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成长指南》
1. 一
嘉平六年二月中,帝逝,九月而葬。
黑,完全透不进光的黑将一切笼罩。
她是....谁?这是在哪儿?
“嘎——吱!”“嘎——吱!”
间断性长而尖锐刺耳的指甲刮擦声与毫无规律的微弱喘息,将她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并迅速激起她心中恐惧。
好像...黑暗放大恐惧,也让她神经变得无比敏锐,她在害怕之余,似乎在这些叫人万分难受的杂音中隐约听到了说话声。
到底在说什么呢?总不是什么妖怪要吃了她吧?她有些惊讶,却未发现自己的害怕似乎表现得过于表面,还在努力想要听清那声音。
太微弱了,即便再敏锐的人在此,想必也是听不怎么清楚的。于是她打算直接问问对方是不是病了,问问,该怎么打开灯,怎么离开。
但令她惊讶的是,她完全发不出声音,像是完全忘了该怎么说话,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五官存在!
还没等她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上方,是的,即便黑暗至此,她依然能清楚意识到,这是上方传来的一股巨大吸引力。
天旋地转间,那无比微弱幽怨的声音忽然尖利清晰了一瞬,如晴天突至耳畔响雷无异:
“放我出去!”
其声之怨愤绝望,令她尚有些迷蒙不清醒的迟钝精神狠狠抖了抖。
忽如其来的光亮将她拉出震惊的泥沼。
两侧模糊物体在飞快倒射,似乎天地都在与她反向而行,她努力辨认还能看到的那些高大到容易看清一些的建筑。
连绵壮观红墙黑瓦扭曲缠绵,道旁几乎连成两条白线的石像,有间隔相对的高大台型建筑....这是..
帝陵!
没来由的,她脑中忽然蹦出这样一个词。
从陵墓里飘出来?看样子还很新。她这是死了?不应该啊。她迷茫了,直觉告诉她,即便是死了,这也不该是她的墓地才对。
于无措中,两边雀台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所有物体倒退速度越来越快,搭配着迅速转变黑白的天色,叫她眼花头晕。
“呵,力排众异,坚持扶立个病怏怏黄口小儿上位,本王还以为你已经完全把握禁庭内外,结果凭这区区五百禁兵?这样你就想阻拦本王大军?
萧二,你是从哪里借来的这狗胆!”高高在上的语气里满满都是不屑。
速度慢下来了?本王?
初瞟一眼,她看着,这里是个被四方森严高殿围起的广场,南北各有一方人马正呈相互对峙之态。
北边宫殿高阶下方虽站满了士兵,且各个看着都很是精神骁勇,却怎么也不及南边源源不断补充进来的数多。
便是再能打的兵,也难敌数倍的敌人啊。
她循着声音,转将大致打量全场的视线先投向南边高大的宫门下。
这一细看,就见一匹高大英俊马背上坐着一个身穿华丽盔甲,气势威风凌凌,浑身包裹在浓厚得意中的...无脸人!
不,应该是说,怎么也看不清楚脸才对。她一看到面部或是着装细节,眼前立即就被打上了一层高糊马赛克。
她寻思片刻,直觉自己似乎并不近视啊?再说,借着这方火光照亮,那人身下战马浓密漂亮的黑长睫毛都躲不过她的眼睛,怎么人却能高糊成这样?
为了证明这人是特例,她坤着脖子使劲往这人后边还在鱼贯入内的成群士兵看去,专门找脸。
看不清,都看不清长相!
月光不显的夜色下,莫名阴森的宫殿,摇曳乱舞的火光,一大群从古话中走出来,没有脸的人...
真的,她心里真有点发毛了,要不是完全找不见自己的手在哪,这会她早已搓下两大筐鸡皮疙瘩来了。
毛爷爷,三清道祖,九天神佛啊,请看在她诚心诚意害怕的份上,快点让她回家吧!
“大行皇帝早年有诏,安阳王终身不可出永安陵,可是我记性不好?或是官家新诏安阳王进内京来了?”莫名显得阴冷低沉的男子声音让这本就散发着森冷肃杀的氛围愈添诡异莫测。
这声音划过耳际,让她下意识打了个寒噤,不是她说,光听声,她绝对会将南宫门富有侵略态势的这一边划为好人一列,最多是这个好人听上去有股自大到清澈的愚蠢罢了,无伤大雅。
单凭北边这声音里,含着那股难以言喻,浓烈到阴冷潮湿的莫名意味,她就能说,北边说话这人一定是个坏蛋。
还得是暗地里盯着,随时准备阴人的毒物类大坏蛋,不用看她都知道,此人面相绝对好不了,必是阴气森森那一...
“左辅大人就爱说笑,咱官家哪道诏书颁发不经您掌眼?
哎呀,安阳王在西京好好守着列位先祖,就是最大的诚心了!东京这儿一切都好,不劳您烦心,王爷实在不必亲自前来吊唁。
要咱家说啊,现在什么都没发生,王爷您这就赶紧退去吧啊,咱官家毕竟是您亲侄儿,悬崖勒马,一切都好商量~”
呃...她不由自主转投过去的好奇目光,略过阶梯最上方,北宫殿门阶前正用生理性阴柔语气说话的这位,落在正中那个人身上。
长身玉立,其势如松!
真的看着人了,尽管根本看不清长相,她脑中依然明晃晃挂出了这八个字。拥有这样气质的怎么会是个阴毒人呢?
听着耳边安阳王那像是被什么天大笑话逗乐的放肆大笑,她在空白一片脑中迷糊的回忆,刚刚那个语气,不会是这个氛围让她脑补出错觉了吧?
阶旁这时小跑上去一个士兵,不知对这人耳语了些什么,在那阴柔宦官并不太给力的不赞同下,这人抬起手,似是随意挥了挥手中露出来的颜色鲜艳的纯红小棋。
“吱——呀”
伴随着绵长沉闷的厚重宫门关闭声音同时而来的,是四面宫墙上兵甲碰撞出整齐一致的交响曲。
安阳王和他身边文武使副,以及身后士兵越发猖狂的大笑戛然而止。
“怎么会!”安阳王的声音一瞬间被掺杂进了大量不可置信与陡生出的点滴恐惧。
他身下装饰精致,俊伟无比的马儿在围成铁桶般的森冷利箭包围下,开始发出焦躁不安的踢踏。而他嘴中,也发出了颤抖的认输式咆哮:
“我是大行皇帝的亲皇兄,是官家的亲皇伯,我不过就是进京都来吊唁皇弟,我看你们谁敢放箭,谁敢!”
铁甲反出的只有无情冷光。
利箭激刺在长盾上发出叮咚哐啷的声响,掩盖不住骨肉被刺穿发出的血腥尖啸,这是一面倒的屠杀场!
她不忍亦分外不适的挪开眼,将视线重新放回高台正中,那完全不理会身边急得团团转宦官的劝止,俯首看着场中屠杀,冷静袖手的人身上。
那眼中,想必全是属于高高在上赢家的冷漠吧?这回,她终是从那拥有雪松一般气质的人身上,品出了残忍一味。
忽地,那人猛然抬头看了过来!
阴冷而又粘腻,犹如被冷血毒蛇盯上的强烈不适感猛地从她胃中翻出,一股寒意直冲上她的天灵盖。
眩晕,让她忍不住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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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呕的眩晕将天地揉转,她眼前飞速闪过数个几乎是复制般的屠杀场,只是,没有高台上的人,也没有那睁着不甘大眼被射成刺猬的安阳王。
周遭场景在飞快变换,她耳边似有各样哭声,又瞬间转换成低低絮语。
“殿下,奴婢所言绝无半句虚假,这些全是奴婢从萧驸马书房外亲耳偷听到的。”着急而又谦卑亲近的低柔女音中含着十分笃定。
“嗬!嗬....怎么会呢?郎君...郎君怎会如此对...对我?”这声音很虚弱很无助,断续的哭腔中满满都是迷茫与压不住的痛苦:“孩子呢?我那两个可爱孩儿呢!快,快给本宫抱来!”
“好好睡着呢,您别听这小贱人离间您和左相大人的夫妻感情!”年长的声音充满抚慰:
“左相大人那样光明磊落的君子,别说对您一向情深意重,便是无情,又怎么会使这等下作手段害人?就是再阴毒的臭虫,也不能对自家人下毒手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好了,这月子可不能多操心,您好好歇着,等左相大人下了朝,您再当面问问他,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在,到时候他一解释,您一准儿就不...”
“嬷嬷!婢子要是有一句谎言,出了这门立刻就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谦卑女子声音中有不被信任,以及想要揭露真相的着急:“要是不信,下回药再端来,您暗中另找人验验!”
忽然间被那莫名吸力拉来这暗浮暖香,精致又明亮大方的闺房里。照样是看不清人脸,但漂亮的场所里透出的诡异,总没有前边那般叫人觉得恐怖胆寒到止不住战栗。
她甩去心中对方才最后那道阴湿恶毒目光的回忆,边忍着心中反复翻涌的难受劲,那是一点没把耳朵放下,剩余的一股精气神全用来听这喂到眼前的阴私八卦上了。
“不好了,殿下,不好了!”门外忽起焦急又慌乱的大喊将这里边三个能喘气的,加一个不知喘不喘气的八卦家伙都给吓了一跳。
年长嬷嬷温和慈祥的声音提高了些,陡然变得严肃:“乱叫什么?仔细吓到殿下,老身扒了你的皮做鼓凳!”
“嬷嬷,让他说!”公主稍提声,自有一股威严在其中:“什么事?速速报来。”
来人顿了一瞬间,听这吩咐,便调整了下气息,斟酌了点说辞,却依旧慌乱无比:“殿下,不好了,辰时末官家驾鹤西去,现在萧大人他们正商议要扶三皇子继位!”
“什么?皇兄年岁才逾弱冠年,不过一场小病,怎会被要了性命?”公主的呢喃如同自语,充斥着满满的不可置信:“快快扶本宫起来,本宫要入内庭,我要去见皇兄!”
“哎呦,慢些慢些,公主,您的身子虚弱,经不起折腾,您悠着...”
眼前空间又晃动扭曲起来,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她注意力全都放在心中琢磨的事儿上,眩晕感便没有先前那么足了。
她先是从墓地飘出,接着又到宫变现场,这会还来了这什么公主的房间,这一切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到底是谁?哎呦!
蓝天,白云,还有唯一看得清长相的美人,一切都很好。
只是,她完全没有功夫注意这面色苍白胖美人长什么样,而是直愣愣盯着她比雾气还要虚的身体,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冲她飞速撞去的势头。
天哪,谁能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停下来?马上就要闹出鬼命案啦!
想法刚出,她便和那美人脸对脸贴大了。
仿如撞入了一堆棉花,又或者是投身冰凉到令人窒息的水漩涡,眼前眨眼便被黑暗的眩晕笼罩。
2. 二
青州州城内绿荫如织,间或有鲜妍花色点缀。明媚的日头挂上高天,昨夜经了一场大雨滋润的痕迹,尚在街角叶根未完全消去,各处街巷的热闹却早已藏不住。
东门大街就属东桥头往北去一片巷子,家宅最是严整漂亮。东桥头北的大萼巷内数第五家东内主院,后上房头间二楼卧房内。
原来是梦啊?她恍惚睁开眼,觉得自己的小心脏还在“噗通、噗通”跳个没完了。
这会儿虽然是刚睡醒,脑子到底没梦中那么迟钝,至少她想起自己是谁了。
她叫任蝶,是个正在熬夜赶论文的历史系学渣一....
唉怪!她使劲眨眨眼,看到的依旧是有着芙蓉暗纹的精致粉蓝纱帐顶,这床杆子上还到处刻着花纹,怪讲究嘞。但她房间....
什么时候有这个了!
“阿秀,渺渺没什么反应,再紧上一点,形状千万把好看些。”斯文女子的声音压得有点低,能听出很是年轻。
回应女子的,是一句干脆利落的:“嗳!”
微微紧痛的束缚感,从脚下传到还在努力磨掉锈迹的脑子里,她很有些机械地抬起脑袋,看到的是穿着古香古色,打扮也漂亮的姐姐正揽着个没巴掌大的小胖腰,给搁在腿上。
她很有些迟钝的眨眨眼,歪了点脑袋冲脚下看去,有个打扮更利索,穿得也很古意十足,长相颇为冷酷的姐姐坐在对面。
正左手托着一只小脚,右手在拉紧脚上缠着的布,紧绷绷的难受感就是从这里上传到脑子的。
这是哪里?这两人是谁?还有,好奇怪,哪一个是她?她的脚嘞?
不是,别告诉她,那小小只巴掌长都没有的脚是她的?!
。。。
“哎呦,娘的乖宝贝醒了?瞧瞧这眼睛,快瞪得比风铃都要大只了~”床边坐揽着她,穿着打扮更显飘逸的大漂亮美人,温柔语气中含着浓浓笑意:
“乖乖不怕,咱们这是在变漂亮哟~你秀姨的手可巧啦,疼不着你的。乖哈~一会儿好了就有你最爱的金丝白玉羹,还有牛肉馅的煎胡饼吃了哦。”
变漂亮?我滴个乖乖,她就是没养过猪,那还能没吃过猪肉?这不是在缠足嘛!
打死她,她都不要变成曾经看过图片上的那种,路都走不了两步的坟头铲尖脚!脑子里才试图攒起来的理智被完全炸飞,她尖叫一声:
“哇!我不要缠脚,我不要,我不要啊!”
顾不得那么多了,使出了吃奶的劲抽回正在惨遭毒手的脚丫子,尖叫着她就窜下床,跟点着了的炮仗一样飞快往外跑,虽然还搞不清楚咋回事,但咱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悲催的是,跑到门边她根本就够不着门栓,她看到自己的小拳头小身子,心里升起要爆粗口骂人的心思,全都化为悲愤的大哭。
转身她挨着门边,就瞪向从震惊中回神的那两个漂亮姐姐,心中警惕无比。
但不知怎的,在对上那大漂亮姐姐看过来满是紧张关切的眼睛时,她心中委屈那是跟涨潮的大海浪一样,一阵阵重叠着往上翻,根本就停不下来爆哭,越哭越委屈。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她不就是偷了个懒打了个盹儿么,怎么还就能遭天谴?一睁眼她一整个缩水了不算,连世界怎么就也能变得面目全非?
“哎呀,是娘的不对,咱不缠了,不缠了啊~渺渺宝贝快别哭了,娘可要心疼死了。”大漂亮姐姐起身,很是焦急地向她走过来,眼中的心疼真真儿的做不了半点假。
娘?听到大漂亮美人话中自称,她哭的更绝望了,一边躲一边爆哭到抽噎,她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踏马的哪里来的娘啊~~啊~
谁来告诉她,这是不是还在梦里?
“咚!”
痛!死!了!
“啊~~渺渺!”大漂亮姐姐一声尖锐的惊叫几乎要掀飞了屋顶。
“小娘子!夫人!来人呀,快快去东十字口请张家医师来,小娘子被撞晕过去了。”
这下子,大萼巷真是热闹翻天了。
也不知是多久过去,她的意识在一阵阵苦味中有些许醒转,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人在压低了声音说话。
着急又要压着音量的男声有点失了真的低沉,乍一听,很有些责怪意味在其中:“云娘,你说..唉~
阿蝶这丫头虽才三岁,可自来古灵精怪不由人摆弄,你们娘儿俩成天黏着,你还能不清楚?
要缠脚你不和阿蝶好好说清楚,怎么还挑着她大早上没醒的时候动作呢?你看看她,成夜成夜发着烧,这都给吓成什么样儿了?”
熟悉的女子声音带着悔意与止不住的低低啜泣:“我...我不是没提过,可渺渺从来不爱听我说这些,总是我起个话头转身就能跑没影了,怎么商量?
也怪这些年不知哪里起的风尚,如今周围没缠好脚形的姑娘家,都在抱怨越发不好找人家,现在便如此,等渺渺长大了还得了?我不这样你要我怎么办?”
“唉,哪里就到这般了,我年年大半时候都在各州府城县跑动生意,也没听说过别些个地方不缠脚的姑娘没法儿嫁。”男子声音柔和下来,变得熟悉,其中充满了安慰:
“以后要真如此,那些心眼坏了,歪瓜裂枣的破烂货咱还看不上呢!要我说,以咱们阿蝶的人才,找京都的上舍生都是低嫁!
实在不行,咱任家虽没甚么权势,家财却也能挨得上富贵的边,自能养着阿蝶一辈子,我们过了百年下去了,还有她两个哥哥在呢,做什么要阿蝶从小吃这份苦头?”
“是谁每年回来,都要在嘴上和我念叨见到的各家小郎君,细数他们是什么模样品性?现在可好,又和我说起漂亮话了!
还上舍生都是低嫁,你怎不说那琼林进士都配不上咱家呢?”女子的哭腔中皆是埋怨,转而又哭问:
“呜~~惠民局那个东京才来的太医怎么说,这烧得要什么时候能退?我都怕我的心肝宝贝脑子给烧坏了,那要我怎么活?呜呜~”
大段密集的对话,这会很难被她满是敲钟式眩晕的脑子消化。她感觉身上有一点很是克制的重量压下来,一丝儿若有若无的香气钻进脑中,无形中令她心里焦躁恶心感降低不少。
男子又是叹气,好似嗓子眼被什么堵上了,话音听着怪卡顿的,一点儿也不顺畅:“胡太医说这是吓着了,脑袋又在墙上撞了那瓷实的一下,起了高烧发的惊厥。
嗳,你别担心,我还没说完呢,太医说得亏咱自小养的精细,这药喝下去,只要熬过今晚就能退烧了。”
“都怪我,没足月生她出来,才闹得她自小血亏体虚,现在又来这样一遭,可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了!”
“你也真是,一有事就什么有的没的都往身上瞎揽!太医说了,还好阿蝶小时候血亏的毛病早给你养好了,底子打的实,这回他的药才管用。
好了啊,别哭了,咱们去外间吃些东西垫垫,你去歇歇,晚上我来守着,之后咱闺女的身子还得靠你来调理呢。”
....
感觉身上被子边被仔仔细细掖好,她等听到重叠在一起的轻重两种脚步声远去好一会儿,才抖开了紧闭的眼皮。
她一张小脸上面无表情,呆呆看着昏暗床梁许久,才费力转过脑袋,透过纱帐看向外边,直直看着外边的眼神中慢慢爬上愧疚,高烧导致有些干裂的苍白唇瓣轻轻抖动出不成调的话:
“对不起,但..我...我真的好想活着。”
不知这是什么朝代,听着那对年轻父母对话,她现在才三岁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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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刮空了脑袋,她也没在脑中搜到关于这个家的一丁点记忆。
现在已知这真不是梦,叫她如何能再做出放弃生命的选择?她脑子又没病,到目前拢共活了个二十来年,还一点儿也没活够呢,能活着哪里肯轻易去死?
可...要是夺取旁人身子是这么容易的事,那世上不早就该乱套了?或许,她只是那天惊吓过度,忘记了之前的事了呢?不然,为何她心中会对这个娘生出那许多依赖与亲近?
她痛苦地闭上眼,内心纠结渐渐化为眉心一缕萦绕不去的忧郁愁绪,整个人又忍不住开始轻微打起摆子。
没一会,才没走多久的胡太医又给任父好说歹说地拖了回来。
“胡太医,我家孩子怎,怎么样了?”任父问的很小心翼翼。
一身狼狈都没想到要换去的任母忍不住哭求,偏还不敢大声:“太医,大人,求求您,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救救我的宝贝儿!”
“许是药太苦,略有些许反胃,不要紧的。”胡太医将眉头攒起的褶子抚平,面色很是镇定稳重:“放心,我即应了,必尽所能。今晚很重要,等我再开...”
任母一意守在床边不敢再离开半步,任父将胡太医送到门口,并递上一个大荷包:“幸苦胡太医半夜跑这一趟,这是一点小谢礼,请您不要嫌弃。”
眼见胡太医接过去,任父又说:“那几味药材回头我要再找着,定再差人送去您府上,若还有什么别的需要,您但可说来,我定常帮您留意打听。”
“你有心就好,不必强求。”胡太医微微点头:“我知你们心中煎熬,能给的药我都斟酌着下了,好不好的,只要那孩子今晚能退烧,一切都好说。
若有什么,月底前你都可再来城北惠民局或是店宅务找我。”说完,在任父再三感激下,他上了轿招呼药童告辞而去
走远了,药童方小声问:“大人,您说那娃娃就吐个药,怎么把脉时眉头却皱得那么紧?”
胡太医摇摇头,面上复有些疑惑流露:“我把着,她这脉象似是情绪过激,五内痉挛导致恶心呕吐,可这不过三岁的小娃,看她父母也不似恶人,家境尚可,怎得受这般刺激?”
“嗐~原是这样,我可听说了,是...”
目送至已完全不见胡太医背影了,任父方回了东内主院后上卧房中。
才进了屋,他便听见细细的呜咽,心中更添难受,小声对后吩咐了几句,才快步进到里头,低声劝慰:
“胡太医不是说了没甚么大碍么,莫伤心了,我们家阿蝶福运好着呢,胡太医可是宫里派来给知州治病的御医,有幸请得这样厉害的医师为咱们诊治,明日孩子定就能大好了。”
任母怎么能不自责:“都是我糊涂,要不是,要不是我多事,渺渺这会定还活蹦乱跳的黏着我,要我陪她睡呢!她从来最不喜欢喝药了,现在却要灌这一碗碗苦汤...”
“娘,不要哭了,阿妹一定会没事的。”软糯的童音自后响起,一双小小软软的手臂抱上了任母的腰身。
“是呀,娘,小妹一定会好的,您别难过了。”这一声儿更加清亮干脆。
“你们怎么来了?这么晚了且快些回去歇息。你们还小,这里先莫要过来,仔细回头也起了热。”任母看着两个更大些的孩子,赶紧擦了擦眼泪,想要叫人来将他们带走。
任父趁机将她拉起往外推:“好了,你且送他们回去,自己也洗漱休息一会儿,这里有我呢。”
待送她们出去,任父默默坐回床边,伸手将女儿额上变温凉的布取换过,握住她发凉的小手企图渡些热气给她:
“爹爹和娘亲的贴心小棉袄,可要坚强一点,快快好起来,等你长大一点,爹爹还要带你把青州好吃好玩的都吃遍玩遍呢。”
3. 三
时间晃晃悠悠向前,很快从酷暑的夏奔入干冷的冬。
进入十二月下旬来,飘雪的日子多了许多,轻盈的罗纱帐被暖香绫锦帐子替换,年夜的脚步渐渐近了,街巷中的年味每过一个时辰便会更足一分。
因任父做生意需长年在外跑动,除了今年小女病情反复,任父归家时间多了些,余年任家一家人也就年尾这段时间,能一个不少的聚在一起较长时间。
而天气渐冷,小闺女病体易惊风,是切不可受寒的,一家人便养成了个习惯,晚间都会聚在小闺女卧房内说些闲话,或是各自把些闲事,打发睡前时光。
“噼啪~噼啪~”
炭火驱除屋内寒冷,而碳炉中时不时发出的细微炭火声,融在轻微摇曳的明亮烛光中。人被裹在这别样温暖里,打心底发出的轻松笑容是怎么也难以落下眉梢眼角的。
这一晚,任渺,嗯,她现在大名叫任渺,小名叫阿蝶。被唤小名时,常能让她觉得,自己恍惚还是本来的自己。
年中那会儿,她第二天高烧是退了,可后续很长一段时间,低烧始终盘桓不去。
烧得太久,脑子虽幸好没坏,病却留了难断的根。另有一些无法对人说出口的杂难,让她心中也落下了难消的病。
任家上下对她都万分宠溺,为了方便照顾常生病的她,钟爱新丽衣饰,鲜妍打扮的任母褪下广袖飘逸的衣裙与各色精致首饰,常穿起窄袖短褙子和裤裙,久未追逐时尚潮流。
有一回她又接连多日高热难消,在就近州城做生意的任父匆忙赶回,被打扮艳丽的新雇侍女纠缠。
向来和善的任父大怒,斥那侍女无心,令管事儿的王姨将人解雇不用,导致家中里外侍从常日里打扮跟着简素下去,甚有些但凡在职,便专拣旧衣穿。
如此种种太多,可以说只要和她有关联,就没有小事。家里人待她实在好得过分,也正因太好,她的心病愈加难解,愁绪日增。
这大半年便是有任母千仔细万小心养着,她也很配合的多吃多走动,却没见好到哪里去。自入冬来,更是离不得屋子,缺不得一刻炭火。
“阿妹,你快把手包好,别着凉了。”坐床尾上安静玩玩具,看着约莫五岁左右的小男孩眼睛可灵光了,一瞄见任渺的手伸出被子搁在外边,便赶忙扑腾过来给她塞回被子里。
“二哥,我是觉着有些热,包不住了。”任渺说着话,唇边笑不落,眼睛悄悄的,来回观察着所有人的情绪。
男孩根本不相信,一本正经摇着脑袋按着被子,并冲她发出满是苦味的警告:“早上一样多的碳,阿妹还嚷着冷呢,乖乖的不要调皮,不然要喝苦汤哦~”
心中稍微斟酌一番,任渺把脑门往前送了点,好叫对方看得清楚:“二哥看看,我都出汗了。”
在床旁桌边提毛笔认真描字,看着再大些的男孩抬起头道:“阿鹤,许是这会屋子里人多更暖和,你让小妹透些气,别捂出汗反着凉了。”
“哥,都热出汗怎么还能冷到着凉呢?”小男孩眨巴着圆眼睛,小脸上满是不解。
疑惑归疑惑,但小男孩一向听兄长的话,不再执着要小妹把手藏被窝里去,转而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圆嘟嘟的脸上大眼睛都笑没了。
松开对于任渺的束缚,他就爬去提溜来玩具包,兴奋的把玩具一件件掏出来笑道:“阿妹,一起玩。”
任渺对大男孩露出个苍白又不失甜味儿的笑,见他满脸笑的又认真描字,就低头和小男孩玩了起来。
大男孩是任家大儿子,她的大哥。今年七岁多,名叫任浩文。乳名平儿,却是长辈专叫的。
长相嘛,眼睛和任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标准丹凤眼,鼻子倒是随了任母的高挺,只不过鼻峰要略宽些,鼻头也更大方。
上薄下厚的唇,脸比起任父的国字脸又要柔和,配上直挺浓密的剑眉,小小年纪已显端方俊秀之貌。
和她玩得开心的这个行二,任浩辰,乳名阿鹤,满五岁还没半年。
没长开的圆圆脸,嘟嘟唇,红唇贝齿很可爱。眼睛像任母那双偏长柳叶眼掐头去尾再睁圆了之后的样儿。整体看起来偏肖任父多些。
她是第三,也是最后一个,现年三岁余,不知因病还是天生贫血之类的,脸色白得不像话。唇也白,但在过于苍白的脸衬托之下,倒多了点粉意,整体看起来就是很不健康的模样。
脸蛋么,她跟任母一模一样,是个鹅蛋脸,只是由于人太瘦弱,本该是最好看部位的下巴少了任母那肉感恰当的弧度,两边略显棱角。
双眼中和了父母特点,眼头比之任父更加尖锐,眼尾弧度又要比任母更加弯翘些,这让她很烦恼。
因为但凡不笑,她的眼神便会很锐利,加之她又不真是小孩儿,要是情绪消沉,不注意压着眼了,再没情绪些,就更显特别锐利如刀。
不过还好,只要她唇边眼角有点笑意,就能给人很亲切和善的感觉。别的她也没甚么好办法,只能养成时时保持着些许笑意的麻烦习惯了。
家中主人就这么些,其他...没听说有什么亲戚,当然也可能只是平时少来往,她还不大清楚。
这半年在大小事上秉持着不问无错,少说少露馅的基本原则,能尽量不动声色弄清家庭结构,生活习惯爱好这些,都废了她不知多少脑细胞。
好在占着年纪小的便宜,很多事不清楚些也不碍事。这身体爱吃的东西,她尝过倒也都很是喜欢。
平日虽无电子产品打发时光,但家中不小,三跨多进,楼阁连绵,亭台山石亦有,环境十分之好,天气晴朗少风,她身子又还不错时随意找一处,便也能得颇多趣处,轻易度过半日。
等到大哥从小学回来,还能拉着二哥一起缠他读书来听。
总体来说,这些时日虽心中煎熬,病体难受,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时时还有人哄着,也算过得滋润。
“多置办些也好,过完年和元宵,我多待些日子,到过了花朝节再出去也不迟。”
内间与中屋相隔如意锦帘被撩束起,两个空间相合,很是宽阔。中屋榻上,任父撑着脑袋看任母收拾账册,语气欢快中还有些许神秘。
任母的好奇心估计是被引出来了,很配合的停下手,抬眼便问:“我是有些好奇了,快说说是有什么好事儿?”
“云娘先猜猜~”任父卖了个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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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猜可不能没彩头。”任母抖了抖手中账本,往任渺几个这边瞟了一眼,笑眯眯的压低了声音:“我...”
也不知是不是少儿不宜,这一段凭任渺再怎样竖尖了耳朵,除了些许笑声,那是半个字没听见。
她有些郁闷的摇摇脑袋,正就和一脸好奇的大哥对上了眼。她心中才刚升腾起一点习惯性紧张,就见对方调皮的冲她挤了挤眼,举起毛笔杆子贴在嘴前比了个“嘘”
脑子还没转过弯,任渺脸上就露出了个会心的微笑,继而和大哥一起光明正大的偷听。也就任浩辰这家伙,一门心思全在玩具堆里面。
“哼哼~”估计是得完了保证,任母很是神气的哼笑,口吻那是相当笃定:“你说的是恩旨明年减免部分商田税那事儿吧。”
想要大卖的神秘一下被猜中,任父很是不忿的提出抗议“哪有你这样猜谜的,一下猜中有什么意思~”
“那你也得出的难猜一点。今冬雪来得迟,六公主沐瑞雪出生,消息这两天早传遍城里大街小巷了,这会还有几多人不晓得?我又不是那些镇日不出门,两耳不闻事的忸怩小妇人。”
迎瑞雪出生的六公主?任渺磨了磨牙,这怎么...有那么点子说不上来的熟悉呢?想到这,她偷听得更加聚精会神。
任父把身子一歪,靠在云纹乌木凭几上,眼神投向里间,面上笑意十分柔和:“新元第一场大雪出生,这日子挑得真真是极好的,难怪一出生官家就破例给封号了呢。
要我说,这样会选日子出生的皇子公主就该多来点,我一年里也无需在外奔波忙碌到难回家几日。官家能纵享子孙绕膝之美,我亦能常伴妻儿之侧,岂不两全?”
“你当真舍得?”对于另一半,任母显然拥有足够了解,而且:“商税降了三成,一些府州过税指定会被找由头提高,上去了就再难降回来,长远来说,还不一定是好事儿呢~”
“那就待日后涨了再说,反正你就是赶我,明年初我也指定不走那么早。”
任渺有感觉到任父落在她身上眼神中的关切与担忧,她花了好大力气,才没让唇边的微笑消失。
“哎呀,小妹,这些玉环圈不是用来套手指的啦,要给它们从..呃...筷子中间弄出来。”
“什么筷子玉环圈,这是玉连环,阿鹤你怎么老是记不住名儿?”任浩文对父母的话失去兴趣,也不想再装样子练字,干脆放下笔蹬了鞋凑热闹:“来,大哥教你们怎么玩儿~”
“你能多陪陪我们,那当然再好不过,我怎么会赶你?”温暖的烛光中,任母看着里间凑做堆的孩子们玩得开心,又回头瞅瞅自家郎君,面上放出温柔的笑。
不过很快,当任父还陷在一家五口其乐融融的温馨中傻笑时,任母已经转移了注意力:“对了,云梦成了公主封号,官家不是特旨复县,还免田税三年嘛。
那边今年收成不错,年初又有恩旨减免田税,你记得让人多关注那边的消息,那儿香稻向来不错,明年要再是个丰年,得要人先....”
新元,迎瑞雪日降生,六公主,云梦,出生便有封号....任渺眼神有些发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
4. 四
寒去暑复来,春秋相交替,指间便溜走了近两年时光。
去岁末,任父得知来年三月茶引加发,虽尚在正常范围内,但这个冬季多地极寒天持续时间较长,未免消息扩散后致亏损过多,今年元宵刚过,任父便匆忙要出门。
今儿一大早,任渺便起来了,没有叫醒中屋榻上的小侍女,她实在不喜欢什么事都要别人帮忙做,身体比较好的时候,她屋里其实可以没必要要人时时候着的。
但任母不放心,后来除了原先就一直照顾她,比她大两岁的王管事女儿李美芝,又雇来了这个和她一样年纪的小丫头钱知知,陪她解闷儿。
她看了看榻上睡得正香甜的小女孩,摇了摇头,这么小就到别人家打长工,换做在现代,还正是家中的宝贝呢,就是事事妥帖的美芝姐也才刚七岁,这让她总有种自家奴役童工的负罪感。
自己轻手轻脚从柜子里找了颜色鲜亮的衣服出来,穿得厚厚的,再戴上秀姨特意琢磨给她做出来,有毛茸茸耳朵的粉紫连脖毡帽,在镜中照了照,她满意点头,很好,全乎了。
秀姨就是两年前给她缠脚的那位漂亮姐姐,和王管事一样,是任母的左右手,针线功夫极好。别看长得酷酷的,其实人特别温柔。
晃悠悠出了屋,走在被一扇扇槛窗包围的廊上,软皮毛绒靴与东内院后上房二楼独有的胭脂木地板交奏出悦耳的节拍。
尚还十分清寒的早晨,独自一人的寂静,让她不免又想起这一年多时刻在琢磨的事。
前年冬夜,在父母对话中知道的那个云梦公主,与她一梦来此之前,摸鱼看的一本背景和她研究朝代类似,名叫《公主在上》的小说主角重叠了。
一开始她还道哪里有这么巧的事,自己真是小说看多了,多心多想,胡乱脑补。但是后来缠着大哥给她念书听之后,她才知道这是天水朝。
新皇登基易年号为元祥,官家姓明,而这,与书中背景一致。
她有了对照,便想起书中写元祥二年中,六公主之母薛美人薨逝,以淑妃之名号下葬。年末六公主便被认在皇后膝下...等等。
书中大幅描写主角受宠程度,这些被当作证据细细描写出来的大事,皆与现实一一对应,毫无差错。
这让她更加惶惑,不得不思考一个回避许久的事实,那就是,她可能真不是没喝孟婆汤的漏网之鱼,而是鸠占鹊巢中的那只鸠鸟,尽管不是故意,仍于无形中掐灭了一个孩子的生命。
请原谅她不想接受这个结论的痛苦,于是这一年多她常发呆,用大量时间来仔仔细细回忆那本小说中出现过的人、事,根据情节一一分析。
企图用这种方式,能从中找到她这个身份从不曾存在的证明。这样,她才可以心安理得的认为,这个身份,是因为自己到来才存在的。
也或者,她能证明这个世界是假的,世界若假,她便能...鼓起勇气去结束假象。
她从走廊上艰难摇摆到了大哥房间,按下心中还想不出结果的事,开始□□服务。
叫起一个再来一个,一个不能少!
而后,她跟个领头将军似的摇摆在前头,带着两个还睡眼惺忪,行动缓慢懒散的哥哥到主院正房送行,正好赶上正房提早许多的早饭。
“哎呦,今儿你们三个小懒猫起的可真早,是不是闻着鱼腥味儿了?渺渺,快给娘看看你穿的够不够?”
任母一见她们,便扭头看了眼外头尚还蒙蒙亮的天色,揶揄之际不忘检查女儿有没有包裹好。
任浩辰的鼻子早在进屋时就开动了雷达,这会儿眼睛亮了:“杂鱼包子!”
“哈哈,猜对了,你们周叔一大早跑去何家食肆买的,看来我和你们娘这独食是吃不成喽~”
刚坐到桌边,任父长手一捞,轻易将胖企鹅·任渺给提溜到了腿上,笑问她:“渺渺想要爹爹带什么礼物回来啊?”
没等任渺开口,早跳到椅子上啃上大包子的任浩辰,口齿不清的抢答:“今年是龙年,我要千千车,刻百鱼图样的,还要鱼人海船大战的山亭儿,还有黄梅鱼面!”
“人就人鱼就鱼,哪来的什么鱼人?还海船大战。”任母满头雾水,她都没听过还有这样的陶泥塑,想想又忍不住发笑。
很斯文的在父亲右边坐下,任浩文一下子走了困,很是好笑的说:“要不是小妹说的有理,他昨儿晚上还一个劲儿的想要龙与和海船大战的山亭儿呢。”
“哦?阿蝶说了什么有道理的话了?”任父很好奇。
乖乖窝在爹怀里不吭声的任渺,伸手有些尴尬的挠挠脸,昨晚她困极了满嘴跑火车的瞎忽悠,谁知道二哥都记下了什么,这要她怎么说?
“忘记了~”算了,胡说八道还是不要带脑子了。
“阿妹,这么传奇的故事你怎么能忘了?”任浩辰瞪圆了眼,自己比手画脚的形容起鱼人到底怎么样,和最先进海船大战有多激烈,战胜之后又是怎么威风的跳过龙门...
夸张又可爱的形容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有他下饭,早饭格外香甜。
天色已经清亮起来,任父收拾好就准备出门,问大儿子:“平儿,你想要爹带什么?”
“爹你不是说绛州澄泥砚历寒不冰,润墨养笔吗?现在冬天这么冷,我想要这个。”任浩文早就琢磨好了,慢慢咽下最后一口包子:
“还有淄州的琉璃笔架,听我同窗说新近出了一款太湖石模样的,可时兴了。”
任父挑眉,故作严肃的给他算账:“好家伙,儿子你是真会挑,澄泥砚可是常做贡品被进献,去年初绛州才进献过三方绝品,官家甚是喜爱,如今市面上就是平常品质的,最少也卖近三贯一方。”
“我又没要贡品,爹,三个礼物合两个,贵一点点哪里多了~”任浩文起身,抱着父亲的胳膊摇来摇去。还拼命给妹妹使眼色。
任渺收到了求救信号,笑眯眯抱着爹爹的脖子帮倒忙:“是呀爹爹,新出的琉璃笔架最多也就要三贯,大哥两样东西也不过就是比二哥要的三样贵了六倍还多好多,一点也不贵,您就给他买吧~”
“小妹~”亲亲妹妹突如其来的背刺让任浩文瞪大了眼,他伸出手指,气呼呼的说:“今天,不,三天,三天我都不要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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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听了!”
任渺赶忙找补:“爹爹,官学不像家里一样炭火足,冷。砚不好墨要冻着了,就要换笔,哥哥就变笨了,哥哥说的对,要买。”
她还拉场外援助:“娘,渺渺说的对吗?”
“当然,我们家渺渺真厉害~”任母负责输出夸奖。
“六倍?两个三贯是...”任浩辰掰着手指头好认真的算了一会,没算出来,但不妨碍他发出抗议:“我不能太便宜了,我要多要三个...不,多要六个玩具!”
“你们..你们好过分呐,哼!”任浩文气得跺脚,脸颊气鼓鼓的放开爹爹,独自坐到桌边生闷气去了。
“哈哈...”任母和任父相看一眼,忍不住大笑,在看到大儿子端着幽怨表情瞟过来的一眼又一眼,还很贴心的捂着嘴大笑。
说笑了好一会,最终在任父肯定答应给带,还要仔细挑好的的承诺下,生气了的任浩文才算被哄好。
而后任父又问怀里乖乖巧巧,一直没说要什么的任渺:“阿蝶,哥哥们要什么都说完了,你要爹爹带什么?再不说,爹爹可要出门了哦。”
“嗯~”任渺看向娘亲只点缀了些许珍珠小饰,和簪了一朵鲜花的发髻,眼前又晃过初睁眼看见的那个打扮飘逸华美的美人,还是没忍住,迂回又尽量天真的描述:
“想要蜻蜓、莲花,还有大宝石的金簪子,要大,要漂亮!还有...还有南边的鲜花裙,要大大的...”
任母看了自己一眼,眼眶瞬间红了,从任父怀里抢抱过任渺,说她:“傻孩子,这些东西娘多着呢,你爹年年都给带好多,只是一时没穿罢了~”声音中有一丝尽量被压制的哽咽。
“阿蝶,咱可是有规定哈,要东西只能给自己要。”任父笑揽过娘子,凑到任渺眼前问:“大家都有自己要的东西,你说说你最想要什么?”
任渺垂眼想了想,脑中莫名闪过那个梦中胖美人,于是指着自家正院后边小花园方向说:“我想要棉花。我们家花坛里有过好多花,就是没种过棉花。”
“呃,这个啊...阿蝶,这个棉花它不...”
“主君,夫人,门外边来了一队人,打头是京都来的中使!说是..”一个穿着得体,蓄着两撇胡须,脸面方方的青年男子疾步入内,面上是显见的慌乱:
“说来年是宫中大娘娘六十大寿,来和雇乐妓入教坊。”
“和雇乐妓?发通告召乐妓至衙前乐部考核不就好了,来我们家作什么?”任母紧皱起眉头,很是不解:“周管家,你没听错?他们有说来做什么的吗?”
“肯定没错...”周管家看了眼任渺,犹豫的说:“元平年初因筹备先皇诞辰,便有和雇乐妓备充教坊之举,当时和雇范围在淮南西路内。
夫人你知道我是蘄州人,那回我们那就有不少商户家女孩儿被中使看中,说什么资质好,在教坊内学两年就能考做官儿。后来,走的时候给带走了好几户人家的女孩儿,没给的...”
周管家停顿了下,脸色有些不大好的说:“没给的人家,后来两年...不少都没落没了。”
5. 五
任家东内主院正屋门前,沉默蔓延开。
已经九岁,很懂事儿了的任浩文把唇抿得很紧,拉着弟弟的手,十分担忧地看向娘亲怀里完全呆住了的任渺。
“什么狗屁中使?凭什么要带走我阿妹!”任浩辰一张小脸被气得通红,甩着哥哥的手就要往外冲:“哥你放手,让我带上大白,拿棍子去把他们给打的屁滚尿流!”
任浩文一个不查,险给弟弟拉跑了,他赶忙把人拽回来,没好气的说:“大白才刚出生几个月?你又有多大?”
“哥!难道就要让他们带走阿妹么!”任浩辰愤怒了,他这回可不要听哥哥的话。
“怎么可能?”任浩文自有妙计,一把拽下腰间钱袋,得意的耸了耸眉:“哥攒了好些钱,咱包了脸,从后门去南市雇几十号人来。”
看着孩子们被吓成这样,任父和妻子对视一眼,便深吸了口气,让声音尽量平稳:“别担心,有爹爹在,妹妹不会有事的。你们跟着娘亲先回去玩儿去,千万莫出门,记住了吗?”
说完他摸了摸几个孩子的头,转身就往外去,边走边问:“周力,他们东西都搬上车了么?”
“还差几箱干果和两箱绸料,我和多叁一寻思,干脆没让上,赶紧把骡车先拉走了,这会子估计已出了巷子到横街上了。”周管家早就安排好了。
“嗯,也好。你别跟着我了,回去找夫人取些银铤...要五两那种就好。”
“嗳..”周管家暗暗叹了口气,应下了,又跟身边早跑来,长相周正利索的小伙子说:“田林,你跟着主君去迎人。”
眼瞅周管家丧丧的脸色,田林拍了拍胸膛:“好嘞!叔,我办事,您放心。”
待周管家转身要去准备,又给任父叫住了:“等会儿!”
“主君?”周管家不解的回头。
任父停了下来,背着手来回缠磨了一会,纠结到面上肌肉都在左右角力,最后咬着牙,恨恨道:
“一块银子丢猪屁股上听声哼哼能原样捡回来,给这些完蛋玩意儿换气受,太大方钱没了事小,一准儿还得多买一颗掐不灭的贪心回家供着。
不行!得拿一两的...用最小号的荷包,多装几只...嗯...找小托盘,堆高点儿!”
周管家若有所思的应下:“嗳,您放心。”
“你小子还愣着做什么?”周管家拍了拍脸上有些迷糊的田林,语气沉沉的嘱咐:“快去吧,记着,机灵点!”
“嗯!”田林瞪着眼,很认真的点头答应,转而快步追上走远了的任父。
大萼巷内,许多人家门口都有小厮婢女打扮的人,均伸长了脖子,在往任家门口打头那头戴垂脚硬幞头,看着分外富态傲气的人身上瞧。
东边隔壁家的那俩更是副恨不能把耳朵贴去任家门头上的模样。
巷口亦围着被吸引而来,不停交头接耳的人群,俨然是将此当成新闻来看。
人群中间或有提着长嘴壶篮的茶水贩子,在其中吆喝着兜售热茶,看着人堆里热气腾腾一片,显然生意不错。
立在门口那亮明身份,却并未被立即迎进门的中使,颇有些嫌弃的收回扫视人群的眼睛,不耐地瞟了眼身后头戴后脚短小软幞头的吏从,眉眼间已有不愉之色。
他夹着眼皮把任家门墙屋檐来回打量了番,最后视线游移在门口丁点儿大的地,抄着尖柔嗓音对吏从说:
“这家门墙颇广,看着怎么着也该是个三跨的大家院,家门做的忒窄忒简陋了些,不说车马出入不便,瞧着外观也凭白难看了几分。”
“啊?啊,嗐!这家就是个做些倒买倒卖的小生意人,族里...也没出过有什么权势的,哪能造那些方便?”吏从随口说了句,顺着话就问:
“中使您眼界阔,瞧不上这小家小户是自然。不过平头百姓家都这样,没甚么好看的,您看咱不如回...”
中使拢袖不语,左后边的小跟班斜着眼,尖着声就哼道:“我还道这家人有什么厉害的呢,原是个小商贩?
在京里,纵是那高官贵人家,咱中使到了门前哪个敢怠慢半分?早在亮嗓子时就该恭敬请咱进屋奉上茶,哪有被晾在这门前吃灰的道理?你这青州小户人家,架子倒是摆得够大哈!”
吏从瞅了瞅半掩的门,见中使面色不善,好声好气帮忙解释了句:“倒也不是架子大。这人家拢共就两口子,总三个娃,小闺女还是个靠药罐子吊着命的病秧子。
这样的人家除了缴税的,其他还能见过什么像样的官儿?中使您的名头恁大,他们呐,估计是给吓坏喽。”
“我还说是一大家子呢,这么大的家院只住了五口人?”小跟班瞟瞟自家老大,摸出两颗小巧的银瓜子儿递给吏从,和他搭起话:
“不是我说,这青州的屋院现也不算便宜,何况是这靠近城北的地块,看这院墙宽阔样,怎么着占地也得3、4亩多了吧?
便是东京城内的官户,兜里没两个子儿,大多租也不敢租这样大的地方。我实是好奇的紧,李公吏您见识多,知道这人家做什么这么阔气?”
“哎呦,瞧您说的,青州哪能和京都比呀?”李公吏捏蹭着那两颗合起来约莫小指尖大小的银瓜子儿,笑得两边眼尾堆起细细皱褶,转了转眼,低声说:
“至于生意,现在啊,是真没什么。”
小跟班皱眉道:“李公吏您这话说的不大实诚啊,青州可不是那偏僻地界。这家院造相虽然太过规整,也老旧,可就这大小地段搁这放着,少说也得卖上万贯。”
他双眼在瞟见门缝里头闪过的人影后,悄悄又递过两颗银瓜子,不自觉压低了声音,狐疑问道:“什么样的小生意能让人年纪轻轻买得起这样的大家院?”
“嗐!这跟任大赚不赚钱他就没关系~”李公吏摇着头,跟着在里边渐近的匆忙脚步声中,收了东西也识相的压低声儿:“要说任家老爷子那会儿,这任家真是咱这儿数一数二的阔气。
只是这人偏起心呐,他能偏到天上去。老头要死了时分家,任大是大哥,按说该得大头,可这十间铺子他就分得一间南铺。
就这破旧的自建老屋,要不是祖宗定死规矩不许改动,不让租卖,还到不了这老实头身上。
还有那数十万贯的家财,这任大就得了个万贯都没有,后来还拿去给那转眼输光了底裤,跑了婆娘的三弟还赌钱...”
“吱呀~”
门轴轻转的声音响起,搓着手缩着脑袋,没来由猥琐了三四分的任父快步迎了出来,满脸堆着阿谀的笑:
“哎哟喂,真是中使大人呐!我还道家仆欺我,骂了他一通,说什么也不敢相信呢!实在怪小人没见识,该死,该死,竟怠慢了您。快请进,请进!”
一边把那拉着老长马脸的中使往里让,他一边大声吩咐:“快快快,把最好的茶,最贵的点心果子都给我上上来!”
“好嘞!”田林高应一声,也不叫别人,自个儿一双脚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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蹬的飞快。
方才半掩到什么也看不真切的任家门大开,中使没急着动脚,先是昂着下巴用鼻孔把任父打量了一通,从上到下,眼中愈发不屑。
眼神绕过任父再落到田力背影上,脸上的嫌弃又增加了一分,再瞟见一些侍婢的身影时,本来就臭的脸色更加不耐烦了。
外院实在不算大,没两步也就到了中堂里,西侧门边摆置一张黑漆圆木桌,上放茶具,面容稚嫩的侍者已点上茶,动作尚算流畅。
上首当门山水立屏前唯一正座亦是黑漆圆木的扶手椅,左后近屏边处一架黑漆圆木香几上一只偏黄莲鸭白瓷瓶间错落插着几支腊梅。
右位近椅置一几,与下首两边扶手椅旁各置茶几皆罩喜庆花罩,上摆柿饼、桃干等青州常见干果果盘和酥点。
此外,只东墙错落悬挂时兴吉祥挂画,下案上摆置着赏玩瓷件几许,旁置一青松盆栽,余无别饰。
用不着人让,中使收回打量眼神,一屁股就在首座坐下,嘴角愈发耷拉,沉目不语。
于任父对面落座的小跟班看见中使面上的不耐,也不拖沓,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任郎君,你可知我们来此所为何事?”
“我..我家小门小户,也不知有何吸引大人之处?还请大人明示。”任父谦卑的语气中皆是恰到好处的疑惑。
“中使大人好奇咱青州商户平民家中摆设,想来到处逛逛,郎君不必紧张。”西二座的李公吏寻机笑答,又轻嗅了下呈上青灰茶盏中飘出香气,赞道:
“此茶兰香清幽,汤色甚白,可是洪州双井?今儿我可是跟蹭到中使大人的光了,郎君大气。”
任父道:“中使大人驾临使得陋室蓬荜生辉,小民纵是拿出家中最好之物,亦唯恐招待不周,若有哪里不对之处,还请列位大人谅解。”
“草茶易散味,从来须饮新。我闻着味儿,是前年的陈茶吧?青灰的次品盏子能显几分白?却道什么好来?”一直没说话的中使冷冷的语气里十分不耐烦有十二分的嫌弃。
“小民都是很仔细挑着包得最好的陈茶买,您放心,这绝对差不了味儿。”任父笑的讨好,夸的真心。
“咳咳!”李公吏不小心被呛到了。
“这茶你留着自己好好品吧。”小跟班看见自家大人奇差的脸色,清了清嗓子,啥也不说,直接上正话:“听说你家小娘子心思灵巧,活泼聪颖,不妨请来我们中使大人见见。”
任父终于能光明正大垮下脸去,一脸惶惑的说:“小女这两年病得整日昏沉,难得活泼,实在不敢称巧。”
“整日昏沉定是因素日无事可做。如今正好教坊生额缺员,令女补上,多锻炼,专注学习之事,自能强身健体,日益活泼。”小跟班催促:“任郎君,莫要扭捏,快请小娘子出来一见吧。”
“嘶,这个,小女实在难堪大任,请大人留情。”任父满脸请求之色,伸手招呼周管家,对上首中使道:“小民虽家境不丰,幸得祖上庇佑,还有些许积存,请大人笑纳。”
一直垮着个批脸的中使面上这才隐约漏了点不那么明显的笑意,小跟班就直接多了,脸上立马爬上了只要眼睛没瞎的人都看得出来的满意。
只是那点笑和这些满意,都在看到周管家手捧小托盘上那红布,以奇怪的底宽上尖姿势高耸着时,慢慢在消失。
而任父本来笑得难看到完美的笑容在红布被揭开时,意外被混进深度迷茫,而后呈现出一种扭曲的不知所措。
6. 六
东内后上房二楼头间内,坐在床沿边的任浩辰歪着身子,小小的手伸到阿妹眼前来回晃动几下,见她还是没什么反应,郁闷的收回手,问:
“哥,阿妹真吓傻了,这下咋办?要不要找王姨去找医师来?”
坐在床边折背椅上的任浩文抱着手肘有些为难:“找医师有用吗?又不是医师吓的。”
“是噢~”任浩辰觉的好有道理,回头又看了眼愣愣出神,一点没理会他们的任渺,跳下床叉着腰就道:“哥,咱还是招人去吧,打跑了坏人阿妹肯定就好了!”
“快别胡说,就你们这样的小人家,上去就得被人捉了短腿儿。放心,主君自有办法,你们莫要担心,乖乖在房里待着啊。”
头戴灰蓝元宝冠,穿着浅蓝圆领窄袖束腰长袍,手上拿着粉紫连脖毡帽的秀姨从外间进来。走到床边轻声道:“小娘子,戴好毡帽,秀姨带你去外面走走,好不好。”
“中使走了吗?”任浩文关心的是这个。
“秀姨,大坏蛋真的走了?那我们赶紧出去玩吧,今天我都还没有去看大白呢!”任浩辰高兴了,转着圈儿就去帮忙找帽子。
不过他显然只是在瞎转悠,随便晃了两圈,就跑回来问靠在床柱边,约莫五岁左右,穿着身粉白袄裙,揪着帕子显得百无聊赖的女童:“知知,阿妹早上戴的帽子去哪了?”
知知抬起脸,弯着唇摇了摇脑袋,大眼睛里满是无辜和笑意,小手一摊就软软回答:“不知道呀~”
“啊?我怎么记得刚刚是你接着...”任浩辰抬手挠着额角,觉得很奇怪。
“在秀姨手上呢。”任浩文忍不住给他指明方向。
“咦?秀姨从床上找见的吗?”
...
任渺有些迟钝的回过神,眨了好几下眼,才想着自己要问什么:“是去前院吗?”
秀姨愣了一下,旋即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并未隐瞒:“嗯,但请小娘子放心,主君和夫人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她勉强勾起一点笑,而后道:“那麻烦秀姨...帮我找找去年那件藕粉色旋袄与同系裤子,帽子要那顶杂毛的。”
“这....”秀姨有点犹豫:“小娘子身上才做的这身石竹色棉旋袄更时兴,也更暖和,怎么想到要换那身颜色不大好的旧绢袄了?我记得那里面充的还是薄绵...”
“秀姨,我想穿。”
“行,那里面得再多加些。”
“嗯。”
“小娘子略等等。”
眼见已经看不着换好衣服就被抱走的任渺了,任浩辰脚跟落了地,眼巴巴趴在门边,有些迷惑,还有些不快乐的嘟囔:“哥,为什么出去玩,秀姨非不让我们跟着?”
“笨!”知知摇着小脑袋,很有大人样的叹了口气:“你没见小娘子问姚管事是...是不是去前院的时候,姚管事点头了吗?她们肯定是去见那什么大人了~”
“什么!”任浩辰震惊了,一下蹦了老高的就要往外冲。
却被好久没吭声的任浩文语气沉沉地叫住了:“阿鹤,走,咱们招人去!”
“嗯!”任浩辰认真应下,就又往外冲。
“等会儿~”任浩文伸手揪住他的领子往里拖“咱们也得换身行头。”
“大郎,二郎,我也要去!”
“美芝这两日病了,知知你得给小妹守好屋子,记得别让里屋断了炭火。”
“哼~”眼见他们上楼跑不见了人,知知叉着小腰跺了跺脚,气呼呼的跑出门:“不带我去,那我就找夫人告状!”
才出正月的天还未辞去寒冷,今日虽有些太阳也没甚么风,在外面没多久却也依旧会被冷得脸干巴巴的疼。
任渺把脸往围脖边缘的细绒毛里缩了缩,无力靠在了秀姨的肩上,后院撑裂冰霜怒放的腊梅稳步远去,开不到她心里。
选看乐妓...好一个选看乐妓,她终于死心了,原来自己不是无名之人。但...那人怎么会是她?
记得原本自己的她,怎么会因痴迷于好相貌而不顾一切放纵沉沦于情网?
便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要她还是她,以她的性格,又自小长于这样和睦幸福的家庭,纵是遇见挫折也定会被保护到完全受不到伤害,最多会骄纵,又怎么会有那般狠毒自私?
好冷啊,真的...好冷。
“夫人肯定已经派人去锁了中院的后角门,去西跨院的门一直都有人守着,大郎他们定是不能出去乱来的。小娘子别担心,我们就是去看上一眼,马上就能回去了。”
秀姨安慰的在她背上拍着,脚下步子顺势放慢。
“嗯。”任渺紧紧咬着想要打架的牙齿,看着明暗交替不断的长廊,想起那个初时古怪,而今想起,才发现竟是补充预言般的梦,想起那个胖美人,忽而又哆嗦着问:
“秀姨,爹爹娘亲...会害怕吗?”
“...不会的。”秀姨轻蹭蹭她被毡帽包裹大半,愈显苍白的小脸,手在她背上打着温柔的节拍:
“主君聪明,夫人很厉害,事情很快就会过去,会平安的。小娘子就当跟着我出来逛逛园子赏赏花,莫往心里去啊~”
任渺把脸埋在秀姨肩窝里,有些哽咽:“肯定会的,谁不会呢?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变成这样。”
“唉~乖孩子,是世道人心险恶,不是你的错。”秀姨终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将任渺的小身子抱得紧了些,低喃之语中有十分坚定:
“秀姨会保护你,大家都会好好保护你!小娘子要好好的,开开心心每一天,有小娘子和两位小郎君在身后,主君和夫人就永远不会害怕。”
前院堂屋内很沉默,上首中使一张白面已黑如锅底,小跟班则频频看向屋外。除了不大的院子,照例没等来什么额外动静。
“砰!”中使端起茶盏再重重一放,早已冷却无香的清茶激荡而出,中使怒急起身:“本使奉皇命来此选差,尔等竟敢如此戏弄于吾,我们走!”
“许是小女又发了病,这才耽搁了些许,请中使大人息怒,小民这就亲自去催看!”早满脸焦急坐不住的任父忙忙起身往门外追去。
“哼!又发了病?便是死了,抬也该立马抬到中使面前来见过!”小跟班愤而大骂:“若今日接的是官家诏令,尔等贱民敢如此怠慢,早该没了脑袋!”
说完抓起上首茶几托盘上那个一掌包覆不下,满是鼓出不规则小疙瘩的银包,和底下做托高的半空银袋,边往袖里塞,边往外追去。
“这..”秀姨抱着任渺从廊门转出,就撞见一脸怒气从堂屋疾步而出的中使,想也不想,忙快步上前见礼:“中使大人,主君,小娘子一时发了昏,奴婢来的慢了些,请中使大人息怒。”
“任渺失礼了,还请大人不要责怪爹爹。”任渺择机从秀姨怀里撑起身,声音细软无力,面上已然有些许青白之色,吓了循声转过头的中使一跳。
两头着急跟出来的任父更是大骇,再不顾什么,脚下一转,忙奔过来,慌张到手都不敢往女儿面上探,声音里已带上颤抖:“阿蝶,你怎么了?可是又哪里不舒服了,不要吓唬爹爹啊!”
任渺伸手软哒哒捉着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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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的指头,面上扯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爹爹不要怕,阿蝶没事。”
“好好好,没事,会没事的。”任父忍住喉头哽咽,忙吩咐:“周力,快去请医师来,快些!”
“嗳!”
而后任父又快步走到中使跟前,摘下腰上水头还算可以的喜鹊衔梅白玉佩捧高,求道:“大人,余下万事好说,只是小女身子实在不经折腾,可否请大人许小女先回屋歇息?”
中使瞪着面色苍白如鬼,说两句话就脑袋歪歪软搭在侍婢身上的任渺,一句话快堵得自己心肌梗塞也没说出来,这块破玉佩要他怎么接?
门口这时传来敲门声,有人高声问:“请问魏中使可在此?知州大人暂理完公事,已在州府内备下薄酒,邀您午间一叙。”
“晦气!”中使一声冷哼顺势而出,把袖一挥便往外去了。
小跟班经过任父身边,还不忘极快的捞过他手中玉佩。
得了自由,一脸急色的秀姨不用人说,已稳稳扶着任渺后脑勺,忙忙转身往后院快步走去。任父收回担忧的眼神,追去门口跟着送客。
才去西院吩咐过下人,今日不要让两个小哥儿出门,任母又拐道去将那几箱落下的货物暂存至临时库房。
此时又暂时无闲碎事忙劳,只好心不在焉的转回内院。还未进正房,便被噙着两包泪等在此的知知抱住了大腿:
“夫人...呜呜,大郎,还有二郎,他们,他们要上街雇人行凶!万一要被抓住了怎么办?你快救救他们!”
“啊?哦,是小知知啊。”任母回过神,伸手摸了摸知知乌黑的发顶,温柔笑道:“渺渺已经和我说过了,后角门已锁,我也吩咐过小默小佑看好他们了,没事的。”
“小娘子说过了?”知知不舍的松开任母,取出帕子有模有样的擦了擦眼泪,声音还有些哽咽:“那就好。”
任母拍了拍知知的肩膀,温柔的夸奖:“小知知也长大了,越来越懂...”
“夫人!”前院看门的小厮匆匆跑到任母身边,小声道:“小娘子..呃,周管事请医去了。”
“什么?”自从任渺生病来,任母最怕的就是请医师这些字眼了:“刚刚见着还好,怎么这下就闹到要请医师了?”
小厮摇头:“才出去就那样了,小的看着,许是吓着了。”
任母摇摇头,忙快步往外去,边问:“现在人还在前院么?”
“小的刚见着就忙跑来找您了,约莫还在的。”
眼见她们匆忙跑远,知知愣在原地,忽地撅起了唇,委屈渐渐挂上小脸,眼泪又涌了出来。
位于边上几多侍婢前头,戴青底白边元宝冠,外穿赭色对襟素缎短袄,内搭石绿浅黄边褙子,里着内掖白襦衣与白边蓝裙的年轻妇人没有跟去,而是问:
“知知,你出来了,小娘子屋内炭火烧着吗?有人看着没?”
“这..该是烧着的...没...”知知顾不得哭了,睁大眼,揪着帕子有些结结巴巴的说:“王管事...我,您别生气,我这就回去看着!”
见她提着裙子慌张的往东内院跑,王管事摇了摇头,边点人边吩咐:“小琳你跟去看看,别让小娘子回来屋子是冷的,小惠赶紧去小厨房先把小娘子常喝的药...”
任母自前院廊门而出,正好碰上往里跑的秀姨,见她满脸慌张,惊声问道:“阿秀,渺渺怎么了!”
“夫人...”秀姨脚步未停,急道:“又有些烧,先回屋再说。”
前边正出门要上轿的中使循声一瞥,正瞟见任母半边侧影一闪而没。
7. 七
中西院之间有一甬道连接,前可至西角门,后到西内二院东厢外置一角门,白日里皆开着,过去不多远便是后门,寻常与值守房管事登记过便可进出。
一高一矮两个小身影从内院耳房穿出,鬼鬼祟祟来到小花园,一溜烟从西侧月洞门穿出。
“啊呀,今天田林叔忘记开后角门了吗?”换了身灰绿白领襦衣与偏黄白裤子的任浩辰,甩着腰间不老黄系带,伸手拨了拨门上大锁,转身就说:“哥,咱们走值守房过吧。”
任浩文则穿草黄襦衣与黄白裤,外系红腰带,他有些纳闷:“田林叔掉了一文钱都得心痛半天,这门忘开忘关都是要被扣工钱的,你什么时候见他忘过了。”
“也是,忘一处不划算,估计西内院的门他也忘了。”任浩辰左右瞧瞧,来回比划了两下,就塌了肩撅着嘴,丧气极了:
“墙这么高那么宽,我爬不上去啊~哥你行...哎,你这就不要阿妹啦?”
“咱屋院前,墙边上那颗老石榴树盘曲好爬。”
没一会儿后。
“眼睛一闭就跳下来了,哥接着你呢,快!”任浩文在与邻居家交界巷子边的后墙下,伸着两胳膊催促趴墙上发抖的弟弟。
“我...我不敢~”任浩辰平常虽然调皮捣蛋,但家中外院墙不是一般的高,他到底也才在七岁还差点儿的年纪,真上来往下看,就有点腿软在那了。
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个带着疑惑的软嫩声音:“那个...你,你要..要不要我叫小舅来救你?”
听到这陌生声音,任浩辰迷糊的往自家院子里瞧了瞧,在没看见人的时候,又往隔壁离他们家大概两人左右宽间隔的隔壁家看了看。
正就见个唇红齿白,却满脸怯懦的瘦弱小孩,仰着脑袋睁着大眼怕怕的看着他。
“咦?你的眼睛居然比我还要大嗳!”任浩辰发现了新大陆,顿时忘了害怕,转身就想去拉哥哥来看:“哥你快看,居然有人的眼睛比我大~”
可他这会儿在墙上呢,这一拉险些栽下墙头去,好险扒住了墙头,才要松口气,就听隔壁那小孩惊叫:“啊,要掉下去了,我去找阿舅来救你!”
“嗳,嗳,小不点你回来!”任浩辰大叫住人:“别去,千万别去,回头哥哥请你吃糖。”
那孩子迟疑的停下来,弱弱的反驳:“我不是小不点,我有名字的,我叫...”
两边本来就隔着空儿呢,那小孩又往外跑了一段,这离得太远,任浩辰又不是千里耳,何况他哥说话了,于是他压根就没注意到人家。
“阿鹤,你别出来了。”
“不要,救阿妹要一起救,我这就跳下来!”任浩辰哪里肯依,鼓起勇气准备闭眼跳。
却听任浩文换了个说法:“不行,我刚刚想了下,这墙我回来爬不上去,你要也出来了,咱们可都回不去,得流落街头了,你要在家等着接应哥哥。”
“啊?那好吧~”任浩辰抑郁了。
“那我们约个暗号。”任浩文想了想,就说:“我回来会在这儿学大白的叫声,你可守着了,千万别听不到。”
一听自己任务这么重,任浩辰当即又振作起来,握着拳一脸坚定的答应:“哥,你放心,我会坐在树上等你,不会让你做乞儿的!”
“好!”任浩文很感动,又说:“那把你的钱袋给哥。”
接了东西塞自己包里,给弟弟留了个全都靠你了的眼神,他转身就往东二街上跑去。
早前青州除了官道,大街小巷里见到或蹲或坐的无事人,只要上前问问,□□成得是私找工人或是代找工的牙人。
不过自上任知州定下规矩后,不管是租赁还是雇佣事,都被固定集中在南市,现任知州照行此例,至如今有四年多,已成定制。
早前围在大萼巷口看热闹的人群一时见不着热闹,便早就散了,跟着人群走的小贩自然也各自散开。
“新早馒头卖耶~才和的面,刚炒的陷!热腾腾气蒸蒸,那是香喷喷~酸馅儿真爽口,杂鱼料子最...”
耳边听着各色热闹的叫卖,疾步走在尚余留些许元节喜庆氛围街沿上的任浩文,忽然被人给拉住了,更有一耳熟爽朗男子声笑问:
“大郎?真是你啊?今儿怎么穿你家书童的衣服出来了?”
他本来就心中紧张,这被突然拉着,就给吓了一大跳,看清是谁之后才大大松了口气,顺着对方的力道走到一边茶摊小推车后边时忍不住说:“冯三叔,你可吓死我了!”
而后他低头抬手左右上下看看,有些纳闷:“这上面也没标志啊?”
“这也能吓着,你啥时候这么胆小了?”对于他的反应,冯三有点奇怪,又见问,便哈哈笑道:
“嗐,这加长到脚脖子的裈现在虽然不止你家穿了,但你家这抽绳收口和别家就是有点不一样,喏,你瞅瞅我的,是吧。”
冯三伸了脚和他比对,又问:“我今儿早上卖茶见你家不是来了贵客,你怎么就出来了?要说上学现也晚了,方向还是反的。你这书童也没带,也没小厮跟着,到底做什么去?”
“哎呀!”从抽绳样子上回过神来,任浩文低低惊呼一声,忙就要继续自己的大计去:“我有大急事呢,可不能和你说了,先走了!”
“别介。”冯三伸手拉着他,可不轻易让走:“我瞅着你这是往南市去,过了南门可没这边安全,你家能让你个小孩家家独自往那儿去?
仔细别出什么事儿,那我可真就对不住你爹娘还有力哥了。”
任浩文着急的往家那边看了眼,急道:“不会的,我都要九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冯三叔你别拦着我,我这真有事,晚了就来不及了!”
见他满脸着急不假,冯三弯腰将手中壶篮放去茶车底格子里就说:“什么事儿你告诉我,我代你去,你先在三娘家包子铺里待一会,我就叫大舅哥去找力哥给你领回去。”
说着冯三就要把任浩文往东桥头南边第二家的何家食肆带去。
任浩文自是不肯的,俊眉皱起,很有两分严肃的说:“冯三叔你别捣乱,我这是顶天儿的大事,你不能掺和。”
听着这话儿,冯三真心觉着乐呵,止了步转身正正看着他,放开手笑道:“好,我算你说的真是又急又大的事儿,那你也别急着动腿,听我两个问题你再说要不要自己去。”
“好,你问。”任浩文深呼吸一下,点头答应:“问快点,再晚真要来不及了。”
冯三点点头,伸出手一比划:“首先,办什么事就要找什么人。南市鱼龙混杂,你对那两眼一抹黑,啥也不晓得,过去找到对应接活的人要多久?”
看任浩文小脸上现出迷茫,嗫嚅着答不出,冯三伸出第二根手指又问:“其二,接钱的要是个骗子,骗钱还拐你,你要怎么办?”
任浩文彻底被问住了,塌下肩有点想哭:“那怎么办,小妹就只能被坏人带走了么。”
“什么?你家小娘子要被谁带走?你可别唬人!”本来还满脸玩笑的冯三瞪大眼,见任浩文伤心不假,忙左右看看,拉着他蹲在茶车后边,压低声有些着急的问:“你快给我仔细说说。”
“就是...”任浩文把妹妹的事简单说了说。
“我听我家岳丈说,好人去那教坊都不一定能平安活到长大,任小娘子病成那样,真要去了能好过几日?那不得挖了任夫人和任郎君的心肝儿?这没根的阴险家伙,绝不能让他得逞!”
冯三听完前因后果,颇觉气愤,他攥着汗巾琢磨了一会,抬头左右看了看,揽着任浩文起身往何家食肆去:“我知道一人,就在南市,他指定有主意,只要给的起工钱,这事指定接。”
“真的?”任浩文垮丧的脸上浮起惊喜,他把斜挎肩上的荷包摘下递给冯三:“大包里有一贯九百五十文,里面还有个小包,大概八百文左右,要不够,我这还有玉佩。”
“玉佩不用,这两包钱我拿着了,余的回头再给你,你在我家铺子里等着。”
大萼巷内,跟着小轿走的小跟班轻声嘟囔:“这大包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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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加起来估摸才一百二十两不到,玉佩看水头花样,撑死了也卖不到六贯五上,全都加起来居然连个一百三十贯都没有。
早前我听说吴殿头元平初走两浙那边,最差的人家都没收到低于一百五十贯的钱财,就这还没算其他东西呢。青州又不是小地方,这任家不会是在糊弄咱吧?”
魏中使胳膊肘搭在窗格边,眼睛看着前边,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姓任的一身要出门的打扮,随身玉件连十吊钱都换不着,见人的仆从穿得破破烂烂,还能拿出什么好的来?”
“啊?”小跟班半点没注意这些,他想了想,就说:“那洪州双井咱宫里不是年年有贡品吗?宫里每位夫人都只能分得十来条呢!就是陈的也还是好茶呀。”
“哼~”魏中使不屑中有些气愤,手指劲劲儿的掸了掸衣袖,,仿佛要将侮辱过自己的贫穷气息给完全赶走,比着指头数落起来:
“你个没心眼的傻冒!过了期的散茶就比泥还贱!还有那上的糕是狗都不吃的品,挂画是一贯钱能包圆儿了的贱货,正经摆件都是烂瓷器。这还好呢?
后来的那小病秧子怕是把所有衣服给裹身上了,女主人都穿旧料子做的衣裳,素到要命!要说装鬼糊弄,咱突然上门,他要能早知道,也不能在咱名单上躺着。”
小跟班眯起眼,缓缓点头:“嗯,有道理。回头我去探探街坊,接下来才能多要点东西。”
“啧~我说你是榆木脑袋吧?”魏中使屈指送了他个糖炒爆栗,有些恨铁不成钢:“这儿的知州是个难缠的死鱼脑袋,好赖不吃,还有接下来?
你也别提以后,这要是收的人家多了,找他们是顺带刮刮皮,有比没有好。只这一家,为这么个破落户特意再来,犯得着?”
“啊,早知道这样,咱就得想法子多要点了,这么些还不够回去分的呢。”小跟班觉得万分可惜。
“说你傻还真一点不聪明,为这么个没脑子的穷鬼气得煎心那划算么?哼~别处又不是没了,往东南去的沂州知州就是个财品好的。”魏中使说到这才有了点笑模样:
“我啊,是早料到这个州弄不到什么油水了~你小子也是,这趟好歹也挣回了本,还计较那三瓜两枣儿做什么?不过..”
他眯起眼,笑着歪去另一边,留得很长的指甲轻轻刮着面皮,笑里全是算计:“这家夫人倒是颇有风姿..”
“那跟咱没一个铜板关系,我这就是亏大发了~”小跟班很是不忿,又兀自低声嘟囔:“叶能那臭小子,这么穷的人家他能给标到富人一块,这消息也太假了吧?
就这,他还敢跟老子要二两金子,回去我可要他好看!”
“那小子奸着呢,回头你给弄了,可别怪好哥哥我不帮...”
“抓住他,快抓住那几个小偷,别让他们跑了!”
眼看没多远就要转入官道侧道,忽地从前边巷子乌拉拉跑出来两伙人,前头两三个蒙着面跑得飞快,后面的一大伙人抄着乱七八糟的家伙跟着。
“什么人胆敢于街巷乱来?快快停下!”和来接魏中使的衙役共同走在前边的李公吏大叫,企图阻止对方继续前冲:“住手,都给我住手,不然巡...”
“快,好容易追着,千万别让他们跑了!谁能找回我们主子三寸高的宝贝实心金蟾,工钱加倍!”不知哪个人在这时大喊,完全盖过了李公吏的嗓门。
“三寸高的实心金蟾?”本来嫌恶皱眉的魏中使来了神,忙叫道:“前面的,官差就该以民为本,这青天白日出了偷盗事,怎能不管?”
衙役回退两步,为难道:“魏中使,稍后会有巡捕来捉拿小偷,我们负责保护您安全的,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知州定会怪罪下来。”
“欸,话不是这么说的。”魏中使那一脸的正直多一分虚伪,少一分便嫌假:“严知州最是亲民爱民,你们合该以百姓为重!
我不打紧,便是有什么,回头我也都替你们担了,快,上去帮他们,务必为本使...咳,务必当场拿下那些贼子!”
8. 八
“真的和韩先生说的一样,那个中使一定要叫人帮忙拿贼,大家混在一起,中使被趁乱揍了个鼻青脸肿...后来巡捕就来了....”
任家西二院听竹院东厢房里,本来还激动得红光满面的任浩文说着说着,就在爹爹越来越严肃凝重的面色中消了声儿,站在那有一下没一下揪着手指,扭头眼巴巴看向榻左边坐着的娘。
“好,好得很!你可真有能耐得很!”任父咬着牙,脸上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担忧,很有些扭曲:
“看你娘有什么用?从上街到跟着去现场,只要你中间给人注意到了,官府大力查起来那是一揪一个准!雇人公然在大街上揍禁中宦官,你可真有能耐~”
“你凶什么凶,要我说揍得好!”任母抱着女儿,觉得可解气了:“我听田林说,前堂给人上的是过期废茶,给的是剪得稀烂的银子,你自己都瞎糊弄人家了,文文不过给人揍一顿,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这是对宫里来的官动起真格儿了,那能一样嘛?”任父有点点气虚,可转眼又有点气愤,指着周管家和田林问:“你还说我糊弄人家!
你问问你这俩好手下,我怎么说的,他们又是怎么做的,问问这糊弄事是怎么来的!要不是我临场反应快,现在指定给人家顶着脸抽呢。”
站在任浩文身后的周管家和田林两个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挠着脸低着脑袋都不吭声。
“他们俩怎么啦?旧钱袋打补丁有什么错?穷人家不就该这样吗?要不是你爱那一口,他们也没地找那陈年的双井来,要换了我,我还能让上白水,你信不信!
哦,人家拿我宝贝女儿性命作妖,难道我还要把银子码整整齐齐一大摞给人家送上千贯?整一套房?那我宁愿把家里的钱搬出来都倒南阳填河去。”
被数落得不开心,任母把眼一横,眼中放出凶光,就和丈夫呛上了。她抚着女儿胳膊,瞪着人冷笑:
“再说那什么狗屁中使?他当人能飞?他都一眼能看出咱这是几跨院,那不知道家大的人家走路来回是需要时间的?哦,等那么点时间就好意思发火,还要见我女儿尸..呸呸~
要不是我的小乖乖机灵装病,照那狗屁中使的破烂性子,你今儿左右都得被提溜到公堂上挨板子一顿揍!我的文文好歹还给你出了口窝囊气,你还在这对内怪三怪四起来了?”
始终有点提不起精神的任渺,一见父母两个瞪起的乌鸡眼里都开始冒劈里啪啦的火光了,忙指着里间问:“大哥,那里面这个被砸晕的大哥哥又是怎么回事?”
“咳咳~是啊,里面这年轻人又是怎么回事?”任父悄摸给女儿点了个赞,扭头避开妻子要吃人的视线,跟着转移话题:“他是给谁敲了一榔头么,咋给伤成这样了?”
任浩文伸出一根指头挠了挠脸:“韩先生和我,还有冯三叔躲在后面偷看呢,这伤是给从天而降的一个大钱袋砸的。”
“这都是很严重的脑震伤了,得是多大的钱袋啊?”
见家人脸上都是迷茫,任浩文默默走到里间,从床上那被包着脑袋,昏迷不醒的年轻人袖子里摸出了凶器。
一看到那棱角俱全的大胖钱袋子,任父无语了。周管家眨了眨眼,嘟囔道:“躲着了还能被砸到,这是他太倒霉,可不能怪我~”
任浩文看着大家奇怪的反应,有些不解,他摸着钱袋说:“还好不是正正砸到脑袋中间,不然先生就得给开瓢了。就是...我怎么觉得这钱袋子上花样好眼熟呢?”
“咳!好在今儿张家来的医师是洵娘子,她对这脑震伤也能看一点儿,这位韩郎君只是有些轻微的脑震,养养就能恢复过来。”任母有点庆幸,而后又稍微提了点声喊人:“阿雨。”
守在门口的王管事应声推门进来:“夫人。”
“你找两个妥帖人来好生照顾这位韩郎君,万不可有一点大意。”任母认真吩咐:“还有,今儿后面这些事,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下里,知道的人谁也不准再提。
你告诉大家,今日的辛苦,我都记在心里,等过了这段时间,就给大家发奖励。”
“嗳。”王管事笑眯眯应下:“您放心,咱们家的人从来都不是那种爱嚼自家舌根的。”
“好了,今儿天也晚了,咱们就别在这扰了病人休息。”任母抱着女儿起身,又对周管家二人道:“管家,田林,你们且先去忙吧。”
“周力,记得找机会好好谢谢那李公吏。还有,传信让多叁带着货先起程去淄州。”任父趁机插嘴,顺便踱步来到大儿子身边:“平儿,和爹爹去书房。”
不待任母说话,他伸手将儿子手上的银包揣进兜里,打横夹起一脸懵的儿子就脚底抹油,跑了。
“真是,多大年纪了,什么德性。”任母无奈摇头:“管家,那李公吏我瞟见了,看着像是田庄子上陈大娘的儿子李俭立吧?”
周管家点头:“是他。那小子是去年被他在使院做书写吏的表哥荐去做事的,今儿咱们能糊弄过去,还多亏了他门口和那小太监摘说咱家的那点陈年旧事儿了。”
“嗯,人家帮咱是莫大的情分,谢也不是钱能轻易了清的。今儿文文也多亏遇见了冯三..”
任母沉吟一会,便说:“也不知后面什么情况,这中使什么时候走。这样吧,对他们都先莫声张,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再一起好生宴谢也不迟。不过冯家和李大娘那边,记得要更看顾些。”
“您放心,这些啊,我都晓得的。”周管家答应,笑道:“夫人,那我就先去了,今儿闹这一通,里外还有好些事没办呢,您要有别的吩咐,再差人找我就是。”
“行,你们都忙去吧。”
直到天都快黑了,一家人围在东内主院如意居内饭桌边,下午闲下来后,在床上晕晕倒倒睡了一下午,现在还有些迷茫的任渺看着空了一个的位置,下意识的问:
“二哥呢?怎么一天都没见他了?”时。
被爹爹押在书房念叨了一下午,也有些恹恹提不起精神的任浩文,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大叫着:“糟了,我给忘了!”急得也不顾斯文,跳起来就往后边上房院中冲去。
待大家找到任浩辰时,他正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窝在石榴树杈子里困到迷糊又不敢睡,正有一搭没一搭抹眼泪呢。天可怜见的,一双大眼睛都给生生哭成核桃眼了。
第二天,任父一早出门打探消息,任母这迎来了个稀客,任渺则一个人悄摸出了房,从百花园耳房穿到了后花园内。
说她虚伪也好,说她自私也罢,便是再难受,她也想要活下去。那要安稳活着,就要好好考虑以后到底该怎么办,思考自己的以后,必得先把大事从头到尾认认真真捋一遍。
钻到远离月洞门那一块的一丛矮茶树后,她一屁股就坐在腊梅树根下,捡着树枝子在地上边描画,嘴里边小声咕哝:
“元盛元年五皇子和侄子三皇孙接连落水失踪,三皇孙尸首在宿州找到,皇上死了,男主刚考上探花,游街没了。
具体情况未知,后应是被调去建州方向任官,或是私游,不然说不通他为什么会帮助逃到建州的五皇子回京。”
简略画了几个代表符号,她便在元盛标记边上打上问号。这只有年号没有年份,目前为止天水朝并无元盛的年号,排除掉其他朝代猜测,可知此为未发生,但还不知何时发生的事。
“唔,五皇子登基就封男主为都虞候,当晚男主救火救公主,之后就开始发展感情摇身变驸马,升职加官再进爵。
那认出我,娶妻变取妾,包括我害死兄长,我又变痴傻,应该就都在男主考取功名之前。不过我致父母离心,母亲早逝,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是为什么...”
她很有点不满:“大胆热情六公主和清冷无双萧郎君谈恋爱,总揽军政大权的萧丞相狂宠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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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怀孕生子铲除我这个痴傻发癫妾,前后三线并重,凭什么我这条这么敷衍?啧~”
每次回想到这个她就想骂人。
使劲让自己冷静下来别抱怨,她又继续嘀嘀咕咕捋线索:“探花。按常理来说,春试一般都在正月到二月间,殿试应该在三月初左右。
只要时间不估错,照剧情看,我该在元盛元年三月初之前傻了,那外祸么,只要在这元盛到来之前我们家不搬去京都,不认识男主那不就好了?”
话说到这,她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书里有一段公主质问萧二我这个小妾是什么情况,萧二说我对他有恩,才娶回去负责。那我是什么时候对他施什么恩了?要他这样报复我?”
接下来么...她使劲搓了搓小脸,看着地上鬼画符一样的关系图,重重叹了口气。而后拧起虽然色浅,但还算浓密的眉毛,生无可恋的嘟囔:
“书里五皇子登基是青年,可梦里那没脸公主却说才过弱冠,那肯定不超过二十五咯,要从梦里算,这时间前后差最多在两年之间。
可从书里看,前面说的那么厉害的五皇子拢共没当皇上两年,这龙椅他坐热了吗?没病没灾,好好的就死了?这也忒敷衍了吧?合理吗?”
她想到梦里男主又是扶持小皇帝上位,又干掉年富力强的谋反王,丫鬟还说给公主下什么药了。
啧..要这样看,书上所写的,是主角死前做的一场黄粱美梦吧?
唉,不想那没用的。任渺把脑波拨回正路,要梦是真,回头她搞到五皇子年纪,这时间也就清楚了,可难办的是,目前书里很多大事信息和现实又对上了,书,也不能不信。
都琢磨到这了,她又想到梦一开始那个尖叫,仔细想想,那怎么不该是她。
若从书算,她那时已因差点害六公主难产被弄死了,况且她身份扯上天那也不可能葬帝陵去。要说是哪个陪葬妃,历史上是多,可这天水它还就从没这一说。
再说皇帝又不是她,妃子陪葬她梦到?这不是脚趾头都想不出来的离谱嘛~
真是,人都要琢磨疯了。
话说要是不牵扯她,那想不明白也就算了,毕竟她稀里糊涂想要过好自己的日子,现在还嫌脑子不够使呢。
可万一梦里才是现实,书是在梦中梦呢?
从封建社会来讲,小不点皇帝上位,别说摄政王、权倾朝野的丞相什么的糊弄人,名不正言不顺人心就是易生蛆,不管从哪方面,一般这都是乱政乱世的开始。
这天水朝还不是大统一国家,从爹爹当故事给她们讲的,行商中碰到的那些事可窥见,天水朝内部不见得多团结。
虽商业发达,但皇室贵族奢靡成风。文学气氛浓厚,难免又有重文轻武之嫌。
外呢,北疆有势均力敌梦辽国;西北还有时刻想切断天水与西域联系,野心蓬勃永夏国;还有正在动乱的青唐地区。这要几锅混一锅大乱炖起来,叫她们这些小老百姓要怎么办?
她还有两个哥呢,国乱了,回头没被她发癫连累早死,也得被拉去当壮兵!在本朝兵力弱势的情况下,她们家这样还算富贵的人家,去当兵,怎么着都不能算个好结果。
“气人,不想了!”心中实在郁闷难解,她愤愤戳着地上代表男主的那个符号,积压已久的怨愤导致她怒从心头起,忍不住提高了点声音骂道:
“该死的萧应西,什么破名字!字字长的恶毒,连起来正着看是举世无双大毒虫,倒着来更是绝世大坏蛋的代表,还好意思取字叫承琅?我看是承毒还差不多!
靠,以后叫这名字的都不是好人,只要被姐碰见,那就必须给他绑起来每天用盐水皮鞭使劲抽抽!一堆人看起来没个好的,真是欠扁的家伙随便拱拱就生一窝蛆!”
“哗啦!”
“谁?”任渺惊了,止不住咳嗽起来,心中迅速反思自己有没有骂什么不该说的。
9. 九
待缓过劲,任渺撑着树干起身,就要拨开茶花树看看到底是谁。却听边上又有细微动静传来,这回还伴随着小小嫩嫩的呜咽。
“大白,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教养你的阿武哥呢?”任渺抱着一只,除了被光亮找到的黑眼珠子有反光带来的一点亮色外,浑身皆黑黢黢的毛绒小黑狗钻出茶花树丛。
她看了眼外面,没有见到别人。也是,她耽误了这好一下,就是再怎么慢动作的人也该跑没影了。
不过想想自己刚刚骂的话,只要不是男主本人,那被人听去最多惊讶一下她骂人时说话太流利,倒也没什么关系。
而男主是京都那什么萧家人,和她家离的还远着呢,总不可能现在出现在这吧。
至于那些糊涂事到底哪个是真么?她拨了拨大白的黑耳朵,轻声讲与自己听:“等吧,时间总会告诉我们哪个是对的。
历史的滚轮无情,弱者难存。该要找机会锻炼起来,努力养身体才是正道。”
“呀,小娘子你在这啊?”王管事身边的小琳从延芳堂东耳房外廊转出,边朝任渺走来,边笑道:“隔壁薛家五娘子带着个漂亮小侄儿来串门了,夫人正找你和阿郎他们去正屋呢...
咦,这小家伙居然到这来了?可怪能跑的,要小武好找。”
“隔壁家?”任渺将大白交给小琳抱,有些奇怪:“以前没来过呀?”
小琳笑牵她往前面去,一面道:“确实稀奇,只是我在前头听半天,也没听人说来做什么事,但人家家大郎说不准就是要做官的人了,夫人也不好拂了人家面子,才坐下就说送客。”
任渺点头,抽出手笑道:“小琳姐我自己进去,你把大白给阿武哥送去吧,我看它一个劲要舔手呢。”
“嗳,那我去了。”
“对了,小琳姐..”她叫住人,随口问了句:“刚刚前面有谁来花园了吗?”
“路过倒时不时有些,其他嘛..”小琳想了一会,摇头:“今儿花已采过了。大郎哥儿俩才醒呢,知知母亲病了,昨儿晚上不就归家去了么,其他大些的,向来不怎么上这游戏。”
“哦,我知道了。”任渺笑道:“姐姐你去忙吧。”
从过道入进耳房,穿过暖间,才掀开软帘,这还隔着四折翠竹花鸟绸屏,她就听到二哥很开心的笑声:“小不点原来是你啊?娘,我们昨天就是朋友啦~”
“昨天?”这是个甜甜软软的年轻女子声音,里面很有些疑惑:“小郎君,我这小侄儿自来不出门,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哦,我们昨天可干大...”
“咳咳!”任浩文看来是被呛得狠了,咳得十分带劲。
“薛五娘子莫怪,我家哥儿调皮,且自来熟的很,昨日躲猫猫上房揭瓦去了,指定是那时见着你家这小侄儿的。”任母避过这一茬,笑道:“小宝贝,你叫什么名字呀?”
听着娘亲这温柔声调,任渺便猜隔壁薛家小孩长得肯定是相当可爱了,心中有点好奇,就快步绕过屏风。
“回夫人的话,我叫...叫..”
任渺转一出来,便看那唇红齿白,双眼尤其漂亮的可爱小孩一下子哑了火,悄悄鼓着双颊,水葡萄似的大眼睛眨个不停,给她一种又好奇又害怕她的感觉。
真不是感觉,人还缩着脑袋偷摸往西座的漂亮女子身边退了两步呢,只是那孩子生得好,穿的也喜庆,合身粉底白翻领素缎旋袄,衬得他愈发水灵讨喜,这动作才不多显懦弱胆小。
至于坐在那的女子么,该是薛家五娘子了,任渺一见便觉眼前一亮,只见其髻盘双丫,簪花点珠戴翠,两耳垂坠金月环。
外穿对襟蟹壳红半袖绒边时兴花软缎旋袄,内着带花边领抹水绿长褙,下着兰粉底小花百褶裙。
妆容温柔中暗藏俏皮,打扮得相当精致漂亮,难怪孩子那么可爱,看来这薛家人的基因很好呐。
不过对于那可爱孩子的反应么,任渺些疑惑的摸了摸脸,问身边的大哥:“我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任浩文歪过头小声说:“这小孩瞧着有点怕生。”
“哦,这样啊。”任渺点头,但她和任母一样,对于好看的人事物,总能多宽容两分,何况对方还是个可爱小孩呢?
于是她和娘打过招呼,便缓步上前,先给那薛家五娘子见了一礼:“薛家五姐姐好。”
“任小娘子好,小娘子今年快五岁了吧?真乖。”薛五娘子说着夸人的话,表情动作却都很矜持。
任渺便只是笑了笑,这就转向那小孩,问:“你好呀小朋友,我叫任渺,你可以叫我渺渺,也可以叫我阿蝶,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呀?”
面对这样温和的招呼,那孩子却很紧张的偏开脸。
薛五娘子先笑着多夸了任渺一句,“哎呦,任小娘子可真大方。”见那孩子还未作答,好看的弯眉浅浅皱起,轻声道:
“你这孩子,元哥平常怎么教你的?人家问你名字呢,怎么忽然不会说话了?”便伸指点着那孩子的腰往前推了一把。
不想就叫那有些慌乱,手脚都不知往哪摆的孩子直接往前冲撞来。
任渺吓了一跳,这孩子看着跟她一般大,这般蒙头撞来,她如今病怏怏的小身板可遭不住,于是赶紧往旁边一闪。
好在她多少有点良心,反应也还不算笨,顺手就将旁边的二哥一把给拉过来挡那孩子跟前,并且喊道:“小惠姐快救二哥。”
“啊!好痛!”任浩辰被撞得倒退两步,连带着栽倒的那孩子一起被及时赶上来小惠揽住了,他扶着胸口,泪汪汪看向妹妹:“阿、妹~”
“嘿嘿~那什么,二哥你没事吧?”任渺摸着鼻尖上前,但心虚的撇开眼不看自家二哥。
任母赶紧跑过来,先检查了下女儿有事没有,见她好端端的,反倒那孩子捂着鼻子,大眼睛里泪花直打转,忙转身对那孩子温柔道:“孩子,来,让我看看撞得厉不厉害,好不好?”
那孩子咬着唇,泪眼轻轻抖了下,一直紧紧捂着鼻子的小手慢慢放开。任母扶着人略检查了下,便赶紧说:
“有些肿了,小惠,里边暖和,快带这孩子去暖间用冷巾子敷敷。若有出血,叫阿雨赶紧去张家请医师来看看。”
“啊呀,一点小伤,不要紧的。”薛五娘子面上有些挂不住,站起来柔声道:“任夫人,是这孩子不懂事,险些冲撞了你家小娘子,不好还叫你们费事。
画柳,赶紧的,带着他,咱们回去。”
薛五娘子身后,穿内掖薄青窄袖布袄,浅棕围裙底白裤的婢女应下“是。”
任母微皱了下眉,很快便松开了,起身笑道:“嗳,不妨事就好。我也说,这么样的小孩儿总有些磕绊,既无事就让他们去玩。小惠,快带着薛家小郎君和哥儿姐儿去吧。”
说着话,借着转身动作,任母便不着痕迹挡开了那婢子来牵孩子的手,微揽着薛家娘子往外去:“五娘子这领抹花样我见着新奇,裙上绣花亦甚美,正巧我新得了时兴料子不知要做...”
“画柳姐姐,主子们多着人伺候呢,且松散松散。“跟着任母的另一个婢女,也拉上那有些不知所措要跟上去的薛家婢女,笑道:“走,我们也学个两分雅,煮杯茶消消寒去。”
任渺和两个哥哥相对视,默契的耸耸肩,追着抱走小孩的小惠转去暖间。
内正院百花院,延芳堂为任母四时理事所在。西侧偏厅排布桌椅,常日午食多在此处用,耳房则用作存放常用账册书目。
东耳房夏日格门拆下,便可纳凉赏花。如今时值寒冬,便摆置饰物,仅作过间通风所,与偏厅暖间中以厚帘子格挡,以免白日炭火不断的暖间生闷气。两边耳房外廊则连百花院前后。
暖间北位置一软榻,三面围游春连屏,小惠拧了帕子,就坐在榻边给那孩子冷敷起来。
兄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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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入暖间,便围着炉子坐下来。任浩辰软软的往裹了软包的椅子内蜷起,捂着胸口才开始哀嚎:“哎呀,哎呀,好痛啊,阿妹,二哥真的好痛哦~”
两兄妹静静看着他表演,丝毫不为所动,一边被小惠抱着的孩子却有些不安,想要抬头看看,动作轻柔帮着冷敷的小惠按住他没让动,抿唇笑道:
“二郎,瞧你捂的哪儿?要再晚些嚎,可都能扶上脑袋了。”
“哈哈哈!”任渺和大哥忍不住大笑。
“什么嘛,你们还笑,我受伤了耶~”任浩辰紧急换了个位置捂:“很严重!要十个,啊不,要十五个铜板才能治好。”
任渺一脸恍然大悟,配合的取下腰间小荷包在手,在二哥的期待眼神下拉开袋子,又在他愈发亮晶晶的眼神中反手一把捂住袋口,作不乐意状:
“洵姐姐家一贴上好的祛瘀药不过两文钱,二哥你这张口就要我十五文,不是碰瓷呢吗?”
说到这个,任浩辰当即骨头不软了,利索的翻身坐正,掰着指头算给妹妹听:“药钱两文,你拉哥垫背,得五文吧?事发突然,哥没有做好准备,你得赔三文。
还有...嗯,还有药很臭,要吃香糖,得三文;受伤要忌口,要补偿五文。这里是五文、三文....”
说着后面的他就忘了前面。任渺还捣乱:“不对啊,这不是两文吗,嗳,那怎么又是三文,明明是一文...”
见二哥愈发糊涂,她悄悄和大哥偷换了个眼神,捂着嘴忍笑看着任浩辰抱着指头陷入了数学风暴。
一边本来紧张到整个人硬邦邦躺在小惠胳膊弯里的孩子,见她们三个凑在一起笑嘻嘻算起了数,慢慢也跟着放松下去。
“好啊,你们联合起来糊弄我!“任浩辰发现了猫腻,干脆就不算了,摊开手心翘起下巴就说:“我不管,现在要二十文,阿妹你不给,我,我明天就睡到晚上,不起床了!”
“唉~谁让你是我二哥呢,那我亏就亏一点吧~”任渺倒了一把亮闪闪的铜板在桌子上,数出二十文就放到二哥手里。
然后她又从随肩挎着的,今日显得格外沉甸甸的大荷包里,提出用粉红发带穿着的两大串钱。这是她昨晚特意穿起来的,一串五百文整。为此,她好容易存满的零钱盒子可都见了底。
将两大串钱往两个哥哥眼前一放,她就笑眯眯的说:
“昨天辛苦哥哥们保护我啦,这个是妹妹的感谢费。”
任浩文...默默伸手摸了摸腰间干瘪的小钱袋,悄然伸手把钱藏到自己兜里,然后露出小虎牙笑得很灿烂:“谢谢小妹的礼物,大哥很喜欢。”
“哇!好多钱。”任浩辰抓起桌上的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但不知哪涌来一股装模作样的矜持感,促使他昂起脑袋,义正言辞道:“哥哥救妹妹是应当的,怎么能要钱呢?”
任渺很感动,伸手就准备从他手上把钱拿回来:“二哥真是长大了,知道体恤妹妹存钱不容易,既然哥哥这样说,那妹妹就不客气了。”
“那不行!”演归演,到手的肥肉任浩辰怎么能让它飞了呢?他迅速把钱挂到胳膊弯里,抱着胳膊跳下椅子,眨眼就跑到榻边关心新认识小伙伴去了:
“小惠姐,他怎么样了?要去请医师吗?”
小惠拉开布巾看了看:“嗯..没出血,肿也还好。小郎君,你动动鼻子,会很疼吗?上边有没有跟着一起痛?”
被三四双眼睛围着看,这孩子有点紧张,但还是听话照做,试了好一会才摇头,停下来眨了眨眼,又小小声说:“不大疼了。”
声音软糯糯的,更可爱了。
“那小郎君你和我们家哥儿姐儿玩会儿,我去取金疮药来给你敷上。”小惠将人放榻上就出去了。
看着盘坐在榻上,显得怯生生的小孩,任渺先发言了,还是那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儿呢?我们总不能都和二哥一样叫你小不点吧?”
10. 十
“我,我叫阿晓。”
碳火被烧的噼啪作响,这一句之后,榻边的任渺三人耐心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下文。
“没别的了吗?我小名才叫阿鹤,正经名字叫任浩辰,还有啊,我大哥叫任浩文,我阿妹,叫任渺,你就没有这样的名字吗?”
任浩辰指了自己兄妹三人重新介绍一圈,见阿晓依然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来回看着他们,不作态也不说话,端着一脸十足十无辜的模样,他有点想不通:
“为什么有人能只有乳名呢?那我以后能不能只叫飞虎?”
作为贴心妹妹,任渺发出善良的提醒:“二哥你的乳名叫阿鹤,你想叫飞虎,那只能是代号。”
“那也不错啊。”任浩辰接受能力良好。
“可能他太小了,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有任浩文在认真猜测,他很肯定的点头:“冯三叔家的大宝现在都三岁了,口齿还不是很清楚,更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呢。”
“那,我就叫你阿晓弟弟了,大家都是邻居嘛,以后要常来我家玩啊~”任渺干脆的一拍手,不纠结了。
阿晓摇头,犹豫了下,指着自己很认真的说:“...秋末我就要六岁了...阿...你不能叫我弟弟。”
任渺有些惊讶,上下打量了他一会,这一看,见他一身料子虽好,制作也相当精细,却是两三年前的款,且易磨损的地方颜色都很淡。
也太合身了些。尤其是肩部,她看着,阿晓再长高长壮些,动臂便该会有滞涩之感,袖口布料明显有好几道颜色,该是后来拼接过的。
她觉出有些不妥,稍想了下,倒也未说什么,转身就往外边去。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一直悄悄注意她的阿晓皱起鼻子,又疼出点泪花,小眉头揪出担忧的弧度,手上也无意识抠起手指头。
“六岁?”仔细打量他好久的任浩文有些不确定道:“男孩儿这么小的个头,怎么会是快要六岁的样子?你这也不像街头乞儿那样面黄肌瘦啊?”
不知啥时候到他旁边去的任浩辰,这会一屁股坐下,伸手掐着他的脸颊,只捏起薄薄一层皮肉,回头掐着自己肉嘟嘟的脸肉,摇了摇:“喏~”
很直观了,典型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而且这样一对比着看,阿晓的发色眉毛色似乎像是退了色的墨,有些发灰。
不看衣服打扮,只看脸面,雪白面上细看确实没什么红润光泽,但唇色却似上了唇膏,泛着漂亮的艳粉,使得他怎么样看起来气色都很好。
调了药来给阿晓敷上的小惠往他脸上认真看看,也跟着点头:“是有点过分瘦了,就是天生唇色足,还白,明面上不大显得出来。”
“薛家的叔叔婶婶不给你饭吃吗?”任浩文问是这样问,但他真没发觉有多大问题。
阿晓眨了下眼,只是摇头:“没有不给饭吃...阿,阿嚏!”他有些慌张的捂住了嘴。
“是有些呛,我用了些姜汁调的,多打两个喷嚏就没事了。”小惠见他紧张的模样,有些好笑。
“王姨说过,我的翁翁婆婆对爹不好,那肯定对我们也不好。”任浩辰边说边点头,他觉得肯定是这样:“那就是你翁翁婆婆对你爹不好咯?”
阿晓大眼睛垂下,有些落寞的摇头:“没有不好。”
“可能是光吃不长肉吧。”一个人出去的任渺带着人回来了,一进来,便带来了满屋香。
而后她没停的直接爬上榻,指挥着让人换来张大的炕几,再让将东西一一摆上,自己手上端着的一个碟子在每个人鼻子下转了一圈,得意道:
“看看我弄来了什么~菠菜煎蛋卷儿!今年这么冷,是不是好久没见了?”
“哇,羊肉羹,熝乳鸽,煎鹌子,牛肉胡饼。”任浩辰揉了揉眼,水灵灵的越过菠菜看向肉菜,十分感动道:“阿妹,你怎么知道哥哥饿了?一下变出这么多好吃的来?”
任浩文已迅速挑了位置盘坐好,伸手熟练的将几样素的调换去弟弟那边:“拜托,别光看着肉好不好,姜辣萝卜不好吗,金丝枣泥糕也很好吃。”
“是娘早就让小厨房备下了,刚才我觉得饿,一问小惠姐就问着了这么些。这菠菜煎蛋卷儿你们要不喜欢,那就归我啦~”
说归说,任渺转手却将碟子放在中间,接过大哥盛好的羊肉羹放在阿晓面前,笑道:
“快来尝尝这羊肉羹,暖身子特别好。还有羊乳也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喝,若不喜欢,等会还有金桔柠檬水儿送来。”
“这...这不太好,我先回去了。”
阿晓想要下地出去,却被小惠又按了回来:“薛五娘子和我们夫人聊得正欢,一时半会可不回去,你就待在这玩,我们都看着呢,到时候了我定叫你。”
任浩文直接把瓷勺塞他手里:“我们家这些菜都是改过味儿的,虽不一定适合你,倒也能尝个新鲜。若有什么吃不惯、不能吃的你直说就是。”
“是啊,你又不是大坏蛋,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吃饱了再走?郑嫂的手艺可好了。”任浩辰是已经卷起袖子大口吃上,见状还抽空用公筷往阿晓碟子里夹了许多菜:“快吃,多次点。”
而听到这一句话,阿晓小心瞟了任渺一眼,才坐稳不动,抱着碗慢慢喝起肉羹。
听着任渺三人说说笑笑,他逐渐放松,变得自在了许多,双眼笑得弯弯的,眼里边似是被揉进了细碎星子,来回荡漾着一汪璀璨。
一屋子孩子吃吃玩玩,时间便过得飞快。
几人正闹得开心呢,门口帘子忽被掀了起来,任渺她们都扭头往外看。
任父见孩子都停下扭头看他,便笑道:“哟,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了。”边缩回脚作势要退出去。
站在椅子上的任浩辰甩下手中玩具,大叫一声就扑了过去:“爹爹,爹爹,我也有弟弟了!”
“哦,哈哈,鹤儿厉害,竟自己找了个这么俊的弟弟来?”任父跟着在地毯上盘腿坐下,拉着玩到脸蛋红扑扑的阿晓看,赞道:“是个标致的小郎君,就隔着两道墙,以前竟没见过。”
“那是当然~”任浩辰得意到在任父身上扭成了麻花。
阿晓抿唇笑的很乖巧:“伯父好。”
“爹,怎么样?”任浩文一下坐直溜了,颇有点紧张的看着父亲。
“唔,唉~”任父咂了咂嘴,作叹气状。
任渺本也有点紧张,但见爹爹笑得一脸轻松,还有心思跑来这里抱着二哥开玩笑,便放松了。
只是不紧张不代表不好奇,眼看爹这般作态,她起身就把边置茶几上的果汁端来:“爹爹快润润嗓子,好好和我们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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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哎呀,还是我家阿蝶贴心。”任父美滋滋的喝着果汁,瞧瞧几张围着自己的小脸上那是期待好奇和紧张全都有,于是做足了样子,开口道:
“一早我走到东街头啊,忽然就见一行官差气势汹汹面朝我走来...但,你们爹爹我是谁,常得人称小关羽,这点算得上什么?抬抬手就解决的事,不足为道,不足为道~”
气氛都已给到位,任父突然来了这么一个转折,饶是任渺也给这弄得一脸懵逼。便听憋不住的任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
而什么也不知道,被弄得最是好奇期待有什么新奇故事的阿晓鼓着的双颊气消,好不失落,任浩文更绷不住了,扑在父亲身上就挠他咯吱窝:
“爹爹你就会吊人胃口...最讨厌了~”
“飞虎哥,快一起挠他,补右边!”任渺体力不足以支撑她加入这样的激烈大战,但做个指挥派兵还是可以的。
“好嘞!看招,哈哈哈~”
小人声尖,任父偶有的笑声便被压住,不易听清。
“五娘子瞧我说的对不对,他们玩的好着呢,我们再坐会子也没什么的。”任母的笑声从正厅钻进暖间内,帘子跟着被打起,带进稍许冷意。
任父赶忙止住笑闹,拉起大儿子,抱着小儿子起身半挡着女儿,侧身整理衣襟。
还未完全进来的薛五娘子正笑呢:“饶夫人宽待,只是我家侄儿向来不是个省心的,今已烦扰半响,不好叫他再多打扰夫人家小郎娘子。
况且这也快要用午食了,再不回去家中该来催了。”
见丈夫整理好,及时挡住薛五娘子视线的任母,方转开脚,拉着对方的手未再往里去,支使丫鬟将阿晓带出,轻笑道:“即五娘子家中规矩在,我倒也不好再留。”
“云娘。”任父依旧侧着身避让,此时方笑着见礼:“这位便是薛娘子吧?某失礼了,请薛娘子见谅。”
“官人回来了。”任母先是问了一声,才回:“是呢。也是我孤僻,这么多年邻居,竟不知薛家还有五娘子这般伶俐人。这小郎君也是可爱的紧。”
“嗯,才回来听说你正待客,便没能知会你一声。”任父打算绕过屏风从耳房出去出去:“两家这么近,是可以约着多走动走动。你们且聊,我先去书房了。”
任母微一点头表示知道了,牵着被带到门口来,有些依依不舍的阿晓,对薛五娘子说:“我送你们出去吧,以后五娘子可要记得带着小郎君多多来玩儿。”
“这...这是..自然该多来往。”薛五娘子双眼自任父转身后,便从屋内摆置一下落到他身上,一时并未避开眼,而是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呃,云娘,我这可是有什么不妥当?”任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有点不自在了。于是只得把手上的任浩辰抱高了点,好挡住对方视线,这一问声音有点小。
好家伙,这薛五娘子一上午就这会笑得最真诚。任渺抱着爹的腿,眼睛转到自家虽在笑,其实已有不悦的娘脸上。
不想还没等来娘亲开口,倒是听薛五娘子先娇声喊道:“郎君~”
....
屋子里的人震惊的目光皆落在了也一脸懵逼的任父身上。
“郎君叫五娘好找,如今难得见面,竟不识五娘了么?”薛娘子有点激动。
11. 十一
薛家内院正堂。
厅堂装饰颇为雅致,上首坐榻后的漆金双鹤座屏为屋中稍添几许富贵明丽,各处间或有婢从面带浅笑侍立,来往忙碌者有序而悄然无声。
今日天气尚可,外光透过窗扇,与恰到好处的灯烛交辉,将屋内照映明亮。
座中茶香袅袅,氛围却稍显压抑。
端坐榻左的年长男子面容严肃,右侧相较更年轻,装扮端庄得宜的妇人眉眼间有些许与之相似的严肃,但更多的却是慈和。
“我让你去探个消息,你却去了这么久方回。为父很好奇,那货肆之家是有什么宝贝绊住了你的脚?”年长男子眉间褶子交叠,愈发有压迫力。
薛五娘子坐于右侧下首,半垂首不语,身下圆凳面自后边能看到露出半幅精致的花鸟图。左侧长相秀气可爱的少年道:
“爹,我与同窗友人交游,若遇着投机的,一日半日眨眼便消,五妹去了还没两个时辰呢,许是任家待客热情,任夫人与五妹投缘呢。
便不说这个,之前我们与任家从不来往,五妹突然登门,人家又怎么会把家事轻易说与她?”
“眼浅重利的商贾之家,我薛家人怎会与他家有缘?二郎,这话以后莫要再说。”薛父重重放下茶盏,没好气道:“事情首尾我已清楚,五娘以后别再与他家人接触便罢。”
听到这话,薛五娘方抬头道:“爹,我...那任夫人待人温柔,又颇有一番见识,女儿与她十分...”
“砰!”薛父一掌重重拍在茶几上,怒瞪女儿:“十分什么?这话要说出来,你也不怕那破落户家脏了你的嘴!”
薛五娘虽未再言语,面上倔强却让薛父愈发生气:“好哇!那甚喜在外抛头露面的轻浮妇人是给你喂了什么迷魂汤?不过一会子功夫,便让你这般自贱自轻?”
“爹,任夫人在青州内颇有善名,您怎能..”薛二郎颇觉不适。
“二郎。”薛母冲儿子微微摇头,要他别再说下去,而后起身,对打算连着儿子一起骂的薛父柔声道:
“官人,我们本也与他家没甚来往,之后自不会再有交集。贞娘不过嘴上说说,她性子倔,你又不是不知,还要白白同她气这一场,糟蹋的不是自己的身子?”
薛母边说边伸手在丈夫肩上轻抚,笑道:“好了,饭菜早上桌了,这大冬天的,食冷羹伤脾胃。”
“哼,不是你宠着,她敢出言顶撞?”薛父没好气的抖开妻子的手:“别说我没和你讲明白,任家得罪了东京来的宦官,你最好莫由她性子来,省得招来那起子小人记恨,为大郎前途添堵!”
待见薛父去往偏厅,薛五娘塌下肩,气苦抱怨:“去是他让去的,我不过是多待了会,他何必说得这般难听?”
薛二郎安慰她:“五妹,阿爹嘴上虽说的难听,平常也没真关着你,别往心里去就是。”
“那是他只管发号,杂事皆不理会!元哥你替他说好不过是这煎心的难听话没对着你。”薛五娘哽咽:
“我自轻自贱?勾栏雅舍整日里大把的女子嬉游,偏只我们家古板,这不许那不准,也没见他自己关家里,你们出门也不见限,就我要爱窝在家中对冷板凳?”
薛二郎瞄了眼偏厅,小声道:“你放心,这两天爹就要押一批新出的绸缎去萧家,顺便盘看咱们在京铺子生意,到时你想几时出门就几时。”
“二郎,你都说些什么来教坏妹妹?且快去吧,莫在这捣乱~”薛母没好气道:“柔娘,别听他胡话。”
嗔怪的将儿子给瞪走了,薛母抚上女儿削薄的背部,轻声劝慰:“贞娘,官门贵户择妻多求女子贤淑贞静,那些个官贵家女多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们该向那些人家学习。”
“学什么,学着怎么不出门吗?我们做什么与她们学什么坏习性!”薛五娘恨声道:“我们又是什么人家,愣学来那些规矩作践自己?”
薛母在女儿背上轻轻一拍:“说什么呢?萧家来了消息,你大哥,快了。届时你选人家,不管定下哪家,最低也是官家夫人!”
这并不太能令人信服,薛五娘摇头,急声道:“娘,二姐是嫁到了官家,可元平三年年夜前去时,才二十不到...
转年人家便新娶美妇,二姐的嫁妆你见人家几时还来了?留下的孩儿,他们家也半点没顾念的意思!
普通人家有什么不好?另几个姐姐我看也没甚么难过的,大姐夫家也是商户,处处都顾着我们,为什么我偏要学二姐?”
“傻孩子,你糊涂了?顺娘明明是那年十月去的,怎生记成年底!”薛母眼中有一瞬间的利光闪过,待看得女儿低下头不说话了,又叹了口气,低声道:
“你以为你几个姐夫为的什么讨好我们家?五儿,爹娘都是为你好,没权没势什么富户转眼便是空谈,只要咱家好,你嫁的就都是好人家。听为娘一句劝,莫要钻牛角尖了,啊~”
薛五娘不想听这些听老了的话,哭着起身道:“大哥要是有能耐,早就自己考上去了!靠萧家出的那点力,最后大哥便是成了,也不过是个没名姓的小官!”
“五娘!”薛母眉头紧皱的发出低喝。
偏薛五娘气性上头,半点不怵:“我已快要及笄,就凭着这个,爹能为我寻什么好人家?说什么为我好,到底为的是哪个好还真说不清楚!”说完便甩开娘的手,自行回屋去了。
在任家,自打那日薛五娘子对任父叫出那一声“郎君”后,由着夫君怎么解释,任母也一直不大搭理他。
于是,睡了两日书房,不想让夫妻感情问题遗留到年尾上去的任父,辛苦琢磨出一计。
“娘,今天天气这么好,渺渺真的好想要出门玩哦~”任渺扒着娘亲办公桌的边沿,使劲眨巴着眼卖萌。
任浩辰十分卖力,正拉着娘的手不停的扭来扭去,矫揉之态已达登峰造极:“阿娘,你的小宝贝们都好久没出去了,你就快答应嘛~”
“辰辰宝贝,要为娘提醒你吗?灯节才过去十天不到,你灯节里买的灯,到现在都还没挂完一轮吧?”任母放下笔,尽情揉了揉二儿子肉肉的脸蛋。
转而在对上女儿时,任母轻轻摸了摸她头顶小啾啾,软声道:“渺渺,现在还冷,等过两月天气暖和起来了,咱们就出门踏青,到时候你再玩个够,好不好?”
看着娘的眼睛,任渺很想乖乖答应,可是,她尽量睁大眼睛,想要眼神变得可爱一点,捏着嗓子,想要声音变得软萌一点:
“娘,今天不冷~而且...而且。”她瞟到桌上点心,又找到一个借口:“甜甜姐刚帮渺渺做的好吃的,大哥尝不到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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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才刚开学,肯定不适应,我们去给他送惊喜,好不好?”
任浩辰狂点头:“就是就是!这么好吃的东西,大哥怎么能尝不到热乎的呢?”
女儿在眼前卖萌,儿子在身边撒娇,任母头疼的叹了口气,抬起头就瞟见扒在门口那人迅速缩走的脑袋,很有些没好气翻了个不那么淑女的白眼:“好好好,去给你们大哥送惊喜。”
语气虽无可奈何,嘴角笑意却怎么也止不住。
一切都在往任父计划好的方向走,偏生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才走到门口,意外说出现就出现。
“姐姐,任大哥好,你们这是要出门吗?”薛五娘子甜甜的问语由远及近:“小娘子小郎君好,你们这是要去哪里玩啊?”
不待旁人作答,任浩辰当即点头答应:“薛娘子好,我们要去小学给我哥送饭。”旋即又兴奋的冲对面挥挥手:“小不点,走,哥哥带你逛集市去!”
薛五娘子将阿晓往前推,对任父笑道:“任大哥,我也正准备带阿晓上街玩玩,既然这么巧,不知姐姐可介意我们一起?”
“巷子通东西,不是一家开,且看薛娘子想的是哪一边,何必问我?”任母的语气很温和,笑容很完美,只是看着夫君的眼神要刀人,直给他剐得说不出话来。
薛五娘子笑道:“姐姐这般说,那五娘可放心了。姐姐请上轿,小娘子小郎君也快坐上轿子,我和任大哥走着便是。”
任母扫了眼后边轿子,伸手一请,眼风不动,红唇轻勾:“巷子太长,薛娘子比不得我官人皮糙肉厚,别客气。”
大人的讥风,可与小孩无关。
“阿鹤哥。”阿晓稚嫩的面上有压不住的开心,他仰着头又打算和任渺打招呼,却见她闭起了眼,便又不敢出声了。
窝在爹怀里的任渺确实闭上了要眨抽筋的眼,但没要一会,又悄摸摸掀开一条缝,果然见到了刚坐进轿子里的娘亲,方才在家中已软化下来的面色变得如锅底黑。
她瞟了眼自家爹爹泛苦的脸,转眼又见薛五娘谢过礼上轿后,从窗子边露出的掺了甜蜜的笑脸,想了半天,决定小孩子还是不要多管大人的闲事。
不管怎么说,计划好的一家四口街市游,最终变成了两家六人游。
鉴于爹娘与那个薛五娘之间氛围实在紧绷到怪异,任渺的好奇心虽然已达巅峰,但她不是很想做夹心饼干,一出了巷子,便立即很没义气的抛弃了自家可怜爹,跑去小朋友那一行了。
对于才刚吃饱的任浩辰来说,这会儿能在他眼里闪闪发光的,只有货郎的百宝车,一看见百宝车,他便拉着妹妹和阿晓直奔上前,搂着一堆看中的玩具,纠结不已。
当然,他还是很会照顾人的:“小不点,这个玩偶是做傀儡戏的,这个是巨灵神手劈二山的扮相,我家就有,下回我演...”
瞅着二哥和阿晓一个讲的热闹,一个听的认真,任渺完全没有掺和进去的想法,她们身边跟着的两人是田林和小惠,她伸手拉上小惠,指指旁边的书坊。
“哟,小娘子要买什么书啊?”书坊小二是个年轻热情的小伙子。
任渺才要说话呢,就听外边传来一阵嘈杂,引得她和小惠一同转身往外看去。
“小贱皮子你还跑?等老子逮到你要你好看!”
12. 十二
这一嗓子直接把书坊周围一群人的目光给吸引过去,小惠忙牵紧任渺:“小娘子,我们去找夫人去。”
“嗳,这位娘子不若带着小娘子在坊中等等。”小二哥忙道:“我见那丫头是往这边蒙头冲的,这会出去指不定得碰上。”
他说得不错,这么转眼功夫,那小女孩已然跑到书坊附近,看着却也是跑不动了,失了力的靠在柱子上。
今天天气是很不错了,一贯怕冷的任母,出门都只加了件薄绒对襟旋。
当然,任渺是不要想了,她依旧包的像个球一样,就这,手上还套着毛绒暖套,中间还有个小暖炉,保暖措施做的分外好。
但再怎么天气好,现也还没到回暖的时候,这浑身上下没二两肉的小女孩穿得也太薄了些,她看着,就只单穿了件布衣,下头白布围裙加底裤。脚上一双破旧黑布鞋,看着就冷。
估计是经过剧烈运动,这会小女孩瘦弱发黄的脸上满是汗水,脸颊透着红,整个人似乎都在冒着热气。
“这该不会是拐卖吧?”任渺挨着小声问。
小惠收回找人的眼神,认真打量了下对峙着的那两人,点头道:“有点像,那胖子穿的布料算不错的,样子也时兴,不似贫苦人。一家子再不喜闺女,大冬天的,也不能差到这份上。”
“我也觉得是,他手上还有鞭子呢。”任渺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说:“小惠姐,拐卖是重罪吧?咱们报官去!”
“可别,报官不是儿戏,我倒是不觉得是拐卖。”小二走到任渺身边,在她旁边稍前些的位置蹲了下来:“两位娘子,咱们赌一把瓜子,我赌他俩定是一家。”
任渺看了眼小惠,扭头问:“大哥哥你怎么知道她们是一家?”
“那小孩儿太活泼了,拐子拐过临要卖的孩子,哪还能有这好性儿?”小儿指指那边,笃定道:“瞧。”
就听那气喘吁吁追上来的胖子骂道:“你个死女子,老子生你养你这么大,现在落魄没钱使,你给别人家当个丫鬟能要命?”
“你胡说,你是要把我卖了!”女童估计是使了最大的声喊出来的,都破了音了。
胖子叉着腰直喘个不停,听此没好气的说:“得了吧,你还自信的很?就你这长相卖了,能比雇出去多几个钱?快跟我去吧,人家还在那等着呢~”
“就是卖,我都听到了!不去,我不去。”女童反手抱着书坊柱子,眨眼功夫,已经冷得开始发抖了。
边上有路人听了这两句,有看不过眼的大声道:“嗳,大兄弟,你家这女娃这么小个儿,我看你也没穷到那份儿上,给留口饭吃是什么难事?”
胖子大叹气:“不瞒你们说,我主家出了点事,现在我们要跟着去定州边县。说句良心话,到那边上我可顾不得这丫头,能在这给她找个好人家,她好,我们路上也能少糟些罪。”
“啧,这么大的孩子已经能帮做事了,抛费什么?”有大娘看不过去,走过来扯着女孩看了两眼便道:“看着是个利索的,你真不想要,我主家缺个厨娘子,二十贯,雇她十年。”
“我可去你的吧,这么点钱我一家子拿着喝西北风啊?”胖子狠狠啐了大娘一口。
“哎呀我的娘唉!”大娘被唬了一跳,提裙子赶紧跑远了才敢嫌弃的拍着衣服,提声骂:“这世上有什么事非要举家去边关?指不定是得了什么大罪的人家呢!
就这没二两重的死货,二十贯十年是老娘可怜她,你还嫌少?就你家这条件,就是拿到东京去,她这卖终身都卖不上百,还想得厨娘这样好的差事?
狼心狗肺不积德的泼赖货,老娘可去你的吧!”骂骂咧咧的,大娘转眼就跑没影了。
有这一档子,另一些想要管事的,踌躇着便也没上前来找气受。没一会,除了一些没事干看热闹的,大多也都散开了,那女孩见此,脸上失望怎么也掩不住。
“穷人家哪家娘子不要出去做事?你那点小九九还当我摸不出来?谁还能为着你这可怜劲就出高价来长买你不成?”胖子冷笑着走向女孩:“我说你还犟个什么劲儿?
那户人家保你吃饱穿暖不成问题,这是你爹我对你厚道,不然我们家不比以前,现在跟着老子你没吃没穿,迟早也得冻死。要么你就死在这,要么就赶紧跟我折回去,别耽误老子时间!”
女孩呼吸很急促,紧紧抱着柱子左顾右盼,并不睬他。胖子便有些急了,撸着袖子就要提女孩儿的耳朵:“老子本来念着今儿要分别,不想动粗,你还真是皮贱...”
这时,急得到处找女儿的任母,看到了书坊门口托腮皱着眉的任渺,带着一群人急匆匆从街对面往这边赶来,正就被那女孩一个滑铲给抱住了腿:
“夫人,夫人你买了我吧,只要..只要五十贯,我就给您当牛做马一辈子!”
太丝滑了,这个滑跪。正开动小脑筋想着怎么能帮帮人家的任渺被惊到了,脑子里控制不住的滚过仙人跳、碰瓷等等不太好的词汇。
尤其是那女孩的胖子爹这时大骂:“死丫头,什么五十贯?花妈妈可是出了百贯,你给老子滚过来!”并且上前要来扯那女孩。
别是要抓她娘!任渺一惊,赶忙冲自家娘跑过去。
但任母又不是一个人,高壮小伙田林早挡在任母身前,怒瞪着那胖子:“什么泼赖户?且滚开些!”
“娘。”任渺松了口气,慢慢停了下来,是她心急了。
任母上下打量着她,见她没事,也是放下心:“你这孩子,娘不过一个错眼就不见你了,还好有小惠跟着你,不然娘可得急死。快去,跟着你哥哥,别再散开了,啊。”
说完,任母便让人带着那被扶起的女孩儿走到一边小茶舍里寻了个位置,给披上自己备用来防风的衣服,开始问事情原委。
后边跑来,一脑门汗的任浩辰耷拉着眼拉上妹妹的手:“阿妹,你牵着哥哥,不能放手。”
阿晓跟在旁边也是气喘吁吁的点头:“是呀,妹妹不要乱跑。”
“我就在这书坊,是你俩跟着玩具摊跑远了吧?”任渺收回好奇的眼神,忍不住笑:“二哥你也太能念叨了,也是阿晓哥好性儿,换成我,早得被你念晕了去。”
阿晓有些不好意思的抿着唇笑,任浩辰眉毛飞舞,揽着阿晓的肩就说:“玩玩具可是一门高深学问呢,哥哥我是玩具教授,小不点现在是我的学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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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渺耸耸肩,她左右看看,奇怪的问:“咦,薛家的大姐姐呢?”
“半途碰上了她家二郎,便去茶室了。”小琳笑道,又见任渺看着阿晓,便又说:“你们放心玩儿,薛家娘子说晚些会来咱们家接小郎君的。”
这时,晚了一点的任父上前来,蹙着眉对那和田林激烈理论的胖子道:“我听你言语,该是京都来的,怎生这般无礼粗蛮?”
胖子脸色不好,但任家这一行前后好几号人,再怎么样,口气也相当缓和:“这位郎君,我这赶着出城北上,实在是没工夫耽误下去,您看..”他指指被带到一边去问话的女儿。
方才任父抱着两个孩子跑后边,不大清楚现场情况,听问并未着急言语,而是抬头看看天色,对胖子说:
“那孩子撞到了我夫人,自该有个说法才是。这位兄弟,这会儿离晌午都还早,再急也不怕耽误这下。”
没一会,才被叫走的田林跑来与任父耳语一番,他有些讶异看了那女孩几眼,表示自己知道了,抬手示意:“兄台,请借一步说话。”
任渺两边一看,见自己几个小孩插不上嘴也分不出耳朵去,干脆也不掺和,伸手指着书坊就说:“二哥,我们接着去书坊逛逛。”
“去那儿干什么?”任浩辰不大感兴趣,反手指着酒楼道:“这家的酿圆子好吃,我们先去点菜吧...哎哎哎...”
任渺不同意,抱着二哥的手就往书坊拖,并招呼帮手:“阿晓哥,快来帮忙。”
“哦,好。”阿晓有样学样,抱上了任浩辰的另一边胳膊。
一难敌二,最终任浩辰还是被任渺伙同阿晓给拖进了书坊。
小二哥笑眯眯的再一次问:“小娘子,要买什么书呀?”
“大哥哥,有没有能锻炼身体的图书?”任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找找类似五禽戏这样的养生本。
若是能有太极剑或太极拳就最好不过了,现代她所在孤儿院边上的公园,有个很厉害的老头每天早上都会在那练剑。
她小时候没的玩乐,就去跟着学,那爷爷也乐意教,熟了以后还教她自保的招式,她从没落下过练习。
到这的几年嘛,她每天就敢心里想想,或是没什么形状的比划两圈,骨头是早懒了。
但她这也就白想想,照着不大准确的实际情况来估计,等太极拳被创造出来,她都不知被埋了多久了。
“哎呦,咱这全书坊,什么没有,您等着嘞。”小二哥转身搬书去了。
任浩辰不赞同道:“阿妹,你的身体不好,要好好休息,多多吃饭,怎么还锻炼?费多了力气你又要生病了。”
“阿舅常念,居移气,养移体,二哥说的对,是要好好养。”阿晓给予肯定。
任渺自有一番道理:“那毛毛虫吃完了还得来回动两圈才能消化长大的,我吃完了不得多练练才能长壮壮?”
阿晓举起手中新得的玩具:“吃饱了玩一下就好了。”
“人生需要挑战,但玩具容易玩腻,要是一个人玩,就更没意思了。”任渺找了张脚垫,趴在柜台前就冲他俩招手:“快来,帮我找找画的好看的。”
13. 十三
小二哥把压在全书坊角落里,不知吃了多久灰的书找出来。任渺三人有模有样的挑挑拣拣,喜获一大摞图样看着不错的。
“阿妹,这么多,得要多少钱啊?”任浩辰愁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阿晓摸着一本书在看,大眼睛里半是好奇与陌生,这时便小小声问:“阿鹤哥,这个要多少
钱啊?”
“小郎君,你手上这本呐,图样多,要三百八十文。”小二哥可是专业的。
“啊~能买两个千千车了。”阿晓看了看左手一直攥着的玩具,摸着书的手更小心了。
任浩辰有一眼没一眼瞟着妹妹,很夸张的摇着书页:“是吧,这上面还没什么字,也不是带故事的画书,我就说贵得很。”
但这怎么足以使任渺动摇呢?她拣选着从其中挑出五本,看逻辑,应该能试着练练看的。
“小娘子,总的一贯七百二十文。”小二哥报出了价钱。
任浩辰当即瞪大眼,伸手捉着妹妹的肩膀摇来摇去,打起直球:“阿妹,这些书里的字加起来都没大哥那一本书多,不买了吧?有这么多零花钱能吃好多好吃的了~”
“我是很聪明的小孩子嘛,就该看这种一般小孩看不懂的图画故事。”任渺很大气,她早上可是刚怒赚了老爹一笔,加上她原先还剩的一些,买这几本,刚刚好。
转头她去找钱包,正就见小惠进门来,忙招手道:“小惠姐快来。”
在付完钱之后,任渺那早上靠着卖萌撒娇才鼓起来的,很有分量的大香囊包,又瘪下去了,在二哥那有如实质的心痛眼神下,她拍着袋子,不禁也有点感叹:真是钱难赚却太好花啊~
小惠把手上刚买的一包香瓜子放在柜台上,笑道:“小二哥,这是我们家小娘子打赌输给你的。”
柜台里边整理书册的的小二一愣,旋即笑道:“哎呦,西域香的瓜子儿?还这么一大包呢?看来我这接下来两天的零嘴儿可有着落了,多谢小娘子啊~”
任渺弯着眼笑了笑,指着小惠手上提着的书说:“大哥哥要谢,就多帮我留意这样的书,回头我攒了钱,还来买。”
“哪用小娘子吩咐,这是应该的。”小二笑眯眯的从柜台下摸出一本明显包着封皮,看着即薄又厚的书推到任渺眼前:
“接了小娘子的礼,我也不能让你空着手去,但也没什么好的,这是一本被虫蛀了的残书,也是这样式的图画,小娘子要是不嫌弃,便拿去看个乐呵,凑个顺顺利利的吉利数儿。”
收到赠礼,任渺很高兴,拿起书有模有样的抱着手道:“谢谢大哥哥的礼物。”
等她拉上阿晓,慢慢追着二哥出书坊的时候,那小女孩和胖子大叔不在了,围观的更是一个没有,自家人么。
“爹,娘去哪了?”任渺发现,自家娘也不见了影子,外边就只剩了自家爹和娘身边的小琳,以及田林在。
正被二儿子一个劲往汇鲜楼里拖的任父,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往家的方向抬抬下巴:“说是正月都要过了,事儿多,耽误不得,就先回去了。”
“哦,那个小女孩儿呢?和大胖叔叔走了?”任渺有点担心那个孩子。
任父没好气道:“你爹爹是那种人嘛?早跟着你娘家去了。”
“快走嘛,我们在店里吃,再给娘点了让打包送回去嘛,爹~”任浩辰可不管那么多,他真是下了大力气拖人的,一张脸都憋红了。
“儿子,咱们都出来了,你舍得让娘一个人吃?”任父眼巴巴看着家的方向,就是不往酒楼挪步子。
这都到酒楼门口了,任浩辰不吃到那是绝对不会打退堂鼓的,并且,他拒绝纠结:“那就叫人去接娘,我们一起吃。”
“哎呀,儿子啊,郑嫂肯定已经做下饭去了,我们回去刚好能吃。”
任渺这回站在哥哥这边,拉着没发表意见的阿晓道:“都这时候了,郑嫂还不一定做了咱们的份儿。爹,我和阿晓哥也饿了。”
小的都站一边,一个大的腿再粗也拧不过,任父只得妥协。但他实在没想到,才在二楼雅间里点好菜,他屁股都还没把椅子捂热呼呢,女儿就推着挤着给他往外赶。
“爹,我们有小惠姐姐她们看着呢,下去付完钱,你就和菜一起跟着小二哥回去吧。”任渺说完这话,笑眯眯的伸手,毫不留情的关上了门,把钱袋子爹爹给关在了饭桌之外。
她走回里间桌边坐下,表示:“这不就两头都全乎了?今天这张饭桌是我们的天下~”
任浩辰狂点头表示不能再赞同了,三个人就叽叽喳喳的说起了玩话,主要是任浩辰拉着阿晓叽里咕噜,任渺只负责在关键时刻发表发表见解。
等里外菜一水儿上齐,里间,任渺跳下椅子,扒着里外间的房门,伸出指头竖在眼前,贼兮兮的对外边说:“小惠姐姐,大人一间,小孩一间,不能混了哦。”
“哈哈,小娘子,咱们谁跟谁啊,你们好好玩儿,我保证回去不说一个字儿~”坐在靠门口那一边的田林率先笑道,不难看出,他很开心。
到底小惠对任渺更了解一些,闻言与小琳对视一眼,立即起身说:“小娘子...”
话没出口半句,就见任渺眨眨眼,小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好的小惠姐姐,我知道了,我们是不会捣乱的呢,你们慢慢吃哟。”
然后她就不再给发言机会,水灵灵的,就把门给关上了。
“阿妹你快来呀~”在桌上的任浩辰都已经准备好激情下筷了,却见妹妹又拐弯去了挂衣架那边,便使劲招手,话里话外全是能看不能吃的着急。
心思全在一桌子长得很漂亮,摆的也很漂亮的菜上的阿,晓啥话也没有,那是看一眼菜,看一眼任渺,再看一眼空椅子,什么想法全都写在那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里了。
任渺拿了自己那悄摸又鼓囊囊的大包,爬上自己的椅子,半点不急着动筷,眼神溜过二哥和阿晓,拍着包神秘兮兮的说:“我这里有好东西,你们猜猜是什么。”
“什么好东西?好吃的么?”任浩辰嘴里鼓鼓囊囊,眼里也被好奇撑的满满的:“这么滚圆滚圆的,甜瓜?没切的要怎么吃?”
鼓着同款腮帮子的阿晓,眨巴着大眼睛,猜道:“妹妹,是不是酸酸甜甜的橘子汁?”说到橘子汁,酸甜回味带来的津润,有效帮助他提前咽下嘴里的食物。
“阿晓哥猜对一半,是喝的,但不是果汁,是佳品哟~”任渺伸手掏出包里那两瓶不算小的渐粉胖肚瓷瓶,眉头飞舞着止不住的兴奋:“当当当,青梅酿~”
“哇,青梅汁吗?”阿晓双眼亮晶晶的,里面全是期待,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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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忙放下筷子,把杯子捧高。
“小不点,这是青梅,今年元宵我爹爹他们喝的就是长这个样的,大哥尝了一点点,说可好喝了~阿妹你也太厉害了吧,怎么来的!”
任浩辰的夸赞从来没有假意,全是真心,他高高举起杯子,学着大人的样子豪情万丈道:“满上满上!”
“好厉害,满上~”阿晓往前凑着杯子,企图离任渺手上的青梅酒近一点。
“嘘!”任渺眼珠子瞟向门口,小声道:“别那么大声,不然我们今天也只能看小惠姐她们喝。”
看他俩乖乖点头,她才拨开盖塞,往三人杯子里各倒了一点:“至于怎么来的,你们就别管了,来,先倒一口尝尝,看能不能喝。”
“就这么一点啊?能喝出来什么?”任浩辰往杯子里瞅了眼,漂亮的琥珀色液体才及小半杯,便有些嫌少,于是直接就全倒嘴里了:“啧啊~辣辣的,好酸,哪里好喝了?大哥骗人!”
“俗话说吃香喝辣,喝的东西,就要辣辣的才好么~”任渺浅浅眯了一口,用手托着下巴靠在桌边,晃着杯子,欣赏着艳丽琥珀色与白润瓷壁碰撞交替出的自由线圈,忍不住轻叹:
“色艳香浓,品之上乘,就是酸了些,要能煮一煮就更好了。”
阿晓看完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陷入纠结,不过闻着鼻端萦绕不去的清香,还是没忍住,闭着眼睛尝了一点,小脸立即皱成一团:“酸巴巴,还有点苦苦的,没有橘子汁好喝~”
他和任浩辰很默契的都把杯子推远了,就剩任渺就着菜,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酒一杯愁一杯,空肠入腹,不醒吾身。
不知道是不是看她喝得香甜,还是想要与她同款的豪放姿势,抑或是是嘴口齿间残留的一点青梅果香的诱惑,任浩辰和阿晓没忍住,倒了酒摆起架势,小鸡啄米一样,嘬一口又嘬一口....
“你叫什么名字呀?”任渺倚在阿晓身旁,凑在他泛红泛热的耳边,问的很轻,很轻。
似乎很久,也许只是一瞬,躺在那连脖子都泛着粉的阿晓,缓缓摇头,因半阖而显出几分淡漠弧度的眼中尽是迷茫。
“那阿晓的娘呢?”她垂着的眼看着眼前的漂亮耳廓上泛出的粉,没透露出半点情绪,声音带着淡淡的酒气,如同醉后呢喃:“我怎么从没见过阿晓娘亲?”
这个问题可能让阿晓很困扰,也似乎让他有点不舒服,很久之后,他转了个身,双手垫在脸颊下,眼睛闭得紧紧的,回应才从唇齿间飘出,被温热回旋的气流吹入任渺耳中:
“娘...变成了星星..”
很近的距离,她几乎能很清楚的数一数阿晓浓密的睫毛有多少,也能很清楚的看明白,眼前人从里到外透着的稚嫩单纯。
“贴贴,阿妹,我也要贴贴~”任浩辰叽里咕噜的嚼着含糊着酒气的话,从软榻的另一头滚过来,一胳膊砸在任渺肩上,给她唤回了神。
她轻轻叹了口气,又软声问:“这样啊...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爆竹...最响的晚上...星星最美。”
外间,久等不见里间孩子们出来,也好久没听到里间有笑闹声了,小惠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站起身,互相看看,便又一致的悄摸往里间门去。
“哎呦喂!”
14. 十四
头好晕。迷迷糊糊醒过来,任渺抱着脑袋有些无奈,只是几杯果酒而已,自从她练就千杯不倒的本事后,多久没尝到这种感觉了?
“云娘,我真就是去年回来路上顺道救了她而已,人家带着帷帽,我连她什么长相都不知道,话也没说过一句,哪里来的进一步交往?”
任父可怜兮兮的话从外边钻进任渺耳中,令她精神为之一振,难受劲都好了大半。
“那会到现在这都多少天了?你连她带着帷帽都记得这么清楚,还说没什么?哦,现在知道长相,听到声音了就可以进一步交往了,是不是!”任母的声音中含着的炸药味儿显而易见。
“怎么会呢,门不当户不对,我也不喜欢她,而且她那么点年纪,都没比咱平儿大几岁,哪里来的进一步?”
完了这不是?任渺这下明白,为什么这好些天娘亲的气怎么也不消,就她爹这样哄人,难怪哄半天越哄娘越生气。
“呵,你就嫌我老了?哦,你这是还想着好好接触,等日久生情,再水到渠成,最后就撒手抛开我这个年老珠黄的?
好,好得很!任宏泉,我就说当初你娶我不是真心实意,如今既然你没把我放在眼里,和离,我现在就写和离书,你给我滚出家去!”
“云娘,你也就比我大个两三岁,哪里老了?我发誓,当初你我虽然不是真心结合,但这么多年下来,感情早就比最硬的宝石还要结实,比黄金还要真!”
任父真有点慌得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云娘,夫人,我错了,我家就在这,你要让我往哪去啊?还有啊,咱,咱孩子都还这么小,没了我家里可要受欺负了,云娘...”
“老娘可去你的吧,谁敢来欺负我,我剁了他,你给老娘有多远就滚多远!”任母克制的语气里全是要炸翻天的怒火。
“啪!...喀哧...”
外头清脆与沉闷短促声音交织出有节奏,有生活气息的亲密互动,让任渺开始琢磨一个问题,哪天爹娘要真和离了,她们兄妹仨,和娘要怎么才能保证日子照样过得好?
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还有王管事的声音:“夫人,主君,周管家来请,说韩郎君言自身已无大碍,想要与主家辞别。”
外间沉默了一会,便听任母高声道:“知道了,请韩郎君去延芳堂,同他说稍等等,我和主君便来。”
“云娘~”两个字被任父扭出了五个调。
“你给我起开。”
待到听着外边细细簌簌的动静停下,像是要出门了,任渺方适时发出响动:“娘~爹,你们在哪儿?”
“乖宝贝,怎么样,头疼不疼?有没有很难受?”任母快快来到床边。
任父及时端来温水:“阿蝶声音都哑了,快,来喝些水润润嗓子。”
“既然渺渺醒了,我便不去了,你赶紧的,别让人多等。”任母接过水便往外推着夫君胸膛,开口赶人。
躺在娘胳膊弯里,任渺不小心看到爹领口露出来的细长红痕,小麦色面皮上浮肿...她快速眨眨眼,伸手拽住爹的衣袖:“爹爹要去哪儿?娘,我也要去。”
“阿蝶乖,再好好养养精神,爹晚些再回来陪你玩,好不好?”任父动作轻轻的,想要把女儿的手和自己的衣袖分开。
“不要,我不困了,要一起。”任渺就不撒手,偏要跟着,为此还生生忍住打哈欠的动作表情。
因哈欠来的过于强劲凶猛,发泄途径又被人为封锁,她眼中被逼出两大团亮晶晶,为了不露馅,她就干脆眼含着这两包泪水儿,可怜巴巴的盯着自家老父亲看。
平常任父要是有事,家中孩子缠着父亲撒娇耍赖,任母都会帮自己丈夫脱身,这会儿可半点都不带多理会。
“那让你陈惠姐带你在后厅,好不好?”任父心软得不得了,便开动脑筋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嗯嗯~”
延芳堂,任父一进门便笑道:“韩郎君,久等了。哈哈,今儿我见着,郎君总算精神了些。
只是我听管家说郎君这就准备辞别?可是家中下人们有哪些招待不周的地方?郎君如有觉不适,可万万不要替他们瞒着。”
“任员外,任夫人好。”韩郎君见礼,声音语气十分温和,也特别斯文:“员外家上下待人十分热情,但小生不才,岂敢覥颜久留?”
“哈哈,承蒙韩郎君谬赞,只是这员外我可不敢当啊。”任父语气十分真诚:“而今我已快至而立之年,韩郎君于犬子有救命之恩,若不嫌弃,我们以兄弟相称便是。”
韩郎君踌躇道:“这,不瞒任兄,韩某只是拿钱办事,实在愧不敢以施恩自居。”
任父自有道理:“咱都是没权势的小老百姓,平常只这府衙里的巡捕对咱来说都是天大的官儿,何况那大内出来的使者?犬子拿出的三瓜两枣,如何值得韩弟冒这等风险?”
“我家官人说的很是。且医师叮嘱过,这脑上的伤啊万不可大意。”不上火的任母那是相当温柔:
“前两日冯三才同我说,韩兄弟在此并无亲眷,日常亦无人照顾,临时请人却不如家中照顾惯了的。好身体是本钱,便只为身体好,韩兄弟也莫要推辞才是。”
“那..”韩郎君犹豫了下,郑重答应:“多谢任兄,嫂夫人,韩某就厚颜再多叨扰几日。”
任父笑道:“哈哈哈,你即以兄嫂称呼我与内子,便将此当作自己家,那么客气做什么?”
韩郎君斯文的声音里有很多放松:“我名执潇,长兄亦可叫我万里。”
“好好好,万里也可以宏泉唤我。”听得这话,任父愈加高兴,一拍掌便道:“云娘,今儿咱们认了这个兄弟,晚上可得整一席好好庆祝一番。
果酒不醉人,青梅酒温着喝适口且养胃,这样,等会我让周力去汇鲜楼买青梅酿。万里,这汇鲜楼用的胭脂梅最是上乘,他家青梅酿又叫琥珀汤,色之浓丽,味之醇厚,可谓一语道不..”
任母打断夫君越来越上头的亢奋,嗔怪道:“万里兄弟的伤还未好,怎能喝酒?那几个小的又才偷醉了一场,你这不是吊人胃口么?”
“哎~一点果酒,不碍事的,孩子再喝点也未尝不可也能练练酒量。”任父不以为意:“哦,对了,今儿晚上便把俭立和冯三都请来吧,反正那中使早走了,不碍事的。”
“爹,田林哥说韩先生要走了!”任浩文人还不知跑在哪,声儿却大老远的先钻进延芳堂里头来。
缩在后边扎辫子的任渺等不及要凑热闹了,忙收回偷听的耳朵,也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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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看,摇头晃脑的边问边要溜下地去:“小惠姐,好了没,好了吧~”
小惠赶紧按住她:“好了,我打个结就好了,小娘子莫急呀。”
“韩先生好。”任浩文中气十足的声音就在耳边了:“爹,你让韩先生做我的老师好不好?韩先生可厉害了!”
对学习的事,任父还是比较郑重的:“那你学不上了?还是说你要老师整日在家等你这一个学生?”
任渺快步走出去,举着手就说:“还有我,还有我,二哥也是,韩叔叔聪明,二哥也要变聪明,我们两都是好学生!”
“渺渺。”任母揽着两下跑到身前来的女儿,哭笑不得的说:“白天教你哥那个小调皮,晚上还有你哥,老师要累坏了。”
“我们会很乖,韩叔叔能教我们吗?”任渺直接扭头问本人。
眼看着儿女期待的眼神,任父干脆也问:“我们膝下这三个孩子向来乖巧听话,万里如不觉难为,就留在家中教导他们如何?”
任母见韩执潇面上为难,便笑道:“万里兄弟若肯留下,做我这几个顽劣孩儿老师,我们家出的束脩绝对丰厚,四时节令之物,随行童子我亦会安排妥当,万里兄弟皆可无需操心。”
“宏泉兄与嫂夫人仁善,我万不是因束脩问题犹豫。”韩执潇叹气,对任父任母道:“即言至此,实不该相瞒。
这些年,我家中双亲接连而去,如今尚在孝期,若只住几日还好,长留恐不大妥当。且我今年早过弱冠之龄还身无功名,区区白身,学问尚无几分,如何能胜任教导之职?”
“韩先生。爹,韩先生这是谦虚,他真的很好!”任浩文急了。
任渺看了眼父母,发觉他们脸上少少流露的犹豫,又看向哥哥,见他左看右看就是不看过来,只好挥舞着手,连说带比划:
“韩叔叔带人把坏蛋揍跑了,黑脸官差还没来抓大家,叔叔讲故事也超厉害的,全都是我不知道的,叔叔还诚实,很孝顺,所以叔叔学问很高很高~”
任母失笑,拧了拧女儿做出夸张表情的小脸蛋:“是是是,渺渺说的真对~”
急到抓耳挠腮的任浩辰眼睛一亮,忙说:“是啊,爹,那些人是韩先生找来打人的,官府审讯出来却是盗金蟾之小偷与抓小偷的走私贩,和咱们半点关系都没有。这难道不厉害吗?
而且我们教谕说,学问无贵无贱,师则无长无少,从来以达者为先。爹教谕还常教说孝道和真诚都是美德,这些与功名都无甚关系。”
头头是道的说完大道理,任浩文总结道:“学问与德行皆有,而且这两日韩先生为儿解惑,所言极浅显易懂,又常能旁征博引,爹,韩先生这么好的老师,我们可万万不能错过啊。”
韩执潇一张白面变得通红:“这..宏泉兄,我那不过雕虫小技。且浩文才入学,所识不多,才觉得我渊博,这夸奖实在太过,我受之有愧,宏泉兄千万莫因此高估了我。”
任父面上还有点犹豫,他也没藏着,直接道:“万里,你的聪明才识我早已略有耳闻,有无功名于我并非顾虑。只是你说的孝期..”
他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们这些常年在外的跑商,确实蛮避讳你这种情况。”
韩执潇默默点头。
15. 十五
“爹~”任浩文抿着唇,多余也说不出什么来。
连可以趁着宝宝新手期胡搅蛮缠的任渺,也不好再说,毕竟世上有没有神佛灵异事件的,以前她是不信但尊重且远离,现在么,甭管她信不信吧,她本身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不过...”任父瞟了眼儿女,转头来了个但是:“那些大官人们,尚且有夺情起复一说,也没见国家不安宁,万里你这不过是个孝期,还不是热孝,我想也无妨。”
这个转折,让韩执潇很是惊讶,他看看高兴又期待看着自己的任浩文和任渺,整衣肃容,长抱一礼道:“宏泉兄愿与信任,韩某当不负所托,全力教导两位小郎君与小娘子。”
任浩文高兴的要跳起来了:“耶!那韩先生以后就是我的老师啦~”
“哈哈哈。”任父离座扶着韩执潇胳膊令他起身,笑道:“俗话说的好,一个老师那是半个爹,你即答应教导他们,这认师礼我可要好好办,等到将来,他们都是要好好孝顺你的!”
“瞧你这说的什么话?是拜师还是要孩子们认干爹?”任母很是无语:“万里兄弟才多少年纪?你这话传出去,小心耽误了他姻缘。”
韩执潇脸又红了,呐呐应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任渺好奇:“咦?韩叔叔,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啊,啊!没,什么都没有!”韩执潇是赶忙摆手又摇头。
任母瞅着偷笑的女儿,眨了下眼,咳了一声,拐了个话题:“咳!今儿即说到打人那事,我现在还迷糊呢,万里兄弟,那事到后面怎么又变成盗窃案了?
你是正巧请到贼子了么?要是这样,窃贼多狡诈,也爱乱攀咬人,那几人若与你有关,怎会受刑却半句不提你?若与你无关,你又怎知他们定会来大萼巷?”
“并不是碰巧,那是嫂夫人不知前因。”认真说事,韩执潇一下就没有那结结巴巴愣头青之感了,他请几人坐下,先是反问:
“你们现已知那三个盗贼偷的是小学巷庞员外家的东西,那可知他们偷的不是一只金蟾,而是一箱铜,且还是原要被偷运至茂州,私制铜钱贩于境外之物?”
任父放下送到口边的茶盏,对这件事可太好奇了:“可是才从粤宪提至大理寺彻查的韶州陶文鲁窃铜案?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人皆争论源起何处,万里你可知首端因何而起?”
“隐约听说是因京中一件贡品被盗。贡品被盗,本来至大也不过就是本人被贬外任。”韩执潇浅浅摇头,面上浮出疑惑:
“可不但引进司沈副使以团练副使被安置在惠州不算,连其父沈大人亦被从鸿胪卿贬为明州判州事。”
“明州那么繁华,知州不也是老大的官?”任父对这个不在意,他纠结上的是:“私铸铜币大多贩往海外,那边到茂州最减省还要半个多月呢。
这倒手完再回去,还能剩多少利润?那边还多用铁钱和交子,铜物进出更显眼易被抓呀。”
任母也觉奇怪:“我们这离韶州多远呐,东西怎么又到咱这儿来了?”
“偷肯定不止偷一个地方吧,我们这儿不就有个铜矿么?”任浩文发动猜测。
听了儿子的说法,任母微点头,又说:“娘是想着,成都府路没有州城沿海,你爹说的很对,那边对铜管的也更严,也不流通铜钱,那些人做什么费劲弄到那边去制?”
“好跑路呗...啊...”任渺随口道完便想抽自己一下,她顶着朝自己看过来的视线,呵呵笑得分外天真,悄摸摸开始找补:
“嗯...二哥偷蛋喜欢偷离门边最近最大的鸡舍,说掏的多,离喂食的地方也不太近,起灶过家家却要躲到西院最远的柴房后面,那儿墙边大筐挡人,墙底下有个狗洞能钻。”
任母注意力被转开,忍不住皱起眉:“他又偷粮食去做耍?还敢瞒着人在柴房附近起灶?我看他是皮痒了!渺渺,你快告诉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捂着嘴装无辜的任渺瞟见门口被抱进来,揉眼睛找娘亲的二哥,当即一个劲儿的摇头,倒在娘怀里装死。
这副作态惹得厅里的几人忍不住大笑,挂着两包泪的任浩辰伤心了:“人家头好晕,你们还笑窝?”
看他这小可怜的样儿,任母有气也没法朝他发不是,还忙着问:“小琳,给他喝过奶了么?”
小琳圆脸上的眼睛笑的弯弯的:“嗯,起来哄着喝了一小碗,这会头还晕,估计是睡太过的难受劲翻上来,稍缓缓也就好了。”
任母放下心,转头见只有自家老二一个被抱来了,看了眼外头天色,不由担心道:“阿晓那孩子还没醒吗?这睡太多晚上就该闹了,得给他赶紧弄起来。”
“您放心,小惠姐已在那闹他起来了。”
“那就好。这儿有小米她们就行,你且去找周管家,说咱这今儿热闹,要他遣人问问俭立和冯三今晚可要来咱家做耍?”任母顺便就把打算吩咐下去:
“要是得了准话,便到厨房和郑嫂说一声,要她看着准备。”
正探着身子,与韩执潇低声讨论被盗贡品是不是外邦使者所献的任父,抽空听了一耳朵,忙回身道:“哎,光说怪欺负人的,正经得下个帖儿啊~”
“你也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谁家这时候下帖的?”任母轻挥手,不理会他,对小琳道:“去吧,就说只是来串串门。”
“嗳。”
好容易见空了,任浩文忙抢占先机,拨回原题发问:“先生,那些私铸贩到底为什么要去茂州弄铜钱作坊?”
“他们做的就是那边的生意。”见他事都了了,韩执潇这才笑道:“铜钱在番邦虽无海外那般高的价值,可最高也有咱们境内的近两倍价了。”
他看了眼爬去榻里边,抱着零食偷吃的任渺,又说:“小娘子..所举例很是恰当,虽成都府路内对铜物钱币流通兑换等事管理甚严,但茂州边县一带和番邦边民多为杂居。
那混乱地界运铜过去虽不易,制铜币交铜币出境,却会比突破海上禁制容易许多,即便被发现,往边境山区一钻,大多可得自在。”
解释完这个,韩执潇端起茶喝了一口,等他觉得大家都明白过来了,才继续道:“这偷的买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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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了,有门道的就也想参一股。
庞员外便是被自家漏了事的侄儿寄放在家的一箱赃物给连累了。我们知州是个好官,他本来只需抬出那箱铜交到府衙,再能说个明白就行。”
“哦,结果那铜钱又被小偷偷了!”任浩文悟了:“然后先生算到小偷是谁,就偷偷告诉了庞员外,接下来他们就按着先生的想法,追到我们家这边巷子来了,对不对?”
任父笑道:“照你这样说,那就是碰运气呀,你把你先生想的也太不靠谱了些。”
“那是怎么样?难道先生会传说中的催眠大法?”任浩文皱起脸,不大能想的通。
任渺在后边捂着嘴偷笑,探出头来问:“那韩叔叔是不是妖精呢?”
“哇~妖精在哪儿?”任浩辰精神了一下下。
“我哪有那么厉害?”韩执潇摇头失笑,缓了一会才说:“只不过是早先庞员外家让我帮忙找小偷。冯三来找我那天,我正好查出了眉目,就知会了庞员外家人。
又在庞员外家派人追去前,请了人在小偷常待地附近,讨论庞家已经知道他们是谁,在哪,准备了大量人手来围捕他们事,另又在几处地方安排人蹲着,诱他们往大萼巷跑...”
任母仔细一琢磨,赞道:“能堵的这么正正好,万里兄弟好算计!”
“一箭双雕,还能片叶不沾...”任父很有些感叹:“若不是因守孝之故,万里如今该已在职为百姓谋福了。”
韩执潇满是文气的脸上现出两分洒脱:“宏泉兄该说,正因我需守孝,才多有大把时日让学问更扎实,体会世事,日后若有幸考中,也才更能心无旁骛的做一个好官。”
“哈哈哈,万里说的很是。”任父抱着儿子起身,带头往外边去:“走走走,咱去我库里头拣些好用的文房用具,帮你把书房布置起来,咱兄弟俩还能再好好聊聊~”
被拉着走的韩执潇忙推辞:“我那书房已经十分之好了,不必再费事添...”
本还兀自在那来回琢磨事情首尾的任浩文,一下把严肃事丢了,起身就要跟上去:“爹,我也要帮忙。”
“大哥别走!”任渺赶紧叫住他,手脚并用的要爬下榻来:“我有天大的事要你帮忙~”
站在梅花格门转角处,任浩文来回扭头看,纠结的看着妹妹,没说话,但脚下却很诚实的在往外挪。
任母奇了:“渺渺有什么天大的事,快和娘说说。”
“是啊,小妹,你和娘说吧,娘肯定比大哥能帮忙。”放在平常,任浩文很乐意帮妹妹做事,但现在么..
任渺超常发挥了一把,及时跑到抱住哥哥的手臂,回头就对娘亲很认真的摇着脑袋:“不可以哟,这个是娘帮不上,是只有大哥才能帮的忙。哥,走。”
一路猜测皆被否定,在被拖着从延芳堂到枕玉院后院的石榴树下后,任浩文很奇怪的问:“难道你要我带你翻墙?”
“不不不~”任渺左右看看,确定娘没派人跟来,就招手要哥哥弯下腰凑近一点,手心窝在唇边小声道:“娘和爹又吵架了,吵得可厉害了。”
16. 十六
任浩文定在那消化了好一会,还是有些不信的,但他无意识的行为已经跟着鬼祟起来,压着低声就悄摸问: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刚见着爹和娘那么好,还能聊天呢,怎么可能吵架?”
为了维护家庭和谐,任渺描述得很严重:“没发现是你不仔细。你好好想,刚才娘是不是只搭你和韩叔叔的话,不搭理爹?娘受了可多委屈,爹要不认真哄,以后咱就要没爹了~”
这话确实让任浩文吓了好一跳,而且顺着妹妹的话,他想想似乎真是那么回事,于是便觉忧心忡忡:“那下一个冬天,爹岂不是就要去流浪了?这该怎么是好啊?”
“爹太笨,二哥和我又还好小,所以咱家的幸福,全靠大哥你啦。”任渺骂自己爹,说的那叫一个毫无心理负担。
对此,任浩文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还甚是认真的点头,随即严肃又有点跃跃欲试道:“那我这就去把爹给臭骂一顿,你说我要不要叫上田林哥...要么还是叫上周力叔压阵吧?”
“咱家那只大公鸡,二哥骂过那么多回了,你见它哪天有听过话,不跑来咱房顶打鸣?”任渺一本正经的在胡说八道:
“小孩都管不住鸡,何况是管大人的官司。咱名不正言不顺,不能打直球,要用计谋~”
任浩文摇头晃脑想了好一会,默默的说:“那等我回房翻书,找找三十六计,看看该用哪一计。”
“我这儿有个现成主意。”任渺凑过去在他耳边细细说了计划,然后:“怎么样?”
沉默是金,任浩文看了妹妹好一会,见她眨巴着大眼睛瞅着自己无动于衷,就伸手晃着自己的荷包叹气:
“哥现在身上一共就五百文不到了,下月的月用得月初娘才给发,现在才什么时候呐?这会子但凡厚点的书,一本我也买不下来,第一步咱就完不成。”
“那爹哄娘这样的,可和咱们小孩逗娘开心不一样,我们怎么会呢?”任渺说着,眉一挑,馊主意张嘴就来:“你去找二哥借啊。”
她笑的很甜,张开小手在哥哥面前来回摇晃:“今儿早上,我和二哥帮爹叫娘亲去逛街,爹补贴给我的钱,让我买了整整五本书呢~”
任浩文面上苦恼神色当即被恍然大悟替代,于是他提唇坏坏一笑,放下荷包在单纯的妹妹肩上一拍,分外豪爽道:
“小妹你放心,这事全都包在哥身上了,再过几百年,咱们家也指定散不了!”他往外跑去,背影轻快雀跃的很。
孺子可教也~任渺一张小脸上也都是满意,说实话,这种遇事躲在后边出馊主意捣鬼,然后深藏功与名,而不是自己带头莽上的感觉,有时候倒也还不赖~
拍着手她脚步轻快的就往屋里去,却在转身之际,看见了坐在檐下往这边看的阿晓。
她缓步走过去,先往周围看看,惊讶的问:“阿晓,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冷不冷?小惠姐没安排人跟着你吗?”
阿晓似乎有些出神,愣愣睁着大眼睛看她,就是不说话。任渺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又问:“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这样问着,她便顺势将手背贴在阿晓额上试了试:“唔,不热呀。”
“啊?”阿晓惊回神,站起身胡乱揉着眼睛,结结巴巴的说:“没,没事,我没事!”
想到他方才的视线和大眼睛内圈滚动的晶亮,任渺偏头扫了眼围墙,便就当啥也没看见,牵过他冰冰凉的手就往楼上去:“那我们回房间玩吧,现在这天气,坐门口得多冷啊?”
楼上属于任渺的房间里,有一个瘦瘦高高,白白净净,年纪约莫七岁左右的女孩儿,柔亮乌发只用红底小白花丝带编出花样,最后在耳两侧扎成小啾啾。
身上穿着身簇新的石绿色圆领束腰窄袖长袍,内搭一条赭底小白花百褶裙,正在认真摆弄检查屋内的各样东西。
才进门的任渺一见着人,就欢呼一声,特别高兴的往房间里跑去:“美芝姐?你怎么就回来了?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吗?”
“哎呀,小娘子回来了!”美芝转头看来,一双杏眼笑成了月牙儿,赶忙迎上来见礼,一面笑答:“早大好了,小娘子最近好吗?我上回听我娘说小娘...嗳,快慢些,仔细脚下。”
“有姐姐接着,怕什么?”任渺一头扑在对方软软香香的怀里,深吸一口气,仰起脑袋笑眯眯的说:“这都放假了,反正都拿着薪水呢,美芝姐怎么不多玩段时间?”
扶着她站稳,美芝先是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如何,方好笑的点了点她的脸颊,玩笑道:“我的酬劳是谁给发的?莫不是不从你这出,你便不心疼?”
“原来美芝姐是这样看我的?”任渺撇开脑袋,一副不乐意的模样:“我的钱箱向来是美芝姐管着的,需要你自取便是,我何时心疼过这个?”
“是是是,小娘子对我最好了~”美芝转而看向挪着步子慢慢跟进来的,不知为何满脸红彤彤的阿晓,施了个万福,笑道:“薛小郎君好。”
阿晓有些手忙脚乱,生疏的叉手回礼:“美芝姐姐好。”
“我家小娘子同我开玩笑呢。”美芝侧身避开,忙道:“小郎君无需这般客气,同我家两位小郎一般,叫我美芝就好。”
接到阿晓求助的眼神,悄摸旁观的任渺收回打量的眼神,两步过去牵住他就往榻上带:“没事的,阿晓你喜欢怎么叫都可以。美芝姐你吃过了吗?小厨房还有吃的吗?我有点饿了。”
“我是才吃过来的,小娘子等着,我这就...”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了?”小惠的笑声与丝丝缕缕的香味一同传进屋内:“哟,薛小郎君原是在小娘子这儿?”
任渺点头:“小惠姐,我正找你呢,刚才阿晓在外边廊上坐着吹风,这会子脸上怪红的,我怕他受了寒,有没有热羹?给他来一碗发发汗。”
“有的,上回小郎君甚喜的那道羊肉羹,夫人早就叫厨房炖下去了,这会子正是再软烂出味不过了,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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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把东西都摆上。”小惠指挥着人摆餐具,旋即又笑道:
“也是珠儿那丫头做事粗疏,这么冷的天竟敢让小郎君一个人在外边坐那么久,我看她是要去王姨手底下重新学一遍再进来做事了。”
本来被香味勾着,眼珠子直随食物转的阿晓赶忙摆手,很是着急:“不关珠儿姐姐的事,真的,是我不要她跟着的,小惠姐你千万不要罚她。”
见他这般急,帮着摆碗筷的美芝忙开口安慰道:“小郎君莫急,去王管事手底下,不过是需每日上课罢了。
拢共不过重新记些条文规矩,我们不当职的时候,也常去小学堂里,或是看书识字,或是学些旁的,这还当不上罚不罚的。”
对这话,任渺是不赞同的:“美芝姐你这话不对。阿晓,我跟你说,对珠儿姐来说,就是被按着多打两下手心,也比被美芝姐的娘押在学堂里背书来的好。”
美芝将盛好的羊肉羹放在二人面前,想想便跟着点头:“也是,珠儿那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奇了怪了,一见字就晕。”
“哈哈哈~”小惠几个被逗得大笑起来。
阿晓眨巴着眼睛,见她们这般欢乐,才又松了口气,放松下去。
慢慢吃着东西,任渺让美芝搬了凳子坐自己身边,就问:“美芝姐,才进来的时候,我见你一对眉毛揪着能打结了,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没什么,不过是些小事,不打紧的。”美芝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伸手摸着自己的眉尾,很有两分懊恼。
“尝尝这个,甜甜的可好吃了。”任渺给阿晓夹了块山药枣泥糕,才又回头笑道:“大事枯燥,你便是追着我念叨,我也不要现在听呢,就是小事,才好拿来下饭,美芝姐快说与我听听。”
美芝又起身给她们碗内盛上羹,才问:“你可有算过知知回去几日了?”
任渺还以为她是碰到什么难事,没想到是这个,当即茫然道:“啊?有几日了吧?许是一两天?她母亲生病,多回去几日也不妨事吧?”
“已足有四日了。”美芝没好气道:“她娘哪儿生病了,不过是她想回去胡玩。这月她上值了几日?我就生个病的功夫,她又没了影子!就是小娘子你脾气太好,惯的她。
你那两身去岁秋里做的衣裙是不是也给她带走穿了?还有,去年主君新给你带回的那副七彩琉璃葫芦头饰,我可也没见着,小娘子莫唬我说是为了买两本画册便取去贱卖了~”
“咳咳!”任渺有点心虚,一不小心就给呛到了。
坐在里边位置的阿晓东西都没怎么吃了,正支着耳朵听呢,见状忙过来给她顺背:“妹妹,怎么样,有没有给卡住了?你快吐出来!”
一时说不出话,任渺只能抱着他不停拍自己的手,一个劲的摇头。
美芝惊了一下,赶紧去桌上给倒水来:“我说吃饭要认真吧?你偏要现在听,两句话没有又能给糕点呛着,没事吧?赶紧的,喝口水来压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