树上。
树叶在晨光中轻轻摇晃,像她心里那只欲言又止的手。
她不敢去叫醒温言蹊。那些被驯服的记忆仍然深刻烙在脑海里,让她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安静的家里,时不时响起冰箱运作的嗡鸣声。
温言蹊的房间传来开门的声响,江枝看了一眼表,是七点半。
他揉着乱蓬蓬的头发走出来,短袖短裤下露出修长的四肢,睡眼惺忪却依然好看。
看到江枝独自站在阳台上,他脚步顿了一下,声音沙哑:"你干嘛呢?"
江枝转过身。
膝盖因为久站传来隐隐的刺痛,她本想只是微微屈膝,却不受控制地整个人蹲了下去。
温言蹊以为她要摔倒,一个箭步冲来。
看清她只是蹲着,才停下脚步。
“哥。”江枝仰起脸,声音轻的像羽毛落地,“我,我有话要问你。”
温言蹊:“怎么了?”
他不知道她会问什么,只知道她看上去很害怕。
她在害怕什么?
他会做出什么让她害怕的事吗?
江枝把头枕在手臂上,声音低的像梦呓:“你还讨厌我吗?”
温言蹊没听懂,只看见她眼里装着明晃晃的恐惧。
像回到了几年前,她看他的样子。
看着她蜷缩成小小一团的样子,温言蹊的心脏突然被无形的线扯了一下。
绞痛。
-
八岁那年的某一天,温言蹊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放学。
走在路上,发现整个世界都变了。
本来在聊天的理发店的阿姨和奶站的婆婆,看见他走过来,欲盖弥彰地噤了声;
楼下粉店家的孩子躲在老板娘身后,却又探出头来看他,带着看猴子似的好奇目光。
在超市门口准备上楼,他被江芸叫住。
女人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紧紧攥着他的书包带:“言蹊啊,快来阿姨家玩,江枝等着你呢。”
推开那扇又窄又矮的木门,随着霉味一起传来的,还有一股干脆面的味道。
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在他进去的时候停了几秒,紧接着,一个矮个子从床底下钻出来,手里拎着一包干脆面,开心地眨了眨眼:“哥哥你放学啦!”
她见到他很开心,但她没有在等她。
江芸阿姨在撒谎。
可她为什么要撒谎?
不等他想清楚,楼上突然传来前所未有的重物倒地的声音。
温言蹊转身就往楼上跑,脚步声和他的心情一样沉重。
总是好奇,爱跟他身后的小姑娘,那天没有跟他一起跑上楼。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客厅屹立不倒的大衣柜,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地面散落许多件爸爸的衣服,却没看见妈妈的。
不止衣柜没有,家里的其他地方,也没有了妈妈的东西。
他想开口,却被父亲肩膀上崎岖的血痕堵住了嘴巴。
总是干净的妈妈嘴角不知道为什么渗着触目惊心的血丝,看到他时,眼泪突然就断了线。
那天晚上,爸爸不在家。
妈妈把他搂在怀里,告诉了他一个秘密:“言蹊,你知道吗?你爸爸除了我,还有一个女人。”
温言蹊不太能理解。
“是楼下小卖部的那个阿姨。”妈妈说,“楼下那个脏小孩儿,就是你爸爸和她生的。你爸爸和她,做了很多对不起妈妈的事,你要替妈妈报仇,好不好?”
那你呢?
你为什么不自己报仇?
因为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妈妈已经离开了棠里。
分明已经听到,却没有起床去看一眼行李箱轱辘碾过水泥地的声响,成了温言蹊记忆里最漫长的回音。
八岁那年的梅雨季很长很长。
妈妈离开后不算太久,那个总是脏兮兮没人管的小女孩也不见了。
而后爸爸出车,总是频繁把他仍在江芸家。
他每次看见江芸的红指甲,都会想起妈妈临走前抱着他说的话。
一年后,江枝被接回来。
他们一家三口和他,组成了新的家庭。
他不愿意和她们住在一起,却无力反抗,只能冷眼旁观这一切。
可就是因为住在一起,他发现江芸对江枝并不关心。
温言蹊经常能听见江芸的声音穿透墙壁的隔断:“起床吃饭啦!”
却从来不是对江枝说的。
江枝的书包带断了半个月没人缝补,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也无人问津。
她是不是吃饭了,是不是生病了,江芸从不在乎。
放学,他看见小女孩坐在五金店门口,望着倾盆大雨发呆。
而江芸在牌桌上酣战,早忘了她还有个没带伞的女儿。
温言蹊站在窗边,看着雨水把江枝单薄的身影浇得透湿。
她像只被遗弃的流浪猫,连躲雨的本能都忘记了。
那一刻,阴暗的情绪在他血管里疯狂滋长,像藤蔓般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想,只要她们都离开,他的妈妈就回来了。
温言蹊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对她们散发而已。
可某一次陪江枝玩捉迷藏,被这份克制彻底土崩瓦解。
那时江枝仗着自己的身形瘦小,偷偷躲进温万华的衣柜。
他找了很久,刚刚看见她,换听见家门和墙面“嘭”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脚步慌乱的声音。
他们都以为是家里进贼了,一起躲在衣柜里,不敢说话。
可是解下来的一幕,让温言蹊永生难忘。
温万华推开门把江芸压在墙上,那双染着红指甲的手正在解温万华的皮带。
两具苍白的身体像蛞蝓般纠缠在一起,在昏暗的房间里泛着令人作呕的光。
那是温言蹊生命中最漫长难熬的半个小时。
眼前黑白交织,衣柜里的樟脑丸的气味在黑暗中发酵成某种令人眩晕的毒。
而同样目睹了这一切的江枝,却不能和他感同身受。
她靠在他肩头数着衣柜木纹,眼睛亮晶晶的。
当浴室里传来水声,温言蹊松开捂着她的手,两个人从衣柜里钻出来。
温万华洗澡出来,看见他们两个,吓了一跳:“你们两个刚才去哪了?”
江枝举起从衣柜上撕下来的木皮:“我们在……”
“在楼下玩过家家。”温言蹊打断她。
然后他们真的下楼去玩了。
在温言蹊眼里,那时候的江枝像个傻子一样。
她甚至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撒那个谎。
她在石凳上翻了个身,冲他眨了眨眼:“你爸爸我妈妈在玩什么呢?我爸爸和你妈妈也会玩那种打屁股的游戏吗?”
这句话像把生锈的刀,猛地剜开他结痂的伤口。
他想,她那天没有和他一起上楼,是因为她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
那些克制的阴暗情绪被伤口里的血痕滋养,驱使他抬起自己的巴掌,在夕阳下划出一道猩红的弧线。
江枝踉跄着跌坐在地,左脸迅速肿起鲜红的指印,看向他的眼神只有不可置信。
江枝哭着回家告状,说他打她。
温万华说要来教训他,温言蹊不是没有慌乱,却听见江芸劝阻的声音:“言蹊怎么会做这种事?肯定是小孩子闹着玩不小心的,江枝骗你的,你别惯着她就好了。”
任凭江枝如何解释,江芸都不相信。
或者不是不相信,而是想要维持重组家庭的融合,选择牺牲一个孩子。
那个耳光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温言蹊开始一次又一次欺负她,也开始“不小心”把江芸从楼梯上推下去。
他恨她,也恨江芸。
他要让他们滚,要让自己的妈妈回来。
某一天,江枝小心地捧着一杯甜白开,回到餐桌上写作业。
刚被她搅拌过的水,带着水碱,在阳光下打着圈,浮浮沉沉,落到杯底。
温言蹊看着尘埃似的水碱,他脑袋里意识到,自己被妈妈骗了。
他也意识到,江枝那天问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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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她从没见过她爸爸,对于很多事情都不能理解。
父母大闹那天,她没有陪他上楼,是因为江芸不许。
而不是因为,她知道了什么。
那些后悔的情绪,像蛛网般缠住他的心脏。
他开始努力补救。
他陪着她,逗她,保护她,让她周围再没人敢欺负她;
他的零花钱成为她亮晶晶的发卡,崭新的裙子,和她最爱吃的香辣蟹味干脆面。
江芸扬起衣架时,如果不能制止,他宁可冲上去护住他,替她挨打;
因为她夜盲,他会在夜里做她的眼睛,从没有松开过她的手,让两个人的影子在路灯下融成完美的圆。
可此刻蹲在他面前的少女,又变回当年那个见到他会惊恐的模样。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要问他是不是讨厌她?
温言蹊走近,想把她的神情看得更清楚,他的声音低低的:“发生了什么吗?”
“别过来!”江枝哭喊的声音扎破空气,让温言蹊不得不停下脚步,僵在原地。
她仰着头,眼泪顺着脸颊流淌在脖颈,声音呜咽:“为什么啊,温言蹊……我已经很听你的话了,你让我学习我就学习,你不让我早恋我就不早恋,可你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
温言蹊眉头紧锁:“是谁和你说什么了吗?”
江枝泛红的眼睛里满是恨意:“说和我说什么了重要吗?重要的是你做了什么!”
阳光从江枝身后刺进来,将空气中的尘埃照得无所遁形。
像那些被刻意忽略的蛛丝马迹。
“每个说喜欢我的人,最多一周,都躲着我走!”江枝手指掐进掌心,“我问过你原因,温言蹊我问过你!你说他们只是三分钟热度,我信了。"
说到这,江枝忽然笑了。
她的笑扭曲着汹涌的暗河:“跟我说话的男生越来越少,我天真地以为是自己不会社交,温言蹊,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眼泪越流越多,江枝继续把头仰起来,却呛的她眼泪越流越多:“别人的高中有什么?逃课、上网,恋爱。我呢?除了写不完的作业和卷子,没人搭理的课间,我还有什么?”
温言蹊又向前走了一步。
江枝几乎是尖叫:“你别过来!!”
这次,温言蹊没有听她的。
他走了两步,在距离她半米的地方停下来,缓缓蹲下。
温言蹊的眉头压得很低,在眉骨处投下一片阴翳:“你也想逃课,想上网,想恋爱,是吗?”
江枝身体后仰,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
她通红的眼睛瞪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温言蹊缓缓抬起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江枝脸颊时停住:“等你开学,我带你逃课,带你上网,好不好?”
和学习比起来,这些事情太简单了。
只要想做,随时都可以做。
可是恋爱,怎么办?
只要想到别的男生会抱她,会亲她,会占有她,温言蹊就想杀人。
他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蹭过她湿漉漉的眼角,声音低哑得像树梢里压着的风:“恋爱,和我谈,好不好?”
江枝在哭,温言蹊的声音和抽泣声混在一起,恍惚间让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下一秒,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温言蹊猛地把她扯进怀里,低头吻住她。
熟悉的人,在和她做陌生的事情。
熟悉的脸,从未有过的陌生触感。
她的哥哥,在吻她。
江枝的眼睛陡然睁大。
“他曾经努力补偿,努力补救,把所有亏欠的,错过的,全都塞进她手里。
他陪着她,逗她,保护她,让她周围再没人敢欺负她;
他的零花钱成为她亮晶晶的发卡,崭新的裙子,和她最爱吃的香辣蟹味干脆面。
江芸扬起衣架时,如果不能制止,他宁可冲上去护住他,替她挨打;
因为她夜盲,他会在夜里做她的眼睛,从没有松开过她的手。”
他努力做到他能做的一切,却没想过,这些小心翼翼的保护,会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变成深渊的入口。
他想把那只淋雨的流浪猫抱回家,用锁链拴在床边,让她永远只能喝他给的水。
(作者有话说含扫兴提醒,不喜欢可以关掉)
10. 潮红的脸
有些事情,发生了可以当作没发生。
比如无关紧要的争吵,下了不到一分钟的小雨,喝第一口咖啡,舌尖传来的焦苦。
而有些事,只要发生,哪怕只有一瞬,就再也没有被忽视的余地。
比如,温言蹊吻了她。
他是她的哥哥,可他们却做了其他兄妹不可能做的事。
这那天后,江枝在家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不仅如此,她还尽力避开所有和他一同出现的场景。
好像只要看不见他,就可以自欺欺人的让自己忘掉这件有违道德的事。
温言蹊不吃早饭,她就尽量多吃早饭,这样等他出来吃中午饭的时候,她还不饿。
等温言蹊吃完午饭,她再出来吃已经冷掉的饭。
可尽管如此,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们还是免不了碰面。
尤其是,他们家只有一个卫生间。
她只能从脚步声去判断,温言蹊什么时候去了厕所,什么时候从厕所出来的。
唯一一次判断失误,导致她和刚从厕所出来的温言蹊撞了个满怀。
温言蹊下意识伸手扶她,吓得连退了好几步,踢翻了座椅。
正在洗碗的江芸伸脖子过来骂:“江枝你要死了是吧!”
基于此,江枝不再抱有任何侥幸。
她不再计算,只等到夜里,所有人都洗完澡才敢进去。
太阳能热水器里的水被耗尽,她咬着牙冲冷水,也绝对不在客厅人多的时候出房间门。
强撑了几天,在一个清早,江枝发现自己起不来床了。
稍微一动,头上像长了个刺猬,又扎又疼,只有一动不动的躺下去才能缓解。
她不知道敲门声是几点,只知道她听见敲门声的时候,窗外已然大亮,阳光顺着薄薄的窗帘透进房间里。
温言蹊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枝枝?”
江枝想回答他,张了张嘴,仿佛被砂纸磨过嗓子发不出声音。
温言蹊推开门,看见江枝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湿漉漉的头发黏在颈侧。
他皱了下眉,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大概是因为他刚从空调房过来,指尖微凉的温度让她觉得舒服。
江枝闭着眼,轻哼出声。
温言蹊像被她额头烫到了似的,瞬间收回手。
与此同时,他眉头紧皱。
他没办法想象,除了他以外,任何一个其他男人看见江枝现在这个样子,他会不会嫉妒到把别人的眼睛挖出来。
“发烧了。”温言蹊低声说,“我去找体温计。”
江枝没力气回应,只听见他转身离开的声音,片刻后折返回来。
他在她床前打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没人应答。
温言蹊挂了电话,倾身向前。
没有体温计,他用额头紧紧贴在她的额头上,用更接近的体温,去感受她的温度。
她的呼吸扑撒在他脸上,像是灼烧。
温言蹊又出去了,江枝听见厨房烧水的声音。
她睁开眼,哥哥找药的背影模糊成一片。
再回来,温言蹊一手端着水,另一只手里拿着两片白色药片:“能起来吃药吗?”
江枝一动不动。
温言蹊叹了口气,俯身凑近她。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哄她:“不闹脾气了好不好?先把药吃了,等身体好一点再闹。”
江枝摇头,声音轻的像气声:“不是,没力气。”
温言蹊叹了声气,把她抱起来。
当他她轻飘飘的躺在他怀里,温言蹊才想起来,她从昨天晚上就没吃饭。
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但就一直这么硬挺着。
怪不得,连起来喝药的力气都没有。
江枝在他臂弯里张开嘴,吃了药片。
低头去够水杯的时候人还是恍惚的,一不小心呛了水。
她咳嗽时单薄的脊背随着喘息起伏,温言蹊连忙放下水杯,给她顺后背。
却无意间看见宽松的睡衣随着她的动作敞开,胸口莹白的弧度若隐若现,随着她急促的起伏颤动。
温言蹊的呼吸一滞,放开她又去了厨房。
重回安静的卧室被电话铃声打破,江枝费力睁开眼皮,看见温言蹊的手机在震。
“哥。”她嗓子哑的厉害,“你手机响了。”
温言蹊的声音混着切菜的声音传来:“看一眼是谁?要是骚扰电话就别管了。”
江枝伸手去够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熟悉号码让她回答道:“是妈,我帮你接了吧。”
“好。”温言蹊说,“她要是问我打电话干嘛,你就说刚才想找体温计,现在没事了。”
电话接通的瞬间,麻将的洗牌噪音瞬间比人的声音先传来:“喂?言蹊啊,怎么了?”
江枝揉着被吵痛的太阳穴:“他刚刚想找体温计,现在没事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像是确认电话号码,声音骤然冷下来:“怎么是你接电话?你哥怎么了?”
“他没事。”
听到这个回答,江芸没再多问,挂了电话。
温言蹊端着刚煮好的葱姜水回来。
俯下身,手臂穿过江枝的后颈,再次把江枝从床上抱起来。
少女的发丝散落在他的臂弯里,带着高烧特有的潮湿。
他低着头,吹散热气,喂她喝水。
她软绵绵躺在他怀里的样子,让温言蹊想到他第一次喂她喝葱姜水的那个冬天。
那年她也是这样高烧,江芸给她吃了药就去楼下看店,丝毫不管江枝吃了药也还是退不了烧。
棠里的冬天积雪大到能没过脚踝,温言蹊踩着雪,到处去问偏方。
营业厅老板教他用葱白和姜片煮水,他就守着厨房那口小锅,看着水从透明变成浅黄,再变成琥珀色。
那时的江枝也是这样,小小的一团蜷在他怀里,滚烫的额头抵着他的胸口。
她小口小口地咽着,偶尔被辣得皱眉,却还是喝完一整碗。
她房间里没开空调,喂她喝完水,温言蹊的胸口被汗湮湿了一大片。
换下湿衣服,温言蹊想起来,她的后背应该也湿了。
他低头看自己手里的衣服,身体起了一阵异样反应。
等这阵反应结束,他去她的衣柜里找了件干净的睡衣,放在她手边:“你先换件干净衣服,我去给你煮粥,你吃了再睡。”
凉水一遍遍淘米,他盯着在手里翻滚的米粒,听见江枝的房间传来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
温言蹊的脑袋里猝不及防出现她潮红的脸,和汗湿的、贴在颈边的碎发。
江枝再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沉,
傍晚的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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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像一层薄纱,轻轻笼罩着她的房间。
和过去每次一样,喝过葱姜水,她针扎的疼痛已经消退不少。
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江枝撑着床沿坐起来。
推开门,温万华正坐在餐桌旁,有说有笑地和江芸说着这次开车路上发生的事。
见她出来,他笑着招呼:“诶,起了呀?听言蹊说你生病了,好些了吗?”
江枝勉强牵起嘴角,点点头,表示自己好多了。
饭桌上,她怕传染别人,默默把准备要吃的菜夹进自己碗里后就不再伸筷子。
吃到一半,发现菜夹得少,饭还剩大半,碗里却已经空了。
她盯着白饭发愣,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拿一双公筷,还是不吃了,只见温言蹊的筷子伸到她碗里,给她夹了菜。
江芸瞥见,眉头一皱,筷子在碗沿敲出清脆的声响:“哑巴了?不会说谢谢?”
“她说了,就是声音小吧。”温万华打圆场,又关切地问江枝,“怎么感觉枝枝不太开心呢?”
江枝摇头:“没有,我就是有点累。”
温万华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脑门:“哦,是,高三是累,你看看,爸爸太忙都忘了带你出去放松心情了。正好后天我有空,你养养身体,咱们出去旅游放松一下,言蹊,你也一起去吧?”
说后半句话的时候,温万华看向温言蹊。
温言蹊闻言,抬眸看向江枝。
江枝低头扒饭,正在想怎么才能拒绝这个不合时宜的好意,那边温万华已经兴致勃勃的规划起了目的地。
江芸没扫温万华的兴致,只提醒他:“那你们最晚下周三得回来啊,礼拜四出分,出完分我带着江枝回趟春崖。”
温万华答应下来:“放心吧,绝对不会耽误查分。”
他最后定的目的地不远,只是得从省城坐高铁过去。
在家里休息了一天,隔天吃过午饭,三个人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出门。
一到客车站,温万华就像回了家似的。
跟这个人要安排工作,跟那个人要聊天讲话,把兄妹两个留在车上。
天气热,还没发动的车子没开空调,像个蒸笼。
阳光透过车窗直射进来,把座椅晒得发烫。
江枝被困在这个闷热狭小的空间里,尽量让自己没有任何动作,以防碰到坐在她身边的温言蹊。
硬生生熬到下午两点,开往省城的客车准备发车。
温万华和司机回到车上,引擎声响起。
空调吹出来的冷气,让江枝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呼吸。
阳光透过槐树叶的间隙,在柏油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高叔意犹未尽地开口:“华哥,我来这么久,第一次见你请假哦。”
“是哦。”温万华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好不容易嘛我们妹妹也考完了,我想带他们出去放松一下。我不在的时候有问题就辛苦你们了噻。”
“有啥子辛苦的,谁没个事情需要代班的。”高叔讲完,透过后视镜对江枝感慨道,“还是妹妹幸福哈。”
江枝在温万华满是期待的眼神里,不得已点了点头。
而事实上,她完全不觉得幸福。
她不喜欢和家长一起玩,更不想在这个时候旅游。
她无法面对和温言蹊相处。
而现在,这场避无可避的旅行,才刚刚开始。
11. 天翻地覆
江枝睡了一觉,睁开眼,车窗外已然天翻地覆。
高楼在城市间巍然矗立,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交替闪烁,省城的行人如潮水般涌过斑马线。
温万华也睡醒了,一睁开眼,又和高叔聊起来:“我们明天去渝市的动物园,你去过没得?”
“去过哦!”高叔兴奋地推荐,“你们要去那个动物园一定要早起,早上能看四喜丸子打麻将,乖的很。”
温万华来了兴致:“早起是几点呀?”
高叔认真算着:“八点半开始打,最晚七点半你得到吧,得检票入园,还得找地方。”
听着这个时间安排,江枝内心祈祷温万华只是寒暄聊天,千万别真的去看。
前两天病的昏天黑地,让她早起的痛苦不亚于再上一次高三。
然而命运同过去无数次捉弄那般,对她实在算不上好。
第二天早上门被敲的叮当响,江枝从睡梦中惺忪睁眼,挣扎着看了眼手机。
五点五十六。
外面天还没完全亮起来。
温万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枝枝,起床了,要早点去看四喜丸子打麻将噻。”
江枝关了手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好。”
温万华的脚步声渐远,隔壁很快传来"滴"的一声房卡感应声。
接着,是房门关上的闷响。
江枝掀开窗帘,看了一眼窗外灰蓝色的朦胧天色。
突然抓起手机,用能把枕头砸烂的力道狠狠捶向床垫。
毁灭的“嘭嘭嘭”声,锤到她关节泛红。
等他们赶到动物园时,大门还没开。
江枝站在巨大的动物招牌下,强撑着打架的眼皮,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是什么绝世好麻将,值得天不亮就把人从被窝里挖出来看。
她在棠里随时都能看江芸打麻将,想看到几点就看到几点,还不用起这么早。
江枝盯着招牌上憨态可掬的熊猫图案,突然觉得这趟旅行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动物园终于开门。
周围挤满了和他们一样早起的游客,都是兴致勃勃地等着看四喜丸子打麻将的。
人群熙熙攘攘,他们不用费力找路,顺着人流,轻松看到了熊猫基地。
基地中央摆着一张特制的矮桌,上面堆满了新鲜的嫩竹。
四只圆滚滚的熊猫慢悠悠地踱出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抱着竹子吭哧吭哧啃起来。
因为是四只,所以看上去很像聚在一起打麻将。
身边响起一片游客惊叹:“哇!好可爱呀!”
“快看,庆庆一直在哥哥脚下,三个宝宝成斗地主啦!”
江枝单手托腮,撑在不高的石头围栏上,目光涣散地盯着前方。
熊猫们可爱是可爱,但她没什么心情看。
昨天晚上她失眠了。
只要一想到接下来几天都要和温言蹊朝夕相处,她就难受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从入园到现在,她哈欠打的比四只熊猫加起来啃的竹子还多。
“枝枝,言蹊!”温万华在他们身后高声喊。
江枝闻声回头,只见温万华举起相机对着他们,另一只手比划:“快来这边!这个角度能把你们和四喜丸子都拍进去!”
温言蹊先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江枝深吸一口气,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慢慢往他身边挪。
还没站稳,心脏就失控般狂跳。
一下重过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胸腔。
江枝呼吸不自觉加快,死死盯着镜头,僵硬地比了个剪刀手。
温万华的眼睛从取景框抬起来,伸手指挥:“哥哥离妹妹近一点噻,这么远都出画了。
温言蹊闻言往她这边靠了一步:“这样?”
他的温度侵袭而来,让江枝猛地又想起那天突如其来的吻。
他滚烫的呼吸,擦她眼泪时候指尖灼烧的温度,还有他们交缠的唇瓣。
她差点跳起来,面对不解的温万华,她僵硬地解释:“都这么大了……男女授受不亲。”
温万华以为她在开玩笑:“什么授受不亲?再大你们也是兄妹啊!”
艰难的拍完合影,江枝余光瞥见温言蹊身后不远处,两个女孩正对着他窃窃私语。
其中戴着熊猫发卡的女生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不停地推搡着身旁举着手机的同伴。
江枝了然。
她故意提高音量:“哥,爸在看照片呢。”
温言蹊转头看了眼正专注翻看相机的温万华,又困惑地看向她:“所以呢?”
所以,戴着熊猫发卡的女生轻呼:“听见没,是一家人,不是女朋友,别怂,快去!”
被她推的女生迈开小碎步跑过来,手机攥得紧紧的:“你好,我是来旅游的……你也是吗?”
温言蹊一愣,点头“嗯”了一声。
女生鼓起勇气仰起头:“方便认识一下吗?就……可以互相发一下旅游攻略。”
温言蹊倏地明白了江枝刚才在做什么,眉头微蹙。
他冲江枝晃了晃手机,眼神里带着询问。
江枝别开目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直到余光确认温言蹊移开视线,她才悄悄转回目光,看温言蹊平静的点开他的二维码。
渝市的太阳比棠里还要毒辣,明晃晃地悬在头顶,晒得人头发发烫。
江枝在温万华的带领下,硬撑着逛到中午,整个人被烤得发红,才熬到了吃饭时间。
饭店冷气扑面而来时,江枝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
她瘫在座椅上,感受着自己被救回来的差点被晒丢的半条命。
总算熬过去了!
等吃完饭就能回酒店吹空调了!
江枝正想着下午要点杯什么奶茶,要用什么姿势看电视,就听见温万华放下筷子,笑眯眯地说:"等下带你们去看轻轨穿楼,全国独一份的!"
江枝:“……”
顶着毒辣的日头走到地铁站,当温万华告诉他们下车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晌午时分。
整座城市仿佛被扣在蒸笼里,“李子坝”三个字裹着热浪,挟着地面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连呼吸都变得黏腻。
轻轨从居民楼中呼啸而过,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秒钟。
江枝望着眼前这一幕,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专程来看的。
更让她费解的是,周围居然还围满了举着小旗子的老年旅行团。
个个伸长了脖子举着手机,生怕错过这转瞬即逝的画面。
怎么在公交车上让她让座的时候,不见这些老人这么孔武有力。
温万华擦了擦额头的汗,期待地问:“怎么样?”
江枝看着他被晒得通红的脸,还有被汗水浸湿的后背,说不出难听的话。
她喝了一大口冰水,冲他笑道:"很精彩。"
温万华等的就是这句话,兴致勃勃地宣布:“还有更精彩的!”
江枝:“……”
渝市地形复杂,温万华带着他们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七拐八拐,找到了传说中的“隐藏机位”。
站在空无一人的巷口,他开心地说:“真不愧是隐藏机位,都没什么人!”
江枝盯着树叶上蒸腾扭曲的热浪,心想你倒是没下刀子的时候过来。
那时候过来,保证这里一个人都不会有。
有也是死人。
温万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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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她内心的腹诽,像个专业摄影师,不断调整角度,等了一趟又一趟轻轨,硬是在这里耗到夕阳西下,终于拍出了一张让江枝“吃轻轨”的完美照片。
此时的江枝已经被晒得头晕目眩,生命值濒临归零。
温万华满意地收起相机:“走!我们去观音桥!好多明星都在那里打过卡!”
江枝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超脱般的死意。
观音桥吗?
求求观音显灵,快阻止温万华这个试图把她热死的行为吧!!!
“爸,我腿有点不舒服。”温言蹊的声音有如雨露甘霖,他弯腰揉了揉脚踝,提议道,“要不咱们回酒店吧。”
温万华停下脚步。
他还是想去观音桥的,但是又不能不管温言蹊。
他抬起头,为难地看向江枝。
“好呀!”江枝像看见了活菩萨似的满血复活,眼睛恢复了光彩,“我们走!”
抵达酒店时已近七点,温万华下车时问:“言蹊你脚舒服些了没?要不要先吃了饭再上去?”
温言蹊活动了下脚踝,点头应道:“好。”
江枝爱吃火锅,渝市又是火锅大城。
一路上,她兴冲冲地记下了好几家飘着麻辣鲜香的火锅店,期待着大快朵颐。
可温万华却看都没看一眼,带着他们走进了一家装修朴素的炒菜馆。
直到在餐桌前坐下,江枝还有点懵:“咱们不吃火锅吗?”
温万华戴上老花镜看菜单,头也不抬:“不吃啦,火锅太油了,不健康。怎么啦,你想吃吗?”
江枝吸了吸鼻子,摇头:“没有,就是随便问问。”
等待上菜的时候,温万华絮絮叨叨地数落起火锅的各种罪过。
从重油重盐说到嘌呤过高,仿佛吃完就死。
说完又兴致勃勃地摊开手机备忘录,上面密密麻麻列着未来三天的行程。
清一色需要早上六点起床,外加至少半天暴晒的户外活动。
江枝的皮肤感到灼烧,心倒是越听越冷。
她在桌下偷偷打了自己肚子两下,希望她的好亲戚能提前下场,来拯救她。
就在她盘算着还有什么办法能逃过一劫时,温万华的手机突然响了。
“这……我现在在渝市带孩子呢……”温万华接起电话,眉头渐渐拧成疙瘩,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唉……这事确实……”
等他挂了电话,江枝立刻摆出贴心小棉袄的模样:“爸。是车队那边有事吗?”
“算是吧,就是煤矿的那个徐老板要回棠里。"温万华重重叹了口气,额头上挤出几道皱纹,“本以为当老板能轻松点,结果比打工时还身不由己。我先找你高叔顶一下,回去再好好赔罪吧。”
徐老板是棠里当之无愧的首富,乃至放到整个省都能排得上号。
这样的人,在棠里能和各方说得上话,在小县城做生意的人都得巴结他。
因此每次他回来,温万华总是要陪的。
“啊爸不不不不用了,陪徐老板要紧。”江枝忍着雀跃,拉下他要打电话的手,“您回去忙吧,我和哥都是大人了,能照顾好自己的。等下回您有空,咱们再一起出来。”
温万华有些动摇:“可是……”
江枝接着劝:“没什么可是的呀!我上大学了,以后时间多的很!”
“好吧!”温万华面露愧疚,却拎得清轻重缓急。
他匆匆扒完碗里的饭,连最爱的红烧肉都没动几筷,就赶去买当晚的动车票了。
江枝看着温万华的身影刚消失在餐厅门口,刚松一口气,回过神来,迎面对上温言蹊的目光。
餐厅嘈杂的人声瞬间变得很远,只有一整个夏天未解的无措,近在眼前,避无可避。
12. 将他拉低
江枝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在木桌边缘,发出一声“嘭”的一声闷响。
周围几桌客人都被这动静惊动,纷纷看过来。
可她太紧张了,竟然感觉不到疼,眼神慌乱:“那什么哥,我吃饱了先走了。”
身后温言蹊似乎叫了她一声,但她脚步没停,一路落荒而逃回酒店。
躺在酒店床上,她的心跳还是快得吓人。
她不知道该如何和温言蹊相处,也不知道该怎么像他解释今天的行为。
可明天总要见面的。
江枝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却意外发现身体比想象中更疲惫。
她心里装了一肚子事,竟然还是睡着了。
不仅睡着了,还睡了一个很好的觉。
温万华不在,没人叫她,一觉醒来,已经十点半。
酒店厚重的遮光窗帘将外界隔绝得严严实实,任外面烈日如何炙烤,房间里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昏暗。
中央空调恰到好处的恒温冷风,轻轻拂过肌肤。
江枝舒展四肢,满足地叹了口气。
这才是她梦想中的假期啊!
或许是这方昏暗静谧的氛围太令人放松,看到手机里温言蹊发来的消息,江枝都没有像昨天那样不安。
温言蹊问她:今天还去山城步道吗?
山城步道是昨天温万华安排的行程,江枝翻了个身,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你自己去吧,我想在酒店躺着。
温言蹊说:好,我也是。
江枝没回他,指尖一划切换到外卖软件,给自己点午饭。
是的,她已经懒到连饭都不想出去吃的地步。
一整个白天她只有下午出了趟门,为了买一杯县城没有的网红奶茶
主要这家奶茶要现场核销,不能外卖,她是真的能在床上躺一天。
她在酒店的电视里找到高中风靡一时的纪录片,舒舒服服地窝在床上。
躺着看累了就趴着看,趴累了又坐起来看,从头到脚趾头都散发着惬意的气息。
再收到温言蹊的消息是下午六点,叫她出去吃晚饭。
江枝看了一眼窗外,晚风吹拂树梢,路灯一盏盏亮起,在渐浓的夜色中晕开温柔的光圈。
这样的景色,让她想要身临其境。
她换好衣服,在大厅等温言蹊。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涌出一群游客。
江枝的目光轻而易举锁定了走在最后的那个人。
温言蹊在人群中很好人,一群人里,最高的那个一定是他。
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衣黑裤,和平时一样随意干净。
但却有哪里不一样。
江枝怔了怔,意识到不一样的不是温言蹊。
而是,她第一次在酒店这样的环境见到温言蹊。
他们平时都是在家里见到,看到的都是对方随便套件衣服的样子。
夏天温言蹊不爱穿睡衣,都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领口松松垮垮的。
而他肩膀平直宽阔,稍微穿件衣服,仗着他身形优越,都能把人精致。
经过大堂的落地镜,江枝后知后觉想起来,她也是一身黑。
遮住屁股的oversize的黑T恤,搭配黑色百褶短裙,露出一双笔直白皙的长腿。
这样的他们,走在一起。
像是在约会。
温言蹊拿出手机问:“想吃火锅吗?”
江枝没有拒绝的道理:“好。”
他们订的酒店位置地处热门旅游区,整条街上火锅店鳞次栉比,平均每三米就有一家火锅店。
温言蹊选了家评分最高的,导航显示800米,结果出了酒店拐进下沉广场,五分钟就走到了。
渝市不愧是作为火锅大省,连火锅店门口的空气都飘着牛油的醇香。
江枝刚坐下,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温言蹊闻声抬头,喉间溢出一声低笑。
他的音色很低,江枝感觉到桌子都随着他的笑声微微震动。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能这样面对面吃饭了。
江枝本以为自己会紧张,但似乎是没有家人在身边,她的那些不安和紧张,竟然消失了。
就像暂时脱离监视的囚徒,终于能喘口气,随心所欲。
她大胆地看着点菜的温言蹊,他垂眸时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密的阴影,鼻梁的弧度比记忆中更挺拔。
笑起来的样子,一如既往的温柔。
火锅端上来,在桌子中间翻滚,咕噜咕噜冒着奶白色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轮廓。
江枝没点菜,但上菜的时候桌上有她平时必点的三样:火锅粉,毛肚和虾滑。
作为旅游城市,渝市的火锅融合了各地风味,却依然保留着最地道的麻辣灵魂。
鲜香的食材在舌尖炸开的那一刻,江枝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实在是,太太太好吃了!
从火锅店出来,夜风裹挟着城市的烟火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从颈侧轻柔拂过。
温言蹊侧头问:“直接回酒店,还是散散步?”
“散散步吧。”江枝拍了拍吃圆了的肚子,“吃太多了。”
温言蹊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好。”
他们对这座城市都不熟悉,温言蹊负责找路,拿手机查导航。
江枝负责当跟班,在他找路的时候,闭上眼深深吸气。
渝市的夜晚,空气中浮动着行道树特有的草木清香,混合着远处飘来的火锅香气,还有一点淡淡的甜味。
等温言蹊确认了路线,回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光景——
少女安静地站在路灯下,微微仰着脸,沉醉地闭着眼,任由夜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
暖黄色的灯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让她看起来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宁静又美好。
两人沿着导航的指向往洪崖洞方向走,沿途的小摊贩吆喝声不绝于耳。
江枝被手工酸奶摊吸引,跑过去问了价又蹦回来,凑近温言蹊耳边小声抱怨:“棠里才卖两块的酸奶,这里居然要八块!太黑心了!”
温言蹊眼睛仍盯着导航,语气纵容:“景区都这样,想喝就买吧,又不是经常这么花钱,偶尔奢侈一下没关系。”
“才不要当冤大头!”江枝撇嘴。
温言蹊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发顶,眼里噙着笑:"好的,冤小头。"
“你才冤小头!”江枝瞬间炸毛,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跳起来要打他。
温言蹊挡了一下,握住她的手腕:“好好好,我错了。”
江枝呲牙,指着旁边的便利店:“错了就去给我买雪糕!”
哦,原来是想吃雪糕了。
温言蹊从便利店里出来,手里拿着一瓶水和一根雪糕,他把雪糕递给她:“给,黑芋头的。”
江枝喜滋滋地打开雪糕外包装,满足地咬下一大口脆甜的巧克力外皮。
在江枝很小的时候,雪糕届曾有过一次全方面的升级。
普通的冰棍,纷纷升级成奶油雪糕。
那时候她每次路过冰柜,都要眼巴巴地看上好一会儿。
但是太贵了,江芸舍不得给她,她会从冰柜前把她拽开:“吃什么吃,就你馋!”
后来有一次,某个炎热的午后,送货员不小心摔破了一袋脆皮香芋雪糕。
那人随手递给她一支:"反正也卖不出去了,小孩儿你吃吧。"
那时候她还说不清这种雪糕叫什么,跟别人描述的时候,只会说,外面有层黑的,里面是芋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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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名字都说不出来的雪糕,却让她爱了许多年
去往洪崖洞的这一路,他们从街边小吃的价格,聊到明天可能的行程。
有一搭没一搭的,仿佛回到了从前,他们还没有越界的时候。
只是在说话的时候,他们会心照不宣的不看彼此的眼睛。
慢悠悠的走到洪崖洞,却很幸运的,正好恰好赶上洪崖洞亮灯的瞬间。
万千灯火次第绽放,金色的光芒在江面上流淌,将古老的吊脚楼勾勒成璀璨的剪影。
江枝侧过头本想叫温言蹊拍照,目光落在温言蹊侧脸上时却怔了一下。
绮丽的灯火里,他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洪崖洞里面是吃饭的,他俩刚吃饱,看完了亮灯在里面随意逛了逛。
在里面刮了一张刮刮乐,就往回走。
渝市地势错综复杂,像座巨大的迷宫。
分明回去的路线只写了800米,和酒店到火锅店的路程是一样的,不料他们走错了一个岔口,导航陡然一变,时间变成了四十分钟。
误入的岔口,却别有洞天。
狭长的巷道两侧,水果摊和纪念品摊如长龙般排开。
昏黄的灯泡悬在摊位上,将各色鲜果照得晶莹剔透。
商贩们坐在小马扎上,用浓重的方言吆喝。
一种艳丽的桃红色陌生小果子被光照成半透明,格外引人注目。
江枝好奇地停下脚步:“这是什么?”
“妹妹识货哦!”卖水果的老伯操着浓重的方言,“这是哈儿果,我们本地特产嘞!”
温言蹊原本已经走出几步,闻言又折返回来。
他站在江枝身后,看着她兴致勃勃地问价:“多少钱一斤?“
老伯布满皱纹的脸上堆满笑容,大手一挥:“白天都卖十五一斤的,现在晚上啦,算你八块钱一斤,十五两斤!”
温言蹊看着这种透着诡异颜色的小果子,想起网上的段子,低声在江枝耳边说:“哈儿吃哈儿果。”
江枝正要反驳,却见他已弯腰挑拣起来。
老伯还在喋喋不休地劝说买两斤更划算,但温言蹊丝毫不为所动,只要了一斤。
枝晃着装哈儿果的塑料袋,在幽深的巷子里拖着阴阳怪气的长音:“这就是哥哥哦,买果子都只舍得给妹妹买一斤尝尝味道,多一斤都不舍得。”
她边说,边捻起一颗果子,扔进嘴里。
下一秒,酸涩的汁水在口腔炸开,苦味直冲脑门。
江枝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恨不得把刚才说的话嚼碎了咽回去。
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
完全配不上它的长相!
一斤都买多了!
她吐掉果子,看着仿佛早已经料到结果而一直没开口的温言蹊:“你以前是不是吃过这种果子?”
温言蹊点头:“嗯,以前室友买过。”
“那你就是知道不好吃咯?”江枝秋后算账,“既然你知道不好吃,干嘛还给我买?”
温言蹊瞥她一眼,淡淡问:“不是你要吃?”
——因为我想吃,所以我就能吃到吗?
——所有我想吃的东西,都能吃到吗?
导航显示还有十分钟到酒店。经过一段没有路灯的巷子时,江枝突然停下脚步。
温言蹊若有所觉地回头,看见她站在原地,目光涣散。
不像是夜盲发作时的茫然,倒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温言蹊没多想,往回走了两步,伸手去牵她,手腕却被江枝扣住。
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
她另一只手准确无误地触到他的后颈,稍一用力,将他拉低。
温言蹊顺从地低下头。
四下无人的小巷,是她先踮起的脚尖,让他们的唇瓣又一次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