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在看龙龙摇尾巴》
1. 第 1 章
“拉诺思大人啊啊啊——”
细尖的声音和奇怪的黑色球体同时跃入屋内,就像某个受到全力一踢的皮球嗷嚎着冲来。
“皮球”咣地撞到门上,又角度恰好地反弹到深色的办公桌桌面,骨碌几圈,借力背后的小蝙蝠翅膀,嘿咻一个支棱,摆正了身子,用它唯一的眼珠子对准了桌子对面。
那边有一整面透出赤红天空的大落地窗,角度逆光,小恶魔看不太清上司的脸,只能看到上司头顶那对龙角的明晰轮廓和散落而下的长长银发。
龙从文件里抬了头。
独眼小恶魔在桌面上又向前弹了几下,快乐地扇动翅膀:“拉诺思大人!魔王殿下让您过去,说要送您个礼物!”
她顿了顿,迟疑地将手中的笔搁到一边。
“……礼物?”
拉诺思当然疑惑,最近没什么事可以作为送礼物的理由。
她苦思片刻,但仍毫无头绪。
独眼小恶魔面对纠结起来的上司,自信地表示自己没有记错:“魔王殿下真这么说!而且,殿下她笑得好像狐狸,嘴角弯的老长呢!”
“……”
有画面了,完全想象得到那家伙坏笑的样子。
上位不久的新王毫无征兆地突然说要给握有军权的将军礼物,听着不像好事。不过作为和这位魔王相互知根知底的发小,她心里直觉到的是另一种不安。
小恶魔吵吵闹闹,比本人还好奇礼物的事儿,直到它无意往窗外一瞟,轻易就转移了注意:“咦?这种马车好少见。”
拉诺思闻声转头。
落地窗外,黑絮在空气中飘飘洒洒,就像下一场日夜不停的黑色小雪。天天飘这东西,大家早对此见怪不怪了,它就这样默认成为了魔界的特色景观。
魔界的另一个公认特色就是那赤色的天穹。不过现在天色渐暗,来自边际微弱的暗红色光像没了力气,淡淡地照在拉诺思脸侧,为冷白的面部打了一层柔边暖光。
她远远看见魔王城的城门之前有一马车队伍正在缓慢行进,如小恶魔所说,那车厢的样式确实不怎么常见,尤其是拉车的马……嗯?
金色眼眸一眯,瞳孔细缩,眼睫纤细的阴影打在颇有龙族特色的眸中纹路和细长瞳孔上。
……完全普通的马?
在魔界送货,用来拉车的大都用魔兽。普通的马可活不久,虽然它最便宜。
这是哪个节俭过头的新手商人来送货了?虽然抠门抠得没有长远目光,不懂可持续发展的益处,不过但单说这种省钱的作风的话,龙还是欣赏的。
节俭,可是能更快地攒够一金库宝物的好习惯。
——而如果没有令人安心的金库,她怎么有底气面对这位天天搞事情的魔王呢。
龙姬幽幽叹气,认命地转身。
月光银的长发随着动作丝滑垂落,从头顶发间露出的纤细龙角,泛着莹莹白光,整体霜白透亮,看上去温润又光滑。
煞风景的是,有着美丽龙角的主人正一脸冷色地摆出死鱼眼,大步走出屋子。独眼小恶魔连忙跟上,扑腾着翅膀飞在她的身侧。
窗外,马车在此时到达了魔王城大门之前。
*
马车停住了。
少女听到他们卸货时叽里呱啦的交谈声,因为有些距离,听不太清。
她稍等小会儿,终于等到自己所在的车厢门被打开。
叽里呱啦声骤然停止。
拉开车门的鸡头怪和蛙头怪睁大了眼,与车厢里向这边微微侧头的少女对上了视线。
“叽……人、人类?”
“呱!!!”
“咦??魔王陛下绝对是叽——”
“嘘!呱呱!”
两只又不出声了,改用眼神交流。
少女静默,歪头打量正夸张挤眉弄眼的两位。但不巧嗓子这时干涩发痒,她忍不住转头咳了几声。
魔界的空气实在不太好。
两位终于意识到在场还有个观众,面部交流停顿,卡在大眼对小眼的奇怪表情上。随后鸡怪立即推着青蛙齐齐奔逃:“快去叫人来叽,我不知道怎么办叽!”
因为两个魔物突然消失在视线之内,少女眼中露出困惑。思索片刻,她慢慢向开着的车门外探出头。
卸货的众人,不,众魔,明显早就注意到了此处的骚动,于是很容易地发现了此时从车里探出的半个人类脑袋。
仿佛摁下暂停键,众魔的动作瞬间静止。
直到“咣”一声,某呆立的魔物手中货物滑落,紧随其后的是它被砸到脚趾的嘎嘎惨叫。
好吵。
少女把头又缩了回去。
她端坐在马车中,蹙眉看着车厢光秃秃的内壁,迟疑地抬手将脸侧垂落的漆黑碎发掖到耳后。
感觉……自己没搞懂状况。
它们的反应太古怪,与先前任何一种预想都不同。
不太对劲。
没过很久,她便听到卸贡品的声音又陆续响了起来,紧接着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一身女仆装的恶魔出现在了马车门前。两个暗红色小犄角从她的黑发中探出,赤色的眼睛里冷冷冰冰一片:
“人类,随我来。”
开口时,隐约可见从殷红唇瓣后露出的小小尖齿。
然后恶魔转头对不在少女视线内的鸡和蛙下令:“别挡道,去干你们的活。”
“晓得呱,帕梅大人!”
恶魔女仆侧开身,为她下车空出位置。
少女没有言语,起身走下马车。笼罩她的从狭小又封闭的车厢,变为与人界完全不同的红天空和开阔又光秃的土地。空中飘着像被烧糊了一样的灰黑色絮状物,她仰头看了一眼,没弄清楚这些东西源自何处,不知道是从哪里飘来的。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这东西好像让她嗓子又开始发痒了。
马车前方,漆黑的古城堡像一窝捅向天空的巨大的刺,其上的尖顶锐利得令人心惊。这大概就是魔王城,看来来自人类世界的马车正停在外城墙前的空地上。
因为两族的马车夫在边界就交换了,所以在场只有她一个人类。站在各种奇形怪状的魔族之中,人类像意外掉入油锅的那滴格格不入的水,显得违和又古怪。
恶魔女仆的询问打断了她的走神:
“人类,你的名字?”
少女疑惑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但还是乖乖告知:
“缇瑞·格诺锑斯。”
声音轻轻,语气浅淡,好像柔软的鸟羽从天空的某处落下,拂过脸颊。
女仆“哦”了一声,向她摆手,示意跟上,之后便在前面领路。
贡品车旁的魔物们边干苦力,边偷瞄这一前一后的两位,眼珠子好奇得像要蹦出来排队跟在两人身后。然而活还是要干的,它们只能眼巴巴地瞅着背影消失,然后互相对视一眼。看到同胞眼中智慧的八卦之光,它们毫不犹豫,马上凑成一堆,猛烈窃窃私语。
*
从城墙外到魔王城大厅,会走过一长段走廊。
多亏某蛙和某鸡的先行情报,魔王城居民早早闻讯而来,远远瞅见恶魔女仆带着陌生人出现,便在走廊各处正大光明地探出了脑袋。
两朵结伴赶来的大花抖抖根上粘的土,边左右摇摆,边张开花蕊处的嘴,把花粉都摇得到处都是:“女仆长好!女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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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帕梅眉角一抽,选择忽视。
走廊墙边,边说话边嗓子冒烟的粉色绷带人仿佛巧合般路过,艰难地抬了抬胳膊:“帕梅咳,大人咳、好咳咳咳巧——”
以前可没见这群家伙这么有礼貌。帕梅面色不变,没给对方一个眼神。
迎面而来的众多路人正从各处冒出打招呼,长廊热闹非凡。只是,众魔物的话是在向女仆长问好,眼睛却无一例外地瞄向她的身后。
帕梅太了解这群没事干的家伙,当然知道这幅疑似被爱戴的场景出现的真实原因。
所以她全程冷脸,懒得回应。
实际上它们也不需要回应,更别说因为忽视而受打击。过来露个面的魔物滔滔不绝,对女仆长的冷脸习以为常,毫不在乎。
一位幽灵从柱子后款款飘出,不过她的脖子以上是缕越飘越细的白烟,而之下则是过分华丽清晰的裙装。贵妇幽灵比较率直,干脆地问出了大家心底的问题:“呀?帕梅,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是谁呀?”
登时,在场的所有耳朵都竖了起来。
帕梅冷笑一声,早看透了这群家伙的真面目。
不过比起回答这个问题,处理另一位迎面而来,却没像其他魔物靠边站的家伙显然是她的优先事项。
因为对方碍事地挡着路,帕梅只能停下脚步,疑问道:
“魔王不是叫你过去了?”
对方心不在焉:“刚刚谈完……”
语气末尾含糊,不干不脆,帕梅眼尖地发现这家伙的眼睛居然也在往她身后瞟,跟那群魔物一个德行。
甚至这家伙还作出仿佛掉了眼镜的样子,一脸严肃地眯起眼睛,下一刻就想合理地越过自己靠到人类面前去。
帕梅一个抬手把对方拦下来:“别装看不清,龙的视力可不差。”
“咕呜。”对方发出了吃瘪的声音。
而在帕梅身后,缇瑞一路都目不斜视,大部分时间盯着恶魔女仆的脚后跟,听到不少魔物的声音也不抬头看,直到现在突然停下。
听女仆的语气,好像是遇到了熟人。
虽然身处魔物堆里并不自在,但总有不合时宜的好奇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尤其是她微微抬眼后,余光看见了一条晃来晃去、晃来晃去的尾巴。
……小狗?
这是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印象。
不过一看清就知道,这不过是误会一场。尾巴完全不毛茸茸,而是布满银白的鳞片,非说的话,像是大蜥蜴之类的。
当然,结合女仆的话来看,应该是龙尾巴。
她抬头,看见一身黑色军礼服的龙小姐被女仆挡了下来,还一脸不开心,尾巴也不再晃。
走廊的魔物群转而向她打招呼,“将军大人”“拉诺思大人”之类的称呼从它们口中传来。龙冷淡地点点头,却向这里瞥了一眼。
金色的龙眸高傲地一眯。
缇瑞隐约听到龙小姐哼了一声,心里困惑。毕竟毫无理由……大概是自己听错了。
接着龙突然转身,往来时路快步原道返回。
“到底在干什么……”缇瑞听见前面的女仆长发出嫌弃的感叹,因为太符合自己的心声,于是感觉到了一瞬的亲切。
*
此时的拉诺思用力推开沉重的大门,站回了大厅。
王座上的某人露出“果然如此”的欠揍笑容,开心地用手指卷着自己脸侧的一绺红发。
“怎么样啊?是不是发现拒绝早了,决定再考虑一下?”
龙姬没说话,板着脸别扭地盯着自己的发小。
魔王一字一顿,满面春风,愉悦至极:
“关于,联姻的事。”
2. 第 2 章
魔王城大厅门前。
这是一扇华美得远超正常程度的巨大门扉,身为子爵之女,缇瑞见到这样繁复精致的事物的次数少得可怜。
更何况因为身体原因,她一般不会外出。
应该说,不愧是魔王城吗。真是夸张到过头的华丽规格。
厚重的大门发出沉闷的声响,从内部缓缓向两边大开。
大厅的模样从门后露出,红发的魔王陛下坐在她的宝座上,叠着腿,托着腮,露着貌似亲和却又显得不怀好意的眯眼笑。
缇瑞只略略看一眼,便垂眸,将视线落在柔软的红地毯上。
帕梅停下时,缇瑞也跟着止步,伫立的地方差不多是大厅正中间的位置。这个认知让她在心中暗暗叹息,更不愿抬首。
女性带着妩媚笑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语气里带着哄劝:
“——你看,这姑娘不是挺好么!”
缇瑞只当是处置自己之前她们还有事情没谈完,准备发会儿呆度过这段时间。
但女性声音再度响起,这次明显是对她说的:“别害怕,格诺锑斯小姐,抬起头吧?”
既然特意点了名,缇瑞只好照做。
取代地毯映入眼帘的,是漆黑王座上没个正形的美艳魔王,还有站在魔王身侧表情微妙的银发龙族女子——就是刚刚那位。
因为魔王城的主色调是深黑色,所以大厅里不会有人类王宫那种金碧辉煌的感觉,而是充满阴郁深沉的氛围。就算如此,繁多的浮雕、印有极富个性纹样的绸缎和舞动跳跃的幽幽火光,也足以让这里显得瑰丽异常。
在这样富有特色的黑色舞台上,有什么不受控的事情正在发生。
缇瑞抬起头,以静默等待这件事。
只见魔王殿下从王座上悠然起身,眼中洋溢着笑意垂眸,并优雅丝弯起嘴角:“我决定了。为了不在双方都困难的时刻把路走窄,为了我族和人族更长远的未来,简而言之,为了和平,第一步——”
龙族女子表情愈发古怪,忍不住打断道:“喂!爱尼菈卡——”
魔王爱尼菈卡终于板正地站好,张开双臂,双重意义上展现了自己博大的胸怀和其中的惊涛骇浪。
而她接下来的话像一记重锤,把两只地鼠猝不及防地狠狠锤入同一个洞中。
“你们联姻试试吧!拉诺思,和这位人类小姑娘!为了魔族和人类的明天!”
“……等等!”
“以上。”
然而龙族女子的阻止毫无用处,魔王心安理得地坐了回去。
其他在场魔族官员齐齐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
女仆帕梅愣了愣,随即带着无可奈何摇摇脑袋,但又看起来对这种状况没有过分吃惊。
而另一个当事人,缇瑞,露出了茫然的神情,好像语言突然不通。
?
什么?
“——那就这样,没什么事了,都散了吧。” 魔王乐滋滋地挥了挥手,说出最后的发言,在王位上悠哉地再次翘起二郎腿。
拉诺思转向这个气人的魔王,话在嘴边就要说出口。
但魔王根本不看她,冲她做出驱赶的手势:“喂,拉诺思,快给你的未婚妻安排房间,别怠慢人家。快去快去。”
拉诺思感到脑袋被搅得混乱,她看看红毯上呆愣的柔弱少女,又看看欠揍的魔王,好不容易从一团乱麻中挑选出优先事项。
“帕梅,她就先交给你……”
“自己解决啊。”
女仆长拒绝了将军。
女仆长居然拒绝了将军?
拉诺思欲言又止地向帕梅望去,帕梅则不关己事地撇开脸。好吧,毕竟帕梅的女仆长身份只是个混淆视听的养老职务,她还真不好随便就去使唤人家。
于是龙姬只能亲自从高台的台阶上走下来。白银色的长发被大厅的幽蓝火光晃得微光粼粼。她在人类少女面前站定,照常板着脸,声音冷硬:“你跟我来。”
但魔王在后面明明瞧见某龙的尾巴尖紧张得向上蜷成了一个小圈,于是心底“诶呦诶呦”几声,毫不遮掩地露出慈爱的笑容。
此时,缇瑞愣怔的表情已经归于普通的困扰,良好的教养让她看起来没那么惊疑失礼。
她微微点头作为回应,没有多言。
但是。
自己是有心理准备没错,但准备的内容绝对、绝对不是这样的发展吧。
从活祭品,到龙的未婚妻?
而且,在跨越物种这巨大的差异面前,同性别这件事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吗……总感觉在场没有对这一点发出异议的魔物,它们吃惊也只是吃惊于魔族与人类的组合。
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事态超出太过——脑袋要开始幻痛了。缇瑞努力了解现状后,暂时停止了思考。
她看见银白的龙姬抿着嘴,从她身边绕过,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大厅外走去。
她也只能跟在身后了。
路上没人率先开口,缇瑞也因此有了在其后默默观察的余裕。
从刚刚的对话中可以得知,这位龙化人形的女性名为拉诺思,数分钟前刚成为自己的结婚对象。现在,拉诺思小姐正在前面匆匆行进,而自己只能看到她身后布满莹白鳞片的龙尾。
龙尾巴时而在尾巴末端蜷着小卷,时而又舒展开慢慢地左右晃起来,非常有趣。
……当然,尾巴有趣并不能成为敲定婚恋对象的条件。
突然要成为魔族的联姻对象这事,如果单谈心情,她并不情愿。当然不情愿。
然而直白地说,缇瑞好像也没有多少选择。
都作为祭品被送到魔王城了,自然早就有心理准备,这之后怎么发展其实无所谓。
说得好听点是既来之则安之。可这与其说是接受良好,不如说在自暴自弃。
她有注意到路上有听不太清内容的讨论声,因为嫌麻烦,她没有细听,也不想知道声音会来源于哪一种奇形怪状的魔物。
后来这种私语声因为前面的龙小姐转头瞪了一眼而销声匿迹。
在一个意外很寻常的门前,龙姬终于转过身,替她打开门,但眼睛不知为何斜向墙壁,顽固地拒绝对视:“事出突然,你先住客房。”
缇瑞往里看了一眼。居然真的是普通的客房而非牢房啊,怎么说呢,还怪惊讶的。
她垂眸顺从地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拉诺思端端正正地杵在原地。
缇瑞进了屋,疑惑地看向门外既不吱声也无动作的龙,场面僵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尤其是喉咙越来越干,好像呼吸时有什么无味的东西沾在气管,缓慢地灼烧掉水分。
缇瑞等了片刻,才问:“我可以先休息?”
拉诺思下意识一点头,缇瑞便自觉将门关上,挡住自己的疲惫。
合门声一响,龙终于回神,愣愣地看着面前迫不及待关上的冰凉门板。一路上的纠结还没来得及整理出口,再抬头,机会的大门已经被焊死。
果然,果然这样是——
被嫌弃了?!
当然会这样。突然说什么联姻,谁会愿意呢!
都怪那个乱来的魔王!
拉诺思想明白后,眼神一冷,冻得不远处偷看的骷髅守卫兄弟齐齐一抖。
然后它们就见将军大人气势汹汹地走了。等她走出一段距离,两位低声确认:
“生气了吧?”
“绝对生气了。”
“……而且,那个人类是谁?”
“我怎么会知道!”
这位引起路上一众魔物好奇心的人类此时正没大有力气地背靠着屋门,看着整洁的客房,暗下了神色。
烟蓝色的眼眸在阴影下显得更暗。
虽然她是只有接受一条路,但是让她叹口气总是允许的吧。
“……这群魔物,到底想做什么?”
*
不速之客闯进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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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办公室,以一种不由分说地气势踹开了可怜的屋门。
“爱、尼、菈、卡!”
“——喂喂,干嘛一副要气哭的表情啊,拉诺思?”
新手魔王爱尼菈卡坐在宽敞的桌子后,调整成了更舒服的坐姿,宽广的胸怀随着她的动作晃动。
“你不是喜欢那种类型么?感谢我啊。”
“谁喜——”
爱尼菈卡含笑眯眼,熟练地打断:“那就是不喜欢咯?”
拉诺思冷脸一顿,微妙地迟疑起来:“……那倒也不——”
但面对发小露出的意味深长的笑容,拉诺思及时反应过来:“谁和你说这个了,突然要‘联姻’是怎么回事?”
爱尼菈卡不紧不慢地安抚:“哎呀,其实就是我看那姑娘挺好,干脆用联姻的名义解决你的终身大事啊。怎么,有魔王的赐婚,你还不开心?”
拉诺思面无表情地把指头掰响。
“咳,等一下啦。”
随着一声清嗓子声音,这个一直难以捉摸的魔王连忙认输似的摆摆手:
“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是我忘记了。”
“什么?”
“你知道的,魔界刚动荡完,状况艰难,我们没有和人类继续搞对立的余裕。正好咱是是主张和人类和睦相处的那派,和情况完全不冲突。但是,那个好战的前魔王最后和人类签下的合约里,其中一项有要求人类每四年献上贡品——包括一位有旧贵族血统的活祭品。”
爱尼菈卡顿了顿:“可能是因为旧贵族在战时出力不少吧,前任魔王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总之……我呢,上位后忘记废除这个合约了啊。”
拉诺思回忆了一下,发现上个魔王统治期间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她那时根本还不是魔王城的一员,也对这种事没兴趣,所以印象不深。
爱尼菈卡摇着头,不负责地把手一摊:“上位后事儿太多了嘛。人类那边可能还不知道权利更替的事,再说就算知道了,合约设下的强制效力还在,那边也不敢单方面说停就停。总之,这次的收就收了。不能再送回去,不如留下来。”
拉诺思眼神怀疑:“先不说你会忘这种事……为什么‘不能送回去’?”
“哎呀,一看你就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爱尼菈卡竖起手指摇了摇,对她眨眼,“你知道被选为祭品说明了什么?”
“……什么?”
“这是被人类那方抛弃了啊,笨蛋。”
拉诺思愣了愣,睁大了金色的双眸。
爱尼菈卡露出认真的神色,自桌子后向前探身,逼近友人:“简而言之,作为人类一方弃子的她,在那里已经很难有容身之处了。你明白了吗?”
拉诺思沉默了片刻,迟疑道:“但她也不愿意留在这里吧。”
爱尼菈卡顿时轻松道:“解决‘不愿意’这个问题,就是你的任务咯。比如,让她喜欢上你,喜欢上魔王城和这里的生活什么的,这不就结了?”
拉诺思半天没说话,似乎在思索,直到她眉头一皱:“……给我等等,这都和联姻有什么关系?而且为什么是我?”
这家伙要是可怜人家,想做件好事,直接收留人类少女在魔王城生活不就好了,反正这儿这么热闹,也不多她一个。如果觉得不好看管……让自己多关照些也不是不行。
但这和联姻有什么关系?出于“和平”?
爱尼菈卡嘴角一勾,缩到桌子后,狡黠地眨眨左眼:“这个,当然只是想帮你顺手牵个红线啦,哈哈。”
三分钟后,龙姬往身后扔了一把金库的钥匙,面容平静地走出魔王办公室。
爱尼菈卡从门后探出头,叫了声门口两个根本防不住龙将军的无用侍卫:“叫人过来,修桌子,补地板,换个窗户再整理一下房间。修缮费用从拉诺思的金库掏。”
“魔王殿下,门锁好像也被踢坏了,需要换吗?”
“……嗯对,请加上我的门锁。”
3. 第 3 章
拉诺思在魔王的办公室里打架斗殴并造成严重破坏后,若无其事地离去,不久去女仆休息室找到了帕梅。
帕梅正在沙发上小口抿着某种绿色的饮料,听到开门声抬了抬眉。
不用她先开口,拉诺思就在旁边一坐,把刚刚了解到的事情说了一遍,接着发愁地捂住脸:“……我现在该怎么办?”
“真难得,能看到你来求教。”帕梅把杯子从唇边移开,斜了这位大将军一眼,“虽然爱尼菈卡像有什么别的打算,但……照她的性子,也可能真的只是觉得这样有趣。”
屋里只有两人,帕梅也不用“魔王”二字代称老友了,对其本名脱口而出。
经常弄不懂爱尼菈卡想干什么,这件事早在那家伙当上魔王前两人就知道,对此已经习惯。
“不过哪种情况都无所谓。”帕梅将杯子放回桌面,淡定至极,“总之先安排好那个人类的生活起居。”
“……也是。正好是你的本职工作,就交给你安排了,‘女仆长’。”
“好的,好的。”帕梅敷衍几声,就从沙发上缓缓起身,随手拍平女仆装上的褶皱,“这样好了,我给你的新娘挑个靠谱的贴身女仆。”
拉诺思拧巴地移开视线,嘟囔起来:“什么‘我的新娘’……你也说这种话。”
帕梅没兴趣地瞥她一眼,将这些没用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冷淡应道:“哦——不是挺好么。”
看样子拉诺思确实很中意这种类型,这事帕梅之前还真没注意过——谁那么闲会研究这事啊。
……比如爱尼菈卡?
“她还挺会看人……”
“什么?”
帕梅当做没听见,转而走到门口,往屋门外叫人:“埃芮丝,过来下。”
正在门外不远处扫地的深绿色卷发女仆动作一停,然后抱着扫把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鬓发后的鱼鳍耳随着脚步扇动几下:“女、女仆长大人,您叫我吗……?”
“对。交给你个新任务,跟我来。”
如同海藻般的带卷长发随着点头的动作起起伏伏,鲛人小女仆结巴地说着“好的”。
帕梅垂首看着矮她一头的紧张小女仆,公事公办的语气里也露出些属于个人感情的无奈:“很简单的任务,别紧张。”
小女仆受宠若惊地点头。
“那我带你过去……你先把扫把放下。”
帕梅带着她弱气的小下属走了几步,发现拉诺思根本没跟上的意思,回头狐疑地发问:“你不一起?”
龙姬想起那冷冰冰、硬邦邦的门板,冷哼一声撇开脸,尾巴却失落地耷拉到地板上:“不了,她又不想见我。”
帕梅默默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一副要躲在这里,直到事情都被处理好再说的消极模样。
……意外地受打击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还挺在意那小姑娘……不,没什么。那我们先过去了。”
拉诺思望着渐行渐远的两道身影,突然发现刚才哪里怪怪的。
帕梅这家伙,刚才对部下的语气怎么那么耐心?这么一比较,这家伙仗着相熟,对自己的态度也太恶劣了吧!
真过分啊。
她本来想待在这里等帕梅回来,再旁敲侧击地问问那个人类少女的情况——她甚至连对方的全名都还不知道。但她转念一想,趁这功夫自己或许可以做些别的努力。
拉诺思拿定主意,不再久留,回了自己办公室。
一进门就看见桌子上圆滚滚的独眼小恶魔正打着瞌睡,应该等了很久无聊得乏了。不过,门一有动静,它就滚动着醒了过来,把大眼珠对准了拉诺思。
小恶魔眨巴眨巴眼,扇起翅膀飞起来:“啊!拉诺思大人,你终于回来了——礼物!魔王大人到底给了您什么礼物呀!”
拉诺思沉默片刻,以不确定的语气回答:“……新娘?”
“噢?新娘啊,新娘挺好呀……新娘?”小黑球一愣,停止了扇动翅膀,啪叽一声掉回桌面上,“拉诺思大人要结婚了!”
“不,还没……”
“我!这就去通知大家!”
小黑球一个弹跳起飞,猛地发射了出去——
然后在龙精准而迅速伸手拦截下,整个球被吧唧一下抓在手里。
“碳碳……冷静一下。”
“喔,喔……”
片刻后,碳碳安详地把一半身体卡在空笔筒里,只露出唯一的眼睛。而龙姬坐在了自己办公桌后,双手交叉挡在嘴前,神情严肃。
在心里说句实话,虽然魔王的乱来令人不快又愁人,但拉诺思其实很中意那个“柔弱漂亮温和乖巧还轻声细语”的人类少女。
龙这个物种呢,大都有喜欢和收集自认为的美丽之物的本能,不然也不会经常在人类中传出“贪婪的龙占据着放满财宝的山洞”“恶龙又拐走了公主”这种类型的故事。
早在帕梅把人领来前,魔王就已经开心地已经先和她宣布了那无理的打算。
拉诺思当然相当排斥,相当反对,差点就想吐个冰球砸对方脸上让她清醒清醒。
但她还好没砸。
美丽的少女身着白裙,站在地毯正中央。那双恓惶的、仿佛蒙着水雾的烟蓝色眼眸看向她时,她突然有点心律不齐。
不论是白皙又小巧的脸颊,漆黑而细软的长发,抑或是垂眸时长长睫羽在眼瞳上投下的忧郁影子,这些都无法抑制地在她的脑海中刻下印象。就连将两侧头发轻轻拢在脑后的平价小蓝花发饰都是加分项,让拉诺思想把少女衔到自己宝库里的那堆金灿宝物的尖尖上。
但这种一瞬的想法也不过是本能使然,她是听到宣布联姻后还坚决反对的理智龙龙。
联姻?不行不行——
其实也不是不行。
不论以什么形式,都想将美丽之物据为己有,哪怕是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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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也可能只是她不怎么在意形式。别的龙怎么想她就不知道了。
……但果不其然,强制性的联姻让她抱有好感的人类根本不愿意多开口同她说话,去房间的路上自己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展开话题。
在她终于拿定主意,准备深吸一口气就要开口说些什么时,一回神自己已经被“嘭”地一声关在了门外。
好、好冷淡啊……?
龙姬不愿回忆似的闭上了眼。
而碳碳敏锐地发现了围绕在瘫脸龙姬的失落气氛,并极其积极地表示愿意为她分忧:
“拉诺思大人,有什么让您困扰的事吗?”
她沉重地压低了声音:“确实,有一个难办的问题。”
“是什么呢?”
“……那个人类女孩大概讨厌我。”
碳碳分析了拉诺思大人的神情和语气。
碳碳呆住了。
碳碳——觉得好心疼!
虽然现在拉诺思大人仍然是一副不甚在意又不关己事的怄气表情,但经过它的主观翻译,大人在这么说的时候其实委屈到泪光闪烁!
它在拉诺思大人身边当房间装饰这么多年,最清楚了——拉诺思大人就是个人际交往废物!就是反着表达自己的蠢蛋!就是比煮熟的鸭子还嘴硬百倍的龙!
咦,这样说拉诺思大人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
但这是事实的话就没办法了!
除了和老早就相识的魔王殿下和女仆长两人,以及勉强算上经常在她身边打杂而熟悉的自己吧,根本没有见拉诺思大人和别人主动且成功地建立过任何良好的人际关系。
这真让碳碳替大人发愁啊。
这次一定要帮上忙!为了拉诺思大人和她的新娘!
“拉诺思大人,有误会的时候,‘交流’是最重要的呀!”独眼小恶魔睁大血红的眼睛,以恐怖的专注紧盯对方,“新娘大人会讨厌拉诺思大人,肯定是因为不了解而产生了误会吧!那么,交流就好了!”
拉诺思愣了一下,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个经常蹦跶还有些聒噪的房间摆件,咳,打杂小恶魔:“你意外地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不过,交流,到底该说什么好?”
“就说想传达过去的东西!”血红的眼珠子睁得更大了,“不过,鉴于拉诺思大人的语言水平——我没有不敬的意思!——我建议您打个草稿!”
拉诺思想了想,直起身子,心里仿佛有一只小小龙眼睛亮亮,认真地握拳往爪子中间一砸。
好有道理。
碳碳“啵”地一声从笔筒里挤出来,有眼力见儿地叼来了笔和信纸往桌上一摆:“请吧,拉诺思大人!”
为了您的幸福,碳碳我刚刚可是用尽了所有脑细胞啊!
碳碳在桌子上乖巧一瘫。不过,一旦闲起来,脑海里便回响起刚才的对话。
咦,等等。
新娘是个……人类……少女,来着?
4. 第 4 章
在龙埋头打草稿时,另一边,帕梅带着埃芮丝敲响了客房的门。
虽然拉诺思完全忘了和她说人类少女住在哪个客房,但帕梅用头上的角想也知道是最好的那间。
人类打开门,带着些许困惑从门缝中望向两位来客。
帕梅简单打个招呼,就把缩在身后的埃芮丝推到前面,“这是埃芮丝,今后就由她照顾你的生活起居,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随时叫她。”
缇瑞点头,没有言语。
“还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或者房间里还缺什么?”
“……没有,谢谢。”
帕梅对于人类隐含的逐客令,全当没听见一般伸手把门推得更开。她往里整体扫视一眼,得出结论:“埃芮丝,准备好换洗衣物和水,之后把客房再清扫一下,这里太久没用了。”
“好、好的,我马上——”
接着鲛人转身没跑几步就摔倒在地。
平地摔……?
站在门边的两位齐齐沉默了,但在做出反应之前小鲛人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眼中含泪地飞快蹿离现场。
总感觉有些担心。
帕梅转过头,见大半身子隐在门后的少女正侧过脸咳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不是还不适应魔界?”
缇瑞忍住咽喉的痒意:“可能。”
“这个问题我们会解决。水土不服可能会产生各种身体上的不适,到时候请不要勉强,及时告知我或埃芮丝。”帕梅平静地观察着少女的反应,以确定她到底听进去没有,“如果你硬撑着出了问题,魔王和拉诺思就要找我们的事儿了,还请不要给彼此增添麻烦。”
缇瑞又咳几声,似乎比刚到魔王城时严重了些:“好。”
“那么,打扰了。请好好休息。”帕梅以微不可见的幅度敷衍地一鞠躬,帮她合上了房门。
缇瑞见她们走了,重新回到窗边的座子上坐下。
窗外,原本暗红色的天空已经开始变暗,红与黑混杂交融,算不上是会让人心情愉悦的颜色。客房所在的位置很高,房间的视野也因此不错,能看到广袤又荒芜的大地。乔木零星,植被大多是黑乎乎的草,其余的就只剩裸露在外又黄又干巴的土。
空气中飘着的黑东西大概是造成她嗓子难受的主要原因……或者还有看不见的魔素浓度之类的理由。她也弄不太清楚。
总感觉因为喘气不畅而有些头晕。
不过,目前问题不大。
缇瑞安静地看着完全陌生的风景,多少有点百无聊赖。
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长着鱼鳍耳的小女仆走了进来,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搭着不少衣物。
“呃,这些是睡衣和换洗的衣物,都是新的,但还不知道合不合身……然后这是水……”埃芮丝晃晃悠悠地进来,急的眼里直转圈圈,手忙脚乱,纠结应该先放下哪一个才好。
她是第一次当要照顾人的女仆!以前都是埋头打扫卫生,几乎不需要和谁交流……为什么女仆长会突然把这份工作交给她呢?
而等她从混乱中回过神时,发现人类少女已经自己拿走了托盘,搁到了窗边的小圆桌上,正要自己倒水喝。
“请、请让我来!”
小鲛人连忙放下衣物,跑去拿过水壶。
如果连这种事都让客人来的话,她也太无能了,虽然她本来就什么都做不好。啊,像她这样没用的女仆说不定就是女仆长看不惯了才打发得远远得好眼不见为净吧……
“……水溢出来了。”
“啊啊!对不起!”
埃芮丝马上慌张地放下壶,看着就要从桌面流淌到地上的水,急得眼泪上涌。
这下怎么办!
都怪刚才消沉过头走神了,如果被当做不敬投诉了她,自己可能就再也不能在魔王城工作,就会被遣送回水底老家,然后绝对会被家里人说的……虽然事实就是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等一下,别用自己的裙子擦桌子。”
“啊,好的……”
人类一直没什么精神的淡然表情里难得露出些许无奈:“去拿个抹布吧。你……别急。”
埃芮丝因窘迫涨红了脸:“是。”
等到埃芮丝收拾好湿漉漉的桌子和地板,并帮人类客人换下那套简洁精致得像祭祀用品的白色裙装,改换成魔王城风格的居家类宽松服饰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埃芮丝正在完成最后的任务,打扫房间。
而掸掉窗台上的灰尘时,她突然想起来一个重要问题。
为什么人类小姐会作为客人在魔王城住下呢?
女仆长只说了是重要的客人,别的什么都没来得及解释。
房间里放着几本书,人类贵客正拿着其中一本在床边看,翻得很快。小鲛人偷瞄一眼,发现她好像只在有插画的页面停留。
说起来,虽然现在绝大部分魔族都轻松学会了人类的语言并称之为“通用语”,但下笔时,还是常常选择用自己最顺手的魔族语言呢。
尤其是在通用语推广之前写成的书,几乎全部都是用各种魔族的语言写的啊。
也就是说,缇瑞大人在这里,近似于不认字。
埃芮丝踟蹰了半个小时,眼中又开始转圈圈,最后终于鼓起勇气:“缇瑞大人,我可以帮您读——”
“谢谢,不用了。”
“呜——”
缇瑞从书中抬头,瞥了一眼小女仆萎靡的样子。这也太容易受打击了。
缇瑞只翻了一会儿就把书放了回去。
无事可做啊。
“说起来,饭点要到了……”
缇瑞温声道:“我想在房间里吃。”
“好的,我把晚餐拿过来……”
埃芮丝往餐厅小跑。虽然不知道人类客人的来历,但她真好。
又亲手帮她拿东西,又没有在她犯错时说她笨手笨脚,声音还很柔和很好听,好像不是命令而是在和她商量似的。
这份工作好像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艰难,就是不知道客人会在这里待多久呢?
可能……不会很久吧。她听说人类在魔界会感到不适,所以停留时间应该也不会很长。事实上,她也看出来客人有点虚弱的样子,咳嗽了好几次。
片刻后,埃芮丝将晚饭拿了过来。
缇瑞坐在桌旁,看清盘子里不知为何的内容物,原本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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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表情也忍不住渐渐凝固。
埃芮丝还傻笑:“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
“……”缇瑞也不知道,该不该拿起餐刀插进那块还淌血的谜之肉块。
是故意的吗?这能合胃口?
当然,也不排除她的桌子上会出现这种奇怪的“食物”只是由于种族间巨大的饮食差异。
埃芮丝似乎没觉得哪里不对,她单纯地期待着对方用餐的样子让缇瑞暂时咽下了怀疑。而且从今天下午的短暂相处也能看出,埃芮丝小姐对自己大概没有威胁和敌意。
那么冒失的样子不太像装的。
好吧,如果真的被针对了,至少小鲛人不是那团体的一员。
缇瑞最终还是拿起了刀叉。
这个肉块她放弃了,她刚才好像看见它动了一下。
但这碗紫色果子她可以试试。它和黄色和红色的叶子拌在一起,还淋上了很像沙拉的酱料,她觉得这个安全些。
埃芮丝站在旁边看见缇瑞将索命茄果放入口中,暗暗期待着她的点评。
片刻后,缇瑞重新抬起头,顶着苍白的脸,以礼貌的笑容做出邀请的准备:“埃芮丝,你吃饭了吗?”
“还没呀……”
“别见外,坐下一起吃吧。”
第一次被叫了名字还提出一起用餐的请求,埃芮丝睁大眼睛,慌张地摆手拒绝,然后被微笑着站起的人类不由分说地摁在对面的座位上。
“这怎么行,这怎么行呀……”
“没事的。”
“我、我一会儿就会去吃晚饭的,所以!”
“一起吃。”
“但——”
回过神来后埃芮丝不知为何已经吃掉了大部分的晚餐。
缇瑞在桌对面,托腮默默看着。
看起来吃得挺开心,看来是饮食差异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怎么会变成这样……万分抱歉,缇瑞大人……”
缇瑞并不介意地侧开脸,对着窗外的黑暗,回答平淡:“别在意,以后也一起吃就好。而且今天太累了,本来就没有食欲。”
这并不是说谎。
但是,如果魔王城的厨房固执地不肯做出任何改变……
缇瑞不关己事地想,自己大概会饿死吧。
*
于此同时,魔王城餐厅出现了以下对话。
魔物A:“真少见,将军大人今天特意来餐厅吃晚饭?”
拉诺思:“……这就是所有人了?”
魔物B:“哈哈哈,大人是不是来找新娘的啊。”
魔物A:“将军大人,那你可扑了个空,她的女仆刚才过来拿走晚餐,说她要在房间里吃呢。”
拉诺思:“……”
魔物B:“咦,这就走了?”
碳碳:“当然了,拉诺思大人的草稿还没改完唔唔——”
魔物A:“原来真是?噢……”
魔物C:“什么事什么事?我一直在厨房干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魔物A:“你居然不知道!真是的,我和你们说啊……”
于是,魔王城的餐厅今夜被临时征用为了八卦大会会场。
5. 第 5 章
“我说……拉诺思大人?”
拉诺思头也不抬,只是“嗯?”了一声。
碳碳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望了望窗外正当空的红月,然后又转回来:“已经要到就寝时间了,您的草稿还……没修改完吗?”
“还早。”
不是,它以为今晚就能完事儿呢?
照这架势,龙姬大人是想写出怎样的优秀文章啊?
拉诺思大人真是不懂,这种事当然是越快越好,拖不得啊!
办公室里只在桌上点了盏灯,整个屋里暗暗的。但是,作为魔族的两位并不觉得这种亮度会有什么不方便——甚至龙觉得这样能节约出更多的金库。
金库,一种龙的宝物的计量单位。
在这片暗淡中,碳碳悄摸摸地独自飞了出去。
没一会儿,龙姬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谁?”
“我。”是帕梅的声音。
“嗯?进吧,不过你来有什么事?事不重要的话我还要忙……”
帕梅走进来,大晚上居然还是一身女仆装。而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位隐于阴影的女仆下属。
女仆长冲龙姬冷冷一笑:“哈,你的传话小恶魔拜托我帮个忙。”
拉诺思疑惑地抬眼:“帮忙?”
这一抬眼,她就看见了恶魔女仆们在黑暗中发出的阵阵猩红的双眼,以及,领头女仆长从身后拽出的某个东西。
“……诶?”
拉诺思有种不祥的预感。
*
“打扰。”
缇瑞认出了门外是帕梅的声音:“请进。”
屋门被打开,然后“咣当”一声闷响,一个装了东西的麻袋划着抛物线被扔了进来。
缇瑞:“……?”
帕梅正站在门口,面色冷淡地拍了拍手中的灰:“那我不打扰了,两位好好聊。”
说完就关门走人。
谁?
缇瑞看到地上一动不动装死的麻袋,默默地离远了几步。
不管是谁,根据她对魔物战斗力的基本认知,如果自己趁现在拿着台灯砸过去,好像还是打不过。
那算了。
两位谁都没吱声地沉默了近十分钟。于是缇瑞意识到,再这么僵持下去自己今晚就别想睡觉了。
……不,也许直接忽视分毫不动的麻袋去睡觉也行?
那样睡不着吧。
她淡淡地俯视着麻袋片刻,换了副柔和的表情,轻声开口:“失礼了。”
拽起麻袋底下两角,努力往上一拉!
银白毛的女性从袋子口掉了出来。
缇瑞仍然维持着柔和的表情,只是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哦,原来是她啊。
等待龙小姐爬起来的时候,缇瑞移动到不远不近的位置站着,看对方努力像无事发生一般挺直了身板。大概因为在麻袋里通气不畅,龙正憋得脸颊发红。
自己刚才看了会儿风景,窗还没来得及关,而现在灌入屋里的夜风有些凉了。缇瑞想了想,还是决定一会儿再解决窗户的问题,先听对方说说她过来……被绑过来是为什么事。
龙小姐红着……咳,冷着脸,先用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屋子。
快说正事,别用这种方式缓解尴尬了。
缇瑞表情温和又有耐心地看向她,内心如此想道。
拉诺思撇开脸,突然嫌弃道:“哼,真是寒碜的屋子。”
缇瑞:“……”
不是你选的吗?
不过,缇瑞不太确定对方是在找茬,还是因为太尴尬了脑袋混乱才这么说话。
而拉诺思心里的确在嫌弃——难道不应该给少女一个更大,更漂亮,更舒适的房间吗?她不值得吗!
这种规格真糊弄人!
话说回来,她还不知道人类少女的全名,帕梅好像知道但坏心眼地不肯告诉她。
于是,拉诺思终于将打量房间的视线收回,居高临下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比她还矮一个头,不可避免地有这种傲视的感觉。
……才怪。龙姬完全没有发觉自己说话习惯存在问题,比如仅仅由于懒惰便尽可能地只动眼睛不动脖。这样矮一点的对象被注视时当然会有被睥睨的感觉了,可不就是居高临下吗!
好在人类没有在意她的态度问题。听到对方面对面正式提问姓名,她下意识提起裙摆,向对方行了个屈膝礼:“缇瑞·格诺锑斯,这是我的名字。”
终于!终于知道她的全名了!
而且提裙子的样子也有一点点可爱,虽然知道这只是人类贵族里的习惯性礼貌,没有别的含义……想放到宝物尖尖上。
对了,得回应人家一声——
“哦。”
缇瑞:“……”
缇瑞等了一会儿,但没等来后文,只能看见对方瘫着脸纹丝不动,只剩尾巴在身后摆啊摆。
所以她到底被扔进来干什么的。
这边拉诺思想了想,发现自己也应该说一下自己的名字:“我是拉诺思·欧贝利。叫我名字就好。”
“嗯。那阁下……咳咳,阁下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拉诺思眉头一皱,话没听进去多少,只注意到了刺耳的咳嗽声。她几步走到窗边,抬手关了窗。
屋里不再有鼓动的风。
“晚上就老老实实关上窗吧,反正从这里也出不去。”
——要关好窗户啊。因为这里温差很大,晚上会变冷的。
不幸中的万幸,这是拉诺思连自己都能觉察到意思和说法有偏差的程度。奇了怪了,关心的出发点怎么老变个味儿才从嘴里说出来,她的心和嘴之间是有块臭豆腐发酵场吗?
刚想道谢的缇瑞把话咽了回去,浅淡地露出礼貌又疏离的笑容。
拉诺思面对这样挑不出毛病的微笑,汗如雨下。她悄悄地转身,从兜里摸出来掖得皱巴巴的稿纸。
被套麻袋的时候她还是来得及把草稿拿走的。
但是不得不说,帕梅带着她的“女仆军团”在办公室绑人也太犯规了!而且碳碳这个家伙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下次把它从门口扔出去。
如果不是因为她不想为这么无聊的事打起来,以及担心打斗过程中把自己办公室给毁了,她会这么容易被套麻袋么!
虽然修缮爱尼菈卡办公室时挺大方,但这是两回事。
拉诺思背对着缇瑞愤愤地展开草稿纸,也就是她花了一下午打的草稿(未完成)。刚刚这么半天一句正事都没说,如今她脑袋里一片空白,根本不晓得接下来自己该说什么。
所以看眼小抄。
从简单的自我介绍开始……好像已经结束了?她们已经互相说名字了。
接下来是……解释联姻的成因!
拉诺思收起稿纸,转回身,尾巴稳稳地垂着,但与地面保持距离。
“我想我需要向你解释今天下午的那件事。”
缇瑞的浮于表面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联姻?”
“对。本质上这是魔王的一时起兴,但基于以下原因,我们暂时保留了这个方案。”龙金色的眼眸认真地看向她,灯光只照亮了清隽面容的一侧,“一来,虽然现在停战,但魔族的情况需要一段更稳定的和平时期,没有余力和人类起冲突,人类应该也是一样的状况,所以这个方案有利于维持暂时和平的政治目的。”
“二来,新魔王作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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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派上位,本应该主动废除旧魔王订下的献上活祭与贡品的战后合约,但她忘了……所以这次会作为最后一次履行合约,虽然会收下,却有修改性质的必要。”
说到这里,龙姬顿了顿,没底气地望向墙壁:“……尤其是这次贡品中魔王城需要的东西不少,那家伙不想把贡品原样还回去也是原因之一,所以才会连带你也没有一起送回的打算。于是,这些东西魔王城打算……以嫁妆的形式收下……。”
也就是,魔王城或者说魔界的情况其实相当艰难啊。
好穷。
但是!把缇瑞留下来可不是让她在这受苦的。相信魔王城在今后的日子里会在新王的指引下百废俱兴——大概。
“还有第三个原因,这个主要来自于魔王的推测,我不能说一定如此。那就是将你送回去后反而会令你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
是的,这仅是推测。如果人类那边是有什么苦衷被迫选择了缇瑞,如果明明有珍视的家人和友人的极力反对却无法撼动王族的决定,那么拉诺思认为这就不属于魔王推测的那种“没有容身之地”的情况。但是当时,对于试着提出这种的可能的她,爱尼菈卡只是笑而不语。
拉诺思于是明白,爱尼菈卡绝对比她多知道些什么。
给人类四年时间从一堆贵族里选择弃子……这说明,那起码不是一个会令大部分人感到后悔的决定吗。
拉诺思停了下来。银白的龙公事公办般地背着稿子,但看向对方的视线专注又认真,说到现在,龙原本冷冰冰的眼神似乎软化了些……又似乎没有。可能这只是边缘柔和的灯光引起的错觉。
缇瑞没有开口,默默地听着,神色平静。
拉诺思继续:“但是,你并不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沉默。
拉诺思默默转身,又掏出草稿快速扫了一眼。
因为有一点点小私心,因为她对对方做的选择有所期望,受此干扰,她一下子忘了帮对方想的那几种选择了。
等她转回身之前,正歪着头偷看纸上一堆不认识的字符的缇瑞也站正了身体。
“现在还只是魔王的口头安排,一切还没有定死。如果你想回去,我们可以争取机会,她虽然又乱来又固执又任性,但姑且还算通情达理……吧;如果你觉得留在这里更好,但是并不想联姻,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取消的可能;实在不行,我们只是挂联姻的名也可以。”
虽然说有选择权……但没想到选项还挺多。
缇瑞避开对方等待答案的目光,扭头看着窗外,沉默地收敛起所有浮于表面的笑意。
然后,她抬手不紧不慢地掖了下头发。
她轻声开口:“阁下怎么想呢?”
“……对什么?”
“对我。”
龙姬摇起尾巴,但因为紧张面向别处,还老毛病地板起一张冷脸:“哼……我……”
不,等等!
这次要是还不坦率,就会像关窗户时一样说出奇怪的话了!顺便一提,“坦率”这个词还是很久之前爱尼菈卡给她提建议时学到的。
龙姬一鼓作气,用了活到现在最大值的坦率——
“我喜欢你的脸!”
缇瑞:“……哦。”
还……真是坦率啊。
*
魔王城走廊:
碳碳和路过且不知发生何事的埃芮丝,拦住攥紧拳头的女仆长,压低声音奋力呐喊:“女仆长大人,忍住!”
其中,尤其是碳碳满头大汗。
它在过去的几十分钟里拼命拦住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帕梅大人不下五次,它真是太难了。
帕梅大人,对于拉诺思大人的嘴……你要学会习惯啊!
6. 第 6 章
魔王城。
位于城堡西北角的某个客房中,空气极其安静。
拉诺思在说出这种发言后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一般蔫了,扭开脸一直不说话。
听到意料之外的……夸奖,缇瑞也着实睁大了眼睛。
随后,她不留痕迹地仔细打量了对方几遍。
喜欢她的脸?
半晌,缇瑞屈起手指挡住嘴,没忍住轻声笑了。
龙姬闻声立马抬头,竖起耳朵相当专注地听着对方的动静。
“——那我们倒意外地合适。”缇瑞声音温和,看向龙的目光里甚至比之前多了几分淡薄的笑意,“我身体不好,大概没变老的机会。”
尤其魔界的环境也不适于人类生存,会这么预想并不奇怪。
拉诺思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直到脑内的那片空白褪去,才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不过龙开口时却相当平静,就像这压根儿不是个问题:
“这里也有医师,医术很好。只是他们的病人里少有人类,所以对你的情况可能多需要些时间了解。但这点完全不用担心。”
随后,拉诺思又淡定地补充:“另外,魔王城配备的高级医者都会复活术,虽然施术一次挺麻烦,但成功率很高。”
缇瑞:“……”
复活……?
那还真是高得离谱的医疗水平啊。
怎么说呢,不愧是魔王城。
龙听到对面没音了,面上不显,但尾巴尖已经有些着急地摇起来。比起这件事,缇瑞还没有说对联姻什么态度呢!
缇瑞早注意到了比龙小姐本人更直观也更活泼的尾巴,稍微想想就大概猜出了她在等什么。
所以她配合地把话题拉了回来:“关于联姻……”
拉诺思整只龙站得笔直。
“我无所谓。”缇瑞面色平淡,眼瞳中的烟蓝一成不变,毫无波澜,“如果你们觉得这样好,那就做吧。”
尾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翘。
她同意了!
咳,咳。虽然自己是不愿意被爱尼菈卡耍得团团转,虽然自己也只有一点点喜欢人家,但这些都不重要。
这样的话,拉诺思只需要和不久前刚被砸了办公室的魔王说声“真香”,然后让魔王准备和人类一方商议,不,让魔王强硬地向人类那边宣布这场婚事好了!
拉诺思还没想好接下来再说些什么,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声踢门声。
似乎是被什么阻碍导致力道不足,门没被踢开,但这动静足以拉诺思马上警觉。
……她就知道,绑她过来的家伙果然在偷听!
龙姬还没来得及黑下脸,门的方向马上又传来上锁的声音。咔嚓。
拉诺思:“……?”
*
门外,帕梅终于气得冷笑:“我要回去睡觉了。”
最后还是没有拦住她的碳碳和埃芮丝连忙点头,然后目送她离开。
两位都不敢私自打开被她锁上的门。
埃芮丝完全不在状况内,她小声困惑着:“为什么女仆长大人那么生气?”
碳碳在空中,目光被愁人的上司逼成了深邃的样子:“因为刚才拉诺思大人的喜悦从门里漏出来了……但缇瑞大人的话根本没一句是同意联姻啊。”
“……诶?”
“刚才说的‘无所谓’根本不算真心同意,只是放弃选择而已,拉诺思大人自顾自地默认同意,高兴得太早了呀。”
不过,埃芮丝吃惊的完全不是碳碳解析的内容。
她本来就是路过时看到门边奇怪的两位,然后给碳碳搭把手帮忙拉住了时不时眼神突然凶恶的女仆长,呆在旁边的时候也很老实地没有用法术偷听。
联、联姻?和拉诺思大人?
埃芮丝眼睛里的圈圈转得更快了。
她照顾的人类贵客,其实是,拉诺思大人的未来的妻子?!
碳碳一转头,就看见鲛人倒了下去。
“诶……诶!别晕倒!我拖不动你啊,帕梅大人,帕梅大人你快回来——”
*
屋内,两人明显都听到了上锁声。
龙尴尬地和缇瑞对视了一瞬,又马上移开:“无妨,我从窗户走,不打扰你休息。”
门一被锁,明明也没什么大差别,但屋里的气氛就是一下子变了。
拉诺思没办法再在这种怪怪的气氛下随意聊天了!
本来还想趁着顺利多聊些什么……坏她好事!
龙现在很想跑。
“我之后会绕过来再把锁打开。总之,晚安。”
拉诺思因为之前过去关了窗户,本就在窗边,地理位置十分优越。语毕,她毫不拖泥带水,转身逃似的推窗就跳。
因为跳得太果决太突然,倒吓了缇瑞一跳。
装饰性披风的一角在窗前一晃而逝,少女反应过来,几步赶到窗边,前倾身体,撑着窗台向外望。
迎面而来的夜风吹起额角的碎发。荒原辽阔,她看见突然长出翅膀的龙姬,正在夜色里头也不回地飞远。
陌生的红色月光照在自己身上,她也渐渐从这危险的跳窗行为中回神,放匀了呼吸。
差点忘了,这里是魔界,这里全是不能用人类的常识丈量的魔物。
到那个身影拐过城堡的一角后完全消失不见,她退后,重新合上了窗,拉紧窗帘。
缇瑞坐回床边。房间陷入一片沉默的黑暗。
*
当拉诺思绕了一圈回来,愤愤解决了客房的门锁问题,就径直回到了自己办公室。
今天的文件还没批完,下午就被叫走,之后又一直没时间干活,所以加班是必然的。
但她心情不错,熬夜加点班算不了什么。
不过回来一看,自己办公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份新文件,摆在正中间,很容易被注意到。
估计是碳碳帮谁送来的,但它又害怕承受她的怒火,避免正面遇见而跑了吧。谁叫它去告多余的状了……告得好!
拉诺思想起联姻已经敲定的好事,美滋滋地拿起文件,看向上面贴的小便签。
“这是为你特意整理的格诺锑斯小姐的个人资料,更详细的事情请在拉近距离后向她问清楚吧!——爱尼菈卡”
有心了,魔王殿下!
拉诺思挺快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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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准备在加班前先把这个看了。文件薄薄的,看来魔王也没整理上多少内容。
实际上,内容确实不多。简单来说:
『缇瑞·格诺锑斯。
格诺锑斯子爵次女,有三位兄弟姊妹。
少外出,少有社交场合露面记录。原因是身体状况不佳,需要在家静养。
目前因谋杀皇族未遂而被判流放魔界。』
*
爱尼菈卡胳膊抵着桌子,一手托腮,另一只手上捏着的正是给拉诺思送去的同样的文件。
“嗯哼,‘流放’吗……为了面子,把献上活祭品说得还真好听啊。”
避难中却被抓来跑腿的碳碳在桌子上装死,不敢说话。
魔王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然后用尖尖的指甲轻戳独眼小恶魔:“而且,‘谋杀未遂’什么的也太假了,你觉得呢。”
“嗯,确实……”碳碳被戳得歪了歪,“按资料说的,那个人类身体太弱了,应该没能力犯事。而且从生活轨迹来看,她也没有动机……”
刚刚它被拉着和魔王一起又看了一遍资料,所以内容都知道。
“是啊,不用想都知道,这只是为了‘流放’的说法而硬安的罪名嘛。”魔王换了只手,继续托腮,“不过,如果是拉诺思的话,她肯定不会这么想呢。”
“啊!”碳碳支棱了起来。
那可不行,它得去帮拉诺思大人解开这个误会!
一只细长的手覆盖过来,把它压了回去:“别急。拉诺思的话,绝对只会觉得——”
*
“好厉害啊……?”
拉诺思看到最后一条,惊异地睁大了龙眼。
啊?想杀皇族?虽然没成功,但感觉有点强?
明明只是子爵之女,还身体不好,一直在静养,怎么会想到去杀皇族的啊?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甚至可以说是鲁莽,但拉诺思还是忍不住赞叹了一小下。
真看不出来,刚才吹点冷风就会咳嗽的漂亮少女还有这等野心,不但有野心还真去做了,虽然没成功吧,但这事也不是谁都能干出来的……嗯,有点反差萌,可爱。想放宝物尖尖上。
反正她不觉得少女用这种方式表达对皇族的不满过于激进,毕竟打打杀杀对于魔族来说实在太稀疏平常。非要说的话,看到少女没有成功,倒是有些替她可惜。
以及资料上印的画像也好漂亮。她想了想没有单独剪下来。
就是“流放”这个词太刺眼了。
龙姬心满意足地把资料小心地塞回文件夹,然后将其认真收入办公桌抽屉,锁上。
虽然人类和魔族正在停战阶段啦……但如果缇瑞真的很讨厌人类皇族的话,她也可以偷偷去王宫丢一簇火啦。
偷偷地,谁也不知道谁干的,就一小小簇,吓唬吓唬他们。
拉诺思虽然对人类没有成见但也不会有莫名的亲切感,主和什么的也只是拥护爱尼菈卡成为魔王后顺其自然的结果。所以,就算去人类那边偷偷捣乱,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但这事儿不着急。
龙摇摇尾巴,心想有机会就去问问缇瑞的意思好了。
7. 第 7 章
明明是早上,却没有阳光。
薄薄的窗帘后并无直射光照耀后的透亮痕迹。虽然亮度确实也高了一些,但整体而言是闷闷的光亮,就像人类世界白日将尽时的残阳。
所以,魔界的昼夜之分没那么明显。天空不是黑就是红,最多是亮红,这对缇瑞来说,看上去总归是怪怪的,只能先适应着了。
缇瑞喝了口水,润润干燥的嗓子,抬眸温声问道:
“昨晚没睡好吗?”
埃芮丝手忙脚乱地为她又更衣又梳妆后便一直站在一旁,安静极了。只是她的黑眼圈太明显,故而缇瑞如此发问。
“嗯……因为,我没想到您是拉诺思大人的未婚妻……”
未婚妻?
这个词让缇瑞愣了愣神,但表情很快回归平淡。
这么说倒也没错。
埃芮丝低下头去,不知何时聚集起的泪水在眼睛里打了好几个转:“我觉得,我没办法胜任照顾您生活起居的工作……我什么都做不好。”
缇瑞耐心地听着她今日份的自卑发言,然后堵回她想退缩的打算:
“我觉得很好啊。埃芮丝当我的女仆,我觉得很安心。”
此乃事实。
经过自己的初步评估,埃芮丝并不危险,没有坏心眼,反应慢慢的,还好欺负。嗯,她觉得挺好。
不过小女仆听见后只是窘迫地摇头,卷卷的鬓发后,鱼鳍耳向斜下,有些没精神地垂着。埃芮丝觉得那不过是善良的安慰,这种口头认可并没有那么容易就传达到心底。
少女见状,仅是笑笑,不再说什么。
今天的早饭也是由埃芮丝拿来,在房间内用餐。
万幸,早餐没有那么奇怪,甚至还有看起来蛮普通的面包片。
虽然面包片之间那个又红又绿的酱看起来很可疑……算了,味道虽然神奇但可以接受,别去深究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比较好。
*
早餐过后,便是一段百无聊赖的时间。
缇瑞没有轻易出门的想法,虽然这会让自己显得像被软禁了一样……不,或许这就是自己的真实处境?
此时埃芮丝紧张万分地开口告知:“那、那个,女仆长说,今天让我来带您熟悉下魔王城。”
既然都被安排了。
“那好。”
然而,就算缇瑞已经做好了见识种种奇异的准备,但她仍没料到,当埃芮丝为她打开房门的那一刻起,一股异常热闹又躁动的气息就已迎面扑来。
……走廊里也太满了吧?
偶然路过门口的史莱姆,偶然路过门口的骷髅,偶然路过的鸡妖青蛙精,路过的绷带人,还有鸟人、无头人、烧着的人、史莱姆……等等,这只史莱姆是不是又路过了一遍?
缇瑞看门前太热闹,一时没有踏出门去,然后她亲眼见到走廊的客流量在敞开门的这么几秒时间里又增多了。
……咦,为什么用“客流量”这个词?
埃芮丝看着门口一波接一波的浪潮,也僵在原地。
此时,魔物的流量还在激增。
而且明显有几个同样的家伙多次来回“路过”,还不约而同地装成自己有急事似的直往前走。
那只史莱姆,你已经在地上路过第三遍了吧——地上那三道粘液的痕迹还没干呢。
缇瑞看向埃芮丝。
埃芮丝哆哆嗦嗦地看看缇瑞,又看看门口。
“不不,它们、它们绝对不是在参观您……”
哦,原来是参观。
缇瑞保持礼貌微笑,还没出声,就听见外面一阵细尖的声音像正冲过来一般,飞速由远及近:
“都给新娘大人让开!!”
只见一个长翅膀的黑球挨个砸向门口的一众魔物。球瞪着占球绝大部分的眼睛,边砸边不停念叨:“谁让你们在新娘大人门口逛荡的!都去去去!!你们全没别的事儿干了?不怕拉诺思大人把你们全都封进冰雕!”
经过小黑球这么一通直截了当的清理,走廊中魔物很快达到了合适的密度。
把魔物都赶远后,小黑球气喘吁吁地又飞回来。埃芮丝颤抖地松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感激:“碳碳大人,您来了……”
碳碳微妙地僵直一下,继而悲哀地心想,自己混这么多年,也就老实过头的鲛人小女仆会叫它“大人”了。
于是碳碳大人故作淡定地飞到门口,轻咳几声,稳稳浮停在半空:“您好,缇瑞·格诺锑斯小姐,我是拉诺思大人的助手碳碳。你们是准备逛一下魔王城吗,为了避免刚才的情况,我会进行陪同的!”
虽然自我介绍说是助手,其实只有十分之一的工作时间是助手,剩下的时间都在房间里一动不动。
话说回来,它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新娘大人,碳碳觉得……她比资料里的画像好看多了!
好耶,它一定要帮拉诺思大人抱得美人归!
缇瑞对这个有趣的小东西报以浅笑,点头,接受了它的入队。
于是,一人两魔组成小队,正式开始了魔王城一日游。
*
缇瑞的临时客房位于魔王城正面北端内塔楼的高层。
三位顺着长廊向东直行,首先路过了魔王城正式人员的套房区域。
“这是拉诺思大人的住处哦。”
正式人员当然包括拉诺思。
碳碳不知何时飞在了前面领路。它有意无意地将此地作为第一站,仅得到了缇瑞的淡淡一瞥。
本来还往后偷看她有什么反应的碳碳,就被那漫不经心的眼神浸了个透心凉。
好像能预见到拉诺思大人的艰难未来了,缇瑞大人看起来真的好难追!
心凉后,碳碳的气势明显低了不少,飞得速度都慢了些。
正式人员的住处没什么别的可介绍,这一块碳碳也没有再带着往深处走,而是下了楼梯,先来到一层。
“这里是我们的诊疗室,有治疗特长的魔物在这里任职。”碳碳合上眼珠,用圆滚的身体撞撞门,发出“砰砰”的声音,“帕梅大人提前和它们说了您不适应魔界,还让您今天顺道来做个检查。”
门吱吱扭扭地缓慢打开,里面是一派相当死气沉沉的景象。
不知是死是活的两个妖魔像泡水过头的面条软塌塌地瘫在桌面和椅子上,空气中弥散着奄奄一息的氛围,简直像进了谁的墓地。
连魔王城“原住民”埃芮丝都惊异地把嘴张成o形。
“不好意思。”碳碳转身,为让新娘看见这么磕碜的一幕礼貌道歉,随后向里面凶巴巴地大喊,“我说你们,新娘大人来了哦!”
空气静默一秒,然后一个黑影闪了过来,门唰地飞速关上。
三位都愣了愣,缇瑞略微惊讶地抬眉,碳碳则对门板子冒了冷汗。
虽然早就知道,这群在崇尚“胜者为王”的魔界土生土长却还乐意专修治愈法术的家伙性格古怪,但没想到这么大胆!
如此不敬,仗着复活术都不怕死了!
可还没等碳碳飞高砸门,门重新打开了。
里面的氛围焕然一新。
清香的空气和明亮得晃眼的屋子,零星几片花瓣顺着气流从门口飘了出来……它们是怎么在几秒内把房间里摆满这种多余的花的?
首先出现的是衣装整洁的白大褂乌鸦头人身医生。他优雅地将手放在胸前,恰到好处地鞠了个躬:“缇瑞小姐,久仰大名。”
碳碳默默地向后退飞一段距离。说什么久仰大名……你最早也只能是昨天下午才知道人家的名字吧。
“刚才让您看到糟糕的一面真是万分抱歉,这是因为——”
接话的是另一位轻佻摊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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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者,一个棕色皮肤的六只手男:“还不是因为将军大人大半夜过来把我们咳啊——”
六手男被鸟头长着几根翅膀的胳膊肘毫不留情地捅了肚子。
鸟头收了胳膊,若无其事地侧身,优雅地做出邀请入内的动作:“请进,缇瑞小姐,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缇瑞对两位露出些许困扰的笑容:“请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六手男子立马举起了其中一只褐色的手:“我说,我来说。就是我们尊敬的将军,也就是拉诺思大人,大半夜过来让我们为今天的体检做好完善的准备啊。明明昨天女仆长已经来说过一次了真是的噗——”
再次肘击!
乌鸦头儒雅地站好:“拉诺思大人很关心您,我们为此恶补了关于人类的知识,但时间不够充裕,所以才让您看到丢人的一面。”
缇瑞接受了这个答复,走进了魔族的诊疗室。
六手男看到活生生的人类,开心得睁开了他的豆豆眉……嗯?那不是眉毛,是眼睛?
认真一看,假眉毛上面还有两对小缝。这家伙居然有八个眼睛。
魔王城检查很便捷也很迅速,缇瑞感觉自己只是站在特定位置待了没会儿,就已经结束了。
完事后鸟头医生皱了皱眉,就着手开始写报告。
六手八眼男斜倚着桌子,两对手抱胸,一对手撑着桌子,低头看他干活:“居然还手写病例啊,你直接和人家口头说不就好了。”
鸟头根本没有抬头:“你忘了,要给将军一份。”
对方耸了耸肩,转而向人类少女解释:
“问题不大啦。首要问题是魔界空气。魔素对人类有害,我们可以做些小东西帮你净化一定范围内的空气,这还挺简单的,所以最快今天下午试用品就能送到您房间。”
六手男看了眼在抄写第二份病例的鸟头,继续:“至于您的身体问题,虽然一下子解决是做不到,但可以慢慢调理。放宽心,我们的水平完全可以解决咯。”
埃芮丝抚着胸口悄悄松了口气,碳碳在一旁扑扇翅膀,语气轻松:“你看,新娘大人,您完全不用担心啦。”
昨天在魔王那儿的资料上看见新娘大人身体不好,它也有些在意!好在问题不大,以前一直没能治好,肯定是人类的医疗水平与魔族不等同的缘故!
缇瑞无视掉它对自己奇怪的称呼,微微点头。
魔族真是厉害啊。
虽然这么说多少有些不解风情,但说实话,缇瑞没有感觉到类似惊喜的心情。
也是没想到自己反应会这么平淡,大概是因为单是这样说并没有实感吧。
以及……最近发生的事,让她都麻了。
“对了,你们正在熟悉魔王城吧?不用等他磨蹭完病例,现在快去吧。魔王城很大,认真逛的话,用上一整天都逛不完。”他挥舞着六只胳膊把三位往外赶,“新娘大人也是,有时间随时可以来这里玩哦!”
三位被请出门外后,六手合上门,接着马上转过身来问鸟头:
“喂喂,你觉得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
“当然是拉诺思将军的新娘啦,你觉得怎么样?”
第二份病例此时也龙飞凤舞的写完,远远一看,就能看出这份要比第一份字多出不少。
鸟头只觉得他无聊,头也不抬:“只是见过一面,能看出什么来。别随便在背后议论人。”。
“谁叫将军大人好像很看重人家,让人很好奇嘛。”他笑嘻嘻地凑过去,看着病例,八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虽然现在我也说不上来她是怎样的人类,但希望咱的将军不要被个差劲的人牵着鼻子走啊。”
“是吗。”鸟头把要交给魔王的那份放入了文件袋里,没理搭档的挤眉弄眼,“你只会觉得事情越乱越好吧。”
8. 第 8 章
加紧赶完上午工作的拉诺思,从自己的办公室探出了头。
门口的守卫骷髅:“?”
拉诺思轻咳一声,光明正大地走了出来,冷脸发话:“我离开一下,如果有人找我,就让他下午再来。”
“是!”两个骷髅兵像模像样地对拉诺思敬了个礼。
等她走远后,骷髅暗戳戳地对视一眼。
“这是擅离职守吧。”
“嘘,大人只是休息休息!”
“但是……我猜……”
“快闭嘴吧,这还用猜吗。”
两位骷髅在心底响起同一句话:
——肯定是去找她的准新娘了啊。
*
与此同时。
魔王城堡场,也就是内城墙围成的中庭里,其北侧有一处不小的花圃。
碳碳当然要带新娘来这里看看了,这里植物丰富,姑且算是魔王城最耐看的地方之一。
而缇瑞,在飞天小碳碳和鲛人小女仆期待自家得到夸奖的眼神中,沉默片刻,背对着某个比自己还高的食人花,浅笑着给两位一句夸夸反馈:“这里的花很漂亮。”
很明显,带路两人组没有听出其语气中毫无感情色彩,闻言只是双双露出单纯又满足的笑,然后转过身偷偷商量起下一个会让新娘大人感兴趣的参观地点——实际上大部分由碳碳敲定,埃芮丝负责在旁边点头。
黑絮如雪,食人花在缇瑞身后滴着涎水,摇头摆叶子,舌头上呼哈呼哈地冒着热气。缇瑞侧身,躲开差点滴到身上的花的口水。
但是大花死性不改,又探了过来,带斑点的花瓣冲着她抖啊抖,热气几乎要呼到她脸上。
如此重复两次,缇瑞平静地拿起墙边立着的铁锹,保持方才的微笑,用力给正越过篱笆使劲探头的花扇了一大耳光。
听到动静,碳碳和埃芮丝回过头,只看见缇瑞缓慢地放下铁锹,轻咳几声,然后以一如既往的清浅笑意问两位:“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碳碳马上将刚才的怪异声响抛之脑后:
“我们去厨房吧!这个时间正好能看见他们准备午饭呢。”
埃芮丝看着身后歪着舌头的大花,思考了片刻,困惑地问道:“刚才它是这个样子吗?”
碳碳毫不在意,先飞去领路:“这里的园丁不就是那个剪刀怪人?它就喜欢搞这些奇怪的植物,这次培育的新品种可能是歪嘴食人花吧。还好今天没碰到它,不然会吓到新娘大人的。”
埃芮丝总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觉得是自己想错了:“……是、是这样吗。”
缇瑞也合乎时宜地表现出了困惑。
这两位判断她会不会被吓到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啊。
*
此时,客房门前的走廊冷冷清清的,说明之前那异常的热闹……就是很异常。
拉诺思正在某一个门口徘徊。
虽然自己来了,但是来了之后又说什么好呢?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其实只是想看她一眼,还有顺便告诉她快去做个魔王城版体检。昨晚听到她说自己身体不好后,她特意绕道去勒令两个恶魔医师立即去学习人类的知识呢。
现在的问题是,没有草稿的她敲完门后应该先说句什么?
大意了,不应该急急忙忙把工作都完成后就马上溜出来。自己还有别的准备没做好啊。
“咦,将军大人?”
无头的贵妇裙幽灵出现了。
“您怎么在这里呀?缇瑞小姐的话,早就和小埃芮丝离开了哦?”
拉诺思稍微愣了:“她们去哪里了?”
“往那个方向走了,应该是在熟悉魔王城吧。不过我看碳碳也跟着一起,它没告诉您吗?”
它没告诉!
这个家伙,最近怎么总私自行动……
“好的,我知道了。”
拉诺思冷着脸,尾巴愤愤地拍了两下地毯,转身离开。
*
“这里就是魔王城的厨房哦。”
距离正午其实还有些时候,厨房没有蒸汽缭绕,头上顶个小厨师帽的魔物大部分正在洗菜切菜做准备。
切菜声咚咚咚咚,声音在厨房中大声回荡,那气势简直像要把菜板剁碎了一起倒锅里。
但是走过来时好像声音还没这么大?这厨房隔音真不错。
碳碳进去飞了一圈,疑惑地喃喃自语:“……好奇怪,以前它们有这么卖力来着?”
缇瑞站在厨房门口,往里探头看了看,然后温声询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碳碳飞回来迎接她,开心地眯起眼:“当然可以啦,快来快来。”
埃芮丝在身旁紧张地看着那么多菜刀反射的锋利寒光,缩在一旁:“缇瑞大人,小、小心这些刀子……噫!”
缇瑞一回头,只见小女仆脸色白白。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她发现那边菜板上有一条正在被开膛破肚的大鱼。
缇瑞了然,对瑟缩成一团的小鲛人说:“你在门口等我吧,我马上就出来。”
埃芮丝犹豫一下,点点头,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口,没有勉强自己。
而缇瑞进入了魔族的厨房。
虽然,她完全不会做饭,从没尝试过料理,甚至也从来没有迈进过自家厨房半步,但其实她还挺有兴趣的——在昨晚刚产生的兴趣。
那么难吃的东西到底是怎么捣鼓出来的?多少有点惹人好奇了。
碳碳在旁边陪着她参观厨房,然后问了这个问题:“魔王城的饭菜合您胃口不?”
缇瑞顿了顿,没有急着回答。她先简单判断了下它以眼珠为主的脸的神情,又抬头看到厨师魔物们都偷偷竖起耳朵的紧张模样。
嗯,如果自己说实话,它们应该不会当场哭出来吧。
……不,她有点担心。
还是委婉些好了。
“很有特色,我从来没尝过这样的味道。”缇瑞柔声道,慢慢抬手,掖了下耳前的头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试过人类食物的做法?”
碳碳不怎么来厨房,所以它转头看向厨师和帮厨们。
偷听的魔物厨师面面相觑,最后你戳戳我,我怼怼你,一只魔物被胳膊怼了出来,它作为厨师代表,似乎难以启齿地开口答道:“其实……我们没有人类的菜谱,如果可以……”
这位厨师戳着绿色的手指,目光带着希望,一只偷瞄向在场唯一的人类,声音憨厚:“如果可以,能不能给我们一份参考参考?我们也很好奇人类加工食物的方法……”
缇瑞:“……”
她连锅都没碰过,哪里知道哪怕一个菜谱。
碳碳发现缇瑞的沉默,显然误会了什么,愤愤道:“你们怎么好意思向新娘大人要菜谱啊!这当然是那边的机密了!怎么能随便给的!”
因为台阶给得太离谱,缇瑞不得不开口否认:“不……”
“对不起!”
道歉声把她的话盖了过去,她扭头就看见发言厨师代表给她狠狠鞠了一躬,呈现了一个完美的直角:
“是我们得意忘形才对新娘大人提出这样的请求!”
“……”
缇瑞张了张口,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这种夸张又让人无力的反应,意外地令人心累。缇瑞到现在仍拿不准魔物的思维方式,这恐怕也会给今后的交流带来困难——
但她现在更在意的,并不是种族间不同脑回路的问题。
比起解释这个今后可能不会少见的误会,她想先问清楚这一点:
“……为什么你们对我是这个态度?”
碳碳悚然一惊,厨师们也一惊,周围突然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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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球回过神后,连忙飞到她脸前:“是我们失礼了,我们太放松了!我们僭越了!”
你们僭越什么了!
……唉,又误会了。
缇瑞抬手,竖起一根手指停在它嘴前,让它闭嘴。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我的意思是,你们对我是不是……太好了?毕竟,我是人类。”
魔物厨师们互相看看,不知所措。
碳碳“咦”了一声,好像大脑放空一样睁大眼睛。
门口的埃芮丝挪了进来,紧张地抓着女仆装的袖口,眼瞳里转着圈圈:“那个,缇瑞大人……我们现在的魔王殿下,是主和派,所以现在留在魔王城的大家,大都是对人类没有敌意的那类……”
缇瑞稍微怔了下。
魔王爱尼菈卡是主和派这件事,昨天晚上就从龙小姐口中知道了。
不过,她当时也没延伸地想到这件事对魔王城里的魔物组成会有影响,加上刻板印象也让她以为魔物和人类都相互仇视,所以才觉得这种状态异常。
想想也是。就像会有极端好战的魔物一样,也会有像笨蛋一样没有危机感的迟钝魔物啊。而现在的“主和派”,就是这么一堆迟钝魔物的集合体吧。
由这个派系来执政,究竟算不算好事呢……真是难说。
面前的埃芮丝眼泪汪汪:“所以您不要担心,大家不会对您不好……”
少女沉默。
半晌,她轻轻地叹口气,眼中满是无奈:“好,我知道了。”
就在一旁的碳碳准备去帮忙安慰泪汪汪的埃芮丝时,背后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是啊是啊,而且新娘大人一来就能把拉诺思大人迷得五迷三道,一定不是什么坏人呢!”
嗯?
缇瑞回过头,径直看向某个发言的帮厨。
帮厨小伙子,准确来说是站在灶台上的小耗子在这注视下,心肝一颤,没忍住往后缩了一步。
*
诊疗室的门被推开,露出外边站着的龙姬。
拉诺思往里面看了眼,尾巴尖便垂落到了地上:“她没过来吗?”
在沙发上懒散地躺着的六手男听到声音,把盖到眼睛上的魔王城周报扒拉下来:“刚才来过,已经走了。不过正好,你看施纳贝尔刚写好病例。”
拉诺思过去,接过鸟头递来的病例,一目十行地看完。
“情况可控?”
“可控。这病对人类来说可能比较难办,但对我们不成问题,只是需要时间。”施纳贝尔说,“难办的反而是魔界环境和人类不适配。要先处理魔界空气,对人类来说,这里的魔素浓度太高了。”
六手男接话:“尤其是这姑娘本身就有呼吸方面的问题,所以影响更大更严重啦。”
施纳贝尔也点头:“确实。我们已经有现成的能彻底净化周边空气的法术了,只要让她贴身带着附有这种法术的媒介就能解决。只是这需要定期补充魔力。”
“或者搞一次性的,每天换个新的。”沙发上的六手男提议道,“充能太麻烦了,还需要定期还给我们。不如批量制作一堆,让她自己保管,一天用一个。”
施纳贝尔思索了一下,点了点自己的乌鸦脑袋:“蜘蛛说的有道理。处理魔素的魔法很简单,只使用一天的话,对媒介的要求也不会很高。”
拉诺思把病例收了起来。
“就按你们说的做。不过,她现在去哪里了?”
阿蛛两对手抱胸,一对摊手:“不知道,不过我猜总该会去花园看看花。”
“好,我知道了。”
拉诺思转身赶去了。阿蛛在沙发上斜睨着重新合上的门,挑挑眉,感觉有趣般地“哎呀”两声。
“怎么?”
“将军大人还真是上心啊。希望她追得上那姑娘吧。”
9. 第 9 章
看出缇瑞感兴趣,魔物们热情地建议她旁观做饭全过程。
某只多过嘴的小耗子特别会来事儿,联合了它的小伙伴们特意搬来个椅子,好让新娘大人坐着旁观。为了不熏到她,还选了个离大锅有些距离的位置,殷勤得仿佛在弥补自己刚才的失言。
埃芮丝又躲回门口等她。
碳碳飞累了,小心翼翼地想落在某处,但又因为没有合适降落点而纠结。就在低飞时,它被双手捧住了。
它扭头瞅瞅手的主人。
哎呀,新娘大人真温柔!
碳碳安心地叠起翅膀,乖乖地缩成个球,窝在她手心。
缇瑞第一次亲手摸到魔物,心底好奇。恶魔小球摸着凉凉的,她顺便捏了捏,感觉手感像有弹性的橡胶。
还挺有趣的。
至于之前厨师提到的人类菜谱,比起从没吃过那种食物的魔物们,理论上作为人类的自己应该更容易进行复刻。
于是在观察完它们的做饭过程后,缇瑞顺势问了一句,厨房在不忙的时候可不可以借她一点地方来试试看。
因为做饭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么难。而且,她虽然在魔王城只待了不到一天,但已经能预想到自己在房间里无事可干而闲得发慌的未来。
当然,就算拒绝了也在意料之内,只是看它们刚才展露出意外的友善,随便试试罢了。
刚才的绿皮肤厨师代表没有说话。
因为他还没来得及说,厨师代表二号便已热情回应:“当然当然,新娘大人有兴趣的话随时可以来!”
以及其他厨师代表也陆续出现了:
“需要咱提前准备些什么不?”
“我们也可以腾出来一块专门的地方给您用!”
这里气氛不知何时且不知为何热络了起来。
热情得让人有些困扰。
面对这些期待的目光,缇瑞都有些难以开口解释,自己实际上完全没有料理的经验。
但还是得说明白:
“我只是想尝试下,可能帮不上你们的食谱研究。”
碳碳在手心里可爱仰头:“但是新娘大人是因为看了它们做饭才产生兴趣,这点就很激励它们哦。”
缇瑞浅浅苦笑:“是这样吗?”
其实就像她对奇形怪状的魔物产生兴趣一样,几乎见不到人类的它们,也对她有着有好奇加成的关注吧。
在厨师们忙着把饭菜装到盘子里时,缇瑞起身准备离开,得到了一厨房的告别声。
这样的场景,多少和她最初的想象有些出入。
碳碳自己飞了一段后,大胆地落在缇瑞的肩上偷懒,重要的是它也没有被赶走。于是它更心安理得了,稳稳蹲在那里口头带路。
“说起来,我们不在餐厅里顺便吃午饭吗?”它问。
缇瑞轻咳两声,望向别处。
其实是她看完后就没什么胃口了,但她没好意思说。
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因为有旁观者而用力过猛,当她看到那一大盘堆叠而成的迷之食物尖塔,以及其上散发的不可思议的光污染后,她出于礼貌的笑容里大半是逃避现实的虚幻笑意。
尤其是当碳碳问出“吃这种东西要求多高的抗毒性啊”这种话的时候,缇瑞觉得自己如果留下,就离体验复活术不远了。
最好还是把饭送到屋里,让她自己挑着吃吃吧。
看在它们完全没有做人类食物的经验的份上,就算提了意见人家也没办法,现在就不为难它们了。
“你们可以先去吃饭,我们下午再继续散步。”
碳碳却摇头:“不用不用,其实我们俩一整天不吃饭也不会饿,每日进食只是休闲方式的一种啦。”
埃芮丝点点头。
有的低级魔物确实是需要天天吃东西的,但这俩不是。现在两位觉得陪着新娘大人逛魔王城更有意思,所以今天不吃饭也没关系。
听到这话,缇瑞又想起了会动的肉块和光污染食物塔,以及在厨房看到的各种说得上有趣但算不上食物的原材料。
嗯。
不用每天吃饭,真好啊。
*
龙姬来到了花园,对歪着舌头的食人花问了半天话。
食人花说着说着,眼泪从嘴里流了出来:
“乌拉乌拉呜啊呜呜……”
拉诺思闻言,认真思考了片刻。
“……你说什么?”
奈何语言不通,两位拼命理解对方的意思。
这样的无效对话还要进行几分钟才会被宣告放弃。
*
眼前是木质的大门,两个随处可见且分不出区别的骷髅兵在大门两侧,尽职尽责地站岗中。
缇瑞肩上的碳碳开口了:“新娘大人,这里是书库哦。”
因为有守卫挡着,不能进入,所以缇瑞目露些许遗憾。
骷髅兵听见“新娘”二字,意识到了什么,黑洞洞的眼眶里几乎燃起鬼火,悄悄瞅了过来,有着正常“S”型弯曲的脊椎骨都要伸直了。
埃芮丝抓紧女仆装的裙子,小声说:“缇瑞大人,里面可能有一些通用语写的书……虽然我也没有进去过……”
碳碳思考半天,反应过来,小女仆是在说文字不通的问题。
“对啊!因为魔族种类很多,我们为了方便也开始说通用语了,但以前的书您看不懂呀。不过,我有办法!”
碳碳机灵地挥挥翅膀:“我记得我们魔王城的炼金术师需要要看好多好多种族的文献,为了助手方便帮忙,她发明了个好用的东西。我跟拉诺思大人说说,让她把‘那东西’要过来好了!”
拉诺思大人,终于有要用到你的时候了!好好表现呀!
但出乎碳碳预料的,它看见缇瑞摇了摇头:“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拉诺思大人也没什么表现的机会……呃不是,她肯定很乐意帮您啦。”
差点说漏嘴了,危险危险。碳碳后怕地松口气,差点让别人发现拉诺思大人除了会打胜仗外几乎没别的啥用的事实了。
缇瑞扭头看着开心地小恶魔,停顿了一下。
虽然她确实对这里的书有点兴趣,但她也在顾虑欠的人情并不好还。
能意外借用厨房她已经满足了,剩下的自己本没打算再提什么要求。原想在魔王城能活多久算多久呢,其实不用让它们这么上心。
不过,碳碳都这么说了。
于是她沉默地笑笑,不再推脱。
也好,既然这里的大部分魔物都对她有这种谜之纵容,她也乐得顺其自然,维持现状,趁它们的新奇劲过去之前,别想太多地接受这些便利,过几天被关照的日子。
等它们认识到人类也就这样,想收回这些出于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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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的照顾,她到时做好心理准备就足够了。
这边碳碳在心中默默记下此事,想着要准备书库的进出许可和能自动翻译的炼金物品,就继续口头指挥去了下一站——也是它这路上最期待的地方!
碳碳在肩膀上期待到眼里冒出星星。
说到底,它可是拉诺思大人的小助手啊!
*
龙在餐厅冷漠地扫视了一遍,正在进餐的魔物们没来得及反应,被目光冰得齐齐噎了一下。
拉诺思的视线路过在桌子上那一大盘会发光的诡异食物,随即被流动的光晃到了眼睛。
“她不在这儿?”
某热心群众笑道:“虽然想问‘您指谁’……但还是不打趣大人了。大人晚了一步,新娘刚走哦。”
拉诺思抿起了嘴,斜睨着说话的这位魔物。
这位之前,肚子会发光吗?
这幅场景,怎么说呢。餐厅里如果再暗些,桌子旁真的很像围了一圈萤火虫。料理班子今天怎么突然有心情研发新菜式,创新力度还这么大?
“真可惜,不然真想让新娘大人也尝尝我们的得意新品……”
“对啊,不过它还是不如新娘大人耀眼!”
“这不是废话吗!”
显然,因缇瑞不在场而遗憾的不只有拉诺思而已。
不知道这几位带着厨师帽的魔物是真心这么觉得,还是特意在拉诺思面前这么夸人拍马屁,总之拉诺思对此没给出什么回应。
她没有久留,问了对方的离开方向,并婉拒了新品的品尝邀请。
龙姬边心想某人怎么走得这么快,边火速逃离了餐厅里的“萤火虫”盛况。
*
碳碳根本连门都没准备敲,就准备直接撞入其中,像以前一样。
——但是被拦住了。
“拉诺思大人说有事离开了,有事下午见吧。”
话是这么说。
两个骷髅兵看着碳碳后面的缇瑞,双双陷入了沉默。
好家伙,将军大人翘班找自家新娘去了,结果大半天过去,人家都走到了空办公室门口,将军却连个影都没见到!
还被将军大人最后交代的话挡在了门外!
“不在?!”碳碳咋咋呼呼地飞上飞下,“大人怎么会这个时间不在?”
难不成大人去吃饭了吗?
——就知道吃!还追不追新娘了!
就是为了这个并不高明但也好不容易创造的小小机会,它才会在听到帕梅给埃芮丝的今日任务后思索半天,然后赶过来自荐成今天的导游兼护卫的。
结果人都带来了,和它说拉诺思大人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
真是扶不起来的龙姬大人。
碳碳还在愤愤不平地在空中乱飞,缇瑞只是淡然浅笑:“她很忙吧,就不打扰她了。”
埃芮丝见碳碳急得像蜜蜂一样在空中画圈,也开口宽慰:“缇瑞大人也累了,要不然我们先回去……?”
“唔唔!”黑球发出不甘的声音,但最后还是落回了缇瑞的手心。
整个球蔫蔫地被捧着,跟着两位一起原路返回。
“真是的,拉诺思大人到底跑哪里去了……”
它这么嘟囔着,下一个转角就看见了一抹眼熟的银白色。
——正是绕了大半个魔王城后心情低落的狼狈的龙。
10. 第 10 章
从拐角出现的拉诺思抬头,金色的眼眸一亮,嘴却一抿,从表情上分辨不出悲喜:“……好巧。”
缇瑞步子停顿,礼貌颔首,打了招呼。
这时候,拉诺思注意到了碳碳。
准确来说,是被缇瑞温柔地、用手心捧在身前的、碳碳。
拉诺思:“?”
不到一天的时间,这家伙都到坐了这个位置!?
缇瑞只见龙小姐的爪——好吧,其实化形后她的手和人类的手几乎一样,除了指甲有点尖有点长——突然伸过来,从自己手中抓走了恶魔球。
然后拉诺思将它一把塞到走廊边的花瓶口,冷冷地看着这个没有分寸的球:“你不知道自己多重吗?”
只有两个拳头大的碳碳:“?”
缇瑞:“……”
但这还不够。龙姬眯眼,眼神如刀嗖嗖地飞来,说起话也一如既往,毫不客气:“自己不会飞吗?翅膀没用给你摘下来。”
碳碳缩紧了小翅膀,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我们上司与下属间的友谊也太脆弱了吧拉诺思大人!
听着还挺伤人的,还好关于拉诺思大人几乎不会好好说话这一点,它早习惯了。
不然两人的小船非得今天就撞上冰山。
话又说回来!比起吃这没道理的醋,好不容易碰见了就不能去干干正事,好好和你家新娘说几句话吗!
碳碳窝在花瓶里,虽然没吱声,但并不是因为不敢。
它只是在给拉诺思大人留些薄面罢了!
而且比起自己被说了一通,更让碳碳不高兴的其实是拉诺思大人说完这些,居然把脸一甩,扭身就想跑。
——呃等等,站住!碳碳我好不容易给你创造的机会呢!
碳碳眼睛一瞪,从花瓶上奋起前扑,义无反顾地撞进了……缇瑞大人的怀里。
“——我偏要在这儿!”
谁叫她乱凶人,哼!它生气了!
真没用,拉诺思大人太没用了。就让上司自己努力吧,碳碳只想和温柔的新娘大人贴贴。
而且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拉诺思大人可从来没捧过它。
碳碳在少女的手心里蹭了蹭,幸福地眯起眼睛。
于是拉诺思眉毛跳了跳,转身转到一半,又转了回来。
见某龙的爪又要伸过来,缇瑞下意识侧过身躲开,避免两位莫名打架误伤了自己。
不过这个动作也会被理解成在帮小恶魔。
拉诺思神情愣怔,手就这样停在半空,有些僵硬。
反正就算落下去,她也什么都拿不到了。
简而言之,龙现在委屈极了。
怀里缩着的碳碳不关己事地撅起嘴,吹着漏风的口哨,也不看可怜兮兮的上级,只往走廊啥都没有的墙壁上斜眼。
走廊的火光晃了晃。
魔界的天色一直不够亮,就算是白天,不见太阳的发红天空也提供不了足够的光源,所以魔王城走廊上的火光也就几乎没有灭下来的时候。
拉诺思讪讪地收回手,用鼻子冷哼了声,对碳碳满不在乎道:“随便你吧。”
缇瑞从容地抬了抬眸,睫毛投下纤长的影子,而那影下,她的视线正不留痕迹地落在龙小姐身后那覆满莹白色鳞片的尾巴上。
当然,从偶遇时尾巴的翘翘又摇摇,到在抓起碳碳时变成轻甩着鞭打地板,又到现在尾巴耷拉到地板上——这些她都尽收眼底。
所以……这么好懂的龙来当将军,真的没关系吗?
不过这也不是她该担心的问题。
此时,手中的触感有了变化。
虽说碳碳完胜,但作为拉诺思大人的忠诚下属,它终于还是不忍心看大人就这样灰溜溜地退场,便在怀里又冒出半个头,对龙姬努力使眼色。
——趁这个机会,快和新娘大人说几句话啊!
从碰见到现在,大人您就只对新娘憋出了“好巧”两个字吧!
……剩下的全都是在对它冷嘲热讽啊啊!
然而拉诺思接收到的讯息却是,这个得了便宜的家伙居然在绝佳位置上得意洋洋地对自己挤眉弄眼!这个认知气得她又用尾巴甩了几下地板,发出“砰砰”的闷响。
连自己都听到声响的拉诺思沉默下来,偷偷把龙尾巴往上抬了抬。
缇瑞无奈地瞥了眼某龙不听话的尾巴。这么大的声音还特意隐瞒自己视线的话,倒显得自己掩饰过头了。
拉诺思面如冰霜,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最后蔫巴巴地熄了火,顾左右而言他:“我还要忙,你们继续逛吧。”
“不了,这就是最后一站!”今天一直费劲巴拉却也乐在其中的碳碳,总算要被上司的无用愁哭,直接交出答案,“怎么不请新娘大人去您办公室坐坐啊!”
龙姬脑内强光乍现,心底仿佛有只小小龙睁大了圆滚滚的豆豆眼,傻傻地张着嘴,接着“吧唧”锤了下爪心。
碳碳,好主意!
回去就封它为军师·魔王城内限定!
拉诺思摆正身形,转向温婉清丽的人类少女。虽然心里的小小龙正踊跃,但面上她只抿嘴抿出没弧度的直线,仿佛在表达对开口这件事有百般不愿。
当然,这是某只别扭的龙经常会让别人产生的错觉之一。
拉诺思哼哼唧唧:“既然碳碳这么说了,你想去就去。”
缇瑞温和地弯了嘴角,随着她轻轻侧头的动作,几缕乌发柔软地垂落,衬着脸颊越发白皙如雪。
拉诺思紧张地屏住呼吸。
少女望向她的眼里盈满了善解人意的光,不似作假:“但是,阁下刚说有事要忙。您不用勉强,我就不去打扰了。”
某条龙尾巴仿佛失去了梦想,往下一塌,死了。
龙姬呆在原地,看少女离去的背影,继续抿紧嘴。在对方身影全无时,嘴巴的直线终于扭曲成了波浪线。
拉诺思就这么委委屈屈地晃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看门骷髅根本没敢直视低气压的龙将军,默默扭动了头骨的角度。
另一边,往屋走的缇瑞表情淡然,对伤害口是心非的可怜龙小姐这件事毫无反省之意。
她甚至在心中做了整理总结:
大概……尾巴下垂是失望,捶地是生气。
刚刚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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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过,应该差不多。
而且如果没猜错,摇尾巴应当是开心。
听起来好像小狗。
怀里传来碳碳模糊的失神自语:“好没用,大人真的没用啊……”
缇瑞嗓子发痒,低头又咳了几声,心想着,还好,起码算是笨得可爱。
大概是龙族特性使然,名为拉诺思的龙对她的“喜欢”单纯又浮于表面,没有什么弯弯绕绕。虽然不值得高兴,但在这样的处境下倒是浅薄得令人安心。
这种只看眼缘的“喜欢”之情,虽然不知道哪天突然就腻烦,但这也说明在那天到来之前,她能在魔界有一段安稳和随心的日子。
碳碳在门口挥挥翅膀,自行告别。它担心如果不这样识趣地离开,恐怕拉诺思大人知道了又要瞪它。
缇瑞回了屋,让埃芮丝拿来午餐后就去休息,不必继续陪她。
她也是想自己待会儿。走走停停大半天,有些累了,尤其是这不靠谱的身体让她感觉喘不上气的频率越来越多。
也许休息会儿就能缓过来。
缇瑞坐在窗旁的椅子上,低垂着眼眸向外看去。空中一直有黑絮,从没停过,倒也不碍事,只是这颜色容易给人一种“被污染”的印象。
这荒凉景象说实话没什么可欣赏的,天际也不会看见任何人类城镇的影子。这是片只有魔族的土地,离她过往的住所很远很远。
不过也没什么可怀念的。
来时也不曾想能活到第几天,自然也不会带换洗衣物之类的生活用品,更别说带药。
因为饮食习惯不同,她也没能好好吃饭,最主要的是魔界空气过高的魔素含量和极差的质量也让身体情况恶化得很快,只不过在魔界待了一天她就觉得有点胸闷。
乖乖地坐在这里后,还以为缓和一下就好,结果头疼越发厉害,还喘不上气。
少女合上眼,缓缓地趴到桌子上
……不妙,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她应该在打发小女仆去拿午餐前说一声的。
这也太丢人了。
缇瑞苦笑。
不知多久,她昏昏沉沉中听见埃芮丝推餐车进来的声音,在桌上放下餐盘的声音,呼唤她的声音,最后是发觉不对碰倒什么东西的哗啦声响。
“……我没事,你去叫人吧。”
缇瑞没力气地趴在桌子上,还有意识,只是眼前发花,视野中的映像模模糊糊,也看不清楚鲛人女仆的表情。
但估计快要掉小珍珠了。
而且,看对方从模糊轮廓中透出的无措,缇瑞知道最好给人家下达个具体的指令,不然她担心小鲛人会往墙角一蹲就开始哇哇大哭。
以自己的估计来说,顶多晕一会儿,又死不了,她希望魔族的女仆不要这么一惊一乍。
脚步声慌乱地远去了。
可能是见怪不怪了吧,缇瑞还有功夫闲闲地想:埃芮丝很明显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所以自己也许被当做培养人家的教具了。
啊,都无所谓了。
脑袋里像不纯的黑色染料在被不断搅拌。
她合上眼睛,等待着门再一次打开的声音。
11. 第 11 章
诊疗室的两位,乌鸦头施纳贝尔与蜘蛛怪阿蛛,是那种一直窝在工作地点不轻易出门的家伙。
一来是工作需要,二来是懒,最后是因为外面危险。
魔王城妖魔鬼怪众多,还闹腾,两位虽然医术不错,战斗力却不算上乘,要是不小心被扁了,还要自己给自己疗伤,怪费劲的。
所以,若是到了两位需要叫人过来的时候,一般会友好地拜托来访的伤员跑腿去带个话,自己则坚决不出门半步。
现在,他们正好需要这样热心的伤员。
“但是,今天也太多了吧?”阿蛛歪歪斜斜地坐在桌子上,一只手用手掌在眼上搭了个棚,眺望着排队到门外的、蜿蜒扭曲如长蛇的病号。
施纳贝尔没回应搭档,只是低头看看病人的伤口,沉默片刻,而后面无悲喜地问面前的伤员:“……说吧,你咬自己一口干什么?”
“其实也没啥……就,顺道问个事儿。”这位病号对乌鸦医师挤挤眼。它一开口,后面排队的魔物都伸长了脖子,显然物以类聚,这群家伙目标一致。
病号戳戳手指,扭捏地开口道:“那啥,俺们看到龙将军的新娘来了这,那姑娘咋了,怎么需要看医生——”
阿蛛头疼地一仰脖子,打断对方:“居然是来听八卦的——把它们都赶出去啦。”
“不是不是,医师您别误会,俺们也是关心——”
听到“关心”二字,阿蛛笑了,意味深长地扫视过长条的队伍:“是吗?但我们可不敢多说哟,将军大人对那人类姑娘看起来相当在乎,甚至咳呃——”
阿蛛被搭档的肘击打下了桌子。
“比起关心这个,你要是闲着,不如帮我给将军大人带个话,叫她来一趟。”施纳贝尔收回胳膊,仿佛无事发生地坐好,显然对这招式运用得非常熟练。
病号小心瞄了眼正从地上爬起的阿蛛医生,小心脏在胸腔里瑟瑟发抖,于是当即答应下来。
是的,虽然两位恶魔医师的战斗力不算魔王城战力体系的上乘,但,暴打大部分状态不佳伤员毫无问题,轻轻松松。
而且暴打之后还不愿意提供治疗,因此如果惹到了人家相当难办。
于是,愿意为两位跑腿的热心伤员,呃不,“热心”伤员还是相当多的。真是方便了爱宅在诊疗室里的他们俩呢。
魔物病号捂着带牙印但丝毫没破皮的胳膊,立马跑了。
但在两位恶魔医师正把装病、故意自伤、故意对打的伤员全都清出神圣的工作场所时,前脚刚走的跑腿者又急匆匆地回来了,还带着令在场吃瓜魔物哗然的消息:
“医师!龙将军已经来了——还、还带着新娘一起嘞!”
*
把时间推到十分钟前。
埃芮丝不确定帕梅大人现在在什么地方,于是就近跑去找了一定在办公室窝着失落的龙姬。
得到消息后,拉诺思飞速赶往现场,前去救人。
进屋后的龙,神情紧绷,毫不费力一把就将缇瑞扛到肩上。
肩上昏昏沉沉的缇瑞:“……?”
被绑架了?
肩膀硌得她肚子疼。另外,可能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这个姿势也太不雅观了,再怎么说,她或许还是要点面子的。
但无能为力的自己只能象征性地挣扎几下,就在头昏眼花中默默放弃,听天由命了。
拉诺思的目的地,当然是诊疗室。
于是龙姬扛着新娘在诊疗室闪亮登场时,在场诸位都屏息凝神,生怕打扰了近在眼前的瓜,呃不是,是龙将军和她传闻中的新娘。
阿蛛反应迅速,把其他病人不论真病假病都清了出去,然后毫不留情地关上了诊疗室的门。
还没等外面的魔物呼号着表示不满,他又把门开了一条缝,伸出来一条胳膊给门外挂上了个沾着可疑暗红污迹的牌子:“休息中勿扰~”。
门外安静了。
门立马合上。
拉诺思把人好好从肩膀上放到病床上。鸟头医生过去查看情况时,就看见缇瑞小姐正木着脸瞪着拉诺思,些许发丝因蹭到衣服而乱翘。
但拉诺思完全没有发觉对方的视线,只是紧盯着医师:“她怎么了?”
施纳贝尔过去,只是将手放在缇瑞额前一段距离处,手心一亮,没一会儿便结束,对龙姬拜拜手表示问题不大。阿蛛已经拿来了空量杯,其他五只手里各握着几瓶颜色奇怪的药剂。
药剂被按比例混合起来,完成后递给了缇瑞。施纳贝尔则拉上床边的灰色帘子,将龙姬叫到一边。
缇瑞的视线追随着某位虽然需要感谢但也非常失礼的家伙,直到视线被帘子阻隔,才把注意放在那杯药上。
调配的过程中不知发生了什么反应,几个药剂混合后一直在冒细密的泡泡,发出微小的沙啦沙啦声。颜色也像十多种高饱和度的鲜艳蔬菜榨成汁后搅拌在一起那般,让人一言难尽。
其实眼前发糊,看不太清,但感觉上真不是人喝的东西。
缇瑞垂头盯了一会儿,抿了一口。
……不错。起码比昨晚的拌沙拉的果子味道好多了。
她小口小口地喝起来,并不怎么在乎帘子外的嘀咕声。
此时帘外:
“正好,净化空气、降低魔素的术法媒介也选好了。只要她随身带着这个,以后就不会出这种状况。”阿蛛把手背在身后,对拉诺思得意地笑,“而且,这是个一箭双雕的媒介呢,提前感谢我吧,将军大人。”
拉诺思一脸怀疑,皱眉:“是什么?”
鸟头医生并不吊人胃口,直接道:“是花。”
阿蛛将藏在背后的手大方地展示了出来,手里正是一束杂七杂八的花朵。八只眼睛齐刷刷眯起,阿蛛愉快道:
“由大人您每隔一段时间交予新娘大人一捧鲜花,既能保证她的健康又能增进双方感情,绝妙的主意吧!”
他欢天喜地地把那束附魔处理过的花塞到了拉诺思手里,一副想看好戏的模样催促:“就现在送最好!快去快去。”
拉诺思冷着脸僵直片刻,随后发出真情实意地表扬:“……很聪明。”
“……”啊是吗。
阿蛛难得静默地闭上了嘴。
施纳贝尔无视身旁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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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一副要噎死的表情,对拉诺思解释净化空气媒介花的用法:“每天只要拿其中一支随身携带即可,一次性的,次日就会丧失效用,扔掉就好。花上的术式以被人类触碰为条件运作,其余时间都处于待机状态,放在房间里也不用担心里面的魔力提前消耗完。”
拉诺思检查了一下那堆花,确认没有问题。
“不过,你们上哪弄的这些东西?”
阿蛛乐呵地回答:“让乐于助人的魔物从中庭花圃里摘的。希望园丁不会发现吧哈哈。”
不,一天就要用一朵,这样的消耗速度迟早会发现吧。
而且那个暂时不在的园丁,知道了这件事绝对会摆个臭脸,像别人欠它两百万之后拿个大剪刀当凶器追债一样找过来。
不过拉诺思倒不是在乎这个。
她拿着这束花,仿佛拿着什么和自己相当不匹配的东西,有如磁石相斥那般不对劲,于是别扭着站在原地没动。
阿蛛努力忽悠,鼓励这位放弃磨蹭赶紧行动。而施纳贝尔没管两位,低头记录病例。
此时的灰帘子后面,缇瑞已经盖好被子合上眼睛,大有睡一觉的打算。
没办法,喝了药之后好像有些困了,再加上本来就累得不行,好像要撑不住了。
既然那位龙小姐也在,在这里小睡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那就这么办吧。
然而没过多久,她就听到了帘子被拉起的声音。但来者没吱声,也没说有什么事,所以她懒惰地合着被子没动,继续闭目。
帘子又被放了下来。
拉诺思面色如常,只是抱着花灰溜溜地退了回来:“她睡着了,还是下次吧。”
阿蛛趁龙没注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而继续热心支招:“这里的床哪有大客房的舒服?这不得把缇瑞小姐送回去呀?”
施纳贝尔突然开口:“别用扛。”
阿蛛无比赞同搭档,连连颔首:“当然要抱着,横抱。您知道横抱吗,就是俗话说的‘公主抱’——”
拉诺思当然知道,只是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建议。她的视线困惑地在两人间徘徊,然后以纯粹的疑惑开口:“为什么?那样更省力吗?”
阿蛛微笑,施纳贝尔不语。
面对拉诺思发自内心不解的神情,阿蛛礼貌且冷酷地表示:“有关人际关系的问题,大人还是多听别人建议比较好。”
只考虑省不省力,您把人家当一袋子大米呢?拉诺思要只靠自己就能抓住这人类姑娘的芳心,他从今以后用六只手走路。
“……”拉诺思皱着眉,最后慎重地点了头。
好在拉诺思是一只有自知之明的龙,不然真救不了。
阿蛛与施纳贝尔目送龙姬再次走入帘中。不过,直觉让他们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果不其然,片刻后,灰帘内便传来人类少女略显冷淡的声音:“您在干什么?”
果然没睡啊。
两位医师如此心想,对视一眼,将只知道在帘后发出“我、我……”声音的没出息龙姬抛在身后,不约而同地转身,假装忙自己的事去了。
12. 第 12 章
向来无事的碳碳,今天在向帕梅吐槽几天前的失败撮合——也就是陪缇瑞熟悉魔王城的那一次。
“拉诺思大人这样……真是难办呀。”它用这样的话结尾,挫败地在桌子上蜷起翅膀。
身边的茶杯被帕梅端起,它一抬眼,就看见女仆长以一种漠不关心的表情地喝了一口绿油油的饮料,反应相当平淡:“是吗。”
碳碳于是更无力地瘫扁:“就是啊,听说后来还有魔物目击拉诺思大人扛着新娘在走廊上跑……大人到底在干什么啊!”
帕梅对此嗤笑一声,不做评价。
以碳碳告状后两位合谋麻袋计划并一起在门口偷听起头,碳碳也渐渐敢和帕梅主动搭几句话了。在此之前,碳碳顶多偶尔飞过来因公事传拉诺思的话,除此外两位几乎没什么交集。
今天碳碳恰好在女仆休息室碰到帕梅,见她没在忙,它也停下来聊聊天。
说着说着,碳碳就在桌子上为自己的上司愁成一团。
帕梅放下银边的茶杯,舒适地眯起眼睛,伸出尖尖的舌头,舔掉嘴巴边粘上的汁液:“不过,难办的可不只有拉诺思那家伙。”
碳碳听到这话,满腹困惑地“诶”了一声:“……难道也是怪我们助攻不够?”
“不,我是说,最麻烦的其实是另一个。”
“您说,新娘大人?”碳碳在桌子上坐立不安地滚来滚去,纠结了一会儿,嘀咕起来,“虽然确实经常看不出来新娘大人在想什么,但她对我们还是挺温柔的啊,还会分给我们东西吃……”
帕梅耸耸肩:“因为她不喜欢吃吧。”
“我飞累了她也会捧着我走……”
“只是觉得你手感好吧。”
“埃芮丝失误的时候她也从来没生气……”
“……”
帕梅站了起来。
“咦,您去哪里?”碳碳连忙跟着飞起来,不知为何有点小紧张。
“去看看我的部下有没有被骗。她们现在在哪儿?”
“唔?今天是缇瑞大人借用厨房的日子,她们现在应该就在厨房吧?”
*
缇瑞站在宽大过头的菜板前,这夸张的大小衬得自己像个小矮人。她戴上厨房专用的手套,而埃芮丝在身后,手忙脚乱地给她系好了围裙,还帮忙盘起了长发。
一簇浅粉色的小花别在缇瑞发中,正是来自拉诺思几天前磨磨唧唧地送给她的那束鲜花中的其中一枝,据说净化魔界空气用的。
自那以后她确实没再有喘不上气来的感觉,连咳嗽几乎都没有了。
成效明显且迅速,这才让她对魔族的医术水平有了实感。
而今天,就是她和厨房的诸位商量好后,成功得到了厨房短暂使用权的第一日。
绿皮肤厨师给了她一张据说很初级的简单菜谱,由于手动增加了对料理新手超友好的贴心备注,所以字密密麻麻,详细至极。
菜谱确实是通用语,但备注不是,缇瑞看不懂。
因此拜托了埃芮丝在旁边翻译。
现在,因为厨师和帮厨们突然被叫去开会,偌大的厨房空荡荡的,只有她们俩人,完全没人打扰和围观……也没人能出手帮帮这两只料理菜鸟。
顺便一提,就算没有厨房组的紧急会议,也不用担心拥挤和没地方用。一来缇瑞不会选它们准备饭菜的时间过来打扰,二来在厨房干活的那帮人这几天已经特意腾好了一个小小的专门的位置,让她尝试料理的乐趣。
魔物们还挺有心的。缇瑞洗手的时候心想。
只是,这种好意不能看做是理所当然。
现在的特权都只是看在她是它们将军大人的联姻新娘的份上才出现的,接受得太坦然倒会让她心里不舒服。
更何况她专门挑对方的办公时间才从房间里出来转悠,躲人家躲得挺明显。
埃芮丝在一旁已经看了几遍菜谱,一抬脸看到缇瑞正撸起袖子去拿菜刀,战战兢兢地发问:“真的不用叫拉诺思大人来帮忙吗?我、我也不会做饭的……”
缇瑞平淡地握住了刀把,长长的睫毛微垂:“不,不用她。”
虽然那位龙小姐很有趣也很单纯,虽然自己当时也说了联姻什么的无所谓,但,怎么说呢,下意识地多少还是有点不想面对现实?
这种躲藏的行为完完全全就是在逃避。
或者说,对这种状况她虽然早已心如死灰,完全复燃不起来的那种,然而最后一点点没烧干净的部分还是在表达出半死不活的抵触。
……真是搞不懂自己,如果感觉这么别扭,那时拒绝不就好了。
“总之,先切这个是吧。”
小鲛人连忙低头核实菜谱:“对,对。”
缇瑞把这个像萝卜的东西放在水里认真洗洗、搓搓,然后又在菜板上横着放好,摁住,随后谨慎地刀起刀落,尽量不切到自己。
虽然据菜谱说要切成“片”,但她的水平也只能切成“段”了。倒是没必要一口气就做到最好,第一次碰厨具,东西能吃就满足了。
然而切的过程就遇到了困难。
这个奇怪的萝卜中心有什么东西硌着,所以切起来有些费劲。不如说,下半完全没切断。
她有尝试更用力,但里面的条状物体很坚硬,这把刀是切不开了。只有上半部分的“萝卜”像多瓣书页一样展开,看起来……应该也能继续做?
缇瑞抬起刀,又放下了刀。
埃芮丝疑惑:“怎么了?”
“说起来,这是什么?”
“肉蜥蜴的尾巴呀。啊,它新鲜时愈合的很快,所以看不出那一端的切口的。”
……原来这是肉吗?
而且,让新手一上来就做荤菜,这菜谱谁选的?
其实问题不大。总之,切不断的应该是骨头,原来如此。
埃芮丝在一旁继续读菜谱的下一步,说切好后,需要清洗尾巴,再凉水起锅,焯出部分毒汁。
缇瑞:“……什么?”
埃芮丝觉察到缇瑞的视线,视线在菜谱和缇瑞的身上无措地来回流转,期期艾艾道:“嗯……这个可能,焯后毒性就不是很大……了?”
所以,到底是谁选的菜谱……
真是仗着魔王城犯规的诊疗室就为所欲为啊,厨房的工作人员们。
但话说回来,这几天多亏了魔物医生,她的身体状态除了仍然容易疲惫,其他居然几乎和寻常人无疑。如此来看,如果是在魔王城,就算中毒好像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罢了。
缇瑞还是把水添到大锅里,装了半锅后放入仍然“藕断丝连”的整个蜥蜴尾。
扑腾一声,大肉块落入水中,锅中的水面因为异物的入侵不安地波动起来。
之后激活火魔法石,石头内的魔力就会顺着雕刻在器具上的魔法纹路实现加热。从法术阵中央冒出的火焰在锅底部舔来舔去,水底有细小气泡一个接一个地浮上来。
不过,无魔法的普通人都能使用灶台等生活类魔导器……她还以为魔物们不会有这种东西。单从厨具来看,根本分不清这是人类还是魔族的厨房。
以往的印象里,魔物都是茹毛饮血的狂野做派,更别说拥有这种水平的技术。
是她想当然了。
两人在锅旁,等待着水完全沸腾,眼看着锅里漂浮上的白沫,和渐渐变得浑浊的谜之紫色水。
菜谱上尽职尽责地写着下一步:把尾巴捞出来之后要放在一旁,准备烧油。
埃芮丝露出“最危险的地方就要来了!”的紧张表情,捏着菜谱挡住半张脸,缩到了缇瑞身后。
之前在厨房旁观的时候见到过,用油做菜时大部分情况下都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听着很吵。这些缇瑞都有心理准备。
“虽然不重要,但顺便问一下,这是用什么做的油?”
“大概是……某种胖胖的魔物上提取的吧?”
她就知道。
也是。在魔界,植物比起魔物好像反而是属于品种较少的一方。一来环境太严苛,二来能在空气都有毒的魔界活下来的植物大部分毒性也挺大,毒花毒草遍地长。
还是那种连魔物都招架不了的剧毒花草。
所以能作为食材的,其实原料以肉类居多。
算了,入乡随俗,都能接受。
余光看见有谁在厨房门口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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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瑞疑惑地向哪里瞥去,但却什么都没发现。
不过缇瑞也不感兴趣,放弃了探究,转而问埃芮丝:“要多少油?”
小鲛人将菜谱举到眼前看了好几遍,片刻后才道:“咦?这个没有写……”
两人充满无知的眼睛对视一眼。
缇瑞提出猜想:“嗯……为了都能沾上油,起码应该没过肉块?”
埃芮丝说不出任何猜想地歪头,困惑地垂头看锅:“好像有道理,应该……就是这样吧?”
如果能成功把尾巴切成片,应该可以节省很多油吧。因为那样只需要没过一个片的厚度就可以,而现在则要浸泡一整个尾巴。
但她真的切不断了,只能如此。
当两人合力抱起油桶往锅里倾倒时,缇瑞的余光又看见门口有谁在摇。动摇的摇。
第二次了,不可能是错觉。不过她现在忙着干体力活,没工夫弄明白。
是拉诺思来偷偷视察却不敢进门,还是厨师们开完会了在门口晃悠?或者是路过的好奇的魔物——这种魔物从那天碳碳吼过之后已经少了很多,或者说几乎不会在明面上看见了,虽然她偶尔仍会感觉到视线。
终于倒好半锅油,两位等它热起来的过程里先研究起之后的步骤。
“油热了以后,煎肉,之后加入那些调料。比如,黑盐7.2勺……?”
“……这么精细吗?”
“据说之前有脾气火爆的新人厨师暴力投诉了‘少许’‘适量’的字眼,所以魔王城的菜谱上都不会那样写了……”
暴力投诉究竟是怎样投诉的啊。
缇瑞把那一大罐黑盐拉到眼前,拿出来看看里面插着的勺子。但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勺,没有想象中那种“测量盐在小勺中占比并保留小数点后一位”的显示功能。
“这个数怎么算出来的?”
“我听说……是全体厨师对用量投票,最后算的平均数。是为了做这个菜谱前几天刚算的。”
在这些没用的细节上意外地用力啊。你们自己都不会按这个带小数点的用量吧。
缇瑞放下了勺子,转头看了看锅。
意外的是,油没有水沸腾得那么快,这么久了还没有咕噜起来。
虽然油面上已经开始冒烟了,但平静得不像是热起来的样子。这大概说明,还要再等一会儿吧?
起码得像水一样表面不停冒大气泡,才算是热起来,才能下尾巴肉?
两位又等了半晌。
“油热得很慢呢。”缇瑞默默道。
“是啊,明明味道都这么大了……”
总感觉厨房里,好像油腻了起来。
“回去得洗个澡了。”
“是呀……”
油烟更浓了。
门口的身影剧烈地动摇起来。
缇瑞抬了抬睫毛,无意地向那里看看,但探究的兴致依然不高。
会是谁呢?这种情况,差不多该出来了吧?
这种油烟量怎么看都不像正常情况,虽然自己是不知道是哪一步做错了,但看热闹的家伙也差不多来出现指正她们了。
正如缇瑞所想。
很快女仆长出现在了两个菜鸟厨师面前。
她过来关了火,然后转身面向两人冷冷站定。
“……这太危险了,缇瑞小姐,下次使用厨房还是带着熟悉料理的帮手吧。”说完,帕梅便转向埃芮丝,“下次出现不确定的情况,马上来找我或者拉诺思。现在你去叫拉诺思来看着她吧……算是给那家伙点表现的机会。”
后半句帕梅特意用了魔族的语言说,这样缇瑞听不见助攻人士的小算盘了。
而埃芮丝眼睛呆呆地眨了眨,觉得这很道理,立马点头,得到应许后跑去叫拉诺思大人了。
缇瑞不动神色地瞥开视线,看着菜板上的尾巴不语。
她是听不懂最后一句,不过结合语境,看埃芮丝的反应,也稍微能猜到意思。
净做多余的事。
帕梅对她不愿意的样子全然无视。支走了埃芮丝,她需要做的也仅此是在拉诺思到达之前看着人类少女别继续乱来罢了。
两人无言。
13. 第 13 章
拉诺思走进厨房时挺开心的。
虽然一进门就看见帕梅和缇瑞两人默默地各站一侧,不言不语,无视线交流更无肢体接触,距离感拉满,一派静默。
拉诺思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站到两人中间的。
“听说你需要帮忙?”她对帕梅简单地打声招呼后,转头便问缇瑞。
仍然是那幅没自觉地俯视的气人模样。
帕梅本来想走,见状受不了地皱了皱眉头,改了主意,打算在一旁观察会儿再说。
毫无自觉的拉诺思正偷摸地打量起缇瑞今日的装束。几天不见对龙来说其实不算多长的时间,但这可是扎起丸子头围着小花白围裙站在菜刀前的缇瑞!非常新奇,非常可爱。想放宝物尖尖——
缇瑞垂眸,看见某条莹白色的龙尾巴像扫把一样左右扫荡地面,思考少顷,便把刚才的菜谱递了过去。
“辛苦阁下,其实这个有些我看不懂。”
她实话实说。
拉诺思一脸奇怪地接过了菜谱,看了几眼:“我只用读这个就好吗?”
她还以为自己担任的是更重要的角色呢。
“不是。”帕梅干脆地否定她的猜测,“你亲爱的未婚妻第一次下厨,你在旁边看着她别做傻事……如果我没记错,你会做饭吧。”
“我会。”拉诺思点头,某种古怪的思考机制使她选择性地略过了本应是重点的“亲爱的未婚妻”的字眼,而将注意放在了“第一次下厨”上。
非常有纪念意义的一天!她听说过人类因为寿命有限,因此有看重纪念日的习俗,比如居然每年都要庆祝生日,还有各种节日——虽然魔界也有节日,但大都是十年八年才庆祝一次。由此比较,人类对特殊日子的重视程度要高于魔族不少。
所以,她要把今天记到小本本上。
还好拉诺思没有现在就拿出小本子,而是认真看着菜谱问道:“现在到哪一步了?”
“加热油。”
“好,那开始……嗯?为什么它不是肉片?”
缇瑞掖过碎发,漫不经心地扫过蜥蜴的尾巴和龙的尾巴:“……这样好看。”
虽然也可以说剁不开然后拜托别人帮忙,但那样就不完全是自己的成果了,还要让对方出手。她暂时不想那样。
拉诺思努力地理解着人类的审美,然后接受了这个设定。
“那,为什么油这么多?”
“……多吗?”
缇瑞茫然,完全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提出疑问。
拉诺思看她完全状况外的表情,自己也不确定了。自己也许误会了什么,或许就是要改进菜谱,将“香煎”改为“油炸”呢?偶尔的自由发挥也是料理的灵魂之一。
拉诺思自己说服了自己。
“也不多。那开始吧。”
帕梅已经看不下去了。
反正拉诺思在旁边,再怎么乱来也不会出事的,所以她毫不留恋地走了,顺便捎走了等在门口的埃芮丝。
“那个,女仆长大人,我不用在旁边帮忙吗?”
果然是因为自己碍手碍脚了吗?埃芮丝低落了起来,鱼鳍耳向下耷拉收拢。
“给那两人点独处时间就算帮忙了。当然,主要原因其实是厨房很危险。”帕梅带路向休息室走去,“这边暂时没什么事,你也去休息会儿。”
“好、好的。”
埃芮丝重新振作了一点精神。
然后她细细想了下女仆长的话,觉得确实是这样。
独处时间是必要的!
——而且女仆长这么为拉诺思大人的幸福着想,真是温柔又细心的人呀。天真的小鲛人完全没有发觉帕梅“护短”的私心,对她的尊敬数值又加了1。
*
“像这样,要炸大块肉的话,要等油上的烟多起来再炸。”
“不是叫‘煎’吗?”
“……啊?”
厨房的两人,此时在普通地讨论厨艺。
此时拉诺思也换上了围裙,而且是由碳碳提供职责范围内的跑腿服务送过来的,自己的围裙。
缇瑞看到纯黑的围裙中间绣着的Q版银白小龙,没有吱声。
她在拉诺思的无比专注的注视下,把尾巴肉小心下到了滚烫的油锅中,锅内发出巨大的声响,虽然有准备却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向后退开,然后撞到了身旁的拉诺思。
“抱歉。”缇瑞向另一侧移步,拉开距离。
拉诺思为了安全盯锅盯得太紧了,才没注意自己凑近到有点碍事。
“不用道歉,但确实要小心。食物下锅时慢些,离油近的时候再松手,不然油飞溅到皮肤上会烫伤,挺疼的。”
缇瑞惊讶地抬眼看了龙小姐一眼。
她原来会正常说话吗。
拉诺思自己都没发觉在“忘我”的专注状态下,交流能力居然能回升到正常人水平。可能是因为注意力不在说话上,反而不会说出奇怪的发言?
拉诺思现在专心地看着火候,时而扫一眼手中的菜谱。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出来缇瑞对于百分百参与感的执着,她除了口头的提醒和解说菜谱,一直没有上手帮忙。
毕竟完全由自己做成的话更有纪念意义,就连类似“应该再多点”这种用量建议她都闭口忍住没吱声。
她个人觉得,作为第一次下厨,自己应该给予足够的尊重和信任,不去打扰别人罢了。
——没错,她在尊重人家。才不是想尝尝完全由缇瑞亲手做的菜的味道。
当她念到菜谱上的“黑盐7.2勺”的时候,忍不住沉默了一秒:“又弄这种没用的东西。不用听他们的,参考就够了。”
不过,就算用量已经写得如此精确,缇瑞还是纠结了下所谓一勺究竟是指平平的一勺还是鼓成小山的一勺。而且她又想起来那据说是众厨师举手投票算出的结果,不禁轻笑了一下。
毕竟这确实有点可爱,虽然没用。
“下一个调料,鬼椒是……”拉诺思无意一瞥,恰好捕捉到少女将散的笑意,于是完美地呆愣住了,半张着嘴忘了说接下来加多少魔鬼辣椒粉。
“是?”缇瑞扭开鬼椒粉的盖子后没听到声,探寻地转头看去。
“啊,哦……适量撒点就好,看个人口味……”
缇瑞犹豫了片刻。不同辣椒的辣度也有分别,这样来看,她其实完全没办法在第一次就确定合适的用量。
也就是说,只能靠运气了。
缇瑞将辣椒粉的小罐拿到了锅的上方,做好了轻轻抖一点的准备。
因为名字都叫“鬼椒”了,听起来就挺辣。这纯属猜测。
谁知道这个关键时候,拉诺思犹豫良久,恰好心怀期待地开口了。
“这个会给我吃吗?”
“嗯?”缇瑞一分心,手抖得幅度大了点,大半罐辣椒粉就飘悠悠全撒了下去。
这粉末……比想象中轻好多。
主要是盖子拧错了,不应该把带洞的那个干脆地拿下来啊。
两位看向红彤彤的锅,齐齐静默。
而且,龙小姐真是乱猜,她才没那么打算过。
不过。
“……嗯,是啊。”
缇瑞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地拿起铲子,尝试把魔鬼辣椒粉翻到尾巴肉下面去。
但这当然是藏不起来的了,还因为搅拌,一锅辣椒油红得更均匀了。
龙姬欲言又止,表情复杂,舌头提前疼了起来,然后又没忍住在脸上暗自露出些许痛苦的期待。
缇瑞边徒劳地扒拉锅,边抬眸暗自观察拉诺思的表情。见她白着脸摇尾巴,缇瑞都不知道应该对此种程度的傻气报以何种心情。
不过辣椒一热,呛鼻的刺激味道立马出来了,距离最近的缇瑞先坚持不住咳嗽几声,很快就轮到拉诺思,两人在厨房里咳嗽成一团,半天没缓过劲来。
在接连不断的咳嗽声中,缇瑞听到什么东西掉地上还碎了的声音,她奇怪地努力睁眼,透过生理性泪水,看见地上几块冰碴子,而且还在继续掉继续碎。再一抬头,那边拉诺思边挡着嘴咳嗽边咳出来些寒气。
缇瑞试着理解了一下,大概明白了拉诺思属冰龙的,嗯,她是说冰龙属的。
等味道终于淡了些,拉诺思从围裙的口袋中掏了掏,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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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过去一个手帕:“咳,擦擦眼睛吧,咳咳,干净的。”
缇瑞没有拒绝的余裕,因为她呛得厉害,现在还没有从咳嗽的间隙说出完整话的空闲,于是她勉强挤出“谢谢”二字,便接过了。
拉诺思自己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什么,在面前挥了挥手,随着一股寒风卷过,厨房中的辣味顿时淡了不少,就是让另一个人打了个寒颤。
缇瑞擦干净刺激出来的眼泪,叠好手帕时顺便看了一眼锅:“接下来是什么?”
因为剧烈咳嗽消耗了体力,拉诺思挡着嘴,带着一点点虚弱抬起菜谱纸张:“呃,上面说,煎熟了就能吃了。”
至此,缇瑞学会了第一道魔界饭菜的做法。
她“哦”了一声,把叠好的手帕还给她。但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她也不是很确定这样合不合适,于是礼貌地多补充了一句:“我可以洗好再还你。”——虽然她从没洗过衣服,但学起来应该很简单。
拉诺思趁她改变主意前拿走了手帕:“不用。”
既然对方这么说了,她便不再坚持。
将注意再次转向今天的正事,缇瑞将视线投向锅里完全浸入红油且刺啦响的风琴状尾巴。
这样居然就好了……过程不长,而且果然有顾忌到新手而选了做法简明的菜谱,虽然过程中也有困难,但步骤实际没有很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什么样算熟呢?
这么大块的肉,以防万一还是多“煎”会儿吧。
拉诺思将菜谱收了起来——它的任务已经在读完的那一刻完成了。现在她只需要等着缇瑞在觉得合适的时候把肉盛出来,自己就可以亲口尝到缇瑞第一次做饭的成果了。
啊奇怪,舌头怎么又开始幻痛了。
拉诺思陷入痛并快乐的幸福预想时,缇瑞发现肉的表皮变色过深,于是关火,开始小心地把锅里面的尾巴捞出。因为意外地重,她拿大勺拿得并不稳,肉在移动路径上发着抖,好在除了过程中滴下几滴鲜艳的红油,最终还是安全放置到了金边盘子里。
缇瑞轻轻松了一口气,拉诺思从幻想回神,拿了抹布在一旁帮忙清理桌面。
缇瑞想起以前吃过的饭菜的摆盘,从旁边的菜篮子里揪了两个不知是什么的小菜叶洗了洗,插到了尾巴肉旁边。拉诺思收拾完,抬头就看见一盘对比鲜明的红绿黑——黑的是肉糊的部分,大概只占了所有颜色的四分之一。嗯,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糟糕。
拉诺思个人认为缇瑞还是有天赋的,于是自顾自地点头。不过缇瑞并没有看见。
“那我拿到餐厅里。”
“嗯……!”龙姬重重点头。
缇瑞端起盘子,拉诺思一步一步跟在后面,乖乖晃着尾巴,顺道利落地脱下自己的围裙。
出了厨房门,她顺便把围裙往一直等在门外的碳碳头上一扣,让它送回去。
碳碳眼前一黑,急得嗷嗷乱飞了一会儿,把围裙给抖到地上去才重见光明:“等等,我也想尝尝——”
亲爱的拉诺思上司没说话,看也没看,只是曲起一根手指,伸到球的面前,下一秒一下子把它弹飞了。
缇瑞回头看情况的时候,龙姬还装作无事发生一般,淡定地蹲下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小龙围裙。
缇瑞不言,瞅了下碳碳消失的方向,心想走廊真长。
不然以她所捏得出的碳碳的弹性,它会撞到墙再弹来弹去,状况更混乱。
另外,虽然不是饭点……但餐厅的魔物意外有些多。
不,不如说是爆满。
缇瑞在餐厅的入口站定,听见里面的嘈杂,脚下有些犹豫。
也不怪她停下步子,毕竟餐厅内部是那种难以下脚程度的超载。
发生什么事了?
熙熙攘攘中,她也隐约抓住了零星几字:
“咦,只有……不够分吧?”
“拉诺思大人……这下……”
身边的龙小姐以摸不清的情绪突然沉静地开口:“真热闹呢。”
餐厅安静下来。
这个反应,让缇瑞心底了然:
又是参观,对吧?
14. 第 14 章
其实角色互换了就知道,如果人类的皇宫里放养了一个既没有威胁也没攻击性的魔物,估计闲情逸致过多的贵族王族也会经常像这样兴致勃勃地组团围观吧。
当然,以人类生命的脆弱和与生俱来的谨慎,就算没有攻击性也会给魔物戴上镣铐。这么一想,明明都是无法反抗的处境,但自己的情况其实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起码她还能自己做料理玩呢。
缇瑞面色如常,在餐厅的桌子上放下了盘子。
餐具早已摆好,偌大的长桌上整整齐齐的两排,像强迫症排列一般间隔相等,分毫不差,当然,其上空空如也。与之成为对比的,装了东西的小小菜盘只有一个。
菜盘正对着的位子上,拉诺思落座了。
不知是气氛使然还是不可见的权利威压,没魔物好意思坐下。它们宁愿空着那些座位,只在距离拉诺思周围一定距离探头站立,就这么围了几层圈。
缇瑞也被这个魔物圈死死圈在了里面,根本走不出去。不过现在倒也没有离场的必要,更没有站着等龙小姐的吃完的说法,她平静地在旁边坐下,等着拉诺思品尝并发表感想。
拉诺思拿起了刀叉,她则抬头看过去。
虽然盯着别人吃饭不怎么礼貌,但谁叫一整个餐厅的魔物都这么伸长了脖子看着呢,缇瑞也觉得大大方方看看没什么了。
于是拉诺思在众目睽睽之下,佯装镇定冷静地切下了第一块肉,用叉子有条不紊地插起,放入口中。
龙面无表情,评价苛刻:“还好。”
一圈魔物氛围组适时地发出赞叹和向往的小小“噢”声。
不过,缇瑞知道她嘴里的话听听就行,不用往心里去。她收回注视龙小姐面部的视线,沉默地看向座位后面一个激灵后不断颤动的银白色龙尾。
看来是不怎么好吃。
拉诺思切下第二块,照样再吃下去。虽然看起来嚼得似乎很香,但此时龙姬的面色已经有点发红。
缇瑞内心叹息,颇有些无奈地准备开口劝阻。
不过拉诺思突然抬手,向旁边摊开手掌,不知哪个会来事儿的魔物马上递上去一杯凉水。
这种过于心照不宣的配合让缇瑞“别勉强”的话在口中打了个转,又暂时咽回了肚子。
看起来辣得太直观,旁观者连凉水都准备好了。
虽然是挺在乎她面子的……但倒也不用这么拼命。
但她无意中抬头向旁边看的时候,发现确实有魔物真心地咽了咽口水,看着红彤彤的菜品眼睛居然直发光。
那神情不似作伪。再回想他们平常的菜品,缇瑞陷入了沉思。难道这说明,其实它们的口味之重不能以她的人类常识判断?
阴差阳错这其实是一种美味不成?
但她再看拉诺思,只见红通通的双眼中满含被辣出的热泪,但硬是忍着没有流出来。而且她还在吃。
缇瑞:“……”
嗯,忘了,魔物间是有挺大的个体差异。
拉诺思吸了吸鼻子,还在尝试努力突破自己的极限。
缇瑞迂回着问:“我也尝一口吧?”
除了想帮她叫停,其实她自己也很好奇味道。本来也是自己第一次下厨的成果,再怎么烂也最好尝一口,虽然看起来不像人能吃的,但只是一点点的话……
然而,都这种时候了拉诺思还有余裕挑眉,露出不屑的表情冷哼:“不。”
被拒绝了。
鲜红的颜色和刺激的香味都在凸显着辣椒的存在感,不能排除这种拒绝是意外细心的龙小姐对她一种保护措施。
不过,现实常常更加单纯。
拉诺思撇开脸,不去看她:“你不是说都留给我吗?”
她什么时候说了?
缇瑞快速回顾了下之前的对话,确认自己没错怪对方,这条龙就是在胡说八道。
但这个护食又嘴硬的家伙居然还没发言完毕,还有后续:“既然你特意留给我,那我就勉强吃掉好了。”
……好标准啊,这是什么嘴硬人的模板吗?
或许是为了舌头的幸存而转移注意力,拉诺思边这么说着,边生动地露出勉为其难的神情,处处表现自己是被迫的、不情愿的。
看着和真的一样。
缇瑞礼貌微笑,伸手,捏着餐盘边缘将失败的菜肴拉了过来:“阁下别勉强了。”
“……我也没那么想吃。”拉诺思手拿无处安放的刀叉,毫不在乎地睥睨了新娘一眼,就转过头不看她了。
缇瑞其实松了一口气。虽然她相信魔物强健的体魄和实力,但保不准这样吃下去会出事,那多不好意思——她是指送到诊疗室,三分钟后就送出来的那种程度。嗯?这么说好像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然后缇瑞发现桌子边沿有什么在向上探了一下又一下,打眼一看,这不正是鳞片细密的、白莹莹的龙尾巴么。
龙尾巴正在努力探出自己的尖尖,费劲巴拉地去勾目标盘子。
缇瑞抬头,拉诺思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板着脸不肯做出交流,也不看过来,打发时间般地低头研究手中的刀叉,看得严肃又认真,就算……辣得嘴唇嫣红。
缇瑞低头,龙尾巴还在往盘子处使劲伸出,就像踮脚够糖的小孩,一次次往上扒拉,大有卷起盘子底拉回去的打算。
说实话,她和她的尾巴不会是两个有独立意识的个体吧?
缇瑞如此怀疑,顺便把盘子推得离桌边更远了点。
一条尾巴万念俱灰地耷拉下去了。
人类少女看见龙姬突然垂落的眉梢,总有种欺负了傻子一样的罪恶感。而一餐厅看戏的魔物一直静悄悄的,没魔吱声,生怕触了将军的霉头,引火烧身。
缇瑞见拉诺思开始下撇嘴角,于是微不可见地挑眉,思量一瞬,终于有了动作。
她用手指轻点龙小姐面前桌面,用指腹碰出含蓄的声响。
拉诺思那陷入混沌的注意力被这声音叫了回来。
“我说,”缇瑞顾忌到旁观者太多,因此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下次吧。”
拉诺思闷闷不乐,没什么精神道:“……什么?”
“下次做的给你,不放辣椒。”
龙姬依旧闷闷不乐。
随后她开始回味自己听到了什么。
然后她睁大了龙眼:
“!”
但几乎是下一刻,这条银白的龙就撇着脸,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高傲模样,状似勉强地嘟囔:“随便你,你要非想做,我也没什么办法。”
缇瑞:“……”
不然还是算了。
最后这盘爆辣油炸尾巴被拉诺思勒令送到自己的办公室,一旁的缇瑞并没有发言权。
等等,结果还是要吃吗?
这之后,两人准备一个回房间休息,一个继续埋头工作。不过从餐厅往生活区和工作区走完全是两个方向,不知为什么拉诺思自然而然地缀在了自己身边。
因为她跟的过于理所当然,如果不是缇瑞之前逛过一遍魔王城,很可能误以为是顺路。
不过……算了,这样也方便。缇瑞不知道这次料理除了太辣之外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有在路上问问的打算。
所以她没有很不留面子地让对方起开去走自己该走的路。
众魔物沉默地目送拉诺思与她的准新娘离去的背影,面面相觑。
——拉诺思大人的喜悲仿佛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太恐怖了?!
而且,拉诺思大人居然在吃重辣……
这是魔王城的内部人员几乎都知道的“密事”之一,毕竟因为这件事出过小乱子,搞得人尽皆知——拉诺思在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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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到后是吐不出冰球的!也就是会导致战斗力直线下降!
倒不是说拉诺思是那种一点辣不能吃的体质,只是说为了不影响正事儿,拉诺思一般不会轻易尝试受不了的辣度罢了。
餐厅再次嘈杂起来。
不如说,嘈杂其实才是魔王城的常态:
“话说,啧啧,这都不说什么,还真是对未来的新娘相当宽容啊……”
“笨蛋,新娘大人又不知道这件事!”
“嘘,我耳朵灵,刚才听见了呦,新娘大人可说以后为了将军都不放辣椒了。”
“哎呀哎呀!”
“感觉两位意外能相处得来?”
“肯定的!怎么说咱也要相信魔王殿下的眼光嘛。”
“难说难说——”
*
顺便一提,在此前不久,早已开完会的魔王城的厨师团队被莫名其妙地叫到院中,要求帮忙为花园……拔杂草?
“我们……吗?”
厨师们和手持大剪刀的园丁怪人大眼瞪小眼,眼里是同样的诧异和不可置信。
园丁面白如石膏,狐疑地打量着这堆不速之客,怪声问:“谁叫你们来的?”
有人回应:“女仆长啊。”
园丁头疼地摁摁额头,习惯性地露出两侧尖牙,不耐烦地拒绝:“不必了,之前刚招进来的蘑菇已经能干杂活了。你们回吧。”
仿佛印证他的话般,一个黄褐顶蘑菇从他身后露了个头,乍一看像戴了不合适长帽子的六七岁小孩儿,帽檐严严实实地挡了眼睛,也不知道人家怎么看路。
花园的主人都这么说了,就算帕梅大人有意给他们找活干,厨师们也只能离开。虽然它们都不乐意拔杂草,但对拔野菜摘果子有兴趣啊!可惜,看来这次是不能偷偷顺走点无成本的新鲜食材了。
但接下来去哪,厨师们一合计发现只能回厨房。
就在这个时候,有多嘴前科的小耗子提出了异议:“其实,我觉得我们暂时不能回厨房!”
“为啥?”
精明的小耗子向同事们挤眉:“你们忘了,新娘大人今天不是借用了厨房嘛!结合现在给我们的奇怪任务,估计是帕梅大人有什么计划,是不?”
厨师团队相互一看,发出高低起伏的了然声。
园丁此时并没走远,听到这儿他皱了眉头,纳闷道:“什么新娘?”
小耗子来了劲,仰头望着高细长的剪刀园丁,兴致勃勃地解释:“就是魔王殿下安排的婚事,拉诺思将军大人和人类新娘!”
“人类新娘?……随便吧。”园丁只是象征性地了解了下,好像并不感兴趣,阴着脸扭身走入自己的花园。
而小黄蘑菇动了动她的菌盖,朝向这边,盖子上的晶粒都抖得摇摇欲坠,虽然向下塌的长长“帽檐”遮住了她眼睛,但能脑补出她还想听更详细的故事的期待眼神。
“走了,小鬼伞。”园丁恶声恶气的声音传来。
蘑菇顿了顿原本想凑近的步子,转身往园丁离开的方向跑,虽然过程中恋恋不舍地回了几次头,但最后还是很听话地跟了上去。
*
暂时无处可去的厨师们,磨磨唧唧地走到了女仆休息室。既然是帕梅让它们回避的,那在这里等她的下一个指令最方便。
埃芮丝正在大脑放空着发呆,深潭般的眼里总算没有混乱转圈圈的波纹。等一回神,埃芮丝猛地看到休息室里多了这么些人,吓了一大跳。由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趁这些人交头接耳的时候紧张万分地偷偷溜了出去。
“女、女仆长,休息室里……”
“知道,”帕梅还记得不久前她行举手之劳顺便支开的外人,平静道,“差不多到时间就让它们回去吧,这个时间拉诺思应该也弄完了。”
埃芮丝懵懵地应下,茫然地转身去传话了。
15. 第 15 章
红月高悬。
在魔王城的某个客房里,少女正坐在窗边。黑发披散而下,绕过耳边别着的一朵小小红花。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新菜谱,片刻后凑近纸张眯起眼睛。
看不懂。
虽然正文还是用了通用语……但这次写得好丑,缇瑞对上面的鬼画符完全无计可施。
屋里仅有她一人,所以也没人可问。缇瑞干脆合上双眼,闭目养神片刻。
没什么事的时候,她都会让埃芮丝回去,好留出自己待着的时间。
这个请求没有被拒绝。不过,出于她有被紧急扛往诊疗室的前科,帕梅特意为她留了个叫人用的铃铛。
此时铃铛正在呼呼大睡,还打着鼾。缇瑞微妙地皱了皱眉,把发着怪声的它关进了抽屉。
掰指头算算,在魔王城生活的日子已经平平稳稳进行到了第七天。
她居然还算适应。
过得也不算糟。比如昨天她就又借用了厨房,尝试新事物尝试得很开心。
虽然她表现得对料理如此热衷,但主要是因为她确实没别的事可干。客房里原本有的几本书上也都是读不懂的字符,魔王城的其他地方她也还不了解,于是只好先发展这个爱好。
魔物厨师们都很好说话,这也是原因之一。它们太不设防,态度友善得过分,甚至有些不知缘由的热情。不过,多亏了它们,她才有了除了住处外,在魔王城第一个可以稍微安心的活动地点。
总之,昨天她照着记忆大差不差地又做了一遍“香煎尾片”。第二次下厨熟练了不少,但也因此余裕太多,于是自主创新过程中添加了些看起来很有意思的陌生香料。顺便一提,没加辣椒。
最后的成品虽然品相比上次进步了不少,可味道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但是放心,粮食并没有被浪费。
缇瑞尝了一口,剩下的都由半路冒出的拉诺思含泪咽下。
那时缇瑞托着腮观察专注吃东西的拉诺思的反应,依据摇动复杂的尾巴和金色眼眸中偶尔泄露的情绪,她仿佛能脑补出拉诺思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虽然不好吃,但起码是没毒的!她心里有我!
不能说完全符合事实,但大差不差吧。
龙小姐不擅长发表感想,就像第一次她也没对味道如何改进说出个所以然来,这次也是一样。虽然这只龙自己会做饭,但尝完后对给人提建议这件事却完全没辙,也是笨拙得可以。
可是,没有感想的试吃者真是没用啊。
以这种念头为开头,缇瑞有考虑发展一下试吃志愿者的规模。龙的不善言辞便是日后连续性惨剧的导火索,说是共犯也不为过——不过嘛,这都是后话了。
*
说起来,昨天往回走的路上,拉诺思起了一个话头,让在魔王城没啥事干的缇瑞有了件值得一点点期待之事。
其实就是碳碳之前提到过的那个炼金术师发明的“好东西”。据说有了那个就可以看懂魔界各族的文字,也就是说,可以读读书。
缇瑞自认不属于热爱读书之人,但之前身体不好导致在屋呆着的时间更多也是事实,经验而言,看书确实是打发时间中排名靠前的好办法。这多少算是环境使然的习惯。
那时拉诺思就是在回去路上提起了这个。单内容上来说不算什么好消息或坏消息,只说那位炼金术师目前暂时闭门不出,只要人家不想,无论谁都撬不开她的工作室大门,更别说把人家叫出来。
但重要的并不是信息的内容,而且拉诺思既然能提到这事,说明她还是有心的。缇瑞还以为碳碳之前大概只是说说罢了,转头就会忘。毕竟就算不给她行这个方便,她也没什么不满可言。
所以拉诺思特意为她提及了这事儿的进度,倒有点在她意料之外。
另外,从拉诺思的描述来看,炼金术师似乎是个古怪又孤僻的人,不好接触。客观来说,这件事确实给龙小姐添麻烦了。
思及此,缇瑞在道别前带着些许真心地跟她道了谢。对面龙小姐脸一红,勉强控制住表情,“哼”一声转身就逃走了。
缇瑞默然目送对方的消失,回身合上房门。
虽然对龙小姐没什么“喜欢”可言,但,也确实是个讨厌不起来的家伙。
*
窗外黑絮轻飘飘地,毫无自我意志地被气流裹挟着游荡。透过这些细小单薄的絮,可以直观地看到魔界的风时常毫无章法地乱刮,时东时西,时上时下。风带着这些黑絮一起翻来覆去,然后才在窗前飘远。
发觉到自己已经闲到观察窗外气流的程度,缇瑞慢慢放下了冷落半天的菜谱。
菜谱是午饭埃芮丝过来时顺便捎来的,看这密密麻麻的字迹和箭头指示、下划线,以及将字符写得巨大的表现形式,就算看不懂,缇瑞也能感觉到魔王城厨房组的用心。
所以才说这群家伙友善到过分。
上面写的菜她会去试试看,但不是今天。
今天魔界的天气似乎比过去几日更阴沉——虽然它一直都阴着,乌云或红雾密布,好些的时候能看见其后黑里发红的天色,运气更好时能从云缝隙中看见红月亮。总之,这天气中的低压容易使人倦怠,她今天不想做什么事情,只想休息休息。
人类少女发了会儿呆,之后起身离开窗边,去床头取了提灯。
轻轻拍拍漆黑的灯盖,里面的晶石就发起光。方便的设计,缇瑞很喜欢。
一直窝在房间里也有些闷了。
时间还不算太晚,大体上晚餐时间结束没过太久。之前向埃芮丝确认过,自己也可以单独行动,似乎有其他方式保证她的安全,所以不总让人陪同也没关系。
缇瑞推开屋门。
她决定今天就自己随便走走,作为饭后散步。
*
魔王城很大,不少地方自己还不熟悉,没陪同人员很可能迷路。缇瑞有自知之明,没打算走远。
站到走廊,缇瑞低头看看自己的提灯,发现其实没有拿的必要。走廊的火光亮度足够,似乎只有深更半夜时,墙上的火把会从全部点燃,变为一灭一亮的循环,以这种方式减弱亮度作为“已经半夜了消停点!”的意思。而现在还没到那么晚。
可既然把提灯拿出来了,缇瑞也懒于再回头。她提着不亮的小灯,沿着走廊慢慢踱步。
这种时候明显不是魔物休息的时间,缇瑞没走几步,地上就有几坨呆了吧唧的浅蓝色史莱姆从旁边路过,发出“噗噗”的打招呼声,听起来像黏糊液体里挤出了几个气泡。见缇瑞对它们礼貌地点点头,对方抖了抖果冻般的身体,满足地在地上一蹭一蹭地挪远了。
另一侧,穿盔甲骷髅兵站得板板整整,默不作声地目送她离开。
魔王城毕竟是城堡,一些入口前会有像这样穿盔甲的家伙站岗。虽然缇瑞也看见过能站立的不知名动物,譬如盔甲大蜥蜴人什么的,但大多数担任此职位的是骷髅。
因为完全一动不动,缇瑞最开始时还总疑心它们是摆在这里的装饰品,就像大宅子经常摆放的花瓶、油画之类的。直到某天它们突然主动开口,提醒哪边危险哪边是禁区,建议缇瑞最好还是别向那里走,缇瑞才确定它们确有生命。
缇瑞在走廊的窗前往外看去,其外是一望无际的夜色,荒原没有灯火。她停留了片刻,准备向楼下走。
楼梯口晃过了幽灵的繁复裙摆,缇瑞抬眸,果然看见了正在顺着楼梯往下飘的贵妇裙幽灵。
脖子以上部分如袅袅青烟般透明,末端逐渐消失到虚无,与之相反,如灵魂汇聚的华丽的衣裙虽然也是半透明的状态,却精致又清晰,像哪怕榨干生命也要尽情绽放的重瓣花。
华贵优雅的幽灵注意到了她。
“哎呀,缇瑞小姐,贵安。”
虽然看不见脸,但从贵妇的成熟又富有感情的声色能判断,对方维持的样子大体是与自己母亲差不多的年纪。
缇瑞常在走廊中碰到晃悠的她,并且被搭过话,故而也知晓如何称呼:“晚上好,D夫人。”
微微抬眼,缇瑞发现她的裙子居然和上次不是同一款样式。
因为没有头,裙子又过分华美清楚,她还以为裙子才是对方的本体,如此看来并不是。
而且,幽灵原来可以换衣服么?
无面无脸的贵妇幽灵似乎心情不错地笑起来:“真是巧呢,缇瑞小姐这是要去哪里呀?”
缇瑞浅笑摇头:“只是随便走走。”
幽灵贵妇拿着的羽毛扇徐徐展开——上次还没有这东西,随着轻笑声,华丽的羽毛扇挡住了她头部的青烟:“呵呵,是散步?要是缇瑞小姐不介意,可愿意与我一起走段路?”
这腔调让她想起人类世界曾来自家做客的贵族夫人。
缇瑞轻轻一笑,提裙:“我的荣幸,D夫人。”
D夫人与缇瑞一起下了楼,言笑晏晏。
“最近和将军大人相处得怎么样?她有没有做什么气人的事儿啊?”
“还好,她很关照我。”
D夫人又用扇子挡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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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应该在地方,忍不住笑道:“哎呀,可别帮她说话,她还会照顾人么?反正这么长时间我可没见过。不过,那位大人确实是一直冷着脸,说出的话也不客气,不少人有些怕她。”
缇瑞浅笑而不语。
“将军大人要什么时候话说得难听,你不要往心里去,我听图安提弗小姐说过呢,说‘那都是家里人惯的’,所以不善言辞,倒不是针对你……说起来,你在这住的可还适应?”
突然出现个不认识的人名,缇瑞自动略过,也不特别记忆。
“大家都很友善,生活也没什么不便。”缇瑞扶了扶耳畔的小花,防止它掉下来,“而且,在这里身体比在‘那边’还要健康,多亏了这里的医生。”
从随身带着花后,她就几乎没咳嗽过了,不仅如此,每隔几日喝一次魔物调配的像毒一样的药后,连之前的毛病都没再犯。虽然活动多了仍然容易累,但这压根不是大问题。
她现在可以自由行动,也托了花和药的福。
无论是像现在这样的晚间散步,还是自己去厨房做自己想做的尝试,或者别的什么,她现在都不用再担心多点运动量就加重病情,以至于不用像以前,不用像蘑菇一样长在自己屋子里。
……如果是这样,就算要与魔族联姻又有什么关系?
缇瑞垂眸,凝望长廊地上投下的影子。
无所谓的。
这么一想,以此换取健康,对她来说其实还挺划算的?
但只是客观而言,主观上虽然总感觉哪里有点别扭……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吧?
贵妇欣慰的声音传来,让她回过神。
“是吗,那就好。”但D夫人扇子一收,话锋一转:“不过,可不是所有魔物都友善喏,缇瑞小姐还是要小心啊。”
缇瑞适时地表露出困惑,于是D夫人进一步解释:“我们新王虽然是主和派,但刚上位不久,旧王的残留势力还没清干净,不知哪里会混入极端的家伙……呀,真是吓人。它们对人类的偏见可大着,你要小心别被它们伤到了。”
缇瑞稍微顿了顿,颔首道谢:“多谢您的提醒。”
“别客气呀,这有什么可谢的?”D夫人的身体角度有所变化,面向了她,声音还是带着她抑扬顿挫的调,但突然变得柔和些了,“哎呀,可能在这儿看歪瓜裂枣看多了,看你时总有种怀念的感觉……可能想起生前了吧,呼呼。”
大概是看见缇瑞稍稍愣怔的神色,她又忍不住呵呵笑起来了:“那都是老早以前的事了,我现在也是歪瓜裂枣中的一员了。”
缇瑞反应过来,温和道:“不,怎么会。虽然我看不到夫人的长相,但听声音,想必是位美人。”
这多少有些礼貌客气的成分,但也不全是乱说,D夫人的声音确实好听,带着仿佛唱歌剧般的声调,虽然在日常交流上会显得夸张,但优美,还富有热情和感染力。缇瑞并不讨厌这种富有个性的声音。
贵妇咯咯地笑起来,心情很好:“哎呦,小姑娘真会说话,我都要不好意思了,呵呵呵。”
缇瑞熟练地微笑着,微垂视线,暗自望向幽灵最清晰的部分——礼服裙子。
因为众所周知的身体缘故,缇瑞几乎没有出席过社交舞会,因此对现在社交界的流行不那么敏感。但就算是这样的她,也是能看出幽灵夫人的裙装都是有些复古,或者说是过时的款式。
当然,它还是漂亮的。繁复的褶子和花朵,夸张的蝴蝶结和宽大的裙摆,都有悠久的韵味,独特的美感。不如说,就是凭着现在不流行、不常见,反而更让人印象深刻。
这也是说,如果D夫人生前是人类,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不知道为什么人类的幽灵会是这个模样,这让缇瑞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能凭对方的语调判断情绪。
D夫人声音愉悦,笑意盈盈,手上轻巧地晃着扇子:
“缇瑞,如果在这儿带着无聊了,随时来找我聊聊天、喝喝茶啊,我呢愿意和小姑娘聊天,好像我和人家是同龄人,感觉年轻不少呢。”
“一定。”
缇瑞温和地答应着,此时两位边聊边顺势下到了一楼。D夫人看了眼天色,好像吃惊一般微微顿了下动作:
“哎呀,快到时间了,我得去找戴安娜女士了,下回见,缇瑞小姐。”
说完没等缇瑞回话,她就匆匆地提着裙子向墙壁撞去。当然,作为幽灵,她成功且丝滑地穿过了墙壁,仿佛那处毫无阻碍,就这样消失在缇瑞的视线里。
16. 第 16 章
D夫人离开后,缇瑞略一思索,便顺着走廊继续走下去。
本来就是没有目的地的散步,走到哪里其实都没关系。正好这条道她记得,和碳碳还有埃芮丝去中庭看花时一起走过。
缇瑞为了确认而从窗外望去,果然能看见中庭的花圃。某种灌木植物在围在花圃外半圈,叶子中心发着红光点,让人联想到潜伏在黑暗中鬼怪的嗜血双眼,乍看倒有些骇人。
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有一段是室外长廊。
她本没打算走到外面来着。话虽如此,当缇瑞真路过露天的回廊时,还是被晚间的空气新鲜得一愣。这样清凉的温度在体感上相当舒适,简直像刚好好睡了一觉,如今自然苏醒那样心旷神怡。
能体会到这种感觉有一半是净化花的功劳。不过话说回来,这里的夜间和白日气氛上果然有些差别。
总之,缇瑞往中庭探探头,等回过神已经站在了小道上。
计划没有变化快,不过周围有没人,机会难得。要知道,吹吹夜风这种事在以前都不被允许。为了遵循医嘱,她没有机会这样做。
没想到能体验到这种小事的地方居然是在魔王城,该说好还是不好呢,真是微妙。
她拍亮提灯。
缇瑞没往中庭深处走,只停在一个不高的花树旁,闲来观察一下魔界植物。
被选为观察对象的花树花瓣苍白细尖,枝干漆黑,模样像转折干脆的手骨。这个想法一冒出,缇瑞特意谨慎地确认了一番,好在人家不是正好有五个大枝杈,细细比来它和张开的爪子也没有那么神似。毕竟魔界的树保不准真的是谁的手,凑近要是有危险就不好了。
所以缇瑞确认完毕后,抬高了手中的灯,准备再靠近一点。
主要是,这花香让人有怀念的感觉——大概是因为闻着像人类世界的某种水果吗?但她一下子突然想不起是哪种。
而且,她也不用担心有没有毒,毕竟随身有带净化术法……真方便啊。
正拼命回忆味道的问题,结果远处却隐约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突如其来,由远及近。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就突然受到了撞击。
也不是多重的撞击。只是她和其他方向飞奔来的不看路的小家伙碰上了。
之所以说是“小家伙”,是因为对方的脸正好撞到自己腹部,能估计到是这样迷你的身高。
猝不及防的碰撞让缇瑞一愣,提灯没拿住掉到地上,咣当一声弹开了,末了在地上滚了几圈。
灯光远去,但足够勉强能看清对方。这小家伙虽然小是小,但帽子倒是长得夸张,目测单这帽子就有人家两三个头的高度,让这位有种个头不矮的错觉。
因为又小又轻,小家伙这么一下后不容易站稳,撞得往后狼狈地踉跄几步,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她发出愤恨的闷声,也不说话,站好后急急忙忙绕开缇瑞,大半的脸藏在帽子里飞快地从现场逃离。
缇瑞首先确认别在耳边的重要的保命花有没有掉了,发现没事儿后,自个儿平淡地整理了衣裙,侧过脸看向长廊,也就是对方消失的方向。
与其说没礼貌……不如说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小家伙远远跑来的方向正是花园,不知道黑灯瞎火的在那里做什么。
不过这与她有什么相干?
缇瑞还没忘刚才的打算。她仍然想认真瞅瞅那棵花树,于是去捡滚远的提灯。
拿起灯拍了拍,灯光一灭一亮,运转正常。嗯,质量不错,没坏。
但一波又起。身后又传来有谁慢慢靠近的声音。
缇瑞动作顿了下。
不像是刚才孩子的脚步声,因为这次声音没那么轻。这个时候会有谁过来?
而且方向明确,是往这边来的。
她心里一紧,谨慎地转身。
“……缇瑞?你在这里做什么?”银白的尾巴在红月下泛着石榴色泽的微光,并随着开口开始左右摇摆,“脸色怎么这么白?”
这位正是拉诺思。
是认识的人就好。缇瑞暗自松了口气,身体也放松下来。
说起来,谁让她这么理所当然地叫名字了。
缇瑞露出礼节性的微笑,回应:“阁下,好巧。我在这里散步。”
拉诺思表情淡然,“哦”了一声。
没了下文。
缇瑞问:“您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
又没了下文。
真是……尴尬的对话。缇瑞也不是擅长开启话题的人,聊天到这里,她本想就此告别,但突然有个新问题从脑海里冒出了头。
就这么道别自然不错,但多问一嘴也无妨。
“阁下来这里做什么?”
“……呃,我去花园有点事。”
不会吧。
缇瑞眯了眯眼,好像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了。
反正自己没什么急事,顺道验证一下。
“如果您方便,我可以在这边等您,之后我们顺路同行吧。”
拉诺思面色冷冷,把脸一扭:“随你喜欢。”
后面龙尾巴翘得老高。
缇瑞站在原地,安静地看向走入花圃的拉诺思。
龙小姐,庆幸你有条尾巴吧。
十分钟后,缇瑞毫不吃惊地看着拉诺思抓着一把花出现了。几株花底下连根带土,很好地保留了植物的完整性……但花是这么摘的吗?
拉诺思虽然现身了,但她在花圃前的小道上踌躇了几秒,见缇瑞在望着这边,随后才走过来。
一在她面前站定,拉诺思就没有任何前言地解释起来:“我之后要出门几天,剩下可能不够,所以先把东西准备好。”
果然是来摘附魔用花。
这家伙该不会天天晚上来这儿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来薅花吧?
花根上土还在摇晃中零零星星地掉渣。缇瑞看了会儿,抬头:“阁下为什么晚上来呢?”
“这是……还没跟园丁谈好。之前一直没碰到他。之后和他说。”
听着像借口。
天天这么搞,她也真是不怕麻烦。
“其实不是花也没关系吧?”
缇瑞指的是净化用的附魔物。
拉诺思不说话了,好像假装没听见。
实际上确实如缇瑞所说。但,阿蛛既然说了送花可以加深感情,她就没有不送的道理。反正只是下班后绕个不长的路过来薅几朵看着好看的花罢了,又不是什么难事。
以及受伤的只有园丁的花。
见她闭口不言,缇瑞能感觉到对方沉默里固执的意味,简而言之这家伙有些一根筋。她了解自己劝人能力的薄弱,于是不多费口舌。
但是,魔王城的绿化最好的部分只有花圃——顺便一提,虽然说是绿化但大部分植物不是绿的——透过城堡高层的窗户看到荒原上的植被数量也少得可怜,而且做饭时的油不是来着于植物而是魔兽……
据此她形成的印象是:魔界的植物并不丰富。
要在其中找花,最好还是弱毒性的、她一个人类能放在身边的花,就算一朵花的成本并不至于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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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要达成这个要求或许有些麻烦。
再说一天就消耗一朵,总感觉魔王城这花圃再大,也总有拔秃的一天。嗯,如果她活得久点的话。
但拉诺思对“送的必须是花”这件事有谜之执念,她也不知说什么了。或许拉诺思有解决的方法,暂时轮不到她来操心。
于是缇瑞话题一转,问了另一个她关心的问题:“说起来,花园里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拉诺思嘴角下撇,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令人无语的情境,举了举手里的花:“有。这些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拔出来扔在地上。”
缇瑞顿了顿。
她误会了,原来龙小姐知道摘花和连根拔起的区别。虽然总感觉这个误会对拉诺思来说毫不违和,感觉她就算这么做了也不奇怪……什么时候形成的刻板印象啊。
然后她听见对面小小的声音,如果不是站得近,几乎要听不清:“……我会洗洗的。”
什么?
缇瑞把视线落在那一把花上。其实花上没有粘到多少土,也因为没拔出来多久,花也还新鲜。她本身也不在意是花是横在地上时捡的还是竖的时候折的。不过,对方因承认这件事就流露出一丝丝的歉意,对她而言挺新奇。
她是指因为这种小事就能觉得抱歉这件事。
人类少女的神情似乎柔和了一点,虽然这种程度的改变像在晦暗夜色中的常见错觉之一。要再确认时已经晚了,这丝改变已随着她颔首的动作隐去。不过,她的声音依然温和,这点不会听错:
“一直麻烦您了,谢谢。”
拉诺思腾地红了脸颊,在白皙的皮肤上非常明显。好在天色暗。
但反应过来后,龙姬却是眉头一皱,不悦道:
“你怎么总是在道谢!”
可见这位表达不好意思的方式也非常新颖。
缇瑞默默无言,全当听不见对方语气中明目张胆表露出的不爽与怒气。
但因为没人接话,气氛又冷了下来。拉诺思张了张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随便说一句什么让她好接下去。
她心里“唔”了一阵,语气虽然还是冷冷的,但恢复不少,就是有点心虚:
“这是我应该做的,不用说谢谢。”
如果缇瑞心里有个不外露的真实表情,那她现在一定在挑眉。
看来给人家些思考的时间,还是能等出一句有点像样的话的。就是这样夹杂着自我反思时间的对话有些费时了,不想经常尝试呢。
想是这么想,面上缇瑞只有随和地点点头,温声说“好”,又说:“那我们回去吧。”
拉诺思将刚才的事情抛在脑后,悄悄摇着尾巴跟在她旁边。
*
路上,缇瑞忽然想起刚才龙提过她要离开一段时间。
“这次出去要很久吗?”
“说不准,快的话几天足够,情况复杂就要拖些日子。”
“这样啊。”
拉诺思心想,就是这样。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时期不服新魔王的人还很多,魔界形势不稳,导致她不得不又加班又出差,不然在联姻已经定下(仍是魔族单方面)的现在,其实起到盖章作用的婚礼准备都已经上了日程才对。
但她得加班!得出差!——婚礼准备不了一点!
拉诺思愤愤不平中偷偷瞄了眼人类少女。她好喜欢对方温和的声音和举止,喜欢颜色微微发灰的蓝眼睛和柔软乌黑的长发,更喜欢她柔和清丽的容颜。
想将她放在身边,想将美丽之物据为己有……这是理所当然的本能啊。
17. 第 17 章
头顶一对巨大盘羊角的女仆正在清洁魔王城走廊的地毯,这是她每天的工作。
深红绒的地毯在扫把的挥舞下焕然一新,清洁力度之大令人惊叹。不过以她从手心迸发,顺扫把流泻的魔力来看,与其说这叫“清洁”,不如说是在复原。
需要复原的原因各种各样。比如,史莱姆蹚过的轻微腐蚀痕,浑身冒火的煤炭人踩出糊巴的焦黑烧痕,或者某位仁兄拖着大砍刀之类的东西而划坏的口子,等等。
走廊里静悄悄的,没有魔物会路过打扰到她工作。
——说这个时间是魔王城最不会被打搅的时刻也不为过。
是的,此时正值凌晨。
魔界的凌晨虽然没有熹微的晨光,天色也红乎乎的似乎和其他时刻没什么区别,但仍很好分辨。说到底,这可是魔物们最安静、最懒惰、最没精神的时刻。
魔王城在此时会笼罩在一片看不见的名为“毫无兴致”的蔫蔫气氛中,原本吵嚷的魔物群体老实无比,就连廊中蓝色火光也显得清清淡淡,好像一不小心就能熄灭。
于是,打扫地面……不,修理地毯的工作在此时进行最合适不过。
盘羊角女仆垂首默然挥着扫把,悄无声息地慢慢行进。整个过程无人打扰,直到魔王城苏醒才会结束。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走廊中有门突然打开的声音,盘羊角女仆意外地抬了头。
那是客房的门。
走出来的,正是最近成为魔王城热门话题的美丽人类少女。漆黑的长发随意系上了不规整的辫子,梳得实在算不上精致,漏掉的头发还不像样地垂脸边,衬着本就血色浅淡的脸发白。少女刚从门后迈出小小一步,便也注意到了这边。虽然一怔,但没有那么惊讶,只是冲她稍稍抬了眼睫,露出烟蓝色的双眸。
那颜色确实迷人,宛如人类世界特有天空颜色中,那将被夜幕覆盖的已开始暗淡的青空。
与之相配,对方的声音清和,和这里听惯的充满激情与夸张的语气不同,带着魔物们少有柔和温度。
少女说:“早安。”
女仆颔首鞠躬,脑旁那对显眼的盘羊角随之改变角度:“早安,新娘大人。”
这个称呼已经被应用广泛至此了吗……
缇瑞礼节性浅笑,本准备离开,却在此时感受到了魔王城里不常规的安静氛围。她迟疑一下,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女仆回道:“现在还是凌晨,天亮不久。”
天亮?缇瑞沉默着忘了眼窗外。红乎乎又隐隐发灰的天,和“亮”字没有半点关系。
今天意外醒得很早。
因为屋里没有钟表,她还以为自己只比平常起床早了一点点,结果在房间里等了半天,埃芮丝还没有带着早餐出现,闲来无事,便又想随便溜达了。
有了昨晚的第一次独自散步,她作出这个决定的阻力已经越来越小。
虽说还没有对这里熟悉到可以到处乱跑的阶段,但转悠转悠总没什么问题嘛。
但是……凌晨?没想到时间居然这么早。
她本来睡眠就浅,而且也不那么规律,这样倒也不算太奇怪。
因为方才已经坐了好一会儿,还试着亲自收拾收拾自己,所以缇瑞现在毫无睡意。
为以防万一,缇瑞温声问询:“现在可以出来走走?”
女仆点头,回了一个笑容:“当然,魔王城大部分地方您都可以随意进出,而且我们也会随时随地保证您的安全。”
缇瑞疑惑:“‘我们’?”
以及,“随时随地”?
“是的,像我们女仆、士兵等等魔王城直属人员在负责区域注意到您时,都会优先关注您的动向,并在任何时刻准备提供帮助。”
“……真是令人安心。”
好吧,听起来和监视差不多。
不如说这就是半监视半保护的做法吧。其实怎样都好。
“对了,如果新娘大人现在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我倒有个推荐之处。”
嗯?缇瑞闻言,停住准备离开的步子,静静等待她的后文。
盘羊角女仆得体地微笑,尽责地推荐道:“不如去魔王城大门前的空地吧。新的一批货物快到了,拆货时总能拆出不少有趣的东西。虽然听来奇怪,但看它们打开一个个不知装什么的木箱子很有意思。”
缇瑞愣了下,思索片刻:“谢谢,是个好主意。”
这倒是个没想到的消磨时间的方式。当然,从常识上说,货物一般都是见怪不怪生活用品、食材之类的……但这里可是魔王城啊。
这么一想,她还挺感兴趣的。
缇瑞向她道了谢,不紧不慢地往外城门口走。
这个方向说不定会让人误会她想逃跑。缇瑞满不在意地想着。
如果到需要警戒程度时也许会有人跳出来拦住她吧,到时候解释清楚就好。
*
缇瑞先溜达到了中庭。
从她所在客房开始走,要前往魔王城的大门口,其实这不是必经之地。在魔王城北边的塔楼中,只需要下楼然后直走,再出去就能进入外堡场,接下来只要再往外,就能到达本次的目的地。
顺便一提,和她隔着大门对望的南边那个塔楼,地下就是牢房。
她的房间窗户朝魔王城城外,看不见南塔楼。她之所以知道,还是埃芮丝和她讲的。
客房和牢房两者的距离倒很微妙,客人和犯人的转化或许比想象中的更简单。
也许有一天,一时起兴就联姻的魔王和只喜欢她脸的龙小姐终于意识到,自己和人类玩扮家家酒的游戏已经玩腻了,就会让她换个更合适自己的地方住。
……如果发生了这种事她绝不吃惊。
变数很多,她也无能为力,所以在这种事发生前,她就顺其自然地过日子挺好。
缇瑞在中庭里向花圃走去。这股安静过头的氛围对经常吵闹的魔物来说算是异常,但她很喜欢。
她有意去看看那里到底变成了什么凄惨的样子。根据拉诺思的描述,那里简直像是被刨了坟一般凌乱。
于是缇瑞只在外围探头看了看。拉诺思果然没有夸张,地上的坑确实不少,挖出的植物根茎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但都是只长叶子的,其中没有一株花。
……因为花昨天都被拉诺思昨晚捡垃圾一样拾走了。捡的还挺干净。
缇瑞对地上经过一夜已经有点干巴巴的植物们爱莫能助,确认完状况,也只能转身离开。
*
都走到魔王城大门附近了,缇瑞也没有被拦下,但也没看见有货物马车。也是,刚才的女仆只是说“货物快到了”,所以可能还要等一会儿。
这里也不是完全空的,有个车厢华贵的载人马车正在此处,刚准备离开。
说是“马车”,其实是偷懒的说法。拉车的根本不是马,而是她不认识的某种生物,头上长单角,皮肤黝黑,很有骨感,像只有一层薄皮包在骨头上。黑洞洞的眼眶里还冒着像火一样的东西,龇牙咧嘴的表情看着挺凶。
她没有走太近,谨慎地在一段距离外就停了步子。
反倒是马车,走了两步停了。
缇瑞正考虑离得再远点时,车上掉下来个慌忙又熟悉的身影。
定睛一看——这不是龙小姐么。
拉诺思仿佛踩空一般滑下马车,一站稳就开始往这边靠近,方向明确,目标明确。好吧,缇瑞也就不好当做没看见了。
与往常不同,今天的龙姬一身更实用的军服,黑色的扣子闪闪发亮,固定在肩部的暗红披风显得人家英姿飒爽。但这些都不是缇瑞关注的。她有意垂眼,看到被重重甲片压住的尾巴,心底的某个疑惑得到了解决。
原来是用这种方法——
“你来送我?”
拉诺思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缇瑞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抬头见对方颇有傲气地仰头,几乎算是用鼻孔看人,看上去相当气人。但眼里藏不住的闪亮亮,似是所期待。
对了,拉诺思说过自己要出差来着。
龙在高傲中带着些许眼巴巴地偷看向她。能把这两种感情融合到一起,还真是难为她了。
至于,来特意送她?
其实只是路过。
缇瑞把真正的答案在脑内一过,面上对她笑而不语。
拉诺思看到这个笑容,自觉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重甲下的尾巴奋力做起负重运动,但没有成功。
“哼,小题大做。”
缇瑞微笑:“……”见怪不怪了。
本来就到了人家出发的时间,两人其实没什么时间聊天。
拉诺思回头看了眼马车,顿了顿,语气沉下来:“我得走了。”
缇瑞顺其自然地回应:“那我们过去吧。”
送就送吧,来都来了。
缇瑞同她一起往马车停留处走。魔界的天空的黑红隐隐转为赤红,这个颜色意味着魔界的白日时间正式开始。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启程?”
面对拉诺思突然想起的疑惑,缇瑞浅浅笑着,模糊了答案:“恰巧。”
这个气氛下不好说实话,顺便还会让现在偷偷开心的龙小姐变得可怜。嗯,虽然对缇瑞个人来说没什么差别就是了。
两人走回马车边,路不长,也几乎没说多少话。碳碳正在车窗边飞,迎了拉诺思上去,又乖巧地跟缇瑞告别:“拜拜,新娘大人,等我们回来喔!”
缇瑞向它摆手。
*
这时就要说到,马车能停下来,完全是碳碳的功劳。
坐在车厢里本来不会注意到后面有人。所以,拉诺思是听到最近刚从摆件(碳碳:?)晋升到随从的碳碳发出惊呼声才知道,后面似乎有人来为她送行。
拉诺思还纳闷,是谁这么闲。
这只是一次众多出差中的普通一次。当然,在最开始,爱尼菈卡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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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作为魔王候选之一站出来那会儿,如果自己要出远门帮她干活了,爱尼菈卡和帕梅还会抽空道个别,敷衍地在原地拜拜手。
但时间一长,外出次数一多,她们也不特意来了。步入正轨后都忙起来了是一方面,主要是大家习惯了,也就走的前几天偶然碰到,会说句“一路顺风”“注意安全”之类的俗套告别语表示表示。
拉诺思这次就默认是两位其一,虽然有点意外友人突然的勤快,但也没在意,估计不是干别的事顺路就是突然起了兴致。
“是吗。我伸手挥挥就行了,怎么大惊小……”
“是新娘大人!”
“——停、停一下!”
然后她就下来了,因为太意外太着急,下来的时候差点踩空,看起来像掉出来的一样。
因为她真没想到对方会出现。
虽然拉诺思一直坚定地认为缇瑞性子温和又良善,但总会在对方身上感觉道若有若无的疏远感也是事实。
不过她猜这是因为两人还不够熟悉,时间长了总会好的,是故完全没担心过。
反正现阶段,拉诺思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对人家会来特意送行这件事抱有期待。
但她来了。
*
再次上车的拉诺思向窗外转头,脸被魔界赤色的天光照得发红。她抿着嘴,迟迟没让车走。
缇瑞看出来她好像想说些什么,于是耐心地在原地等着。虽然一句“再见”都要酝酿这么久让她不理解,但谁叫自己有得是空闲。
不过再有空闲也熬不过磨蹭的家伙。
缇瑞仰头观看了半天龙姬隐隐的纠结表情,脖子都有点酸了,终于悄悄叹了口气。作为等待时间的宣告结束的仪式动作,她垂下眼将发丝掖至耳后。
“时间不早了,阁下要启程了吗?”
再不走不知会拖到何时,缇瑞为此起了个头。
倒也不是催龙小姐,只是她酝酿得太久,都要让人疑惑是不是真的有话要说。
“……也是。”拉诺思闻言果断地撇开脸,“让车夫走吧。”
碳碳似乎发出的“噫”的嫌弃声音,飞落了下去,停到了拉诺思对面的座椅上。
车轮缓慢地滚动了起来,起步时带着阻滞感的迟缓,仿佛透露着一股不情不愿。
缇瑞目送马车离开魔王城远去,越来越小,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关于自己以后能不能有出魔王城的机会。
或者,她以后在这里一步不能离?
魔王城很大,一不留神就会迷路的大,宽广、复杂,她都还没熟悉,想这个是有些早了。
刚刚还想过什么“如果再往外走也许会被拦住”,这不就是自己都默认了是最后一种可能。
本来就没有期望,也习惯不外出的生活,但亲眼看到了在空旷的荒野上越走越远的马车,总感觉自己似乎有点……羡慕?
缇瑞打住想法,收回视线。
本打算再等等卸货的车,但她又想起如果埃芮丝到房间发现她不在房间可能引起骚乱。
——忘了拜托早上清理地毯的女仆和埃芮丝带个话了。
她最后看一眼远处。马车还在视野之内,没有消失,而地平线上卸货的车仍没有出现。
虽然大概率是货物还没到,但她有一瞬的怀疑,不会是女仆扯谎只想让她和拉诺思碰个面吧。毕竟以碳碳为代表的不少魔物对撮合这件事挺感兴趣,有这种猜测也合理。
正要回去,缇瑞却隐约注意到远去的马车里飞出一个小小黑点,接着它以可觉察的速度慢慢变大——黑点这是在拼命向这里飞冲过来。
这也只能是碳碳了。
不消片刻,它预先减速后撞入缇瑞的手心,累累地喘着粗气,圆圆的球体一起一伏:
“我……我问到了!”
缇瑞捧着手里呼呼喘气的小恶魔,一头雾水:“什么?”
“新娘大人,我知道拉诺思大人最后想说什么啦!她想问您,以后能不能也来送她!”
缇瑞愣了愣,看着因冲刺而瘫成一团的碳碳,哑然失笑。
“好吧。”
看在可爱的小恶魔的份上,她倒是不介意走这么几步。
远处的马车似乎停下了。
缇瑞把它又捧得高了点,和视线平齐:“你要再飞回去吗?”
“……不了,我好累,而且怕大人揍我。”碳碳此时已经喘匀了气,迅速恢复了状态,“本来我跟着也没什么重要的事要做啦。”
缇瑞又抬眼看了看远处孤零零的马车,轻轻笑道:“不,我猜你还挺重要的。”
碳碳确定地摇头,表示她想多了。
缇瑞弯起眼睛:“没了你,她可没法顺利和人交流。”
碳碳:“……”
碳碳悟了:“对哦。”
缇瑞看着碳碳呼哧呼哧又飞回去,似乎是从车窗又钻进去了。
她看了会儿,转身,向魔王城深处走去。
18. 第 18 章
埃芮丝正在房间门口左顾右盼,焦虑地搓着手上几处没完全变为皮肤的零星鳞片。
鳞片熟悉的弧度和坚硬的触感令她心安,在水底时她也经常这样做。虽然浸在水中的鳞边缘摸起来会更圆滑也更软些,不像现在一样摸起来干燥又粗糙不平。
这种无意识的行为重复了几次后,她突然停止动作,望向走廊的一侧。
熟悉的人影正向这边走来。
小鲛人认出了缇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都放松下来,眼中代表混乱的多重圈圈终于停了转动。
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结束了!
缇瑞一走近,就发现埃芮丝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却欲言又止,堵得她腮帮子都要鼓起来了,就像吹起来的红色小气球。
虽然大体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但这里还是让她亲口说出来比较好。
缇瑞露出温和的微笑,耐心问:“怎么了?”
埃芮丝涨红了脸,一脸豁出去的表情,鼓起勇气叫了出来:
“虽然戴安娜小姐已经告诉我您独自去散步了,但……但下次请记得和我说一声!”
戴安娜是那位盘羊角女仆的名字。那对存在感很强的角就像两轮圆月悬在头的两侧,令人印象深刻。
“抱歉,下次会记得先和你说的。”
缇瑞态度良好地道了歉,埃芮丝红彤彤的脸才缓和下来一点。
*
由于缇瑞自己梳的头发不合格,两人进屋后埃芮丝又帮忙重新绑了一遍。
缇瑞乖乖坐着等她弄完,但心里其实没觉得自己扎的头发除了乱点有哪里不好。
别看现在埃芮丝做得相当熟练,在魔王城度过的第一个早晨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梳妆,埃芮丝弄来弄去,不是落了一绺头发,就是歪了散了,来来回回几次后干脆散着头发了事。而缇瑞一回头就看见埃芮丝手里捏着梳子在房间角落蹲着,地上啪嗒啪嗒掉了一堆小珍珠。
鲛人还低声重复念叨着什么咒语,偷听了半天才听清是在说以“自己果然不行”为主题的消极自言自语。
缇瑞瞅了半天,忍不住怀疑到底谁才是被押到魔王城里的孤苦伶仃的可怜少女。
不过第二天,埃芮丝就已经学会给别人梳头发,之后还会偶尔为她换个发型。
不是学得快那便是私下里偷偷练习过了。明明是容易消沉的性格,有这种努力的一面倒有点让人意外。
回忆至此为止。
都弄好后,埃芮丝视线一落,在梳妆镜中看见缇瑞胸前口袋插着的一朵黑黢黢的重瓣花:“今天的花,放到衣服口袋了呀。”
缇瑞点头。
毕竟算是用来保命的东西,她总不会忘带的。
埃芮丝已经拿来了早餐。最近的食物似乎越来越正常了——是指在“奇怪”这个范畴中靠近了“正常”,食物们距离能看着不头疼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吃完饭后,缇瑞端着精致的金边青色茶杯,小口抿着最近刚适应的口味微妙的热茶。
“今天没什么事,你去忙吧。”
这是等埃芮丝收拾餐具时最常出现的一句话。
但埃芮丝对此很困扰:“其实我也没有别的事要忙呀……”
“是让你去休息的意思。”
她抬眼看了一下小鲛人的黑眼圈,又继续垂眸看向茶水:“工作很累吗。”
埃芮丝连忙摇头,张了张嘴,又停下思考了片刻,组织好语言,才吞吞吐吐地解释:“唔……确实是容易累,但不是工作多,是因为不在水里,鲛人族的必然反应……”
缇瑞没有抬头,仿佛叹气般地吹了吹茶后,轻声回应:“还真是辛苦啊。”
埃芮丝怯怯地笑起来,低着头不好意思抬:“还好呀,能在魔王城工作,其实很好,很安全。”
安全?
缇瑞稍稍停顿了一下动作。这倒是她从没预想过的形容词。
不过,要说起人类对魔界的刻板印象,乱子应该少不了。只是因为自己从来到这里就一直待在魔王城,才觉得气氛很平和,甚至有种安逸感,以至于把这种一直作为常识的印象都给埋没了。
也怪不得身为魔王军将军的拉诺思需要出远门。她本来都没想这么多……不过这样就都能串起来了。
缇瑞面色平淡地放下茶杯。
“既然容易累,就更要多休息了。回去吧。”
主要是她也喜欢自己呆着,不是因为顾及别人。
但在埃芮丝回答之前,敲门声响了。
不像是正常情况下用指关节敲门的声响,而是某种金属碰门的声音,急促地碰了三声响。
出乎意料的来访者让屋里两人都愣了愣,同时往门口扭头,一时没人问话。
下一个三声马上传来,埃芮丝连忙问:“请、请问是谁?”
门外传来的声音不算友善,甚至说是每字每句都在咬牙切齿也不为过:“伊沃。我找缇瑞·格诺锑斯小姐有事要问。”
伊沃?缇瑞没听过这个名字,这种自我介绍相当于没说:“谁?”
“他就是花园的园丁……”
门外阴沉的声音猛地打断了介绍:“开门。”
因为被恶狠狠的语气吓到,埃芮丝双手抓紧女仆装的裙子,脸色发白,边抖边不安地望向缇瑞,不知如何是好。
这么一比较,缇瑞淡定多了。不如说,缇瑞见埃芮丝怕成这样,心底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放松,或者说,不知者无畏?
她是因为不认识对方所以没有概念,最多只听碳碳说过园丁是个怪人。只是“怪”的话,有这么可怕?
而且素不相识的,他来找她做什么?
……不,等等,好像还真不奇怪。他花园里的花,可还有一大把正插在这屋的花瓶里呢。
当然了,这不是昨晚拉诺思刚捡的那些。那些被拉诺思送到诊疗室让两位医生附魔去了,现在还没有给她。这是上次龙小姐捧来的那束,用过几日后剩下的。
缇瑞瞅瞅摇摇晃晃的埃芮丝,开口:
“开门吧。”
于是埃芮丝憋着一口气跑过去开了门,而后立马小跑回来。
门口立着一个极高极瘦的人,不弯腰保准会撞到门框。用来敲门的大概是他手里超出常规大小的巨型剪子,如果用它来修剪植物,很难想象被修的是怎样一个难办的家伙。
好在这个细长瘦高得像面条的家伙也没想进屋,只是隔着门居高临下地看着窗边静坐的人类。
“缇瑞·格诺锑斯。”
不速之客又念了一遍她的全名,语气实在算不上亲切友好,但非说的话,也就和敲门时差不多糟糕。
缇瑞默默盯了他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回应:“是我。有什么事?”
“昨晚你在哪里?”
真是不客气。
问题直接,不加掩饰,提问中默认的敌意更让人心生警惕。
不过昨晚她确实没干什么坏事,突然被这样质问心情自然好不起来。
缇瑞垂眸,抬起茶杯,声音平淡:“我是可以回答,但阁下问这个做什么?”
园丁只冷冷一笑,答非所问,语气森然:“听说昨晚你去了我的花园。”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事实的语气。看来他的心里早有答案,这么问不过是走个形式。
那她也没有好好详尽配合的耐心了。
“路过。”
语毕,少女专心地呼了呼茶上氤氲的水雾。
园丁面上仍是满满的阴郁,苍白细长的脸型就像某种常见的长条形的面包,而这张臭脸上的那股危险又郁闷的氛围,就像某个混蛋用脏抹布在面包上抹了层厚厚的芥末。不管怎么说,长条面包往后一抓,把身后躲着的小孩拎了出来:“小鬼伞,你之前怎么说的?”
缇瑞喝茶时抬眼扫过,发现这孩子有点眼熟。
如果没记错,这位就是昨晚碰见过的高帽子小家伙。
或者是同一种族的。
毕竟一些同种的魔物总是长得很类似,不像高级恶魔那样有很明显的个性化差异——也许因为他们大都是人形,所以缇瑞才好辨认?总之她没信心能分清一部分非人魔物的个体差别,就像分不清餐桌上的一盘炸小鱼里,谁和谁是一家。
而这孩子虽然也是人形,但那帽子就盖住了半张脸,只露个下颌和嘴巴,谁能百分百确认是不是同一个呢。何况昨晚光线不好。
因此谨慎来说,她并不好断定。
黄帽子小孩因为被突然提溜出来,站稳后还乱七八糟地哆嗦一阵,忽地瞅清楚了缇瑞,动作慢了下来。随后她毫不客气地把手一抬,下定决心嚷起来:“就是她!”
被很冒犯地用手直指着,缇瑞只是疑惑地眯了眯眼,等着她接下来对这句话的解释。
但说完三个字后,小孩就熄火了。好像说完这三个字后自己就完成了所有任务一样,无比宽心,理直气壮,甚至掐起了腰。不得不说,这姿势看起来多少有些幼稚。
缇瑞只好转而向这里唯一的成年人问询:“什么?”
园丁懒得弄皮笑肉不笑那一套,拉拉着脸:“这小鬼说,把花园拔秃的是你。”
身后,埃芮丝诧异又惊疑地重复:“拔、拔秃?”
“她说看见是你做的,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原来是这件事。
缇瑞静静地看了对面两人一会儿,尤其是那个好像情绪激动到发抖的帽子小女孩。
其实,看起来更像是害怕得发抖。
怕成这样,还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样子,让她猜猜看……难道这不是小孩做了错事,但是不敢承认?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特意指定上自己,但她可没有替人背黑锅的爱好。
茶杯不轻不重地往盘里一搁,发出比平常更明显的碰撞声响。缇瑞肉眼可见的心情不佳,温和在面上的残留量急剧消退。
“说谎可不好。”
倒也不是什么不好解释的大问题,但这让她想起不好的往事了。所以,她也不强迫自己给别人好脸色看,甚至连带着过去的那份没有消化的情绪一起。
黄帽小孩梗着脖子,马上往前走了几步,又抬起了她的手指,精准地指向了缇瑞胸前的口袋:“你、你才说谎!你衣服上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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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花园的花呢!”
缇瑞:“……”
忘了这茬。
昨天拉诺思刚告诉她,自己还没有和园丁谈好相关事宜。硬拖拉着不处理,出现问题了吧?
园丁的那张白脸往那一扫视,也黑了下来:“我的花?”
缇瑞正思考该从何处讲起。要解释清楚就需要供出两位医生和拉诺思……两个教唆犯和一个主犯。
呃。认真一想,居然不太好开口。
如果是拉诺思和他私下交涉还好,毕竟再怎么说也是同在魔王城工作的同事,不管是拒绝还是同意,性质和由她这个外人在质问的情形下披露是不太一样的。
主要是这事本身也是为了她,这就趁拉诺思不在场把人家卖了,果然还是不太好吗?
缇瑞抬头看了脸黑的园丁一眼。巨大剪刀此时凶光闪闪,暗红的斑点不知道是锈还是干涸的血,那咔嚓咔嚓的架势简直像要先横剪一下再竖剪一下,先把人断了脖子再剖了肚子才解气。
这种危险程度,看起来一个说不好就要添麻烦,大麻烦。
一看就是有什么凶残的前科,她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埃芮丝这么怕了。
园丁见她不吱声,虽然也没沉默太久,但他明显不习惯等待,于是怒气更盛了,刺耳的声音大起来:“你怎么不说话?有什么不能解释的?”
脾气真差啊。
缇瑞并没他那么着急,但姑且回答了一句:“和昨晚没关系。”
园丁冷冷一哼,眼神如刀般嗖嗖地扎过来:“那一瓶呢?”
很明显园丁也不瞎,已经注意到了房间里另一波受害花。
“……是两回事。”
好吧,虽然它们是和昨晚的惨状没关系,但和首批“被残害”的花有关。这么一想,她也不算完全无辜?
帽子小孩的声音没大没小地插入进来,嚷的声音比刚开始大多了,多少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你先说昨晚是不是去了花园吧!”
因为非常惹人心烦,缇瑞凉凉地扫了她一眼,没准备回答。
但这不影响小孩的发挥,她没听见回答,更加得意,又往前几步拿手指她:“人类!你刚才说路过,对吧!哪有这么巧,晚上偏偏你路过那里了!你有人证明你没这么做吗?”
还真有。
缇瑞想,就是不巧,那人刚出差。
这个时候再说昨晚看到的其实是这个小孩鬼鬼祟祟,倒像是被怀疑后乱泼脏水了。时机很重要呢,早些说就好了,缇瑞心底遗憾地反思。
她没有吵架的经验,在这方面她也自知有些嘴笨。
但总不能什么都不说。
她问帽子小孩:“昨晚你又在哪?”
“我当然在花园工作,那是园丁给我的任务!所以我走后一回头才看到——”小孩一鼓作气又往前几步,大声道,“就是你在花园搞破坏!”
咦,逻辑还挺清晰,听起来有些道理。
而这么大声的吵嚷,终于也引来了别人。
D夫人迈着优雅的步伐飘来,在缇瑞的门口停下,脖子以上的青烟仿佛卷成了一个问号:“哎呀,怎么了,这是?”
小孩转身,挥着一只手,音调扁扁的,像压着什么似的让人不适:“D夫人!请问昨晚您有没有看到这个人类去花园啊?”
D夫人没搞清楚这里的状况,对这种提问虽然疑惑,但还是回答了:“缇瑞小姐吗?去没去花园我是不清楚,不过我和缇瑞小姐是一起走到一楼的呢。所以怎么了?”
虽然这证明不了什么,但小孩还是一副胜利的样子转回身,仿佛刚才D夫人说的不是一起走到一楼,而是一起拔了花。
可在这种有箭头指向的气氛感染下,这好像确实是又增加了一个有利的证据,让箭头的指向更理直气壮。
D夫人一头雾水,衣裙时而朝向小孩,时而朝向缇瑞,不解地观察着这副奇怪的对峙场景,而且隐隐预感到自己不知何时被拉到了其中一个阵营。她最后面向缇瑞时,缇瑞觉察出她那欲言又止的困扰,于是回以清浅的苦笑。
随后,缇瑞的椅子抖了起来。
抖了起来?
缇瑞一怔,这才想起身后遗忘了半天的埃芮丝。她若有所感地回头,发现小鲛人正站在那儿,双手捏着椅子背,低着头。
椅子抖,是因为手捏得太用力,传来了肌肉紧绷时的震颤。
缇瑞坐着,所以从下方抬头,看得清小鲛人的慌张中混杂生气的表情,她愣了愣:“埃芮丝,你要不先回……”
“别开玩笑了!”
比任何人都高的声音响了起来。
“缇瑞大人不会做那种事的!这些花,拉诺思大人送给缇瑞大人,是用来附魔的材料!你们不要太欺人太甚——”
音波回荡。
仿佛有涟漪闯入意识,并在其中不断扩散回弹。
距离最近的缇瑞脑袋里嗡嗡的,几乎没听清话的内容,只知道头有点疼。
意识坠入黑暗中最后念头,是一种恍然:
如果提起船只触礁的故事,里面靠声音就能迷惑水手的海妖……不就是鲛人吗?
19. 第 19 章
过深的沉睡就像自己被封在罐头中,没有光怪陆离的梦,也没有感知,睡意满满当当地塞满在一个黑色的小空间,容不下别的东西。这就是过深的睡眠。
但醒来却也像罐头上那片铁盖被掀开一样流畅。对话声如手指钩入盖子上的拉环,毫不顾忌有人休息的吵嚷,把“密封”的状态彻底打破。
缇瑞醒来了。
她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思考了几秒,整理了下昏过去前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在屋里吵吵闹闹了一通。
想起这种幼稚的事情,她暗自叹息。帘子外的对话声不停,一个情绪激动,一个看乐子般活跃,一个沉稳点,但不太想理两人的样子。
缇瑞撑着身子,从白色的床上坐起来,没力气,有些费劲,但终于成功了。她背靠床头环顾一圈,认出这里是诊疗室。
嘴里干干的。缇瑞伸手拿过床头的水杯,边小口喝边听帘子外面的说话声。也不是想偷听,是声音太大。
“这就是你们说的一点儿?我在房间里看见那一大瓶了,现在你这边还有一把?这是你们说的‘一点儿’?!”
这是熟悉且包含怒气的声音。
“喂喂伊沃,我说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吧?新娘的身体状况我也给你解释了,你要学会变通啊——你看她还搁床上昏睡着呢。”这是同样熟悉但散漫欠揍的声音。
“虽然我不懂你们那个什么术式,但既然能在这上面加,不就说明什么东西上都可以吗?”园丁咬牙切齿,好像每个词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个嘛,主要是为了帮将军大人追人……”
“别吵了。”这是第三个熟悉的声音,“伊沃说的没错,这不是长久之计。这样下去这里的花总有一天要被摘完,你也别光觉得怎么好玩怎么来。”
“知道知道,所以将军这次出去也会顺路去解决这个问题啊。真是的,摘都摘了,别那么小气,还去找人家体弱多病的新娘麻烦,真丢人~”阿蛛把脸一撇,仿佛吹着口哨般不屑地说。一看就不是他真的关心什么新娘的身体健康,而是觉得对别人表示不屑很快乐罢了。
园丁伊沃不出意外地怒了,诊疗室的桌子被剪刀敲得铛铛只响:“‘摘都摘了’?你们好意思说?而且我总得去看你们都趁我不在摘了多少,还要看看到底是谁用了我的花干了什么!”
阿蛛挠挠头:“花明明是魔王城的公共财产。”
园丁已经想把剪刀对准六只手的其中一只了。
鸟头医生沉静地抓住空隙,试着换个话题:“你那个讨厌人类的小助手呢?”
很明显这个话题也没有让园丁心情转好,他阴着脸,嫌恶道:“那个耍小聪明的小鬼?说辞处处漏洞,还不肯说为什么这么做。啧,净添麻烦……”
阿蛛摊手,嘴里哼哼着,丝毫没有紧张感地悠闲晃腿:“换个活干吧,毕竟敢泼脏水泼到新娘身上——不处理好,不好和将军大人交代哦。”
“哼……我问了那么多次让那个人类解释清楚,结果回答都含糊不清,要怪也怪她自己,不知道都在顾虑什么。总之我也不想留个麻烦精在身边。就不该要什么助手,我自己就能照顾过来。”
“就凭你这态度,能问出来才怪。”阿蛛嬉皮笑脸地斜了园丁一眼,“哎呀,我看多亏将军大人看花园太惨,昨晚去找你说了一声,不然你指不定真就怀疑是人家做的了。”
帘子外谈得热火朝天,缇瑞打了个哈欠。
自己刚醒不久,脑袋里仍不清醒,像用钝刀切东西一般使不上劲。不知是听着无趣,还是身体太累,或者是埃芮丝的音波攻击还有后遗症,她一合眼睛脑袋里就搅和起来,想拉她再次坠入罐头里面。
于是缇瑞只是坐起了一会儿,便一声不吱地默默躺了回去。她没参照物判断自己方才睡了多久,但她知道这个状态明显是没睡够。
缇瑞翻了个身,背对吵闹的声源,用被子盖着耳朵,继续睡觉。
过了一会儿,帘子外的话题变了。
不过睡着的缇瑞这时已经听不见了。
园丁先问:“……她还没醒?”
阿蛛往那边瞅瞅,对着帘子:“咦?刚才应该醒了一阵,怎么又睡了。”
漆黑的鸟头医生没抬头,抬笔补充病历中。
园丁皱眉:“她已经睡了整整两天了。”
“新娘身体不好嘛。所以放心,你的花都死得很有价值。”
“——所以这关我的花什么事?”
结局就是园丁带着不满和一肚子怒气离开。鸟头补充完了病人状态的描述,合上病例。阿蛛翘着二郎腿,高高搭在桌子上,闭上同一侧的四个眼睛,睁着另一侧的眼睛看向园丁离开的门口:“诶……这家伙不是来心虚地探望人的么?怎么跟我们吵了一通就走了?”
“我看你吵得挺开心。”
阿蛛顽劣一笑:“这倒是。而且他明明这么糟糕的性格却喜欢花花草草,真奇怪~”
“你没资格说别人吧。”
阿蛛当做没听到吹起口哨。
“埃芮丝一会儿要过来了吧。”鸟头说。
说起小鲛人女仆,阿蛛回想起那时的情景,忍不住仰头把八个眼睛对准天花板,感叹:“杀伤力真大啊,当天D夫人找人抬来那三位的时候,我都惊呆了呢。”
施纳贝尔摇摇自己的鸟头:“那位开口太少,控制不好力度。”
“不过果然还是新娘醒得最晚,小蘑菇和园丁早活蹦乱跳了。”阿蛛想了想,动了动他聪明的脑袋瓜,用自己其中两只手同时打了个响指,“对了,一会儿得告诉埃芮丝她醒来过,不然又在床边消沉得像悼念一样。”
“喂。”
阿蛛笑嘻嘻的,做了个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
缇瑞再次醒来,看见到的就是床边抱着水果篮子、顶着黑眼圈还掉着眼泪的埃芮丝。
看到有人在哭,缇瑞脑袋一痛,有点想闭上眼睛再睡过去,刷新一下周围环境。但已经晚了,埃芮丝发现她醒了。
“缇瑞大人,您终于、终于醒了。”她垂头说着说着,还打了个哭嗝。
“……我很好,别担心。”
缇瑞决定用行动解释这一事实。这次她没费多少力气从床上坐起来,在埃芮丝反应过来去制止之前就已经去找鞋子了。
她现在就是睡了个午觉醒来的正常状态,头不昏沉,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看来这次是睡足了。
埃芮丝声音都小了很多,不敢大声说话:“对不起,都是因为——”
“多亏了你。”缇瑞平静地打断她,“不然不知道会被那两位为难到什么时候。睡了一觉起来,事情都解决了,这样很省事呢。”
埃芮丝愣了,因为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她又一想,睁着湿润的眼睛,呆呆道:“……但是,我让您睡了整整三天。”
“不过才三……”
缇瑞穿鞋的动作停住了。
“三天?”
埃芮丝连连点头,水藻般卷卷的长发随点头的动作颤了好几下:“三天。不过,医师说昨天您醒来过一次,但马上又睡过去了。”然后又睡了一整天,真的让人担心。
“那……是睡得挺久。”
但是醒来后却没有那种以往睡太久而导致的黏黏糊糊的感觉,反而很清爽,感觉什么问题都没有。缇瑞把这归结为魔王城的厉害医术,对此给予高度评价。
顺便高度评价埃芮丝的能力。居然这么强。
床边上,埃芮丝怀里还抱着那个大果篮,就像孩子睡前会紧抱毛绒玩具,好像那是什么令人安心的东西。她完全忘记把水果送给该给的病人,而缇瑞庆幸她忘记了,因为篮子里面的魔界水果长着一副会把她再次放倒的外观,令人担心。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它们一直待在篮子里。
埃芮丝看着缇瑞穿好鞋子,整理整理衣服,好像马上就准备自行回屋的样子,也连忙站起来,顺便解释现在的情况:
“您睡着的时候,医师们把花的事都和园丁解释清楚了,这件事已经不用担心了。”
缇瑞想起中间醒来的那一次。解释没解释清楚她不知道,但园丁可不见得是很情愿接受的样子。
“那个捣乱的小孩呢?”
“您说晶粒小鬼伞吗?还不知道到底会怎样,但已经说好了,等您醒了,就让她来道歉。”
缇瑞想起那个小孩洋洋得意地伸出食指指人的气人样子,又想象她顶着黄色大帽子不情愿地鞠躬道歉,觉得……很没意思。
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插曲,甚至算不上给她带了多少麻烦。非说的话,埃芮丝受的打击比她大得多——不但为这种事生了气,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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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伤了友军,每天还得抱着篮子低落地缩在病床边上等人醒来。
缇瑞向后掖了掖散开的黑发,语气漫不经心:“不用这么麻烦。也不必特意和拉诺思阁下说,不是什么大事。”
虽然自己不是不记仇的人,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份准则应当对她在陌生环境中的安静生活有所帮助。毕竟处境微妙,还是少生事端比较保险。
唉,听起来有够窝囊。
埃芮丝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好像没听清似的“嗯?”了一声。
缇瑞重复道:“不用叫她过来了。”
小鲛人这次听清了,吸了吸鼻子,小幅度地撇撇嘴:“那怎么能行,她那么没礼貌……”
听到这难得不满的语气,缇瑞哑然失笑。就说最受打击的是埃芮丝吧,现在还生气呢。
“也对。”
既然这样,还是叫她过来认个错好。
“您醒了,我去和女仆长说一声。”埃芮丝转过身,但在这之前,缇瑞看见她脸上明晃晃的疲惫。
这让缇瑞想起来,之前明明想让她去休息的,结果插入了这么个事,反而增加了她的负担。
到底有点过意不去。
缇瑞抬头时,埃芮丝正小步跑出房间,果篮也抱着跑了,明显是从头到尾都忘记了它的存在。
不久,帕梅过来了。
“看起来状态挺好。”帕梅抬抬眼皮,简单地瞅了眼,就下了结论,“问题不大。还需要休息就呆在诊疗室,觉得好了我送你回房间。”
说完她提溜过埃芮丝怀里的篮子,冷冷淡淡地递过来:“给。她给你准备的。”
“……谢谢。”
缇瑞低头看了眼一篮子也许不该被称为水果的怪东西,又抬头悄悄看了埃芮丝的脸色,默默收到了床边。
但还没结束。帕梅转头向门外:“把那家伙带过来。”
听语气就像在命令小兵把犯人压上砍头架似的。
然后黄帽子小孩真就被两个没见过的女仆压着肩膀摁了进来。
缇瑞:“……”
这架势,就差上个镣铐了。
帕梅向旁边侧身,让开位置,眯着红眸盯着小鬼伞:“来吧,你应该有话想对缇瑞小姐说。”
之前不是距离太远,就是光线太暗,这算是缇瑞第一次看清小孩的样子。
那个像收拢雨伞的高高黄帽的质感,比起布要更滑溜,顶端还有零星晶体小颗粒,就是几乎要掉没了。对其物种起决定性判断作用的,其实是那软踏踏向下垂落的帽檐下隐约露出的蘑菇特有的褶皱。
这是个蘑菇精。
“哼。”
这是蘑菇精的第一句话。
缇瑞正在思考别的事情,因此并未在意。然后她就听见蘑菇说:“把她弄晕的又不是我!管我什么事!”
埃芮丝脸色一白,眼睛又要红了。
帕梅:“……”
蘑菇死到临头还嘴硬,并不影响缇瑞的突然的好奇心。她盯着蘑菇看了一会儿,为了看得更全面还特意歪了歪头,从下方观察。高帽子原来是直接长在对方头上的,而且菌盖和脸的连接处比想象中得还要靠下,在鼻子之上,但完全占据了眼睛的位置。
简单来说这位就没有眼睛。
怪不得她提着灯还能撞到她,居然是这样长的吗……不愧是蘑菇。
“蘑菇啊……”缇瑞自语一句,转头问了埃芮丝刚才她挺在意的问题,“这种好吃吗?”
埃芮丝愣怔,还没来得及答话,帕梅阴着半张脸笑了:“可以试试。”
*
之后事情就结束得很简单了。
小鬼伞一人孤军奋战嘴硬了半天,非常有骨气地表明了自己作为魔物就是要和人类势不两立的立场,公开了自己听说将军会从花圃摘花送给人类于是半夜摸黑拔光一切像花植物行为,最终在烧开水的大锅前呜呜呜地勉强承认了错误,对缇瑞和埃芮丝两位鞠躬道歉。
埃芮丝在厨房门口探头,战战兢兢地往里看着这些。小鬼伞哭着被两个女仆从后厨拉了出来,抽泣地念叨着“可恶的人类”,又不服又后怕地走远了。
帕梅灭了锅底的火。缇瑞刚切完要往锅里扔的配料。
两位难得默契地看了一眼彼此。
“我送你回房间。”
“谢谢。”
20. 第 20 章
拉诺思坐了很久的马车,托着腮往车窗外看,无聊到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尾巴敲着座椅——和人闲时用指头敲桌子一个道理。
碳碳则是一如既往地聒噪,充满活力地在对面座椅上弹来弹去:“比预期结束得快呢,拉诺思大人!马上就能回去啦!”
“唔。”拉诺思没精神地应了一声,依旧托着腮。
也不怪她这么敷衍。拉诺思因为干活干过头,有些累了。
本来龙也不是生性勤快的种族,甚至正好相反,比较懒惰,没事儿时恨不得躺在金库里睡上几年大觉,醒了再出来寻觅新的宝物,然后再舒适地躺在新的亮晶晶上,继续睡,如此循环往复。啊,幸福。
当然,这里仅指众多龙种中拉诺思所属的那种。不能给龙族丢脸。
总之因为这份天性,以往拉诺思的工作都是按部就班,揍完该揍的人,再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这次则与从前不同。为了早点回来,她有些努力过头——距她离开魔王城刚满五日,她就已经踏上了回去的路,途中还谈成了一笔职责外的小小交易。这相当于赶路大半天,回去大半天,要办的正事三天内完成。
虽说这次本来也不是什么难搞的问题,但非紧急事态下,这种效率还是头一回。
拉诺思合上眼睛,纯白的龙角顶到窗框附近,感受着车子的起伏。
耳边是碳碳的叨叨声:“您一会儿见了新娘大人,可不能这副死样子啊!”
“……你最近是不是太没大没小了点?”
碳碳完全没在意:“怎么会!你不想见就算了,反正我想新娘大人了,我回去就要找她玩儿。”
拉诺思抿着嘴,眯起眼瞪它。这家伙连敬称“您”都不说了!它的尊敬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消耗殆尽的?
不过……
拉诺思向车窗外瞅了一眼。天际只剩残留的红色,在黑色天幕上几乎辨别不清。夜色已经压了下来,虽然红月亮还没出现,但夜行的魔鸟群已经组成一片黑压压的云在远空飞过。
魔界的夜晚就要开始了,到魔王城的时候,都不知道得多晚了。
“说不定她已经休息了……”拉诺思不自觉地出声,托着腮的手又往下没力气地滑了一段,叹了口气。
碳碳完全没有这种担心。
“不会那么晚啦,您看,现在就能看见魔王城的塔尖啦!”
拉诺思眯了眯眼,黄金色眼中的竖立瞳孔因光线不足,扩大了一圈,以吸纳更多光线。
等她看清后,拉诺思斜了眼这个眼珠子占自身比重最大的小恶魔,嫌弃极了:“……那只是块石头。”
“是吗?”碳碳贴到了玻璃上。
拉诺思撇撇嘴。它真是白长这么大个眼睛了。
*
但从结果而言,碳碳说得没错,回到魔王城时时间还不算晚。
拉诺思一下车就有了精神,尤其是下车的地点正是几天前缇瑞为她送行时的地方。实际上,她正是因为那件事的激励,才如此着急地往回赶。
好想早点见到温柔的人类少女啊!
想看见她漂亮的暗蓝色眼眸,想看见她柔软又安静的微笑,想听见她温温和和的声音——
能干的碳碳先飞一步,拉诺思满心期待地往魔王城里走去。
这份期待,和离开金库久了,于是一回来就想扒拉扒拉自己金灿灿的小宝物山是一样的心情。
片刻后,碳碳飞回来报信儿:
“打听到了!新娘大人正在餐厅呢!”
拉诺思有点惊讶地抬眼:“真意外,我一直以为她只喜欢在自己屋里吃饭。”
不过,偶尔换一个地方也好,说不定这正说明她和魔王城的其他家伙开始熟悉起来了……吗?
等等,和其他家伙——那群不靠谱的家伙熟悉?
这反而让人担心!
不管怎么说,留守的帕梅也会控制局面,不会让那群家伙乱来的。拉诺思沉思片刻,选择了放宽心。
她迈步走向餐厅,越近步子越轻快。是时候让如同珍宝般的美丽少女治愈一身的疲惫了!
拉诺思推开了餐厅的大门:“我回来了——?”
没有想象中的和谐友善场景,没有想象中的属于自己的少女与魔王城的大家其乐融融地围坐一团的场景。
映入眼帘的,简单来说,就是地狱绘卷。
*
这就要从几天前的蘑菇汤事件说起了。
虽然蘑菇汤没有做成,但准备过程中切好的材料也不能浪费,所以缇瑞将那些食材整理好后,决定这两天就用上。这不巧了,她正好有个厨师送的新菜谱没试过。
不过,不知是不是昏了三整天的缘故,晚上她不愧是怎么都睡不着了。生物钟混乱的缇瑞发了一夜的呆,凌晨才在不知不觉中睡下,没矫正的作息时间导致她连着两天都中午才起床。
“那就晚些再去厨房好了。”缇瑞拿起玻璃杯,里面装着陌生的绿色果汁,半透明的,“这是什么?”
埃芮丝不好意思地摸摸脸:“是、是我们那里的特产饮品,上次回老家我带来好多……”
缇瑞了然地“哦”了一声,动了一下晶莹剔透的杯子,里面的绿色液体在里面晃了晃。
她好奇地尝了一口。是新鲜的……水草味。
缇瑞停顿一下,又喝了两口,奇怪道:“还挺好喝的。”
埃芮丝有点开心地笑了。
虽然刚入口怪怪的,但居然不算难喝,习惯后还有股清新的味道,凉凉的,很解渴。
“缇瑞大人能喜欢太好了,这个,女仆长也很喜欢呢。”
缇瑞含糊地应了一声。
这次埃芮丝会为了翻译潦草菜谱在场。因为拉诺思不在,这次下厨的陪同人是帕梅。
缇瑞听到这个安排后表示,能不能把菜谱翻译好后剩下的都她自己来。
然而被拒绝了,理由是帕梅不相信她的自我保护能力。
缇瑞没说话,但默默看了眼帕梅。这位正展露的“什么都无所谓”表情怎么都不像担心自己的样子。
但恶魔女仆长就是那种一做好决定,就没有商量的余地的人,所以缇瑞也就不挣扎了。
非要说的话,要她旁观还不如拉诺思来呢。因为女仆长经常一副“啊?好麻烦”的模样,比起龙小姐那种闹着玩似的冷冰冰,女仆长的冷淡和不在意更发自内心。
而且帕梅还经常用审视的目光对她上下打量,毫不避讳,也不隐瞒,简直就是在正大光明地每日扫描,不过最近开始倒好了点……反正缇瑞都习惯了,不太在意。
或者说,作为魔王城里的异类,被这样打量倒是正常。
*
总之,在晚饭的准备开始之前,三人先到了厨房。
“这次的菜谱是?”
埃芮丝几乎脸都要贴到菜谱上,认真地看了遍这张字迹密密麻麻的纸:“是蔬菜汤,这次的食材都没毒的。”
真是意外的朴素啊。
帕梅听到后也缓和了脸色。这帮厨房的家伙终于聪明体贴了一回,上次没白教育。
但帕梅如果这样就松了口气,那她就错了。
在冷脸旁观的过程中,帕梅从放松状态变成紧绷状态,眉毛从舒展变成紧皱,从满脸随意到不可置信。
怎么做个汤也能做出这么多花样?
直到帕梅看见锅上“噗”地一声冒起的小蘑菇云,她的表情已经变回了木然的冷脸。
锅里到底能发生什么,她已经不想细想了。
等看到缇瑞慢悠悠地盛汤,她才过去好好看了一眼,而后提出质疑:“蔬菜汤?”
“嗯,大概。”
自己应该觉得庆幸吗?“大概”两字说明这位人类还有点自知之明。
缇瑞为了不让汤洒出来,专注且小心,所以并没有去看见帕梅的表情:“这里的文化不是菜越夸张越好吗?”
“不,这种认知有失偏颇。在一定程度内,确实越怪越有兴趣,因为再怪对我们来说也很难构成威胁,有的家伙也会觉得天天吃平凡的东西很无趣。”帕梅淡淡地解释,瞄了一眼乱七八糟的汤面,“但这不是蔬菜汤的菜谱吗?”
汤水的表面仿佛打翻在地的染料罐——起码得有个二十四色吧,在火光的照耀下色彩斑斓、混沌,还随着汤水的流淌转着一个又一个小圈,带着上浮的不溶水的粒状调味料,一起转啊转,然后混合成更古怪的颜色。
她是怎么照着菜谱还做出这种怪东西的?……哦,她好像也没全照菜谱。
主要是帕梅听拉诺思仰着头摇着尾巴提过,缇瑞第一次下厨表现不错……那家伙是加了多厚的滤镜能得出这个结论?
——这还真不能怪拉诺思。
缇瑞完全照菜谱规规矩矩行事,还真就第一次那次而已。
反正在魔界,它们就好乱来这口。而缇瑞也发现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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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严格按照步骤来有趣多了,因为你不会知道放入这个那个说不上来的东西后,锅里会有什么反应,味道会是何种味道。
而这种未知才是料理的乐趣所在。大概。
总之吃的人可能不这么想。
巧了,这里只有吃的魔物,它们都很抗毒。
很好,缇瑞已经完全忘记了对料理感兴趣的初心是为了给自己改善伙食,开始向魔王城厨师们的糟糕风格靠拢——甚至有过而无不及了。
帕梅看着她将汤全都盛入了一个很大碗中,然后放在餐车上往外推去。
这次怎么用上餐车了?
缇瑞褪下围裙,整理了下头发,然后发现了帕梅奇怪的注视。
对方问:“你去干什么?”
如果只是端去餐厅,因为只有一个菜,又很近,一般是用不上餐车的。
缇瑞无辜地回望着她:“去找愿意品尝的志愿者。”
“……?你不自己喝吗?”
缇瑞平静又合理地解释:“因为我是人类,喝不了‘这个’。”
说着,就要把混沌之汤推出门去。
帕梅目送她和跟在旁边的埃芮丝离开,虽然没有祸害她的下属这件事值得表扬,而且她也判断没有大问题而姑且没阻止,但总觉得不太放心。
顺便一提,女仆长的工作原本没有这么闲,但她毕竟只是挂名,大部分女仆管理事务实际由副女仆长代劳,因此她有时间跟上去瞧瞧这位魔王城的稀有人类会弄出怎样的天翻地覆。
但帕梅撇撇嘴。
不不,是她想得夸张了,哪谈得上什么“天翻地覆”,不过是一碗汤。
……也是未来的无数碗汤。
呃。
帕梅眯起血红的眼睛,还是冷着脸跟了出去。
*
关于招募志愿者这件事,怎么说呢,毫无难度。
魔王城几乎没有魔物会拒绝新娘大人的汤。连当事人缇瑞都在维持礼貌微笑时发觉到了不对,因为答应尝尝的成功率太高了,说白了到现在还没有一只魔物拒绝。
这让她怀疑这些在走廊恰好路过的它们是不是真的“恰好路过”。
不过她问询的也大都是有点眼熟的家伙——虽然她保不准是不是碰见过的同一个。比如成天站岗的骷髅守卫,经常在地上蹭来蹭去还对她“噗噗”打招呼的史莱姆,或者只是向她主动问好的木乃伊,粉色绷带适合打蝴蝶结的那位。
明明不算熟,突然就问“这个,要不要尝尝?”也有些怪,但这可是魔界,是魔王城,本来就挺怪。
风格自由奔放,交往方式也和人类不同,相当随性,各个都怎么自在怎么来,想到什么做什么,缇瑞偶然见过几次群魔乱舞后就脱敏了。
再者,想想上次那满满当当的餐厅,缇瑞认为总不至于一个愿意尝尝的魔族都找不到。
而且它们的感想应该比龙小姐多,缇瑞还蛮想了解下感想及改进方向的。
虽说自己设想过不至于没有……但这也太多了。
还是估计得保守了。
于是为了方便,大家最终还是聚集回到了餐厅里,这样方便去分那一大碗汤。
帕梅靠餐厅门站着,耷拉着眼睛观察那一长桌子闲着没事儿凑热闹的各样魔物,所有的感想都化为了一句“呵”。
然后,大家其乐融融地捧起自己面前的小碗,在缇瑞温和的注视下举起,将其干脆地一饮而尽——
*
于是就是开头的故事了。
拉诺思快乐地回来,一开门发现餐厅横七竖八倒了一片,半死不活的呻吟声在屋顶盘旋不散,惨烈如战败方的战场般“尸”横遍野,甚至自带一种沉重的气氛和黑色的威压……哦,不是,好像是有一股黑雾从餐桌正中间的大碗中不断冒出,搞得餐厅里黑雾蒙蒙的。
这……这里是地狱吗?
身处魔界的龙有一瞬间的怀疑。
而她朝思暮想的准新娘正困扰地托腮,站在一旁:“真奇怪啊。”
明明没有一个原料是有毒的,到底是怎么做出这种效果的呢?
目之所及,现场站着的除了缇瑞,就只剩门旁边的帕梅。埃芮丝已经跑着去叫医师了。
拉诺思僵硬地扭头,看向友人:“呃,你捂着脸干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帕梅放下了手,露出勉强的冷笑:“没什么,看好你的新娘。还有,以后多保重。”
21. 第 21 章
因为中招的志愿者太多,搬到诊疗室是很没效率的选择,所以宅得都快长屋里的两个医师难得进行了一次外出会诊。
他们看见餐厅的惨样儿,在门口沉默了几秒,接着阿蛛就又捂着肚子又拍手地开始哈哈大笑。
龙姬在旁边没用地杵了好一会儿,也想做些什么,便对抵抗力强些、症状稍轻的幸运者给予了正经又难得的表扬:“抗毒性挺高。”
阿蛛笑得更欢了。
在欢乐的治疗气氛中,横七竖八的魔物们都陆续回了神。
这个过程,拉诺思没等,先带缇瑞回了房间。照她的说法,时间已经太晚,就不让缇瑞陪着它们挨个恢复了,反正没什么大碍。
其实她也是担心会不会有小心眼的魔物就这么记恨上缇瑞,或者因此当场说出什么不好的话。
——但这是因为她不知道这波魔物是自愿来的,彼时这群不嫌事大的家伙看到这汤长成这样,多少都有点心理预期。
虽然状况挺看起来惨,但有一部分怪咖,嘿,还就喜欢烈的。
因为拉诺思走得早才没听见,最后一个支棱起来的魔物第一句话就是“够劲儿!”,并对这水平的厨艺给予了高度评价。
事实证明,不要尝试理解魔物。
而本次开放式试菜会就这样成了魔王城的人类料理怪谈的正式开端,但此时的它们还没意识到这点。
*
这边,拉诺思领人回屋的路上硬是什么都没敢说——不是指毒菜汤的事,而是关于自己早点回来其实是想见人家什么的。
结果都要到门口了还一句话都没憋出来,一直期待见面的成果只有路上多瞟了人家几眼。
以后估计还会有不少需要出门的工作,时间也不会总像这次这么短。好不容易回来,她还想和缇瑞多相处一会儿……
但今晚状况有点混乱,感觉没机会了。
龙失落地耷拉着脸。
缇瑞倒是出于礼节问了她工作顺不顺利——不过大概率是顺利的,因为回来得比想象中要快。
如缇瑞所想,拉诺思点了头,但冷冷淡淡的,似乎对谈论工作的兴趣不大。
很快两人到了门口。
接着拉诺思看对方进屋,看到马上要合上的屋门,心里的不甘心都要化为实体填充在嘴巴里。
缇瑞一回头隐约看到对方鼓鼓的脸颊,但又不是很明显,像是角度问题看错似的。
而且她也闹不明白对方这是弄哪出——不是说要鼓没鼓的腮帮子,而是现在这条挡着门不让她关的尾巴。
还有什么事吗?难不成,因为自己没给她留口汤?
但自己也不知道龙小姐今天回来,虽然就算知道自己也不会特意留就是了……
“阁下?”缇瑞出声提醒。再不提醒不知道要通过门和尾巴僵持到什么时候。
龙看起来下定了决心,挺直了腰板:“……这几天没出事?”
听着像希望出事,应该是不会说话造成的错觉吧。
缇瑞平静:“没什么事,埃芮丝和女仆长都很照顾我。”
和小孩子吵架算不上事,自己也不怎么在意。
可能是因为小蘑菇那种对人类的态度才比较符合她对魔族的认知,所以自己对这种事接受相当良好,甚至冒出一股“原来有正常的魔族啊……”的怪异安心。话虽如此,这种“正常魔族”当然还是越少越好,不然自己在这里的生活会变难的,真的。
拉诺思问完就没话了,冷脸看了她半天,只好道别:“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
“嗯,您也注意休息。”缇瑞也客气客气。
尾巴从门缝收了回去。
反正自己一会儿还要给爱尼菈卡汇报工作,理由正当,算不上临阵脱逃。
其实她是想问问,缇瑞会不会希望她早点回来之类的;她特意努力工作提前结束出差了,缇瑞有没有一点高兴之类的。
还有,自己是很想见她来着……对方也会这么想吗?
明明都是宝物,她就不会考虑金库里的金币会不会这么想。
似乎有哪里不同,但认真一想却说不出区别。
相比于思绪缠得像毛线团一样的拉诺思,缇瑞的想法简单多了:
没有碳碳在还真是不方便啊。
这次可没有会从马车里飞回来传话的“小嘴巴”了。也是,不是次次都能靠别人啊。
*
小出差回来的第二天,拉诺思就待在自己办公室里处理剩下的文件。文件也不多,都是些遗留问题。
中途有人来访,门口的骷髅兵自觉报了来者姓名,拉诺思从文件里暂时回归,答道:“请进。”
走进来的是个草帽上围满鲜花的女孩。用花装饰这种宽沿草帽并不少见,但她的装饰程度多少有些夸张了,简直像草帽在这一大簇花的夹缝处求生。
女孩有亚麻色的头发,编了个简单利落的辫子在头后,耳朵和眼梢都尖尖的,淳朴中带着些锐利。
她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隔着办公桌,站在了拉诺思对面。
“将军大人,我刚去看了眼魔王城的花圃,真不错!种类不少,还有些稀有品种,就是间距不知怎么有点稀疏?话说什么时候带我确认下需要的种类?”
“稍等我会领你去找施纳贝尔,他能分出来无毒和几乎无毒的种类。”如果不是拉诺思自己分不出来,她其实都不用让人家特意来魔王城一趟。
这姑娘就是她在路上谈成的小生意的交易对象,莉莉恩。
“能问问订这些花干什么用的?”莉莉恩好奇地眨了几下眼,笑着凑上前几步,自然得一点不像几天前第一次见面。
拉诺思含糊道:“送人。”
和人类联姻的消息还没有传出魔王城以外的地方。
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魔王殿下姑且早有“正处于准备向人类方正式提出联姻请求阶段,就快了,但先别对外乱传”的口头命令,所以目前消息还只在魔王城内部热闹地传播。
毕竟这里作为亲人类派密度最高地,这个消息无论怎么传都很安全。但外界么,仅仅是看人类不顺眼的有,极端厌恶人类的也有,若消息毫不顾忌地提前传开,前者倒也只是会有不好的言论,但后者可就容易引出冲突,甚至激进地阻止联姻,对缇瑞的安全造成威胁。
虽说本来也是为了表明魔王城的主和立场才联姻,但现状是,新王即位不久,不但不够稳固,甚至连值得信任的人手都不足——这也是拉诺思作为以守护魔王城为职责的将军,却还偶尔需要出去帮忙揍人,可见能使唤的人相当不够。
所以在准备好之前,这件事暂时往后推,避免时候过早的纷争。
不过么,情况总的来说在向好的发展,所以当然,联姻这事儿总有一天可以大张旗鼓地告诉所有人。
但不该是现在。
所以拉诺思含糊了谁要送,也含糊了送给谁。实际上她很想把缇瑞拉过来往身边一展示,将尾巴摇出残影,然后仰着得意的脑袋,说“看到了吗?我送她噢!”。
拉诺思只是想想,乖乖闭紧嘴巴。
莉莉恩能听出这位大人的回避,便聪明地不再多问,转而道:“您是不是还没办完工?那等您的这阵子我能不能在附近逛逛?我从没来过魔王城呢。”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拉诺思点头:“我给你地图。”
她并不担心这位乱走。女仆和守卫,以及看起来根本就是仅居住在魔王城的无业游民,其中一个重要职责就是监视魔王城的外来者,明里暗里的,分布之广和所有墙上都长满眼珠子的效果差不多。
顺带一提,外来者的第一轮筛选在大门口。能进入的外来魔族都是拿着有时间及使用次数限制的通行证,每份都是魔王亲自熬夜批的。嗯,这就是人手不足的下场。
为了找地图,拉诺思翻了下桌子抽屉。没有。
那张地图还是她刚来魔王城那会儿爱尼菈卡给的,所有来任职的都有一份。
拉诺思想起上次碳碳偷偷当缇瑞导游时拿去看过,还回来的时候看不方便塞回原位,就叼到这屋另一边的柜子抽屉里了。反正自己在这边呆的久了,平时也不怎么用,所以没管。
拉诺思起身去拿。
莉莉恩随着她的动向,视线也落到了那个柜子上,准确来说,是柜子上摆着的黑底色的裂纹花瓶。她眼睛惊喜地一亮,跟了过去:“这上面的花纹,画的莫非就是‘笛瑟的花’?”
“‘笛瑟’?我不清楚,都是爱……魔王殿下放的。”拉诺思并没在意。这个应该是爱尼菈卡从哪个造反失败的恶魔领主的金库里掏出来的吧。因为既不金灿灿,也不亮晶晶,所以拉诺思不是很喜欢,但丢出去又有点可惜。
“不不,这个应该就是!”莉莉恩激动得草帽上的花儿都在颤抖,拼命忍住想摸摸的手,于是手停在半空时进时退,“天哪,画得这么精细,还、还有花的气味,这是附过魔的花瓶!这可能对我研究培育方法会有一点点帮助……”
拉诺思此时从抽屉里找出了地图。她不是很懂对方这种对植物的痴迷,但换位思考的话应该和她喜欢宝物是一样的吧。
“这是地图。另外,你要是那么喜欢的话,我之后问问魔王能不能直接送你,只要我们的交易能长久和稳定。”
莉莉恩惊了:“什么!不不不,太贵重了,不过……非说的话,我倒是想拜托能允许我临摹一份它的图样。”
“那也行。”
莉莉恩满足地咧开嘴笑了,伸出手:“合作愉快,将军大人!鲜花们一定会定期准时送达!”
拉诺思礼节性地握了握。看出来对方是真的很开心了。
和睦的合作氛围中,敲门声响起。
拉诺思松了手,困惑:“谁?”
今天上午应该只约了莉莉恩来,难道又要加工作?她还想干完活后有意无意地晃悠到缇瑞屋门口去来着……
骷髅兵的声音透过门传来:“是缇瑞大人。”
拉诺思静默片刻,然后“唰”地过去,“唰”地开门。
还在等进门许可的两位骷髅和缇瑞被突然大开的门吓了一跳,只见拉诺思抿着嘴,板着脸冷声问:“你怎么来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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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副不被欢迎的样子。缇瑞想,如果身后的尾巴别晃出残影就更像了。
“碳碳落了东西,我顺路还给它。”
其实这种事拜托埃芮丝就可以,但自从她开始适应在魔王城走来走去后,她就不怎么喜欢总闷在屋子里,因此经常出来心大地散步。这次也是,顺路送东西,也当个拐弯到这里走走的理由。
缇瑞抬手,手里拿的是碳碳的小睡帽。
“……它还在你那里睡觉?”
“不是,它换装给我看来着。”
虽然睡觉也不碍事,反正碳碳这个体型占地也不大,扔到桌子上就行……所以她问这个做什么?
好吧,毕竟除了套麻袋那次,龙小姐还从没进过屋,心里恐怕不平衡吧。原谅她的莫名其妙了。
缇瑞回答完,余光看见屋里还有另一个人。
莉莉恩发现自己和她对上了视线,于是挥手打了个招呼:“您好哦。”
缇瑞也向她点头。
拉诺思这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个人。
“阁下在忙,我就不打扰了。”缇瑞把小睡帽递过去,行个礼转身就走。
拉诺思拉不住她,手卡在半空,又语塞了:“唔……”其实可以多待一会儿的!自己一点儿不忙!可她嘴笨,不知道说什么挽留的话。
看着她独自离开的背影,突然拉诺思脑内强光一闪。
难、难道,缇瑞她误会了!见她和别人两人单独共处一室,然后吃醋!
这个情境和她小时候在爱尼菈卡家看的小画书里的内容有既视感!
莉莉恩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也从屋里向走廊看去。但刚才少女的身影已经在拐角消失了,遗憾,她还想多看人家几眼呢。
因为,真漂亮啊。
人形恶魔大都五官深邃俊美,美人儿云集,这没什么惊奇的,可少女柔和的美丽长相却少见。用莉莉恩擅长的东西来比喻的话,就像清雨后润泽又微小的浅蓝花,和遍布在魔界中带毒、艳丽又张扬的姹紫嫣红风格全然不同。
话说,也是因为那种浅蓝小花——名字叫弗蒂莱——只能生长在毒素极低的地方,于是魔界的桑伊思花谷就成了它的专门培育地点。
只有桑伊思花谷那儿落下的雨水毒素极低,因此被称为“清雨”。除水源外,土壤、空气也干净——毒素说完全没有那不可能,但比起魔界其他地方已经低到几乎可忽略不计。因为这得天独厚的优势,那里盛产的正是对环境要求很高且安全无害的植物——大多指花。
似乎因为魔界没有阳光或是缺了什么其他条件,所以在那里产粮的计划失败了来着。但花却活得挺好。
这也是拉诺思会选择和那里的花农谈生意的原因。
一想起老本行就跑神。总之,她真好看。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恶魔,没有角也没有尾巴,耳朵也不尖皮肤也不特殊,说句不礼貌的,就像人类一样。
莉莉恩很遗憾没能和人家说上几句话。那姑娘发侧别着鲜花,看起来也是爱花之人,作为花农,她对这样的人总有些本能的亲近感,总想唠唠嗑。
她还很想顺口问一句“这该不会就是送花的对象吧?”,但她转念想起刚才将军大人避而不答的样子,担心会收到一句“你知道的太多了”后被永久缄默,因此忍住了。
这边,拉诺思犹豫半晌,开口:“你在周围逛逛吧,我还有事。”随后不敢耽搁,就朝着人家消失的方向匆匆追了过去。
莉莉恩应了一声,一转头好像看见门口的守卫骷髅仿佛在黑洞洞的双眼以欣慰的目光看着那个方向。
是的,不是错觉,是那种“啊,成长了呢”般欣慰的目光。
莉莉恩大惊:啊?连眼睛都没有,这种目光是怎么表达出这种意思的?
只能说,不愧是魔王城啊。
*
拉诺思还是能追上缇瑞的。
然后追上没头没脑就是硬邦邦一句:“我们只是在谈生意……”
书上的故事里,只要解释清楚两人马上就能和好——多亏她记性好。
拉诺思紧张地等着,然后她看见缇瑞慢慢回头,慢慢完整地露出一派茫然的表情。
仿佛一张白得不能再白的纸上上写满了问号:
“嗯?”
“……?”
这就尴尬了。这完全是拉诺思想多了。
人家完全没有多余的联想,更别说吃醋。
没等到龙的解释,空气陷入沉默。半晌缇瑞靠自己明白过来,移开眼睛,伸手掖了掖头发。
这可真是……
龙小姐是在办公还是在私会,和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还是给个台阶下吧。
“我没有误会,只是以为阁下在忙才回避。我相信您。”
其实是她不在乎啦。缇瑞当无事发生地礼貌微笑。
“哼……是吗……”
龙羞得疑似脸都发红,尾巴一缩,几乎缩成波浪,然后马上装作很忙的样子逃离现场。
缇瑞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礼貌的微笑渐渐寡淡,随后转身回屋。
22. 第 22 章
全白的人。
如果要缇瑞描述眼前的人,那么这是她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形容。
像无人走过的雪地那样纯白的皮肤、头发、睫毛、兔耳朵,甚至不嫌多地,还穿着对她来说过大的洁白长袍,如果不是在魔界而是在阳光下,恐怕会反光到晃眼吧。
要说全身上下唯一颜色不同的地方,就是因为缺乏色素而露出的血液颜色的红眼睛。此刻这双眼睛没精神地耷拉着,似乎没有一点力气去望她一眼。
缇瑞等对方打完哈欠,才疑惑地出声询问道:“您好?”
这位没见过的姑娘突然出现在她房间已经有了十分钟,带着一副要困死的表情坐到了她窗边小桌的对面,一言不发。
除了刚落座时费尽所有力气抬了下眼皮,全白的人其余时间一直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对身在此处理所当然。缇瑞不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也确定自己对眼前这人没印象。
等了一会儿,缇瑞放下据说是给幼年小恶魔看的小画书——大部分都是图片,内容蛮黑暗的,恶魔的启蒙果然不同凡响——她迟疑地看了看不速之客,又看了看莫名被打开的门。
总感觉已经习惯了,完全没有吃惊。
等待对方在椅子上调整好新的懒惰坐姿,打完接连不断的哈气,几乎要合上眼睛睡着时,缇瑞才在刚才开口打断她的入睡过程。
“你好,你好……”于是全白的人开口了,以一种要断气的无力声调。
缇瑞不接话了。
要是这位死在这儿就不好了,要不让她先睡着吧。
没有了说话声,这位果然也不主动,没一会儿真就在桌子对面歪着脑袋睡着了。
缇瑞盯了一会儿她头顶往后竖的毛茸茸的短短的兔耳朵,没有失礼地伸手撸撸。她头疼地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看自己的小画书。
*
半小时后,桌子对面终于有了动静。
期间埃芮丝送来了魔界特色红茶,辣得缇瑞舌头有点痛。而见到有客人拜访,埃芮丝慌慌忙忙回去准备再拿一个杯子,因为跑得太快,缇瑞没来得及问出这是谁。
等小鲛人回来时,这位的睡眠恰好告一段落。虽然看起来还是没有睡够。
而且这么一看,黑眼圈比埃芮丝还要严重。好吧,那就算除去红眼睛,也不能算“全白”了。
“您好。”缇瑞重新打了招呼。
兔子客人揉着眼睛,先“嗯?”了一声,又含糊道:“唔……这是哪里?”
没等别人回答,她就先把眼睛掀开一条细缝,自顾自地回答了自己:“我想起来了……你是那头笨龙的联姻新娘,是不是?好像是格诺锑斯子爵家的千金……唔,那支小贵族倒也存在挺久了……”
缇瑞笑而不语。了解到这种程度好像也不需要她回答什么。
对方活动了下身体,伸个懒腰,骨头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客人动了动她的小兔耳,往后无力又软塌塌地靠着椅背:“……对了,忘了说。”
兔子客人转向缇瑞。
“我的名字是图安提弗……但这样很麻烦,一般他们都叫我二四。然后,我来是顺道给你这个的。”
二四手中是一副漂亮的银丝框眼镜。
“那头笨龙从我一出门就在催我,烦死了……你快拿着。”
“这是?”
“就是能让人读懂不少种文字的炼金道具。我现在用不着,借你一阵子。”
啊,这就是之前碳碳和拉诺思提到过的“好东西”。
缇瑞道了谢,好奇地接了过来。二四见她拿过去很仔细地看,抖抖耳朵,顺便端起红茶杯,一口全喝完了。
镜框上刻着极其精致和纤细的纹路,稍微调整下角度,就能通过反光看出镜片上也有复杂的暗纹。缇瑞对炼金没有一点儿了解,所以完全看不懂。
但肯定非常贵重了。
兔子又打了个哈欠,这次她往前一倒顺势趴在桌子上,纯白的长发散在桌面:
“不过么——能让她这么吵闹的人可不多,那头笨龙没说她为什么中意子爵千金你?”
缇瑞轻轻放下眼镜,虽然她很想马上试试,但为了礼貌也要先回答问题才行。
而对于这个问题,她也没什么顾虑地说了实话:“说过。说是喜欢我的脸,之类的。”
二四顿了几秒,随后发出有个性的笑声:“呼呼呼……真有她的,不愧是笨龙。不过,唔……没想到她真说得出口。”
这种感叹,与其说是在嫌弃这个理由之难以启齿,不如说是在表达拉诺思居然能坦诚至此的惊讶。
而且听语气两人挺熟,缇瑞心想。
二四掀了掀眼皮:“千金你好像并不在乎啊。”
可能是有点。其实准确来说,是因为那阵子发生的事太多,以至于感觉都有些麻木。
想想看,闭门养病的子爵千金一头雾水地突然被指控谋划了刺杀皇族,说是调查但关了一阵子后又被告知自己成了人魔合约里的活祭品,最后抱着必死的心理准备开玩笑般地变成了魔族的联姻对象。
嗯,麻了。她都要不知道惊讶是种什么感情了。
再说了,既然是“联姻”,喜不喜欢其实并不重要。
比起这个,兔子对她的代称太奇怪,缇瑞这时才注意到这一点:“……忘了自我介绍,不好意思,初次见面,我是缇瑞·格诺锑斯。”
不确定是单纯的口癖还是一种暗示,但如果是后者,那可能是对她这么半天都不主动报上姓名而闹别扭吧,从礼节来说确实是自己的问题……
等一下,突然进到别人屋里睡觉好像也不是什么很有礼貌的事。
“嗯?我知道啊。我不是问这个。”二四脸贴着发白的胳膊,用另一只手没力气地挠了挠兔耳朵,忽视掉这段生涩又突兀的话题转移,“我知道了……你是觉得怎样都无所谓吧。”
缇瑞朝她笑笑,没有否定。
“嘛,不太懂你们年轻人……千金,不介意我再在这里睡一会儿吧?”
“请便。”缇瑞见她确实又要睡着,对这情况一回生二回熟,没有多管,低头继续研究起眼镜。
见客人都合上眼了,一直没吱声的埃芮丝凑到缇瑞耳边,压低了声音说话:“那个,缇瑞大人,这位就是魔王城御用炼金术师。”
缇瑞浅笑:“原来是这样。”
她先戴上它试着看向刚才的画本。神奇,原本七扭八歪的字符透过镜片变成了能看懂能理解的文字,现在她终于能弄明白小画本的名字了。
《如何啊呜一口吃掉人类?小恶魔都能看懂的美味方法合集!第一册(彩色图解版)》。
什么……这是谁给她找的书?
*
拉诺思连打了两个喷嚏。
帕梅一身板正的女仆装,正和她面对面坐在高级休息室的沙发上,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看来被人骂了。”
“那种人多了。”拉诺思不在意地揉揉鼻子,“对了,二四出门了,但这次的研究也不顺利,脾气差得很,对我爱答不理的。”
顺便一提,虽然拉诺思也称呼兔子为更随意的“二四”,但论起辈分,图安提弗其实算是长辈来的。不过魔物们不分得这样清楚,经常没年不年长这说法,只分强弱。
对于有点愤愤不平的拉诺思,帕梅泼了盆凉水:“她对别人可不摆脸色,只嫌弃你一个,那可不叫脾气差。”
拉诺思冷哼:“有够记仇的。”
帕梅干巴巴地敷衍笑了两声:“说起来,因为你们的旧恩怨,爱尼菈卡费了不少劲才把人家请来吧。”
“哪到恩怨的程度?不都是小时候的事吗。而且炸毁的屋子和炼金材料也都赔给她了,”拉诺思不甘心地小声嘟囔道,“真像个斤斤计较的老太太。”
帕梅狐疑:“不过,你主动找她做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拉诺思突然开始支支吾吾,可疑地躲开了帕梅探寻的视线:“那个,不过是缇瑞看不懂魔族的文字,所以向她借点东西罢了……这是碳碳想的办法。”
帕梅看她一副想马上撇清楚的样子,忍不住“啧”了一声:“她是爱叫你‘笨龙’来着?该。”
拉诺思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被针对,只觉得友人又在挑事,但又因为挑事挑得太突然所以不可置信地满脸问号。
“和你说不清楚。二四现在在哪?”
“她冷嘲热讽了我几句,就不知道去哪了,也没说同不同意把东西给我。”拉诺思沉重叹气,发愁地揉了揉脑袋,“看她困成那样,没敢拦她追问。就算是不死的月兔,也不能这么熬夜吧……”
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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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冲进休息室的开心的黑球恶魔打断:“——拉诺思大人!”
“什么事?”
碳碳开心道:“我刚才看见炼金师阁下去新娘大人的房间了啦!”
碳碳都估计好了,那应该就是去借出眼镜的,就是没想到炼金师居然亲自去,人还怪好的嘞。
拉诺思“噌”地站起来。
“那个臭脾气的老太太找缇瑞?”
帕梅完全不担心,完全置身事外:“放心,都说了她只对你摆臭脸。”
拉诺思听见了,但没听进去,已经往那边跑了。
帕梅没管,优雅地喝了口绿饮料。
碳碳则是连忙跟上,因为龙身边的紧张氛围,也被同化地急起来:“咦?炼金师大人会因为您欺负新娘大人吗?您都做了什么啊?”
“这个……不少事呢。”
小时候对这位邻居做过的心虚事是不少……但都可以归结为陈年旧事吧?都什么时候了还翻旧账!
还要迁怒别人就更不行了!
等到了门前,拉诺思没有贸然进去。
突然闯进去先不说很不礼貌,而且万一发现没什么事就尴尬了。
总之,先听听她们在说什么。
嘿,窃听法术!
——“桌子上睡果然不舒服,唉,我要回去了。……啊,等等。”
“千金你和我要不要做个交换?……不复杂,我给你讲讲笨龙的小时候搞笑故事,你让我抽一点点血……因为这边人类很少见嘛。”
拉诺思站直身体,就要暴力进入。
——“你没兴趣啊。真可惜。”
拉诺思立即停下。好在虚惊一场,不然爱尼菈卡又要肉痛地拨款修门了。
奇怪,虽然松了口气但怎么又隐隐觉得哪里输了?
脚步声靠近过来,但拉诺思没有要狼狈地躲起来的意思。她都打算好了,只要装作恰好路过的样子,随口就能问问二四过来干什么,还能顺带着从门外偷偷瞅瞅她的新娘。
但是门打开的下一刻,疑似捣药用的短棒就破空砸来,拉诺思惊险地闪身躲过,碳碳配合地发出惊叫烘托气氛。
“离我和我的炼金道具都远点,笨龙。”暴击无果,二四默默收起了石头材质的药杵,仿佛无事发生一样懒懒地从她身边绕过。慢吞吞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刚刚要敲开谁的脑壳。
拉诺思感觉到了针对,但是往屋里偷偷看了眼之后,什么都没说。
二四晃晃悠悠地走远了。在再次进入高度集中的研究状态之前,她还要处理好研究外的生活琐事,比如准备封闭期间的食物,或者听听麻烦的家伙(类似拉诺思这样的)都找她有什么事。这些琐事之间她还要见缝插针地多补补觉,就像刚才一样。
拉诺思此时在门口又偷偷往里看了第二眼。碳碳都看不下去了,在门口欢快地飞近了半步:“新娘大人带眼镜也好看!”
缇瑞愣了下,这才想起来眼镜一直没摘。她手里拿的是厨师们第一次给的菜谱,她正看的是那些手写小标注。那一撮撮小字与其说细心不如说关注点很奇怪,看起来很有意思。
虽然现在不是评价菜谱的时候。
银白的龙在门口踌躇地别扭着,似乎处于“想进来”和“只是路过”的两者间的不稳态。在门外可怜探头的拉诺思的存在感太强了,她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除了被装进麻袋扔进来那次,对方倒是很有分寸地从没进过自己房间,连主动拜访都几乎没有。这一点缇瑞很喜欢。
缇瑞摘下眼镜,不紧不慢地把它折起,收好。她等着拉诺思会不会主动说什么……当然更可能就这么走开。
最后拉诺思不出所料地什么都没说出来。
恨铁不成钢的碳碳眼看着拉诺思大人冷冷地假装路过走远了,气得在空中上蹿下跳。现在还不是自由活动时间,它也不能留在这边玩,告别缇瑞后也跟着气人的上司回去了。
埃芮丝对这方面明显还是比较迟钝的类型。她只是在门口清净后,后知后觉地想起件事:“啊,忘了和拉诺思大人说借阅书的事……”
毕竟有了眼镜,去书库借阅书籍的事也就提上了日程。而借阅是需要许可的。
“那个不急。”缇瑞把眼镜放到抽屉里,“她大概会记得的。”
23. 第 23 章
事实证明,拉诺思在某些方面还是靠谱的。
在眼镜送到缇瑞手后没过几天,拉诺思就又托碳碳送来了作为书库进入许可的小卡片。有了它,自由进出书库和借阅部分书籍就没问题了——可喜可贺,魔王城的可探索场景又解锁了一个。
她也没什么别的事,这会儿就自己过来了。
魔王城书库比想象中还要大,让人忍不住以“壮观”二字评价。里面满是几乎顶穿天花板的书架和交错其间的高耸长梯,这种高度的书架出于安全和便利两方面考虑,在人类的书库里绝不会出现。而且这些书架不但高得吓人,还不规规整整地平行摆放,带着随性和无章法的自由,让身处其中自己仿佛进入了以书为砖砌成的巨人迷宫。
总之,因为这里实在广阔得出乎意料,让她都不知道从哪里入手,这才在进门没几步的地方发呆。
片刻后,缇瑞将至关重要的小卡片默默地收好。
好有趣。先不着急看书,她先逛一遍。
结果书库里除了她,居然完全没别人。奇怪,难道是因为进书库的门槛很高?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因为现在是早晨。
毕竟魔族是一群喜欢晚睡晚起的家伙啊。
缇瑞慢慢在书库里走了一遍,便大体明白了里面的构造。她也看见在最里面有一扇紧锁的漆黑铁门,应该就是进来时守门骷髅说到的禁书区。她会离那边远点的。
还有一个被提醒要注意的区域,魔书区。不过她走完一圈下来,也没有认出来它们在哪里。
不是因为书看起来都很普通而分辨不出,恰好相反。长刺的、会变色的、自己突然抖抖灰的甚至吧唧吧唧嘴的……乖乖立在书架上的“普通”纸质书才是少数,已经不知道到底哪种叫作普通了。
其实没搞清魔书区在哪也没大问题。极其危险的魔书也被一并关在禁书区,只有无害的才会放在外面的开放区域。要她注意的点也只是小心被它们捉弄或吓到,不会有别的事儿。
例如这种情况。
某个书的书脊从书架上忽地突出来,好像在冒头观望一样不动几秒,而后整个窜出来,一张一合地叫到:“没见过的新面孔?还是个人类!喂喂,大伙快来看——”
这个时候只要做出拍手的动作,把它夹在两手之间拍扁就可以让它闭嘴了。
运气好,这本书的力气没那么大。缇瑞捏着它把它塞回了书架。
*
单单是逛了一圈,缇瑞就有点累了。虽然也是怪自己这不靠谱的身体素质,但主要还是这里夸张的大小。魔族丰富的种族与其多元的知识将这里用各式各样的语言填到满溢,收集的过程想必也不容易。
休息片刻,缇瑞才再次起身去慢慢挑选感兴趣的书。
有趣的书有很多,但作为魔界知识入门,她其实已经有了候选。
——《魔物图鉴》。
书几乎有自己四分之一高,厚度比自己两个手臂并列还多出不少。这还是一个系列,册数不止一本,足以看出魔物的多样,而人种就没有这么多。
不,大概类比错了。也许“人类+动物”才能相当于“魔物”,或者说“魔族”?
缇瑞把《魔物图鉴I》拿了出来,因为太重,抱了几秒就放弃地放倒在了地上。她看了眼地上的书,沉默地捏捏自己没多少肌肉的胳膊。
本来想很常规地拿到桌子前看,还是算了。
何况在这里也没什么可顾虑的,地面也算干净。缇瑞掖掖裙子便坐到了地上,扶正作为炼金产物的眼镜,翻开沉重的硬质封面。
这样厚的书,其实只挑感兴趣的部分读就好,看目录来筛选是最省事的。不过自己之前的生活和魔物扯不上什么关系,了解几乎为0,看目录也只会一头雾水,再加上有的是空闲,所以她用笨办法,一页一页地往后翻去。
*
第一个介绍的是史莱姆。
这个她知道。是那种在旁边路过时疑似以挤压身体里气体来噗噗打招呼的浅蓝胶质魔物,看上去傻傻呆呆的。给它小花它会整个吸到半透明的身体里满满溶解,用木棍戳戳也会直接戳到体内,时间长了木棍的顶端还会被腐蚀变细。
以上书上都没写,只来源于在魔界时间不长的亲身生活体验。
顺便一提,投喂史莱姆还挺解压的。
书上说到史莱姆轻微的腐蚀性,多好群居,通常思维简单,智能低下等等。后面还介绍了什么,缇瑞简单一瞥便略过去了。
缇瑞只在在意处停留,所以翻得也快。以这样的速度翻下去,不久她就看到了一副眼熟的插图。
嗯,球类魔物——独眼恶魔球——啊,是碳碳的种族名。
图上画着和碳碳如出一辙的大眼珠,以及后面的小翅膀。变种部分的配图里显示还有头上多长一两个螺旋小角的类型,或者整个球都是白色,等等。变种也占了不少篇幅,魔物还蛮容易变异呢。
怪不得书会这么厚。
翻页的手停下了,缇瑞顺着内容耐心地往下看。
——独眼恶魔球牙齿尖利,偏好肉食;带角变种因为多了攻击器官,种族中地位较高,而白化种最少见且会被同类排斥;身体柔软有弹性,口感像橡皮糖……口感?
再往后看,到推荐食用加工方式的小标题时她停下了。然后缇瑞往前翻了一页。
上一页的什么梨形小恶魔果然在正经介绍之后也开始推荐做法了,呃,和索命茄果什么什么的浇汁凉拌?这样口感最佳?
……哈,魔族做的魔族的图鉴真有个性。
书后面几个人形高等恶魔那里,终于是没这个“食用方法推荐”栏目了,虽然也会附上致命弱点和古怪习性,以及推荐活捉方式或最佳逃跑方案等等,总感觉在努力客观的描述中又充斥着满满恶意。怎么说呢,你们魔物还真是互相看不对眼啊。
说起来,要是被别人看见她在读这个,误会她要造反就不好了。
就在翻了过一半的时候,缇瑞看到了鲛人族的图鉴,这是埃芮丝的种族。
下面还有更细的分类,缇瑞是没想到鲛人还能分淡水鲛人和深海鲛人。
书上详尽地写了区别方法,其一就是通过鲛人在陆地上皮肤干裂速度区分,慢的是前者,快的是后者;还有根据鱼尾区分的方式,比如更鲜艳的大概率是深海鲛人什么的。但是缇瑞没见过埃芮丝露出过鱼尾,应该只有在水里才会现出原形吧。
另外血统纯正的鲛人族的眼泪落下就会变成珍珠。这是真的,她看见过埃芮丝哭完还要把自己的小珍珠扫到一起。如果埃芮丝自己攒起来不知道会攒满多少罐。
在这之后有不少水中魔物的介绍,推荐食用方法的栏目也又回来了。
不过……这次看起来确实挺好吃的。有机会能试试就好了。
此外还有关于幽灵的介绍。
幽灵之下的种类更多了,主要是因为各种族死后,因不同原因形成的幽灵都有差异。而关于人类,关于D夫人的不太常规的幽灵形象……
缇瑞的手指停在那行字上,用了一会儿功夫去理解。
所以,是这么回事吧。
其实能简单提出两个猜想:一个是她的执念就是华美的衣裙和美丽的鞋,而与此相比样貌根本算不了什么;另一个就是缺失部分在死时分离,比如斩首。
理论而言就是这样。想想就好,再深究就有些不礼貌了。
缇瑞再次翻页——
“哦,你在这里。”
但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
回头一看,帕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她双手抱胸,低头看着坐在地上读书的人类少女。
缇瑞望望对方的红色小尖角和女仆裙下的黑色小尖尾巴心想,刚才还没在书上看见帕梅小姐的种族。但现在不是暗自遗憾这个的时候。
帕梅主动来找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有正事——不和拉诺思一样有事没事都会偶尔在眼前晃过。不过拉诺思也只是晃过,别的什么都没有。
缇瑞拍拍裙子,打掉灰尘,站起来:“怎么了,女仆长小姐?”
“没什么,给某个蠢货履行下‘好友’的义务。”帕梅兴致缺缺地说着,递过来一本书,“我个人的推荐。这本书已经帮你借好了,当然看不看都是你的自由。”
缇瑞困惑地接过来,直到看到书名,心底了然。
“谢谢。”缇瑞拿在手里收下,向帕梅礼貌地笑笑,但没明确回应会不会读。
帕梅看起来也不是很情愿干这种差事,示意性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相当干脆地转身便走。
她一走,不远处的书架上有本书从架子上往外挪了挪,还发出奇怪的嗓音:“什么什么?那个暴力狂难得来书库了?”
随之是起伏的惊疑声,听着就像起哄。
书库里闹哄了一小会儿,又自觉安静下来。感觉它们好像也有自己的纪律似的,聊天的时间也被限制。
缇瑞期间没说什么,只是又扫视了一遍这本书。拿还是要拿的,既然都借好了,那她就放在房间里解闷。不过,会不会翻开、什么时候翻开,也是看心情。
龙族的相关知识……嗯,作为以后生活的知识储备可能确实必要吧。但对着封面,缇瑞眼神暗了暗,把书名朝下扣在地上。
《养龙训龙百科全书》……帕梅小姐,还真是个好朋友啊。
不知怎么看着有点心乱。
也不是对拉诺思本人有什么意见,但说到底,说自己接受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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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太言过其。
不过,原本作为的活祭品的自己还挑三拣四,未免也太贪心。
缇瑞还想继续看图鉴,但翻了一页后,手捏着纸张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书里说了什么也一个字都没进脑子。
发觉到自己盯着字的缝隙走了好久的神,缇瑞冲空气苦笑一下,合上了书。
还是先回去吧。
这个状态什么都做不好的,不如在房间里喝点茶水。
缇瑞把《魔物图鉴I》书搬回去,可能因为看起来搬得太费劲了,有邻近书架的几本书实在看不下去,热心地出列用书脊推着帮她一起塞回去,塞完自己就自觉飞回原位。
缇瑞看了乐于助人的书的书名,看样子几位都是故事集。缇瑞想,翻完图鉴的下本就读它好了。
之后缇瑞带着她的《养龙训龙百科全书》离开书库。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拿书的指尖因施力而微微发白。
*
好巧不巧,回屋的路上碰到了拉诺思。意识到对方正迎面而来时,缇瑞想非常自然地绕道避开也已经晚了,都怪自己边走边发呆。
拉诺思还是那副别人都欠她八百万的表情,似乎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缇瑞,沉着脸想着事情,没什么反应。
缇瑞把书往身侧藏了藏,心想如果对方没有发现她的话,就算有点不礼貌,但这次也别打招呼好了,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路过吧。
但果然到了一定距离,很难不发觉对方。
意料之内,先动起来的是龙的白尾巴。
缇瑞暗自苦笑,随即神色如常地问好:“阁下。”
拉诺思摇摇尾巴,表情没什么变化地停下脚步:“你从书库回来?”
“嗯。”
“怎么样?”
“很大,书也很多。”缇瑞尽量简洁地回应了对方对表扬的期待,把手中书的正面紧紧贴向自己,“我还没有感谢你给的书库许可,那个……”
“不用总道谢。”
缇瑞疑惑地看她一眼。
拉诺思难得有打断别人的时候,一般都是她太磨叽而在酝酿阶段被别人打断。看起来,她现在好像挺忙。
缇瑞做了最后确认,将视线落在频率比往常更慢,甚至正在越来越慢的尾巴上。当然,除了作为有利证据的尾巴,面上也很明显,说着说着话,对方的视线就飘到别处去了。
拉诺思确实是有些心不在焉。
既然这样,缇瑞也愿意早些退场:“如果阁下还在忙,那我就不打扰了。”
“嗯……”拉诺思闷闷地说了声。
但缇瑞还没走几步,拉诺思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等等。”
拉诺思少见的,以一种忧虑的语气叫住了她。
今天这是怎么了?
缇瑞面露困惑地转头,但心底已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但她习惯性地将晦暗的猜想都深埋在心,面上只留少女那种纯粹的困惑。
“是关于我们的联姻……”虽然是这个话题,但拉诺思面色算不上喜悦。
缇瑞的指尖又发白了。她没有完全转过身,所以那抹白色藏在别人看不见的那侧。
“魔王向人类那边正式提出了联姻请求,人类已经同意,近几天两方会商议具体条件,所以这件事会在近期公开……我是想说,最近尽可能不要出门,可能会有些乱。”
“……”
不要出门啊。
“魔王城其实还算安全,但是以防万一。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和我们提。”
拉诺思看见缇瑞低了头,心底无法抑制地涌出迟疑。
如果不是这种时期,是不是就不用躲躲藏藏、畏手畏脚了?她听到爱尼菈卡如此建议后心里也并不情愿,虽然是出于安全考虑让当事人躲躲风头,但总有种自己在干见不得人的事的错觉。
爱尼菈卡如此说:“毕竟总体而言,主和派的战斗力还是落下激进派一大截啊。你倒是无所谓,皮糙肉厚的,但在稳下来之前,只能委屈下你那柔弱的人类姑娘了。”
问题是,她说的有道理。
“好。”
然后拉诺思听见缇瑞回答了。答应得干干脆脆,并没有异议。
但她总感觉对方可能有点难过。
拉诺思想起来缇瑞好像经常出门逛来逛去,应该属于不愿意闷在房间里的那类性格,那么,一下子勒令让她只能呆在房间里肯定不会高兴。
可能是预感使然,拉诺思仓促地解释:“也不是完全不让出门……”
缇瑞摇摇头,拉诺思于是没有说下去。
说白了,和禁足差不多。难过?确实有点。
只是因为她感觉自己又被关起来了,就和以前一样。
24. 第 24 章
“‘最近天冷,尽量别出门了。’——老爷是这么说的。”
没有回应。
棕发的女仆担心地看了一眼坐在窗边的少女:“小姐……”
“嗯?”少女愣愣地转过头,好像刚回过神,动作带动白色的裙摆细微摇动了几下。
“怎么了,秋莎?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名为秋莎的女仆苦笑一下,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小姐,老爷说最近天气凉了,让您尽量别出去呢。”
“哦。”她想了想,“也是,冬天快到了。”
秋莎见她接受良好,欲言又止。少女发觉了对方那一丝反常的担忧,疑惑起来。
奇奇怪怪。
但少女没多想,又转头望向窗外。
“小姐在看什么呀?”秋莎走了过来,站到她身旁,也将视线投向透明的玻璃之外。此时庭院里已经落了不少叶子,地上满是叶片堆积出的衰落的枯黄色。有个竖着两小辫的小女孩欢快地踩在上面,发出咔嚓咔嚓的干燥声响。
“……真是活泼。”少女露出安闲又平淡的表情,托起腮,随后咳嗽几声。
秋莎劝道:“小姐,去床上休息会儿吧,窗边冷。”
“好吧。帮我把窗帘拉上。”
秋莎照做后,转身忙过来扶她。
一股苍白的凉意从手指传递过来。
作为专门照顾二小姐的人,她总能近距离地感受到这样的温度,这种生命近乎熄灭的凉意。
格诺锑斯,这是一个不够显眼但也不至于隐蔽到没有存在感的小贵族的姓氏。于是也几乎没人会特别关心这个并不是秘密的消息:格诺锑斯家的次女,有着无法治愈的怪病。
病的本体不明,病名未定,最常见的症状是时常喘不上气,以及因此导致的心悸和头昏,总之很容易没力气。没用的医生给出的建议是,要避免剧烈运动,避免空气太冷,避免情绪激动,避免诸如此类的众多、众多的小小风险。
简而言之最好卧床休息,在房间里一动不动最安全保险。二小姐在医生走后耷拉着眼嘟囔:“又不是断了腿……”之后劝她尽可能留在屋里就成了秋莎的工作。
这不是个很难的工作。二小姐听劝,说少出去就少出去了。但秋莎知道与其说是她真的乖乖听劝,不如说是人家只是不想让自己为难。
实际上小姐也确实没什么地方可去,哪怕只是在自家院子里走几步,回来也会累得瘫在床上,整个人蔫蔫的,确实不如在房间里发呆或者看看书。
也因为不怎么出去,还不懂事的小妹妹会有“二姐从来不陪我玩!”这种孩子气的不满,二小姐则是抱怨“真吵闹”这样闹别扭般不悦作为回应,不用说,这姐妹两人关系并不亲近。
起码对少女来说,妹妹和一直照顾自己的女仆比起来,简直就是个没说过几句话的不太熟又闹人的家伙。
秋莎将少女扶到床边坐下,然后自己去整理床铺。少女一侧头,就觉察到秋莎面色流露出不同往日的担忧。
但她将这种小异常抛之脑后,并没有放在心上。
*
不知是好事或是坏事,这种迟钝的状态只持续到了晚饭时间。
正要出门去餐厅时,她被秋莎叫住了:
“小姐,等等——老爷他……不让您出门。”
都走到门口的她回过头,表情愣怔:“嗯?”
之前说的“尽量别出门”,指的原来是这个屋门吗?她还以为只是房子的大门。
当然,以前也有需要在房间就餐的日子,但最近病情稳定,慢慢走去餐厅吃饭这种事完全没问题啊。
秋莎又露出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了。
少女站在原地,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所以转移注意力,换了个能借力的姿势,摸上冰凉的白墙。
有点奇怪。先前秋莎的异常表现其实都是零星的征兆之一,但……是什么的征兆?
少女安静地深深喘了几口气,好像补充好足够的氧气后才抬头:“……发生什么事了,秋莎?”
秋莎垂下了视线,不确定地缓缓摇头:“小姐,我也不知道。”
她的语气仿佛像落入水中的,无法抑制住下沉的石子。有什么正不受控制地向更深处沉去,这种预感令人茫然。
窗外已有暮色,暗淡的光线模糊了很多界线,唯有这里的轮廓清晰可辨。少女就站在墙边,自然垂落的漆黑长发让墙壁显得更洁白。她眼神困惑地向屋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几眼,随后收回了扶着墙的手,开始思考,平静地提出猜想:
“是最近又有人说,我的病会传染吗?”
刚说完,她便又因嗓子发痒而咳嗽。痒的真不是时候,看着确实有传染别人的危险。
所以以前早有过这种传言。之所以说是传言,一是后来证明了当时妹妹发高烧完全是普通的受凉,和自己一关系没有,二是没用的医生虽然治不好病,但却对它无传染性这点最终下了定论。
不过在以上两点发生前,她确实被关在屋里隔离起来了一段时间。顺便一提,那段时间也是秋莎负责照顾她,勇气可嘉。
“咦?没有啊,小姐,现在已经没有人这么说了。”
果然,秋莎否认了她的第一个可能性并不大的猜测。
于是,猜想二紧接而来:“最近家里有出什么事吗?”
“这我不知道。大家看起来都不像有事的样子。”秋莎犹豫地选择着措辞,“但不知为什么,对您不能出门这件事……老爷说得特别严肃。”
所以她接到这个命令后才忍不住担忧。那听着根本不像因为即将降温出于关心的建议,而是像……软禁。
但就算听秋莎补充了“严肃”这个细节,少女也完全没有头绪。
严肃?最近自己也没做什么错事吧,不如说因为这具带不动的身体,她也没做错事的前提条件,一般情况下。
而她也不太好直接问发出命令的当事人。最近——确切地说,是近几年的时间,她都很少见到父母,以至于有些生疏。直接问他们原因,难免有些不好开口。
空荡荡的屋里,两人就这么一头雾水地对望了一会儿。实在没办法,少女乖乖回到床边上等着晚餐被小推车送来,心想以后总有机会知道为什么的。
现在能了解到的信息太少了,连猜都没有方向乱猜。
*
几天后,信息来源之一上门了。
房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位温文尔雅的女性。她也有着漆黑的头发,面容和少女和四分相似,但是更显柔和娴静。
少女正坐在床上,半盖着被子,虚弱地打了个招呼:“姐姐。”
不知是不是入冬后气温开始下降的原因,她的病情又有点严重了。刚才咳嗽了半天,感觉把喘进去的气都咳出来了一样,身体里没有空气,感觉瘪瘪的。
姐姐走过来,坐到床边,笑着替她掖掖身侧的被子,温声细语:“缇瑞,最近感觉怎么样?”
“还好,我刚吃了药。”
说话有点含糊。
“……是不是在偷吃糖?”
唔,被发现了。
虽然吃甜食是莫名其妙的禁止事项之一,但奈何药实在太难喝。再这么喝下去,病没治好,味蕾倒是要先一步被摧毁了。
偶尔在吃完药后含个小糖块并不过分。
缇瑞的沉默和躲开视线已经说明了一切。
姐姐低低笑了两声:“怎么还像个孩子。这次就算了,但不能常吃哦。”
缇瑞乖乖答应:“好的。”
“最近只能呆在房间里,觉得闷了吗?”
缇瑞摇摇头:“有时会看书,还有秋莎陪我聊天,没觉得很闷。”
姐姐的眼底止不住流露出怜惜,她抬起手,帮忙理好她蹭乱的头发:“是吗,那就好。”
“不过姐姐——咳咳……”
姐姐探身过去,很轻地拍拍妹妹的后背,直到她停下咳嗽。
“其实,我本来叫小妹也一起过来看你,不过她的课程还没完成,焦头烂额着呢。”
缇瑞因为咳嗽用手抵在嘴前,闻言只是小幅度地抬了抬头,浅淡地笑:“是吗。”
当然不是了。肯定是横竖不想来见这个半死不活的二姐,所以长姐才找了个不伤人的理由罢了。
这么断言不是偏见,而是有前科的。妹妹以前就算被姐姐劝诱过来,也拉着一张脸不想多呆,撇着脸使劲往窗外看,好像在表示比起这里她更想出去玩。没过一会儿就悄悄拽拽大姐的衣袖,传递着“快走快走”的意思——当然做得还不够隐蔽,这种小动作缇瑞完全尽收眼底。
其实也不用非来探望,看她不待见自己的样子,缇瑞嫌弃都得想亲自起床把妹妹请出去。
所以不来也好。
姐姐和她聊了几句,似乎之后有其他安排,就先走了。
就是没找到好的时机问出来不能出门的原因。
但缇瑞并不着急。本来她也习惯了长久地只待在屋里,比起以往,差别似乎只是吃饭不用去餐厅了而已。她有得是时间去探究。
但,能作为消息源的只有姐姐和秋莎了。妹妹不用说,压根指望不上,而大哥则完全不会来看望她,从餐厅里连瞥都不愿往自己身上瞥的表情能理解到他的嫌弃。估计自己是被下任家主提前看做累赘了,真是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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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这么一比,只是看到她只会噘嘴的妹妹都可爱起来了。嗯,也就可爱那么一瞬间吧。
父母也不在考虑范围内。早些年还会特意来自己房间,一起吃饭时也会说几句话,但太长的时间交替着的希望和失望,似乎已经将关心磨损殆尽。
自己记忆的最开始,他们还是怀抱着痊愈的可能性积极求治的,只是事到如今也近乎放弃,如此说来也算仁至义尽。现在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应该是终于直面了现实。正确的选择,反正还有其他孩子不是吗。
这样也好,比负担着不可能的期待好很多。
缇瑞裹着暖和的毛毯,又坐在窗边看风景时,看见姐姐了。她穿着漂亮又合身的衣裙,出门迎接客人——原来是来了客人。
认真一看,是姐姐的未婚夫来了。
不知为何觉得无趣,缇瑞缩回头,慢吞吞地离开窗边,秋莎帮忙扶着她走向床铺。
躲开窗户旁亮到晃眼的天光,她走向房间里阴影浓厚的地方。
病一直不好,以后也只会更差……她已经有这种预期了。
但也没想到,以后比想象中的“更差”,还要糟糕。
糟糕到离谱。
——“缇瑞·格诺锑斯,刺杀皇子的刺客已经坦白你就是指使者,为配合调查,和我们走一趟吧。”
“……”
啊?
在冬天终于过去的某天,在缇瑞还没有搞明白为什么这次变相的禁足持续了整整三个月而自己仍毫无线索的某天,在气温回暖,她以为说不定异常已经接近结束的某天。
糟糕到离谱的情况出现了。
以往病情再怎么严重,也没有出现过幻听的状况,可能这副身体真的要没救了……
虽然想这么想,但近在眼前的官兵总不能是幻觉。缇瑞完全愣在原地,一遍一遍地在脑海中尝试理解对方说了什么。
刺杀?指使?这当然不可能,认真查查也能弄明白她根本没有做这种事的能力、机会、人脉还有理由,所以在对方弄清楚之前被暂时看管一段时间倒是也没什么,只是。
只是,家人的反应有点奇怪。
为什么不吃惊?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躲开我的目光呢,姐姐?
惊愕地睁大双眼的只有下人们,尤其秋莎。作为女仆的她不能也不敢在这种场合说话,但她扶在自己身侧的手以发抖传达着“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的剧烈惊疑。
缇瑞疑心,这一刻可能就是自己一生中敏锐度的巅峰了。她疲惫地扫视了一下在场的家人,在被强行带走前,她在自己家的客厅里难得有了和真相大差不差的预感——简单来说,是自己要被坑了的预感。
虽然这种预感因为自己的迟钝和不重视,没有在异常征兆刚开始出现时就冒出来,但起码不是在最后的最后憋屈地知道。
就当她没被坑得彻底吧。
*
——活祭品。
四年一次,献给魔界的活祭品。缇瑞知道这件事,但不知道会轮到自己。选择方式也搞不明白,或许是看她最没用吧。不过,难不成每四年皇子的宝贵生命就会被威胁一次吗?那……那还挺有规律的。
但即使坐实了这种大罪名,家族却没有因此受到牵连,也没听说把剥夺子爵头衔之类的……这么大的事也能撇干净,是不是太随便了。不过因为那段时间信息封闭,详细情况她其实不清楚。
总之,在禁足地点从家里转移到王宫地牢后,在春天也濒临终结的某日,她就和一堆贡品一起坐马车来到了魔界这片陌生的土地。为了防止意外,手上还有魔力凝成的镣铐,看上去真是狼狈。
不过自己睡了一觉醒来后,镣铐就不见了,可能因为已经到了另一片截然不同的地方,距离施法者太远或有地域干扰而没法继续发挥作用。对她来说没差,反正跑不了,她也没力气做更多挣扎。
缇瑞在车里苦笑一下,但开始连抬抬嘴角都觉得累了。
往好处想,事到如今,已经不会有更糟糕的事情了吧。
……但会有更离谱的。
——“你们联姻试试吧!拉诺思,和这位人类小姑娘!为了魔族和人类的明天!”
“……”
啊?
缇瑞有一瞬累到竟去怀念普通的卧病在床的日子了。她怎么以前没想到安安静静地病死原来是个挺好的结局呢?再不济,趁她心灰意冷的时候让魔族干脆地取了她的性命好像也还可以?
脑袋有点乱,头疼,心麻。
不过,有一件事是她清楚的。
那就是无论身在何处,她都不想再当看不清周围的盲目的笨蛋了。
25. 第 25 章
在魔王城舒坦的日子告一段落,变相的禁足开始了。
缇瑞的精神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起来。埃芮丝眼睁睁地看着缇瑞软塌塌地坐在小桌前托腮,没一会儿,又软踏踏地躺到了床上继续发呆,毫无干劲。
而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这可不行!
让客人无聊成这样也是一种失职。环顾四周,房间里还能打发时间的就剩用来垫花瓶的一本书了,它是昨天缇瑞从书库带回来的,因为被倒扣桌面且书脊朝墙,埃芮丝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书。至于为什么不能用它打发时间……正如前面所说,它现在正忙着垫花瓶。
埃芮丝看在眼里,却拿不准什么时机才适合吱一声,于是趁着出去拿茶具的机会,她笨拙地绕路跑去和自己的上司寻求帮助。
帕梅听了埃芮丝结结巴巴的描述,事不关己地摸摸下巴:“嗯,比想象中的还要丧气啊。”
“那、那这可怎么办啊?”
“不成问题,解闷的东西这儿有的是,”帕梅如此说,“但你不用着急,让拉诺思去急。她也该长点心了。”
埃芮丝呆了呆,想想也是这么回事。自己解决不了问题又乱着急,不够从容还反应过度。小鲛人思及此,心脏揪成一团,她小心地捏起着自己的裙子,低声开口:“女仆长,总感觉对这种事很有经验……好厉害啊……”
帕梅猛地噎了一下:“呃?经验?什么的经验……”
但埃芮丝并没有听见,她此时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深入思考让她对外界的感受都迟钝起来:“那还是去通知一声比较好,我去找碳碳大人吧——”
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她是不会去直接接触像拉诺思这样的大人物的,说到底面对将军大人她也怕,所以在必要时,一般都交给碳碳来传话。
“等一下……”
帕梅眼睁睁地看着下属像游鱼一样灵活流畅地窜出了屋子,无奈地闭上嘴。
她对这事怎么这么热心啊?
不,等等。
或许可以就从这一点入手……?
帕梅似乎得到了什么灵感,眼里精光一闪。她几步走到屋门旁站定,向埃芮丝消失的方向去——小女仆匆匆忙忙跑走,墨绿又打卷长发正随着步子晃动,像湖中水波经过处的缠绕的丝藻。
丝藻消失在长廊拐角,帕梅弯弯嘴,庆幸自己不是拉诺思那样的蠢货。
*
敲门声。
缇瑞装死片刻,敲门声仍然在响,她只好掀开被子起来。
麻烦。
缇瑞目光沉沉地盯了一会儿响声不断的屋门,还是放弃地偷偷叹了口气,收了收她糟糕的心情:“请问哪位?”
敲门声马上停了,隔了几秒,才有人回答:“……我。”
听到不陌生的声音,缇瑞意外地抬了抬眼。
没想到禁足期的第一位访客居然是这个家伙。
——那个看谁都不顺眼的坏脾气怪人,园丁伊沃。除了那次不太愉快的会面,两人没什么别的交集。
“我隔着门说。”这位的声音显得焦躁不安,好像浑身发痒却不能挠那般难受,“我想借个东西。”
“嗯……”缇瑞姑且应了一声,困惑地挪到床边坐着。
之所以隔着门对话,是因为门口多了俩守卫,自己不能随便出,别人也不能随意进,这个缇瑞了解。但是借东西?在这里自己的东西本身就没多少,更何况有出借价值的东西。
话说,听对方的语气,与其说是在向别人借东西,不如说是在让他在魔王城大门口当众跳舞时的不情愿挣扎。这可就令人好奇了。
“要借什么?”
“……眼镜。”
哦,好吧。
园丁以一种想把舌头打上结的奇怪语调继续补充:“……不会借很久,也不是很急。”
“我知道了。但我需要问问二四小姐的意思,现在不能答应你。”
“嘁,我知道。我和那个炼金术师碰不上面,所以也是需要你帮忙带话。但你要用就你用。姑且……谢谢你。”
虽然听起来说谢谢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舌头都咬掉,不过算了,别在意这些小细节:“不客气。”
园丁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虽然听不太清,但总感觉离去的脚步声里都透着懊恼。
小插曲很快结束,房间又安静下来。
缇瑞慢吞吞地把被子拉过来,温暖地裹住自己,只露出一个脑袋。她扭头向窗户。
从窗外透出暗红色的散光,照在纤细花瓶中塞得满满当当的那一大簇花上,虽然整体看上去头重脚轻的,但很漂亮。
就在那个桌面上,放着作为炼金术产物的眼镜。自己还没用几天,就连书库也进不了了,别人给她借的那唯一一本书她也还没有兴趣读。如果二四同意,眼镜借出去对她自己确实没影响,毕竟暂时用不着。
说起来,拉诺思给她的书库进入许可这不是白费了吗?
缇瑞把自己包裹得紧了些,闭上眼睛。
只是正因为深知局限在屋子中的无趣,她才没办法能用平常心面对。正因为深知。
而且,所谓的禁足期,真的会有结束的那天吗。说到底,比起放她这个外人在魔王城到处转悠和到处捅咕,这样管理起来才最方便吧。
就算说着这么做是为了自己的安危,但魔族们实际还有比她自身更重要的别的考虑在才对,就像她从活祭品被安排成龙的未婚妻也只是出于政治方面的考虑。
当然对她来说总比当活祭好啦。
但这个位置,只要是个人类谁都可以,没什么不可替代性,不是非她不可。唔,也不能这么说,会被打包送来魔界的倒霉蛋目前也只有她一个,暂时还比较珍贵。
所以它们才会对她挺好吧。
总之,一想到自己现在正被禁足就毫无干劲。难得病情被控制住了,她还有想尝试的菜谱,还想看看魔界的书上都会写什么奇怪的东西,前几天也想过试试养花,原因是看到被二四浇了药水后有节奏摇头的一排大花还挺有趣……
禁足,多浪费她暂且健康的身体啊。
一旦什么都做不了,这些无所事事的时间就像延伸的白墙,杂乱的思想会在附在墙面缠绕疯长。不找点事做的话,就会一直想些有的没的。
这样很累。
去泡茶的埃芮丝这次好像回来得很慢……或者只是她自己感觉时间变慢了?
不久,又是敲门声。
不过不是埃芮丝,她的敲门声会更微不可闻些。
但是正好,来得正是时候。思想的藤被迫终止了生长,矜持地蜷曲着新芽。这次是谁?
缇瑞还没有开口询问,门外已经响起熟悉的声音。
“缇瑞……你在吗?”
缇瑞的声音卡住,沉默几秒。直到连空气都显得干涩,她才干巴巴地突兀开口:“在。”
拉诺思踌躇的声音继续透过木门闷闷地传来:“我可以进去?”
虽然是疑问句,但没有拒绝的选项吧。
缇瑞把被子掀开,下床站好,简单整理了下压出褶的深色居家衣裙——顺便一提,是很有魔王城风格的那种“居家”。不过自己压根没有换洗衣物,就不对这边有地域特色的衣服风格多说什么了。
“请进。”
拉诺思毫无阻碍地推开了门。虽然提出进来的是她本人,但真步入这里,一副手脚没处放模样的也是她。
就算一直板着脸,说话还时不时地难听,但耐不住对方很好懂——这就是眼前的龙小姐。
缇瑞用手把刚才裹被子弄乱的头发往耳后掖,顺势将视线往别处避去,出声问:“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要紧的事。”
拉诺思还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杵着,像根一分钟换好几个姿势的木头。缇瑞抬眼看了看,提议:“坐下来说吧。”
因为她自己站着也累,尤其是这种没干劲的时候。
缇瑞走到窗边的小圆桌旁,等对方慢慢挪过来。真磨蹭,想踢她一脚。
两人难得面对面坐下了。
面对面的好处就是方便观察。一抬眼就是人家的脸,不费事,还看得更清楚。
连金色眼睛里围绕的深色的纹路都能看到,瞳孔的形状也不是圆形,而是竖着的椭圆……果然是龙啊。这是废话,人家的角还还一直顶在头上呢。
拉诺思正襟危坐,正经得像要谈要事的样子,缇瑞都要怀疑这里不是客房,而是哪里的会议室。
而且拉诺思这龙,一旦摆出正经的样子,眼神也就跟着冷起来。虽然事到如今这副样子已经不会吓唬到缇瑞了,姑且可以忽略。
龙开口了。
“之前和你说过这一段时间尽量不要出门,我认真想过,觉得这个要求对你有些苛刻了。那我就勉强退一步吧,在一定条件下可以允许你出门活动。”
“什么条件呢?”
“我或帕梅在时你可以一起行动。当然帕梅经常有别的事,大部分时候是和我。哼,怎么样,这样你就开心了吧?”
缇瑞倦倦地掀开眼皮,瞅了对方一眼:“……若是我不愿意呢?”
龙姬好像没听懂似的露出思考的神情。于是为了便于理解,缇瑞带着特定强调地补充:
“如果,我‘宁愿’待在屋里?”
——如果我比起和你在一起,宁愿一个人待在屋里呢?
“……!”
不出意料地看见了拉诺思备受打击的表情。睁大眼睛的样子感觉好可怜。
可能自己因为做了关于以前的差劲的梦的原因,今天的见谁都坏心眼起来。真是抱歉(并不)。
“那、那也随便你……你做决定,随便你。”
说了两遍啊。
说实话,要问她这个条件可不可以接受,其实没什么不可以的。
一来,难得身体改善这么多,不到处走走实在可惜;二来,考虑到和龙小姐一起在厨房的时间也不是不愉快,她没排斥的理由。
缇瑞一转倦怠的神情,露出浅淡的笑容:“只是玩笑,我接受这个条件。什么时候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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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找你?”
拉诺思撇开脸,小声说:“……现在就可以。”
“现在不想。”
“!”
不要这么容易受打击啊,虽然自己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反而开始觉得有趣了。糟糕,性格从那以后真是变得差劲起来了。
拉诺思缓好了,便再次开口:“需要联系我时可以让碳碳传话,如果有时间我就会过来的,不方便也会让碳碳和你说。你们看起来玩得挺好,我可以让它留在这儿。当然,如果你不嫌弃它。”
闻言,缇瑞露出担心的表情:“它不在你身边没事吗?”
“嗯?会有什么事?”
“它不是经常替你传达消息吗,没有‘嘴巴’不会困扰吗?”
“?‘嘴巴’?你是指替我传话吗,不,它不是传令官,最初只是当房间装饰来着……”拉诺思好像没有理解,但总觉得对方礼貌提问的语气好像不那么礼貌。但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吧。
“是吗。”缇瑞没兴趣地看了眼窗户。埃芮丝怎么还没回来,她有些口渴了,一般这个时候她会用喝茶作为停顿,故意消磨谈话的时间的。
拉诺思在位子上无所适从地跟着瞟了眼窗外,但没看见什么特别的。然后她又看了看屋里——好久无人使用的客房在这几天已经填了不少生活气息,但东西仍然很少,倒是显得干净。
双方沉默了会儿,拉诺思出声了:“嗯,其实还有件事。”
缇瑞把视线从窗面上银白色的倒影上拉回来,等待下文。
“你是不是讨厌人类皇族?”
“……嗯?”
谁?我?皇族?
“因为我看见关于没成功的谋杀……之类的事。”拉诺思伸出修长的手指,似乎是难以开口,弯着锐利的指尖挠挠脸,“之后我可能要去离边界很近的地方办事,先问你一下。”
此时缇瑞才消化了刚才的句子。
她讨厌皇族——原来刚才拉诺思在确认这件事。因为太突然了她都有点懵。
“不,并没有。”
拉诺思不解地瞅她一眼,真心实意地疑惑发问:“那为什么想谋杀呢?”
这个问题意外地让缇瑞发愁地思索了一会儿。这该从何说起呢,从“不要别人说什么都信”的基础开始吗?
作为当事人,她是不知道人类那边会相信这种说辞的是多是少。家里人和认识的人暂且不提,大多数人或许会觉得既然事情与自己无关,适合成为谈资,所以无需思考地当成事实了吧。
当时是觉得这种罪名加不加在身上都是死路一条所以无所谓,结果现在真有人认真地问起来脑袋就突然空了,不知道从何说起。
从没有设想过这样的场景呢,和别人解释什么的。
缇瑞看了眼非常好奇地探头的拉诺思。好吧,别人会用这种相当正向又积极的态度来问,她也没想过。
“怎么说呢。”其实情况有点复杂,缇瑞觉得麻烦地开始往耳后掖头发,放慢动作争取时间,挑着能说的说,“他们觉得这样好……这么回事吧。”
“他们?”
“就是皇族。”
拉诺思疑惑得不行:“他们为什么想被杀?”
缇瑞愣了愣,随后浅浅笑了:“这么理解也行吧。实际上,‘谋杀’只是他们为了面子的谎言,让我还没做就失败了。”
对这种几里拐弯的说法,拉诺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因此第一个冒出的感想非常朴素:“他们脑子有问题?”
缇瑞笑了。
拉诺思看着那抹笑容断片儿几秒,但等缇瑞收起笑意,龙也渐渐回过味来:“是他们污蔑你,给你乱安的罪名?”
“大差不差吧。”
她听见拉诺思好像喃喃着什么,但声音太小了。
不过看这表情,再结合上文,总感觉她想顺路去干什么坏事。
“你们是主和派,不能乱来吧。”
“……哦。”
缇瑞暗自叹气。魔王城又不会因为人类那边的罪名把她关到牢里,说到底对她没什么影响。而且,这种事就算让别人代劳,她也不会有出气的感觉。
反过来说,如果给她能亲自往相关人士脸上各揍一拳的机会,她或许挺乐意的。等等,相关人士可能不是个位数吧,一人一拳似乎会很累?认真想想好麻烦,这个认知还真是浇灭她的积极性啊。
对了。
“刚才园丁先生来借眼镜,能借他么?”
“借眼镜?”拉诺思显得有点吃惊,“伊沃?”
那个成天拿着大剪刀还脾气坏得莫名其妙的怪人,想看书?就那个种出超大又恶心巴拉的食人花,一脸惨白地瞪人的园丁?
拉诺思看见缇瑞点头了。
“唔,真意外……估计是有要查的东西吧。”其实两人也只是在见面时能依靠本能相互冷嘲热讽几句的半生不熟的同事交情,所以拉诺思对园丁想做什么完全没有头绪,“眼镜是二四的,一会儿我会问问她,但那个小气的家伙同意的可能性不大。不过,我估计他也是知道的。”
26. 第 26 章
今天,缇瑞的屋里多了一样东西:一个里面带垫子的墨色小竹篮。
这是碳碳的床。
拉诺思把它放在了窗台上,而碳碳跟在自己的上司后面快乐地上飞下窜,对暂时搬出上司办公室这件事的喜悦溢于言表,毫不克制。
缇瑞站在一旁静静观看拉诺思不甘心的表情。怎么,她还想把自己的床也搬过来不成。建议也放窗台。
碳碳开心地飞到缇瑞手掌心里,缇瑞捏了捏它,心情好了不少。
其实以前在家时她就有过养小宠物的想法,毕竟一个人在屋里待久了很没意思。当然这事儿没被允许。
现如今,居然用另类的方式完成了心愿。嗯,就算完成吧,养小恶魔怎么了,养什么不是养。
拉诺思看见碳碳在人家手心撒娇完又跑到缇瑞肩膀上倚着,很不愉悦地眯起眼睛。
差别对待!
她还看见了缇瑞“爱怜又温柔”地轻捏碳碳的样子——不公平,怎么不见缇瑞来捏捏她的脸!?
拉诺思安置好碳碳的小破窝,也放好它那顶可有可无的小破睡帽,也就完成了此次到访的所有任务。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她那边还有看不完的汇报和文件,是时候回去干活了。
银白的龙走前默默看了眼窗边的花。哼,还剩不少,最近也没有用送花的理由过来的机会。
拉诺思磨蹭地转过身。
“一会儿忙吗?”
一听见身后有问询的声音,拉诺思马上不情不愿地转了回来:“还好,什么事?”
缇瑞温和地向她笑笑:“想出门一会儿,去哪里都可以。您方便的话。”
“那好吧。”拉诺思状似勉为其难地撇过脸,不冷淡地摇起尾巴,“你可以先和我在办公室里呆一会儿,我马上能处理完事情。”
也好,不然让她再跑一趟怪麻烦的。
缇瑞颔首同意。碳碳没留恋自己的小窝,紧紧也跟上了二位。
当然不是为了当电灯泡,它只是相当不放心罢了。碳碳正暗自打算如果气氛好它就半路偷偷溜走,毕竟它也不是什么没眼力见儿的恶魔球呢!
暂且不提路上偷偷围观的众魔物,三位到达了目的地。
虽然有几次路过这边,但这还是缇瑞第一次真正迈进拉诺思的办公室。
她记得一次是刚到魔王城时碳碳费尽心思带路过来但人家不在,还有一次她顺道来送碳碳的小睡帽难得主动敲过这里的门。真看清里面什么样子,这还是头一次。
拉诺思一路没吱声,进屋后后静默地坐到大桌后面就开始埋头工作,比木头还木头。
碳碳把眼睛一眯,觉得自己偷偷溜走的计划恐怕永远无法实践了。
毕竟是别人的办公地点,缇瑞也没什么可乱动的。她很老实地坐在椅子上,打量着这个房间。
正对大门的深色办公桌非常宽大,上面堆了些排列整齐的纸张,立着几本书,有盏没点亮的灯。桌后有一整面落地窗,虽然敞亮,但因为太透亮了看着很没安全感,毕竟这里也不低。
不过对高空发憷或许只是人类的感受吧,对方是龙,大概完全没有这种顾虑。
她看了会儿窗外那大片的赤色天空,转头去看墙了。因为窗户的方向也是拉诺思在的方向,总感觉对方有因这股视线而开始紧绷起来。虽然其实没在看对方,自己没什么可心虚的,但缇瑞也不想让她误会。
好在墙上也有可供观察的东西——一幅很长的地图,估计是魔界的地图。她没带着那副有用的眼镜,所以看不懂最上面的字。
地图上中间偏左的地方画着一个类似城堡的符号,那里大概就代表魔王城?大体而言,地图上方比较突出的特点是红色的群山;下方没什么特别的,一片白乎乎的;右侧似乎有小小的、零星的水域,再往右画了不少黑色的树木,应当是森林;而地图的最左面颜色变浅,和整体色调很不搭。
她猜,那边大概接近人类的地域。
更多的细节杂乱无章地堆砌在地图上,不少小字和图例她都看不清也看不懂。缇瑞盯了一会儿,又转头找新的可以观察的东西。
能感觉到碳碳在手里翻了个身,她摸摸它以做回应。
屋里安静,只有纸张翻动和偶尔笔划过纸面的声音,毕竟有人在工作,就算是碳碳这么闹腾的家伙也知道不能去打扰。
缇瑞看见门旁边的小柜子上放着一个黑色的花瓶,上面画着漂亮但奇怪的花,应该又是魔界的特有物种之一。然后是办公室的木门,看起来很厚重很结实,以肉眼来看质量要比客房的门好多了。还有……还有什么可以观察的,让她消磨时间?
她再次将视线投向窗外。因为没什么遮挡物,又是城堡的高处,能望得很远很远,还能看到魔王城正门附近。然后,她余光里又瞧见龙小姐紧张起来,具体表现为身体往回缩,不自然地做些小动作,肌肉紧绷,动作僵硬。
真希望她工作的时候能专注些。
不过……自己也半斤八两,如果真的只看窗外怎么会觉察到这么多细节。
不逗她了。缇瑞好心地把视线收了回来,低头看碳碳。碳碳也看她。
两位默默无言地对视了几秒,缇瑞好像就要从碳碳的目光里理解出“我好难”的肺腑之言,她突然听到凳子后拉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拉诺思发表的“我做完了”的总结。
缇瑞没看见碳碳此时用它唯一的大眼珠子偷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想去哪?”拉诺思板着脸问。
语气很烂,但问题不大,缇瑞已经习惯了。真意外自己居然是适应力这么强的人,不论是对别人有个性的态度还是魔界的生活,都适应良好。
缇瑞本想说“随便走走就好”,但是她先察觉到办公桌的桌面不太对。
“……那些文件不看完吗?”
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这个问句。
拉诺思回头看看,又转过来,一脸严肃地睁眼说瞎话:“那些是明天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拉诺思好像发现对方忽然有点不开心。但是认真想想没什么让人情绪变化的契机,所以应该就是错觉。
一股微妙的沉默漫延开,像滴落在桌布上、慢慢渗入丝线的缝隙的黑色墨水。
随即缇瑞自然地开口,这股沉默便像从没有发生过一样被抹除。
“去书库吧。可以带着你‘明天’的文件。”
碳碳连忙从手心里飞起来:“新娘大人,我帮你回屋拿眼镜哦!”
拉诺思“哦”了一声。文件在哪里看都行,就算是在偶尔有其他人的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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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略施法术就能保密良好,不受干扰。
还有……虽然感觉缇瑞对文件的形容词是种怪怪的语气,但细想来也没什么问题。没错,又是错觉。
——拉诺思总是将直觉出的正确答案用理性推翻,真是令人遗憾。
*
现在,二位正在默默往书库走。因为都不说话,加上碳碳一溜,两人间的气氛就变得有些阻滞起来。
恐怕碳碳自己都没发现自己不是电灯泡,而是缓冲垫,其作用在安静时尤为明显。
这种氛围到在书库中碰到二四时落幕了。
“呀……这不是笨龙和她的新娘嘛。”二四托着腮,双眼懒散迷离地望向两人。大概算是“望向”,眼睛都要困得闭上了。
白兔子顶着一如既往的黑眼圈,坐在书库里安置的桌旁,面前摊开一本异常厚重的书,举起来能砸死人的那种。
拉诺思虽然冷哼了一声,不过并没有因为兔子对自己的称呼生气——顺便一提,缇瑞觉得这称呼挺贴切——倒是因为看见了二四,拉诺思想起件事。
“对伊沃的答复我已经转告他了。”拉诺思对二四说,“他一看就有被拒绝的准备,不过他还是没说为什么要借。”
二四打了个悠长的哈欠:“……又是一个不坦率的年轻人。随便啦。”
她垂落视线,困倦地翻过一页书,声音小得像喃喃自语:“本来打算理由有趣借他也并无不可的,嘛……”
拉诺思面露不悦“不行,不是先答应我的么?缇瑞还要用。”
二四闻言抬眼扫视她几眼,然后落在了她手里的一打儿文件上。可见刚才瞅到她俩时她根本没认真看,这次才算是正眼看过。
“嗯?来这里办公?……我大概知道了,哼哼。喂,子爵千金,你想不想看看关于龙的书?”
不想。但缇瑞面上礼貌地笑:“是什么书呢?”
然后缇瑞就看见二四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远,片刻后又走回来,举着一本眼熟的书。
当然眼熟了,这就是帕梅给她的那本,一模一样。
“上面可是记了不少有趣的事呢,什么龙的古怪习性,肢体语言,弱点,饲养方式……欺负起来有理论依据哦。怎样呀,有兴趣么?”
缇瑞停顿了。
真不愧是成天需要和书打交道的炼金术师,推荐书的灵巧劲儿就是不一样,说得她都有点想看了。
但拉诺思赶在她犹豫完之前把书抢走了。
二四遗憾地垂下来纯白的兔耳朵,很没兴致地瞥了拉诺思一眼,磨磨蹭蹭地坐回去继续翻自己的书去了。
缇瑞倒不在意。没关系,屋里还有本在垫花瓶的。
只有拉诺思是在场最紧张的人,把书谨慎地藏到身后,还偷偷看某人有没有表现出不该出现的兴趣。
缇瑞当做没看见,留下一句后暂时离开:“我们就坐这里吧,我去找书看。”
“哦。”
拉诺思别扭地说完,在邻近二四的另一张桌子边坐下,期间愤恨地望兔子那里看了几眼。二四若有所感,很大度地不和小孩计较——主要是懒得。
结果而言,三位在图书馆里度过了一个安静的午后。
这没什么特别的,她们未来还会在书库度过很多、很多个类似的午后。
27. 第 27 章
最近魔王城发闲的魔物们凑在一起交谈时多了一个主题——对在何时何地又看见拉诺思和她的新娘一起行动的现象进行各自汇报,只要把每位的信息一整合,就能还原全貌。
比如有这么一小撮魔物正聚在餐厅的角落,像篝火的木头一样紧紧围在一起,几乎都要相互头顶头。声音从这个圈里闷闷地传出来:
“最近在一起的时间明显变多了!”
“没错没错,我昨天还看见她们一起走来着……”
“所以说她们原来是有进展的吗!”
“废话!”
“限制出门的因祸得福?”
“……但是,如果不让新娘自由行动的话,不就尝不到她做的菜了吗?”
“……”
气氛突然从八卦那暗搓搓的快乐里低沉下来。
“那么有风格的味道,是会做饭的厨师永远做不出来的啊……”
“真怀念……”
这一撮魔物里,有只耗子突地冒了头:“我说,要不我们送新娘个礼物?”
此话前言不搭后语,其他几位齐齐疑惑:“啥?”
“不是有那种,可以做饭又不占地方的便利东西吗!”耗子站直身子,眼睛一闭,单手掐腰,指指点点道,“我在集市上见过的,很小,那个放房间里也没问题!如果新娘有那个的话——”
“我们就还可以尝她做的饭了!”
“笨!那个东西迷你得很,做的肯定不够我们分,所以——当然要厨房组优先品尝才有灵感做更多的新品!”
“好啊死耗子,原来你想独吞?算盘打得挺响!”
没低沉多久气氛又躁动了起来。
埃芮丝过来把两份午饭挪到餐车上时,就看见餐厅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嘿嘿哈哈”地打成一团。这种往往不会产生多严重后果的小型斗殴事件在魔王城相当常见,如果走上一圈却没见到哪儿有挥舞拳头扬起的尘土,都要让人诧异地感叹“今天真是和平的一天”。
为了避免被牵连,埃芮丝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拿了午饭后马上小声跑了。
*
且不说这群闲着没事干的魔物们,缇瑞这里也非常清闲。
自从允许外出的条件提出后已经过了五六天,缇瑞在这期间暂且还没有让碳碳去传过一次话。毕竟总打扰魔王城的将军大人干正事,还是会有一点点的罪恶感。
尤其是拉诺思还分不清轻重缓急地会摆出“明天的文件”这种蹩脚借口。缇瑞那时便打定主意,以后还是少麻烦她,别弄得自己好像在拖人后腿。
这种和自己不相配的“照顾”只会让自己不好接受。
虽然如此,龙小姐偶尔还是会自觉地晃过来,一脸勉为其难地问她要不要顺道走走,或者去书库一人干活一人看书——这就是让旁观者冒出“在一起的时间明显变多了!”的结论的真正原因。
其中一次缇瑞意外发现碳碳正对拉诺思挤眉弄眼,于是知道了这完全是它在支招。也对,她还奇怪过为什么这个嘴硬的家伙怎么这么主动,只是奇怪之后也没有特意细想下去。
有时她们会在书库碰见二四。兔子似乎正在把下次闭门不出时可能会用的书都找出来,丢到一个小推车里,接着一次一次地运回屋——看来她有很高的借阅权限。有一次她在书库窝在推车里大睡特睡,大概是听到了有人路过的声响,半梦半醒间指挥着缇瑞把自己推回自己的工作室。
拉诺思跟着走了几步后二四被勒令待在原地,因为她被明令禁止靠近二四的炼金工作室的百步之内。
拉诺思:“……哼。”
抛下拉诺思,二四把脸懒懒地倚在推车沿上,半眯着眼睛抱怨小时候的拉诺思是如何用她家的炼金工作室当成厨房做什么“球薯炖蜥蜴腿”,并用炼金材料做调味品,胡乱调兑意外做出延时炸弹,导致当天午夜一声巨响,她三分之一栋房子顿时黑乎乎空荡荡,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虽然事后,房屋、家具和无辜被卷入祸事的炼金材料都由欧贝利家——这是拉诺思的家族——非常大方地加倍赔偿了……
“……但永远忘不了一睁眼就看见天花板破了个大洞,毒雨糊我一脸的绝望。”二四如是说。
缇瑞就当故事听着,听得挺开心。
二四的声音迷迷糊糊,仿佛在说什么梦话:“要嫁给这种笨龙,你怎么想的?”
缇瑞推着小车,悠悠地走过走廊,笑意清浅:“没什么想法。”
“……好吧。”二四换了个受力点,脸没力气地倚着,望了眼走廊前方,“路还远着呀。”
*
总而言之,这几天过得平静,平静过头。
平静到缇瑞都要忘了自己为什么被禁足了。
但今天碳碳突然报告起了联姻相关事宜进展。它正停在屋里的小圆桌上,旁边埃芮丝刚泡好的热茶还在悠悠冒着气。
“新娘大人,您还记得那个蘑菇小孩吗?就之前在园丁手下干活的那个。”
“记得。”缇瑞想起来那个没眼睛的蘑菇精,她还清晰地记得那黄色伞帽下密密麻麻的褶子。那个小孩的名字好像叫什么小鬼伞。
“她其实就算是敌视人类的那一种啦,只是她没什么威胁。但新娘大人也不能掉以轻心哦!就算魔王城现在是主和派掌权,但这里仍有假意主和的激进派留这儿工作,他们行事谨慎,暂时不会做什么过激的举动,但也可能暗中使坏,所以您一定要小心!还有还有,魔王城经常需要接待外来者,如果其中有不怀好意的家伙混进来也会很危险!”
缇瑞看似认真,实际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碳碳突然说起这件事,其实是因为联姻的决定被魔王正式地公布了出去。在和人类方几乎谈定后的现在,联姻已经板上钉钉,有点先斩后奏的意思。
碳碳严肃地瞪着它的大眼珠:“激进派表达不满的方式肯定是想方设法阻止联姻,魔王殿下他们动不了,拉诺思大人他们打不过,因此大概率会盯上新娘您!虽然诊疗室有复活术,但是那也必须得尸体完整才能使用哦。”
缇瑞:“……”
差点忘了你们还有这种犯规的东西。不过已经假定她要完蛋了吗?
缇瑞捏着茶杯把没动弹,怕自己喝茶的时候听见哪句什么呛到自己。
话说回来,想搞事情的魔族听起来这么多,到底是因为魔王新上任,还是因为这就是魔界民风?
从上供四年一次,而她又是魔王上任后人类上供的第一个活祭品来看,魔王上任时间最多不超过四年。对魔族来说,确实是新人魔王吧。
回想初来乍到那会儿,那个美艳的赤发大胸魔王像闹着玩似的提出联姻的场景,缇瑞对这位的印象简言之只有三个字,“不靠谱”。
然而这些日子她却切实地看到,魔王城的诸位过得挺开心——不是那类因富裕而奢华的开心,而是自在生活、各司其职的开心,其氛围里隐含着对现任魔王的爱戴。
所以,这位魔王可能也不是那么不靠谱。
——不过怎样都与她无关。缇瑞又一副不关己事的淡然模样了。
如果说规避危险,那她能做的只有少惹是生非,除此之外,是祸挡不住,随便吧。
碳碳还不知道面前的人类心态好得不行,在桌子上往前蹭了蹭,挺起圆滚滚的身体,信誓旦旦地保证:“别担心!拉诺思大人不在的时候,我会替她保护您的!”
缇瑞礼貌地看了它一眼,给出了建议:“可以飞快点报信。”保护就不必了,这个大小看起来顶多挡半刀。
碳碳正准备张口露出一嘴小尖牙来展示自己的战斗力时,有人敲了门。
缇瑞看了看天色,估计一下,发现到了午饭时间。
这种清晰的敲门声不是埃芮丝的风格,那这个时间来访的只能是她了。
打开门,银白的龙正冷着脸,拘谨地站在门外。
今天的她也过来一起吃午饭。
窗边的碳碳暗自满意地点头:拉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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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大人的优点之一就是听劝!有了军师碳碳,两人搞好关系指日可待!
现在只需要等埃芮丝拿来午饭就可以开饭了。
说起来,在拉诺思时不时过来露脸之前,缇瑞是和小女仆一起吃的,说是那样比较热闹……还可以把挑食的推给她。当然,这是缇瑞发现对方其实也吃得挺开心之后,才心安理得地继续挑食,大挑特挑。
而现在,缇瑞只能把挑的食剩在碗里浪费。勉强自己是不可能的,比如今天这个像油炸毛毛虫的东西她是绝对不可能碰一下的。
拉诺思在小圆桌的对面板板正正地吃着东西,也不说话。因为太过规矩,缇瑞觉得她肯定吃得不香,难为她还特意过来一趟,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一起吃完中饭,两人没有时间聊得太多,缇瑞会准备休息,拉诺思也要匆匆离开继续干活去了。但如果公事不多,晚上那一顿她还会跑过来,并且饭后有一定几率一起出门在走廊或中庭散步一圈,其实就是消食。
缇瑞打了个哈欠,有点困倦。她自己摆正了枕头,把底下的书严严实实地盖住。因为拉诺思来的次数变多,垫花瓶的书已经被放到更隐蔽的地方履行它的职责了,比如垫高枕头。
她和埃芮丝说了自己准备睡一会儿,然后发现碳碳不见了。
啊,可能跟着它的上司一起出去了吧。
缇瑞漫不经心地想着,懒懒地又打了个哈欠。
*
碳碳确实和拉诺思在一起。
两位一起走了一段距离,离缇瑞的客房已经很远了。
“……说了吗?”
“说了,拉诺思大人。”碳碳压低声音,凑近拉诺思的耳边,“我很认真地告诉新娘大人要小心了。”
拉诺思沉默着,顺着楼梯向下走去。光线越来越暗,楼梯也开始边得狭小,连碳碳都因为靠近的火光在墙上映出巨大的影子。这里通往地下。
碳碳飞在她身边,问:“拉诺思大人,还没有问出什么吗?”
拉诺思仍然是那幅冷脸,但金色的眼眸里的温度比往常更低,好像浸在冰水里:“都没说什么有用的事。”
楼梯到底了。两个暗黑的铠甲正守卫在一扇大门的两边,见到拉诺思默默侧身让路。
“你在这里等我。”拉诺思让碳碳留在着,自己走进地牢的入口。
等里面的黑暗完全吞没了银白色的背影,黑色铠甲之一扭头瞅了瞅碳碳,眼里是幽幽的灵魂之光:“果然还是来看之前抓到的几个家伙?”
“嗯呐。”碳碳扑扇着小翅膀,“居然打新娘大人的主意!还好帕梅大人的人发现不对抓住他们了。”
黑色铠甲之二活动了下肩膀,发出叮叮咣咣的声响,也发言:“我也听说了,除了帕梅大人那边,骷髅们也发现几个鬼鬼祟祟的,但因为只是行为奇怪,所以还在重点注意。我们也收到新的重点观察对象的名单了。”
黑盔甲一号思索:“名单隔几天就更新几个名字,居然这么多人都有异心吗。”
“关于这个,我感觉有的只是单纯想见见新娘大人罢了,毕竟是少见的人类。你看,除了战场上几乎没机会见到人类吧。更何况很久没打仗了。”
“有道理……但还是不能放松警惕,这次抓进来的杀意明显,不知道更激进的会使什么手段。”
碳碳也耷拉着眼睛:“真不想让新娘大人这么担惊受怕啊。现在可能也就新娘大人和埃芮丝小姐不知道现在已经有危险人物出现了。”
不让埃芮丝知道是因为一看她就是藏不住事的人——不是因为容易说漏嘴,而是会明晃晃地把不安挂在脸上。帕梅和拉诺思一合计,干脆就不让这两人知道了。
而知情的碳碳则被授予任务:对新娘大人进行安全教育。
碳碳看是觉得新娘听得挺认真,但不知为何总有种对方其实根本不在乎的感觉。奇怪。
从铠甲背后的大门隐隐传来不怎么美好的声音。三位继续闲聊,对此习以为常。
28. 第 28 章
魔王城里能人异士不少,其中不乏具有演说天赋的人。
比如小耗子勒米就是个被厨师耽误的演讲家。起码它自认为如此。
“……综上所述!赞同咱计划的请在袋子里留下金币银币,别忘了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身为帮厨的灰色小老鼠今日难得摘下它的迷你厨师帽,站在锅碗瓢盆倒扣组成的舞台上挥舞细长的爪。然而下面的听众寥寥无几,可惜它如此倾注激情。
其中一个听众甚至发出“嘁”的声音,勒米闻声望去,发现发出这种不礼貌声音的是个土黄色小蘑菇人。
“怎么了!”小老鼠不开心地跺跺脚,把盘子底踩得叮当响。
结果那家伙轻哼一声,根本不解释,扭身就走,还有意无意地碰倒了桌子上放的麻布袋子。
袋子可怜地掉在地上,里面更可怜地只滚出来两三枚银币。
来捧场的厨师同事闷声地帮它去捡滚远的那枚,勒米则嘟囔着“这个可恶的家伙”,扒着一层层的盘子边往下攀爬。这对它来说不是难事,但大绿——也就是帮它捡硬币的这位,给它堆盘子堆得有些高了,它不得不小心一点。
勒米抓住瓷盘光滑的边沿,向下一望,沉默了一瞬。
收回前言,不是有些高的程度……这也太高了!那个傻大个!
一旦意识到这点,它的小爪就忍不住抖了几下,扒着盘子的指甲仿佛要打滑。
“喂!大绿,先来帮我一把!”
然而在绿皮肤的大块头转身之前,勒米就感觉一股不可抗力从自己的脖颈发力,让它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抓住安全的盘子了。它“啊啊”叫了两声,四爪在空中乱抓想抓住什么别的发力点,结果下一瞬间它就回到了柔软的地面。
虽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勒米松了一口。
等等,柔软?
*
缇瑞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徒手抓耗子的一天。
不过,算了,不知哪顿饭就出自它手呢,不能认真。
小老鼠人性化地拍着胸口舒气,然后它整个鼠突然顿住,小心踩了踩缇瑞的手心,这才卡顿地转过身面向她。
缇瑞以前在厨房见到过它,而且小鼠厨师当时做过自我介绍,说自己叫勒米。不过她记得最清楚的部分,还属第一次见面时它曾说过的“迷得五迷三道”的那句话。
代号“五迷三道”正在手心里傻乎乎地瞪着圆圆的眼珠,缇瑞疑惑,难道老鼠的眼睛有这么大来着?
“那个……谢、谢谢新娘大人。”
缇瑞把它放生到桌面:“注意安全。”
勒米局促地搓着小爪,缇瑞觉得有意思便多看了几眼。别说,这种生物细看居然还有点可爱,尖尖的鼻子,小圆耳朵,黑色豆豆眼。虽然是小老鼠……
勒米终于意识到了这股视线:“咦,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说着它使劲搓搓脸。
缇瑞摇头,实话实说:“没什么,觉得你挺可爱的。”
她仿佛看见小鼠唰的一下脸红了。
捡硬币归来的大绿笨拙地走过来,看了看缇瑞,又看了看桌上的勒米,握着硬币,支支吾吾道:“那、那我呢?”
缇瑞愣了愣,看着比自己高好几个头的壮硕绿人:“……也可爱。”
然后她看见绿脸上慢吞吞地浮现了红晕,真是微妙的配色。
在场还有零星几位原演讲听众,颇有移动过来复刻的趋势。
门口的拉诺思轻咳了一声。
趋势终止了。缇瑞礼貌提裙,向几位道别:“我就不打扰各位了。”
在缇瑞往门口走时,拉诺思抬眼用冷冷的眼神把全场魔物扫视一遍,确保每位都清清楚楚地映入自己的眼睛,然后头也不回地和缇瑞离开。
*
拉诺思一直把缇瑞送到房间门口。
一开门就能看见碳碳舒舒服服地窝在篮子里等着,看起来它这一阵子过得相当滋润。见两位饭后散步回来,碳碳伸出一只翅膀挥挥作为欢迎:“新娘大人回来啦!”
这时候拉诺思也要回去继续为魔王打工了,告别时还是一如既往地词穷,道别匆忙,干脆利落地消失。
缇瑞进屋,提起门旁边的一个袋子。这是拉诺思过来吃晚饭时给她的。
碳碳好奇地从篮子里飞出来;“这是什么?”
她把袋子敞开,好让凑过来的小恶魔看清:“一些手工材料。”
是一些针线和小块的布。
碳碳落在缇瑞肩膀上,一副了然模样:“噢,新娘大人要尝试新爱好了。”
没办法,因为经常无事可干。
不像拉诺思需要匆匆赶来再匆匆离去,缇瑞和碳碳还有埃芮丝虽然也会有一起喝茶聊天、玩桌面游戏的时候,但总得来说仍然很闲。每天的模式简单来说就是:起床,早饭,三位一起玩,午饭,一起玩,晚饭及饭后散步,一起玩,睡觉。一天结束。
偶尔下午场的一起玩时间会被拉诺思占用前往书库,这是唯一的变数。
……与其说叫清闲,不如说是游手好闲。
不找些事做的话总感觉在浪费自己极有限的生命。经过一番随意的思考,缇瑞这才难得拜托了埃芮丝,向她借一些简单的缝纫工具。
不过埃芮丝翻了半天,也没在自己的行李里找到针线之类的东西。又因为她来这工作时间没那么长,再加上这不会主动搭话的性格,在其他女仆同事中她还没有熟人能作为寻求帮助的对象。
在小鲛人陷入低落状态蹲在墙角之前,缇瑞立刻决定把这任务转给了天天“偶然”路过的拉诺思,于是有了这个袋子。
就在缇瑞和碳碳一起把袋子里的东西堆到小圆桌上时,非常微弱的“笃笃”声。埃芮丝弱气地敲完门后,向里面探入半个头:“那个,今晚也不打扰么?”
“不啊,正好一起玩。”
埃芮丝进屋了。有时感觉有时到这里来的立场,似乎从“去工作”慢慢变质为“去串门”了。
当然,该干活的时候还是要干的,但心态完全不一样嘛。
“说起来……缇瑞小姐是想做什么呢?”
“——啊!偷跑!”碳碳毫不客气地插话道,“为什么你可以不用敬语直接叫新娘大人的名字?”
缇瑞奇怪地看它一眼:“你也可以啊。”而且这也是自己要求埃芮丝才肯改口的。
毕竟天天听别人叫自己“什么什么大人”,总归是奇怪,听多了甚至有种占了便宜的感觉。说白了,这就是仗着和龙小姐的关联才会被如此对待,自己当然不好习惯。
不过埃芮丝仍然不肯在工作时这样直呼,私下没什么要紧时才同意改口。
碳碳显然对此有些心动,但犹豫之后却摇了摇脑袋:
“……不行,埃芮丝小姐就算了,我的话,拉诺思大人听到绝对会冷冰冰地瞪我的。”
会吗?缇瑞疑惑。
虽然刚才顺手帮小鼠厨师那会儿,拉诺确实不太开心地平等瞪了一遍在场所有魔物,但那是因为……对了,那是因为什么?
缇瑞正要思考,碳碳从布片堆里扯出一个黑底带小白点的布:“我喜欢这个!”
喜欢也没用,在场就它没手。
缇瑞同情地把那块布接了过来。
埃芮丝选了一个绿色小碎花的布。不过看她茫然的眼神,显然也不清楚之后要用它干嘛。
没有参与感的碳碳乖乖地在桌子上陪着,看两个缝纫菜鸟穿了半天针,然后缇瑞小声在埃芮丝的鳍耳边说了什么,之后两人开始埋头研究怎么在布上画剪下来的形状。
碳碳伤心极了。自己玩不了就算了,居然说悄悄话都不带它!
窗外天色暗得彻底,黑云密布,把唯一的光源月亮挡得严严实实。风倒是不大,屋里几乎听不到窗外声响,倒是个静谧的魔界夜晚。
没一会儿,碳碳就待得眼皮打架,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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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桌子上头一歪,翅膀一缩,随地大睡起来。
睡得正熟,它隐约觉得自己被挪了地方,但它懒得睁眼,翻个身继续呼呼。
*
次日碳碳在小篮子里醒来。
它惺忪地眨了几下血红的眼睛,眼珠向下一转,瞅见了绿碎花的迷你被子。虽然形状有些不规则,填了棉花后还鼓得像抱枕……但大概就是被子。
头上黑面白点的睡帽在愣神时滑落下来,小尖一歪掉在一边。
缇瑞醒得早些,正坐在床头静静看小画本——虽然她几乎不主动从书库借书,更习惯当场看当场归还,但拉诺思偶尔会用自己的借阅权限往这边放些奇奇怪怪的带插画的书。
很快,缇瑞余光瞥见一个黑色的东西发射过来,然后吧唧粘在了自己衣服上。
看起来粘得挺牢。缇瑞放下书,腾出手默默拽了几下,果然没拽掉。通过这种拽不掉的手感,缇瑞明白了原理,好像它是用翅膀顶端的小尖勾住了衣服。
“呜呜。”碳碳发出了令人警惕的声音。仗着现在眼珠子正埋在衣服上看不见她的表情,缇瑞眼睛微眯,只有声音温柔:“不能用我衣服擦眼泪。”
碳碳把感动的热泪憋了回去,但依然挂在上面。
等埃芮丝过来帮缇瑞梳妆时,碳碳又很公平地粘到埃芮丝的围裙上。
埃芮丝手足无措,拿着梳子的手都慌张地不知道放哪里:“那个……您、您那么喜欢小被子和小帽子吗?”
“呜呜。”碳碳死活不肯直接说喜欢,但交替着粘了两人一整天。
在水汪汪的血红大眼睛注视下,缇瑞和埃芮丝用无声对视商议几秒,闲着时又继续做了一天各种花色的小帽子。
直到晚饭后拉诺思过来日常路过,顺便勉为其难地要和缇瑞一起散步时,碳碳失去了粘性,从缇瑞的裙子上掉了下来,乖乖飞回了小竹蓝。
就在缇瑞以为碳碳终于结束了粘人的一天时,她看见这家伙头上顶一个小帽,一翅膀扎俩小帽,又飞了出来,得意洋洋地在拉诺思面前晃悠了五圈。
缇瑞不忍直视地把脸撇开,望向窗户。
拉诺思刚开始一脸茫然,等弄明白帽子的来源后,她金眸一眯,趁缇瑞不注意捂住碳碳的嘴,准确地抢走了自己想要的小帽。
碳碳大受震撼地顺着抛物线完美地抛回小竹篮,缇瑞回过头便见碳碳在篮子里满眼不可置信地躺尸,而它的帽子存货似乎少了一点点。
门口拉诺思刚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我们走吧。”
“嗯。”缇瑞点点头,隐约听见碳碳开始再次“呜呜”。
她不好奇发生了什么,毕竟窗户上清清楚楚倒映了强盗行为的全过程……嗯,当做没看见吧。
*
魔界的深更半夜,帕梅拿着黑皮文件,推门迈入拉诺思的办公室。
但女仆长的眼神从严肃一顿,慢慢转为了鄙夷。
“……你在干什么?”
不快地抽打桌面的声音响起:“进来先敲门吧!”
“比起教我礼貌,你到底在干什么……”
办公桌上一只巴掌大小的银白色小龙,正用尾巴恼羞成怒地抽着桌子,爪子里还捧着一个过于迷你的手工小帽,好像是想往自己头上戴。
“别管我。”
帕梅看看帽子,嫌麻烦地转移视线,给蠢笨到不忍揭穿的友人一个台阶:“把原型缩得这么小,真节能啊。”
小小龙闭嘴不语。
“这是新的问题人员名单,你有时间看看,我走了。”帕梅脆利落地转身离开,她真担心自己再待久了会忍不住嘲笑出声。到时候两人大打出手,让魔王城本就残破的城堡雪上加霜……不至于不至于。
小小龙气得在桌子上跺脚,跺完了跳下桌子,把小帽放入抽屉,这才一脸严肃地准备进入工作状态。
除了这种问题不大的小意外,今天的魔王城也非常和平。
29. 第 29 章
在魔王城待的时间,掰指头算算,差不多快一个半月了。这种时候就会发现,房间里没个日历或时钟果然挺不方便。
缇瑞恰好有大把空闲,虽然现在开始多少有些晚,但也开始着手记录起时间。
本来想一天只要记一个数就好,那样弄个简易手写日历,结果没忍住又写下了天气和当天事件……莫名变成了日记。
好吧,也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方法。顺便一提,记录的本子来源于碳碳的热情赞助。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赞助个日历,是因为缇瑞看到比她命还厚的魔族日历后选择了拒绝。
另外,魔族日历记录时间的方式也和人类有所差别,她看不太懂。不过当然了,她还是想办法弄清楚了以人类纪年法的今天的日期。
『6月13日
看见小鼠背着大袋子走出魔王城。』
缇瑞如此写完,把本合上了。
没错,大概就是这样非常敷衍、非常随性、非常没有营养的一句话日记。
缇瑞记得小鼠叫勒米,不过写名字要比写“小鼠”的字母多多了。缇瑞深知自己的懒惰,于是在日记中几乎没出现过谁完整的名字,其中出场最多的埃芮丝和碳碳荣获最简洁简写——分别是小I和小C。
好像挺可爱的。什么懒惰的简写,这叫昵称。
而拉诺思则荣获其中最冷淡简写,“龙”。
感觉就像一些不愿意给宠物狗起名字的人,直接叫它“狗”之类的情形……当然缇瑞不是这么想的啦。大概。
缇瑞把本子合上之后,便看窗外发呆。屋里没别人,这个功夫碳碳会戴着它的小帽去其他好友前面转悠,行事张扬,明显没吸取到上次被抢劫的教训。
不,或许吸取到了一部分,起码它没再往拉诺思面前晃。
而埃芮丝现在应该在洗衣服。据说副女仆长看她也有空闲,就把与缇瑞相关的其他工作也都交给她负责了,比如说包括清洗缇瑞的衣服。不然是有专门的洗衣组女仆的。
缇瑞于是和她提过要不要经常让她过来,装作忙一点,但埃芮丝露出了迷茫的表情:“为什么呢?”
后来缇瑞发现她洗衣服洗得挺开心,可能是可以玩水?所以也就维持原状了。
碳碳也对此事给出了自己的理解:“其实副女仆长也不是在给埃芮丝小姐加工作啦。说是看她清闲,其实为了安全起见,把事情交给放心的人负责的小借口之类的。”
这么说来确实,她被禁足不就是因为有潜在威胁么。
现在想起来,最开始还为这件事低落过的自己真是有些多虑了。实际体验下来,自己完全没有被禁足的憋屈感,反倒过得不错。
和当时在自家被禁足时的无趣不同,可能是没有了那种有人憋着要暗戳戳坑人的无形氛围,也可能是现在自己没有因为生病难受得要死要活。或者是魔界的有趣玩意比较多,而且在一定条件下也允许出门,之类的。
等等。
真的没有“要暗戳戳坑人的气氛”吗?
缇瑞看着刺眼的红色天空,起身拉上窗帘。
如今她也能从天色估计出大体的时间,所以知道现在要比平常的午饭时间晚了不少。
她从抽屉里拿出了要睡死过去的呼人铃铛,然后摇了摇。
铃铛被惊醒,发出调子拐弯的惊叫,其中饱含对起床的幽幽怨念。
广义来说,就当这声音算是铃声的一种吧。
缇瑞想捂耳朵的手伸到一半,门就被猛然打开:“怎么了?”
是拉诺思?
怪了。这铃铛是帕梅给她的,她还以为是叫来女仆,最多也只会叫女仆长呢。
毕竟也不是什么紧急状况,缇瑞讪讪地放下手:“没什么,我只是想找埃芮丝。”
“……哦。”龙放松下来,不过放松完又显得蔫蔫的,“……我路过,来吃午饭。”
到底是路过还是来吃午饭的?
没一会儿,真正该被铃铛叫来的女仆来了。
巧的是,这位缇瑞也认识,是之前推荐她去看卸货拆盲盒的盘羊角女仆,戴安娜。
拉诺思在门口卑微地让开路,让真正被需要的戴安娜过去。
戴安娜微微垂首:“怎么了,缇瑞大人?”
缇瑞稍微停顿了一下:“我想和埃芮丝一起吃午饭,可以让她过来吗?”
拉诺思板着脸,眼神幽怨地望过来。
缇瑞对此视若无睹。
这也没办法,如果只是说“这个时间她还没来有点奇怪”,那边可能就会怪埃芮丝到饭点却还没送过来饭,说不定会因无故旷工什么的被呲一顿。缇瑞可不想一低头就看见房间满地全是小珍珠。
虽然现在这种带修饰的说法本质上还是那么回事,但她尽力了。
吃饭是不急,她也没那么饿,所以等了一会儿。
可如果太久……她会疑心出了什么事。
而戴安娜笑意盈盈,优雅鞠躬:“好,我去叫她。”
戴安娜走了,龙还在门口可怜巴巴。
一起吃饭,明明是她先来的!
缇瑞看她实在转不过弯来的样子实在麻烦,只好简单解释了下,于是拉诺思幽怨地板着脸变成了普通地板着脸,只是尾巴多晃了晃。
没一会儿戴安娜就回来了。她略显歉意地和缇瑞解释,埃芮丝现在身体不适,不便一起吃饭了。
“身体不适?”缇瑞会感到疑惑也是正常,毕竟早上才见过埃芮丝,那时可是一切正常。
戴安娜笑着点头:“是的。不过那孩子情况良好,不必担心。另外,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把午饭拿过来。”
缇瑞温和拒绝:“谢谢,不用麻烦了,我今天准备在餐厅吃。”
“好的。”
戴安娜鞠躬离开,动作娴熟,感觉上就和生涩的新人女仆埃芮丝完全不同。
资深女仆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
之后,缇瑞和拉诺思难得出现在了餐厅。
拉诺思依旧是一副相当板正的吃相,不过最近她偶尔会在吃饭时开口了。比如现在,她就突然冒出来一句:“一会儿你想去看望埃芮丝吗?”
“……嗯,您中午有空闲的话。”
的确,缇瑞是想去的。至于原因,比起说什么假惺惺的担心,她更想解决疑惑。
早上的埃芮丝绝对没有什么会身体不适的征兆,所以戴安娜的说法才令人在意。或许正是这种心情不小心流露到脸上,拉诺思才会如此突然地发问吧。
然而拉诺思完全不知道缇瑞的猜想,更不知道缇瑞还默默反思了自己的表情控制问题。她只是暗自开心起来,心底仿佛有只小龙一脸单纯地撒花庆祝:找到个理由可以多待会儿咯!
完全没对上的两位,现在还在继续吃饭。
缇瑞不喜欢在餐厅吃的原因之一,就是这里会被或光明正大或暗中窥探地围观,其中厨房组伸出脖子几乎围了门框一圈,正期待地望向这里。
可惜,就算再多围几圈,她该挑食还是得挑食,这点无法让步。
当她将一个非常湛蓝又软踏踏的不明物扒拉到盘子边缘后,视线里门框上的某个厨师脸朝地躺下,安静地碎了。
……真是不能好好吃饭了。
缇瑞顿了顿,还是试着向龙问了一句:“你喜欢吃这个吗?”
她指这个蓝得很漂亮的鼻涕虫类似物。
“还好。”拉诺思普通地回答。
“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这份给你吧?”
拉诺思先是冷静地思考了现在发生了什么,随即了解了一切。
她乖乖张开嘴:“啊。”
“……”
缇瑞要扒拉到某龙盘子的准备动作被强制打断。
拉诺思完全不顾虑有没有别人,不知算是目中无人还是迟钝。
耳边“噢,噢”的起哄声被自动过滤,缇瑞冷淡地叉住软踏踏,拿住叉子末端,转头温和地送入拉诺思的嘴边。
碎掉的厨师不知何时满血复活了,正在捂嘴注视着这一幕,神情激动,隐约听见“噢吼”了一声。看来这家伙多死一会儿也没事。
其实她对喂人家这事谈不上排斥,如果喂的不是像鼻涕虫的东西的话。
拉诺思嚼起来时,缇瑞默默移开了视线,催眠自己那更像化掉的果冻。
拉诺思没在乎微妙地转移视线的缇瑞,大概还乐观地当对方是害羞,嚼完还问:“还有什么不喜欢吃的吗?”
那可太多了。
于是今天的缇瑞用投喂的方式解锁了龙的垃圾桶模式,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午饭后,今天看起来不太忙的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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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思就和缇瑞一起摸去了女仆休息室。
路上拉诺思还给缇瑞科普了女仆组的构成。缇瑞比较惊讶的地方在于看起来对这种事毫不关心的龙将军居然还有这种知识储备。不过稍微一想,八成是帕梅同她说过。
“——女仆里还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由副女仆长实际负责的真正干活的女仆,埃芮丝和刚才的戴安娜都在此列;另一部分干活不上心还糊弄了事,实际上是帕梅的人,女仆的职位只是挂个合理身份。”之前套她麻袋的那伙人就属于此类。
缇瑞“哦”了一声。虽然拉诺思没明说,但听描述也几乎算摆明了。缇瑞估计帕梅就是暗中抹人脖子的角色定位之类的,此猜测的应当同实情大差不差。
帕梅本来也不像会管家务的人,但缇瑞一直没觉得奇怪,以为这是它们魔王城特色。特色的体现例如,恶魔女仆全都战力极高,能一扫把戳穿入侵者什么的。
这么看来自己夸张了,只是其中一部分是这样。
据拉诺思说,真正的女仆们还不知道自己女仆长的实际业务内容,更不知道女仆同事里还混着一群“恶鬼”。她们只知道女仆长大人好像不怎么管事,有几个同事摸鱼摸到不知廉耻,要没有副女仆长这个团队要完。
缇瑞了然,但听完觉得哪里怪怪的,随后意识到:这些女仆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知道了?
但她探寻地望向拉诺思时,她看见龙小姐完全是以“随便聊聊”的态度在输出。嗯,非说的话她也没听到核心机密,例如具体哪几位是帕梅的真正下属……自己不算知道得太多了吧?
拉诺思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还在继续。缇瑞应几声,默默听着。
听起来像帕梅还对拉诺思说过“我的人和那些女仆几乎没交集,不过因为女仆工作懈怠,那边好像看我的下属们不顺眼呢”之类的话,然后被拉诺思搬过来当聊天素材了。这应该也可以听的吧?
差不多介绍完的时候,两人也到了休息室门口。
这里姑且算帕梅她们的地盘。帕梅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忙活,于是拉诺思便就近征得了恰好在门口的戴安娜的同意才进去。
女仆休息室很宽敞,离门不远有供闲聊的沙发和矮桌,往里还有简单些的长桌和零散的座椅,深处还连着条走廊,其中通着很多带床的小小房间。
屋里女仆不少,毕竟还在午休时间中。
一个栗色波波头女仆正坐着埋头炫饭,以为进来的是别的同事没有理会,结果余光看见是俩陌生……倒也不陌生的身影。
抬头确认,刀叉一顿,瞳孔地震。
——怎么将军和她新娘约会还能约到这里来?
将军大人也看她,发问了:“埃芮丝在哪?”
“啊?啊,在那个房间……”波波头来不及放下餐具,混乱中用叉子往一个方向指了。这语气,听起来是那个没来多久的鲛人犯了啥事?
而将军身旁的新娘就温和多了,笑容柔软又不失礼数:“她在休息吗?”
“不不,我看见刚才戴安娜刚给她带饭进去,现在应该在吃午餐吧?”
这语气听起来又像是来看望人家的?波波头这下迷惑了。这俩人的目的这么分裂吗?
缇瑞道了谢就和拉诺思去敲门,然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咦?请、请问是谁?”
着实是没想到会某两位会来。
要不是埃芮丝,这个时候拉诺思只能在办公室里枯燥且孤独地看文件了,想到这里拉诺思心底默默感谢小鲛人,并在人家同意后推开了屋门。
不过龙姬只是停在门口等缇瑞,并没有一起进入。
房间很小,屋里有椅有桌但是没床,只有……一个浴缸?
特殊材质的女仆装像泳衣一样,入水完全没问题。泡在水里小鲛人从浴缸边迟疑着探头,似乎思维混乱:“那个,那个……?”
女仆黑裙下的鱼尾紧张搭在浴缸边沿,深色尾鳍像礼裙垂落的仿花瓣式大裙摆,显出层叠的曲线。尾部的鱼鳞规律密集,沾着几粒水星,一片片地反着润泽的光。
缇瑞眨了眨眼。这倒是没想到的见面形态。
好吧,倒也不是该吃惊的事,毕竟她早知道人家是鲛人,可不就是鱼尾才是正常样子么。
如果这就大惊小怪,只会显得自己这个的小小人类更像魔王城的异类罢了。
30. 第 30 章
鱼尾往浴缸里缩了缩。
缇瑞很快回神,接受现状的速度一流。
“听说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了?”
埃芮丝的表情纠结得发红,似乎难以启齿:“对不起,其实……其实我只是去洗衣服时摔了一跤……”
据埃芮丝的叙述,因为摔倒时她还端着水盆,所以盆里的水也好,衣服也好一下子全泼到身上,尤其是湿掉的女仆裙紧紧地贴上腿,于是当场变回原型。大概因为吓了一跳,太紧张,到现在还一直变不回腿……
还是来找人的戴安娜发现了在地上徒劳扑腾的她,力大无穷地将人扛了回来。
居然是这样。
怪不得戴安娜和她们说什么“身体不适”时表情一点儿也不严肃,甚至带着点笑意。
埃芮丝羞愧地继续补充解释:“因为我法术不熟练,掌握得不那么好……”不然也不会如此不稳定。
“经常有这种情况?”
“以前多些,那时手上粘上一点点水也会变回原样……可现在好多了,洗衣服也没问题,可一盆水到腿上还是……”埃芮丝低落的攀附在浴缸边缘,焦虑地戳弄自己手背上的鳞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眼看小珍珠就要生成,缇瑞默默蹲到浴缸旁,劫了她的话头:“不用太在意,就当休假好了,休息几天都行。如果想找你,我会让拉诺思阁下带我来的。”
“可、可是……”
缇瑞趁对方支支吾吾时打量一遍,好奇心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最近黑眼圈好多了,但皮肤还是干。鲛人的话,多泡会儿水会改善吗?”
埃芮丝连忙把自己疑似变得干巴巴的脸一半埋到浴缸边下面,在水里咕噜咕噜,边冒泡泡边声音含糊地回答:“嗯,会好一点。”
可能是天气变热变干燥的事儿,最近离水的症状变得明显了,虽然每天晚上都是缸里睡觉,但还是有点不够。
作为孤陋寡闻的小小人类,缇瑞觉得这种体质很新奇。当然,也正是因为自己的不了解,她才总怀疑什么小变化都是严重情况的预示,才显得比迟钝的埃芮丝还关注其身体健康。
比如她会有点担心哪天屋里多出来一条鱼干……
“那必须泡在这儿了。”缇瑞如此断言。
“诶?”
埃芮丝不愿意也没办法,在能变回人腿前,总不能学习下像蛇尾一样在地上搓来搓去地去工作。
缇瑞蹲久了有些累,起身时顺带环视一遍她的房间。
屋子里比较空,没什么可特别介绍的。埃芮丝想了半天,稍微抬起鱼尾指指窗户,介绍道:“那边……能看见我摔倒的地方。”
缇瑞顺着话去窗边看一眼——有的,有一块地湿漉漉的,挺明显,还是个平地……是平地摔啊。
但是可以理解,毕竟埃芮丝是后来才学的使用双足走路,刚开始人家大概摔得更多吧。
“还、还有一件事……”身后埃芮丝没底气的声音传来,“要洗的衣服都脏了,我会赔给你的……”
“嗯?”缇瑞不解,“为什么?顶多要麻烦你再洗一遍。”再说那也不是她的衣服,是魔王城免费提供的,别说只是掉地上,就算晾衣服时被史莱姆啃了她也不心疼。
“可是金泊说,她的要赔,我觉得是一样的……”
缇瑞侧过身,像是顺口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浴缸里的埃芮丝低下头:“我摔倒时她在旁边,也把水撒到她身上了……”
缇瑞垂眸,又扫过窗外那处平坦的地面。
“金泊是谁?”
“是洗衣组的女仆,和我同期的。”
缇瑞简单“嗯” 一声。
平地,摔倒,旁边有人……“意外”和“故意”当然都能解释,更何况埃芮丝有平地摔的前科,就在到魔王城的第一天,缇瑞当面见过。
然而,疑心病这种东西,缇瑞可控制不了。
自从发现“活祭品”这事儿全家除了她几乎都知道后,她就忍不住凡事都多想想。不论实际的可能性是大是小,猜疑的思绪总会向各种方向不受控制地延伸。
就像乱七八糟、密不透风的细藤,疯长的养分便是耗费的心神,它无法控制地围堵住整片白墙,纵横交错,密密麻麻。
时至今日,藤还在不分对象地攀附其上。
更何况……
缇瑞站累了,得到同意后又坐到人家屋里的椅子上,面无表情:
“为什么她当时在旁边,带你回来的却是戴安娜?”
“……诶?可能她正在生气,她还很忙,或者因为举不动我……”
哦,真可疑。
缇瑞眯眼想了会儿,什么都没说。毕竟只是乱想,没有证据。
而且埃芮丝说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地滑,还是有什么硌了脚,还是被绊了,糊涂得可以。缇瑞默默看一眼泡在浴缸里困惑的鲛人。
如果确实不是意外……怪不得欺负她。
令人发愁。这几天可没人陪她玩了,不算碳碳的话。
所以就算不急,缇瑞还是问了一下:“一般来说,多久能恢复呢?”
“可能睡一觉就好……”埃芮丝语音未落,便偶然注意到门口拉诺思眼巴巴的眼神,是在看向缇瑞的,好像在说“我来陪她我来陪她!”之类的,于是埃芮丝迟疑地多眨了几下眼睛,“……也、也可能好几天才行。”
缇瑞也发现拉诺思在门口往这边偷瞄好了几次,于是顾虑起是不是耽误对方时间有点长。一看待的时间也差不多了,缇瑞于是起身告别。
还有一点,在这边呆太久的话,女仆们大概没法好好放松休息,毕竟“将军大人”活生生地站在那里。缇瑞暗想现在照常聊天的几人大概率就是帕梅的真正手下,大部分女仆静悄悄的。
但一声很响亮的抱怨随着一个房间的打开出现:“真倒霉——”
静悄悄状态被打破了。
波波头使劲朝过于高昂的声音那里“嘘”,但从房间出现的金发妹妹根本没意识到人家在叫她,继续:“嘁,害得我还要换衣服……”
波波头朝她使眼色也无效,直接小声叫人:“金泊!”
都要走到门口的缇瑞抬眼。
这不巧了。
名为金泊的金发妹妹皱着眉头看看波波头:“怎么了嘛?”
然后视线随便往这边一带,僵住了。
拉诺思疑惑地看看停下脚步的缇瑞,也在旁边默默站住。
缇瑞微笑:“金泊?”
“呃,嗯……”金泊惊吓中想起至少得叫声名,连忙低头,“拉诺思大人,新娘大人。”
好像自碳碳最开始这么叫后,这个已经完全变成对她的称呼了。倒是也无所谓。
缇瑞见她低下头,觉得很不方便。这样她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
缇瑞一眼看拉诺思,发现对方好像还有耐心再等她会儿,便顺着自己想法往那边走了几步——这样才能看得清楚。
金泊就算把头低得再极限,人类的鞋也无法摆脱地出现在视线之内。
与这种施压似的缩短距离不同,传闻中的新娘声音温和得不行:“不用紧张,我们只是顺道来看看埃芮丝。”
金泊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听到对方问:
“她是不是不小心弄脏你的衣服了?”
那是魔族少有的不阴阳怪气的纯粹温柔,不习惯的语调像一双纤细的手缠上她的心脏,然后,并不用力地攥住。不强硬,却也不让人舒服。
缇瑞微微歪头,专注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你怎么不说话?我可以帮她赔给你。”
——实际上她自己也没东西能赔人家,她也就顺口一说。
“不……不了,不用赔的……”
金泊往上一瞟,看见这个人类的微笑和垂眸时越发灰暗的烟蓝色眼睛。
缇瑞则看到她冒出的冷汗和打颤的手。
嗯,更可疑了。
很像心虚呢,如果这不是被吓到的反应的话。
虽然自己有心试探对方反应,但为了不吓到人家影响观察,缇瑞已经拿出百分百的糊弄人用的温柔。奇怪,怎么看起来对方又心虚又怕的?
然后缇瑞明白了——拉诺思不就在后面么,这是狐假虎威的加成效果。
既然都说了不用赔,缇瑞就只用假惺惺地替埃芮丝给人家道个歉,又唬得人家说“没关系”说了两三遍,便和拉诺思出去了。
拉诺思似乎觉察了什么,但在组织好开口之前,缇瑞先提出了疑问:
“特殊时期,是不是我旁边的人也在被‘观察’?”
说是观察,其实是指监视。
如果她的小命正在受到威胁,那除了她本人,和她交往密切的人员估计也顺带着被“观察”着,缇瑞是这么想的。
拉诺思对此表示肯定:“是这样,怎么了?”
“今天‘观察’埃芮丝的是哪位?如果可以说的话。”
“没事,稍后我叫那人过来。”拉诺思低头看看缇瑞,龙也不傻,而且也听了缇瑞和埃芮丝对话的全程,所以情况都大体了解,“你觉得埃芮丝不是不小心摔倒的?”
缇瑞静默片刻:“我只是乱想。”
在自己心里想想算了,话可不能随便说。说到底,她疑心的事多了,绝大部分都没机会证实或推翻。金泊什么的,只是今日份的怀疑对象,也只是恰好有弄清楚的条件。
机会难得,她才倾向于搞清楚。
也不是为了小鲛人出头,只是为了好奇心罢了。
拉诺思那边叫住一个和碳碳同物种的独眼恶魔球,对它说了什么就放走了。
“你要来我办公室等么?或者一会儿我帮你问,先送你回去。”
“会打扰您,我还是先……”
拉诺思难得露出不甘心地表情:“不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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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瑞心底“咦”了一声。看垂地的尾巴,这是有点生气?
果然是因为她随便干涉了魔王城的私事吗,或者是因为自己表现出了对魔王城选人制度的不信任,之类的?果然自己需要注意一些。反思完毕。
既然对方有了脾气,缇瑞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去了办公室。
小恶魔还没有把人叫来,于是两位就互相不吱声地等着。拉诺思顺便撇着嘴看了几个文件,缇瑞抬头看地图当做没看见对方的歪嘴。
半晌,龙那边闷闷的开口:“你还会帮埃芮丝出头……”
“……”
她没有。
缇瑞含蓄地抿着嘴,想了想,更正道:“只是想随便问问。”
看见龙听完后不屑撇头,她就知道对方没听进去。
不知道对方在不开心些什么。难不成是也想体验一把这种待遇?
缇瑞看了眼大办公桌后的龙将军,默默无语。
……若自己还能有为这位出头的机会,那魔王城是离完蛋不远了。
很快被小恶魔叫来的监视人员来了,是个不认识的恶魔小女孩,粗框眼镜,浅褐的小雀斑,麻花辫,主打一个看起来不起眼。
监视任务并不全都分配给了帕梅那边,这位就是其他部门的。这种事就算作为小小异常向上报告,也不会报告到帕梅那里。
“确实是被金泊用尾巴绊了一下啊。”麻花辫如此说,真相简单地大白。
拉诺思让人家回去继续工作,然后瞅缇瑞,等着她说点什么。
缇瑞轻咳了一声:“我说过只是问一下……我该回去了。”
拉诺思露出了放心却不满足的表情……这是个什么表情?到底想不想让她帮一把!
缇瑞和拉诺思两人互相看,试图从对方的神色里找出下一步的打算。
这事怎么说呢,故意绊别人一脚可以当做小事,非让人赔衣服也可以算是过分的小事,但不管不顾说不定会愈演愈烈。话又说回来,刚才大概已经吓唬到人家了,所以……足够了吗?这还真拿不准。
就在两人浪费时间时,门□□脆地打开了,没有敲门。
是帕梅顺道来送第二份黑皮文件名单。
见缇瑞也在,她挑挑眉,望向拉诺思:“我‘又’打扰到你了?”因为不敲门真有趣,她以后考虑偶尔进行不敲门突击。
拉诺思似乎想起了某个晚上的事,尾巴甩了几下地毯,愤愤地沉默。
缇瑞看不明白两人之间交锋,最终将视线落在帕梅愉悦上扬的嘴角,礼貌开口:
“女仆长小姐,我能不能问您个问题?”
“嗯?”这可少见,帕梅纳罕地望过来,“什么?”
“大体上是……埃芮丝和金泊同时掉入水里,你会先救谁?”
拉诺思面露茫然,而帕梅神色微敛,只留一丝凉凉的笑意:“谁都不。”
不过在细细品味帕梅微妙的视线之前,缇瑞先发现自己预设错了问题的场景,毕竟没有鱼是被淹死的。于是她改口:“如果是困在火里呢?”
帕梅面上的凉意随之消退些许,露出些无奈:“我只回答一个问题。不过……”
她当然看出对方话里有话,于是补充。
“不过,金泊么。我记得她是敌视人类派的。”
……是“刚是”,还是“刚好是”?
缇瑞默了,把这个小小的疑问摁死在心底。
“先说发生了什么吧。”帕梅找地方随意一倚,看向拉诺思。
拉诺思尽职尽责地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看见护短的友人果然眼神都冷了。
嗯?等等。
按理来说埃芮丝和金泊在分类上都只是她名义上的虚假下属,这种同级别的“短”该怎么护?
怪不得缇瑞刚才先问那种问题。
拉诺思于是睁大眼睛,紧接着露出一副“你也被我抓住小辫子”的得意表情,嘲讽道:“哼,原来你也会偏心?”
帕梅淡然地应了。就让她以为只是偏心吧,这头蠢龙。
因为态度太平淡,拉诺思只感觉“小辫子”没抓紧就从爪里溜走,毫无成就感,让她有些失落。
*
在回去的路上,缇瑞听见又听见耳熟的闷闷发问:“你说‘只是想随便问问’?”
她居然还在在意。
对于护送自己回屋的龙小姐的提问,缇瑞面不改色:“只是好奇。好奇女仆长大人会不会帮忙。”
“哼……”
缇瑞当自己没听见。
虽然对自己说过不要惹是生非,但只是打个小报告,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说起来,从小蘑菇煮汤事件后,帕梅对她审视的眼神似乎减少了一部分……今天看来,这果然不是错觉。
虽然只是隐约的感受……但知道得太多,就像衣服漏了风,凉意一阵一阵的。
真让人不安。还是继续装傻吧。
31. 第 31 章
每天早上,缇瑞都会从花瓶中抽出一只净化花,随便在某处一插,比如衣服口袋,耳边,头发上,哪里方便放哪里——因为关系到能不能活着,这点事总不会忘。
如果是随手插到头发上的情况,埃芮丝会在梳头时帮她别得更好看一些。
不过,埃芮丝今天也是鱼尾状态休假中,所以没人帮她梳头。
据说帕梅考虑过这几天让她真正的手下暂时顶替“贴身女仆”的位置,因为这种突发情况中还是用自己人靠谱,然而她随即话锋一转,说假女仆们根本干不了啥活,而且如果不小心露出杀气腾腾的模样说不定会吓到新娘,还不如没有。
“碳碳不是在么,这几天将就一下。”帕梅于是说。
所以有什么事就交给碳碳传话,实在不行还有铃铛,摇铃后女仆来的很快,其实也没有很不方便。
缇瑞对此没有异议,只是帕梅的理由实在是疑点重重,令人怀疑她是不是在打别的算盘。
果然。
大早上的,碳碳正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臭美,而缇瑞自己尝试编头发最后绑了个七扭八歪的时候,敲门声响了。
这么早会是谁?
缇瑞挫败地把头发重新散下来,让人家请进。
出现在门口的是拉诺思。
龙小姐别扭地瞥开视线,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这几天埃芮丝不在,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说。”
“哦。”缇瑞奇怪地看她一眼。
自己能有什么会惊动她的需要?另外这种客套话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再说不也行,需要大早上特意过来吗。
拉诺思又费事地别扭一会儿,终于说出了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今天我顺便替埃芮丝照顾你一下。”
照顾指什么?倒倒水之类的?怎么听着自己像一位瘫痪在床的病人似的……
而且缇瑞看她两手空空,也没拿着水壶和小推车,于是更加古怪。
当然这种话和行为不像是龙脑子能想出来的,大概是帕梅的建议吧。那她明白了,原来是为了把这家伙支过来才用那么蹩脚的借口——她的手下都混在女仆里面多长时间了,还怕杀气吓到人,业务能力也太差了。
此时的碳碳悄悄地缩回自己篮子里,假装不存在,缇瑞则提出了比较实际的问题:“您的工作呢?”
“已经做好了,我今天休息。”
别是熬夜做的吧。话说不打仗的时候,魔王城的将军会在做什么呢……
总之是让人家进了屋。
拉诺思站着盯着她看了会儿,还是用那副冷脸。哎呀,缇瑞差点就以为一大早就闯入别人房间的人是自己了呢。
“阁下,怎么了?”缇瑞问。
“……我帮你。”
“嗯?”
缇瑞疑惑,只看拉诺思走过来,从镜子前拿起梳子,冷邦邦道:“我帮你……梳头发。”
“……好。”
缇瑞假装不怀疑拉诺思的能力,乖乖转身面对镜子。
她看见镜子里的龙表情严肃,如临大敌,一手紧握梳子,一手捞起漆黑柔顺的长发,金色眼眸专注得几乎喷火。
缇瑞面上平静,心底视死如归地叹气,希望头发不要被薅掉太多。
不过,与拉诺思铆足了劲的准备动作相反,实际做起来动作意外地小心,虽然这种“小心”离所谓“温柔”还有一段需要翻山越岭的路要走,但至少没真的薅掉头发。
不过,缇瑞从镜子里看得清清楚楚,这家伙光拢头发就拢了好几分钟。感觉自己的头发像一堆扎人的玻璃碎片,而没有扫帚的龙小姐只能亲自用手把它们聚在一起好扔进垃圾桶,为了不划伤手指小心又小心……她到底会不会梳头?
因为自己没有资格发出这种质疑,缇瑞默然。
镜子里的黑发少女端坐不动,神色平淡,自己看来也是一副无趣的模样。
说起来,在来魔王城之前她不喜欢仔细照镜子,更别说会得出一个“自己长得如何”的准确结论。
这并不奇怪,如果镜子里映出的总是一张虚弱、苍白、精神不佳的病态的脸,没有人会愿意停留在镜前。没必要经常确认,也知道那副面容令人生厌。
自己都这么觉得,更别说其他人。张口闭口提到最多的也是健康,不会有不长眼的家伙对这半死不活的脸突然来一句“你长得漂亮”,既莫名其妙,也是违心之言。
如果真有人这么说,缇瑞会觉得这人比自己病得还重。
不过来魔王城前一晚,她吃过一次剂量加大的药,据那边说这样能撑得久点。于是状态还好,到这儿时的脸色大概没有惨白得夸张,说不定还有点回光返照……但就算有这样的前提,龙小姐会说出“我喜欢你的脸”这句话,缇瑞也吃了一惊,并一直将其归于一个万能的理由:文化差异。
但在对方这么说过后,缇瑞也确实有意无意地多看了几次镜子。
……脸吗?
非说的话,确实不算难看。但要说是惊艳,就未免太不属实了。
因为众所周知的身体原因,她没出席过大的社交晚宴或舞会,在自家开的小茶会倒是露面过几次,那时见过一些姐姐或妹妹的朋友。
总得来说,见过的其他贵族千金极为有限。
但据姐姐描述,不论大小宴会,其中光彩夺目、明媚动人的千金小姐相当不少。“美丽”像鹅毛大雪毫不吝啬地糊在每个人身上,埋没每个人的脚踝,可能差别只在于有人粘上的雪多点,有人粘上的少些,有人糊了满脸,有人白了衣服。
而缇瑞在那里是属于会冻死的类型。
黑发少女看着镜子里越盯越陌生的自己的脸跑神。
——若是拉诺思去过一次那种场合,就肯定不会对她说出那句话了。
如果未来,拉诺思有机会去人类那边见证了贵族小姐的宴会盛况……会不会当场眼花缭乱啊。
那副样子似乎有点好笑,仿佛看到脸红的小白龙在宴会中混乱地撞东撞西的纯幻想画面。缇瑞回过神,从镜中瞅她一眼。
拉诺思其实注意到了对方的视线,偷偷看眼缇瑞浅浅弯起的嘴角,紧张道:“怎么了?你在嘲笑我吗?”
编头发这种小事她还是没问题的!只是镜子里总出现干扰她的视线……不要老盯着她看啊!
“没有的。”缇瑞说,淡定地收回视线。
良久后,拉诺思终于完成了她的工作,并且帮缇瑞在头发上别上一簇蓝色的弗蒂莱花。这还是她从莉莉恩那里特意订的花的其中一种。
“怎么样?”龙骄傲地翘起尾巴,得意洋洋,并不考虑这番鼓弄耗费了多长时间。
缇瑞没看头发,只是瞅着翘到镜子映照范围的银尾巴:“很好看。”
尾巴翘得更高了。
但这还没完,拉诺思在梳妆台上左看右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但最终露出困惑的表情,明显没找到。
“怎么?”
“没有化妆品吗?”
她还想亲自给她在脸上抹来抹去,还有涂口红什么的……
缇瑞微妙地沉默起来,瞅了眼想得怪美的龙小姐。
随后少女收回视线,平静解答:“我让埃芮丝收起来了。因为体质和你们不同,我担心会过敏。”
说过敏还是保守了。魔族的化妆品大概和饭菜一样原料古怪,人家受得住的东西她说不准要进诊疗室。不过这只是估计。
毕竟吃了这么长时间的特色食物,她还没出过任何问题。或许只是原料名听着唬人,还有看起来不太好看而已?当然也可能是厨房可能终于顾虑到脆弱的人类而有所收敛……跑题了。
拉诺思遗憾地瞅瞅梳妆台,点点头。反正不化妆也好看,她都喜欢。
不过说起了化妆,缇瑞抬头探究地看了龙小姐一眼。
看不出来对方有没有化妆,而且……真是让人心情复杂,这么一看她才迟钝地意识到,对方不是比自己长得好看多了么?
拉诺思捕捉到一股复杂的视线,皱眉:“怎么了?”说着紧张地撇开头摸摸脸,难道自己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得快点偷偷擦掉!
缇瑞当然不能说自己正在计算被一面镜子代替的可能性。这样对方就不用经常过来探头,只要从衣服兜里掏出个镜子就能得到满足,真是个对双方都非常方便的新提案啊。
“没什么。”缇瑞给出和刚才如出一辙的答复。
就算提案提不出来,她也不会明白地夸奖人家一番。这和之前坦然夸小鼠可爱时是两回事。
*
之后拉诺思亲自拿来了两人份的早餐。缇瑞这才发觉,帕梅的建议还真是一箭双雕。
给拉诺思当做赖在这里的借口就算了,连这种事也真让人代劳,该不会只是在故意折腾好友,给人家找事做吧。
真是非常可能。
说不定不止“双雕”。帕梅还可以视情况特别让埃芮丝多休息几天,而且理由正当,明面上仿佛是在为了好友的终身幸福助攻……但谁知道呢。
缇瑞默默吃早饭,心底抓住一把蔓延的细藤塞回土地。危险危险,她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延伸。
拉诺思看起来真的已经把今日份的本职工作处理得七七八八,完全不着急。吃完饭还把餐具收到一起送回去……缇瑞简直不忍看堂堂大将军在魔王城做这种事,虽然挺勤劳,但显得魔王城很缺人。
“我也一起。”
所以就当散步顺路过去的吧。
*
一起把餐具送到后厨时,小老鼠勒米从盘子之间探出了头。看来它出城回来了。
“新娘大人,还有将军大人!”它的小爪在围裙上擦了擦,“咱有件事想和您报告。”
拉诺思正打算回避,发现对方其实是在对自己在说,于是进入了工作状态:“什么事?”
“咱想给新娘大人送东西,听说要先给您过目。”勒米快活地答道,“东西就在这边!是我们好几个一起商量买下的。”
拉诺思“唔”了一声,转头对上正发愣的缇瑞:“我需要看一眼,没问题之后会给你送过去。”
这礼物送得突然,最近也没发生什么事。难道是魔族的节日之类的?总之缇瑞先向勒米它们道谢:“谢谢,让你们费心了。”
勒米开心地缩起肩膀,扭捏起来。厨师同事也有不少眼睛亮亮,暗暗期待地偷瞅过来,大概都是参与者。
拉诺思则先带着缇瑞去看看到底是什么。
东西放在餐厅——没办法,名义上的公共餐厅其实算是人家的地盘,被厨师们当做小仓库也没办法。
礼物很不注重形式地放在普通的布袋子里。袋子和之前勒米出去时带的一样,还曾被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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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激情演讲时装钱,因为眼熟被缇瑞一眼发现。
拉诺思把探头的新娘挡在身后,自己打开袋子先瞅了一眼。
“……唔。”
她检查了一遍,没有可疑附魔痕迹,没有奇怪毒物味道,没有危险机关和生命反应……但为了以防万一,一会儿还是去送给更专业的人员再检查一遍好了。
拉诺思让开身子,允许缇瑞在那之前先瞅一眼。
缇瑞认真望过去,从口袋里看到一堆东西:“一套……厨具?”
“嗯对!小锅、小架子、火魔石之类的。”
拉诺思点头,表示确实有这些东西。厨具?简直是一套迷你小厨房。
这些东西在房间里占用一角就可以做饭,这种礼物倒没什么问题。
当然,拉诺思毕竟是用邻居的炼金实验室做饭并造出定时炸弹后仍无悔改之意的狠角色,完全不觉得的在起居室做饭有什么危险可言。
而缇瑞则又可以捡起刚入门却没来得及发展的爱好了,安全隐患四个大字从脑中悠然飞过,不留痕迹,没了下文。
拉诺思把袋子系好,准备扛走做二次检查。特殊时期,凡事都要谨慎。甚至如果是缇瑞不喜欢的东西,她都打算干脆没收,免生事端。
“但之后不要再送礼物了。”拉诺思还是提醒了从餐厅门口长出的一圈脑袋,“我直说,现在阶段特殊,如果有不怀好心的人效仿,容易出问题。”
将军发话,一圈脑袋乖乖答应。
拉诺思继续板着脸,语气冷冷,反正她不是平易近人的形象,魔王城的诸位已经习惯:“另外,里面那张纸是什么?”
在脑袋间的夹缝中生存的勒米开口:“是参与的大伙的名字啦,当时用来统计来着……虽然没什么用,但顺便一起装进去了。”
拉诺思确实只在纸上看见一堆写得乱糟糟的人名,没有别的内容。
处理好这些事,拉诺思看见缇瑞笑意温和地对厨房组一行人告别,大概因为有一点开心,脸上也多了些血色。
唔,好看。
她笑起来真好看,像春日时绽放的半透明小花,像白色小蛋糕,或者简单来说,像一切她认为美好事物的合集。
拉诺思一直偷瞄到对方笑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思考的表情。
因为缇瑞想到了回赠的问题。
话说自己有东西能赠?太迟地发现了一个现实过头的事情,那就是如今的自己就是传说中的穷光蛋。
如果说厨房组感兴趣的东西……也就是要用人家的食材,利用人家送的工具,做些吃的送过去。自己在其中只起到提供创意和人力作用,这么一想还真够偷懒的。
不对,难道人家的目的就是这个?
此时两人也到了房门外。
拉诺思目送因微笑而叠满美好滤镜的她进屋,因为要扛着麻袋先去检查,在门口停留片刻,暂时离开。
*
“——不行。”
帕梅声音冷酷,一票否决。
房间里,几位小型恶魔在一堆厨房用具上上蹿下跳,听了这话停了下来。
拉诺思就靠在墙边,闻言奇怪地看对方一眼。
自己从过来就一直在旁边等着检查结果,用时也不会太长,所以她并不着急干别的事。既然今日份的工作已经完成,今天就只用休假,有事也明天再说。
结果等着等着,不知帕梅怎么听说了此事,也到这儿来了。
好吧,也不奇怪,忘了她有一堆眼线。
刚来时帕梅往旁边一站,只是沉默。不知是无语的,还是观察半天才看出拉诺思是认真的。
然后她便表示了反对。
“怎么了?”拉诺思看差不多没问题,都准备要给缇瑞带回去了。
“起居室里做饭,不怕着火?长点脑子。”帕梅以一种看蠢货的嫌弃眼神,毫不客气,“你能不能有点自觉,她和我们不一样。她是人类,那种一捏就碎、生命脆弱的人类。你这种大条的对待方式,早晚出问题。”
拉诺思被刺了一通,只静了一秒,并没理解:“但这是火魔石动力源加热,不需要生火。而且她也料理过几次了,应该没事吧?”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皮糙肉厚?好好想想,特性不稳定的食材,热油和油烟,刀具,魔石紊乱时的火星,食物中的魔素反应……这些是在睡觉的屋子里能有的东西?”帕梅磨了磨尖牙。她可不想让缇瑞之前设想的“火场二选一”场景这么快就变为现实。
拉诺思闭上了嘴巴。
“还有,发起和组织这次事的是叫勒米吧。行为太显眼了,记得把它也放入可疑人员观察名单。”
拉诺思像个打蔫的茄子:“这我知道。”
帕梅见状,不耐烦地叹口气:“别这副死样子。检查完没问题的话,给她腾出一个房间,专门放这类东西不就行了。”
拉诺思支棱起来:“对了,住处也要换,是自己人就不该再住客房了。”
“……你早该这么想的。”不过帕梅倦了,没顺着多说她。
就当是第一次追人都会犯点错误吧。帕梅为不嫌弃友人勉强找了个借口麻痹自己。
帕梅还不知道,在拉诺思佩服的注视中,自己已经在拉诺思心中上任了第二军师职位。第一军师是碳碳,此时已经潜入“敌军”……疑似反水中。
32. 第 32 章
新房间的选择和收拾都需要一些时间,于是礼物暂由拉诺思保管。
弄完这些事已经下午,拉诺思又理所当然地晃回了缇瑞的屋子,大有剩下半天都要赖在这里的意思。
对拉诺思来说,毕竟是难得的休假,如果不趁这个时候多待在一起,等自己有活干的时候可就没多少时间了。据碳碳毫无科学依据的感觉之谈,在一起的时间和亲密度呈正比——因此只要一有时间就粘在旁边,总会变熟悉的!
拉诺思相当听劝,今天决定粘在这里。
缇瑞表示无所谓。屋里多一个人也不会影响太多,随对方高兴了。
现在,屋里只有她们两人,碳碳趁两人早饭送盘子时溜走,至今未归。不过它经常飞走消失,两位也都见怪不怪。
拉诺思在窗边板板正正一坐,因为闲着打量起房间。缇瑞则往窗外看风景,倒不是因为感到尴尬,只是因为想看。
虽然没人说话,但拉诺思对此已经满意。这样只相距一个小小桌子,肯定已经达成“在一起”的条件了,接下来只需任由时间流逝,所谓的“亲密度”也会稳稳当当地上升了!
缇瑞自然不清楚拉诺思还怀抱着这样的美好想望。若是知道了对方这不靠谱的行动依据,恐怕她会忍不住发笑的——简单的反例,如果是讨厌的家伙,越凑在身边也只会越见越烦,亲密度别说提高,直接跌入负数。
好在,拉诺思比较幸运。这种牛皮糖行为只是让她的“亲密度”呈现一望无际的平平直线,像遥望大海尽头一样毫无波澜,好令人安心,真是万幸呢。
此时的拉诺思已经默默打量过几遍房间,信息收集完毕,准备用在新房间的准备工作上。然后她注意到缇瑞打了个哈欠。
“要休息吗?”拉诺思问。
缇瑞摇头。在拉诺思带着简易厨房大礼包离开的时间里,她已经小憩了一会儿。现在只是普通地觉得累了,虽然这大半天她也没干什么。
乌鸦和蜘蛛医生配的药也一直按时喝,但体力还是不行啊。倒也有缺乏运动的个人原因……
缇瑞看到,龙小姐似乎对这个答案有点遗憾。这家伙难道还想旁观别人睡觉不成,那样她是睡不着的。
两位又干坐片刻。
拉诺思疑惑地提出问题:“你下午一般做什么?”
“边喝茶,边和埃芮丝、碳碳聊天之类的。”缇瑞平淡地回复,“有时候看书,前几天在做手工。”有个小帽子还在她那儿呢,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还给碳碳。大概率不会。
语毕,缇瑞仿佛见到对方同情的表情,虽然在摆的臭脸上不怎么明显。
人类少女礼貌地笑笑,把这股同情挡开。虽然听起来像提前养老般无聊,但比某人忙着工作悠闲快活多了。简而言之,她相当知足。
片刻,拉诺思又问:“今天想做什么?”
大概是看她在这儿只是坐着,以为她正觉得没意思吧。但其实缇瑞经常不言不语地看会儿风景——虽然没什么景色可言,但这是很久以前就养成的习惯。
所以自己也不是觉得无趣才发呆的。
缇瑞想了一下:“一会儿出门走走吧,如果您不嫌麻烦。”
禁足期的“通行证”难得待这儿一整天,还是出去转转比较物尽其用。
至于拉诺思,她当然不嫌麻烦。看来这头休息日只会睡大觉的龙只要在缇瑞身边,就有用不完精神劲。
*
魔王城,中庭花圃。
没有了新帮工小蘑菇,园丁也就只能举着大剪子孤身劳动,看见这两位“哦”了一声就当招呼。而且这家伙打招呼时几乎在用鼻子发声,态度很不良好。
很快园丁又用鼻子哼了位探头过来的路人魔物,看来对谁都是一视同仁地恶劣。那没事了。
如果不是知道对方性格一直就这死样子,缇瑞都要以为他是在因没能借他眼镜的事生气。
花圃现在状态很好,曾经满地残枝的样子早一扫而空,可见赶走小鬼伞后,园丁一个人也挺能干。不过现在能干的园丁正气吼吼地拿着剪刀扭身离开,不知是很有眼力见儿地给她俩腾地方,还是因为看成双成对烦的。
不论如何,缇瑞和拉诺思能安安静静地单独在小花园里慢慢溜达了。
“和人类世界的花不一样?”看缇瑞蹲下观察得仔细,拉诺思问了一句。
“嗯。”
差别挺大。人类的花可不会流口水。
拉诺思也跟着她一起盯着普通的、正用尖刺做咬合动作的花朵。这种花挺常见的,拉诺思困惑地看了一会儿,似乎无法理解它的引人兴趣之处。
银白的龙缓慢地甩甩尾巴,半晌开口,没话找话:“我还没见过人类的花。”
“以后说不定有机会。”
“应该吧。”
毕竟友善的魔王殿下正在努力和人类建交,且不说最后结果如何,只需进行到一定阶段,她就可能会有去人类那边出差的任务。
那时候也许应该带缇瑞也回去看看?
想到这里,拉诺思问:“你想家吗?”
这问题有够突然。缇瑞从花上挪开视线,瞅了龙一眼:“不。”
她知道这样听起来怪薄情的,但她完全没想,这是事实。
“哦。”拉诺思暂时放置了一起去人类世界玩耍的设想,乖乖看花。
不过,缇瑞没有让这个话题就此结束:“怎么突然问这个?”
龙沉默许久,慢吞吞地整理好语句:“……想到如果以后有机会过去,要不要顺便带你一起。”
缇瑞理解了她的回路,笑笑:“那以后再说。”
以后会发生什么都还说不准,她不想有约定下什么东西。
毕竟世事难料。
花圃就那么大,没走一会儿,缇瑞看到了眼熟的食人花,之前她曾用铁锹扇了人家一小小下。
食人花没眼睛,可能是靠气味之类的认出了她吧,大花朵探头探到一半,往回一缩,大舌头一歪,开始装死。
缇瑞看着它的绝佳演技,问了一直很想问的问题:“这是吃人的吗?”虽然心里一直叫人家食人花,但这里可只有自己一个人类,它还没有被饿死太奇怪了。
“不,好像吃什么都行。每次午饭都会给它一份。”
这个花不和刚才那种花一样长得到处都是,算是稀有品种,拉诺思也是在魔王城才第一次见。其实她是碰巧看见过大花趁园丁不注意吃掉了对方的午餐和餐具,才知道人家的食谱的。
缇瑞抬了抬眉,瞅着微微发颤的大花。原来是这样,不过看它拼命忍住口水的样子,估计还是觉得人类更美味吧。
但还是妥协成为杂食植物了。也对,长在魔界的花如果只以人类为食,是活不下去的。
嗯?这么说来……
缇瑞想了想,觉得问出来也没什么,若有所失地看了一眼拉诺思。
拉诺思发现了视线。毕竟一直在观察花的她突然愿意瞅自己一眼,这种转变还挺明显:“怎么了?”
拉诺思辫的头发有些松散了,真不靠谱,缇瑞把垂下碎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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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后拨开:“我有一个问题……”
拉诺思表情严肃地眨眨眼睛,严阵以待。
“以前的活祭品都怎么样了呢?”
“……”
龙睁大了眼睛。
缇瑞也是刚刚想到,这个人类和魔物界限分明的时期,一朵食人花可能一辈子都吃不上几个人,不得不委屈自己成为杂食主义。一朵花都这样,那每四年一个的活祭品,难道就够谁吃了?
她以前没仔细想过,反正活不成,就默认会被普通地吃掉了。可四年只吃一次……也太不够吃了点。
不如说,活祭品到底用来干什么了?
缇瑞见对方说不出话,有点奇怪拉诺思不解答的原因。她问前先自己过了一遍,最后认定这不算机密才开口。而且上任魔王的事和现在的魔王看上去没什么关系,所以没什么不能说的才对。
没想到把对方问愣了。
她也只是好奇,不说就算了。
缇瑞把视线从对方的脸上移开,准备找点别的什么转移话题,让这个问题就此翻页。
“……其实我也不清楚。”
卡在这个时候,拉诺思终于开口了。
“这是上一个魔王在位时的事,那时候我还没来魔王城,所以不清楚。”
缇瑞看向她,这家伙似乎因为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而有些低落。不,别因为这种小事低落啊。
“是吗。我只是好奇,不清楚也没关系。”
龙姬垂头“哦”了一声,表情似乎显示她正在思考。她也发现活祭品这件事的不合理之处了?
这就不管她的事了。缇瑞继续看花。
*
两人慢慢悠悠、走走停停地逛过整个花圃,终于准备往回走。
与此同时,园丁细长像面条人的身影从长廊另一头冒出来,看看两位,就准备钻回自己的工作地点。
别说,这么个怪人养花却养得不错。
在园丁快步走开前,拉诺思抬手一指,没有前摇就开始介绍:园丁伊沃来自桑伊思花谷邻近的城镇,这么会养花也是环境使然,耳濡目染。
闻言园丁相当有胆地瞪了拉诺思一眼,但没吱声。
“花谷的花更多,你喜欢的话,以后去看看也不是不行。”拉诺思话锋一转,脸色硬如板砖。她主要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
园丁于是翻个大大的白眼,因自己被当成话题铺垫的垫脚石而咬牙切齿,但打不过,只能没好气地离开现场。
缇瑞依然浅笑:“以后说吧。”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拉诺思这么喜欢对她画饼,难道是休息日所以心情好吗?
但是,不管是回人类世界还是去魔界花谷,在禁足期畅想的未来总是显得分外美好,但也分外不靠谱。
倒不是对龙小姐有什么不信任之处,毕竟至今为止人家什么事都说到做到了。可“以后”……以后的变数太大了,胡乱做约定可不是好事。
有一阵风贯穿了长廊,凉飕飕的不像属于夏季,而来自某个并不具体的遥远之地。那个远方的冷意干涉着这个季节的小小一角,干涉得偶然又轻易。
在风的对面,拉诺思一张死脸不苟言笑,唯有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把刚才的话错误地理解成了同意,尾巴尖欢快地摇动。
唉,说得太含蓄了么。
缇瑞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进一步更正。她只是让自己以后注意,对蠢蠢的龙说话时还是更直白些,才方便对方理解。
她转过身,拉诺思紧跟在一旁,送她回屋。
33. 第 33 章
魔王城走廊。
淡蓝色的史莱姆“咕叽”一声,把伸过来的花枝吞入自己半透明的身体,花在里面静止,断裂,旋转,变小,然后完全分解成小气泡。
缇瑞蹲在旁边,从一把花里又抽出一枝。
这些是已经被使用完毕的净化花,在随身携带一天后它们仅剩的价值就是插到另一个小瓶里摆着——插回原来的花瓶会和没用过的弄混,拉诺思也说这些直接扔掉就好。
确实,携带一天后,花作为媒介也会因过劳而有些蔫,连观赏价值都没有很高了。
所以说……当初“把花当媒介”这个想法真是有够费事,而且浪费。
这么想的缇瑞,某日突然看向路过的史莱姆陷入沉思,从此退休的净化花有了新归处,自己也多了件事可做——投喂史莱姆。
大概因为这个原因,路上对自己“噗噗”或“咕噜噜”的史莱姆慢慢多了起来,有次一开门,还发现门口成群结队地围了一圈这些小果冻。
禁足后就没法这么自由了,但好处在于她每次都能攒够一小把,能让史莱姆们一次分解得尽兴。
缇瑞又把花戳进另一只史莱姆的身体,百看不厌地观察分解过程。片刻,她抬头看了一眼站立的某位:
“你要试试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她已经抬手,把花递了过去。
拉诺思撇撇嘴,语气冷淡:“我没兴趣。但既然你这么说了……”站了好久的她也磨蹭地蹲过来,直到这时尾巴才停止乱晃。
缇瑞终于不会因余光里老瞅见像得了多动症的尾巴而眼花。拉诺思想试试的心情已经泄露了有一阵子,缇瑞假装自己眼瞎,但等半天也没等到对方主动说话。
没办法,再不递给她,自己就要都喂完了。
终于两人手上一空,于是今日的晚饭后散步也邻近尾声。
*
前几天埃芮丝结束了休息,变为人腿的法术似乎也通过这几天的练习变得更稳定了。缇瑞听后无奈,挺想说“练习?休息的时候就好好休息啊”,但看在人家透露出一丝丝成就感的表情后闭上了嘴巴。
总之,拉诺思不能再用“临时照顾”作为理由粘过来一整天。
……但却有其他理由。比如“这个房间风景不错”,以此为开头混入房间,然后赖一整天。
缇瑞看看窗外秃顶的大地:“……”行吧,随她高兴好了。
抓住偶尔的工作闲暇并努力刷时长的拉诺思相信自己的“亲密度”正因此稳步上涨,而缇瑞则迅速习惯了身边多出来的牛皮……龙皮糖,还因此难得表扬了自己一番:别的不行,适应力倒挺好。
亲密度海平线还是一如既往地平坦。
当然,上述情况也算是少有,大多数时候两人还是晚饭及之后散步的时候才在一起,比如现在。
此时拉诺思照常送她回到屋门前,便听身后有声音叫道:“拉诺思大人!狮列将军已经到了,魔王殿下在叫您了——”
是碳碳正从走廊尽头飞过来报信。
拉诺思早接到那位同僚要从北方的驻地过来的消息,因此并不惊讶:“我这就过去。”
碳碳急吼吼地转身:“魔王殿下让我快点带您过去,大人,快快!”
怎么这么着急?对方比约定的来得早,自己这可不算迟到。
也许是有要事?
拉诺思回头,想和缇瑞道别一下,却发现刚才自己回应公事的那会儿功夫缇瑞已经进了屋。是因为谈及了公事才回避吧,缇瑞经常一听到自己和别人聊起工作就挪得远远的。
没能听对方说声“明天见”的龙姬垂头丧气,更不情愿去见这位同事了。两人除了公事没有私交,只能算个说熟不熟的共事者。
非要评价的话,这位狮族兽人作为爱尼菈卡亲手挖来并提拔的人,还是值得信任且细心负责的。这阵子对方一直被安排在北方的火山群附近守着,不知为何突然回来一趟。
希望别带回来什么坏消息。
*
“……?”
缇瑞沉默地站在陌生的昏暗房间,片刻后,慢慢回头看了眼奇怪的门。
就是这个东西,在她站在自己屋门前时突然一个飞速旋转,把自己扇了进来……自己刚从地上爬起来。
怪了,就算门被莫名换成一个性格恶劣的旋转机关门,也不该进来后房间都不一样。空间魔法?
在她的注视下,门无风自动了一下,发出敲击在门框上的声响。
紧紧闭合的样子不知为何看起来像在装死……或许,这个门是个什么有空间相关能力的生物?
虽然认清了现状,但也姑且走下流程吧。推门。
……果然打不开。
房间中空气陈旧,带着被捂太久的味道。缇瑞表情麻木,沉默着掀开眼皮,心里平静地冒出三个大字:
完蛋了。
*
拉诺思进入魔王城的大厅,魔王殿下早已在王位上优雅坐好,正和下面半跪的狮子头将军说话。
狮列将军的特点就是毛茸茸,如其名,是个狮子人。鬃毛向外放射性炸炸,显得头就比别人大上几圈,纯纯正正的兽人血统在强壮的身体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狮子半跪着报告完毕,起身立于一旁,把视线转向姗姗来迟的银白龙。
拉诺思疏离地一点头,就当打了招呼,站在另一边。
狮列深深看了拉诺思一眼,眼神相当苛刻,仿佛对方身上有众多的刺等着被挑。
这态度有点不寻常。拉诺思疑惑却没在乎,转头看向王座上轻轻松松的爱尼菈卡:“北边出事了?”
“下次来晚可不管你。”爱尼菈卡勾唇笑笑,相当体贴地把刚才狮列的报告极简整合,“三件事。一来,火山两个月前有过异动,原因不明,不过那之后一直没动静,所以暂且问题不大。二来,那里的恶魔领主公开反对人类新娘,正在闹事呢。”
“哦。”拉诺思满脸不在乎,“狮列解决不了?要我过去吗?”
爱尼菈卡带着微妙的笑容,瞅了眼一直没吱声的狮列。
于是狮列胡须随着哼气抖了一抖,面向了这头龙:“呵,我解决不了?”
爱尼菈卡故意露出了苦恼的笑意,欠揍地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件事,狮列将军也反对人类新娘哦。”
“嗯?”拉诺思瞪眼望了过去。
反对?会主动站在爱尼菈卡这边的,不应该和激进那派混在一起才对。
狮列看出了她的狐疑,沉声开口:“别误会了。我忠心追随魔王殿下,也不愿意和人类无意义地斗争——但这不代表我会认可让人类进入魔王城,甚至还成为一位魔王亲信的新娘。玩这种假装双方友好极了的过家家游戏?人类和魔族,互不相干就足够了。”
又不是你联姻,管得倒不少。拉诺思眯眯眼,冷冷地等他输出完自己的观点,但一字不往心里去。
“你也许觉得我多管闲事,但如果这会影响魔王殿下,那就不是闲事。”狮列声音粗犷,眼珠抵着下眼皮看人,“如果只是做戏也就算了,但据我听到的消息,你太很看重她了。作为驻守魔王城的将领,你不觉得对配偶的选择也应有所要求吗?有了这种拖后腿的弱点,我怎么能信任你能保护好魔王殿下的安全?更何况……她是一个人类。”
弱点?拉诺思觉得好笑,冷笑一声。
狮列见对方不认同的表情,摇了摇自己巨大的头颅。随着动作,他身上的铠甲咔咔作响,:“你不相信这种没用的亲密关系会拖你后腿?我知道你从来听不进别人的话,一如既往的固执。但没关系,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
完蛋啦。
缇瑞研究了一圈门,安心地得出重复的结论。
陌生的屋里没窗户没灯,如果不是门上小块的细密网格漏入些光,这里就是完全的黑暗。借着这点光,她摸索了一圈门,确认了锁自外反锁,并锁得死死的这个事实。
至于摸索的过程中门突然尖叫“好痒!”这件事,算是没有用的信息,略过。
毕竟除了这声外,门誓死不肯说话。看来这边暂无机会突破了。
缇瑞转身面向屋子。
呆了这一会儿,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她隐约看清屋里胡乱堆放了一部分物品,看这对待方式,像都是杂物似的。
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古怪。但这种情况也不是过分谨慎、畏手畏脚的时候了。
走近看看,似乎又并非杂物。下面小山般的钱币成堆,上面的物品有些落灰,形状看起来奇异又复杂。有的还刻入了繁复的纹路,这与其说是出于审美的好看花纹,不如说更类似那副二四小姐借给自己的炼金眼镜。是炼金物品?
看来比起杂物仓库,这儿倒更像个不常用的宝物库。
——而且是塞得乱乱的宝物库。钱币和各式物品铺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往里走,不踩在上面的话自己的落脚点很少。
缇瑞一弯腰,摸到一个圆圆的东西,随后它闪了闪,带着热量的暖光突然照亮了房间。
缇瑞愣了下,低头看看照在自己手上的光。不是因为它突然被触发亮起吓愣的,而是这个暖烘烘的亮橙色光看起来……很像阳光。
真令人怀念。
站在旁边也久了也有暖洋洋的感觉,手掌上光影交界分明的样子都带上了些好久不见的氛围,毕竟魔界的天光要贴近阴天时的散射光……
先不说这个。把人关到宝物库,有够匪夷所思,这位主谋怎么会选到这种地方?
倒是方便她找找有用的东西。
少女拿起一个大陶壶,探头往壶里看了看。空荡荡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刚想放一边,却感觉壶变得越来越重,扭头再看,壶在刚才那会儿功夫莫名装上了清水,水位线还正变得越来越高,就要达到壶口——啊哦,要溢出来了。
缇瑞马上把它搁到一边儿,但为时已晚。水止不住地咕咚咕咚往外冒,一点没有停的意思。很快水沿外壁下流,地上积攒了大滩的水,而壶里水仍在尽情地涌。
缇瑞看着古怪的陶壶沉默。
这么快就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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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宝物库淹了的话,她可赔不起啊。
门那边有缝隙,应该能排水?把它挪门口去吧。
她为了不沾湿而挽起袖子,露出纤细的胳膊,两手捏起壶口。这都没什么问题,但还是大意了。
也许触碰就是开启条件,它在缇瑞的再次触碰下水流动力更足,从壶口开始喷涌出水柱,碰的时间越长水柱越高,等缇瑞把它丢在门边时,水柱像喷泉一样冲刷着门。
缇瑞也逃不了淋了个半湿,她扒拉开贴在额头上的湿头发,整个人都很无力。
门嗷嚎了一声“好凉!”后继续装哑巴,但被迫洗凉水澡让它不住抖来抖去,在门框上发出咯哒咯哒的碰撞声。缇瑞远远看了一会儿,发现光是抖也没用,它还是不肯开门。
不过这倒是给她提了个醒。这些宝物的作用都不清楚,看起来可疑的还是不要乱碰比较安全。
缇瑞回到太阳灯不远的地方,好让衣服烘干得快点,自己则更小心地扒拉起这堆保存不当的宝物来。
她把一旁看来相当朴素的扫把倒过来拿,借助木头柄把看起来可疑的东西扒拉开——比如全部涂黑的面具、缺了一个眼睛的灰黑细长的红眼睛玩偶、上面画着骷髅头的玻璃罐,等等此类可疑至极的东西。
缇瑞扒拉一会儿,休息片刻。
越来越费力了,果然自己成天不运动早晚要吃亏。
之后她再抬起扫把,然后,扫把拉起了她。
缇瑞还没反应过来受力来自哪里,自己已经双脚离地,脑海里的“?”冒了一半,扫帚就顺着木柄指的方向,横冲直撞地往金山上一戳,没来得及松手的缇瑞也跟着摔了上去。
“呃……”
扑在物品堆上的缇瑞,无语地撑坐起来,环顾了下自己四周。好啊,好啊,这一堆东西真熟悉。
还说“不要乱碰”呢,这下完蛋了。
扫帚在手侧,一个横扫扭身,木杆180度旋转,半空飞起。缇瑞抬头看看它,虽然有点晚……但这东西怎么越看越像传说中魔女骑的那种。
扫帚灵巧至极,在缇瑞抬头时以一个微妙的角度卡住她的后衣领,飞速向较为空旷的门口冲去——
“——!”
缇瑞再次睁眼时,自己已经被扫帚带着碰倒了喷泉陶壶,经过喷泉的洗礼浑身湿了八成。扫帚自己则速度太快,猛戳到门上,门“嗷”了一声,仍然恪尽职守地死不开门。
缇瑞揉揉脑袋,看向刚才扑倒的房间一角——细长的诡异娃娃带上黑色面具打开骷髅头玻璃罐往自己布制头上酣畅淋漓地大浇特浇——人类少女背过身,眼不见心不烦地默默扶正陶壶。
呼,差点把它碰碎了,好险哦(棒读)。
扫帚摆正好自己,挺开心地立在门旁边,扫把头还晃来晃去。
好吧,虽然方式有点粗暴,但如果刚才不是它带她火速飞离现场,被诅咒娃娃浇上疑似毒药东西的恐怕就是她了,非说的话多亏了它——给她等等,让她扑到那上面的不就是这个东西?
缇瑞冷冷看它一眼,扫帚不动了。
等她再转过身,细长娃娃已经被可疑液体腐蚀了一半,软踏踏地倒下,面具发出尖锐的声音弹离无脑子的宿主,然后粘到一块大头盖骨上。头盖骨的眼窝窝里亮起了幽火。
好吧。
但是,被碰就会触发的设计也太容易出意外了!怪不得会被锁在这种灰不溜秋的地方。
缇瑞再次背对了混乱的一角,看着扫帚。扫帚一动不动,如果它有嘴,现在恐怕已经吹起了口哨。
——真是的,人家刚醒有点激动嘛!如果有嘴大概它还会这么说。
逃避没有意义。缇瑞最终还是回了头,直面那边专门挑出的可疑物品合集在群魔乱舞。它们玩得正尽兴,还没准备到这边找乐子,所以才能暂且松口气。
看着头好痛。
身上湿漉漉的也不舒服。
本来她默默认命,并且不紧不慢地糊弄着自救……
赶紧结束就好了。
缇瑞没管紧贴脸颊的湿发,甚至懒得考虑它们已经影响视线,只是麻木着脸,抓起扫帚。
“帮我。”
扫帚抖了一下。
*
“这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预感,拉诺思沉下脸,眼神冰冷起来。
“这就被影响了?”狮列不屑地向下瞟她一眼。因为身高和体型优势,这位气势很足。
对方的话不明不白,但其中暗示的意思扰人心烦。于是拉诺思不再废话,转身要走。
然而,背后的声音阴魂不散地缠来:“好了,拉诺思,如果我现在要对魔王殿下不利,你现在是要先去确认你人类的安危,还是留下来保护殿下——给一个准确的答复吧。”
狮列转过头,毛茸茸的脸上,黑黝黝的眼睛冷酷、明亮:“你会明白,错误的选择会给魔王殿下的引领带来多大的阻碍。”
拉诺思停住脚步,气得眉毛一抽:
……他在犯什么病,这联姻不就是他的这位魔王殿下亲口赐的婚吗!?
34. 第 34 章
这个炼金道具口大,还带盖儿——就决定是它了,垃圾桶!
想着秋莎和埃芮丝扫地的样子,缇瑞用不太情愿的扫帚把危险物品都强硬地扫进垃圾桶。有点满,她便冷着脸用扫帚往里怼了怼。
魔法扫帚果然靠谱,如果有危险品挣扎不愿意认可被分类为“垃圾”,奋力反抗并向这边攻击后,扫帚就自觉一木杆把对方挡开。如此多次,没有失手过。
虽然扫帚有把缇瑞再次戳飞的能力,但大概是顾及到唤醒之恩的缘故,它还挺配合缇瑞的清扫工作。哦对,可能还因为它是这场面的罪魁祸首。
姑且解决了混乱的现场后,缇瑞把“垃圾桶”盖子一扣,顺时针拧过30度角,盖子卡死,关得严严实实。里面的东西还在内部叮叮咣咣乱撞,颇为不服。
缇瑞谨慎地盯了一会儿,发现那群东西确实撞出不来,这才松开扫帚,用手背徒劳地擦过自己湿漉漉的脸。
真狼狈。
任命为“垃圾桶”的金属大罐罐明显是个炼金物品,除了有点旧、有点锈迹之外,外侧疏导魔力的回路纹都能勉强看清。毕竟是破罐子破摔了,缇瑞没法多想就对它又扭盖子又合上,现在纹路似乎在隐隐发着荧光色,只是在太阳灯下不太明显。
又被触发一个。缇瑞默默远离了垃圾桶,希望不要开出潘多拉魔盒。
比如,把吞进去的东西融合成个更难以直视的合体怪……自己点儿应该没这么背吧。
等了半天,垃圾桶只是亮亮,除了好看什么都没发生。
好极了,是个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真是幸运,那就先不管它。缇瑞找了个只有金币小山的地方暂时坐下,中场休息。
只是扫个地,感觉就要累垮了,如果不是地方太小,她真想当场软塌塌地趴下。没用的身体,没用的自己。
这时她才想起确认净化花的存在:还好,还在自己身上,一切正常。
因为长时间戴着它,而且近来出屋时一直有拉诺思陪着,她已经很久没有动不动就确认下这个东西在不在身边的小动作了。刚开始明明一天里会抬手好几次做确认的,有意或无意。
自己真是习惯了……习惯平静的魔王城生活。
扫帚轻轻戳戳缇瑞的胳膊,缇瑞低头看它,发现它指了指门口。
不,或许指的是门口的自动陶罐喷泉。
地面,或者说水面,正反射着太阳色的暖灯光,但屋里布满的仍是让人难受的潮湿和阴冷。
就算水从门缝向门外流出了一部分,但大部分还是在向屋里漫延,地上不可避免地已经薄薄一层水,哗啦声不绝于耳。
天啊,她要再摆烂会儿,就快能拿手边的金币打水漂了。
少女喘会儿气,呼吸放缓后便站起来。
她默认这种没窗户的阴冷屋子会处于地下,虽然没有太多证据。非说的话,气氛上和王宫的地牢有点像?经验之谈。
缇瑞走到刚才可疑物品混战地附近。那个细长的诅咒娃娃拿的瓶子早被倒空,但空瓶她没有清理,还扔在这。她需要用它做参照,找找有没有一样的东西。
之前挑选着扒拉的时候看到过类似的,比如有的瓶子颜色和大小不同,里面液体颜色也有微妙差别,唯一相同的就是上面的骷髅头标志。
比量了半天,终于让她找到了一瓶一模一样的。
效果令人期待。
缇瑞背对光源,拿好瓶子,转身向门弯眉,面容陷入深浅不一的阴影中。
门一紧,打了个寒颤。
*
于此同时,魔王城大厅。
在拉诺思和狮列气氛不妙时,魔王毫不作为地原样坐在王座上,别说拉偏架了,连话都没多说。
魔王爱尼菈卡和魔王军将军拉诺思、女仆长帕梅三人是旧相识,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这事不算什么秘密。
为了公平起见,面对这种好友能自己解决的摩擦时,作为魔王,她都尽可能地双眼一闭,不出面干涉。
直到狮列主动把话递到她面前:
“魔王殿下,请允许我和拉诺思将军的赌约。”
魔王用手指卷了卷头发,语气轻巧:“哦,好啊。反正你们不打一场,也不会甘心。”
这就是魔族解决问题的通用办法——打一架。
拉诺思面无表情地看着狮列,像看个爬上自己餐具的一只虫子:“……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人类那边已接受联姻请求,只差拟定完毕后,找个时间让人类与魔族的双方派代表在列出条件的纸张上正式签订婚约这事就算在政治上收尾,之后要考虑的就是在魔界快乐筹备婚礼……现在他在魔王前提出异议又能改变什么?
“很简单。”狮列沉声哼了一声,鼻子冒出热气,“联姻带来的利益没什么问题,但你得认清那个人类的定位。最好,把她赶出魔王城,谁都别影响,管好衣食住行,别的都无所谓。”
“可笑。”
“不,拉诺思。你对她异于寻常的关心,令人担心。”
啪啪。魔王殿下拍了两下手。
两位安静下来,但目光仍在空中刀光剑影。
魔王把托腮的手慢悠悠地放下:“两位爱将的意思我理解了。如果对方不能推翻自己主张的证明,你们谁都也不会改变主意吧。”
狮列毕恭毕敬地向魔王鞠躬:“正是如此,殿下。”
“那么就这么解决吧。你来证明拉诺思对人类新娘的真心实意会拖后腿,”她向狮列点点头,而后又朝向拉诺思,“你来证明狮列的主张是无稽之谈。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打一架?”
其实被总结得太简洁了,但狮列没有继续补充其中他关于对人类不信任的部分,默认了这种简易总结。他没有看拉诺思,仍然低头对魔王报告:“魔王殿下,请原谅我自作主张。我了解现在对那位人类安全保护的措施后发现漏洞,并已经将其安全转移了其他地点。”
狮列话音一落,就感觉到了来自某龙的刺痛的冰冷目光,他没有在乎,继续道:“我想借此假设一个场景。如果我是敌人,现在拉诺思会毫不动摇地选择保护您,还是因为心烦意乱影响她的能力,甚至更糟的——她选择转身就去找她那只能当花瓶的人类新娘?”
银白龙的脸色都阴下来,狮子隐约见到她神色有在战场上该有的狠厉。
狮列畅快地笑了下,终于面向了她。
“虽然我说‘安全转移’……但是,拉诺思,转移之后我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来吧,如果不打败我,留作为‘敌人’的我同魔王殿下在一起,就算你输。”
狮子认真的视线里包含锋利,声音铿锵:“我没办法信任和人类扯上关系的你。”
*
缇瑞站在门旁边,没法完全避开陶壶,水柱从顶端向四处洒落的水滴有部分不可避免地沾到衣服上。但反正已经湿了个七七八八,无所谓了。
本来想把锁一点点腐蚀,门就能开了,结果站过来……锁呢?
最开始调查的时候明明还在。
踩在水面上,缇瑞耷拉着眼皮,拿着瓶子靠近门又摸索起来,门的颤抖声更大了,咔哒咔哒咔哒!
不过,没锁的话它是怎么关住的?缇瑞试着拉了拉门。仍然打不开,但这种手感,比起锁的阻断,更像对面有个人用力拉住,在和自己比力气。也就是它现在不是靠门锁,而是靠力量单纯地合住门?
缇瑞转向门的另一端,扭开瓶子。
那融了门轴不就好了。
门:……咔哒咔哒咔哒!!
咔。
缇瑞放慢动作,正对准要倾倒时,门自己开了。
唯唯诺诺的声音响起:“不、不要啊,新娘大人……”
“原来会好好说话?”缇瑞把瓶子盖立马默默扭了回去。腐蚀液体,听着就挺危险的,手一抖自己就要遭殃,赶快拧好。
怎么开门都是开,用不着危险的东西是最好的情况了。
“大人,我、我这么做也是狮列大人有魔王令牌,他的所作所为在令牌记录下,魔王没反对说明是默许了,我才听他的话的!不、不过,他只说让我带走并且关好您,又没说关多长时间,所以现在走肯定也没问题……”
那你还挺会解释上头的话。
不过,狮列?那是谁啊。
扫帚手疾眼快身子一歪卡住门。虽然门没有想关上的意思,但扫帚以防万一的行为非常正确。
门等了一会儿,结果直到缇瑞拧好瓶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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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别的话了,它又抖着声音小声问:“那个,您不吃惊吗?对魔王默许这件事……”
“哦。”缇瑞边回应,边不怎么在意地走出门,扫帚蹦着跟在后面,“门口那两位骷髅先生也视若无睹了,多少是默许了吧。”虽然也有其他解释,比如用什么阴谋诡计瞒天过海……不过情况总归在她乱想的可能范围内,所以不会惊讶。
走廊很窄,冷冷清清,一个魔物没有。墙壁都是不规则的大块石头堆砌,没窗户,如果没有墙上的火炬就要摸黑走了。
缇瑞回头问门:“你是传送门?”
“嗯我是……”
“不能把我再传回去?”
“抱歉,新娘大人,传送还在冷却……以及,事到如今我再出现在魔王城会被劈了烧火的……”
“是吗。”
果然不能这么容易啊。
少女没急着走。她看看不知延伸到何处的走廊,又回头看看屋里。
当然随便就拿别人东西不好——但可以借啊。
于是缇瑞把扫帚一拿,人家没反抗,很乖地被掌握在手里。
至于其他的,不知道哪些能派上用场,难以抉择。另外这身裙子没装东西的口袋,拿太多也不方便。
瓶子里危险液体容易误伤,但看起来用处很多,缇瑞犹豫一下,还是拿在手里。顺便,把陶壶搬到屋外……担心把屋里淹了事后要找她负责,虽然这应该不能算自己的责任吧。
暂且往外走,看看情况。
随便选了走廊的一边走下去。与这个屋子同侧,也有几扇关得紧紧的门,不知道用来干什么。走廊甚至不是直的,而是狭长弯曲,像什么的喉管,越往里走越像步入湿冷的胃部。
不是错觉,温度确实变低了,尤其衣服还没干,寒意紧贴着皮肤。
缇瑞沿着这个方向走了一段时间,有些发冷地打了个颤,然后转身。
温度太低,好像走反了……另一边才是出口。
*
碳碳不顾不上大厅里魔王殿下与两位将军的会面,花了些时间突破层层阻拦、解释事态,终于紧急闯入。
“拉诺思大人,不好了!新娘大人不见了——呀!”
碳碳闪身躲过锋利的杀气,在空中翻滚,隐约看见几个大坑和竖插的冰刃。
大厅里寒气逼人。
碳碳头昏脑涨中,听见魔王殿下弱弱的提议:“要不两位爱将出去打……?场景模拟不用场地也这么逼真啊……”
场景模拟?
碳碳飞速调整方向跑到魔王旁边的安全区域:“殿下,这、这是咋了?”
爱尼菈卡心疼地看着地上的大坑和戳出的窟窿,还没打几分钟,就要掏钱修缮这么多了……想到财务大臣吹胡子瞪眼的表情,她已经开始提前难受了。
叹了口气,她终于收起纠结的表情,回答碳碳的问题:“简单来说,是在模拟我要被刺杀的场景。”还弄得挺像回事,其实只是找个像模像样的理由公然打架罢了——按魔族老规矩,谁赢了谁说了算。
“啊?”碳碳没懂,但马上言归正传,“魔王殿下!比起这个……新娘大人不见了!我们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魔王用下巴指指下面叮叮咣咣的两人:“就因为这事打呢。嗯,大厅还是限制了他们的发挥……”
“——狮列大人,不好了,那个人类不见了——嘎!”
一个红色肥鸟冲了进来,扑棱翅膀躲开飞来冰刺,运气不好掉了几根羽毛。
这个场景好眼熟。
但碳碳带来的消息没让谁动摇,这次狮列却顿了一下。
拉诺思敏锐地发觉不对,极寒的冰刺卡在空中,也算让狮列有机会好好解释解释什么情况。
气氛突然怪了起来。
突然停战,空气僵硬,狮列沉默片刻,问肥鸟:“什么?”
“那个人类!我去看情况的时候,已经不在那里了!”
狮列难得卡壳了几秒,然后无事发生般做好继续打的准备:“……正好,速战速决。这时候你的反应反而是最真实吧——”
魔王捂住了脸。
真实的反应……拉诺思倒不会不管魔王的安危,但是会开始不管魔王城的死活啊!
35. 第 35 章
向上的楼梯蜿蜒不绝,看起来永无止境。
……真是要了命。
缇瑞正在痛苦攀爬中。
在走廊改变方向后,直走下去,她发现尽头连接的是一个旋转向上的狭窄台阶。这也算在意料之内,毕竟之前已经猜测自己是在地下。
但……怎么会这么长?!
然而并不是因为自己所处的地下太深。她大概早已经到了地面以上,因为在向上的过程中,缇瑞注意到某处的石壁上,一条连续到不自然的石头缝恰好能连成个拱形,像是原来有个门,但目前已经被石头堆砌得满满当当,完全封住。
合理,在魔界就算看见令人匪夷所思的建筑也不用稀奇,毕竟她已经见识过完全不方便找书的像迷宫一样的书库。只能说魔物的脑回路和人类的确实不太一样。
楼梯缠绕在正中间的粗柱子上,只沿上下方向延伸,所以自己应该是在一种塔状的建筑里,例如魔王城的某个塔楼。
向上走,总能通向某个地方吧。
不过,说来丢人……对缇瑞来说,仅仅爬这么长的楼梯就是最大的难题。
走到现在,气喘吁吁,腿都累到有些打颤。自己爬了多久?走走停停可能有一个小时?……到底有多高!
扫帚在路上曾自告奋勇地表现出要成为载具的意思,缇瑞扶着墙盯了它一会儿,准了,然后便是东倒西歪左右碰壁仰面朝天。
于是缇瑞顶着头上的鼓包面对墙壁静静思考:就算是魔女要学会骑扫帚肯定也要花几天时间才能又快又稳地上下飞蹿,所以这根本没什么关系。嗯,没什么关系。
但介于如果翻下去再滚几圈有导致一段路白爬的风险,扫帚还是从载具屈才地当了拐杖。
这个过程中,塔里一直安静无声。
居然完全没人吗。除了那扇不太坚定的空间门,也不派个看管人质的守卫,绑架是不是绑得有些太随便了?
或者,魔王的默许中又带着些特殊照顾?很可能,毕竟缇瑞还想不出来这个时点把她踢走对魔王有什么好处。至于对方默许的原因……比如被当成了钓出不安定因素的诱饵,之类的?
算了,光想也想不明白。再说,棋子的基本素养就是少问少想多做事。
但是作为不怎么合格的棋子,她是会忍不住到处乱跑的。虽然最多也就在棋局以内了……但也那么较真了,自己实在支棱不起来。
*
半小时后。
精疲力尽的少女蔫巴巴地出现在塔楼的最上层。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夸张来说估计要一步一喘,十步倒地。而这次她没有半路安详地瘫倒,多亏了这阵子魔界的药汤和净化花。非说的话,每晚的散步也有功劳?
但相比于真正健康的家伙,她仍虚得不行。
最上层的平台四面是扇形的镂空,向外部展示着中间厚重的金属钟和悬在上面的小锤。爬了这么久,终于能看见黑色的天空,并且昏黑中隐隐透红。如今已经入夜了。
“阿嚏。”
……上面风真大。
缇瑞走到平台的边缘止步,低头一看下面——好高。真是个好出口。
不知应不应该庆幸,魔王城主城在这里就能清楚地看见,在不远处,一扇扇窗户中透出幽□□火,远望像一座闹鬼的冰冷的庞大古堡……这样说倒也不算比喻。
她拉了一下潮湿的衣服,退开几步,一扭头看见旁边某把跃跃欲试,不但想自己跳,还想带着缇瑞一起跳的扫帚。
缇瑞:“……不可能。”
扫帚垂头丧气地往石壁边一倚。
当然不可能。她要和一把扫帚——说到底就是和一根棍儿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她可没信心能保持平衡。
幕后黑手还没把她怎么样,她就把自己摔扁……那就搞笑了。
但这下,她已经没路可走。对于大多数会飞的魔物来说,这不算什么问题。而不会飞的也不会没事儿来这种地方……也不是,不然为什么有楼梯?
这么一想,这座钟楼有够怪。
而且在这种穷途末路的时候,人总忍不住会想,如果最开始选的是另外一条路,会不会就不至于如此。那条看起来向深处走的路,实际却真正通向另一个入口,那才是正确的选择什么的。
当然也不一定。保不准那深处有什么更危险的东西,现在被困在这里反而好些。
缇瑞眼前发花,喘了口气。
不管后不后悔,反正不能现在立马回头,这次她真的会在路上安详地累倒在地的。
因为衣服还潮湿,风吹得冷,缇瑞看了会儿就退回到楼梯。楼梯间也没有脚步声从下方传来,情况似乎并不紧急。
顾不上脏不脏,缇瑞默默一掖裙子就坐到在台阶上,姑且缓和紊乱的呼吸。扫帚蹦蹦跶跶地过来,似乎没完全死心,还想怂恿她进行蹦极。
缇瑞疲惫地瞅它一眼,而后缓慢转开目光,看着围拢住楼梯的石壁沉默。然后,她伸手摘下头上的那簇小花。
运气好,今天不是单支,而是花簇……虽然不知道撕成两半会不会让上面的法术无效,但赌一下吧。
如果没有影响,自己也不损失什么;如果净化作用就这么被撕没了,问题也不会很大,她也不至于一呼吸到魔界空气就完蛋,刚来这里时自己不还撑了一两天?
这里没水没食物,带点魔素的空气只能算与之同等威胁,不用过度看重。
所以,撕。
缇瑞把另一半花系到扫帚的一根枝杈上,用有韧性的茎在上面打了个结。
飞到半路掉了的话……那也没办法。她就是这种力所能及地自救一下然后安静等死的不积极的家伙。
“要麻烦你到魔王城溜达一圈,如果你认识拉诺思的话就找她……是只银色的龙,金色眼睛,尾巴爱乱晃,不怎么笑……”
扫帚毕竟是在落灰宝库的东西,不一定认识很多人。尤其是拉诺思她们是这几年新进入的魔王城,认识的可能性更微小。
“或者去找女仆长也行……算了,你觉得谁顺眼找谁吧。”
随便找个人,如果对方能认出来这是净化花,并且不是魔王城里暗藏的激进派,自然会和她们说一声。
所以其实找谁都差不多,就看会不会被激进派截胡了。
扫帚满心欢喜,带着任务从钟楼顶部一跃而下。
*
魔王城主城此时乱作一团。
新娘失踪的消息传播飞速,以碳碳冲入大厅作为起点,到现在整个城堡魔尽皆知。
更何况是可以归类于夜行生物的魔族,时间越晚越兴奋,这会儿有了这个劲爆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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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走廊与房间一下子整个灯火通明。
只需要随便一抬眼,就能看见一堆自愿加入寻找的凑热闹魔物们正掀开腌菜杠盖、掀开桌布、举起花盆,再与动作配套上一句:“新娘大人!您在这里吗?”
……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
乱舞的群魔像波浪从这层的一端席卷到另一端,一浪接着一浪,卷完这层卷下一层。
帕梅冷冷地盯着着些担忧中掺杂兴奋的家伙,不悦地眯起眼睛:“比起着急,这群家伙更乐在其中吧。”
“天性啊。”戴安娜拿着扫帚,完全习惯,满脸微笑地在其后打扫着被魔物波浪卷到的乱处。
帕梅不语,叹出一口气,转身要去找自己下属问搜查情况,却听见戴安娜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它们都觉得不会真出事吧。”
“没有危险感的家伙。”帕梅嫌弃地摇头,抬步离开。
知道人家去干正事,戴安娜也没再多说。虽然她从身份上应该归类于普通的全职真女仆,但毕竟是从上一任魔王开始就在魔王城工作的老前辈,所以也是少有的对女仆内部的隐形组成的知情人之一。
经验让人心态良好,面对这样乱七八糟的走廊她完全不恼火,边如同往常地扫地,边一扫帚将差点撞到自己的魔物微笑着戳到墙上。墙面一瞬龟裂蔓延。
*
魔王城某屋内。
帕梅一开窗,一位鸟姑娘就灵巧地跃了进来,羽翼一拢,稳稳站在窗边。
“怎么样?”
“照狮列的说法,是地下仓库群的某个房间。但那边太久不用,旧的仓库保护机制仍在运作,找原本的密匙费了些事。现在一路找下去,暂时还没看见新娘。”
帕梅望向窗外,红色的眸子专注地盯了片刻,懒洋洋地收了回来:“时间问题罢了。这次运气好,还没出什么事。”
鸟姑娘微微张开了自己的羽翼,双手放在胸前,眼睛亮晶晶道:“老大,这怎么看出来的?”
“净化术法还在运行。”帕梅随口解释,但已经能看出对下属的耐心等级明显比其他人上升了好几度,“那东西也只有她在才能触发,说明人还在。”
“噢噢……”
“狮列呢?”
“还在大厅里。要我现在过去看着他吗?”
帕梅垂眸冷笑:“不用,再晾他会儿吧。另外佐伊,如果拉诺思回去时顺路又揍他一顿,叫其他人那时候不用拦着。”
“好呀!”佐伊开心地抖抖灰色的羽毛翅膀,发出沙啦沙啦的响声。她还没发表之前偷偷旁观狮子被龙理所当然暴揍的观后感,女仆服后衣领突然就被拽了起来。
“好了走吧。”帕梅把手一抬,把她扔出窗外。
“——?”
这可不是一楼!
虽然半路扑棱几下翅膀也不会摔着,但这也太突然了!佐伊又懵又不满地飞回屋外的窗边,发现房间门刚好正被打开。原来有外人要来啊,那可以理解。来的似乎是位深绿长发的女仆——
哗啦。
窗帘被果断拉上,她还没看清是谁就被隔绝在外。
“嘁嘁。”佐伊噘着嘴飞起来,心中偷偷抱怨老大的小气。
一转头,她远远看见有什么东西正在黑夜中移动。
那是一个扫帚正在半空撒欢飞来。
36. 第 36 章
脚踩在干燥的山路上,不停地、不停地攀爬。不知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
爬到浑身无力,身体沉重得不像属于自己——然后缇瑞就把自己累醒了。
醒后的状况似乎和梦里也没什么不同,疲惫,和登山一样,而且越休息越不想起来。
当然,她没爬过山。这个场景突然冒出来,大概只是因为刚爬了塔楼,才会在刚才迷迷糊糊的情况下做差不多体验的梦。
真是噩梦。
缇瑞刚刚倚在墙边浅浅睡了一下。因为差不多到了往常睡觉的时间,再加上刚好运动了一番,她几乎一闭眼梦的画面就出来了。
但睡得又很浅,处于那种仿佛没睡,却又在做着梦的模棱两可的状态。
虽然实际只闭眼了短短十几分钟的样子。
缇瑞为了动弹动弹站起身,但睡意还在脑海中拉丝,像融化的芝士在面包间黏连。
她揉揉眼睛,把姑且拿着但现在完全用不到的高危药瓶向楼梯上一放,自己去向平台外探了个头。悄无声息,无论是楼梯、平台、半空还是大钟,都没有动静。
这不是完全没人来吗。
嗯,等一下。大钟?
如果钟在不寻常的时间响起,好像也能引起注意啊。
回忆起来,她完全没有在魔王城听到过钟声的印象。或许是它运行用的机械部分已经坏掉,或者动力源耗尽,总之她看这钟和敲钟的小锤子除了旧点儿没别的毛病。
小锤被固定在钟的上端,固定处像是杠杆的支点。而没有小锤的一端,勾着一根很短的断绳。
如果绳子没断,自然垂落下来,一拉一松应该就能敲响大钟。但现在她踮起脚都碰不到巨钟的一半,更别说那断了的绳子。
说来也奇怪,就算绳子不断,它会连着哪里?平台上没有孔洞,从楼梯走上来的她也知道平台之下根本没有空间放计时的大型齿轮组,怎么定时敲……管它呢,魔界的钟为什么非要用齿轮?
缇瑞转头。平台的另一侧,有个竖梯连着挂钟的横杆,一边固定在石壁处。
她看了半天,离开楼梯间,走过去用力锤了梯子几下。没散架,能用。
反正在这儿也是闲着,她上去拨弄下小锤,没用再下来继续休息好了。
也算努力自救过了,别的办法想不出来了,之后就能睡得安心了吧。
缇瑞在梯子前,撸起袖子搓搓手:很好,她还从没爬过树啊梯子啊之类的,机会难得。
梯子吱呀吱呀响时,她忍不住谨慎地放缓动作,在发现这声音只是响响,完全没有威胁后,自己也差不多找到了爬梯子的窍门。
如果不是被绑架的场景,不是湿漉漉的狼狈样子,或许还……挺有趣的?
终于到了梯子顶端,她用了半天比量应该怎么把自己卡上去。因为只站在这里伸手过去,离小锤还有一段距离,够不到,唯一的办法就是再在杆上找到支撑点。
这个动作的难度就比爬梯子升了一级,她好一顿纠结和尝试,终于把小腿稳稳地抵在杆上。顺便一提,上面好多灰,脏脏的。
接下来就是探身过去,左手要握紧杆,用右手向前伸——
然而在此之前,破风声先来。
余光里也有个白色的影子在夜色中越来越大,像是往这里冲来。
什么东西?
缇瑞一扭头,便看见了正向这里逼近的拉诺思,带翅膀的那种。不出片刻,对方缩起银白色的龙翅膀,一脚点地便落到平台。
她的到来裹挟着一股不弱的气流,让挂在杆上的自己沉重的半湿头发和衣服都往后扇了扇。
“……”怎么偏偏选她挂在上面的时候。
“缇瑞!……呃,你怎么在那里?”
拉诺思快步到她的正下方,好像抬手要接,但又有些迟疑,无措地在下面的一定范围内走了几个来回,宛如在原地转圈。
也许是刚睡醒的缘故,脑袋还在迷糊,缇瑞看着下面脸色苍白的龙,居然在想:上都上来了,都到这一步了,要不……就顺手敲一下钟?
真是的,再晚来一分钟她不就得逞了么?
人类少女犹豫一下,决定单方面将发现对方的时间往后推迟,继续向前伸手,小锤近在咫尺,而下面的家伙急得快要起飞。
……那好吧,这次就算了。
拉诺思在下面计算站哪里才能接到她或者怎么才能在这里伸展开翅膀去把对方带下来的功夫,缇瑞慢慢把双脚挪回梯子,慢慢爬了下去。
与安静极了的缇瑞相比,拉诺思非常不镇静,紧张地盯着她每一步动作。隐约听到龙含糊地说了句“小心”,但也没太听清。
缇瑞边往下踩梯子边默默观察,只见对方正紧紧靠在梯子旁边眼巴巴地等她……麻烦,这家伙离梯子太近了,如果她不介意被踩到的话就继续站那儿吧。
总算一脚踩到平面,另一只脚还没从梯子上放下来,拉诺思突然沉默地向她一揽。
于是缇瑞一个踉跄,被抱到怀里。
“……”
缇瑞抬手到一半,本来下意识想推开,顿了顿,手又垂了下去。
说到底,看到她来了自己确实有点安心。
所以抱也就抱了吧。
只是力道别这么大就更好了,感觉自己要被捂变形了。
等拉诺思一声不吱地抱够又一声不吱地松开,缇瑞抬头看见的却是一张阴沉到滴水的脸。好在看起来不是对她在钟楼上窜上窜下生气,而是在对策划绑架的家伙生气。
嗯,这个表情看着倒挺吓人。
比起这个,缇瑞更多注意放在她身后的大翅膀上,自己还从没这么近距离见过。翼膜……应该这么叫吗?总之看起来很光滑,甚至在这样的夜里也反着光。
就像打蜡的白石头地板?但是看起来很有韧性,让人想起放入锅里滑溜溜的豆皮。不知道摸起来是什么样的。
拉诺思顺着缇瑞的视线扭头看去,但没看到什么特别的。虽然有点奇怪,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带你下去。”
“嗯。”
此时她答应得还很是顺从。
然而当缇瑞任凭自己被轻轻松松地横抱起来时,她总算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所以……还是逃不了从这里一跃而下吗。
比起和扫帚跳,这样跳的安全系数好像也没有增加很多……这不是对方一个手抖,自己就会顺着胳膊滑下去吗?!
这个高度,地上若是有人,看着都像小米粒那么大。虽然自己算不上恐高,但这距离,看着打怵完全是人类的本能吧?
拉诺思离平台边缘越来越近时,寒颤顺着背脊隐蔽又切实地闪过,于是缇瑞投降,把摁在自己胸前的手认命地往人家脖子上一撘——紧紧一搭。
没办法,主动靠近这种小事在惧意面前不值一提。但缇瑞不想看对方的反应,把脸窝在看不见外面的那侧,像鸵鸟把头塞进沙地。
下一秒,失重感传来。
风把头发吹得很乱,身上吹得很凉,这些都赶不上瞬间下落的失重给人带来的难受,如同心脏被五花大绑后高高吊起。好在这感觉只有最初一瞬,之后一切趋于平稳,想象成自己只是乘坐小船划过某个倾斜的湖面也并非不行。
缇瑞没工夫评价龙小姐的飞行技术如何,只知道现在闭上眼睛沉默忍耐,总能熬到落地的那刻。无法脚踏实地的心虚让胳膊不受控制地缩紧,环住拉诺思的脖颈。某一瞬留存的理智突然考虑到这会不会紧到勒坏对方——考虑归考虑,劲是完全松不下来。
就像落水时有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的本能,她在空中几乎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刺猬球。
但越来越平稳的体感还是让人慢慢放松下来,等回过神,缇瑞已经过了紧张的阶段,都要有余裕对飞行体验感起兴趣来。等稳得不能再稳时,她默默扭一点头往外侧偷瞄,看看飞到了哪里,飞时的视野是什么样的——结果发现拉诺思已经站到了地面上不知多久。
“……”倒是吱一声啊。
缇瑞默默松了松自己的手,好让对方方便把自己丢下来。
拉诺思表情僵硬地小心把她放到地上。缇瑞一抬眼,无意看到龙小姐的面色,迟疑片刻,觉得八成是自己的手勒到了脖子,这不脸都憋红了。
魔王城幽蓝的火光里可映照不出红彤彤的脸颊,缇瑞越想越觉得可能,好好站到地面上后,她顺手摁了下对方肩膀,没让拉诺思马上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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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诺思困惑地维持弯腰的姿势,看到缇瑞认真打量了一下她的脖子。
这不是……果然掐红了吗!
缇瑞默了,没想到自己力气这么大,或者可以怪拉诺思本来皮肤就白,红印看起来才这么明显。总之,缇瑞很有干坏事的自觉,她缩回手,眼神带着歉意往旁边避了避:“……抱歉。”这个实在没控制住。
“什么?”
拉诺思完全茫然,不似作伪。但比起追问这个,拉诺思刚才就摸出缇瑞的衣服潮乎乎又冰凉凉,最好要给她披个东西保暖。
拉诺思左看右看,然后找到了目标。
缇瑞见对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道歉的原因,正解释了开头的“脖子”二字,就看见对方快步走开,于是自己的声音熄了火,后面的语句在空气中消失。
大概接自己下来之后,她还有别的事要忙吧。缇瑞的视线跟了半路就收了回去,看看周围,发现是认识的地方。如果对方忙得顾不上她,她完全可以自己走回去。
就是不知是因为爬楼梯爬的,还是因为刚从高空飞下来,腿有点发软,走起来摇摇晃晃,要被看见怪不好意思的。
缇瑞无奈地拨开方才吹乱的头发。
怎么说,毕竟危险已经解除了,心情再放松些比较合乎情理,这样想着,她浅淡地笑一下,作为劫后余生的庆祝。
缓了缓,转头要走时,整个人被突然折返回来的某龙盖上了什么东西。
毛茸的、柔软的、深黑色的绒布……窗帘?
因为布料看着太熟悉,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缇瑞回头瞅瞅聪明极了的龙,又看了看不远处被裁下来一块而露出窗户的窗帘。
这,好吧。起码确实挺暖和的。
缇瑞在布的阴影下仰头瞅了对方半天,最后忍不住弯眉:“谢谢。”
多少让人不知如何反应,因为龙小姐比她想象的对她要好……她本来不对这种事抱太大期待。
现在的缇瑞整个儿窝在斗篷一样的绒布窗帘里,盖住凉飕飕的脑袋,防风还带着点安全感。和用被子蒙住头的安心像是适用同一个原理。
拉诺思对自己的解决方案很满意,但也就满意了一瞬,就赶忙拉着缇瑞去诊疗室。
路上,龙突然想起自己还没等人说完就去优先划拉窗帘了,便问:“刚才是不是要说什么?”
缇瑞懵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差点忘了好好道歉:“嗯。你的脖子都被我勒红了,我想道歉的。”
“是吗?”拉诺思停顿了下,补充,“我没感觉到,没什么关系。”
刚才因为太紧张,痛感都往后面站了,哪里顾得上,所以完全没觉得脖子哪里不对。
要说为什么紧张,毕竟第一次带人飞,还有……离得太近了。缇瑞紧紧贴在自己身前,和凉风不同的温热气息太容易被区分,让人脑袋晕晕,几乎令人慌神。她好像无法判断什么时候能降落到地面,一种会让人误以为在轻飘飘地往上飞的感受,让距离感都变得不真实。
哪怕她已经站到地面,都一时发呆,心如擂鼓。
然后她静悄悄地瞅见缇瑞眯着眼扭头,偷瞄一眼周围的环境的样子。这下可好,心里的鼓简直像要被敲出个花开一般的窟窿。
真是奇怪,她对其他失而复得的宝物当然会一样开心,但也会这样慌乱吗?
她不确定。
直到刚才。人类少女在窗帘的边沿露出眼睛认真地看她,过了一会儿,灰蓝色的眼瞳染上笑意。她说,谢谢。
只是这样而已,但拉诺思又想起方才轻飘飘的感觉了,轻到要被风吹跑都不奇怪。
……可她大概知道了问题的关键。
自己其实一直以为少女和自己喜爱的万万千千的宝物并无区别。财宝们闪闪发光,堆满库房,看着就令人心情愉悦,躺在上面便可安然入眠。而少女当然也是藏宝之一,比如宝藏山上的一枚古金币、一条蓝宝石项链,一颗半掩贝壳里的稀世珍珠,这并无区别——她本以为如此。
但不对,她迟钝地意识到了不同。
她的宝库里没有这样的宝物,没有会主动看向她、对她笑、声音带着温度的宝物。
她活着。
她与它们是不同的。
37. 第 37 章
“没有大碍。”乌鸦头医生做好检查,对拉诺思报告,“除了一点擦拭和淤青外没有别的问题,擦上药膏,回去注意休息就好。”
拉诺思脸色刚松了一半,一听到后句又沉了下来:“擦伤和淤青?”
路上刚说自己除了沾了一身水外没有任何事的缇瑞默了一下,承认了:“……是我自己摔的。”
比如在屋子里被扫帚戳飞,比如在上楼梯时想省点力结果从扫帚上翻倒……啊,都是什么蠢事?可以不说的话,她就当做无事发生了。
而且她早就自己看过摔到的地方,不过是有的地方破点皮,有的地方青一块,连血都没流,只有摔到的时候痛些,现在不碰又不疼,这么半天她都要忘了这些小伤。
然而看拉诺思的脸色,看来已经把这笔账记在了幕后黑手身上。嗯?真的是她自己摔的来着。
阿蛛笑嘻嘻道:“新娘能自己逃出来真不得了。”
施纳贝尔也点头,缇瑞则静默。
那算自己逃出来的吗……要把她关进个空房间里认真点儿锁好试试呢?
乌鸦头医生转身从药物柜的深处翻了半天,终于找出了药膏。拉诺思冷着脸旁观了全程,见医师最后找到了药,说了句“在这稍等”,居然自己先行出了屋。
阿蛛跟着探头出门,四对儿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拉诺思离去的方向,吵闹地“哦吼”着。
“诶呀,将军真是不会照顾人~居然就这么把人自个儿丢在这儿。”阿蛛扭头,看了看一身黑布的缇瑞,发表了从刚才起一直在憋着的心理,“所以说这是什么,窗帘?莫非是将军弄来的?不会吧,有时候真搞不懂……”
“安静点。”乌鸦头嫌弃着,顺便把药膏递给缇瑞,“新娘大人,把这个抹到伤处就好。剩下的您拿回去备用,这类药它们一般用不到。”
也是,魔物完全不会擦了碰了一点就跑这里来啊。
缇瑞道了谢,接过。
阿蛛到了门口,几只手摁在门上,其余手摆摆表示道别:“喂,新娘也回来了,我去叫不知道的那些家伙别找了。”
施纳贝尔难得认同地点头:“再慢点,它们要把魔王城翻过来了。”
缇瑞刚拧开药膏,听到这里疑惑地抬头看了两位一眼。
过来的路上她确实看见周围乱糟糟的,像刚刮了一场室内龙卷风。什么,听话里的意思,那原来是在找她找的?
揭地毯,把画从画框里抽出来,还有掀开地砖——她的所在地要真在那儿是不是也没找的必要了?
“可惜结束啦,”阿蛛嬉皮笑脸地打着哈哈:“它们找得还挺开心呢。”
她就知道。
缇瑞没在意,拧好药膏后安静地等拉诺思回来。
阿蛛那边言归正传,刚准备向外迈出了一步,门此时却突然被另一股力量戳得大开,顺便一杆子横扫开堵在门口的阿蛛。不听对方小题大做地嗷嚎一声,这位随即竖了起来,小跳小跳地乖宝宝似的蹦进了屋。
来者正是扫帚。扫帚羞涩地一蹦一蹦,好像刚才猛地戳门那下子与它无关。它在受害者阿蛛不可置信的视线中往缇瑞身边一杵,小心碰碰她胳膊,又扭杆作势要走。
缇瑞虽然迷惑,但看着它的肢体动作也猜出了八成意思。应该是想让自己跟它过去……不过要去干什么?
刚被接回来就独自逛荡,实在不够稳妥。
于是缇瑞冲它摇摇头,扫帚便又蔫了,就像她拒绝和它一起蹦极时一样。
只是片刻,它又振作起来挥舞自己,尝试表达着什么,为了更好理解还拦住阿蛛并又往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棍,然后期待地用扫帚杆倾向缇瑞手边。
“……不行。”
而且她没看懂这家伙要干什么。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被敲的阿蛛此时也顾不上去通知,对这扫帚瞪大了眼睛,明明被不客气地横扫在地却意外地没表示不满,而是好奇地问:“这是从哪来的?”
扫帚自豪地挺直杆杆,结果被齐齐忽视。缇瑞解答:“关我的宝物库里。”
“宝物库?那里有宝物库吗?”阿蛛思索后,恍然张大八个眼睛,“啊,知道了,是上个魔王的藏品吧。”
施纳贝尔抬了抬黑漆漆的鸟眼:“那一排屋子都被当做放杂物的仓库一直扔在那里,殿下没时间管。恐怕狮列也不知道有屋子里放着什么。”
阿蛛摊摊手:“那新娘运气不错喽。”
这就怪不得了。缇瑞原先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她还以为幕后黑手没怎么细想,或者是默许的魔王在偷偷放水。毕竟关人怎么会关到那种地方,又不是玩逃脱游戏。
这事现在追究起来也没什么意义,于是很快翻篇。
这边,阿蛛虽然被扫帚揍了两下,但还是厚着脸皮凑到扫帚旁左看右看,显得兴趣盎然,完全不记得自己刚才打算出门干什么。
施纳贝尔看搭档这幅死样,叹了口气,绅士地起身,告知缇瑞自己暂时离开,就出门去通知闹翻天的魔王城众魔。
作为总想宅在诊疗室的家伙来说,确实不是什么自愿的行为。
阿蛛用六只手轮流戳咕了一遍扫帚,都被高贵冷艳地躲开,随后扫帚实在嫌它烦人,躲到了缇瑞身后。
缇瑞观看二位互动静静看了半天,现在被隔在了中间也不得不有所回应,尤其是对着阿蛛那八只眼睛里齐齐透露出的幽怨。
“它有什么特别的吗?”缇瑞问。她以为魔女的扫帚都是这样,很正常,但看阿蛛这个反应后,自己又不太确定了。
阿蛛面露惊讶:“您不知道吗?有这种程度的自主意识,这扫帚保准是哪位大魔女的。这非常、非常少见!”
是吗……魔王城里看了太多古怪的家伙,她完全没有觉得会窜来窜去的扫帚哪里特别。
“但对魔女来说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被锁在前魔王的仓库,说不定是‘遗产’?”阿蛛捏着下巴兴致勃勃地思索起来,“有可能属于鼎鼎有名的七大魔女中的某位。如果是首席的,那个一直行踪不明的魔女……那它会超级值钱!”
最后重点在值钱上吗?!
扫帚本来躲在人类少女的身后图个清净,闻言猛地飞起戳向阿蛛的脑门。
缇瑞默默无言,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阿蛛捂着脑门,虽然照常嗷嚎了一声但没有追究——缇瑞怀疑这是因为他打不过人家——他继续说:“没错了,大人物的东西就是脾气怪!但它倒是不排斥你……奇怪了,你做了什么吗?”
“……用它来扫垃圾?”
阿蛛愣了愣,几秒后,诊疗室内发出爆笑。
在像轱辘在地面上摩擦的笑声中,缇瑞冷静地回忆了一遍自己做了什么。
挑垃圾、扫垃圾、当拐杖……不就这些吗?人家本职的载具作用只用了几秒,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非说的话,就是把它带了出来?
缇瑞回头看看扫帚,扫帚觉察到视线,顿时在原地转圈卖乖。
只是那样不至于粘着她吧。
“之后它估计要去找主人吧,如果它主人没事的话。”阿蛛笑完又说,“如果能弄清所属就好办了。”
但是它现在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阿蛛打量它几眼,小声喃喃了句:“或许真的是遗物……”
见扫帚又要飞起,阿蛛马上自己打断自己:“咳咳!听说将军是在钟楼找到你的?”
缇瑞颔首。
“那儿还挺高,怎么自己跑到那种地方——噢!这扫帚这么喜欢你,肯定是带你上去的吧。”
完全不是……
阿蛛看她回避的神情,再一次情绪夸张地惊讶了:“不会吧!?”
*
于是,等乌鸦头医生干了正事回来,发现三位不知为何居然在进行骑扫帚教学。
诊疗室被变成了试飞场地,几个病床被推到一边紧贴墙面,空出中间的空地。
施纳贝尔在门口顿住,差点没把拖回来的伤员给丢地上。
因为头发和衣服还没干透,缇瑞依旧裹在黑窗帘里,在离病床不远的地方与扫帚滞留在半空——距离地面也只是一站起来就能碰地的安全距离。
缇瑞玩得正开心。坐稳的诀窍就是,把扫帚柄就当作长椅侧坐,然后想象这长椅越来越窄,就和扫帚柄一样——这样适应下来,就不觉得坐在扫帚上还能保持平衡奇怪了。
这还是阿蛛灵机一动想出来的方法,虽然他也没飞过只是乱说,但意外得有用。
于是在适应慢悠悠地低空飞行的阶段,施纳贝尔回来了,于是僵在了门口。
不过也就僵了一下,已习惯阿蛛行事风格的他马上接受了现状。现在还有其他更为优先的事情:
“来活了。”
他松开了自己拖着——看起来在自己拖着的庞然大物,其身后真正出力的热心魔物把这位新伤员托举着运了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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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阿蛛一扭头:“呀,狮列将军,怎么弄成这样?”
非常坏心眼的明知故问。
狮列把狮子头一扭,雄狮那长长鬃毛也随之向另一个方向垂下去。
见一堆魔物涌进来,缇瑞停止低空漫游,悄无声息地从扫帚上下来站到地上,默默退到角落,把存在感压得低低的。
正在兴头那会儿倒是没觉得怎么样,但人太多了果然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一堆观众围着看自己扫帚试飞果然怪怪的。好在这群热心搬运工把狮列移进来后就马上散了,一回神走了个干净,没人注意到自己刚才在什么。
乌鸦头医生把门一合,阿蛛也结束了他短暂的飞行教师生涯,重新捡起了他作为医师的身份:“哦吼,真是没手下留情——没关系,狮列大人!魔王城诊疗室保证让您恢复得如无事发生!都是殿下信任的将军,可别伤了和气,哈哈。”
话是这么说,这家伙其实一副想看热闹的样子,生怕两方打得都不够尽兴。
因为他浑身被毛茸茸包裹着,缇瑞在角落里也看不出对方到底被揍得多重,只能从对方耷拉的眼皮里看出“随便吧”这种的心情。
其实他刚进屋时缇瑞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阿蛛口中这名字似乎刚在哪听过。这会儿她才想起来,那个胆小的门提到过,就是“狮列”指使的它。
因为太容易就被供出来了,缇瑞还以为“狮列”是一个给幕后黑手跑腿的手下呢,现在听阿蛛的意思,似乎就是他——魔王城的另一个将军,做主谋的?
缇瑞还在安静地打量人家,一抬眼发现扫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杵了狮子旁边,杆子一斜,自然而然地做出准备击球的动作。
咦?
下一刻,重击狮子后脑壳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随后扫帚在一屋子人睁大眼睛的注视中,把自己塞到了缇瑞的手心。
缇瑞:?
这要算她头上吗?
狮子吃痛的扭头,这才注意到在站在墙角有一位一直不说话的黑斗篷魔女,拿着刚才袭击自己的凶器,无喜无悲地注视着自己。
从这报复行为看,她就是无脑支持人类新娘入城团体的一员,一目了然。
“哼……乐观的主和派。”
……自己是吗?
缇瑞本是随意一想,结果把自己问住了。
主和的意思如果是相信人类和魔物可以和平相处……那她好像还没相信过。虽然以现在的立场她默认算是主和——这样的话,把主和解释成“比起打仗,人类和魔物能和平相处会更好些”倒更让自己容易接受。
狮列盯着蒙着黑斗篷且默不作声的家伙,仍然不死心地输出:“你是新来的魔女?”
……是把窗帘当做黑斗篷了吗?还是扫帚在手里太引人误会了?
缇瑞没打算吱声,很快狮列的话已经秃噜秃噜就开始涌出来:
“你没见过人类和魔族的战场,如果经历过那种时期,你就会知道你想得太简单。人类和魔物友好相处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居然轻易就让人类进入魔王城,从长远来看没有任何值得尝试的益处,保险的做法应该是将对方的影响降到最小,安排那个人类新娘丢到魔族城镇也比待在在魔界的权利中心好……”
阿蛛六只手手动把狮子的头拧过来:“好了将军,我得处理下您的伤势。”
按照魔族的规矩,输家无理由归顺赢者,因此打一架能避免很多没趣的争吵,是魔族最喜欢的解决问题的方式之一。但狮列的个性让他边说到做到,又边不甘心,于是这位死活不愿主动来治疗,固执地在大厅里待着,直到被顺路发现的施纳贝尔尽职尽责地给捡回来。
个性如此的狮列果然对阿蛛难得良心发现给予的台阶置若罔闻,用低沉粗犷的嗓音继续嘟囔:“再说这个时机也糟糕透顶。拉诺思如果因此不能全心全意地保护殿下,在这随时可能有反叛者出现的时候根本就是在拿殿下的生命开玩笑。这种程度的绑架都乱成了一团,真有情况时谁能顾得上她,出了状况也只会拖后腿。说到底,要是殿下的位置更稳固些,谁管那头龙和谁结婚……”
……有够啰嗦。
施纳贝尔直摇头,阿蛛听得想乐。一想到话里被嫌弃的本人就在场,他就忍不住往那边探究一瞧,这一瞧让他的乐死在了心里。
他转头过去,只见缇瑞边听边下意识点头,仿佛觉得说得有点道理。
不是?不要表示认同啊人类新娘大人!
38. 第 38 章
说得确实有点道理。
缇瑞听了对方的动机,觉得这可比小鬼伞那次正当多了。
奇怪,那种“原来魔物也有正常家伙”的欣慰感再次出现了。是说,虽然作为话里话外被嫌弃的当事人,她居然没觉得哪里生气,也没觉得有什么需要辩解。
是因为没对自己造成实质性的损伤?或者因为拉诺思已经胖揍他一顿所以气不起来?——哦,虽然还没人说起,但能猜到是龙小姐干的……总之这种不温不火的心情根本不像是逃出禁闭的人面对幕后黑手。非要说有什么感想,就是这只大猫话太多,好麻烦,听久了想揉耳朵。
阿蛛从嘴里吐丝,丝丝缕缕层层叠叠,一圈一圈缠在伤处,缠的多了,远看白白的一块,与绷带无异。原来他是这么当医生的……给她的是药膏真是太好了。
这会儿狮子嘴巴也不闲着,沉着脸一会儿一个“殿下”,听着有够忠心。那个魔王能吸引到这样的部下,也许多少有些缇瑞还没觉察到的人格魅力。
另外因为他话太多,缇瑞都快要光靠旁听就了解完事情的始末与脉络了。
当然,缇瑞作为只想普普通通混日子的家伙,本着绝不涉政的原则,在狮列发表自己的见解时一声不吭,不做评判。
但大意了。
听得太认真,自己无意识地点头时,居然被他们发现了。
狮列眼睛一亮,败者没气力的黑眼珠里像突然点燃了一根火炬:“你也这么觉得?”
“……”
呃,觉得归觉得,但她现在在魔王城住得也挺好。道理听来虽对,以自私的角度说来,她现在不想被踢出门啊。
听到狮列往那边问话,阿蛛治疗顿了顿,吐丝角度一转,准备以“头上有伤”作为理由,自然而然地把狮子嘴给糊上几圈。
狮子以扭头躲开了往脸上冲的蛛丝,奇怪地看他一眼,就转头继续追问在魔王城难得能听懂他苦心的陌生魔女:“你也觉得拉诺思太顽固了吧?”
“……”还好吧,虽然是有点一根筋。
施纳贝尔站在一旁,冷静开口:“将军,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您和拉诺思大人打的赌已经有了结果。”
狮列没转头特意看黑鸟头,回应的语气居然很平淡:“我知道。这些也只能说说罢了。”
听上去也不像还要搞事。施纳贝尔低头翻翻病例本,随口说起:“按照赌约,参与这场闹剧的魔王城成员和几个北方的领主手下您也提供出来了,多少也算将功补过,估计魔王也不会追究什么,还请您安心配合治疗。”
没错,快老老实实治疗吧!阿蛛忙着吐丝没空说话,只在心里附和搭档。
狮列摇摇头。他根本不在乎治不治疗,他在乎的是自己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很快就要回北方的驻地去。
他当然早知道自己打不过人家了,单说种族差距,龙族可是曾经大陆的霸主……所以拉诺思作为魔王手下的最高战力,虽然明确说过不代表整个欧贝利家族而仅表示她个人的立场,但她任性的资本也已足够。
事到如今狮列只能安慰自己,起码自己证明了那只头脑简单的龙的武力姑且足够保护殿下,以此能图得一点安心。
再说,只要魔王城有其他人能注意到这场联姻的隐藏风险,自己来这一趟也算起到了警醒作用。就算只是给主和派中乐观的傻子们埋下一丝留意的种子,他也不算白来。
狮列复杂的视线重现落到了黑斗篷少女的身上,这位一言不发的年轻魔女。他能看出来,刚才的点头不是敷衍,不是讽刺,而是无意识的,因此算是发自内心,所以她是最可能被说动,寄托了他最多的期望的——
“——新娘大人!”
诊疗室的门今日多次被毫不怜惜地猛开,本次撞出重击的是某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黑色恶魔球,其后面跟着女仆裙都弄得灰扑扑的小鲛人。
黑球在门口停滞片刻,确定目标后“嗖”地冲过来,钩到某人的黑色绒窗帘上,小翅膀紧紧缩着,挂在那里一动不动开始嚎啕大哭。
鲛人女仆也慢慢走近,沉默像海浪拍击着面前的某块黑漆漆的僵硬礁石。她气息不稳地深吸一口气,随之小心翼翼地开口:“缇、缇瑞大人……”
正在心里拿定主意,准备随便找个时机,趁狮子没觉察到不对快点退场的缇瑞:“……”
这下不就尴尬了吗。
不过现在也不是管狮子尴不尴尬的时候了。
缇瑞仰起头,瞅见埃芮丝忍半天没忍住,眼泪也跟着开始不断线地往下掉,在身上挂着的某个球的大哭声中隐约能辨别出小珍珠在地上吧嗒吧嗒迸溅的声音。不用低头,就能想象到此地即将满地小珠子,随便走一步都硌脚的那种。
缇瑞:……等等。
两人真心实意地围着她哭来哭去,缇瑞僵直原地,乍一下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说那些家伙找她的时候都乐在其中吗!?
像大部分魔物一样,把失踪当做一场游戏就好了,谁都轻松,想不出坏处。
这样真心实意的伤心反而让她不由得紧张。
而且,怎么说,对自己这个不稳定因素投入真情实感,真是笨啊……
碳碳在忘我的大哭中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新娘大人,我、我们找了您很久……嗝……”
埃芮丝抿着嘴抹了下眼睛,说不出话来,浑身小幅度地颤抖。
“我们找了很多很多地方……”碳碳紧紧收拢翅膀,紧紧挂在漆黑的绒布上,“可怎么都、怎么都找不到你……”
面前的埃芮丝吸了下鼻子,缓和一下,才让哭腔没有碳碳那么夸张。她声音很小,差点被碳碳的呜嚎声淹没:“……我们很担心你。”
这……这下该怎么办?
缇瑞迟钝半天,才抬手把蒙在头发上的暖和窗帘给掀下来,尝试表达自己毫发无损的事实:“那个,我没事……”
碳碳粘在窗帘上没抬眼,还一直偷偷在用帘子擦眼泪,也没时间嫌弃它了。而埃芮丝接收到了她发出的自证信号,泪眼朦胧中把她上下看了好几遍,得出结论:
“您脸色很白……”
……这是被你俩吓的。自己刚才可好了,还骑扫帚飞来着。
缇瑞看两位哭成一团,尝试性地各自拍两下以示安慰,但情况并没有好转。等她逃避般地转移视线时,正好看到了那边眼睛圆溜溜的狮子。
碳碳正好嗷到“那个可恶的家伙——”,缇瑞默默抬手把它往自己这边一摁,让后面的话像堵了一层被子一样听不清楚。
缇瑞把视线再移开,转向啥都没有的墙面。啊,好像清净了点。
自动过滤掉阿蛛憋笑不成和忍不住拍桌子的声音。
直到龙的回归才让这场景有了改善。
*
拉诺思当时从医务室出去,确实又找狮列打了一架。这么说不太贴切,打架要双方参与,结果而言这次更像是某位被单方面地揍了一顿。
之后拉诺思正要回去,早早离开大厅的魔王却让人传话叫她。接着便是两人就此事收尾的相关事宜稍微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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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关于北方某些领主的后续应对及稍后要去处理那个用来关人的杂物间后,拉诺思才被放走。
如此这般,拉诺思现在才到诊疗室去接缇瑞回屋。
刚进门,就看见某个见到就牙痒痒的家伙身上正缠满着蜘蛛丝,鼻青脸肿地在此接受治疗中。
拉诺思当即心中一紧。让狮列和缇瑞碰上面不是什么好主意,但接着她便发现屋里气氛和睦,没有那种争锋相对的火药味——只有哭唧唧的吵闹声音。
拉诺思于是放下心来。因为是在缇瑞面前,龙什么过分的事都没干,眼神都没多给那家伙一个,便进屋向缇瑞那里走去。
此时缇瑞还在徒劳而苍白地安慰两位,并且多少有了些成果。太好了,这俩再围着自己哭一会儿,她就要以为自己其实是颗正被切成丁的洋葱什么的。
而且拉诺思的出现让事态好了不少。缇瑞松了口气。
“我送你回去。”拉诺思语气平淡,顺便爪子一抬,把碳碳从缇瑞身上摘了下来。
碳碳在龙爪里放弃抵抗,但仍然抽抽搭搭,一抽一抖小翅膀,可怜极了。
缇瑞点头,拉诺思转而对埃芮丝:“帕梅让我带话,让你也早些休息。”
埃芮丝小声应了,低头赶紧抹抹脸。
要说的都说完,拉诺思才眯眼看向了那边失落到鬃毛耷拉的狮子。怪了,刚才打架时还一副又倔又犟的硬气样子,这么一会儿怎么看着有点失魂落魄?自己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她并不好奇,但如果关系到缇瑞,她要了解清楚才安心。
拉诺思正要开口,就发现对方有了动作。
“本人……也没关系。”狮列半天后终于呐呐出一句,随后他抬头,望向的仍是缇瑞,眼里是死马当活马医般的坚持不懈——
“我还没说完!”
缇瑞:“……”真的假的。
她就不该对能弄出这种绑架的幕后黑手的脑瓜有什么期待。
拉诺思冷冷地打断他:“在说什么?”
狮子没吱声,不理银白龙,只直直地盯着缇瑞看。
缇瑞面无表情地替他回答:“……关于阁下和人类联姻的弊端和风险。”
拉诺思:“……”
怎么、怎么说得像别人的事似的!
拉诺思隐隐感觉受了一伤,感觉相当不快乐。
而不快乐的发泄口马上找到了,拉诺思面色沉沉,对狮列语气不善:“你刚才就在对她说这些?”
怎么看着要打起来了。缇瑞心累地看摩拳擦掌的两位一眼,又回头,发现埃芮丝正默默扫好地上的小珍珠,准备扫干净再离开。
这是埃芮丝的好习惯,每次她都会自己扫好的。
缇瑞把碳碳从拉诺思手里要过来,塞到埃芮丝手中,低声交代:“已经晚了,带它一起回去吧。拉诺思阁下在这里,不用担心。”
埃芮丝点点头。碳碳嘟囔“本来想和你一起回去”,模模糊糊地说着,用小翅膀抱了一下缇瑞的手,才安静地缩到埃芮丝怀里。
“您也早点休息。”埃芮丝小声说。
两位走到门口还忍不住回头担心地看一眼,让缇瑞多少有些无奈。感觉都要把人家弄出阴影了,但自己实际上什么事都没有——除了自己摔的跤。
不但让两人吓了一跳,还这么半天都缓不过来劲儿来,这多抱歉。
不过……也幸好只是虚惊一场的假危机。
看两位在意成这样子,如果这次自己真的没回来,那确实会有些令人惋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