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为我的灰烬谱曲》 第1章 雨夜撞碎128bpm 暴雨像失控的鼓点,疯狂捶打着练习大楼的玻璃幕墙,发出似要吞噬一切的巨响。琴房里只亮着一盏孤伶伶的落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房间中央那架黑色斯坦威的轮廓。空气里混杂着湿冷的雨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金属器械味儿。 沈星临坐在钢琴凳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收在鞘中的剑。他微微侧着头,那双黑白分明、能看清形状轮廓却永远无法分辨色彩的眼睛,看着窗外那片模糊、灰暗、只有深浅明暗的滂沱雨幕。苍白修长的手指悬停在冰冷的琴键上方,偶尔落下,敲出几个孤零零的音符,清脆短暂,瞬间被窗外更庞大的喧嚣吞没。 他不是在弹琴,是在听雨。用他那被剥夺了色彩却因此异常敏锐的耳朵,捕捉着雨幕里的密码:低沉的闷响是砸在泥土,清脆的噼啪是敲打金属顶棚,细碎如撒豆的是穿过阔叶林。还有……那由远及近,跛着脚,每一步都伴随着一种细微、独特、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生锈齿轮在强行转动的声音。它穿透门板,粗暴地撕裂了沈星临在雨声中构建的听觉秩序。 太吵了。他眉心蹙起一道极淡的刻痕。 “砰——!” 琴房厚重的实木门被一股蛮力狠狠踹开,巨响在狭小空间里炸开,连空气都震了震。冷风裹着湿气伴着走廊明亮的白光瞬间汹涌而入。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轮廓边缘被强光切割得毛躁锋利。他浑身湿透,深色训练服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水珠顺着发梢、下颌线不断滚落,在昂贵的拼花地板上砸开小片深色的水渍。湿漉漉的额发贴在饱满的额角,几缕遮住了那双此刻燃烧着怒火的、如同淬火刀锋般的眼睛。 是江烬野。 沈星临纹丝未动,连眼睫都没抬一下。只有悬在琴键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泛出青白。他空洞的视线依旧对着窗外那片灰暗的雨。 “姓沈的!”江烬野的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粗粝的石头,每一个字都裹着滚烫的怒意,从牙缝里迸出来,“你他妈写的什么鬼东西?!” 他拖着那条沉重的右腿,带着那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一步,一步,重重踏进琴房,每一步都带着要把地板踏穿的狠劲。他停在钢琴前,高大身影带来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沈星临。冰冷的水珠和属于年轻男性汗水、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扑面而来。 “出去。”沈星临终于开口,声音清冽得像冰泉,平静无波,却带着冰刃般的寒意,“你的钢钉声,吵到我听雨了。” “吵!??”江烬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嗤笑一声,胸腔剧烈起伏。他猛地俯身,双手“啪”地一声重重拍在冰冷的琴盖上,身体前倾,几乎要撞上沈星临的鼻尖,灼热的气息喷在对方冰凉的脸上,“老子膝盖里的玩意儿都快磨穿了!就为了跳你那首破《炽羽》!你他妈跟我说‘吵’?!” 他闻到了沈星临身上清冷的、混合着旧纸张和松木的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镇痛药膏的苦涩味——那是他自己身上的。 “那是你的问题。”沈星临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厌倦的凉薄,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物理定律,“我的音乐,不需要一个连基本动作都完成得摇摇欲坠的主舞来拖累。你的存在,”他微微侧头,那双没有色彩却异常清晰的黑白瞳孔看向江烬野声音传来的方向,如同光剑“本身就是最大的噪音源。” “摇摇欲坠?噪音源?!”江烬野眼中的怒火“轰”地炸开,额角青筋暴突。公司高层冰冷的暗示(“瘸子不配当主舞”)和连日来膝盖深处永无止境的闷痛瞬间被点燃,烧尽了最后一丝理智。“放你妈的屁——!” 怒吼声中,他右手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猛地挥出! 目标不是沈星临,而是钢琴上那叠整整齐齐、用彩色磁力贴固定好的《炽羽》乐谱手稿。 “嘶啦——!!!” 刺耳的纸张撕裂声,粗暴地撕裂了空气,甚至盖过了窗外的暴雨。 厚厚一沓乐谱被狂暴地扫落,洁白的纸张如同被惊飞的鸽群,哗啦啦四散飘飞。有几页打着旋儿落在沈星临的膝盖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衣料。更多的散落在地,被江烬野脚下带进来的雨水迅速洇湿,黑色的音符在水的侵蚀下开始模糊、晕染成一团团黑色的污渍。 沈星临放在琴键上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声,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凸起。他空洞的“视线”落在膝盖上那几张被粗暴对待的乐谱残页上,灰白的世界里,那些他倾注心血写下的黑色音符线条,此刻扭曲变形。一股冰冷的怒意,比窗外的雨更刺骨,在他苍白的面容下无声凝结。 “你的破谱子!”江烬野喘着粗气,像濒死的困兽,指着地上的狼藉,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膝盖突如其来的剧痛而发抖,“老子跳不了?!呵!老子能跳到你哭!能跳到你这双只能看灰白的眼睛重新看见颜色——!” 剧痛让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额头渗出冷汗。他下意识伸手死死抓住钢琴冰冷的边缘稳住身体,指甲在光滑的漆面上刮出刺耳的一声。 一阵穿堂风猛地灌入,卷起地上散落的一张乐谱残页,打着旋儿,撞在江烬野撑在琴盖上的小臂。 江烬野暴躁地想拂开这碍眼的“垃圾”,目光却在不经意间,被纸张角落一行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工整的字迹牢牢钉住。那字迹是用极细的绘图笔写下的,力透纸背,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严谨: 「BPM 128——适配左膝承重极限」 时间,凝固了。 窗外的雨声、风声,他自己粗重的喘息,膝盖深处永无止境的闷痛,还有眼前这个瞎子作曲家身上散发出的冰冷……一切声音,一切感觉,瞬间被抽空。 只剩下那行冰冷的小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BPM 128。” 这三个数字,组合成一个刻在灵魂深处的、滚烫的密码。 三年前,那个足以让所有人心脏沸腾的冠军舞台,那一天汗水流进眼睛的刺痛,那一声声几乎掀翻穹顶的震耳欲聋的欢呼。主持人激动变调的声音:“记住这个编号!BPM128!今晚的王者——江烬野!” 那是他最后一次完美腾空,最后一次毫无滞碍地落地,最后一次感受膝盖像精密的弹簧提供爆炸性的力量。也是在那场燃烧掉所有激情的比赛后的不久……一次看似寻常的空翻,右膝韧带撕裂发出的脆响,金属支架打入身体……那个闪耀着金光的编号BPM128,从此被尘封,成为一则带着血腥味的、不敢触碰的隐秘旧闻。 所有的暴怒、嘶吼、试图用强硬外壳包裹的脆弱和恐惧,在看到这行字的瞬间,被抽得干干净净。江烬野撑在钢琴边缘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用力到泛白,指甲几乎嵌进漆面。那行字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穿了他所有虚张声势的铠甲,直抵那颗被伤病反复蹂躏、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被扼住般的抽气。身体里那股支撑着他闯进来、吼出来、撕碎一切的蛮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嗤”地漏光了。高大的身躯难以察觉地佝偻下去,不是因为膝盖的疼痛,而是某种更深沉的、猝不及防被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东西。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双刚才还燃烧着焚毁一切怒火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空茫的震动。瞳孔深处像是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地震,震碎了愤怒的壁垒,暴露出底下**裸的惊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精准刺中的脆弱。 目光艰难地从那行决定命运般的小字上移开,重新投向钢琴边那个单薄的身影。 沈星临依旧坐在那里。微微低垂着头,失焦的视线落在自己膝盖上那几张乐谱残页上。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是那种被冰封住的、无机质的苍白。仿佛刚才那场由他一句话点燃、足以掀翻屋顶的狂风暴雨,以及此刻这足以让江烬野心魂剧震的发现,都与他无关。 窗外的雨,下得更疯了。密集的雨点疯狂抽打着玻璃,发出连绵不绝、令人心悸的轰鸣。巨大的声响填满了整个空间,也填满了两人之间那陡然变得死寂、却又暗流汹涌的咫尺距离。冰冷的湿气无孔不入。 江烬野张了张嘴,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刚才那些咆哮的、刻薄的、带着毁灭气息的话语,此刻像烧红的炭块堵在喉咙深处,灼烧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一种陌生的、失控的节奏猛烈地撞击着肋骨。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沉重得如同他膝盖里那根冰冷的金属支架,每一次屈伸时发出的、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令人绝望的摩擦声。 他死死盯着沈星临。那苍白的面容,那毫无情绪波动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那紧抿的薄唇。这个人……这个瞎子作曲家……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BPM128?又怎么可能知道……他左膝那该死的承重极限?! “你……”江烬野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沙哑得不像他自己的音节,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到底是谁?” --- 死寂。 只有窗外暴雨永无止境的轰鸣,像巨大的鼓槌,沉重地擂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冰冷的湿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江烬野的胸口,掐着他的神经,凿着他的膝盖。 江烬野挣扎的那句干涩沙哑的“你……到底是谁?”回荡在空旷的琴房,淹没在喧嚣的雨声中,然而在沈星临平静无波的灰白世界里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极其细微的涟漪,带来了生命的震颤。 沈星临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触碰到了那几张被撕扯过的、冰凉濡湿的乐谱残页。他依旧低垂着头,视线空洞地落在那些纸上,在他灰白分明的视野里,那些黑色的音符线条被雨水洇染开,像扭曲的墨色藤蔓。他能“看到”纸张的形状、墨迹的深浅、水渍晕开的范围,唯独没有色彩。 “我是沈星临。”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清冽的、缺乏起伏的调子,仿佛在回答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Color-X的新任音乐制作人。公司文件上有我的名字和照片,虽然那对我没有意义。”他顿了顿,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终于抬起,空洞地望向江烬野声音传来的方向,精准地捕捉到对方因震惊和剧痛而略显粗重的呼吸节奏。“现在,带着你的噪音和我的乐谱碎片,出去。” 平静。近乎冷酷的平静。 这份平静像一桶冰水,兜头浇在江烬野混乱燃烧的情绪上,非但没有熄灭火焰,反而激起了更猛烈的、带着被羞辱感的怒火和更深的不解。 他死死盯着沈星临。沈星临那张脸在昏黄的、只有明暗层次的光线下,苍白得像上好的瓷器,没有一丝血色,也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那双眼睛,那双看不出任何情感的眼睛,明明能“看见”形状轮廓,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任何倒影,更映不出他此刻内心的滔天巨浪。 “BPM 128……”江烬野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句话,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困兽般的喘息挣扎。他撑着钢琴边缘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指尖下的漆面冰冷刺骨。“你他妈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公司?还是哪个等着看我笑话的杂碎?!” 膝盖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让他额角的冷汗瞬间又密了一层,高大的身躯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沈星临的眉头再次蹙起,这次不是因为噪音,而是因为对方话语里那种毫无根据的、指向他的恶意揣测。他放在琴键上的手松开,转而摸索着,精准地捏起了膝盖上那张沾了水渍、写着那行关键小字的乐谱残页。 他的指尖在纸张边缘摩挲着,感受着纸质的粗糙和湿冷。在他灰白的视野里,那张纸是浅灰的底,墨迹是深黑,水渍是更深的湿痕。 “我不需要别人告诉我。”沈星临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属于天才的倨傲,“你的左腿落地时,重心偏移了0.3秒,每一次发力前的微小滞涩,都在告诉我它承受的极限在哪里。至于BPM 128……” 他微微侧了侧头,像是在仔细分辨空气中的某种频率,“你第一次完整跳《炽羽》副歌部分时,心率峰值刚好稳定在128。这个节奏,是你身体在极限状态下,唯一能保持稳定输出的频率。” 他抬起那张残页,空洞的视线似乎穿透了纸张,落在江烬野的方向。 “我只是把数据写下来。仅此而已。”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实验报告,“就像记录雨滴落在不同材质上的分贝值一样客观。这有什么值得你像个疯子一样闯进来,毁掉我的工作?” “客观?!” 江烬野像是被这个词狠狠刺中了,猛地拔高了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种更深的、被完全忽视的屈辱。他猛地直起身,不顾膝盖传来的尖锐抗议,一把夺过沈星临手中那张残页! 纸张在两人之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啦”声,被扯得更破。 “你他妈管这叫‘客观’?!”江烬野双眼赤红,死死捏着那张写着冰冷数据的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几乎要将它捏碎。他指着自己剧痛的右膝,声音因为激动和痛楚而撕裂变形:“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是钢钉!是断掉的韧带!是老子这辈子都他妈甩不掉的噩梦!不是什么狗屁数据!不是什么心率128!” 他往前踉跄一步,逼近沈星临,灼热的气息带着雨水的腥气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喷在沈星临冰冷的脸上。 “老子不需要你的可怜!更不需要你像个上帝一样,用他妈几个数字就决定我跳不跳得了!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连颜色都分不清的瞎子,也配评判我的舞蹈?!” “瞎子”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寂静的空气里。 沈星临的身体,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极其细微地僵直了。 一直笼罩着他的那种冰冷的平静,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他那双空洞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虽然依旧无法聚焦,但里面却像投入了石子的寒潭,瞬间翻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是刺痛?是冰冷的怒意?还是某种被强行压抑的、更深的情绪? 窗外的雨声似乎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哗啦啦地冲刷着一切。 沈星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像之前那样平静无波,而是带着一种沉凝的、令人心悸的力度。他那张苍白得过分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但紧抿的薄唇却绷成了一条锋利如刀的直线。 他没有立刻反驳“瞎子”这个词。 他只是“看”着江烬野,那双灰白世界里异常清晰的眼睛,似乎穿透了对方愤怒扭曲的面容,精准地捕捉到了他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嘴角,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还有那双燃烧着怒火却也掩盖不住深处恐惧和脆弱的眼眸。 “江烬野,”沈星临开口了,声音比窗外的雨还要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板上,清晰无比,“你说得对。我是个‘瞎子’。”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感受这个词带来的冰冷重量。 “我看不见你所谓的‘灵魂’,也看不见你引以为傲的、或者让你痛苦不堪的‘颜色’。”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但我的耳朵,能听见你膝盖里钢钉摩擦的呻吟,能听见你每一次落地时,那条伤腿比左腿重0.1秒的滞涩声,能听见你因为疼痛而紊乱的呼吸节奏,甚至能听见你血液因为愤怒和恐惧,在血管里加速奔流的湍急声。” 他微微向前倾身,虽然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迫感。 “在我这里,你,”他抬起手,苍白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指向江烬野心脏的位置,隔着冰冷的空气,“不是Color-X的暴躁主舞,不是前街舞皇帝,更不是什么‘瘸子’。” 沈星临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残酷力量: “你只是一组行走的数据流。一组带着伤病、噪音和失控情绪,干扰我工作的劣质数据流。” “所以,”他收回手指,重新坐直,空洞的视线重新投向窗外那片只有深浅明暗的、永无止境的灰暗雨幕,仿佛刚才那番足以将人刺得体无完肤的话只是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带着你的噪音和数据,还有我的乐谱碎片,立刻离开我的琴房。” “现在。” 最后两个字,斩钉截铁,不留一丝余地。冰冷的命令,像一把无形的锁,将江烬野所有的咆哮、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和屈辱,都死死地锁在了喉咙里。 江烬野站在那里,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石像。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沈星临,捏着乐谱残页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彻底失去了血色,指关节惨白。那张写着“BPM 128——适配左膝承重极限”的纸,在他掌心被揉捏成一团冰冷的、带着尖锐棱角的废纸。 膝盖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阵阵涌来,几乎要吞噬他的意识。但比剧痛更尖锐的,是沈星临那番冰冷刻薄、将他彻底物化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最敏感、最疼痛的神经末梢上。 “劣质……数据流?”他喉咙里发出一个破碎的、几乎不成调的音节,带着一种荒谬绝伦的、被彻底踩进泥里的震颤。 他猛地抬手,似乎想将手中那团废纸狠狠砸向那张苍白冰冷的脸。 然而,就在他抬手的瞬间,膝盖深处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剧痛!那感觉像是有无数把烧红的刀片在骨头和金属支架之间疯狂搅动!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牙缝里挤出。江烬野眼前猛地一黑,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向前重重栽倒! 没有砸向沈星临。 他倒下的方向,是冰冷的、散落着乐谱碎片和雨水的地板。 第2章 麻烦 “劣质……数据流?” 江烬野喉咙里挤出的破碎音节,带着被彻底踩碎的荒谬感,在雨声轰鸣中显得格外微弱。他赤红的眼睛死死锁住沈星临那张毫无波澜的苍白侧脸,捏着那团废纸的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剧烈颤抖,指关节绷紧到发出濒临断裂的“咯咯”声。 “好……好得很!”他几乎是从牙缝里磨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每一个音节都裹着滚烫的血腥气。巨大的、被彻底否定的愤怒和膝盖深处那永无止境的、此刻被彻底点燃的剧痛交织在一起,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猛地抬起手臂,将那团揉捏得不成样子、带着尖锐棱角的乐谱废纸,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沈星临那张冰冷无情的脸狠狠砸去! 然而—— 就在他手臂抬起的瞬间,身体重心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偏移。那条早已不堪重负、全靠意志力强撑的右腿,膝盖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崩断了!不是韧带的撕裂感,而是更深、更尖锐、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贯穿骨髓的剧痛! 那剧痛来得如此迅猛、如此彻底,像一道撕裂灵魂的闪电,瞬间抽空了江烬野全身所有的力气和意识。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依旧凄厉的痛吼猛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来,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他眼前骤然陷入一片漆黑,不是沈星临那种空洞的灰白,而是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带着一股决绝的、无法控制的力量,朝着冰冷坚硬的地板——以及地板上那些散落的、被雨水洇湿的乐谱碎片——重重地栽倒下去!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沈星临空洞的“视线”一直对着窗外的雨幕,但在他灰白分明的世界里,一切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那被剥夺了色彩后异常敏锐的感知。 他听到了那声撕心裂肺的痛吼——那声音里的绝望和崩溃,远超过之前任何一次愤怒的咆哮。 他听到了身体失去平衡时衣物摩擦的急促声响。 他听到了膝盖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金属支架强行错位的“咔哒”闷响。 他听到了重物砸向地面时带起的风声,以及即将到来的、无可避免的撞击声。 这一切声音,在沈星临的听觉世界里,构成了一幅无比清晰、无比残酷的动态图景。一个劣质的、失控的、带着巨大噪音的数据流,即将在他面前彻底崩溃、解体。 他应该无动于衷。 他应该冷眼旁观。 他应该……像对待一组报废的仪器一样,漠然处之。 然而—— 就在江烬野的身体即将与冰冷地板亲密接触的前一刹那,沈星临的身体,在他大脑做出明确指令之前,猛地动了! 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违背了他所有厌恶肢体接触原则的反应。 他原本放在琴键上的手,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快如闪电般探出!苍白、修长、指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与主人冰冷气质截然相反的急切,精准地——并非抓向江烬野的手臂或肩膀(那会带来更大面积的接触)——而是猛地扣住了对方因为剧痛而本能蜷缩起来、死死按在右膝上的那只手的手腕! 触感冰凉、濡湿(是雨水和冷汗),皮肤下是剧烈跳动的脉搏,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狂乱节奏。那脉搏的搏动,像电流一样瞬间窜上沈星临的指尖,让他几乎立刻就想甩开!强烈的排斥感和厌恶感汹涌而至。 但江烬野下坠的势头太猛了! 沈星临单薄的身体被这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前一带,整个人差点从琴凳上被扯下来!他闷哼一声,另一只手也下意识地伸出,不是去扶人,而是为了稳住自己,慌乱中撑在了冰凉的钢琴凳边缘。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 江烬野并没有完全砸在地板上。他高大的身体因为沈星临那及时却又极其别扭的一拽,失去了平衡,以一种扭曲的姿态,上半身重重地砸在了沈星临坐着的钢琴凳边缘,额头“咚”的一声磕在坚硬的红木凳腿上。而下半身则狼狈地滑落在地,那条伤腿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蜷曲着。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失去所有血色,豆大的冷汗密密麻麻布满了额头和鬓角。那只被沈星临死死扣住的手腕,脉搏依旧在狂乱地跳动,却带着一种虚弱的、濒临熄灭的节奏。他的身体因为剧痛即使在昏迷中也在微微抽搐,每一次抽搐都牵扯到那条伤腿,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骨骼或金属摩擦声。 琴房里只剩下窗外暴雨永无止境的喧嚣,以及两个男人沉重而混乱的呼吸声——一个是昏迷中无意识的、带着痛苦的喘息;另一个,则是沈星临强行压抑着剧烈波动情绪的、急促的呼吸。 沈星临僵住了。 他维持着那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左手死死扣着江烬野冰冷濡湿的手腕,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却又不敢松开(一松开对方可能会彻底滑落在地);右手撑着琴凳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腕皮肤下的脉搏,那狂乱虚弱的跳动像是一种无声的控诉,通过指尖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江烬野沉重的上半身就压在他的腿侧,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冰冷湿意(雨水、冷汗)和因为剧痛抽搐而产生的微弱震动。那种被强行入侵个人空间、被陌生体温和气息包裹的感觉,让沈星临浑身僵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排斥。 他厌恶这种感觉!厌恶到了极点! 他应该立刻甩开手!把这个巨大的、麻烦的、劣质的噪音源从自己身上推开!让他自生自灭! 可…… 沈星临那双空洞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他“看”向倒在自己腿边、昏迷不醒的江烬野。在他的灰白世界里,江烬野的面容是模糊的轮廓,只有深浅不一的明暗,但他能“看到”对方额头上那块因为撞击而迅速肿起的深色淤痕(在他眼里是更深的灰影),能“看到”他惨白的脸色(一片死寂的灰白),能“看到”他紧蹙的眉心和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的嘴角。 最重要的是,他听到了。 听到了江烬野昏迷中依旧无法抑制的、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微弱痛吟。 听到了那条伤腿处传来的、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都要令人心悸的、金属与骨骼摩擦挤压的细微异响。 听到了对方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一种极其不稳定、随时可能衰竭的节奏在艰难搏动。 这不再是一组简单的、令人厌烦的噪音数据。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正在崩溃边缘挣扎的躯体发出的、无法被忽视的求救信号——尽管这信号本身也充满了让沈星临不适的噪音。 沈星临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他扣着江烬野手腕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腹下那狂乱虚弱的脉搏跳动得更快了,仿佛在催促他做出决定。 厌恶,排斥,冰冷的计算……这些他赖以维持内心秩序的高墙,此刻正在被一种更原始的、更不受控制的情绪冲击着——那是一种目睹生命在眼前急速流逝时,来自生物本能的、无法彻底泯灭的惊悸。 他猛地闭上眼(虽然闭不闭眼对他而言没有视觉上的区别),试图屏蔽掉那些让他心烦意乱的噪音和触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数据……对,数据!现在需要的是数据! 他深吸一口气(尽管吸入的空气里充满了雨水腥气和江烬野身上汗水、药膏混合的、让他不适的气味),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像分析一段复杂的音频频谱一样,去解析江烬野此刻的身体状态。 呼吸频率:浅而急促,伴有短暂窒息般的停顿。 心率:远超安全阈值,搏动无力且紊乱。 骨骼/金属异响:右膝处持续存在,疑似钢钉移位或韧带二次撕裂引发炎症剧痛休克…… 体温:偏低(接触部位感觉冰冷),失温风险高…… 冰冷的分析数据在沈星临脑中飞速闪过,暂时压下了那翻涌的厌恶感。结论清晰而冷酷:这个人需要急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走廊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焦急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清亮又带着哭腔的呼喊,穿透了雨幕: “烬野哥?!星临老师?!你们在里面吗?发生什么事了?刚才那声巨响……” 是队长的声音!那个阳光开朗、总是试图撮合他们的CP粉头队长! 脚步声迅速逼近琴房敞开的门口。 沈星临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低头(虽然看不见)“看”着自己紧紧扣着江烬野手腕的手,再“看”向倒在自己腿边、昏迷不醒、状态极其糟糕的江烬野,以及……满地狼藉的乐谱碎片和被雨水洇湿的地板。 这个场景…… 他几乎能想象到队长冲进来时那震惊、八卦、然后必定会响彻整个公司走廊的尖叫。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厌恶、麻烦、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被人撞破某种隐秘联系的窘迫感,瞬间攫住了沈星临。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想要抽回自己扣着江烬野手腕的手! 然而,就在他指尖松动的刹那,昏迷中的江烬野,仿佛感受到了那唯一一点支撑力量的消失,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带着恐惧意味的呜咽,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那只被沈星临扣着的手,竟然在无意识中反手死死抓住了沈星临的手腕! 力道之大,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 冰冷、濡湿、带着薄茧的手指,像铁箍一样死死嵌住了沈星临同样冰冷的手腕皮肤。 沈星临浑身剧震!像被一道高压电流瞬间贯穿! 他猛地睁大了那双空洞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瞳孔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震惊和……一丝被彻底冒犯的、几乎要冲破冰封的怒意。 而门口的光线,已经被一个气喘吁吁的身影彻底堵住。 “我的天啊——!!!” 队长那穿透力极强的、饱含震惊和无限遐想的尖叫,如同平地惊雷,在暴雨的喧嚣中,轰然炸响! --- 队长那声穿透雨幕的尖叫,如同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刺穿了琴房里凝滞的、冰冷又混乱的空气。 沈星临浑身剧震! 手腕上传来的触感——冰冷、濡湿、带着薄茧的手指像铁箍一样死死嵌住他的皮肤——以及门口那饱含震惊、八卦和无限遐想的尖叫,瞬间形成了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冲击波,将他强行维持的冰冷秩序彻底碾碎。 厌恶!强烈的、几乎要冲破他所有防御的生理性厌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几乎是用尽了毕生的意志力,才没有当场将手腕从那只冰冷绝望的“铁钳”中狠狠甩脱!他猛地闭上眼(虽然毫无视觉意义),试图屏蔽掉这双重“噪音”的侵袭——江烬野昏迷中无意识的紧握是噪音,队长的尖叫更是灾难级的噪音! 而门口,队长那张阳光开朗、此刻却因震惊而扭曲的脸,已经清晰地映入了这混乱的场景:昏暗的灯光下,满地狼藉的乐谱碎片和被雨水洇湿的地板,他们团里那个桀骜不驯、天塌下来都自己扛的主舞江烬野,此刻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带着触目惊心的淤青,一条腿不自然地蜷曲着,狼狈地倒在地上,上半身却……却紧紧压在新来的冰山作曲家沈星临的腿侧!而沈星临老师……那个据说有严重肢体接触洁癖、连握手都嫌脏的沈星临老师,此刻正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一手撑着琴凳,另一只手……竟然被昏迷中的江烬野死死抓着! “我的天!烬野哥!星临老师!你们……你们这是……”队长一个箭步冲进来,声音都劈了叉,带着哭腔和一种难以置信的兴奋,“打架了吗?!烬野哥你怎么了?!伤到腿了?!” 队长焦急地扑过来,试图查看江烬野的情况。他的靠近带来一股更强烈的、混杂着雨水和年轻男性汗水的气息,让沈星临的排斥感瞬间飙升到顶点。 “别碰他!”沈星临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锥般的尖锐,瞬间压过了队长的聒噪。他猛地睁开那双空洞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队长声音传来的方向,虽然无法聚焦,但那眼神里的冷厉和不容置疑的警告,硬生生让队长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他右膝钢钉疑似移位,韧带二次撕裂风险极高,伴随失温性休克。现在移动他会加剧损伤。”沈星临的声音恢复了那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像一台精密仪器在播报诊断结果,“立刻联系急救,说明伤情是舞蹈运动员膝伤旧疾急性发作,疑似内置物移位。让他们带担架和固定设备。” 冰冷、精准、不带一丝感情的命令,瞬间镇住了慌乱的队长。 “啊?哦!哦哦!好!我马上打!”队长被沈星临的气势慑住,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还忍不住偷瞄地上纠缠(?)的两人,眼神里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琴房里再次只剩下窗外暴雨的喧嚣,以及……两个男人沉重而混乱的呼吸声。江烬野昏迷中的痛苦喘息,沈星临强行压抑着剧烈波动的急促呼吸,还有手腕上那如同烙印般无法挣脱的冰冷紧握。 沈星临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费力支撑,而是源于内心翻江倒海的排斥和一种被强行拖入混乱漩涡的无力感。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江烬野身体的每一次细微抽搐,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膝盖深处那令人牙酸的、细微却清晰的金属摩擦声,像生锈的齿轮在他敏感的听觉神经上反复刮擦。 劣质的数据流…噪音源…麻烦… 他不断在脑中重复这些冰冷的标签,试图筑起高墙,隔绝掉手腕上那冰冷脉搏传递过来的、属于另一个生命的微弱挣扎。 然而,就在他试图再次屏蔽感官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却不同于痛苦呻吟的声音,钻入了他的耳中。 是……一种频率。 一种极其微弱、极其不稳定,却顽强地、断断续续地从江烬野紧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上传来的……震动频率。 咚…咚…咚… 非常慢,非常虚弱,间隔时长时短,像是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是心跳。江烬野的心跳,通过紧贴的皮肤和骨骼,清晰地传递到了沈星临的手腕上。 沈星临的身体猛地一僵。他那双空洞的眼睛下意识地“低垂”,落点正是两人紧紧相连的手腕处。在他的灰白世界里,他“看”不见脉搏的跳动,但他那被剥夺了色彩却异常敏锐的耳朵和触觉神经,却无比清晰地捕捉到了这生命的律动。 128… 一个数字毫无预兆地、清晰地浮现在他冰冷的思维里。 不是计算得出的心率值(现在这心率远低于128),而是那个刻在乐谱角落、刻在眼前这个麻烦精灵魂深处的编号——**BPM 128**。 十年前,那个同样嘈杂、但对他来说只有灰白明暗的青少年才艺比赛后台。他被其他孩子嘲笑“怪胎”、“分不清颜色的瞎子”,独自躲在堆放杂物的角落里,试图用耳朵去捕捉舞台上各种混乱的声音。然后,一阵充满原始力量、节奏炸裂的音乐响起,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欢呼。他好奇地摸索到幕布边缘,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充满力量感的灰色身影在舞台中央炸裂般地舞动,每一次跺地、每一次腾空,都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生命力。主持人激动的声音穿透喧嚣:“……冠军!编号BPM128!江烬野!” 那个名字和那个节奏,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灰白寂静的世界里,留下了一瞬间模糊的涟漪。那是他第一次“听”到一种名为“热血”的颜色,虽然转瞬即逝,被更深的灰暗吞没。 原来……是他? 这个认知如同一个无声的惊雷,在沈星临冰封的心湖里炸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他扣着江烬野手腕的手指,无意识地松了一瞬,随即又猛地收紧,指腹下那微弱的心跳搏动感变得异常清晰。 原来那个曾经短暂打破过他灰白世界的、充满噪音的生命力,就是眼前这个浑身湿透、昏迷不醒、膝盖里装着钢钉、正给他带来巨大麻烦和不适的……劣质数据流? 荒谬。一种冰冷的、带着宿命嘲弄感的荒谬感攫住了他。 “星临老师!电话通了!急救车马上到!”队长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们问现在病人什么情况?意识清醒吗?呼吸怎么样?” 沈星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冰冷的现实和数据上。他微微侧头,仔细分辨着江烬野的呼吸和脉搏。 “意识丧失,瞳孔无对光反射(他‘看’到的灰白瞳孔无变化)。呼吸浅促,频率约26次/分,伴有短暂窒息。脉搏微弱,心率…约48次/分,严重心动过缓。右膝肿胀,皮温低,疑似失温。保持原位,等专业处理。”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刻板,精准地报出观测结果。 “48?!”队长倒吸一口凉气,脸色也白了,“这么低?!”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江烬野,仿佛被外界的对话刺激到,身体猛地又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浓重痛楚的呓语: “……谱子……BPM……128……” 声音极其微弱,却像一根针,清晰地扎进了沈星临的耳中。 他死死扣着江烬野手腕的手指,再次不受控制地收紧了一瞬。指腹下那微弱的心跳,似乎也跟着这声呓语,微弱地、挣扎着搏动了一下。 窗外的暴雨,依旧不知疲倦地冲刷着世界,发出永无止境的轰鸣。急救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穿透雨幕,越来越清晰。 而在这冰冷、混乱、充斥着噪音和排斥的琴房里,在两人被迫紧紧相连的手腕处,在沈星临那只有灰白明暗的世界感知中,一个被遗忘的编号,一个微弱的心跳,正以一种无法忽视的方式,宣告着某种被命运强行扭结在一起的、充满噪音与可能的……开始。 沈星临空洞的视线“落”在江烬野惨白痛苦的侧脸上,紧抿的薄唇绷成一条更冷硬的直线。 麻烦。巨大的麻烦。一个带着BPM128编号的、活生生的、会流血会痛会制造噪音的……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