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成长指南》
1. 一
嘉平六年二月中,帝逝,九月而葬。
黑,完全透不进光的黑将一切笼罩。
她是....谁?这是在哪儿?
“嘎——吱!”“嘎——吱!”
间断性长而尖锐刺耳的指甲刮擦声与毫无规律的微弱喘息,将她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并迅速激起她心中恐惧。
好像...黑暗放大恐惧,也让她神经变得无比敏锐,她在害怕之余,似乎在这些叫人万分难受的杂音中隐约听到了说话声。
到底在说什么呢?总不是什么妖怪要吃了她吧?她有些惊讶,却未发现自己的害怕似乎表现得过于表面,还在努力想要听清那声音。
太微弱了,即便再敏锐的人在此,想必也是听不怎么清楚的。于是她打算直接问问对方是不是病了,问问,该怎么打开灯,怎么离开。
但令她惊讶的是,她完全发不出声音,像是完全忘了该怎么说话,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五官存在!
还没等她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上方,是的,即便黑暗至此,她依然能清楚意识到,这是上方传来的一股巨大吸引力。
天旋地转间,那无比微弱幽怨的声音忽然尖利清晰了一瞬,如晴天突至耳畔响雷无异:
“放我出去!”
其声之怨愤绝望,令她尚有些迷蒙不清醒的迟钝精神狠狠抖了抖。
忽如其来的光亮将她拉出震惊的泥沼。
两侧模糊物体在飞快倒射,似乎天地都在与她反向而行,她努力辨认还能看到的那些高大到容易看清一些的建筑。
连绵壮观红墙黑瓦扭曲缠绵,道旁几乎连成两条白线的石像,有间隔相对的高大台型建筑....这是..
帝陵!
没来由的,她脑中忽然蹦出这样一个词。
从陵墓里飘出来?看样子还很新。她这是死了?不应该啊。她迷茫了,直觉告诉她,即便是死了,这也不该是她的墓地才对。
于无措中,两边雀台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所有物体倒退速度越来越快,搭配着迅速转变黑白的天色,叫她眼花头晕。
“呵,力排众异,坚持扶立个病怏怏黄口小儿上位,本王还以为你已经完全把握禁庭内外,结果凭这区区五百禁兵?这样你就想阻拦本王大军?
萧二,你是从哪里借来的这狗胆!”高高在上的语气里满满都是不屑。
速度慢下来了?本王?
初瞟一眼,她看着,这里是个被四方森严高殿围起的广场,南北各有一方人马正呈相互对峙之态。
北边宫殿高阶下方虽站满了士兵,且各个看着都很是精神骁勇,却怎么也不及南边源源不断补充进来的数多。
便是再能打的兵,也难敌数倍的敌人啊。
她循着声音,转将大致打量全场的视线先投向南边高大的宫门下。
这一细看,就见一匹高大英俊马背上坐着一个身穿华丽盔甲,气势威风凌凌,浑身包裹在浓厚得意中的...无脸人!
不,应该是说,怎么也看不清楚脸才对。她一看到面部或是着装细节,眼前立即就被打上了一层高糊马赛克。
她寻思片刻,直觉自己似乎并不近视啊?再说,借着这方火光照亮,那人身下战马浓密漂亮的黑长睫毛都躲不过她的眼睛,怎么人却能高糊成这样?
为了证明这人是特例,她坤着脖子使劲往这人后边还在鱼贯入内的成群士兵看去,专门找脸。
看不清,都看不清长相!
月光不显的夜色下,莫名阴森的宫殿,摇曳乱舞的火光,一大群从古话中走出来,没有脸的人...
真的,她心里真有点发毛了,要不是完全找不见自己的手在哪,这会她早已搓下两大筐鸡皮疙瘩来了。
毛爷爷,三清道祖,九天神佛啊,请看在她诚心诚意害怕的份上,快点让她回家吧!
“大行皇帝早年有诏,安阳王终身不可出永安陵,可是我记性不好?或是官家新诏安阳王进内京来了?”莫名显得阴冷低沉的男子声音让这本就散发着森冷肃杀的氛围愈添诡异莫测。
这声音划过耳际,让她下意识打了个寒噤,不是她说,光听声,她绝对会将南宫门富有侵略态势的这一边划为好人一列,最多是这个好人听上去有股自大到清澈的愚蠢罢了,无伤大雅。
单凭北边这声音里,含着那股难以言喻,浓烈到阴冷潮湿的莫名意味,她就能说,北边说话这人一定是个坏蛋。
还得是暗地里盯着,随时准备阴人的毒物类大坏蛋,不用看她都知道,此人面相绝对好不了,必是阴气森森那一...
“左辅大人就爱说笑,咱官家哪道诏书颁发不经您掌眼?
哎呀,安阳王在西京好好守着列位先祖,就是最大的诚心了!东京这儿一切都好,不劳您烦心,王爷实在不必亲自前来吊唁。
要咱家说啊,现在什么都没发生,王爷您这就赶紧退去吧啊,咱官家毕竟是您亲侄儿,悬崖勒马,一切都好商量~”
呃...她不由自主转投过去的好奇目光,略过阶梯最上方,北宫殿门阶前正用生理性阴柔语气说话的这位,落在正中那个人身上。
长身玉立,其势如松!
真的看着人了,尽管根本看不清长相,她脑中依然明晃晃挂出了这八个字。拥有这样气质的怎么会是个阴毒人呢?
听着耳边安阳王那像是被什么天大笑话逗乐的放肆大笑,她在空白一片脑中迷糊的回忆,刚刚那个语气,不会是这个氛围让她脑补出错觉了吧?
阶旁这时小跑上去一个士兵,不知对这人耳语了些什么,在那阴柔宦官并不太给力的不赞同下,这人抬起手,似是随意挥了挥手中露出来的颜色鲜艳的纯红小棋。
“吱——呀”
伴随着绵长沉闷的厚重宫门关闭声音同时而来的,是四面宫墙上兵甲碰撞出整齐一致的交响曲。
安阳王和他身边文武使副,以及身后士兵越发猖狂的大笑戛然而止。
“怎么会!”安阳王的声音一瞬间被掺杂进了大量不可置信与陡生出的点滴恐惧。
他身下装饰精致,俊伟无比的马儿在围成铁桶般的森冷利箭包围下,开始发出焦躁不安的踢踏。而他嘴中,也发出了颤抖的认输式咆哮:
“我是大行皇帝的亲皇兄,是官家的亲皇伯,我不过就是进京都来吊唁皇弟,我看你们谁敢放箭,谁敢!”
铁甲反出的只有无情冷光。
利箭激刺在长盾上发出叮咚哐啷的声响,掩盖不住骨肉被刺穿发出的血腥尖啸,这是一面倒的屠杀场!
她不忍亦分外不适的挪开眼,将视线重新放回高台正中,那完全不理会身边急得团团转宦官的劝止,俯首看着场中屠杀,冷静袖手的人身上。
那眼中,想必全是属于高高在上赢家的冷漠吧?这回,她终是从那拥有雪松一般气质的人身上,品出了残忍一味。
忽地,那人猛然抬头看了过来!
阴冷而又粘腻,犹如被冷血毒蛇盯上的强烈不适感猛地从她胃中翻出,一股寒意直冲上她的天灵盖。
眩晕,让她忍不住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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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呕的眩晕将天地揉转,她眼前飞速闪过数个几乎是复制般的屠杀场,只是,没有高台上的人,也没有那睁着不甘大眼被射成刺猬的安阳王。
周遭场景在飞快变换,她耳边似有各样哭声,又瞬间转换成低低絮语。
“殿下,奴婢所言绝无半句虚假,这些全是奴婢从萧驸马书房外亲耳偷听到的。”着急而又谦卑亲近的低柔女音中含着十分笃定。
“嗬!嗬....怎么会呢?郎君...郎君怎会如此对...对我?”这声音很虚弱很无助,断续的哭腔中满满都是迷茫与压不住的痛苦:“孩子呢?我那两个可爱孩儿呢!快,快给本宫抱来!”
“好好睡着呢,您别听这小贱人离间您和左相大人的夫妻感情!”年长的声音充满抚慰:
“左相大人那样光明磊落的君子,别说对您一向情深意重,便是无情,又怎么会使这等下作手段害人?就是再阴毒的臭虫,也不能对自家人下毒手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好了,这月子可不能多操心,您好好歇着,等左相大人下了朝,您再当面问问他,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在,到时候他一解释,您一准儿就不...”
“嬷嬷!婢子要是有一句谎言,出了这门立刻就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谦卑女子声音中有不被信任,以及想要揭露真相的着急:“要是不信,下回药再端来,您暗中另找人验验!”
忽然间被那莫名吸力拉来这暗浮暖香,精致又明亮大方的闺房里。照样是看不清人脸,但漂亮的场所里透出的诡异,总没有前边那般叫人觉得恐怖胆寒到止不住战栗。
她甩去心中对方才最后那道阴湿恶毒目光的回忆,边忍着心中反复翻涌的难受劲,那是一点没把耳朵放下,剩余的一股精气神全用来听这喂到眼前的阴私八卦上了。
“不好了,殿下,不好了!”门外忽起焦急又慌乱的大喊将这里边三个能喘气的,加一个不知喘不喘气的八卦家伙都给吓了一跳。
年长嬷嬷温和慈祥的声音提高了些,陡然变得严肃:“乱叫什么?仔细吓到殿下,老身扒了你的皮做鼓凳!”
“嬷嬷,让他说!”公主稍提声,自有一股威严在其中:“什么事?速速报来。”
来人顿了一瞬间,听这吩咐,便调整了下气息,斟酌了点说辞,却依旧慌乱无比:“殿下,不好了,辰时末官家驾鹤西去,现在萧大人他们正商议要扶三皇子继位!”
“什么?皇兄年岁才逾弱冠年,不过一场小病,怎会被要了性命?”公主的呢喃如同自语,充斥着满满的不可置信:“快快扶本宫起来,本宫要入内庭,我要去见皇兄!”
“哎呦,慢些慢些,公主,您的身子虚弱,经不起折腾,您悠着...”
眼前空间又晃动扭曲起来,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她注意力全都放在心中琢磨的事儿上,眩晕感便没有先前那么足了。
她先是从墓地飘出,接着又到宫变现场,这会还来了这什么公主的房间,这一切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到底是谁?哎呦!
蓝天,白云,还有唯一看得清长相的美人,一切都很好。
只是,她完全没有功夫注意这面色苍白胖美人长什么样,而是直愣愣盯着她比雾气还要虚的身体,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冲她飞速撞去的势头。
天哪,谁能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停下来?马上就要闹出鬼命案啦!
想法刚出,她便和那美人脸对脸贴大了。
仿如撞入了一堆棉花,又或者是投身冰凉到令人窒息的水漩涡,眼前眨眼便被黑暗的眩晕笼罩。
2. 二
青州州城内绿荫如织,间或有鲜妍花色点缀。明媚的日头挂上高天,昨夜经了一场大雨滋润的痕迹,尚在街角叶根未完全消去,各处街巷的热闹却早已藏不住。
东门大街就属东桥头往北去一片巷子,家宅最是严整漂亮。东桥头北的大萼巷内数第五家东内主院,后上房头间二楼卧房内。
原来是梦啊?她恍惚睁开眼,觉得自己的小心脏还在“噗通、噗通”跳个没完了。
这会儿虽然是刚睡醒,脑子到底没梦中那么迟钝,至少她想起自己是谁了。
她叫任蝶,是个正在熬夜赶论文的历史系学渣一....
唉怪!她使劲眨眨眼,看到的依旧是有着芙蓉暗纹的精致粉蓝纱帐顶,这床杆子上还到处刻着花纹,怪讲究嘞。但她房间....
什么时候有这个了!
“阿秀,渺渺没什么反应,再紧上一点,形状千万把好看些。”斯文女子的声音压得有点低,能听出很是年轻。
回应女子的,是一句干脆利落的:“嗳!”
微微紧痛的束缚感,从脚下传到还在努力磨掉锈迹的脑子里,她很有些机械地抬起脑袋,看到的是穿着古香古色,打扮也漂亮的姐姐正揽着个没巴掌大的小胖腰,给搁在腿上。
她很有些迟钝的眨眨眼,歪了点脑袋冲脚下看去,有个打扮更利索,穿得也很古意十足,长相颇为冷酷的姐姐坐在对面。
正左手托着一只小脚,右手在拉紧脚上缠着的布,紧绷绷的难受感就是从这里上传到脑子的。
这是哪里?这两人是谁?还有,好奇怪,哪一个是她?她的脚嘞?
不是,别告诉她,那小小只巴掌长都没有的脚是她的?!
。。。
“哎呦,娘的乖宝贝醒了?瞧瞧这眼睛,快瞪得比风铃都要大只了~”床边坐揽着她,穿着打扮更显飘逸的大漂亮美人,温柔语气中含着浓浓笑意:
“乖乖不怕,咱们这是在变漂亮哟~你秀姨的手可巧啦,疼不着你的。乖哈~一会儿好了就有你最爱的金丝白玉羹,还有牛肉馅的煎胡饼吃了哦。”
变漂亮?我滴个乖乖,她就是没养过猪,那还能没吃过猪肉?这不是在缠足嘛!
打死她,她都不要变成曾经看过图片上的那种,路都走不了两步的坟头铲尖脚!脑子里才试图攒起来的理智被完全炸飞,她尖叫一声:
“哇!我不要缠脚,我不要,我不要啊!”
顾不得那么多了,使出了吃奶的劲抽回正在惨遭毒手的脚丫子,尖叫着她就窜下床,跟点着了的炮仗一样飞快往外跑,虽然还搞不清楚咋回事,但咱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悲催的是,跑到门边她根本就够不着门栓,她看到自己的小拳头小身子,心里升起要爆粗口骂人的心思,全都化为悲愤的大哭。
转身她挨着门边,就瞪向从震惊中回神的那两个漂亮姐姐,心中警惕无比。
但不知怎的,在对上那大漂亮姐姐看过来满是紧张关切的眼睛时,她心中委屈那是跟涨潮的大海浪一样,一阵阵重叠着往上翻,根本就停不下来爆哭,越哭越委屈。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她不就是偷了个懒打了个盹儿么,怎么还就能遭天谴?一睁眼她一整个缩水了不算,连世界怎么就也能变得面目全非?
“哎呀,是娘的不对,咱不缠了,不缠了啊~渺渺宝贝快别哭了,娘可要心疼死了。”大漂亮姐姐起身,很是焦急地向她走过来,眼中的心疼真真儿的做不了半点假。
娘?听到大漂亮美人话中自称,她哭的更绝望了,一边躲一边爆哭到抽噎,她从小就在孤儿院长大,踏马的哪里来的娘啊~~啊~
谁来告诉她,这是不是还在梦里?
“咚!”
痛!死!了!
“啊~~渺渺!”大漂亮姐姐一声尖锐的惊叫几乎要掀飞了屋顶。
“小娘子!夫人!来人呀,快快去东十字口请张家医师来,小娘子被撞晕过去了。”
这下子,大萼巷真是热闹翻天了。
也不知是多久过去,她的意识在一阵阵苦味中有些许醒转,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有人在压低了声音说话。
着急又要压着音量的男声有点失了真的低沉,乍一听,很有些责怪意味在其中:“云娘,你说..唉~
阿蝶这丫头虽才三岁,可自来古灵精怪不由人摆弄,你们娘儿俩成天黏着,你还能不清楚?
要缠脚你不和阿蝶好好说清楚,怎么还挑着她大早上没醒的时候动作呢?你看看她,成夜成夜发着烧,这都给吓成什么样儿了?”
熟悉的女子声音带着悔意与止不住的低低啜泣:“我...我不是没提过,可渺渺从来不爱听我说这些,总是我起个话头转身就能跑没影了,怎么商量?
也怪这些年不知哪里起的风尚,如今周围没缠好脚形的姑娘家,都在抱怨越发不好找人家,现在便如此,等渺渺长大了还得了?我不这样你要我怎么办?”
“唉,哪里就到这般了,我年年大半时候都在各州府城县跑动生意,也没听说过别些个地方不缠脚的姑娘没法儿嫁。”男子声音柔和下来,变得熟悉,其中充满了安慰:
“以后要真如此,那些心眼坏了,歪瓜裂枣的破烂货咱还看不上呢!要我说,以咱们阿蝶的人才,找京都的上舍生都是低嫁!
实在不行,咱任家虽没甚么权势,家财却也能挨得上富贵的边,自能养着阿蝶一辈子,我们过了百年下去了,还有她两个哥哥在呢,做什么要阿蝶从小吃这份苦头?”
“是谁每年回来,都要在嘴上和我念叨见到的各家小郎君,细数他们是什么模样品性?现在可好,又和我说起漂亮话了!
还上舍生都是低嫁,你怎不说那琼林进士都配不上咱家呢?”女子的哭腔中皆是埋怨,转而又哭问:
“呜~~惠民局那个东京才来的太医怎么说,这烧得要什么时候能退?我都怕我的心肝宝贝脑子给烧坏了,那要我怎么活?呜呜~”
大段密集的对话,这会很难被她满是敲钟式眩晕的脑子消化。她感觉身上有一点很是克制的重量压下来,一丝儿若有若无的香气钻进脑中,无形中令她心里焦躁恶心感降低不少。
男子又是叹气,好似嗓子眼被什么堵上了,话音听着怪卡顿的,一点儿也不顺畅:“胡太医说这是吓着了,脑袋又在墙上撞了那瓷实的一下,起了高烧发的惊厥。
嗳,你别担心,我还没说完呢,太医说得亏咱自小养的精细,这药喝下去,只要熬过今晚就能退烧了。”
“都怪我,没足月生她出来,才闹得她自小血亏体虚,现在又来这样一遭,可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了!”
“你也真是,一有事就什么有的没的都往身上瞎揽!太医说了,还好阿蝶小时候血亏的毛病早给你养好了,底子打的实,这回他的药才管用。
好了啊,别哭了,咱们去外间吃些东西垫垫,你去歇歇,晚上我来守着,之后咱闺女的身子还得靠你来调理呢。”
....
感觉身上被子边被仔仔细细掖好,她等听到重叠在一起的轻重两种脚步声远去好一会儿,才抖开了紧闭的眼皮。
她一张小脸上面无表情,呆呆看着昏暗床梁许久,才费力转过脑袋,透过纱帐看向外边,直直看着外边的眼神中慢慢爬上愧疚,高烧导致有些干裂的苍白唇瓣轻轻抖动出不成调的话:
“对不起,但..我...我真的好想活着。”
不知这是什么朝代,听着那对年轻父母对话,她现在才三岁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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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刮空了脑袋,她也没在脑中搜到关于这个家的一丁点记忆。
现在已知这真不是梦,叫她如何能再做出放弃生命的选择?她脑子又没病,到目前拢共活了个二十来年,还一点儿也没活够呢,能活着哪里肯轻易去死?
可...要是夺取旁人身子是这么容易的事,那世上不早就该乱套了?或许,她只是那天惊吓过度,忘记了之前的事了呢?不然,为何她心中会对这个娘生出那许多依赖与亲近?
她痛苦地闭上眼,内心纠结渐渐化为眉心一缕萦绕不去的忧郁愁绪,整个人又忍不住开始轻微打起摆子。
没一会,才没走多久的胡太医又给任父好说歹说地拖了回来。
“胡太医,我家孩子怎,怎么样了?”任父问的很小心翼翼。
一身狼狈都没想到要换去的任母忍不住哭求,偏还不敢大声:“太医,大人,求求您,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救救我的宝贝儿!”
“许是药太苦,略有些许反胃,不要紧的。”胡太医将眉头攒起的褶子抚平,面色很是镇定稳重:“放心,我即应了,必尽所能。今晚很重要,等我再开...”
任母一意守在床边不敢再离开半步,任父将胡太医送到门口,并递上一个大荷包:“幸苦胡太医半夜跑这一趟,这是一点小谢礼,请您不要嫌弃。”
眼见胡太医接过去,任父又说:“那几味药材回头我要再找着,定再差人送去您府上,若还有什么别的需要,您但可说来,我定常帮您留意打听。”
“你有心就好,不必强求。”胡太医微微点头:“我知你们心中煎熬,能给的药我都斟酌着下了,好不好的,只要那孩子今晚能退烧,一切都好说。
若有什么,月底前你都可再来城北惠民局或是店宅务找我。”说完,在任父再三感激下,他上了轿招呼药童告辞而去
走远了,药童方小声问:“大人,您说那娃娃就吐个药,怎么把脉时眉头却皱得那么紧?”
胡太医摇摇头,面上复有些疑惑流露:“我把着,她这脉象似是情绪过激,五内痉挛导致恶心呕吐,可这不过三岁的小娃,看她父母也不似恶人,家境尚可,怎得受这般刺激?”
“嗐~原是这样,我可听说了,是...”
目送至已完全不见胡太医背影了,任父方回了东内主院后上卧房中。
才进了屋,他便听见细细的呜咽,心中更添难受,小声对后吩咐了几句,才快步进到里头,低声劝慰:
“胡太医不是说了没甚么大碍么,莫伤心了,我们家阿蝶福运好着呢,胡太医可是宫里派来给知州治病的御医,有幸请得这样厉害的医师为咱们诊治,明日孩子定就能大好了。”
任母怎么能不自责:“都是我糊涂,要不是,要不是我多事,渺渺这会定还活蹦乱跳的黏着我,要我陪她睡呢!她从来最不喜欢喝药了,现在却要灌这一碗碗苦汤...”
“娘,不要哭了,阿妹一定会没事的。”软糯的童音自后响起,一双小小软软的手臂抱上了任母的腰身。
“是呀,娘,小妹一定会好的,您别难过了。”这一声儿更加清亮干脆。
“你们怎么来了?这么晚了且快些回去歇息。你们还小,这里先莫要过来,仔细回头也起了热。”任母看着两个更大些的孩子,赶紧擦了擦眼泪,想要叫人来将他们带走。
任父趁机将她拉起往外推:“好了,你且送他们回去,自己也洗漱休息一会儿,这里有我呢。”
待送她们出去,任父默默坐回床边,伸手将女儿额上变温凉的布取换过,握住她发凉的小手企图渡些热气给她:
“爹爹和娘亲的贴心小棉袄,可要坚强一点,快快好起来,等你长大一点,爹爹还要带你把青州好吃好玩的都吃遍玩遍呢。”
3. 三
时间晃晃悠悠向前,很快从酷暑的夏奔入干冷的冬。
进入十二月下旬来,飘雪的日子多了许多,轻盈的罗纱帐被暖香绫锦帐子替换,年夜的脚步渐渐近了,街巷中的年味每过一个时辰便会更足一分。
因任父做生意需长年在外跑动,除了今年小女病情反复,任父归家时间多了些,余年任家一家人也就年尾这段时间,能一个不少的聚在一起较长时间。
而天气渐冷,小闺女病体易惊风,是切不可受寒的,一家人便养成了个习惯,晚间都会聚在小闺女卧房内说些闲话,或是各自把些闲事,打发睡前时光。
“噼啪~噼啪~”
炭火驱除屋内寒冷,而碳炉中时不时发出的细微炭火声,融在轻微摇曳的明亮烛光中。人被裹在这别样温暖里,打心底发出的轻松笑容是怎么也难以落下眉梢眼角的。
这一晚,任渺,嗯,她现在大名叫任渺,小名叫阿蝶。被唤小名时,常能让她觉得,自己恍惚还是本来的自己。
年中那会儿,她第二天高烧是退了,可后续很长一段时间,低烧始终盘桓不去。
烧得太久,脑子虽幸好没坏,病却留了难断的根。另有一些无法对人说出口的杂难,让她心中也落下了难消的病。
任家上下对她都万分宠溺,为了方便照顾常生病的她,钟爱新丽衣饰,鲜妍打扮的任母褪下广袖飘逸的衣裙与各色精致首饰,常穿起窄袖短褙子和裤裙,久未追逐时尚潮流。
有一回她又接连多日高热难消,在就近州城做生意的任父匆忙赶回,被打扮艳丽的新雇侍女纠缠。
向来和善的任父大怒,斥那侍女无心,令管事儿的王姨将人解雇不用,导致家中里外侍从常日里打扮跟着简素下去,甚有些但凡在职,便专拣旧衣穿。
如此种种太多,可以说只要和她有关联,就没有小事。家里人待她实在好得过分,也正因太好,她的心病愈加难解,愁绪日增。
这大半年便是有任母千仔细万小心养着,她也很配合的多吃多走动,却没见好到哪里去。自入冬来,更是离不得屋子,缺不得一刻炭火。
“阿妹,你快把手包好,别着凉了。”坐床尾上安静玩玩具,看着约莫五岁左右的小男孩眼睛可灵光了,一瞄见任渺的手伸出被子搁在外边,便赶忙扑腾过来给她塞回被子里。
“二哥,我是觉着有些热,包不住了。”任渺说着话,唇边笑不落,眼睛悄悄的,来回观察着所有人的情绪。
男孩根本不相信,一本正经摇着脑袋按着被子,并冲她发出满是苦味的警告:“早上一样多的碳,阿妹还嚷着冷呢,乖乖的不要调皮,不然要喝苦汤哦~”
心中稍微斟酌一番,任渺把脑门往前送了点,好叫对方看得清楚:“二哥看看,我都出汗了。”
在床旁桌边提毛笔认真描字,看着再大些的男孩抬起头道:“阿鹤,许是这会屋子里人多更暖和,你让小妹透些气,别捂出汗反着凉了。”
“哥,都热出汗怎么还能冷到着凉呢?”小男孩眨巴着圆眼睛,小脸上满是不解。
疑惑归疑惑,但小男孩一向听兄长的话,不再执着要小妹把手藏被窝里去,转而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圆嘟嘟的脸上大眼睛都笑没了。
松开对于任渺的束缚,他就爬去提溜来玩具包,兴奋的把玩具一件件掏出来笑道:“阿妹,一起玩。”
任渺对大男孩露出个苍白又不失甜味儿的笑,见他满脸笑的又认真描字,就低头和小男孩玩了起来。
大男孩是任家大儿子,她的大哥。今年七岁多,名叫任浩文。乳名平儿,却是长辈专叫的。
长相嘛,眼睛和任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标准丹凤眼,鼻子倒是随了任母的高挺,只不过鼻峰要略宽些,鼻头也更大方。
上薄下厚的唇,脸比起任父的国字脸又要柔和,配上直挺浓密的剑眉,小小年纪已显端方俊秀之貌。
和她玩得开心的这个行二,任浩辰,乳名阿鹤,满五岁还没半年。
没长开的圆圆脸,嘟嘟唇,红唇贝齿很可爱。眼睛像任母那双偏长柳叶眼掐头去尾再睁圆了之后的样儿。整体看起来偏肖任父多些。
她是第三,也是最后一个,现年三岁余,不知因病还是天生贫血之类的,脸色白得不像话。唇也白,但在过于苍白的脸衬托之下,倒多了点粉意,整体看起来就是很不健康的模样。
脸蛋么,她跟任母一模一样,是个鹅蛋脸,只是由于人太瘦弱,本该是最好看部位的下巴少了任母那肉感恰当的弧度,两边略显棱角。
双眼中和了父母特点,眼头比之任父更加尖锐,眼尾弧度又要比任母更加弯翘些,这让她很烦恼。
因为但凡不笑,她的眼神便会很锐利,加之她又不真是小孩儿,要是情绪消沉,不注意压着眼了,再没情绪些,就更显特别锐利如刀。
不过还好,只要她唇边眼角有点笑意,就能给人很亲切和善的感觉。别的她也没甚么好办法,只能养成时时保持着些许笑意的麻烦习惯了。
家中主人就这么些,其他...没听说有什么亲戚,当然也可能只是平时少来往,她还不大清楚。
这半年在大小事上秉持着不问无错,少说少露馅的基本原则,能尽量不动声色弄清家庭结构,生活习惯爱好这些,都废了她不知多少脑细胞。
好在占着年纪小的便宜,很多事不清楚些也不碍事。这身体爱吃的东西,她尝过倒也都很是喜欢。
平日虽无电子产品打发时光,但家中不小,三跨多进,楼阁连绵,亭台山石亦有,环境十分之好,天气晴朗少风,她身子又还不错时随意找一处,便也能得颇多趣处,轻易度过半日。
等到大哥从小学回来,还能拉着二哥一起缠他读书来听。
总体来说,这些时日虽心中煎熬,病体难受,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时时还有人哄着,也算过得滋润。
“多置办些也好,过完年和元宵,我多待些日子,到过了花朝节再出去也不迟。”
内间与中屋相隔如意锦帘被撩束起,两个空间相合,很是宽阔。中屋榻上,任父撑着脑袋看任母收拾账册,语气欢快中还有些许神秘。
任母的好奇心估计是被引出来了,很配合的停下手,抬眼便问:“我是有些好奇了,快说说是有什么好事儿?”
“云娘先猜猜~”任父卖了个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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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猜可不能没彩头。”任母抖了抖手中账本,往任渺几个这边瞟了一眼,笑眯眯的压低了声音:“我...”
也不知是不是少儿不宜,这一段凭任渺再怎样竖尖了耳朵,除了些许笑声,那是半个字没听见。
她有些郁闷的摇摇脑袋,正就和一脸好奇的大哥对上了眼。她心中才刚升腾起一点习惯性紧张,就见对方调皮的冲她挤了挤眼,举起毛笔杆子贴在嘴前比了个“嘘”
脑子还没转过弯,任渺脸上就露出了个会心的微笑,继而和大哥一起光明正大的偷听。也就任浩辰这家伙,一门心思全在玩具堆里面。
“哼哼~”估计是得完了保证,任母很是神气的哼笑,口吻那是相当笃定:“你说的是恩旨明年减免部分商田税那事儿吧。”
想要大卖的神秘一下被猜中,任父很是不忿的提出抗议“哪有你这样猜谜的,一下猜中有什么意思~”
“那你也得出的难猜一点。今冬雪来得迟,六公主沐瑞雪出生,消息这两天早传遍城里大街小巷了,这会还有几多人不晓得?我又不是那些镇日不出门,两耳不闻事的忸怩小妇人。”
迎瑞雪出生的六公主?任渺磨了磨牙,这怎么...有那么点子说不上来的熟悉呢?想到这,她偷听得更加聚精会神。
任父把身子一歪,靠在云纹乌木凭几上,眼神投向里间,面上笑意十分柔和:“新元第一场大雪出生,这日子挑得真真是极好的,难怪一出生官家就破例给封号了呢。
要我说,这样会选日子出生的皇子公主就该多来点,我一年里也无需在外奔波忙碌到难回家几日。官家能纵享子孙绕膝之美,我亦能常伴妻儿之侧,岂不两全?”
“你当真舍得?”对于另一半,任母显然拥有足够了解,而且:“商税降了三成,一些府州过税指定会被找由头提高,上去了就再难降回来,长远来说,还不一定是好事儿呢~”
“那就待日后涨了再说,反正你就是赶我,明年初我也指定不走那么早。”
任渺有感觉到任父落在她身上眼神中的关切与担忧,她花了好大力气,才没让唇边的微笑消失。
“哎呀,小妹,这些玉环圈不是用来套手指的啦,要给它们从..呃...筷子中间弄出来。”
“什么筷子玉环圈,这是玉连环,阿鹤你怎么老是记不住名儿?”任浩文对父母的话失去兴趣,也不想再装样子练字,干脆放下笔蹬了鞋凑热闹:“来,大哥教你们怎么玩儿~”
“你能多陪陪我们,那当然再好不过,我怎么会赶你?”温暖的烛光中,任母看着里间凑做堆的孩子们玩得开心,又回头瞅瞅自家郎君,面上放出温柔的笑。
不过很快,当任父还陷在一家五口其乐融融的温馨中傻笑时,任母已经转移了注意力:“对了,云梦成了公主封号,官家不是特旨复县,还免田税三年嘛。
那边今年收成不错,年初又有恩旨减免田税,你记得让人多关注那边的消息,那儿香稻向来不错,明年要再是个丰年,得要人先....”
新元,迎瑞雪日降生,六公主,云梦,出生便有封号....任渺眼神有些发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
4. 四
寒去暑复来,春秋相交替,指间便溜走了近两年时光。
去岁末,任父得知来年三月茶引加发,虽尚在正常范围内,但这个冬季多地极寒天持续时间较长,未免消息扩散后致亏损过多,今年元宵刚过,任父便匆忙要出门。
今儿一大早,任渺便起来了,没有叫醒中屋榻上的小侍女,她实在不喜欢什么事都要别人帮忙做,身体比较好的时候,她屋里其实可以没必要要人时时候着的。
但任母不放心,后来除了原先就一直照顾她,比她大两岁的王管事女儿李美芝,又雇来了这个和她一样年纪的小丫头钱知知,陪她解闷儿。
她看了看榻上睡得正香甜的小女孩,摇了摇头,这么小就到别人家打长工,换做在现代,还正是家中的宝贝呢,就是事事妥帖的美芝姐也才刚七岁,这让她总有种自家奴役童工的负罪感。
自己轻手轻脚从柜子里找了颜色鲜亮的衣服出来,穿得厚厚的,再戴上秀姨特意琢磨给她做出来,有毛茸茸耳朵的粉紫连脖毡帽,在镜中照了照,她满意点头,很好,全乎了。
秀姨就是两年前给她缠脚的那位漂亮姐姐,和王管事一样,是任母的左右手,针线功夫极好。别看长得酷酷的,其实人特别温柔。
晃悠悠出了屋,走在被一扇扇槛窗包围的廊上,软皮毛绒靴与东内院后上房二楼独有的胭脂木地板交奏出悦耳的节拍。
尚还十分清寒的早晨,独自一人的寂静,让她不免又想起这一年多时刻在琢磨的事。
前年冬夜,在父母对话中知道的那个云梦公主,与她一梦来此之前,摸鱼看的一本背景和她研究朝代类似,名叫《公主在上》的小说主角重叠了。
一开始她还道哪里有这么巧的事,自己真是小说看多了,多心多想,胡乱脑补。但是后来缠着大哥给她念书听之后,她才知道这是天水朝。
新皇登基易年号为元祥,官家姓明,而这,与书中背景一致。
她有了对照,便想起书中写元祥二年中,六公主之母薛美人薨逝,以淑妃之名号下葬。年末六公主便被认在皇后膝下...等等。
书中大幅描写主角受宠程度,这些被当作证据细细描写出来的大事,皆与现实一一对应,毫无差错。
这让她更加惶惑,不得不思考一个回避许久的事实,那就是,她可能真不是没喝孟婆汤的漏网之鱼,而是鸠占鹊巢中的那只鸠鸟,尽管不是故意,仍于无形中掐灭了一个孩子的生命。
请原谅她不想接受这个结论的痛苦,于是这一年多她常发呆,用大量时间来仔仔细细回忆那本小说中出现过的人、事,根据情节一一分析。
企图用这种方式,能从中找到她这个身份从不曾存在的证明。这样,她才可以心安理得的认为,这个身份,是因为自己到来才存在的。
也或者,她能证明这个世界是假的,世界若假,她便能...鼓起勇气去结束假象。
她从走廊上艰难摇摆到了大哥房间,按下心中还想不出结果的事,开始□□服务。
叫起一个再来一个,一个不能少!
而后,她跟个领头将军似的摇摆在前头,带着两个还睡眼惺忪,行动缓慢懒散的哥哥到主院正房送行,正好赶上正房提早许多的早饭。
“哎呦,今儿你们三个小懒猫起的可真早,是不是闻着鱼腥味儿了?渺渺,快给娘看看你穿的够不够?”
任母一见她们,便扭头看了眼外头尚还蒙蒙亮的天色,揶揄之际不忘检查女儿有没有包裹好。
任浩辰的鼻子早在进屋时就开动了雷达,这会儿眼睛亮了:“杂鱼包子!”
“哈哈,猜对了,你们周叔一大早跑去何家食肆买的,看来我和你们娘这独食是吃不成喽~”
刚坐到桌边,任父长手一捞,轻易将胖企鹅·任渺给提溜到了腿上,笑问她:“渺渺想要爹爹带什么礼物回来啊?”
没等任渺开口,早跳到椅子上啃上大包子的任浩辰,口齿不清的抢答:“今年是龙年,我要千千车,刻百鱼图样的,还要鱼人海船大战的山亭儿,还有黄梅鱼面!”
“人就人鱼就鱼,哪来的什么鱼人?还海船大战。”任母满头雾水,她都没听过还有这样的陶泥塑,想想又忍不住发笑。
很斯文的在父亲右边坐下,任浩文一下子走了困,很是好笑的说:“要不是小妹说的有理,他昨儿晚上还一个劲儿的想要龙与和海船大战的山亭儿呢。”
“哦?阿蝶说了什么有道理的话了?”任父很好奇。
乖乖窝在爹怀里不吭声的任渺,伸手有些尴尬的挠挠脸,昨晚她困极了满嘴跑火车的瞎忽悠,谁知道二哥都记下了什么,这要她怎么说?
“忘记了~”算了,胡说八道还是不要带脑子了。
“阿妹,这么传奇的故事你怎么能忘了?”任浩辰瞪圆了眼,自己比手画脚的形容起鱼人到底怎么样,和最先进海船大战有多激烈,战胜之后又是怎么威风的跳过龙门...
夸张又可爱的形容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有他下饭,早饭格外香甜。
天色已经清亮起来,任父收拾好就准备出门,问大儿子:“平儿,你想要爹带什么?”
“爹你不是说绛州澄泥砚历寒不冰,润墨养笔吗?现在冬天这么冷,我想要这个。”任浩文早就琢磨好了,慢慢咽下最后一口包子:
“还有淄州的琉璃笔架,听我同窗说新近出了一款太湖石模样的,可时兴了。”
任父挑眉,故作严肃的给他算账:“好家伙,儿子你是真会挑,澄泥砚可是常做贡品被进献,去年初绛州才进献过三方绝品,官家甚是喜爱,如今市面上就是平常品质的,最少也卖近三贯一方。”
“我又没要贡品,爹,三个礼物合两个,贵一点点哪里多了~”任浩文起身,抱着父亲的胳膊摇来摇去。还拼命给妹妹使眼色。
任渺收到了求救信号,笑眯眯抱着爹爹的脖子帮倒忙:“是呀爹爹,新出的琉璃笔架最多也就要三贯,大哥两样东西也不过就是比二哥要的三样贵了六倍还多好多,一点也不贵,您就给他买吧~”
“小妹~”亲亲妹妹突如其来的背刺让任浩文瞪大了眼,他伸出手指,气呼呼的说:“今天,不,三天,三天我都不要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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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听了!”
任渺赶忙找补:“爹爹,官学不像家里一样炭火足,冷。砚不好墨要冻着了,就要换笔,哥哥就变笨了,哥哥说的对,要买。”
她还拉场外援助:“娘,渺渺说的对吗?”
“当然,我们家渺渺真厉害~”任母负责输出夸奖。
“六倍?两个三贯是...”任浩辰掰着手指头好认真的算了一会,没算出来,但不妨碍他发出抗议:“我不能太便宜了,我要多要三个...不,多要六个玩具!”
“你们..你们好过分呐,哼!”任浩文气得跺脚,脸颊气鼓鼓的放开爹爹,独自坐到桌边生闷气去了。
“哈哈...”任母和任父相看一眼,忍不住大笑,在看到大儿子端着幽怨表情瞟过来的一眼又一眼,还很贴心的捂着嘴大笑。
说笑了好一会,最终在任父肯定答应给带,还要仔细挑好的的承诺下,生气了的任浩文才算被哄好。
而后任父又问怀里乖乖巧巧,一直没说要什么的任渺:“阿蝶,哥哥们要什么都说完了,你要爹爹带什么?再不说,爹爹可要出门了哦。”
“嗯~”任渺看向娘亲只点缀了些许珍珠小饰,和簪了一朵鲜花的发髻,眼前又晃过初睁眼看见的那个打扮飘逸华美的美人,还是没忍住,迂回又尽量天真的描述:
“想要蜻蜓、莲花,还有大宝石的金簪子,要大,要漂亮!还有...还有南边的鲜花裙,要大大的...”
任母看了自己一眼,眼眶瞬间红了,从任父怀里抢抱过任渺,说她:“傻孩子,这些东西娘多着呢,你爹年年都给带好多,只是一时没穿罢了~”声音中有一丝尽量被压制的哽咽。
“阿蝶,咱可是有规定哈,要东西只能给自己要。”任父笑揽过娘子,凑到任渺眼前问:“大家都有自己要的东西,你说说你最想要什么?”
任渺垂眼想了想,脑中莫名闪过那个梦中胖美人,于是指着自家正院后边小花园方向说:“我想要棉花。我们家花坛里有过好多花,就是没种过棉花。”
“呃,这个啊...阿蝶,这个棉花它不...”
“主君,夫人,门外边来了一队人,打头是京都来的中使!说是..”一个穿着得体,蓄着两撇胡须,脸面方方的青年男子疾步入内,面上是显见的慌乱:
“说来年是宫中大娘娘六十大寿,来和雇乐妓入教坊。”
“和雇乐妓?发通告召乐妓至衙前乐部考核不就好了,来我们家作什么?”任母紧皱起眉头,很是不解:“周管家,你没听错?他们有说来做什么的吗?”
“肯定没错...”周管家看了眼任渺,犹豫的说:“元平年初因筹备先皇诞辰,便有和雇乐妓备充教坊之举,当时和雇范围在淮南西路内。
夫人你知道我是蘄州人,那回我们那就有不少商户家女孩儿被中使看中,说什么资质好,在教坊内学两年就能考做官儿。后来,走的时候给带走了好几户人家的女孩儿,没给的...”
周管家停顿了下,脸色有些不大好的说:“没给的人家,后来两年...不少都没落没了。”
5. 五
任家东内主院正屋门前,沉默蔓延开。
已经九岁,很懂事儿了的任浩文把唇抿得很紧,拉着弟弟的手,十分担忧地看向娘亲怀里完全呆住了的任渺。
“什么狗屁中使?凭什么要带走我阿妹!”任浩辰一张小脸被气得通红,甩着哥哥的手就要往外冲:“哥你放手,让我带上大白,拿棍子去把他们给打的屁滚尿流!”
任浩文一个不查,险给弟弟拉跑了,他赶忙把人拽回来,没好气的说:“大白才刚出生几个月?你又有多大?”
“哥!难道就要让他们带走阿妹么!”任浩辰愤怒了,他这回可不要听哥哥的话。
“怎么可能?”任浩文自有妙计,一把拽下腰间钱袋,得意的耸了耸眉:“哥攒了好些钱,咱包了脸,从后门去南市雇几十号人来。”
看着孩子们被吓成这样,任父和妻子对视一眼,便深吸了口气,让声音尽量平稳:“别担心,有爹爹在,妹妹不会有事的。你们跟着娘亲先回去玩儿去,千万莫出门,记住了吗?”
说完他摸了摸几个孩子的头,转身就往外去,边走边问:“周力,他们东西都搬上车了么?”
“还差几箱干果和两箱绸料,我和多叁一寻思,干脆没让上,赶紧把骡车先拉走了,这会子估计已出了巷子到横街上了。”周管家早就安排好了。
“嗯,也好。你别跟着我了,回去找夫人取些银铤...要五两那种就好。”
“嗳..”周管家暗暗叹了口气,应下了,又跟身边早跑来,长相周正利索的小伙子说:“田林,你跟着主君去迎人。”
眼瞅周管家丧丧的脸色,田林拍了拍胸膛:“好嘞!叔,我办事,您放心。”
待周管家转身要去准备,又给任父叫住了:“等会儿!”
“主君?”周管家不解的回头。
任父停了下来,背着手来回缠磨了一会,纠结到面上肌肉都在左右角力,最后咬着牙,恨恨道:
“一块银子丢猪屁股上听声哼哼能原样捡回来,给这些完蛋玩意儿换气受,太大方钱没了事小,一准儿还得多买一颗掐不灭的贪心回家供着。
不行!得拿一两的...用最小号的荷包,多装几只...嗯...找小托盘,堆高点儿!”
周管家若有所思的应下:“嗳,您放心。”
“你小子还愣着做什么?”周管家拍了拍脸上有些迷糊的田林,语气沉沉的嘱咐:“快去吧,记着,机灵点!”
“嗯!”田林瞪着眼,很认真的点头答应,转而快步追上走远了的任父。
大萼巷内,许多人家门口都有小厮婢女打扮的人,均伸长了脖子,在往任家门口打头那头戴垂脚硬幞头,看着分外富态傲气的人身上瞧。
东边隔壁家的那俩更是副恨不能把耳朵贴去任家门头上的模样。
巷口亦围着被吸引而来,不停交头接耳的人群,俨然是将此当成新闻来看。
人群中间或有提着长嘴壶篮的茶水贩子,在其中吆喝着兜售热茶,看着人堆里热气腾腾一片,显然生意不错。
立在门口那亮明身份,却并未被立即迎进门的中使,颇有些嫌弃的收回扫视人群的眼睛,不耐地瞟了眼身后头戴后脚短小软幞头的吏从,眉眼间已有不愉之色。
他夹着眼皮把任家门墙屋檐来回打量了番,最后视线游移在门口丁点儿大的地,抄着尖柔嗓音对吏从说:
“这家门墙颇广,看着怎么着也该是个三跨的大家院,家门做的忒窄忒简陋了些,不说车马出入不便,瞧着外观也凭白难看了几分。”
“啊?啊,嗐!这家就是个做些倒买倒卖的小生意人,族里...也没出过有什么权势的,哪能造那些方便?”吏从随口说了句,顺着话就问:
“中使您眼界阔,瞧不上这小家小户是自然。不过平头百姓家都这样,没甚么好看的,您看咱不如回...”
中使拢袖不语,左后边的小跟班斜着眼,尖着声就哼道:“我还道这家人有什么厉害的呢,原是个小商贩?
在京里,纵是那高官贵人家,咱中使到了门前哪个敢怠慢半分?早在亮嗓子时就该恭敬请咱进屋奉上茶,哪有被晾在这门前吃灰的道理?你这青州小户人家,架子倒是摆得够大哈!”
吏从瞅了瞅半掩的门,见中使面色不善,好声好气帮忙解释了句:“倒也不是架子大。这人家拢共就两口子,总三个娃,小闺女还是个靠药罐子吊着命的病秧子。
这样的人家除了缴税的,其他还能见过什么像样的官儿?中使您的名头恁大,他们呐,估计是给吓坏喽。”
“我还说是一大家子呢,这么大的家院只住了五口人?”小跟班瞟瞟自家老大,摸出两颗小巧的银瓜子儿递给吏从,和他搭起话:
“不是我说,这青州的屋院现也不算便宜,何况是这靠近城北的地块,看这院墙宽阔样,怎么着占地也得3、4亩多了吧?
便是东京城内的官户,兜里没两个子儿,大多租也不敢租这样大的地方。我实是好奇的紧,李公吏您见识多,知道这人家做什么这么阔气?”
“哎呦,瞧您说的,青州哪能和京都比呀?”李公吏捏蹭着那两颗合起来约莫小指尖大小的银瓜子儿,笑得两边眼尾堆起细细皱褶,转了转眼,低声说:
“至于生意,现在啊,是真没什么。”
小跟班皱眉道:“李公吏您这话说的不大实诚啊,青州可不是那偏僻地界。这家院造相虽然太过规整,也老旧,可就这大小地段搁这放着,少说也得卖上万贯。”
他双眼在瞟见门缝里头闪过的人影后,悄悄又递过两颗银瓜子,不自觉压低了声音,狐疑问道:“什么样的小生意能让人年纪轻轻买得起这样的大家院?”
“嗐!这跟任大赚不赚钱他就没关系~”李公吏摇着头,跟着在里边渐近的匆忙脚步声中,收了东西也识相的压低声儿:“要说任家老爷子那会儿,这任家真是咱这儿数一数二的阔气。
只是这人偏起心呐,他能偏到天上去。老头要死了时分家,任大是大哥,按说该得大头,可这十间铺子他就分得一间南铺。
就这破旧的自建老屋,要不是祖宗定死规矩不许改动,不让租卖,还到不了这老实头身上。
还有那数十万贯的家财,这任大就得了个万贯都没有,后来还拿去给那转眼输光了底裤,跑了婆娘的三弟还赌钱...”
“吱呀~”
门轴轻转的声音响起,搓着手缩着脑袋,没来由猥琐了三四分的任父快步迎了出来,满脸堆着阿谀的笑:
“哎哟喂,真是中使大人呐!我还道家仆欺我,骂了他一通,说什么也不敢相信呢!实在怪小人没见识,该死,该死,竟怠慢了您。快请进,请进!”
一边把那拉着老长马脸的中使往里让,他一边大声吩咐:“快快快,把最好的茶,最贵的点心果子都给我上上来!”
“好嘞!”田林高应一声,也不叫别人,自个儿一双脚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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蹬的飞快。
方才半掩到什么也看不真切的任家门大开,中使没急着动脚,先是昂着下巴用鼻孔把任父打量了一通,从上到下,眼中愈发不屑。
眼神绕过任父再落到田力背影上,脸上的嫌弃又增加了一分,再瞟见一些侍婢的身影时,本来就臭的脸色更加不耐烦了。
外院实在不算大,没两步也就到了中堂里,西侧门边摆置一张黑漆圆木桌,上放茶具,面容稚嫩的侍者已点上茶,动作尚算流畅。
上首当门山水立屏前唯一正座亦是黑漆圆木的扶手椅,左后近屏边处一架黑漆圆木香几上一只偏黄莲鸭白瓷瓶间错落插着几支腊梅。
右位近椅置一几,与下首两边扶手椅旁各置茶几皆罩喜庆花罩,上摆柿饼、桃干等青州常见干果果盘和酥点。
此外,只东墙错落悬挂时兴吉祥挂画,下案上摆置着赏玩瓷件几许,旁置一青松盆栽,余无别饰。
用不着人让,中使收回打量眼神,一屁股就在首座坐下,嘴角愈发耷拉,沉目不语。
于任父对面落座的小跟班看见中使面上的不耐,也不拖沓,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任郎君,你可知我们来此所为何事?”
“我..我家小门小户,也不知有何吸引大人之处?还请大人明示。”任父谦卑的语气中皆是恰到好处的疑惑。
“中使大人好奇咱青州商户平民家中摆设,想来到处逛逛,郎君不必紧张。”西二座的李公吏寻机笑答,又轻嗅了下呈上青灰茶盏中飘出香气,赞道:
“此茶兰香清幽,汤色甚白,可是洪州双井?今儿我可是跟蹭到中使大人的光了,郎君大气。”
任父道:“中使大人驾临使得陋室蓬荜生辉,小民纵是拿出家中最好之物,亦唯恐招待不周,若有哪里不对之处,还请列位大人谅解。”
“草茶易散味,从来须饮新。我闻着味儿,是前年的陈茶吧?青灰的次品盏子能显几分白?却道什么好来?”一直没说话的中使冷冷的语气里十分不耐烦有十二分的嫌弃。
“小民都是很仔细挑着包得最好的陈茶买,您放心,这绝对差不了味儿。”任父笑的讨好,夸的真心。
“咳咳!”李公吏不小心被呛到了。
“这茶你留着自己好好品吧。”小跟班看见自家大人奇差的脸色,清了清嗓子,啥也不说,直接上正话:“听说你家小娘子心思灵巧,活泼聪颖,不妨请来我们中使大人见见。”
任父终于能光明正大垮下脸去,一脸惶惑的说:“小女这两年病得整日昏沉,难得活泼,实在不敢称巧。”
“整日昏沉定是因素日无事可做。如今正好教坊生额缺员,令女补上,多锻炼,专注学习之事,自能强身健体,日益活泼。”小跟班催促:“任郎君,莫要扭捏,快请小娘子出来一见吧。”
“嘶,这个,小女实在难堪大任,请大人留情。”任父满脸请求之色,伸手招呼周管家,对上首中使道:“小民虽家境不丰,幸得祖上庇佑,还有些许积存,请大人笑纳。”
一直垮着个批脸的中使面上这才隐约漏了点不那么明显的笑意,小跟班就直接多了,脸上立马爬上了只要眼睛没瞎的人都看得出来的满意。
只是那点笑和这些满意,都在看到周管家手捧小托盘上那红布,以奇怪的底宽上尖姿势高耸着时,慢慢在消失。
而任父本来笑得难看到完美的笑容在红布被揭开时,意外被混进深度迷茫,而后呈现出一种扭曲的不知所措。
6. 六
东内后上房二楼头间内,坐在床沿边的任浩辰歪着身子,小小的手伸到阿妹眼前来回晃动几下,见她还是没什么反应,郁闷的收回手,问:
“哥,阿妹真吓傻了,这下咋办?要不要找王姨去找医师来?”
坐在床边折背椅上的任浩文抱着手肘有些为难:“找医师有用吗?又不是医师吓的。”
“是噢~”任浩辰觉的好有道理,回头又看了眼愣愣出神,一点没理会他们的任渺,跳下床叉着腰就道:“哥,咱还是招人去吧,打跑了坏人阿妹肯定就好了!”
“快别胡说,就你们这样的小人家,上去就得被人捉了短腿儿。放心,主君自有办法,你们莫要担心,乖乖在房里待着啊。”
头戴灰蓝元宝冠,穿着浅蓝圆领窄袖束腰长袍,手上拿着粉紫连脖毡帽的秀姨从外间进来。走到床边轻声道:“小娘子,戴好毡帽,秀姨带你去外面走走,好不好。”
“中使走了吗?”任浩文关心的是这个。
“秀姨,大坏蛋真的走了?那我们赶紧出去玩吧,今天我都还没有去看大白呢!”任浩辰高兴了,转着圈儿就去帮忙找帽子。
不过他显然只是在瞎转悠,随便晃了两圈,就跑回来问靠在床柱边,约莫五岁左右,穿着身粉白袄裙,揪着帕子显得百无聊赖的女童:“知知,阿妹早上戴的帽子去哪了?”
知知抬起脸,弯着唇摇了摇脑袋,大眼睛里满是无辜和笑意,小手一摊就软软回答:“不知道呀~”
“啊?我怎么记得刚刚是你接着...”任浩辰抬手挠着额角,觉得很奇怪。
“在秀姨手上呢。”任浩文忍不住给他指明方向。
“咦?秀姨从床上找见的吗?”
...
任渺有些迟钝的回过神,眨了好几下眼,才想着自己要问什么:“是去前院吗?”
秀姨愣了一下,旋即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并未隐瞒:“嗯,但请小娘子放心,主君和夫人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她勉强勾起一点笑,而后道:“那麻烦秀姨...帮我找找去年那件藕粉色旋袄与同系裤子,帽子要那顶杂毛的。”
“这....”秀姨有点犹豫:“小娘子身上才做的这身石竹色棉旋袄更时兴,也更暖和,怎么想到要换那身颜色不大好的旧绢袄了?我记得那里面充的还是薄绵...”
“秀姨,我想穿。”
“行,那里面得再多加些。”
“嗯。”
“小娘子略等等。”
眼见已经看不着换好衣服就被抱走的任渺了,任浩辰脚跟落了地,眼巴巴趴在门边,有些迷惑,还有些不快乐的嘟囔:“哥,为什么出去玩,秀姨非不让我们跟着?”
“笨!”知知摇着小脑袋,很有大人样的叹了口气:“你没见小娘子问姚管事是...是不是去前院的时候,姚管事点头了吗?她们肯定是去见那什么大人了~”
“什么!”任浩辰震惊了,一下蹦了老高的就要往外冲。
却被好久没吭声的任浩文语气沉沉地叫住了:“阿鹤,走,咱们招人去!”
“嗯!”任浩辰认真应下,就又往外冲。
“等会儿~”任浩文伸手揪住他的领子往里拖“咱们也得换身行头。”
“大郎,二郎,我也要去!”
“美芝这两日病了,知知你得给小妹守好屋子,记得别让里屋断了炭火。”
“哼~”眼见他们上楼跑不见了人,知知叉着小腰跺了跺脚,气呼呼的跑出门:“不带我去,那我就找夫人告状!”
才出正月的天还未辞去寒冷,今日虽有些太阳也没甚么风,在外面没多久却也依旧会被冷得脸干巴巴的疼。
任渺把脸往围脖边缘的细绒毛里缩了缩,无力靠在了秀姨的肩上,后院撑裂冰霜怒放的腊梅稳步远去,开不到她心里。
选看乐妓...好一个选看乐妓,她终于死心了,原来自己不是无名之人。但...那人怎么会是她?
记得原本自己的她,怎么会因痴迷于好相貌而不顾一切放纵沉沦于情网?
便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要她还是她,以她的性格,又自小长于这样和睦幸福的家庭,纵是遇见挫折也定会被保护到完全受不到伤害,最多会骄纵,又怎么会有那般狠毒自私?
好冷啊,真的...好冷。
“夫人肯定已经派人去锁了中院的后角门,去西跨院的门一直都有人守着,大郎他们定是不能出去乱来的。小娘子别担心,我们就是去看上一眼,马上就能回去了。”
秀姨安慰的在她背上拍着,脚下步子顺势放慢。
“嗯。”任渺紧紧咬着想要打架的牙齿,看着明暗交替不断的长廊,想起那个初时古怪,而今想起,才发现竟是补充预言般的梦,想起那个胖美人,忽而又哆嗦着问:
“秀姨,爹爹娘亲...会害怕吗?”
“...不会的。”秀姨轻蹭蹭她被毡帽包裹大半,愈显苍白的小脸,手在她背上打着温柔的节拍:
“主君聪明,夫人很厉害,事情很快就会过去,会平安的。小娘子就当跟着我出来逛逛园子赏赏花,莫往心里去啊~”
任渺把脸埋在秀姨肩窝里,有些哽咽:“肯定会的,谁不会呢?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变成这样。”
“唉~乖孩子,是世道人心险恶,不是你的错。”秀姨终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将任渺的小身子抱得紧了些,低喃之语中有十分坚定:
“秀姨会保护你,大家都会好好保护你!小娘子要好好的,开开心心每一天,有小娘子和两位小郎君在身后,主君和夫人就永远不会害怕。”
前院堂屋内很沉默,上首中使一张白面已黑如锅底,小跟班则频频看向屋外。除了不大的院子,照例没等来什么额外动静。
“砰!”中使端起茶盏再重重一放,早已冷却无香的清茶激荡而出,中使怒急起身:“本使奉皇命来此选差,尔等竟敢如此戏弄于吾,我们走!”
“许是小女又发了病,这才耽搁了些许,请中使大人息怒,小民这就亲自去催看!”早满脸焦急坐不住的任父忙忙起身往门外追去。
“哼!又发了病?便是死了,抬也该立马抬到中使面前来见过!”小跟班愤而大骂:“若今日接的是官家诏令,尔等贱民敢如此怠慢,早该没了脑袋!”
说完抓起上首茶几托盘上那个一掌包覆不下,满是鼓出不规则小疙瘩的银包,和底下做托高的半空银袋,边往袖里塞,边往外追去。
“这..”秀姨抱着任渺从廊门转出,就撞见一脸怒气从堂屋疾步而出的中使,想也不想,忙快步上前见礼:“中使大人,主君,小娘子一时发了昏,奴婢来的慢了些,请中使大人息怒。”
“任渺失礼了,还请大人不要责怪爹爹。”任渺择机从秀姨怀里撑起身,声音细软无力,面上已然有些许青白之色,吓了循声转过头的中使一跳。
两头着急跟出来的任父更是大骇,再不顾什么,脚下一转,忙奔过来,慌张到手都不敢往女儿面上探,声音里已带上颤抖:“阿蝶,你怎么了?可是又哪里不舒服了,不要吓唬爹爹啊!”
任渺伸手软哒哒捉着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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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的指头,面上扯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爹爹不要怕,阿蝶没事。”
“好好好,没事,会没事的。”任父忍住喉头哽咽,忙吩咐:“周力,快去请医师来,快些!”
“嗳!”
而后任父又快步走到中使跟前,摘下腰上水头还算可以的喜鹊衔梅白玉佩捧高,求道:“大人,余下万事好说,只是小女身子实在不经折腾,可否请大人许小女先回屋歇息?”
中使瞪着面色苍白如鬼,说两句话就脑袋歪歪软搭在侍婢身上的任渺,一句话快堵得自己心肌梗塞也没说出来,这块破玉佩要他怎么接?
门口这时传来敲门声,有人高声问:“请问魏中使可在此?知州大人暂理完公事,已在州府内备下薄酒,邀您午间一叙。”
“晦气!”中使一声冷哼顺势而出,把袖一挥便往外去了。
小跟班经过任父身边,还不忘极快的捞过他手中玉佩。
得了自由,一脸急色的秀姨不用人说,已稳稳扶着任渺后脑勺,忙忙转身往后院快步走去。任父收回担忧的眼神,追去门口跟着送客。
才去西院吩咐过下人,今日不要让两个小哥儿出门,任母又拐道去将那几箱落下的货物暂存至临时库房。
此时又暂时无闲碎事忙劳,只好心不在焉的转回内院。还未进正房,便被噙着两包泪等在此的知知抱住了大腿:
“夫人...呜呜,大郎,还有二郎,他们,他们要上街雇人行凶!万一要被抓住了怎么办?你快救救他们!”
“啊?哦,是小知知啊。”任母回过神,伸手摸了摸知知乌黑的发顶,温柔笑道:“渺渺已经和我说过了,后角门已锁,我也吩咐过小默小佑看好他们了,没事的。”
“小娘子说过了?”知知不舍的松开任母,取出帕子有模有样的擦了擦眼泪,声音还有些哽咽:“那就好。”
任母拍了拍知知的肩膀,温柔的夸奖:“小知知也长大了,越来越懂...”
“夫人!”前院看门的小厮匆匆跑到任母身边,小声道:“小娘子..呃,周管事请医去了。”
“什么?”自从任渺生病来,任母最怕的就是请医师这些字眼了:“刚刚见着还好,怎么这下就闹到要请医师了?”
小厮摇头:“才出去就那样了,小的看着,许是吓着了。”
任母摇摇头,忙快步往外去,边问:“现在人还在前院么?”
“小的刚见着就忙跑来找您了,约莫还在的。”
眼见她们匆忙跑远,知知愣在原地,忽地撅起了唇,委屈渐渐挂上小脸,眼泪又涌了出来。
位于边上几多侍婢前头,戴青底白边元宝冠,外穿赭色对襟素缎短袄,内搭石绿浅黄边褙子,里着内掖白襦衣与白边蓝裙的年轻妇人没有跟去,而是问:
“知知,你出来了,小娘子屋内炭火烧着吗?有人看着没?”
“这..该是烧着的...没...”知知顾不得哭了,睁大眼,揪着帕子有些结结巴巴的说:“王管事...我,您别生气,我这就回去看着!”
见她提着裙子慌张的往东内院跑,王管事摇了摇头,边点人边吩咐:“小琳你跟去看看,别让小娘子回来屋子是冷的,小惠赶紧去小厨房先把小娘子常喝的药...”
任母自前院廊门而出,正好碰上往里跑的秀姨,见她满脸慌张,惊声问道:“阿秀,渺渺怎么了!”
“夫人...”秀姨脚步未停,急道:“又有些烧,先回屋再说。”
前边正出门要上轿的中使循声一瞥,正瞟见任母半边侧影一闪而没。
7. 七
中西院之间有一甬道连接,前可至西角门,后到西内二院东厢外置一角门,白日里皆开着,过去不多远便是后门,寻常与值守房管事登记过便可进出。
一高一矮两个小身影从内院耳房穿出,鬼鬼祟祟来到小花园,一溜烟从西侧月洞门穿出。
“啊呀,今天田林叔忘记开后角门了吗?”换了身灰绿白领襦衣与偏黄白裤子的任浩辰,甩着腰间不老黄系带,伸手拨了拨门上大锁,转身就说:“哥,咱们走值守房过吧。”
任浩文则穿草黄襦衣与黄白裤,外系红腰带,他有些纳闷:“田林叔掉了一文钱都得心痛半天,这门忘开忘关都是要被扣工钱的,你什么时候见他忘过了。”
“也是,忘一处不划算,估计西内院的门他也忘了。”任浩辰左右瞧瞧,来回比划了两下,就塌了肩撅着嘴,丧气极了:
“墙这么高那么宽,我爬不上去啊~哥你行...哎,你这就不要阿妹啦?”
“咱屋院前,墙边上那颗老石榴树盘曲好爬。”
没一会儿后。
“眼睛一闭就跳下来了,哥接着你呢,快!”任浩文在与邻居家交界巷子边的后墙下,伸着两胳膊催促趴墙上发抖的弟弟。
“我...我不敢~”任浩辰平常虽然调皮捣蛋,但家中外院墙不是一般的高,他到底也才在七岁还差点儿的年纪,真上来往下看,就有点腿软在那了。
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个带着疑惑的软嫩声音:“那个...你,你要..要不要我叫小舅来救你?”
听到这陌生声音,任浩辰迷糊的往自家院子里瞧了瞧,在没看见人的时候,又往隔壁离他们家大概两人左右宽间隔的隔壁家看了看。
正就见个唇红齿白,却满脸怯懦的瘦弱小孩,仰着脑袋睁着大眼怕怕的看着他。
“咦?你的眼睛居然比我还要大嗳!”任浩辰发现了新大陆,顿时忘了害怕,转身就想去拉哥哥来看:“哥你快看,居然有人的眼睛比我大~”
可他这会儿在墙上呢,这一拉险些栽下墙头去,好险扒住了墙头,才要松口气,就听隔壁那小孩惊叫:“啊,要掉下去了,我去找阿舅来救你!”
“嗳,嗳,小不点你回来!”任浩辰大叫住人:“别去,千万别去,回头哥哥请你吃糖。”
那孩子迟疑的停下来,弱弱的反驳:“我不是小不点,我有名字的,我叫...”
两边本来就隔着空儿呢,那小孩又往外跑了一段,这离得太远,任浩辰又不是千里耳,何况他哥说话了,于是他压根就没注意到人家。
“阿鹤,你别出来了。”
“不要,救阿妹要一起救,我这就跳下来!”任浩辰哪里肯依,鼓起勇气准备闭眼跳。
却听任浩文换了个说法:“不行,我刚刚想了下,这墙我回来爬不上去,你要也出来了,咱们可都回不去,得流落街头了,你要在家等着接应哥哥。”
“啊?那好吧~”任浩辰抑郁了。
“那我们约个暗号。”任浩文想了想,就说:“我回来会在这儿学大白的叫声,你可守着了,千万别听不到。”
一听自己任务这么重,任浩辰当即又振作起来,握着拳一脸坚定的答应:“哥,你放心,我会坐在树上等你,不会让你做乞儿的!”
“好!”任浩文很感动,又说:“那把你的钱袋给哥。”
接了东西塞自己包里,给弟弟留了个全都靠你了的眼神,他转身就往东二街上跑去。
早前青州除了官道,大街小巷里见到或蹲或坐的无事人,只要上前问问,□□成得是私找工人或是代找工的牙人。
不过自上任知州定下规矩后,不管是租赁还是雇佣事,都被固定集中在南市,现任知州照行此例,至如今有四年多,已成定制。
早前围在大萼巷口看热闹的人群一时见不着热闹,便早就散了,跟着人群走的小贩自然也各自散开。
“新早馒头卖耶~才和的面,刚炒的陷!热腾腾气蒸蒸,那是香喷喷~酸馅儿真爽口,杂鱼料子最...”
耳边听着各色热闹的叫卖,疾步走在尚余留些许元节喜庆氛围街沿上的任浩文,忽然被人给拉住了,更有一耳熟爽朗男子声笑问:
“大郎?真是你啊?今儿怎么穿你家书童的衣服出来了?”
他本来就心中紧张,这被突然拉着,就给吓了一大跳,看清是谁之后才大大松了口气,顺着对方的力道走到一边茶摊小推车后边时忍不住说:“冯三叔,你可吓死我了!”
而后他低头抬手左右上下看看,有些纳闷:“这上面也没标志啊?”
“这也能吓着,你啥时候这么胆小了?”对于他的反应,冯三有点奇怪,又见问,便哈哈笑道:
“嗐,这加长到脚脖子的裈现在虽然不止你家穿了,但你家这抽绳收口和别家就是有点不一样,喏,你瞅瞅我的,是吧。”
冯三伸了脚和他比对,又问:“我今儿早上卖茶见你家不是来了贵客,你怎么就出来了?要说上学现也晚了,方向还是反的。你这书童也没带,也没小厮跟着,到底做什么去?”
“哎呀!”从抽绳样子上回过神来,任浩文低低惊呼一声,忙就要继续自己的大计去:“我有大急事呢,可不能和你说了,先走了!”
“别介。”冯三伸手拉着他,可不轻易让走:“我瞅着你这是往南市去,过了南门可没这边安全,你家能让你个小孩家家独自往那儿去?
仔细别出什么事儿,那我可真就对不住你爹娘还有力哥了。”
任浩文着急的往家那边看了眼,急道:“不会的,我都要九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冯三叔你别拦着我,我这真有事,晚了就来不及了!”
见他满脸着急不假,冯三弯腰将手中壶篮放去茶车底格子里就说:“什么事儿你告诉我,我代你去,你先在三娘家包子铺里待一会,我就叫大舅哥去找力哥给你领回去。”
说着冯三就要把任浩文往东桥头南边第二家的何家食肆带去。
任浩文自是不肯的,俊眉皱起,很有两分严肃的说:“冯三叔你别捣乱,我这是顶天儿的大事,你不能掺和。”
听着这话儿,冯三真心觉着乐呵,止了步转身正正看着他,放开手笑道:“好,我算你说的真是又急又大的事儿,那你也别急着动腿,听我两个问题你再说要不要自己去。”
“好,你问。”任浩文深呼吸一下,点头答应:“问快点,再晚真要来不及了。”
冯三点点头,伸出手一比划:“首先,办什么事就要找什么人。南市鱼龙混杂,你对那两眼一抹黑,啥也不晓得,过去找到对应接活的人要多久?”
看任浩文小脸上现出迷茫,嗫嚅着答不出,冯三伸出第二根手指又问:“其二,接钱的要是个骗子,骗钱还拐你,你要怎么办?”
任浩文彻底被问住了,塌下肩有点想哭:“那怎么办,小妹就只能被坏人带走了么。”
“什么?你家小娘子要被谁带走?你可别唬人!”本来还满脸玩笑的冯三瞪大眼,见任浩文伤心不假,忙左右看看,拉着他蹲在茶车后边,压低声有些着急的问:“你快给我仔细说说。”
“就是...”任浩文把妹妹的事简单说了说。
“我听我家岳丈说,好人去那教坊都不一定能平安活到长大,任小娘子病成那样,真要去了能好过几日?那不得挖了任夫人和任郎君的心肝儿?这没根的阴险家伙,绝不能让他得逞!”
冯三听完前因后果,颇觉气愤,他攥着汗巾琢磨了一会,抬头左右看了看,揽着任浩文起身往何家食肆去:“我知道一人,就在南市,他指定有主意,只要给的起工钱,这事指定接。”
“真的?”任浩文垮丧的脸上浮起惊喜,他把斜挎肩上的荷包摘下递给冯三:“大包里有一贯九百五十文,里面还有个小包,大概八百文左右,要不够,我这还有玉佩。”
“玉佩不用,这两包钱我拿着了,余的回头再给你,你在我家铺子里等着。”
大萼巷内,跟着小轿走的小跟班轻声嘟囔:“这大包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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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加起来估摸才一百二十两不到,玉佩看水头花样,撑死了也卖不到六贯五上,全都加起来居然连个一百三十贯都没有。
早前我听说吴殿头元平初走两浙那边,最差的人家都没收到低于一百五十贯的钱财,就这还没算其他东西呢。青州又不是小地方,这任家不会是在糊弄咱吧?”
魏中使胳膊肘搭在窗格边,眼睛看着前边,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姓任的一身要出门的打扮,随身玉件连十吊钱都换不着,见人的仆从穿得破破烂烂,还能拿出什么好的来?”
“啊?”小跟班半点没注意这些,他想了想,就说:“那洪州双井咱宫里不是年年有贡品吗?宫里每位夫人都只能分得十来条呢!就是陈的也还是好茶呀。”
“哼~”魏中使不屑中有些气愤,手指劲劲儿的掸了掸衣袖,,仿佛要将侮辱过自己的贫穷气息给完全赶走,比着指头数落起来:
“你个没心眼的傻冒!过了期的散茶就比泥还贱!还有那上的糕是狗都不吃的品,挂画是一贯钱能包圆儿了的贱货,正经摆件都是烂瓷器。这还好呢?
后来的那小病秧子怕是把所有衣服给裹身上了,女主人都穿旧料子做的衣裳,素到要命!要说装鬼糊弄,咱突然上门,他要能早知道,也不能在咱名单上躺着。”
小跟班眯起眼,缓缓点头:“嗯,有道理。回头我去探探街坊,接下来才能多要点东西。”
“啧~我说你是榆木脑袋吧?”魏中使屈指送了他个糖炒爆栗,有些恨铁不成钢:“这儿的知州是个难缠的死鱼脑袋,好赖不吃,还有接下来?
你也别提以后,这要是收的人家多了,找他们是顺带刮刮皮,有比没有好。只这一家,为这么个破落户特意再来,犯得着?”
“啊,早知道这样,咱就得想法子多要点了,这么些还不够回去分的呢。”小跟班觉得万分可惜。
“说你傻还真一点不聪明,为这么个没脑子的穷鬼气得煎心那划算么?哼~别处又不是没了,往东南去的沂州知州就是个财品好的。”魏中使说到这才有了点笑模样:
“我啊,是早料到这个州弄不到什么油水了~你小子也是,这趟好歹也挣回了本,还计较那三瓜两枣儿做什么?不过..”
他眯起眼,笑着歪去另一边,留得很长的指甲轻轻刮着面皮,笑里全是算计:“这家夫人倒是颇有风姿..”
“那跟咱没一个铜板关系,我这就是亏大发了~”小跟班很是不忿,又兀自低声嘟囔:“叶能那臭小子,这么穷的人家他能给标到富人一块,这消息也太假了吧?
就这,他还敢跟老子要二两金子,回去我可要他好看!”
“那小子奸着呢,回头你给弄了,可别怪好哥哥我不帮...”
“抓住他,快抓住那几个小偷,别让他们跑了!”
眼看没多远就要转入官道侧道,忽地从前边巷子乌拉拉跑出来两伙人,前头两三个蒙着面跑得飞快,后面的一大伙人抄着乱七八糟的家伙跟着。
“什么人胆敢于街巷乱来?快快停下!”和来接魏中使的衙役共同走在前边的李公吏大叫,企图阻止对方继续前冲:“住手,都给我住手,不然巡...”
“快,好容易追着,千万别让他们跑了!谁能找回我们主子三寸高的宝贝实心金蟾,工钱加倍!”不知哪个人在这时大喊,完全盖过了李公吏的嗓门。
“三寸高的实心金蟾?”本来嫌恶皱眉的魏中使来了神,忙叫道:“前面的,官差就该以民为本,这青天白日出了偷盗事,怎能不管?”
衙役回退两步,为难道:“魏中使,稍后会有巡捕来捉拿小偷,我们负责保护您安全的,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知州定会怪罪下来。”
“欸,话不是这么说的。”魏中使那一脸的正直多一分虚伪,少一分便嫌假:“严知州最是亲民爱民,你们合该以百姓为重!
我不打紧,便是有什么,回头我也都替你们担了,快,上去帮他们,务必为本使...咳,务必当场拿下那些贼子!”
8. 八
“真的和韩先生说的一样,那个中使一定要叫人帮忙拿贼,大家混在一起,中使被趁乱揍了个鼻青脸肿...后来巡捕就来了....”
任家西二院听竹院东厢房里,本来还激动得红光满面的任浩文说着说着,就在爹爹越来越严肃凝重的面色中消了声儿,站在那有一下没一下揪着手指,扭头眼巴巴看向榻左边坐着的娘。
“好,好得很!你可真有能耐得很!”任父咬着牙,脸上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担忧,很有些扭曲:
“看你娘有什么用?从上街到跟着去现场,只要你中间给人注意到了,官府大力查起来那是一揪一个准!雇人公然在大街上揍禁中宦官,你可真有能耐~”
“你凶什么凶,要我说揍得好!”任母抱着女儿,觉得可解气了:“我听田林说,前堂给人上的是过期废茶,给的是剪得稀烂的银子,你自己都瞎糊弄人家了,文文不过给人揍一顿,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这是对宫里来的官动起真格儿了,那能一样嘛?”任父有点点气虚,可转眼又有点气愤,指着周管家和田林问:“你还说我糊弄人家!
你问问你这俩好手下,我怎么说的,他们又是怎么做的,问问这糊弄事是怎么来的!要不是我临场反应快,现在指定给人家顶着脸抽呢。”
站在任浩文身后的周管家和田林两个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挠着脸低着脑袋都不吭声。
“他们俩怎么啦?旧钱袋打补丁有什么错?穷人家不就该这样吗?要不是你爱那一口,他们也没地找那陈年的双井来,要换了我,我还能让上白水,你信不信!
哦,人家拿我宝贝女儿性命作妖,难道我还要把银子码整整齐齐一大摞给人家送上千贯?整一套房?那我宁愿把家里的钱搬出来都倒南阳填河去。”
被数落得不开心,任母把眼一横,眼中放出凶光,就和丈夫呛上了。她抚着女儿胳膊,瞪着人冷笑:
“再说那什么狗屁中使?他当人能飞?他都一眼能看出咱这是几跨院,那不知道家大的人家走路来回是需要时间的?哦,等那么点时间就好意思发火,还要见我女儿尸..呸呸~
要不是我的小乖乖机灵装病,照那狗屁中使的破烂性子,你今儿左右都得被提溜到公堂上挨板子一顿揍!我的文文好歹还给你出了口窝囊气,你还在这对内怪三怪四起来了?”
始终有点提不起精神的任渺,一见父母两个瞪起的乌鸡眼里都开始冒劈里啪啦的火光了,忙指着里间问:“大哥,那里面这个被砸晕的大哥哥又是怎么回事?”
“咳咳~是啊,里面这年轻人又是怎么回事?”任父悄摸给女儿点了个赞,扭头避开妻子要吃人的视线,跟着转移话题:“他是给谁敲了一榔头么,咋给伤成这样了?”
任浩文伸出一根指头挠了挠脸:“韩先生和我,还有冯三叔躲在后面偷看呢,这伤是给从天而降的一个大钱袋砸的。”
“这都是很严重的脑震伤了,得是多大的钱袋啊?”
见家人脸上都是迷茫,任浩文默默走到里间,从床上那被包着脑袋,昏迷不醒的年轻人袖子里摸出了凶器。
一看到那棱角俱全的大胖钱袋子,任父无语了。周管家眨了眨眼,嘟囔道:“躲着了还能被砸到,这是他太倒霉,可不能怪我~”
任浩文看着大家奇怪的反应,有些不解,他摸着钱袋说:“还好不是正正砸到脑袋中间,不然先生就得给开瓢了。就是...我怎么觉得这钱袋子上花样好眼熟呢?”
“咳!好在今儿张家来的医师是洵娘子,她对这脑震伤也能看一点儿,这位韩郎君只是有些轻微的脑震,养养就能恢复过来。”任母有点庆幸,而后又稍微提了点声喊人:“阿雨。”
守在门口的王管事应声推门进来:“夫人。”
“你找两个妥帖人来好生照顾这位韩郎君,万不可有一点大意。”任母认真吩咐:“还有,今儿后面这些事,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下里,知道的人谁也不准再提。
你告诉大家,今日的辛苦,我都记在心里,等过了这段时间,就给大家发奖励。”
“嗳。”王管事笑眯眯应下:“您放心,咱们家的人从来都不是那种爱嚼自家舌根的。”
“好了,今儿天也晚了,咱们就别在这扰了病人休息。”任母抱着女儿起身,又对周管家二人道:“管家,田林,你们且先去忙吧。”
“周力,记得找机会好好谢谢那李公吏。还有,传信让多叁带着货先起程去淄州。”任父趁机插嘴,顺便踱步来到大儿子身边:“平儿,和爹爹去书房。”
不待任母说话,他伸手将儿子手上的银包揣进兜里,打横夹起一脸懵的儿子就脚底抹油,跑了。
“真是,多大年纪了,什么德性。”任母无奈摇头:“管家,那李公吏我瞟见了,看着像是田庄子上陈大娘的儿子李俭立吧?”
周管家点头:“是他。那小子是去年被他在使院做书写吏的表哥荐去做事的,今儿咱们能糊弄过去,还多亏了他门口和那小太监摘说咱家的那点陈年旧事儿了。”
“嗯,人家帮咱是莫大的情分,谢也不是钱能轻易了清的。今儿文文也多亏遇见了冯三..”
任母沉吟一会,便说:“也不知后面什么情况,这中使什么时候走。这样吧,对他们都先莫声张,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再一起好生宴谢也不迟。不过冯家和李大娘那边,记得要更看顾些。”
“您放心,这些啊,我都晓得的。”周管家答应,笑道:“夫人,那我就先去了,今儿闹这一通,里外还有好些事没办呢,您要有别的吩咐,再差人找我就是。”
“行,你们都忙去吧。”
直到天都快黑了,一家人围在东内主院如意居内饭桌边,下午闲下来后,在床上晕晕倒倒睡了一下午,现在还有些迷茫的任渺看着空了一个的位置,下意识的问:
“二哥呢?怎么一天都没见他了?”时。
被爹爹押在书房念叨了一下午,也有些恹恹提不起精神的任浩文,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大叫着:“糟了,我给忘了!”急得也不顾斯文,跳起来就往后边上房院中冲去。
待大家找到任浩辰时,他正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窝在石榴树杈子里困到迷糊又不敢睡,正有一搭没一搭抹眼泪呢。天可怜见的,一双大眼睛都给生生哭成核桃眼了。
第二天,任父一早出门打探消息,任母这迎来了个稀客,任渺则一个人悄摸出了房,从百花园耳房穿到了后花园内。
说她虚伪也好,说她自私也罢,便是再难受,她也想要活下去。那要安稳活着,就要好好考虑以后到底该怎么办,思考自己的以后,必得先把大事从头到尾认认真真捋一遍。
钻到远离月洞门那一块的一丛矮茶树后,她一屁股就坐在腊梅树根下,捡着树枝子在地上边描画,嘴里边小声咕哝:
“元盛元年五皇子和侄子三皇孙接连落水失踪,三皇孙尸首在宿州找到,皇上死了,男主刚考上探花,游街没了。
具体情况未知,后应是被调去建州方向任官,或是私游,不然说不通他为什么会帮助逃到建州的五皇子回京。”
简略画了几个代表符号,她便在元盛标记边上打上问号。这只有年号没有年份,目前为止天水朝并无元盛的年号,排除掉其他朝代猜测,可知此为未发生,但还不知何时发生的事。
“唔,五皇子登基就封男主为都虞候,当晚男主救火救公主,之后就开始发展感情摇身变驸马,升职加官再进爵。
那认出我,娶妻变取妾,包括我害死兄长,我又变痴傻,应该就都在男主考取功名之前。不过我致父母离心,母亲早逝,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是为什么...”
她很有点不满:“大胆热情六公主和清冷无双萧郎君谈恋爱,总揽军政大权的萧丞相狂宠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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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怀孕生子铲除我这个痴傻发癫妾,前后三线并重,凭什么我这条这么敷衍?啧~”
每次回想到这个她就想骂人。
使劲让自己冷静下来别抱怨,她又继续嘀嘀咕咕捋线索:“探花。按常理来说,春试一般都在正月到二月间,殿试应该在三月初左右。
只要时间不估错,照剧情看,我该在元盛元年三月初之前傻了,那外祸么,只要在这元盛到来之前我们家不搬去京都,不认识男主那不就好了?”
话说到这,她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书里有一段公主质问萧二我这个小妾是什么情况,萧二说我对他有恩,才娶回去负责。那我是什么时候对他施什么恩了?要他这样报复我?”
接下来么...她使劲搓了搓小脸,看着地上鬼画符一样的关系图,重重叹了口气。而后拧起虽然色浅,但还算浓密的眉毛,生无可恋的嘟囔:
“书里五皇子登基是青年,可梦里那没脸公主却说才过弱冠,那肯定不超过二十五咯,要从梦里算,这时间前后差最多在两年之间。
可从书里看,前面说的那么厉害的五皇子拢共没当皇上两年,这龙椅他坐热了吗?没病没灾,好好的就死了?这也忒敷衍了吧?合理吗?”
她想到梦里男主又是扶持小皇帝上位,又干掉年富力强的谋反王,丫鬟还说给公主下什么药了。
啧..要这样看,书上所写的,是主角死前做的一场黄粱美梦吧?
唉,不想那没用的。任渺把脑波拨回正路,要梦是真,回头她搞到五皇子年纪,这时间也就清楚了,可难办的是,目前书里很多大事信息和现实又对上了,书,也不能不信。
都琢磨到这了,她又想到梦一开始那个尖叫,仔细想想,那怎么不该是她。
若从书算,她那时已因差点害六公主难产被弄死了,况且她身份扯上天那也不可能葬帝陵去。要说是哪个陪葬妃,历史上是多,可这天水它还就从没这一说。
再说皇帝又不是她,妃子陪葬她梦到?这不是脚趾头都想不出来的离谱嘛~
真是,人都要琢磨疯了。
话说要是不牵扯她,那想不明白也就算了,毕竟她稀里糊涂想要过好自己的日子,现在还嫌脑子不够使呢。
可万一梦里才是现实,书是在梦中梦呢?
从封建社会来讲,小不点皇帝上位,别说摄政王、权倾朝野的丞相什么的糊弄人,名不正言不顺人心就是易生蛆,不管从哪方面,一般这都是乱政乱世的开始。
这天水朝还不是大统一国家,从爹爹当故事给她们讲的,行商中碰到的那些事可窥见,天水朝内部不见得多团结。
虽商业发达,但皇室贵族奢靡成风。文学气氛浓厚,难免又有重文轻武之嫌。
外呢,北疆有势均力敌梦辽国;西北还有时刻想切断天水与西域联系,野心蓬勃永夏国;还有正在动乱的青唐地区。这要几锅混一锅大乱炖起来,叫她们这些小老百姓要怎么办?
她还有两个哥呢,国乱了,回头没被她发癫连累早死,也得被拉去当壮兵!在本朝兵力弱势的情况下,她们家这样还算富贵的人家,去当兵,怎么着都不能算个好结果。
“气人,不想了!”心中实在郁闷难解,她愤愤戳着地上代表男主的那个符号,积压已久的怨愤导致她怒从心头起,忍不住提高了点声音骂道:
“该死的萧应西,什么破名字!字字长的恶毒,连起来正着看是举世无双大毒虫,倒着来更是绝世大坏蛋的代表,还好意思取字叫承琅?我看是承毒还差不多!
靠,以后叫这名字的都不是好人,只要被姐碰见,那就必须给他绑起来每天用盐水皮鞭使劲抽抽!一堆人看起来没个好的,真是欠扁的家伙随便拱拱就生一窝蛆!”
“哗啦!”
“谁?”任渺惊了,止不住咳嗽起来,心中迅速反思自己有没有骂什么不该说的。
9. 九
待缓过劲,任渺撑着树干起身,就要拨开茶花树看看到底是谁。却听边上又有细微动静传来,这回还伴随着小小嫩嫩的呜咽。
“大白,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教养你的阿武哥呢?”任渺抱着一只,除了被光亮找到的黑眼珠子有反光带来的一点亮色外,浑身皆黑黢黢的毛绒小黑狗钻出茶花树丛。
她看了眼外面,没有见到别人。也是,她耽误了这好一下,就是再怎么慢动作的人也该跑没影了。
不过想想自己刚刚骂的话,只要不是男主本人,那被人听去最多惊讶一下她骂人时说话太流利,倒也没什么关系。
而男主是京都那什么萧家人,和她家离的还远着呢,总不可能现在出现在这吧。
至于那些糊涂事到底哪个是真么?她拨了拨大白的黑耳朵,轻声讲与自己听:“等吧,时间总会告诉我们哪个是对的。
历史的滚轮无情,弱者难存。该要找机会锻炼起来,努力养身体才是正道。”
“呀,小娘子你在这啊?”王管事身边的小琳从延芳堂东耳房外廊转出,边朝任渺走来,边笑道:“隔壁薛家五娘子带着个漂亮小侄儿来串门了,夫人正找你和阿郎他们去正屋呢...
咦,这小家伙居然到这来了?可怪能跑的,要小武好找。”
“隔壁家?”任渺将大白交给小琳抱,有些奇怪:“以前没来过呀?”
小琳笑牵她往前面去,一面道:“确实稀奇,只是我在前头听半天,也没听人说来做什么事,但人家家大郎说不准就是要做官的人了,夫人也不好拂了人家面子,才坐下就说送客。”
任渺点头,抽出手笑道:“小琳姐我自己进去,你把大白给阿武哥送去吧,我看它一个劲要舔手呢。”
“嗳,那我去了。”
“对了,小琳姐..”她叫住人,随口问了句:“刚刚前面有谁来花园了吗?”
“路过倒时不时有些,其他嘛..”小琳想了一会,摇头:“今儿花已采过了。大郎哥儿俩才醒呢,知知母亲病了,昨儿晚上不就归家去了么,其他大些的,向来不怎么上这游戏。”
“哦,我知道了。”任渺笑道:“姐姐你去忙吧。”
从过道入进耳房,穿过暖间,才掀开软帘,这还隔着四折翠竹花鸟绸屏,她就听到二哥很开心的笑声:“小不点原来是你啊?娘,我们昨天就是朋友啦~”
“昨天?”这是个甜甜软软的年轻女子声音,里面很有些疑惑:“小郎君,我这小侄儿自来不出门,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哦,我们昨天可干大...”
“咳咳!”任浩文看来是被呛得狠了,咳得十分带劲。
“薛五娘子莫怪,我家哥儿调皮,且自来熟的很,昨日躲猫猫上房揭瓦去了,指定是那时见着你家这小侄儿的。”任母避过这一茬,笑道:“小宝贝,你叫什么名字呀?”
听着娘亲这温柔声调,任渺便猜隔壁薛家小孩长得肯定是相当可爱了,心中有点好奇,就快步绕过屏风。
“回夫人的话,我叫...叫..”
任渺转一出来,便看那唇红齿白,双眼尤其漂亮的可爱小孩一下子哑了火,悄悄鼓着双颊,水葡萄似的大眼睛眨个不停,给她一种又好奇又害怕她的感觉。
真不是感觉,人还缩着脑袋偷摸往西座的漂亮女子身边退了两步呢,只是那孩子生得好,穿的也喜庆,合身粉底白翻领素缎旋袄,衬得他愈发水灵讨喜,这动作才不多显懦弱胆小。
至于坐在那的女子么,该是薛家五娘子了,任渺一见便觉眼前一亮,只见其髻盘双丫,簪花点珠戴翠,两耳垂坠金月环。
外穿对襟蟹壳红半袖绒边时兴花软缎旋袄,内着带花边领抹水绿长褙,下着兰粉底小花百褶裙。
妆容温柔中暗藏俏皮,打扮得相当精致漂亮,难怪孩子那么可爱,看来这薛家人的基因很好呐。
不过对于那可爱孩子的反应么,任渺些疑惑的摸了摸脸,问身边的大哥:“我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任浩文歪过头小声说:“这小孩瞧着有点怕生。”
“哦,这样啊。”任渺点头,但她和任母一样,对于好看的人事物,总能多宽容两分,何况对方还是个可爱小孩呢?
于是她和娘打过招呼,便缓步上前,先给那薛家五娘子见了一礼:“薛家五姐姐好。”
“任小娘子好,小娘子今年快五岁了吧?真乖。”薛五娘子说着夸人的话,表情动作却都很矜持。
任渺便只是笑了笑,这就转向那小孩,问:“你好呀小朋友,我叫任渺,你可以叫我渺渺,也可以叫我阿蝶,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呀?”
面对这样温和的招呼,那孩子却很紧张的偏开脸。
薛五娘子先笑着多夸了任渺一句,“哎呦,任小娘子可真大方。”见那孩子还未作答,好看的弯眉浅浅皱起,轻声道:
“你这孩子,元哥平常怎么教你的?人家问你名字呢,怎么忽然不会说话了?”便伸指点着那孩子的腰往前推了一把。
不想就叫那有些慌乱,手脚都不知往哪摆的孩子直接往前冲撞来。
任渺吓了一跳,这孩子看着跟她一般大,这般蒙头撞来,她如今病怏怏的小身板可遭不住,于是赶紧往旁边一闪。
好在她多少有点良心,反应也还不算笨,顺手就将旁边的二哥一把给拉过来挡那孩子跟前,并且喊道:“小惠姐快救二哥。”
“啊!好痛!”任浩辰被撞得倒退两步,连带着栽倒的那孩子一起被及时赶上来小惠揽住了,他扶着胸口,泪汪汪看向妹妹:“阿、妹~”
“嘿嘿~那什么,二哥你没事吧?”任渺摸着鼻尖上前,但心虚的撇开眼不看自家二哥。
任母赶紧跑过来,先检查了下女儿有事没有,见她好端端的,反倒那孩子捂着鼻子,大眼睛里泪花直打转,忙转身对那孩子温柔道:“孩子,来,让我看看撞得厉不厉害,好不好?”
那孩子咬着唇,泪眼轻轻抖了下,一直紧紧捂着鼻子的小手慢慢放开。任母扶着人略检查了下,便赶紧说:
“有些肿了,小惠,里边暖和,快带这孩子去暖间用冷巾子敷敷。若有出血,叫阿雨赶紧去张家请医师来看看。”
“啊呀,一点小伤,不要紧的。”薛五娘子面上有些挂不住,站起来柔声道:“任夫人,是这孩子不懂事,险些冲撞了你家小娘子,不好还叫你们费事。
画柳,赶紧的,带着他,咱们回去。”
薛五娘子身后,穿内掖薄青窄袖布袄,浅棕围裙底白裤的婢女应下“是。”
任母微皱了下眉,很快便松开了,起身笑道:“嗳,不妨事就好。我也说,这么样的小孩儿总有些磕绊,既无事就让他们去玩。小惠,快带着薛家小郎君和哥儿姐儿去吧。”
说着话,借着转身动作,任母便不着痕迹挡开了那婢子来牵孩子的手,微揽着薛家娘子往外去:“五娘子这领抹花样我见着新奇,裙上绣花亦甚美,正巧我新得了时兴料子不知要做...”
“画柳姐姐,主子们多着人伺候呢,且松散松散。“跟着任母的另一个婢女,也拉上那有些不知所措要跟上去的薛家婢女,笑道:“走,我们也学个两分雅,煮杯茶消消寒去。”
任渺和两个哥哥相对视,默契的耸耸肩,追着抱走小孩的小惠转去暖间。
内正院百花院,延芳堂为任母四时理事所在。西侧偏厅排布桌椅,常日午食多在此处用,耳房则用作存放常用账册书目。
东耳房夏日格门拆下,便可纳凉赏花。如今时值寒冬,便摆置饰物,仅作过间通风所,与偏厅暖间中以厚帘子格挡,以免白日炭火不断的暖间生闷气。两边耳房外廊则连百花院前后。
暖间北位置一软榻,三面围游春连屏,小惠拧了帕子,就坐在榻边给那孩子冷敷起来。
兄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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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入暖间,便围着炉子坐下来。任浩辰软软的往裹了软包的椅子内蜷起,捂着胸口才开始哀嚎:“哎呀,哎呀,好痛啊,阿妹,二哥真的好痛哦~”
两兄妹静静看着他表演,丝毫不为所动,一边被小惠抱着的孩子却有些不安,想要抬头看看,动作轻柔帮着冷敷的小惠按住他没让动,抿唇笑道:
“二郎,瞧你捂的哪儿?要再晚些嚎,可都能扶上脑袋了。”
“哈哈哈!”任渺和大哥忍不住大笑。
“什么嘛,你们还笑,我受伤了耶~”任浩辰紧急换了个位置捂:“很严重!要十个,啊不,要十五个铜板才能治好。”
任渺一脸恍然大悟,配合的取下腰间小荷包在手,在二哥的期待眼神下拉开袋子,又在他愈发亮晶晶的眼神中反手一把捂住袋口,作不乐意状:
“洵姐姐家一贴上好的祛瘀药不过两文钱,二哥你这张口就要我十五文,不是碰瓷呢吗?”
说到这个,任浩辰当即骨头不软了,利索的翻身坐正,掰着指头算给妹妹听:“药钱两文,你拉哥垫背,得五文吧?事发突然,哥没有做好准备,你得赔三文。
还有...嗯,还有药很臭,要吃香糖,得三文;受伤要忌口,要补偿五文。这里是五文、三文....”
说着后面的他就忘了前面。任渺还捣乱:“不对啊,这不是两文吗,嗳,那怎么又是三文,明明是一文...”
见二哥愈发糊涂,她悄悄和大哥偷换了个眼神,捂着嘴忍笑看着任浩辰抱着指头陷入了数学风暴。
一边本来紧张到整个人硬邦邦躺在小惠胳膊弯里的孩子,见她们三个凑在一起笑嘻嘻算起了数,慢慢也跟着放松下去。
“好啊,你们联合起来糊弄我!“任浩辰发现了猫腻,干脆就不算了,摊开手心翘起下巴就说:“我不管,现在要二十文,阿妹你不给,我,我明天就睡到晚上,不起床了!”
“唉~谁让你是我二哥呢,那我亏就亏一点吧~”任渺倒了一把亮闪闪的铜板在桌子上,数出二十文就放到二哥手里。
然后她又从随肩挎着的,今日显得格外沉甸甸的大荷包里,提出用粉红发带穿着的两大串钱。这是她昨晚特意穿起来的,一串五百文整。为此,她好容易存满的零钱盒子可都见了底。
将两大串钱往两个哥哥眼前一放,她就笑眯眯的说:
“昨天辛苦哥哥们保护我啦,这个是妹妹的感谢费。”
任浩文...默默伸手摸了摸腰间干瘪的小钱袋,悄然伸手把钱藏到自己兜里,然后露出小虎牙笑得很灿烂:“谢谢小妹的礼物,大哥很喜欢。”
“哇!好多钱。”任浩辰抓起桌上的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但不知哪涌来一股装模作样的矜持感,促使他昂起脑袋,义正言辞道:“哥哥救妹妹是应当的,怎么能要钱呢?”
任渺很感动,伸手就准备从他手上把钱拿回来:“二哥真是长大了,知道体恤妹妹存钱不容易,既然哥哥这样说,那妹妹就不客气了。”
“那不行!”演归演,到手的肥肉任浩辰怎么能让它飞了呢?他迅速把钱挂到胳膊弯里,抱着胳膊跳下椅子,眨眼就跑到榻边关心新认识小伙伴去了:
“小惠姐,他怎么样了?要去请医师吗?”
小惠拉开布巾看了看:“嗯..没出血,肿也还好。小郎君,你动动鼻子,会很疼吗?上边有没有跟着一起痛?”
被三四双眼睛围着看,这孩子有点紧张,但还是听话照做,试了好一会才摇头,停下来眨了眨眼,又小小声说:“不大疼了。”
声音软糯糯的,更可爱了。
“那小郎君你和我们家哥儿姐儿玩会儿,我去取金疮药来给你敷上。”小惠将人放榻上就出去了。
看着盘坐在榻上,显得怯生生的小孩,任渺先发言了,还是那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儿呢?我们总不能都和二哥一样叫你小不点吧?”
10. 十
“我,我叫阿晓。”
碳火被烧的噼啪作响,这一句之后,榻边的任渺三人耐心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下文。
“没别的了吗?我小名才叫阿鹤,正经名字叫任浩辰,还有啊,我大哥叫任浩文,我阿妹,叫任渺,你就没有这样的名字吗?”
任浩辰指了自己兄妹三人重新介绍一圈,见阿晓依然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来回看着他们,不作态也不说话,端着一脸十足十无辜的模样,他有点想不通:
“为什么有人能只有乳名呢?那我以后能不能只叫飞虎?”
作为贴心妹妹,任渺发出善良的提醒:“二哥你的乳名叫阿鹤,你想叫飞虎,那只能是代号。”
“那也不错啊。”任浩辰接受能力良好。
“可能他太小了,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有任浩文在认真猜测,他很肯定的点头:“冯三叔家的大宝现在都三岁了,口齿还不是很清楚,更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呢。”
“那,我就叫你阿晓弟弟了,大家都是邻居嘛,以后要常来我家玩啊~”任渺干脆的一拍手,不纠结了。
阿晓摇头,犹豫了下,指着自己很认真的说:“...秋末我就要六岁了...阿...你不能叫我弟弟。”
任渺有些惊讶,上下打量了他一会,这一看,见他一身料子虽好,制作也相当精细,却是两三年前的款,且易磨损的地方颜色都很淡。
也太合身了些。尤其是肩部,她看着,阿晓再长高长壮些,动臂便该会有滞涩之感,袖口布料明显有好几道颜色,该是后来拼接过的。
她觉出有些不妥,稍想了下,倒也未说什么,转身就往外边去。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一直悄悄注意她的阿晓皱起鼻子,又疼出点泪花,小眉头揪出担忧的弧度,手上也无意识抠起手指头。
“六岁?”仔细打量他好久的任浩文有些不确定道:“男孩儿这么小的个头,怎么会是快要六岁的样子?你这也不像街头乞儿那样面黄肌瘦啊?”
不知啥时候到他旁边去的任浩辰,这会一屁股坐下,伸手掐着他的脸颊,只捏起薄薄一层皮肉,回头掐着自己肉嘟嘟的脸肉,摇了摇:“喏~”
很直观了,典型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而且这样一对比着看,阿晓的发色眉毛色似乎像是退了色的墨,有些发灰。
不看衣服打扮,只看脸面,雪白面上细看确实没什么红润光泽,但唇色却似上了唇膏,泛着漂亮的艳粉,使得他怎么样看起来气色都很好。
调了药来给阿晓敷上的小惠往他脸上认真看看,也跟着点头:“是有点过分瘦了,就是天生唇色足,还白,明面上不大显得出来。”
“薛家的叔叔婶婶不给你饭吃吗?”任浩文问是这样问,但他真没发觉有多大问题。
阿晓眨了下眼,只是摇头:“没有不给饭吃...阿,阿嚏!”他有些慌张的捂住了嘴。
“是有些呛,我用了些姜汁调的,多打两个喷嚏就没事了。”小惠见他紧张的模样,有些好笑。
“王姨说过,我的翁翁婆婆对爹不好,那肯定对我们也不好。”任浩辰边说边点头,他觉得肯定是这样:“那就是你翁翁婆婆对你爹不好咯?”
阿晓大眼睛垂下,有些落寞的摇头:“没有不好。”
“可能是光吃不长肉吧。”一个人出去的任渺带着人回来了,一进来,便带来了满屋香。
而后她没停的直接爬上榻,指挥着让人换来张大的炕几,再让将东西一一摆上,自己手上端着的一个碟子在每个人鼻子下转了一圈,得意道:
“看看我弄来了什么~菠菜煎蛋卷儿!今年这么冷,是不是好久没见了?”
“哇,羊肉羹,熝乳鸽,煎鹌子,牛肉胡饼。”任浩辰揉了揉眼,水灵灵的越过菠菜看向肉菜,十分感动道:“阿妹,你怎么知道哥哥饿了?一下变出这么多好吃的来?”
任浩文已迅速挑了位置盘坐好,伸手熟练的将几样素的调换去弟弟那边:“拜托,别光看着肉好不好,姜辣萝卜不好吗,金丝枣泥糕也很好吃。”
“是娘早就让小厨房备下了,刚才我觉得饿,一问小惠姐就问着了这么些。这菠菜煎蛋卷儿你们要不喜欢,那就归我啦~”
说归说,任渺转手却将碟子放在中间,接过大哥盛好的羊肉羹放在阿晓面前,笑道:
“快来尝尝这羊肉羹,暖身子特别好。还有羊乳也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喝,若不喜欢,等会还有金桔柠檬水儿送来。”
“这...这不太好,我先回去了。”
阿晓想要下地出去,却被小惠又按了回来:“薛五娘子和我们夫人聊得正欢,一时半会可不回去,你就待在这玩,我们都看着呢,到时候了我定叫你。”
任浩文直接把瓷勺塞他手里:“我们家这些菜都是改过味儿的,虽不一定适合你,倒也能尝个新鲜。若有什么吃不惯、不能吃的你直说就是。”
“是啊,你又不是大坏蛋,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吃饱了再走?郑嫂的手艺可好了。”任浩辰是已经卷起袖子大口吃上,见状还抽空用公筷往阿晓碟子里夹了许多菜:“快吃,多次点。”
而听到这一句话,阿晓小心瞟了任渺一眼,才坐稳不动,抱着碗慢慢喝起肉羹。
听着任渺三人说说笑笑,他逐渐放松,变得自在了许多,双眼笑得弯弯的,眼里边似是被揉进了细碎星子,来回荡漾着一汪璀璨。
一屋子孩子吃吃玩玩,时间便过得飞快。
几人正闹得开心呢,门口帘子忽被掀了起来,任渺她们都扭头往外看。
任父见孩子都停下扭头看他,便笑道:“哟,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了。”边缩回脚作势要退出去。
站在椅子上的任浩辰甩下手中玩具,大叫一声就扑了过去:“爹爹,爹爹,我也有弟弟了!”
“哦,哈哈,鹤儿厉害,竟自己找了个这么俊的弟弟来?”任父跟着在地毯上盘腿坐下,拉着玩到脸蛋红扑扑的阿晓看,赞道:“是个标致的小郎君,就隔着两道墙,以前竟没见过。”
“那是当然~”任浩辰得意到在任父身上扭成了麻花。
阿晓抿唇笑的很乖巧:“伯父好。”
“爹,怎么样?”任浩文一下坐直溜了,颇有点紧张的看着父亲。
“唔,唉~”任父咂了咂嘴,作叹气状。
任渺本也有点紧张,但见爹爹笑得一脸轻松,还有心思跑来这里抱着二哥开玩笑,便放松了。
只是不紧张不代表不好奇,眼看爹这般作态,她起身就把边置茶几上的果汁端来:“爹爹快润润嗓子,好好和我们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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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哎呀,还是我家阿蝶贴心。”任父美滋滋的喝着果汁,瞧瞧几张围着自己的小脸上那是期待好奇和紧张全都有,于是做足了样子,开口道:
“一早我走到东街头啊,忽然就见一行官差气势汹汹面朝我走来...但,你们爹爹我是谁,常得人称小关羽,这点算得上什么?抬抬手就解决的事,不足为道,不足为道~”
气氛都已给到位,任父突然来了这么一个转折,饶是任渺也给这弄得一脸懵逼。便听憋不住的任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
而什么也不知道,被弄得最是好奇期待有什么新奇故事的阿晓鼓着的双颊气消,好不失落,任浩文更绷不住了,扑在父亲身上就挠他咯吱窝:
“爹爹你就会吊人胃口...最讨厌了~”
“飞虎哥,快一起挠他,补右边!”任渺体力不足以支撑她加入这样的激烈大战,但做个指挥派兵还是可以的。
“好嘞!看招,哈哈哈~”
小人声尖,任父偶有的笑声便被压住,不易听清。
“五娘子瞧我说的对不对,他们玩的好着呢,我们再坐会子也没什么的。”任母的笑声从正厅钻进暖间内,帘子跟着被打起,带进稍许冷意。
任父赶忙止住笑闹,拉起大儿子,抱着小儿子起身半挡着女儿,侧身整理衣襟。
还未完全进来的薛五娘子正笑呢:“饶夫人宽待,只是我家侄儿向来不是个省心的,今已烦扰半响,不好叫他再多打扰夫人家小郎娘子。
况且这也快要用午食了,再不回去家中该来催了。”
见丈夫整理好,及时挡住薛五娘子视线的任母,方转开脚,拉着对方的手未再往里去,支使丫鬟将阿晓带出,轻笑道:“即五娘子家中规矩在,我倒也不好再留。”
“云娘。”任父依旧侧着身避让,此时方笑着见礼:“这位便是薛娘子吧?某失礼了,请薛娘子见谅。”
“官人回来了。”任母先是问了一声,才回:“是呢。也是我孤僻,这么多年邻居,竟不知薛家还有五娘子这般伶俐人。这小郎君也是可爱的紧。”
“嗯,才回来听说你正待客,便没能知会你一声。”任父打算绕过屏风从耳房出去出去:“两家这么近,是可以约着多走动走动。你们且聊,我先去书房了。”
任母微一点头表示知道了,牵着被带到门口来,有些依依不舍的阿晓,对薛五娘子说:“我送你们出去吧,以后五娘子可要记得带着小郎君多多来玩儿。”
“这...这是..自然该多来往。”薛五娘子双眼自任父转身后,便从屋内摆置一下落到他身上,一时并未避开眼,而是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呃,云娘,我这可是有什么不妥当?”任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有点不自在了。于是只得把手上的任浩辰抱高了点,好挡住对方视线,这一问声音有点小。
好家伙,这薛五娘子一上午就这会笑得最真诚。任渺抱着爹的腿,眼睛转到自家虽在笑,其实已有不悦的娘脸上。
不想还没等来娘亲开口,倒是听薛五娘子先娇声喊道:“郎君~”
....
屋子里的人震惊的目光皆落在了也一脸懵逼的任父身上。
“郎君叫五娘好找,如今难得见面,竟不识五娘了么?”薛娘子有点激动。
11. 十一
薛家内院正堂。
厅堂装饰颇为雅致,上首坐榻后的漆金双鹤座屏为屋中稍添几许富贵明丽,各处间或有婢从面带浅笑侍立,来往忙碌者有序而悄然无声。
今日天气尚可,外光透过窗扇,与恰到好处的灯烛交辉,将屋内照映明亮。
座中茶香袅袅,氛围却稍显压抑。
端坐榻左的年长男子面容严肃,右侧相较更年轻,装扮端庄得宜的妇人眉眼间有些许与之相似的严肃,但更多的却是慈和。
“我让你去探个消息,你却去了这么久方回。为父很好奇,那货肆之家是有什么宝贝绊住了你的脚?”年长男子眉间褶子交叠,愈发有压迫力。
薛五娘子坐于右侧下首,半垂首不语,身下圆凳面自后边能看到露出半幅精致的花鸟图。左侧长相秀气可爱的少年道:
“爹,我与同窗友人交游,若遇着投机的,一日半日眨眼便消,五妹去了还没两个时辰呢,许是任家待客热情,任夫人与五妹投缘呢。
便不说这个,之前我们与任家从不来往,五妹突然登门,人家又怎么会把家事轻易说与她?”
“眼浅重利的商贾之家,我薛家人怎会与他家有缘?二郎,这话以后莫要再说。”薛父重重放下茶盏,没好气道:“事情首尾我已清楚,五娘以后别再与他家人接触便罢。”
听到这话,薛五娘方抬头道:“爹,我...那任夫人待人温柔,又颇有一番见识,女儿与她十分...”
“砰!”薛父一掌重重拍在茶几上,怒瞪女儿:“十分什么?这话要说出来,你也不怕那破落户家脏了你的嘴!”
薛五娘虽未再言语,面上倔强却让薛父愈发生气:“好哇!那甚喜在外抛头露面的轻浮妇人是给你喂了什么迷魂汤?不过一会子功夫,便让你这般自贱自轻?”
“爹,任夫人在青州内颇有善名,您怎能..”薛二郎颇觉不适。
“二郎。”薛母冲儿子微微摇头,要他别再说下去,而后起身,对打算连着儿子一起骂的薛父柔声道:
“官人,我们本也与他家没甚来往,之后自不会再有交集。贞娘不过嘴上说说,她性子倔,你又不是不知,还要白白同她气这一场,糟蹋的不是自己的身子?”
薛母边说边伸手在丈夫肩上轻抚,笑道:“好了,饭菜早上桌了,这大冬天的,食冷羹伤脾胃。”
“哼,不是你宠着,她敢出言顶撞?”薛父没好气的抖开妻子的手:“别说我没和你讲明白,任家得罪了东京来的宦官,你最好莫由她性子来,省得招来那起子小人记恨,为大郎前途添堵!”
待见薛父去往偏厅,薛五娘塌下肩,气苦抱怨:“去是他让去的,我不过是多待了会,他何必说得这般难听?”
薛二郎安慰她:“五妹,阿爹嘴上虽说的难听,平常也没真关着你,别往心里去就是。”
“那是他只管发号,杂事皆不理会!元哥你替他说好不过是这煎心的难听话没对着你。”薛五娘哽咽:
“我自轻自贱?勾栏雅舍整日里大把的女子嬉游,偏只我们家古板,这不许那不准,也没见他自己关家里,你们出门也不见限,就我要爱窝在家中对冷板凳?”
薛二郎瞄了眼偏厅,小声道:“你放心,这两天爹就要押一批新出的绸缎去萧家,顺便盘看咱们在京铺子生意,到时你想几时出门就几时。”
“二郎,你都说些什么来教坏妹妹?且快去吧,莫在这捣乱~”薛母没好气道:“柔娘,别听他胡话。”
嗔怪的将儿子给瞪走了,薛母抚上女儿削薄的背部,轻声劝慰:“贞娘,官门贵户择妻多求女子贤淑贞静,那些个官贵家女多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们该向那些人家学习。”
“学什么,学着怎么不出门吗?我们做什么与她们学什么坏习性!”薛五娘恨声道:“我们又是什么人家,愣学来那些规矩作践自己?”
薛母在女儿背上轻轻一拍:“说什么呢?萧家来了消息,你大哥,快了。届时你选人家,不管定下哪家,最低也是官家夫人!”
这并不太能令人信服,薛五娘摇头,急声道:“娘,二姐是嫁到了官家,可元平三年年夜前去时,才二十不到...
转年人家便新娶美妇,二姐的嫁妆你见人家几时还来了?留下的孩儿,他们家也半点没顾念的意思!
普通人家有什么不好?另几个姐姐我看也没甚么难过的,大姐夫家也是商户,处处都顾着我们,为什么我偏要学二姐?”
“傻孩子,你糊涂了?顺娘明明是那年十月去的,怎生记成年底!”薛母眼中有一瞬间的利光闪过,待看得女儿低下头不说话了,又叹了口气,低声道:
“你以为你几个姐夫为的什么讨好我们家?五儿,爹娘都是为你好,没权没势什么富户转眼便是空谈,只要咱家好,你嫁的就都是好人家。听为娘一句劝,莫要钻牛角尖了,啊~”
薛五娘不想听这些听老了的话,哭着起身道:“大哥要是有能耐,早就自己考上去了!靠萧家出的那点力,最后大哥便是成了,也不过是个没名姓的小官!”
“五娘!”薛母眉头紧皱的发出低喝。
偏薛五娘气性上头,半点不怵:“我已快要及笄,就凭着这个,爹能为我寻什么好人家?说什么为我好,到底为的是哪个好还真说不清楚!”说完便甩开娘的手,自行回屋去了。
在任家,自打那日薛五娘子对任父叫出那一声“郎君”后,由着夫君怎么解释,任母也一直不大搭理他。
于是,睡了两日书房,不想让夫妻感情问题遗留到年尾上去的任父,辛苦琢磨出一计。
“娘,今天天气这么好,渺渺真的好想要出门玩哦~”任渺扒着娘亲办公桌的边沿,使劲眨巴着眼卖萌。
任浩辰十分卖力,正拉着娘的手不停的扭来扭去,矫揉之态已达登峰造极:“阿娘,你的小宝贝们都好久没出去了,你就快答应嘛~”
“辰辰宝贝,要为娘提醒你吗?灯节才过去十天不到,你灯节里买的灯,到现在都还没挂完一轮吧?”任母放下笔,尽情揉了揉二儿子肉肉的脸蛋。
转而在对上女儿时,任母轻轻摸了摸她头顶小啾啾,软声道:“渺渺,现在还冷,等过两月天气暖和起来了,咱们就出门踏青,到时候你再玩个够,好不好?”
看着娘的眼睛,任渺很想乖乖答应,可是,她尽量睁大眼睛,想要眼神变得可爱一点,捏着嗓子,想要声音变得软萌一点:
“娘,今天不冷~而且...而且。”她瞟到桌上点心,又找到一个借口:“甜甜姐刚帮渺渺做的好吃的,大哥尝不到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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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才刚开学,肯定不适应,我们去给他送惊喜,好不好?”
任浩辰狂点头:“就是就是!这么好吃的东西,大哥怎么能尝不到热乎的呢?”
女儿在眼前卖萌,儿子在身边撒娇,任母头疼的叹了口气,抬起头就瞟见扒在门口那人迅速缩走的脑袋,很有些没好气翻了个不那么淑女的白眼:“好好好,去给你们大哥送惊喜。”
语气虽无可奈何,嘴角笑意却怎么也止不住。
一切都在往任父计划好的方向走,偏生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才走到门口,意外说出现就出现。
“姐姐,任大哥好,你们这是要出门吗?”薛五娘子甜甜的问语由远及近:“小娘子小郎君好,你们这是要去哪里玩啊?”
不待旁人作答,任浩辰当即点头答应:“薛娘子好,我们要去小学给我哥送饭。”旋即又兴奋的冲对面挥挥手:“小不点,走,哥哥带你逛集市去!”
薛五娘子将阿晓往前推,对任父笑道:“任大哥,我也正准备带阿晓上街玩玩,既然这么巧,不知姐姐可介意我们一起?”
“巷子通东西,不是一家开,且看薛娘子想的是哪一边,何必问我?”任母的语气很温和,笑容很完美,只是看着夫君的眼神要刀人,直给他剐得说不出话来。
薛五娘子笑道:“姐姐这般说,那五娘可放心了。姐姐请上轿,小娘子小郎君也快坐上轿子,我和任大哥走着便是。”
任母扫了眼后边轿子,伸手一请,眼风不动,红唇轻勾:“巷子太长,薛娘子比不得我官人皮糙肉厚,别客气。”
大人的讥风,可与小孩无关。
“阿鹤哥。”阿晓稚嫩的面上有压不住的开心,他仰着头又打算和任渺打招呼,却见她闭起了眼,便又不敢出声了。
窝在爹怀里的任渺确实闭上了要眨抽筋的眼,但没要一会,又悄摸摸掀开一条缝,果然见到了刚坐进轿子里的娘亲,方才在家中已软化下来的面色变得如锅底黑。
她瞟了眼自家爹爹泛苦的脸,转眼又见薛五娘谢过礼上轿后,从窗子边露出的掺了甜蜜的笑脸,想了半天,决定小孩子还是不要多管大人的闲事。
不管怎么说,计划好的一家四口街市游,最终变成了两家六人游。
鉴于爹娘与那个薛五娘之间氛围实在紧绷到怪异,任渺的好奇心虽然已达巅峰,但她不是很想做夹心饼干,一出了巷子,便立即很没义气的抛弃了自家可怜爹,跑去小朋友那一行了。
对于才刚吃饱的任浩辰来说,这会儿能在他眼里闪闪发光的,只有货郎的百宝车,一看见百宝车,他便拉着妹妹和阿晓直奔上前,搂着一堆看中的玩具,纠结不已。
当然,他还是很会照顾人的:“小不点,这个玩偶是做傀儡戏的,这个是巨灵神手劈二山的扮相,我家就有,下回我演...”
瞅着二哥和阿晓一个讲的热闹,一个听的认真,任渺完全没有掺和进去的想法,她们身边跟着的两人是田林和小惠,她伸手拉上小惠,指指旁边的书坊。
“哟,小娘子要买什么书啊?”书坊小二是个年轻热情的小伙子。
任渺才要说话呢,就听外边传来一阵嘈杂,引得她和小惠一同转身往外看去。
“小贱皮子你还跑?等老子逮到你要你好看!”
12. 十二
这一嗓子直接把书坊周围一群人的目光给吸引过去,小惠忙牵紧任渺:“小娘子,我们去找夫人去。”
“嗳,这位娘子不若带着小娘子在坊中等等。”小二哥忙道:“我见那丫头是往这边蒙头冲的,这会出去指不定得碰上。”
他说得不错,这么转眼功夫,那小女孩已然跑到书坊附近,看着却也是跑不动了,失了力的靠在柱子上。
今天天气是很不错了,一贯怕冷的任母,出门都只加了件薄绒对襟旋。
当然,任渺是不要想了,她依旧包的像个球一样,就这,手上还套着毛绒暖套,中间还有个小暖炉,保暖措施做的分外好。
但再怎么天气好,现也还没到回暖的时候,这浑身上下没二两肉的小女孩穿得也太薄了些,她看着,就只单穿了件布衣,下头白布围裙加底裤。脚上一双破旧黑布鞋,看着就冷。
估计是经过剧烈运动,这会小女孩瘦弱发黄的脸上满是汗水,脸颊透着红,整个人似乎都在冒着热气。
“这该不会是拐卖吧?”任渺挨着小声问。
小惠收回找人的眼神,认真打量了下对峙着的那两人,点头道:“有点像,那胖子穿的布料算不错的,样子也时兴,不似贫苦人。一家子再不喜闺女,大冬天的,也不能差到这份上。”
“我也觉得是,他手上还有鞭子呢。”任渺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说:“小惠姐,拐卖是重罪吧?咱们报官去!”
“可别,报官不是儿戏,我倒是不觉得是拐卖。”小二走到任渺身边,在她旁边稍前些的位置蹲了下来:“两位娘子,咱们赌一把瓜子,我赌他俩定是一家。”
任渺看了眼小惠,扭头问:“大哥哥你怎么知道她们是一家?”
“那小孩儿太活泼了,拐子拐过临要卖的孩子,哪还能有这好性儿?”小儿指指那边,笃定道:“瞧。”
就听那气喘吁吁追上来的胖子骂道:“你个死女子,老子生你养你这么大,现在落魄没钱使,你给别人家当个丫鬟能要命?”
“你胡说,你是要把我卖了!”女童估计是使了最大的声喊出来的,都破了音了。
胖子叉着腰直喘个不停,听此没好气的说:“得了吧,你还自信的很?就你这长相卖了,能比雇出去多几个钱?快跟我去吧,人家还在那等着呢~”
“就是卖,我都听到了!不去,我不去。”女童反手抱着书坊柱子,眨眼功夫,已经冷得开始发抖了。
边上有路人听了这两句,有看不过眼的大声道:“嗳,大兄弟,你家这女娃这么小个儿,我看你也没穷到那份儿上,给留口饭吃是什么难事?”
胖子大叹气:“不瞒你们说,我主家出了点事,现在我们要跟着去定州边县。说句良心话,到那边上我可顾不得这丫头,能在这给她找个好人家,她好,我们路上也能少糟些罪。”
“啧,这么大的孩子已经能帮做事了,抛费什么?”有大娘看不过去,走过来扯着女孩看了两眼便道:“看着是个利索的,你真不想要,我主家缺个厨娘子,二十贯,雇她十年。”
“我可去你的吧,这么点钱我一家子拿着喝西北风啊?”胖子狠狠啐了大娘一口。
“哎呀我的娘唉!”大娘被唬了一跳,提裙子赶紧跑远了才敢嫌弃的拍着衣服,提声骂:“这世上有什么事非要举家去边关?指不定是得了什么大罪的人家呢!
就这没二两重的死货,二十贯十年是老娘可怜她,你还嫌少?就你家这条件,就是拿到东京去,她这卖终身都卖不上百,还想得厨娘这样好的差事?
狼心狗肺不积德的泼赖货,老娘可去你的吧!”骂骂咧咧的,大娘转眼就跑没影了。
有这一档子,另一些想要管事的,踌躇着便也没上前来找气受。没一会,除了一些没事干看热闹的,大多也都散开了,那女孩见此,脸上失望怎么也掩不住。
“穷人家哪家娘子不要出去做事?你那点小九九还当我摸不出来?谁还能为着你这可怜劲就出高价来长买你不成?”胖子冷笑着走向女孩:“我说你还犟个什么劲儿?
那户人家保你吃饱穿暖不成问题,这是你爹我对你厚道,不然我们家不比以前,现在跟着老子你没吃没穿,迟早也得冻死。要么你就死在这,要么就赶紧跟我折回去,别耽误老子时间!”
女孩呼吸很急促,紧紧抱着柱子左顾右盼,并不睬他。胖子便有些急了,撸着袖子就要提女孩儿的耳朵:“老子本来念着今儿要分别,不想动粗,你还真是皮贱...”
这时,急得到处找女儿的任母,看到了书坊门口托腮皱着眉的任渺,带着一群人急匆匆从街对面往这边赶来,正就被那女孩一个滑铲给抱住了腿:
“夫人,夫人你买了我吧,只要..只要五十贯,我就给您当牛做马一辈子!”
太丝滑了,这个滑跪。正开动小脑筋想着怎么能帮帮人家的任渺被惊到了,脑子里控制不住的滚过仙人跳、碰瓷等等不太好的词汇。
尤其是那女孩的胖子爹这时大骂:“死丫头,什么五十贯?花妈妈可是出了百贯,你给老子滚过来!”并且上前要来扯那女孩。
别是要抓她娘!任渺一惊,赶忙冲自家娘跑过去。
但任母又不是一个人,高壮小伙田林早挡在任母身前,怒瞪着那胖子:“什么泼赖户?且滚开些!”
“娘。”任渺松了口气,慢慢停了下来,是她心急了。
任母上下打量着她,见她没事,也是放下心:“你这孩子,娘不过一个错眼就不见你了,还好有小惠跟着你,不然娘可得急死。快去,跟着你哥哥,别再散开了,啊。”
说完,任母便让人带着那被扶起的女孩儿走到一边小茶舍里寻了个位置,给披上自己备用来防风的衣服,开始问事情原委。
后边跑来,一脑门汗的任浩辰耷拉着眼拉上妹妹的手:“阿妹,你牵着哥哥,不能放手。”
阿晓跟在旁边也是气喘吁吁的点头:“是呀,妹妹不要乱跑。”
“我就在这书坊,是你俩跟着玩具摊跑远了吧?”任渺收回好奇的眼神,忍不住笑:“二哥你也太能念叨了,也是阿晓哥好性儿,换成我,早得被你念晕了去。”
阿晓有些不好意思的抿着唇笑,任浩辰眉毛飞舞,揽着阿晓的肩就说:“玩玩具可是一门高深学问呢,哥哥我是玩具教授,小不点现在是我的学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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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渺耸耸肩,她左右看看,奇怪的问:“咦,薛家的大姐姐呢?”
“半途碰上了她家二郎,便去茶室了。”小琳笑道,又见任渺看着阿晓,便又说:“你们放心玩儿,薛家娘子说晚些会来咱们家接小郎君的。”
这时,晚了一点的任父上前来,蹙着眉对那和田林激烈理论的胖子道:“我听你言语,该是京都来的,怎生这般无礼粗蛮?”
胖子脸色不好,但任家这一行前后好几号人,再怎么样,口气也相当缓和:“这位郎君,我这赶着出城北上,实在是没工夫耽误下去,您看..”他指指被带到一边去问话的女儿。
方才任父抱着两个孩子跑后边,不大清楚现场情况,听问并未着急言语,而是抬头看看天色,对胖子说:
“那孩子撞到了我夫人,自该有个说法才是。这位兄弟,这会儿离晌午都还早,再急也不怕耽误这下。”
没一会,才被叫走的田林跑来与任父耳语一番,他有些讶异看了那女孩几眼,表示自己知道了,抬手示意:“兄台,请借一步说话。”
任渺两边一看,见自己几个小孩插不上嘴也分不出耳朵去,干脆也不掺和,伸手指着书坊就说:“二哥,我们接着去书坊逛逛。”
“去那儿干什么?”任浩辰不大感兴趣,反手指着酒楼道:“这家的酿圆子好吃,我们先去点菜吧...哎哎哎...”
任渺不同意,抱着二哥的手就往书坊拖,并招呼帮手:“阿晓哥,快来帮忙。”
“哦,好。”阿晓有样学样,抱上了任浩辰的另一边胳膊。
一难敌二,最终任浩辰还是被任渺伙同阿晓给拖进了书坊。
小二哥笑眯眯的再一次问:“小娘子,要买什么书呀?”
“大哥哥,有没有能锻炼身体的图书?”任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找找类似五禽戏这样的养生本。
若是能有太极剑或太极拳就最好不过了,现代她所在孤儿院边上的公园,有个很厉害的老头每天早上都会在那练剑。
她小时候没的玩乐,就去跟着学,那爷爷也乐意教,熟了以后还教她自保的招式,她从没落下过练习。
到这的几年嘛,她每天就敢心里想想,或是没什么形状的比划两圈,骨头是早懒了。
但她这也就白想想,照着不大准确的实际情况来估计,等太极拳被创造出来,她都不知被埋了多久了。
“哎呦,咱这全书坊,什么没有,您等着嘞。”小二哥转身搬书去了。
任浩辰不赞同道:“阿妹,你的身体不好,要好好休息,多多吃饭,怎么还锻炼?费多了力气你又要生病了。”
“阿舅常念,居移气,养移体,二哥说的对,是要好好养。”阿晓给予肯定。
任渺自有一番道理:“那毛毛虫吃完了还得来回动两圈才能消化长大的,我吃完了不得多练练才能长壮壮?”
阿晓举起手中新得的玩具:“吃饱了玩一下就好了。”
“人生需要挑战,但玩具容易玩腻,要是一个人玩,就更没意思了。”任渺找了张脚垫,趴在柜台前就冲他俩招手:“快来,帮我找找画的好看的。”
13. 十三
小二哥把压在全书坊角落里,不知吃了多久灰的书找出来。任渺三人有模有样的挑挑拣拣,喜获一大摞图样看着不错的。
“阿妹,这么多,得要多少钱啊?”任浩辰愁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阿晓摸着一本书在看,大眼睛里半是好奇与陌生,这时便小小声问:“阿鹤哥,这个要多少
钱啊?”
“小郎君,你手上这本呐,图样多,要三百八十文。”小二哥可是专业的。
“啊~能买两个千千车了。”阿晓看了看左手一直攥着的玩具,摸着书的手更小心了。
任浩辰有一眼没一眼瞟着妹妹,很夸张的摇着书页:“是吧,这上面还没什么字,也不是带故事的画书,我就说贵得很。”
但这怎么足以使任渺动摇呢?她拣选着从其中挑出五本,看逻辑,应该能试着练练看的。
“小娘子,总的一贯七百二十文。”小二哥报出了价钱。
任浩辰当即瞪大眼,伸手捉着妹妹的肩膀摇来摇去,打起直球:“阿妹,这些书里的字加起来都没大哥那一本书多,不买了吧?有这么多零花钱能吃好多好吃的了~”
“我是很聪明的小孩子嘛,就该看这种一般小孩看不懂的图画故事。”任渺很大气,她早上可是刚怒赚了老爹一笔,加上她原先还剩的一些,买这几本,刚刚好。
转头她去找钱包,正就见小惠进门来,忙招手道:“小惠姐快来。”
在付完钱之后,任渺那早上靠着卖萌撒娇才鼓起来的,很有分量的大香囊包,又瘪下去了,在二哥那有如实质的心痛眼神下,她拍着袋子,不禁也有点感叹:真是钱难赚却太好花啊~
小惠把手上刚买的一包香瓜子放在柜台上,笑道:“小二哥,这是我们家小娘子打赌输给你的。”
柜台里边整理书册的的小二一愣,旋即笑道:“哎呦,西域香的瓜子儿?还这么一大包呢?看来我这接下来两天的零嘴儿可有着落了,多谢小娘子啊~”
任渺弯着眼笑了笑,指着小惠手上提着的书说:“大哥哥要谢,就多帮我留意这样的书,回头我攒了钱,还来买。”
“哪用小娘子吩咐,这是应该的。”小二笑眯眯的从柜台下摸出一本明显包着封皮,看着即薄又厚的书推到任渺眼前:
“接了小娘子的礼,我也不能让你空着手去,但也没什么好的,这是一本被虫蛀了的残书,也是这样式的图画,小娘子要是不嫌弃,便拿去看个乐呵,凑个顺顺利利的吉利数儿。”
收到赠礼,任渺很高兴,拿起书有模有样的抱着手道:“谢谢大哥哥的礼物。”
等她拉上阿晓,慢慢追着二哥出书坊的时候,那小女孩和胖子大叔不在了,围观的更是一个没有,自家人么。
“爹,娘去哪了?”任渺发现,自家娘也不见了影子,外边就只剩了自家爹和娘身边的小琳,以及田林在。
正被二儿子一个劲往汇鲜楼里拖的任父,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往家的方向抬抬下巴:“说是正月都要过了,事儿多,耽误不得,就先回去了。”
“哦,那个小女孩儿呢?和大胖叔叔走了?”任渺有点担心那个孩子。
任父没好气道:“你爹爹是那种人嘛?早跟着你娘家去了。”
“快走嘛,我们在店里吃,再给娘点了让打包送回去嘛,爹~”任浩辰可不管那么多,他真是下了大力气拖人的,一张脸都憋红了。
“儿子,咱们都出来了,你舍得让娘一个人吃?”任父眼巴巴看着家的方向,就是不往酒楼挪步子。
这都到酒楼门口了,任浩辰不吃到那是绝对不会打退堂鼓的,并且,他拒绝纠结:“那就叫人去接娘,我们一起吃。”
“哎呀,儿子啊,郑嫂肯定已经做下饭去了,我们回去刚好能吃。”
任渺这回站在哥哥这边,拉着没发表意见的阿晓道:“都这时候了,郑嫂还不一定做了咱们的份儿。爹,我和阿晓哥也饿了。”
小的都站一边,一个大的腿再粗也拧不过,任父只得妥协。但他实在没想到,才在二楼雅间里点好菜,他屁股都还没把椅子捂热呼呢,女儿就推着挤着给他往外赶。
“爹,我们有小惠姐姐她们看着呢,下去付完钱,你就和菜一起跟着小二哥回去吧。”任渺说完这话,笑眯眯的伸手,毫不留情的关上了门,把钱袋子爹爹给关在了饭桌之外。
她走回里间桌边坐下,表示:“这不就两头都全乎了?今天这张饭桌是我们的天下~”
任浩辰狂点头表示不能再赞同了,三个人就叽叽喳喳的说起了玩话,主要是任浩辰拉着阿晓叽里咕噜,任渺只负责在关键时刻发表发表见解。
等里外菜一水儿上齐,里间,任渺跳下椅子,扒着里外间的房门,伸出指头竖在眼前,贼兮兮的对外边说:“小惠姐姐,大人一间,小孩一间,不能混了哦。”
“哈哈,小娘子,咱们谁跟谁啊,你们好好玩儿,我保证回去不说一个字儿~”坐在靠门口那一边的田林率先笑道,不难看出,他很开心。
到底小惠对任渺更了解一些,闻言与小琳对视一眼,立即起身说:“小娘子...”
话没出口半句,就见任渺眨眨眼,小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好的小惠姐姐,我知道了,我们是不会捣乱的呢,你们慢慢吃哟。”
然后她就不再给发言机会,水灵灵的,就把门给关上了。
“阿妹你快来呀~”在桌上的任浩辰都已经准备好激情下筷了,却见妹妹又拐弯去了挂衣架那边,便使劲招手,话里话外全是能看不能吃的着急。
心思全在一桌子长得很漂亮,摆的也很漂亮的菜上的阿,晓啥话也没有,那是看一眼菜,看一眼任渺,再看一眼空椅子,什么想法全都写在那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里了。
任渺拿了自己那悄摸又鼓囊囊的大包,爬上自己的椅子,半点不急着动筷,眼神溜过二哥和阿晓,拍着包神秘兮兮的说:“我这里有好东西,你们猜猜是什么。”
“什么好东西?好吃的么?”任浩辰嘴里鼓鼓囊囊,眼里也被好奇撑的满满的:“这么滚圆滚圆的,甜瓜?没切的要怎么吃?”
鼓着同款腮帮子的阿晓,眨巴着大眼睛,猜道:“妹妹,是不是酸酸甜甜的橘子汁?”说到橘子汁,酸甜回味带来的津润,有效帮助他提前咽下嘴里的食物。
“阿晓哥猜对一半,是喝的,但不是果汁,是佳品哟~”任渺伸手掏出包里那两瓶不算小的渐粉胖肚瓷瓶,眉头飞舞着止不住的兴奋:“当当当,青梅酿~”
“哇,青梅汁吗?”阿晓双眼亮晶晶的,里面全是期待,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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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忙放下筷子,把杯子捧高。
“小不点,这是青梅,今年元宵我爹爹他们喝的就是长这个样的,大哥尝了一点点,说可好喝了~阿妹你也太厉害了吧,怎么来的!”
任浩辰的夸赞从来没有假意,全是真心,他高高举起杯子,学着大人的样子豪情万丈道:“满上满上!”
“好厉害,满上~”阿晓往前凑着杯子,企图离任渺手上的青梅酒近一点。
“嘘!”任渺眼珠子瞟向门口,小声道:“别那么大声,不然我们今天也只能看小惠姐她们喝。”
看他俩乖乖点头,她才拨开盖塞,往三人杯子里各倒了一点:“至于怎么来的,你们就别管了,来,先倒一口尝尝,看能不能喝。”
“就这么一点啊?能喝出来什么?”任浩辰往杯子里瞅了眼,漂亮的琥珀色液体才及小半杯,便有些嫌少,于是直接就全倒嘴里了:“啧啊~辣辣的,好酸,哪里好喝了?大哥骗人!”
“俗话说吃香喝辣,喝的东西,就要辣辣的才好么~”任渺浅浅眯了一口,用手托着下巴靠在桌边,晃着杯子,欣赏着艳丽琥珀色与白润瓷壁碰撞交替出的自由线圈,忍不住轻叹:
“色艳香浓,品之上乘,就是酸了些,要能煮一煮就更好了。”
阿晓看完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陷入纠结,不过闻着鼻端萦绕不去的清香,还是没忍住,闭着眼睛尝了一点,小脸立即皱成一团:“酸巴巴,还有点苦苦的,没有橘子汁好喝~”
他和任浩辰很默契的都把杯子推远了,就剩任渺就着菜,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酒一杯愁一杯,空肠入腹,不醒吾身。
不知道是不是看她喝得香甜,还是想要与她同款的豪放姿势,抑或是是嘴口齿间残留的一点青梅果香的诱惑,任浩辰和阿晓没忍住,倒了酒摆起架势,小鸡啄米一样,嘬一口又嘬一口....
“你叫什么名字呀?”任渺倚在阿晓身旁,凑在他泛红泛热的耳边,问的很轻,很轻。
似乎很久,也许只是一瞬,躺在那连脖子都泛着粉的阿晓,缓缓摇头,因半阖而显出几分淡漠弧度的眼中尽是迷茫。
“那阿晓的娘呢?”她垂着的眼看着眼前的漂亮耳廓上泛出的粉,没透露出半点情绪,声音带着淡淡的酒气,如同醉后呢喃:“我怎么从没见过阿晓娘亲?”
这个问题可能让阿晓很困扰,也似乎让他有点不舒服,很久之后,他转了个身,双手垫在脸颊下,眼睛闭得紧紧的,回应才从唇齿间飘出,被温热回旋的气流吹入任渺耳中:
“娘...变成了星星..”
很近的距离,她几乎能很清楚的数一数阿晓浓密的睫毛有多少,也能很清楚的看明白,眼前人从里到外透着的稚嫩单纯。
“贴贴,阿妹,我也要贴贴~”任浩辰叽里咕噜的嚼着含糊着酒气的话,从软榻的另一头滚过来,一胳膊砸在任渺肩上,给她唤回了神。
她轻轻叹了口气,又软声问:“这样啊...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爆竹...最响的晚上...星星最美。”
外间,久等不见里间孩子们出来,也好久没听到里间有笑闹声了,小惠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站起身,互相看看,便又一致的悄摸往里间门去。
“哎呦喂!”
14. 十四
头好晕。迷迷糊糊醒过来,任渺抱着脑袋有些无奈,只是几杯果酒而已,自从她练就千杯不倒的本事后,多久没尝到这种感觉了?
“云娘,我真就是去年回来路上顺道救了她而已,人家带着帷帽,我连她什么长相都不知道,话也没说过一句,哪里来的进一步交往?”
任父可怜兮兮的话从外边钻进任渺耳中,令她精神为之一振,难受劲都好了大半。
“那会到现在这都多少天了?你连她带着帷帽都记得这么清楚,还说没什么?哦,现在知道长相,听到声音了就可以进一步交往了,是不是!”任母的声音中含着的炸药味儿显而易见。
“怎么会呢,门不当户不对,我也不喜欢她,而且她那么点年纪,都没比咱平儿大几岁,哪里来的进一步?”
完了这不是?任渺这下明白,为什么这好些天娘亲的气怎么也不消,就她爹这样哄人,难怪哄半天越哄娘越生气。
“呵,你就嫌我老了?哦,你这是还想着好好接触,等日久生情,再水到渠成,最后就撒手抛开我这个年老珠黄的?
好,好得很!任宏泉,我就说当初你娶我不是真心实意,如今既然你没把我放在眼里,和离,我现在就写和离书,你给我滚出家去!”
“云娘,你也就比我大个两三岁,哪里老了?我发誓,当初你我虽然不是真心结合,但这么多年下来,感情早就比最硬的宝石还要结实,比黄金还要真!”
任父真有点慌得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云娘,夫人,我错了,我家就在这,你要让我往哪去啊?还有啊,咱,咱孩子都还这么小,没了我家里可要受欺负了,云娘...”
“老娘可去你的吧,谁敢来欺负我,我剁了他,你给老娘有多远就滚多远!”任母克制的语气里全是要炸翻天的怒火。
“啪!...喀哧...”
外头清脆与沉闷短促声音交织出有节奏,有生活气息的亲密互动,让任渺开始琢磨一个问题,哪天爹娘要真和离了,她们兄妹仨,和娘要怎么才能保证日子照样过得好?
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还有王管事的声音:“夫人,主君,周管家来请,说韩郎君言自身已无大碍,想要与主家辞别。”
外间沉默了一会,便听任母高声道:“知道了,请韩郎君去延芳堂,同他说稍等等,我和主君便来。”
“云娘~”两个字被任父扭出了五个调。
“你给我起开。”
待到听着外边细细簌簌的动静停下,像是要出门了,任渺方适时发出响动:“娘~爹,你们在哪儿?”
“乖宝贝,怎么样,头疼不疼?有没有很难受?”任母快快来到床边。
任父及时端来温水:“阿蝶声音都哑了,快,来喝些水润润嗓子。”
“既然渺渺醒了,我便不去了,你赶紧的,别让人多等。”任母接过水便往外推着夫君胸膛,开口赶人。
躺在娘胳膊弯里,任渺不小心看到爹领口露出来的细长红痕,小麦色面皮上浮肿...她快速眨眨眼,伸手拽住爹的衣袖:“爹爹要去哪儿?娘,我也要去。”
“阿蝶乖,再好好养养精神,爹晚些再回来陪你玩,好不好?”任父动作轻轻的,想要把女儿的手和自己的衣袖分开。
“不要,我不困了,要一起。”任渺就不撒手,偏要跟着,为此还生生忍住打哈欠的动作表情。
因哈欠来的过于强劲凶猛,发泄途径又被人为封锁,她眼中被逼出两大团亮晶晶,为了不露馅,她就干脆眼含着这两包泪水儿,可怜巴巴的盯着自家老父亲看。
平常任父要是有事,家中孩子缠着父亲撒娇耍赖,任母都会帮自己丈夫脱身,这会儿可半点都不带多理会。
“那让你陈惠姐带你在后厅,好不好?”任父心软得不得了,便开动脑筋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嗯嗯~”
延芳堂,任父一进门便笑道:“韩郎君,久等了。哈哈,今儿我见着,郎君总算精神了些。
只是我听管家说郎君这就准备辞别?可是家中下人们有哪些招待不周的地方?郎君如有觉不适,可万万不要替他们瞒着。”
“任员外,任夫人好。”韩郎君见礼,声音语气十分温和,也特别斯文:“员外家上下待人十分热情,但小生不才,岂敢覥颜久留?”
“哈哈,承蒙韩郎君谬赞,只是这员外我可不敢当啊。”任父语气十分真诚:“而今我已快至而立之年,韩郎君于犬子有救命之恩,若不嫌弃,我们以兄弟相称便是。”
韩郎君踌躇道:“这,不瞒任兄,韩某只是拿钱办事,实在愧不敢以施恩自居。”
任父自有道理:“咱都是没权势的小老百姓,平常只这府衙里的巡捕对咱来说都是天大的官儿,何况那大内出来的使者?犬子拿出的三瓜两枣,如何值得韩弟冒这等风险?”
“我家官人说的很是。且医师叮嘱过,这脑上的伤啊万不可大意。”不上火的任母那是相当温柔:
“前两日冯三才同我说,韩兄弟在此并无亲眷,日常亦无人照顾,临时请人却不如家中照顾惯了的。好身体是本钱,便只为身体好,韩兄弟也莫要推辞才是。”
“那..”韩郎君犹豫了下,郑重答应:“多谢任兄,嫂夫人,韩某就厚颜再多叨扰几日。”
任父笑道:“哈哈哈,你即以兄嫂称呼我与内子,便将此当作自己家,那么客气做什么?”
韩郎君斯文的声音里有很多放松:“我名执潇,长兄亦可叫我万里。”
“好好好,万里也可以宏泉唤我。”听得这话,任父愈加高兴,一拍掌便道:“云娘,今儿咱们认了这个兄弟,晚上可得整一席好好庆祝一番。
果酒不醉人,青梅酒温着喝适口且养胃,这样,等会我让周力去汇鲜楼买青梅酿。万里,这汇鲜楼用的胭脂梅最是上乘,他家青梅酿又叫琥珀汤,色之浓丽,味之醇厚,可谓一语道不..”
任母打断夫君越来越上头的亢奋,嗔怪道:“万里兄弟的伤还未好,怎能喝酒?那几个小的又才偷醉了一场,你这不是吊人胃口么?”
“哎~一点果酒,不碍事的,孩子再喝点也未尝不可也能练练酒量。”任父不以为意:“哦,对了,今儿晚上便把俭立和冯三都请来吧,反正那中使早走了,不碍事的。”
“爹,田林哥说韩先生要走了!”任浩文人还不知跑在哪,声儿却大老远的先钻进延芳堂里头来。
缩在后边扎辫子的任渺等不及要凑热闹了,忙收回偷听的耳朵,也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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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看,摇头晃脑的边问边要溜下地去:“小惠姐,好了没,好了吧~”
小惠赶紧按住她:“好了,我打个结就好了,小娘子莫急呀。”
“韩先生好。”任浩文中气十足的声音就在耳边了:“爹,你让韩先生做我的老师好不好?韩先生可厉害了!”
对学习的事,任父还是比较郑重的:“那你学不上了?还是说你要老师整日在家等你这一个学生?”
任渺快步走出去,举着手就说:“还有我,还有我,二哥也是,韩叔叔聪明,二哥也要变聪明,我们两都是好学生!”
“渺渺。”任母揽着两下跑到身前来的女儿,哭笑不得的说:“白天教你哥那个小调皮,晚上还有你哥,老师要累坏了。”
“我们会很乖,韩叔叔能教我们吗?”任渺直接扭头问本人。
眼看着儿女期待的眼神,任父干脆也问:“我们膝下这三个孩子向来乖巧听话,万里如不觉难为,就留在家中教导他们如何?”
任母见韩执潇面上为难,便笑道:“万里兄弟若肯留下,做我这几个顽劣孩儿老师,我们家出的束脩绝对丰厚,四时节令之物,随行童子我亦会安排妥当,万里兄弟皆可无需操心。”
“宏泉兄与嫂夫人仁善,我万不是因束脩问题犹豫。”韩执潇叹气,对任父任母道:“即言至此,实不该相瞒。
这些年,我家中双亲接连而去,如今尚在孝期,若只住几日还好,长留恐不大妥当。且我今年早过弱冠之龄还身无功名,区区白身,学问尚无几分,如何能胜任教导之职?”
“韩先生。爹,韩先生这是谦虚,他真的很好!”任浩文急了。
任渺看了眼父母,发觉他们脸上少少流露的犹豫,又看向哥哥,见他左看右看就是不看过来,只好挥舞着手,连说带比划:
“韩叔叔带人把坏蛋揍跑了,黑脸官差还没来抓大家,叔叔讲故事也超厉害的,全都是我不知道的,叔叔还诚实,很孝顺,所以叔叔学问很高很高~”
任母失笑,拧了拧女儿做出夸张表情的小脸蛋:“是是是,渺渺说的真对~”
急到抓耳挠腮的任浩辰眼睛一亮,忙说:“是啊,爹,那些人是韩先生找来打人的,官府审讯出来却是盗金蟾之小偷与抓小偷的走私贩,和咱们半点关系都没有。这难道不厉害吗?
而且我们教谕说,学问无贵无贱,师则无长无少,从来以达者为先。爹教谕还常教说孝道和真诚都是美德,这些与功名都无甚关系。”
头头是道的说完大道理,任浩文总结道:“学问与德行皆有,而且这两日韩先生为儿解惑,所言极浅显易懂,又常能旁征博引,爹,韩先生这么好的老师,我们可万万不能错过啊。”
韩执潇一张白面变得通红:“这..宏泉兄,我那不过雕虫小技。且浩文才入学,所识不多,才觉得我渊博,这夸奖实在太过,我受之有愧,宏泉兄千万莫因此高估了我。”
任父面上还有点犹豫,他也没藏着,直接道:“万里,你的聪明才识我早已略有耳闻,有无功名于我并非顾虑。只是你说的孝期..”
他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们这些常年在外的跑商,确实蛮避讳你这种情况。”
韩执潇默默点头。
15. 十五
“爹~”任浩文抿着唇,多余也说不出什么来。
连可以趁着宝宝新手期胡搅蛮缠的任渺,也不好再说,毕竟世上有没有神佛灵异事件的,以前她是不信但尊重且远离,现在么,甭管她信不信吧,她本身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不过...”任父瞟了眼儿女,转头来了个但是:“那些大官人们,尚且有夺情起复一说,也没见国家不安宁,万里你这不过是个孝期,还不是热孝,我想也无妨。”
这个转折,让韩执潇很是惊讶,他看看高兴又期待看着自己的任浩文和任渺,整衣肃容,长抱一礼道:“宏泉兄愿与信任,韩某当不负所托,全力教导两位小郎君与小娘子。”
任浩文高兴的要跳起来了:“耶!那韩先生以后就是我的老师啦~”
“哈哈哈。”任父离座扶着韩执潇胳膊令他起身,笑道:“俗话说的好,一个老师那是半个爹,你即答应教导他们,这认师礼我可要好好办,等到将来,他们都是要好好孝顺你的!”
“瞧你这说的什么话?是拜师还是要孩子们认干爹?”任母很是无语:“万里兄弟才多少年纪?你这话传出去,小心耽误了他姻缘。”
韩执潇脸又红了,呐呐应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任渺好奇:“咦?韩叔叔,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啊,啊!没,什么都没有!”韩执潇是赶忙摆手又摇头。
任母瞅着偷笑的女儿,眨了下眼,咳了一声,拐了个话题:“咳!今儿即说到打人那事,我现在还迷糊呢,万里兄弟,那事到后面怎么又变成盗窃案了?
你是正巧请到贼子了么?要是这样,窃贼多狡诈,也爱乱攀咬人,那几人若与你有关,怎会受刑却半句不提你?若与你无关,你又怎知他们定会来大萼巷?”
“并不是碰巧,那是嫂夫人不知前因。”认真说事,韩执潇一下就没有那结结巴巴愣头青之感了,他请几人坐下,先是反问:
“你们现已知那三个盗贼偷的是小学巷庞员外家的东西,那可知他们偷的不是一只金蟾,而是一箱铜,且还是原要被偷运至茂州,私制铜钱贩于境外之物?”
任父放下送到口边的茶盏,对这件事可太好奇了:“可是才从粤宪提至大理寺彻查的韶州陶文鲁窃铜案?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人皆争论源起何处,万里你可知首端因何而起?”
“隐约听说是因京中一件贡品被盗。贡品被盗,本来至大也不过就是本人被贬外任。”韩执潇浅浅摇头,面上浮出疑惑:
“可不但引进司沈副使以团练副使被安置在惠州不算,连其父沈大人亦被从鸿胪卿贬为明州判州事。”
“明州那么繁华,知州不也是老大的官?”任父对这个不在意,他纠结上的是:“私铸铜币大多贩往海外,那边到茂州最减省还要半个多月呢。
这倒手完再回去,还能剩多少利润?那边还多用铁钱和交子,铜物进出更显眼易被抓呀。”
任母也觉奇怪:“我们这离韶州多远呐,东西怎么又到咱这儿来了?”
“偷肯定不止偷一个地方吧,我们这儿不就有个铜矿么?”任浩文发动猜测。
听了儿子的说法,任母微点头,又说:“娘是想着,成都府路没有州城沿海,你爹说的很对,那边对铜管的也更严,也不流通铜钱,那些人做什么费劲弄到那边去制?”
“好跑路呗...啊...”任渺随口道完便想抽自己一下,她顶着朝自己看过来的视线,呵呵笑得分外天真,悄摸摸开始找补:
“嗯...二哥偷蛋喜欢偷离门边最近最大的鸡舍,说掏的多,离喂食的地方也不太近,起灶过家家却要躲到西院最远的柴房后面,那儿墙边大筐挡人,墙底下有个狗洞能钻。”
任母注意力被转开,忍不住皱起眉:“他又偷粮食去做耍?还敢瞒着人在柴房附近起灶?我看他是皮痒了!渺渺,你快告诉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捂着嘴装无辜的任渺瞟见门口被抱进来,揉眼睛找娘亲的二哥,当即一个劲儿的摇头,倒在娘怀里装死。
这副作态惹得厅里的几人忍不住大笑,挂着两包泪的任浩辰伤心了:“人家头好晕,你们还笑窝?”
看他这小可怜的样儿,任母有气也没法朝他发不是,还忙着问:“小琳,给他喝过奶了么?”
小琳圆脸上的眼睛笑的弯弯的:“嗯,起来哄着喝了一小碗,这会头还晕,估计是睡太过的难受劲翻上来,稍缓缓也就好了。”
任母放下心,转头见只有自家老二一个被抱来了,看了眼外头天色,不由担心道:“阿晓那孩子还没醒吗?这睡太多晚上就该闹了,得给他赶紧弄起来。”
“您放心,小惠姐已在那闹他起来了。”
“那就好。这儿有小米她们就行,你且去找周管家,说咱这今儿热闹,要他遣人问问俭立和冯三今晚可要来咱家做耍?”任母顺便就把打算吩咐下去:
“要是得了准话,便到厨房和郑嫂说一声,要她看着准备。”
正探着身子,与韩执潇低声讨论被盗贡品是不是外邦使者所献的任父,抽空听了一耳朵,忙回身道:“哎,光说怪欺负人的,正经得下个帖儿啊~”
“你也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谁家这时候下帖的?”任母轻挥手,不理会他,对小琳道:“去吧,就说只是来串串门。”
“嗳。”
好容易见空了,任浩文忙抢占先机,拨回原题发问:“先生,那些私铸贩到底为什么要去茂州弄铜钱作坊?”
“他们做的就是那边的生意。”见他事都了了,韩执潇这才笑道:“铜钱在番邦虽无海外那般高的价值,可最高也有咱们境内的近两倍价了。”
他看了眼爬去榻里边,抱着零食偷吃的任渺,又说:“小娘子..所举例很是恰当,虽成都府路内对铜物钱币流通兑换等事管理甚严,但茂州边县一带和番邦边民多为杂居。
那混乱地界运铜过去虽不易,制铜币交铜币出境,却会比突破海上禁制容易许多,即便被发现,往边境山区一钻,大多可得自在。”
解释完这个,韩执潇端起茶喝了一口,等他觉得大家都明白过来了,才继续道:“这偷的买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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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了,有门道的就也想参一股。
庞员外便是被自家漏了事的侄儿寄放在家的一箱赃物给连累了。我们知州是个好官,他本来只需抬出那箱铜交到府衙,再能说个明白就行。”
“哦,结果那铜钱又被小偷偷了!”任浩文悟了:“然后先生算到小偷是谁,就偷偷告诉了庞员外,接下来他们就按着先生的想法,追到我们家这边巷子来了,对不对?”
任父笑道:“照你这样说,那就是碰运气呀,你把你先生想的也太不靠谱了些。”
“那是怎么样?难道先生会传说中的催眠大法?”任浩文皱起脸,不大能想的通。
任渺在后边捂着嘴偷笑,探出头来问:“那韩叔叔是不是妖精呢?”
“哇~妖精在哪儿?”任浩辰精神了一下下。
“我哪有那么厉害?”韩执潇摇头失笑,缓了一会才说:“只不过是早先庞员外家让我帮忙找小偷。冯三来找我那天,我正好查出了眉目,就知会了庞员外家人。
又在庞员外家派人追去前,请了人在小偷常待地附近,讨论庞家已经知道他们是谁,在哪,准备了大量人手来围捕他们事,另又在几处地方安排人蹲着,诱他们往大萼巷跑...”
任母仔细一琢磨,赞道:“能堵的这么正正好,万里兄弟好算计!”
“一箭双雕,还能片叶不沾...”任父很有些感叹:“若不是因守孝之故,万里如今该已在职为百姓谋福了。”
韩执潇满是文气的脸上现出两分洒脱:“宏泉兄该说,正因我需守孝,才多有大把时日让学问更扎实,体会世事,日后若有幸考中,也才更能心无旁骛的做一个好官。”
“哈哈哈,万里说的很是。”任父抱着儿子起身,带头往外边去:“走走走,咱去我库里头拣些好用的文房用具,帮你把书房布置起来,咱兄弟俩还能再好好聊聊~”
被拉着走的韩执潇忙推辞:“我那书房已经十分之好了,不必再费事添...”
本还兀自在那来回琢磨事情首尾的任浩文,一下把严肃事丢了,起身就要跟上去:“爹,我也要帮忙。”
“大哥别走!”任渺赶紧叫住他,手脚并用的要爬下榻来:“我有天大的事要你帮忙~”
站在梅花格门转角处,任浩文来回扭头看,纠结的看着妹妹,没说话,但脚下却很诚实的在往外挪。
任母奇了:“渺渺有什么天大的事,快和娘说说。”
“是啊,小妹,你和娘说吧,娘肯定比大哥能帮忙。”放在平常,任浩文很乐意帮妹妹做事,但现在么..
任渺超常发挥了一把,及时跑到抱住哥哥的手臂,回头就对娘亲很认真的摇着脑袋:“不可以哟,这个是娘帮不上,是只有大哥才能帮的忙。哥,走。”
一路猜测皆被否定,在被拖着从延芳堂到枕玉院后院的石榴树下后,任浩文很奇怪的问:“难道你要我带你翻墙?”
“不不不~”任渺左右看看,确定娘没派人跟来,就招手要哥哥弯下腰凑近一点,手心窝在唇边小声道:“娘和爹又吵架了,吵得可厉害了。”
16. 十六
任浩文定在那消化了好一会,还是有些不信的,但他无意识的行为已经跟着鬼祟起来,压着低声就悄摸问: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刚见着爹和娘那么好,还能聊天呢,怎么可能吵架?”
为了维护家庭和谐,任渺描述得很严重:“没发现是你不仔细。你好好想,刚才娘是不是只搭你和韩叔叔的话,不搭理爹?娘受了可多委屈,爹要不认真哄,以后咱就要没爹了~”
这话确实让任浩文吓了好一跳,而且顺着妹妹的话,他想想似乎真是那么回事,于是便觉忧心忡忡:“那下一个冬天,爹岂不是就要去流浪了?这该怎么是好啊?”
“爹太笨,二哥和我又还好小,所以咱家的幸福,全靠大哥你啦。”任渺骂自己爹,说的那叫一个毫无心理负担。
对此,任浩文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还甚是认真的点头,随即严肃又有点跃跃欲试道:“那我这就去把爹给臭骂一顿,你说我要不要叫上田林哥...要么还是叫上周力叔压阵吧?”
“咱家那只大公鸡,二哥骂过那么多回了,你见它哪天有听过话,不跑来咱房顶打鸣?”任渺一本正经的在胡说八道:
“小孩都管不住鸡,何况是管大人的官司。咱名不正言不顺,不能打直球,要用计谋~”
任浩文摇头晃脑想了好一会,默默的说:“那等我回房翻书,找找三十六计,看看该用哪一计。”
“我这儿有个现成主意。”任渺凑过去在他耳边细细说了计划,然后:“怎么样?”
沉默是金,任浩文看了妹妹好一会,见她眨巴着大眼睛瞅着自己无动于衷,就伸手晃着自己的荷包叹气:
“哥现在身上一共就五百文不到了,下月的月用得月初娘才给发,现在才什么时候呐?这会子但凡厚点的书,一本我也买不下来,第一步咱就完不成。”
“那爹哄娘这样的,可和咱们小孩逗娘开心不一样,我们怎么会呢?”任渺说着,眉一挑,馊主意张嘴就来:“你去找二哥借啊。”
她笑的很甜,张开小手在哥哥面前来回摇晃:“今儿早上,我和二哥帮爹叫娘亲去逛街,爹补贴给我的钱,让我买了整整五本书呢~”
任浩文面上苦恼神色当即被恍然大悟替代,于是他提唇坏坏一笑,放下荷包在单纯的妹妹肩上一拍,分外豪爽道:
“小妹你放心,这事全都包在哥身上了,再过几百年,咱们家也指定散不了!”他往外跑去,背影轻快雀跃的很。
孺子可教也~任渺一张小脸上也都是满意,说实话,这种遇事躲在后边出馊主意捣鬼,然后深藏功与名,而不是自己带头莽上的感觉,有时候倒也还不赖~
拍着手她脚步轻快的就往屋里去,却在转身之际,看见了坐在檐下往这边看的阿晓。
她缓步走过去,先往周围看看,惊讶的问:“阿晓,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冷不冷?小惠姐没安排人跟着你吗?”
阿晓似乎有些出神,愣愣睁着大眼睛看她,就是不说话。任渺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又问:“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这样问着,她便顺势将手背贴在阿晓额上试了试:“唔,不热呀。”
“啊?”阿晓惊回神,站起身胡乱揉着眼睛,结结巴巴的说:“没,没事,我没事!”
想到他方才的视线和大眼睛内圈滚动的晶亮,任渺偏头扫了眼围墙,便就当啥也没看见,牵过他冰冰凉的手就往楼上去:“那我们回房间玩吧,现在这天气,坐门口得多冷啊?”
楼上属于任渺的房间里,有一个瘦瘦高高,白白净净,年纪约莫七岁左右的女孩儿,柔亮乌发只用红底小白花丝带编出花样,最后在耳两侧扎成小啾啾。
身上穿着身簇新的石绿色圆领束腰窄袖长袍,内搭一条赭底小白花百褶裙,正在认真摆弄检查屋内的各样东西。
才进门的任渺一见着人,就欢呼一声,特别高兴的往房间里跑去:“美芝姐?你怎么就回来了?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吗?”
“哎呀,小娘子回来了!”美芝转头看来,一双杏眼笑成了月牙儿,赶忙迎上来见礼,一面笑答:“早大好了,小娘子最近好吗?我上回听我娘说小娘...嗳,快慢些,仔细脚下。”
“有姐姐接着,怕什么?”任渺一头扑在对方软软香香的怀里,深吸一口气,仰起脑袋笑眯眯的说:“这都放假了,反正都拿着薪水呢,美芝姐怎么不多玩段时间?”
扶着她站稳,美芝先是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如何,方好笑的点了点她的脸颊,玩笑道:“我的酬劳是谁给发的?莫不是不从你这出,你便不心疼?”
“原来美芝姐是这样看我的?”任渺撇开脑袋,一副不乐意的模样:“我的钱箱向来是美芝姐管着的,需要你自取便是,我何时心疼过这个?”
“是是是,小娘子对我最好了~”美芝转而看向挪着步子慢慢跟进来的,不知为何满脸红彤彤的阿晓,施了个万福,笑道:“薛小郎君好。”
阿晓有些手忙脚乱,生疏的叉手回礼:“美芝姐姐好。”
“我家小娘子同我开玩笑呢。”美芝侧身避开,忙道:“小郎君无需这般客气,同我家两位小郎一般,叫我美芝就好。”
接到阿晓求助的眼神,悄摸旁观的任渺收回打量的眼神,两步过去牵住他就往榻上带:“没事的,阿晓你喜欢怎么叫都可以。美芝姐你吃过了吗?小厨房还有吃的吗?我有点饿了。”
“我是才吃过来的,小娘子等着,我这就...”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了?”小惠的笑声与丝丝缕缕的香味一同传进屋内:“哟,薛小郎君原是在小娘子这儿?”
任渺点头:“小惠姐,我正找你呢,刚才阿晓在外边廊上坐着吹风,这会子脸上怪红的,我怕他受了寒,有没有热羹?给他来一碗发发汗。”
“有的,上回小郎君甚喜的那道羊肉羹,夫人早就叫厨房炖下去了,这会子正是再软烂出味不过了,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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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把东西都摆上。”小惠指挥着人摆餐具,旋即又笑道:
“也是珠儿那丫头做事粗疏,这么冷的天竟敢让小郎君一个人在外边坐那么久,我看她是要去王姨手底下重新学一遍再进来做事了。”
本来被香味勾着,眼珠子直随食物转的阿晓赶忙摆手,很是着急:“不关珠儿姐姐的事,真的,是我不要她跟着的,小惠姐你千万不要罚她。”
见他这般急,帮着摆碗筷的美芝忙开口安慰道:“小郎君莫急,去王管事手底下,不过是需每日上课罢了。
拢共不过重新记些条文规矩,我们不当职的时候,也常去小学堂里,或是看书识字,或是学些旁的,这还当不上罚不罚的。”
对这话,任渺是不赞同的:“美芝姐你这话不对。阿晓,我跟你说,对珠儿姐来说,就是被按着多打两下手心,也比被美芝姐的娘押在学堂里背书来的好。”
美芝将盛好的羊肉羹放在二人面前,想想便跟着点头:“也是,珠儿那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奇了怪了,一见字就晕。”
“哈哈哈~”小惠几个被逗得大笑起来。
阿晓眨巴着眼睛,见她们这般欢乐,才又松了口气,放松下去。
慢慢吃着东西,任渺让美芝搬了凳子坐自己身边,就问:“美芝姐,才进来的时候,我见你一对眉毛揪着能打结了,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没什么,不过是些小事,不打紧的。”美芝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伸手摸着自己的眉尾,很有两分懊恼。
“尝尝这个,甜甜的可好吃了。”任渺给阿晓夹了块山药枣泥糕,才又回头笑道:“大事枯燥,你便是追着我念叨,我也不要现在听呢,就是小事,才好拿来下饭,美芝姐快说与我听听。”
美芝又起身给她们碗内盛上羹,才问:“你可有算过知知回去几日了?”
任渺还以为她是碰到什么难事,没想到是这个,当即茫然道:“啊?有几日了吧?许是一两天?她母亲生病,多回去几日也不妨事吧?”
“已足有四日了。”美芝没好气道:“她娘哪儿生病了,不过是她想回去胡玩。这月她上值了几日?我就生个病的功夫,她又没了影子!就是小娘子你脾气太好,惯的她。
你那两身去岁秋里做的衣裙是不是也给她带走穿了?还有,去年主君新给你带回的那副七彩琉璃葫芦头饰,我可也没见着,小娘子莫唬我说是为了买两本画册便取去贱卖了~”
“咳咳!”任渺有点心虚,一不小心就给呛到了。
坐在里边位置的阿晓东西都没怎么吃了,正支着耳朵听呢,见状忙过来给她顺背:“妹妹,怎么样,有没有给卡住了?你快吐出来!”
一时说不出话,任渺只能抱着他不停拍自己的手,一个劲的摇头。
美芝惊了一下,赶紧去桌上给倒水来:“我说吃饭要认真吧?你偏要现在听,两句话没有又能给糕点呛着,没事吧?赶紧的,喝口水来压压。”
17. 十七
等任渺缓过气,捧着水杯就嘟囔:“知知才五岁,这么小就离了爹娘来照顾我,不过是两身不常穿的旧衣裳,哪有什么要紧的。”
“还想哄我呢?且拉倒吧,这屋里什么我记不得?那两身衣裙用的素绉缎虽不是上好的,市面上怎么说也要一贯五百文才能得一匹,你这样的小人家衣裙,一匹也就够做上下一套。”
美芝说着就来气,掰着指头给任渺算:“我这只算料子,做衣绣花的工钱都没算,那是夹衣,还得加外衣和裈裤里面那层料子,还有填棉,便是一般的官家,哪有丫鬟子穿这样式的?
你说要是前年上的也就算了,那两身是去年秋你才上身过两回的新衣。我就奇了,要不是不适合,姚管事亲自给你做的那些,你也库库往外给?”
“那没有,家里人给做的,我可舍不得呢~好了,下回我再不轻易给便是。”她瞟了瞟美芝的脸色,又小声辩解:
“那琉璃做的葫芦我可没给,是借的。这天太冷,我想着我也不爱戴,也是白放着,回头等要戴的时候,也早就给还回来了,给她带着玩玩,不碍什么事的。”
在现代,就算她是个孤儿,没有这些漂亮衣服,各样美食,可基础吃饱穿暖是一点没问题,每天也就想着要怎样用公园爷爷那学来的技巧,来和院里小朋友们争王争霸的那点子苦恼。
哪里像现在,还算不上孤儿,只是穷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纪便要给人家端茶倒水,学习规矩,看人眼色,让人呼来喝去的赚辛苦钱?
要说,美芝姐在娘身边做事,日日都能见着面,还算好些。钱知知那孩子,平日里却是有爹娘也难得回家见一面玩几日,她才想着能让对方松快一时是一时了。
旁听的阿晓跟着点头,皱着脸有些落寞:“是啊,有娘见不到真的好可怜的。”
瞅着瞪着自己的两娃,实际上也大不了多少的美芝很有大人模样的叹了口气:“大道理我也不懂,只是我却听过一句老话,升米恩,斗米仇。
当初钱家卖三岁小女还债,是夫人看不过眼,说为你祈福,也能让你有个伴,用的买终身的钱雇了知知十年,听王管事说,当时是一次性给了的。
来了后,知知还月月有月钱,年节赏钱都比别人要丰厚一成,四时衣物一应不缺,夫人还总要我娘莫拘着她,常放她回家与亲人相聚,这已是十分厚待。”
在榻边斜坐下来,美芝拉着任渺两个的手,很是认真道:“小娘子,薛小郎君,我娘常说,往大善讲,就是夫人那样,遇灾年就免名下田户的田租,遇饥荒便开设粥棚。
从小里说,也可像夫人主君一样,善待所有人,与人真诚。但是,下人做得好才奖赏,做的不好要惩罚这一点,不能乱。下人是下人,主子是主子,有规有矩,家里才能长久。”
在这样的时代,要想活得好,便要努力适应这些主子下人的规则。何况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样的道理,任渺不是不懂。
只是她生长在长久的和平年代,便是不合时宜的善良,也难要命。
“我知道了,美芝姐,我下次一定改。”任渺低下头,乖乖的应了。
阿晓也跟着认真答应:“我记住了,美芝姐。”
美芝看着她俩,忽地一下笑了:“瞧你们这样,要是王管事看见,一准儿要骂我了,说什么我仗着大两岁,压着你们欺负,要给我赶出去了~”
才这样说,王管事的声音忽然在屋内响起:“美芝,你在笑话什么呢?才多久没来上值便这么没规没矩的往榻上坐?
让你在小娘子屋里照顾,你却仗着自己年纪大些,压着小娘子欺负是不是?再要这样,仔细我赶你去外院做那洒扫活去。”
任渺三人互相看看,一起大笑起来。
好容易停下,任渺笑问不明所以的王管事:“王姨,可是娘有什么事?”
总爱板着脸的王管事微微露出点笑意,指指外面道:“小娘子,这里面拉着帘子点着灯是亮堂,可外面的天早黑下来好一会儿了。”
“啊?”任渺看了眼身边的阿晓,问:“是薛五娘子让人来接了吗?”
阿晓一听,笑得灿烂的可爱小脸垮了下去,慢慢的就挪到榻边往下爬。王管事只笑的更加柔和,说:“是该回家了,我让周管家抱薛小郎君过去。”
才穿好鞋踩到地的阿晓猛地抬头看向王管事,一张小脸苍白的呐,都可以和出生前就专门申请过血色不上脸的任渺相媲美了。
没多大一会子,才被抱出去的阿晓又给原样抱回来了,只不过他现在状态不好,趴在面色不算好看的周管事肩上,小身子哭到打摆子。
“周叔叔,这是怎么了?”任渺忙让周管家往榻上坐。
跟着一起出去的美芝往小凳上一坐,气道:“小娘子,你都不知道隔壁有多离谱!”
“没人应门?”这是任渺当下唯一能猜出的可能。
美芝摇头:“不是,你听我说。”
一刻钟前,天色是才黑下来的蓝灰色,还是不打灯也能看清的时候。
薛家门口。
“咚咚咚”任家的小厮有节奏的上前敲门。
里边很快传来高声问话:“谁啊,大晚上的敲什么门!”这很像是大舌头的人在吼,怪粗暴也怪不和气的。
小厮回头看了眼周管家,才贴近门大声道:“我是隔壁任家的,烦请开开门,接接你家小郎君。”
“隔壁那破落户?我家能跟你们家有什么来往,可别拿有的没的来瞎攀关系!”里头大嗓门粗里粗气的大骂。
这么被当着面骂,周管事的脸也黑了下去,小厮提声道:“你这刁奴守的什么门?再不打开,你家主子要是有什么事,我瞧你怎么交代!”
阿晓尽量大声喊道:“门卫伯伯,我是阿晓,快开开门啊。”
“妈的,什么阿猫阿狗的?我家大郎在太学上舍,我家二郎才出门远游,哪里来的小郎君要回家?”门里头的粗嗓门更暴躁了:“滚你妈的蛋吧,再敲信不信老子报官给你们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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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没忍住隔空踹了薛家门一脚,啐了一口:“啊呸,什么鸟人啊,谁是破落户还不知道呢!”
周管家手上安慰的在从不敢置信中回神,默默流泪的阿晓背上轻拍,忍着气道:“小委,莫多言,咱们回去再说。”
“我在咱家墙边上听着呢,那人骂的可过分。当时我就想回来搬炮仗,给他家门炸碎。”美芝气的手还在发抖:“小委倒说那人声音听着像喝大了,保不齐亲娘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任渺即便心中有预感,真听完实际情况也觉得离谱:“那人都没开个缝往外看一眼?这样的人是怎么能胜任守门这么重要的工作的?”
这时小惠从外边进来,柔声道:“管家,夫人说多大点事,既然薛家这么放心我们,今儿薛小郎君就在咱这儿住下了,晚上和大郎一屋。”
“也好。”周管事叹了口气,抚着阿晓的后脑勺,轻声道:“小郎君,那等刁奴不值得你伤心啊,你在这和我们家小娘子玩儿,想要什么都只管说。放心,等明儿一早你就能回家去。”
淡淡的月光披着冷风洒将下来,小小的院子铺着满地银光。
后上房门前,在靠栏趴着看天许久的阿晓沙哑的嗓音中,有掩不住的失落:“月儿这么亮,也没有云,为什么没有星星呢?”
任渺裹着身和长褙子样式差不多,却是皮毛制成的超保暖外套,也可以说是加长版,还带着一排系扣的对襟旋袄,颈间还裹着毛绒围脖,带着绒帽站在阴影处。
她背对着光,处于黑暗中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声音很是轻柔:“星星总是调皮的,也许这会儿它们正躲在月亮身后,要和我们捉迷藏呢?”
阿晓搁在手背上的脑袋使劲摇了摇:“嗯~不是的。星星是温柔的,最亮最蓝的那颗最温柔,一闪一闪的,经常和阿晓说晚安呢。”
“是吗?那你有数过是第几颗星星,爱在哪儿和你打招呼吗?”清清浅浅的问语自任渺口中生出,飘过黑暗,直往阿晓耳中钻,比云朵,还要柔软。
“是第二颗,她的爹爹娘亲就在她身边围着,很爱很爱她。”不假思索的话脱口而出,阿晓笑了,弯弯的眼睛里流淌出来的,是最纯真的笑。
他伸出手,摇晃着在天上寻找位置:“看,就在那,星星出来的时候,尾上那颗光最蓝的就是。每年爆竹声响起之后,她都会来阿晓梦里讲故事,是天底下最最温柔的星星~”
“嗯,她是不是来给阿晓送祝福的?”任渺沉默了一会,缓缓问。
阿晓转回头,笑道:“是呀,阿渺真聪明。不过,阿晓每回都会记得要把更多的祝福让她带回去哦~”
他的笑眼里还盛着未散的泪花,红红的眼尾犹有未被夜风带走的湿润。任渺走上前,看着眼前可爱又可怜的笑脸,忽然问:“你想要凑热闹吗?”
“啊?”阿晓偏着头,发出被拉长了音的疑问。
“走,我们去大人堆里凑一凑热闹!”
“哎呦~哈哈哈,阿渺你慢一些。”
18. 十八
昨儿晚上,宴会行至酒兴耳热之际,一时都不舍散去,任母便令人搬出彩头,邀人献艺,众人载歌载舞至甚晚,今儿上下里外的人便都懒散了些,至辰时中了,还到处都静悄悄的。
“咚咚咚!”....“砰砰砰!”
大门口的敲门声从很有规律节奏,变得有些暴躁催促。
“哪位祖宗哦?大早上催的这么急?”好一会,前门值守的刘老才嘟囔着,晃晃悠悠的来把大门开了条缝。
当上下打量明白外边人的穿着,他倒提着大小眼,咧着嘴慢悠悠的问:“哟~今儿早上这太阳是打从西边起的?您家这金贵手,就不怕被咱这破落户家的门给蹭掉了金,硌没了漆?”
“哎呀,我家这些日子没个男主人在,闭门时间就早了些,哪曾想昨儿晚我家那门口的柴老头,就偷摸着喝醉了,早上一起来他便受了罚,您就担待些...”
后上房任渺房间里,从外间飘进来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二哥大早上的哭什么?”任渺抱着被子起来,打了个呵欠醒神,掀开帘帐钻出一个脑袋,那起起伏伏的哭闹声儿便更清晰了些。
早在声音响起,便问清情况的美芝笑道:“昨儿晚上玩的过了,二郎睡太沉,这不,尿了床被弄醒了,正懵在那和薛小郎君争是谁干的呢,就被来叫薛小郎君的小惠碰见了。”
“耶?我二哥尿床了?快给我拿衣服,我得去看看去~”任渺揉着眼,一下子走了困,忙要爬下床,还问呢:“大哥呢?他们昨儿不是非要挤在一块吗?这事怎么没攀扯到大哥身上?”
“床上暖和,小娘子你等等,穿了衣再下来。”美芝将任渺又给塞了回去,才笑道:“大郎可没得懒觉睡,这会子是早坐在官学里了。今儿天气好,穿这身莲纹绢面的袄裙怎么样?”
“都好,都好。”任渺扒着帐子裹在脸边,胡乱点头答应,她又想到什么,皱着脸就问:“那过两天拜了师,我启不是也要卯正起了?”
美芝抱着衣裙钻进床帐,盘腿在床上帮任渺穿衣,想都没想就道:“家学时间哪儿有那么死板?再说你身体也不好,自是什么时候舒坦了再学一学,图个打发时间罢了。”
任渺晃晃脑袋,没再说这茬,手脚上十分配合,以图加快速度赶去热闹现场,忽又想起一事来,问:“对了,美芝姐,昨天早上我娘带回来那个小孩儿怎么样了?”
“她呀?”美芝脸上当即露出了笑容:“昨儿洵娘子来玩,顺便也给她检查了下,说大毛病没有,就是身体亏空的厉害,好在年纪小,好好养养也容易恢复。”
“那就好。哎~知知爹娘好歹是穷的没法子了,那女孩儿的爹就太可恶了。”任渺一对淡眉往中间攒起了个尖尖。
美芝笑着按平任渺的眉心:“小娘子莫气,那孩子能到咱们家来,说明也是个有福气的。”
手上帮忙去系带子,任渺点头赞同:“也是。嗳,昨儿我看着,她小小个的,似乎还没我大,也不知叫什么名字呢?”
“我问过了,那孩子比你还要小几个月,真要说起来,知知比不上那小孩呢。”美芝说起这个,就摇了摇头:
“小娘子知道吗?今儿一大早上,我就见到她在各处抢着帮忙干活,那手脚特别麻利。我说要她好好休息,她也只是笑笑,手下却没个停的。”
“人各有性嘛,只要不坏,这没啥好比较的。”任渺晃了晃脑袋,并未纠结这一点,小脸上表情相当认真的出主意:“回头让郑嫂多给她做好吃的补补,吃得营养了,多运动也好得快。”
美芝给她把衣袖襟边拉整齐,指尖点着她两边脸颊摇了摇,笑眯眯的揶揄:“好好好,也用乌鸡炖燕窝补,大补。”
任渺眨眨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美芝面上落下一个大大的吻,溜下床就笑:“姐姐即吃腻了,晚些我让郑嫂换怀山药加大红枣给你炖,换换口味。”
待她扬着一头自由奔放的长乱发跑到大哥房间时,那俩已经不闹了,正谁也不穿衣服,一人围着块大巾子,面对面单脚立在炕上比赛呢。
“你们这是在玩什么?”
见到她进来,阿晓一害羞,这便破了功,任浩辰保持着金鸡独立式,仰头大笑:“哈哈,飞虎将军我赢了,你先洗!”
任渺搞明白了,非常好心的发出提醒:“二哥,浴室里不止一只澡桶子。”
“小惠姐说早上水烧迟了些,一时不够两桶换洗~”任浩辰扭着妖娆的姿势,胜利的喜悦犹在,半点不减得意。
“桶那么大,一只放得下你俩。”
这厢任渺才说完,小惠就从外边进来了:“水好了。小米,小琳,拿毛毯子来给他们裹裹好,抱着下去吧。”
“啊?我也要一起啊?”任浩辰傻眼了,还想再争取一下:“我能等等再洗吗!”
“不能,等会在炕上捂入味儿,担心一天都散不了~”
“呜~”
这边闹着还有好一会才能消停呢,任渺回屋梳洗好,便带着美芝先往前面去了,才到如意居,不见娘亲,却看到一脸美滋滋的爹从内室出来,那大方步踱的,一股子得意劲直冲天。
“阿蝶这就起来了?”任父笑呵呵的抱起自家女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问:“你二哥和薛家小郎君呢?”
任渺抱着爹的脖子,笑道:“爹爹早上好,二哥和阿晓在洗晨澡呢。”随即又认真道:“以后要上学,要锻炼身体,我以后还要更早起来呢。”
“早上好,那我们乖宝贝想要怎么锻炼身体,能不能教教爹爹呀?”任父边笑问,同时抱着她到外间桌边坐下,招手叫人上饭食。
瞅了眼爹爹面上春光,任渺笑嘻嘻接的极快:“是昨儿在全书坊买的,专教锻炼的画册子,全书坊的书好不好呀,爹爹?”
任父扭过头,以手覆住鼻尖以下,一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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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道:“甚好,甚好。”
“我想也是。”得了答案的任渺,满意了,从爹爹腿上溜下地,爬到一边的椅子上,准备干饭,并且放下宣言:“那我要多吃饭,跟着书上好好锻炼,争取早日上房揭瓦!”
“什么?”任父怀疑自己听错了。
任渺眨巴眨巴眼,长睫半垂,抿唇笑的很是斯文乖巧:“哥哥们都会爬墙,所以身体健康,女儿也要和哥哥一样。”
“嗳,乖宝贝一定能健健康康的。”任父面上神色沉了沉,而后又笑道:“来,今儿早上这是用雪蚕炖的羊肉羹,可鲜甜了,宝贝多吃点儿。”
延芳堂会客厅,已等了有一会儿的薛母缓缓放下茶盏,细长眉头簇起,但神色还算和缓:“任夫人,这天儿,可也不早了。”
“这天儿冷,大早上的,小孩儿总是难起些。”任母垂眼想了一会,又笑道:“薛夫人,说来,你家小郎君与我家哥儿也算投缘。
正巧近日我们家准备私请个老师,并在前院辟出间学堂,不若让薛小郎君也来?人多了热闹不说,多有个伴儿,孩子能认真下来,咱不说学些什么的大话,至少能提前拘个性儿。”
不知为何,薛母神色当即冷淡下去,半点不掩饰的拉平了唇,一双细长的眼中莫名透出几分烦躁,说话也变得急促尖酸:“我家官人好歹也是松林学院的学谕,难道还教不好自家孙儿?”
“薛夫人言重了。”任母面上浅笑未变,言语依旧温柔得体:“这么小的孩子说学,也不过就是玩玩罢了,烹鸡焉用牛鼎,您说,可是这个意思?”
正好小惠抱着阿晓从内堂转出,薛母面上不耐再不遮掩,冷冷道:“昨儿多谢任夫人收留小孙,只是咱们到底只是住得近些,这孩子教育之事,尚不劳您操心,告辞。”
说完,薛母起身拂袖而去,一旁侍立的薛家婢女二话不说,从小惠手中抢抱过阿晓,便快步跟着往外去了。
小惠还没反应过来,空空的手搂着空气,愣愣的问:“不是,这薛夫人脾气怎得这般...这也太失礼了些。”
任母轻轻抿了口茶,搁下盏子叹道:“我本想着叫阿晓多来咱家,也能看顾上几分,谁知..也是可怜这乖孩子,竟投身在这样刻薄的人家。”
稍犹豫了会,任母便又道:“罢了。只能之后薛家娘子再带阿晓上门,好生招待了,至少能让这孩子有机会松快一时。”
“嗳。”
薛家,一进家门,薛母看也不看丫鬟怀里怯生生的小人儿,只冷冷道:“画眉,带他回西角院,以后别饿着他就行,没事就别让出来乱走,再要让我知道他被带出门,仔细你们的皮!”
“是。”
“外婆,阿晓很乖的,阿晓没有乱说话,外婆不要把我关起来好不好?”阿晓眼中含着泪,挣扎着想要下地。
“愣着干嘛?还不快带走?”薛母再不管身后的哭求,急步走了。
19. 十九
在任渺几个同韩执潇正式行过拜师礼,已然快要入二月,任父带上下剩的那几箱货,不舍的辞别妻小,仅带着个会赶车的小厮,匆匆往淄州赶。
沂州南渡口,此时已是未时,渡口正在进入新一轮忙碌中,纤夫的吆喝声,来往车辆行人之声交织在一起,不多时便热闹极了。
一辆朴素的驴车靠边停下,任父从车内下来:“熊七,你在这看着车。”
充当车夫的黑脸大壮个问:“要不我去找家客店,今儿在这落脚,晚些去这边市场上看看?”
“我就去看一圈,一会子就来。这儿到兖州不缺驿馆,现下还早,还能再赶一段路。调换货物到兖州更好,这儿太近了。”任父对熊七身边的半大孩子招招手:“从舟,随我来。”
本来任父是准备去往淄州与李多叁会和,不过,才至半路时,便碰上了回来报信的齐熊,问过后才知,因买卖货倒腾已毕还不见他,多叁几个一商量,便先带着车队出发了。
而齐熊与年纪还小的从舟往回走,给他报信,约定回头到应天府会和。
既如此,他便不着急了,转道就拐向沂州来。
在忙碌的工人中穿梭着,跟在他身后的从舟踮着脚尖走,遮着眼四处看,奇道:“主君,你找什么呢?让我帮着一起找呗?”
“找个人..啊..”任父找到了目标,从来往工人间隙中灵活的穿过,冲着一艘外壁雕镂着显眼梅花纹的中型货船远远招着手:“洪兄,洪兄。”
正在货船前指挥,戴着顶黑毛帽,身穿亮丽绒袄的白胖商人回过头,看清了是谁,一双不大的眼睛里盈满了笑意:
“哟,宏泉兄?我说前些日子怎么没在你家商队见着你呢,问他们也都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原是躲懒在后面,不好意思说?”
“嗐,是给些事绊住脚了。”任宏泉两下到了货船边上,难掩喜色:“我算着日子你该是没出航的,这紧赶慢赶好歹是遇上了。”
正面看,这白胖洪商人不但一身打扮如彩旗般多姿,藕节似的圆润指头上,也几乎被各色宝石戒指给套满了。
但色多却不杂,整体看来,这洪商人的打扮倒给人一种奇异的和谐感,尤其是搭配那白胖面颊上和善又亲昵的笑意,有一种别样的富态美。
听到任宏泉的话,洪商人抬起手挥了挥,指着自己指头上在阳光下闪烁出灵灵彩光的宝石戒指问:“可是为着夫人找我来提前预定好品相的宝石?”
“这个你有好的还能不给我留?”任宏泉一面笑问,手上就拉着人往渡口边上走,到乱石滩没什么人经过的地儿,才悄声道:“去年秋你不是说年初弄到过一批还可以的牟平海参么?”
洪商人搓着下巴的手闪射着不灵不灵的光线,他犹豫了下,才说:“你也知道,登州那边被挑剩下来的,常都是死烂的次品。
上回那种,纯属是碰了巧,哪里还能再弄到?你要是想尝鲜,广州那儿出的也不错,我从那边给你带点,到时候你让人去我在密县的新铺子取就是。”
“我想也是。”任宏泉叹了口气,倒也不沮丧:“广州的你也给我带一些也行,但大夫说补养还是登州这边的好,要是有运气得了,看在咱俩的交情上,怎么着你也得给我留一只两只的。”
洪商人一下明了了,咂摸了下嘴,叹道:“又是你家那闺女吧?不是我说,一般人家的男郎都没你家这女郎君养的仔细。”
“要是能选,我倒是宁愿糙养呢!唉,只是天不随人愿,我那闺女自出生便多劫数。”任宏泉少少感叹两句,忽又问:“对了,广州棉花种的多,你这来来往往的,手上有没有种子?”
洪商人这是真有点奇怪了:“这麻烦东西旁的地方又不怎么种,也没谁特意收过种子,你要来干嘛?你夫人不爱花改爱种稀奇古怪这一口的了?”
“没呢,我闺女想要看看棉花长什么样。”任宏泉句句都不离孩子,一说到孩子就笑得眼角的细纹层层堆起。
洪商人笑道:“巧了这不是,我这还真有包,不过已经压着好些年了,不定有没有用,且送你拿回去,能不能种出花儿来,这回就看运气了,回头我再给你收罗些新的来。”
说着他就朝船那边提声喊:“海子,去仓后头闲置箱找找那包棉花种子,咱们任大员外要了,你拿个盒子包好来。”
任宏泉向来不愿听别人这样叫自己:“真是,说什么员不员外的?咱哪里配得上这头衔?”
“嗐~现在哪个有钱的不给自己买个员外衔来戴戴?也就你死板,就是个称呼,却连听也听不得~”洪商人回头笑了一句,闲不住的晃着自己闪亮亮的手指头,话题又拐回孩子身上:
“不是我说,我家孩子问就是要钱,要么就是可着珍奇宝玩,或是这些个闪亮宝石的名儿说,你家小的这个居然只要什么棉花种子,倒是好打发的很。”
“要钱还好说呢~咱做行商,幸苦到处跑,挣的可不就是这些玩意儿?”听这话,任宏泉还是有点不赞同的,掰着指头说:
“可你看,我那二郎问就要什么鱼人的陶泥玩具。哦,这东西费些心思,还能找人定制来,可大郎呢,他又说要上好的澄泥砚!
你说这玩意儿前些年得了那些文人墨客天上有地下没的好一顿夸,如今好的料子一出来,都是被达官贵人给抢没了,啥时候能落到咱手里?”
白花花的波浪撞在乱石上,画出一朵朵自由的浪花,唱着哗啦啦的轻快歌谣中,有着分外随缘的天然节拍。
“澄泥砚?”洪商人声音一下子小了两个度:“这东西我手里倒是有一块,品相绝对上上品,造型奇特如神龟衔尾,就是...”
他停了下,扭着脖子左右看看,低声道:“就是覆手上有条斜着贯穿前后的细裂纹。但不影响使用,不细看也没什么。这样品相的,若不是这裂纹,只怕到不了我手里。”
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任宏泉很敏感的猜道:“你是黑市弄来的?上面可有款识?”
“嗐~就昨儿,在那西市老鬼头店门口,恰巧碰上个面有大痦子的兄弟出这东西,我见着好,也就在鬼老头手上截了个胡。”风有些大了,洪商人挪着步子站站稳,又说:
“放心,我检查过了,砚的角落虽有绛州官造的印鉴,但没有时间也无铭文等刻印。不是我吹,你看了就知道,那砚品相绝好,造工独一无二,覆手左边还有丛形态天然的梅花刻。”
任宏泉听他说到这,便笑着点头道:“镌以携永。你回头再在其上落下独家铭文,与丛梅一起,便与你是相得益彰。这方砚啊,我看就该是你的,这我可不好夺人所好。”
“哎哟,咱俩谁跟谁?”洪商人在任宏泉手臂上拍了拍,笑道:“什么配不配,你知道,我从来觉得我那名字太过秀气了。再说,我不爱书,我家孩子就更没一个读书的料子。
你家不一样,去年秋你说你家大郎入学考,通诵礼记,日练字三篇,他小小年纪便有这么好的天赋,又这样坐得住,就合该用这样上乘的砚来配!
今儿你开了口,我这个伯伯辈的,还能藏着掖着,叫这好东西在我这落了灰?走,咱看看去,等会子我包你再说不出不要的话来。”
“这风一下子也太大了。”风一阵一阵的起,吹的人心慌,但看看从舟手里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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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的包裹,任宏泉心中是畅快的。
待目送走洪商人的船只,他抱着手跺了跺脚,才感觉到冷,忙喊道:“从舟,从舟?别呆着了,时间不早,咱赶紧回车上出发吧,晚些就不好走了。”
“主君,你看那...是不是有...有个人?”
任宏泉顺着从舟的手看去,探头探脑的找,边问:“哪儿呢?这乱石成堆的,你不会看眼花了吧?”
从舟很肯定:“不,绝对是个人,哪有石头穿衣服的?”说着他把包裹往背上一系,快步往两块下头缝隙宽,上头紧挨如一的石块跑去。
不过一会,二人当真从石头底下的泥沙水涡拖出来个人,任宏泉伸手在对方脖颈处探了良久,转而便对从舟夸赞道:“好孩子,眼睛真利索,干得漂亮~”
“嘿嘿~”从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指着那石头缝隙问:“主君,你说他怎么会卡在这里面呢?谁晕倒会晕在这样的犄角旮旯?”
“这得要问他了。”任宏泉边伸手去给那人翻身,边吩咐:“你把东西带到车上,叫你熊七哥把驴车赶过来,咱给他带医馆去看看。”
“好嘞!”
趴着的人被彻底翻转,任宏泉大致给对方检查了下,没发现什么明显的伤口,只是浑身湿透导致整个人寒颤不断,也就暂时不管了。
“长的挺俊的年轻小郎君,日常穿得起填丝绵的袄袍,怎得没个仆人跟着伺候?”
趁着等车的功夫,他打量着这个昏迷男子的长相,扭头往水面环视一圈,又嘀咕道:“怕不是从前头早走的那艘船上掉下来,被浪带到这儿的?”
听着愈发接近了的车轮声,他站起身来,摇头笑道:“啧,你这倒霉的呀,好在眉头上顶着颗吉痣,倒霉不到家,今儿该你死不了。”
才过未时中不久,任家的驴车从南城门慢慢驶出,沿着官道晃悠悠的往西南去。
车内,从舟正坐在小墩上,给新换过衣裳的昏迷男子喂药,左车壁外忽地响起一串连贯激烈的马蹄声,任宏泉忙问外边:“熊七,什么人过去了,这么大阵仗?”
“是巡检使,看着后面马上绑着个人,估摸着是哪个私贩子不小心落了网呗。”熊七的声音很稳,很淡定。
任宏泉探头往后看看,只见到了最后一匹马的影子消失在城门里,他缩回头来,眉头紧紧蹙起,轻声嘀咕:“我听着过声,该有五人了吧?捉个私贩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人送了?”
想想他便问:“从舟,喂好没?”
“剩两口了。”从舟捏着那人两颊又熟练的给他灌进去一口药汤,嘟囔着问:“主君,你说,给这人喂迷药的,是图财还是图色啊?”
“他腰间玉可是上好的羊脂玉做的。图色到这份儿上,能图一回就舍得丢了?”任宏泉随口说着,见从舟将最后一点药喂完,便提声道:
“熊七,尽早到下个驿馆,咱打听打听,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好嘞,您坐稳啰~”
城内,西市鬼巷,鬼老头的店铺中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是他吗?”
一瘸一拐被提溜着推搡进来的矮个灰衣男子,满是灰尘与血斑的脸上有颗藏不住的大痦子,他才看了小二一眼,就摇头道:“不,昨晚上是个老头,那胖商人叫他鬼老头。”
“昨日那鬼老头呢?叫他出来!”为首官兵大喝,身上如波浪排列的黑漆甲面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店中看店的小二被这阵仗吓得靠在柜台边,还止不住直往地下溜,结结巴巴的说不清话:“官...官..在..家去了...”
“带路!”
20. 二十
任家,前院东院名为留春院,院中有枣两株,干分东西,高枝相连。
主屋内隐有清朗说话声传出:“位在五方,时分四季,音有五...我国名天水,位居中原,京都为东京开封,总有二十三路,青州为京东路首府,海岱惟青州之美名古来...”
不经回廊,直从枣枝下穿院而过,自留春院正房门内刻着几从常春兰草,向内透着光的格扇门内绕过,可见屋中已被收拾成书堂的模样。
左偏厅为存书所,四边立书架,中有桌椅可坐阅,间布小景,可供休憩时赏玩。右偏厅乃品茶尝食之处,亦为书童婢女待命休憩处,两侧与正厅皆以博物架相隔。
正厅教书所,置三两副书桌,一方讲台。
“午前先讲到这里,你们且去松散松散,半炷香后回来练两张字,未时之后我们再来说两则故事。”
认真听讲书,任浩辰的屁股是半点挨不住椅子的,但今儿讲的这些,十分对他胃口,他正粘在椅子面上听得入迷呢,突然被截断,就有些意犹未尽了。
扭身看了眼窗边漏刻,他央求道:“先生,晚上也可以练字,您再给我们多说说青州的故事好不好?阿妹也很想听的~”
并不大配合的任渺已起身来拉他:“晚上练那是晚上的份儿,我们休息,先生也要休息,你也不想明天没的听吧?”
努力睁着大眼卖萌的任浩辰转了转眼珠子:“嗯..现在多说点,明天先生可以休息的呀~”
“后日我本准备同你们聊聊京东两路各州县行回官道,及各州特色,若今日讲完了,后日就改说礼记?”
讲台后的韩执潇换下了旧到发黄,甚至于略起毛边的布袍,他那一张本就清秀俊朗的面容,在一袭时兴的珠白薄绵襦服衬托下,愈发有神采。
“哎呀~那不就要连说两天礼记?”任渺双手虚虚捂在唇前,用惊讶的语气好心补问。
韩执潇看了她一眼,眼内含着笑,很是配合的点头。
“啊~”任浩辰的小九九被拍死在心脑血管里,小小的肩膀一塌,丧气极了的起身,同妹妹一道行礼,嘴中还有些不甘的嘀咕:“明日休息不就能跳过礼记么?阿妹你真是死脑经,哼~”
“且去玩吧,否则等会练字又该觉着腰酸骨软了。”韩执潇浅浅揶揄一句,满面再忍不住的笑令他赶紧起身,握起一卷书,两步便没了影子。
任渺歪着身,挨在二哥肩边笑问:“再过一年多,你可也要去官学读书了,现在天天跳过礼记,到时入学考,你要得个鸭蛋么?”
“还早着呢,我七月才过生辰,入学肯定在明年九月后了。再说,我们这天天练字,怎么着也不至于是零蛋~”任浩辰表示自己可是有掐着指头好好算过的。
“两分儿和零蛋,哪个被退回来好听些?”任渺比着两个指头,笑嘻嘻的说:“不过也好,现在我有个一流哥,回头你被刷下来,我就又有个再战兄,两头都集全乎了~哈哈哈~”
“哪啊,认得些字,上院入不得,下院肯定够格,不至于..”任浩辰答得可认真了,在妹妹笑着跑开时,方觉出自己被嘲笑了,登时一跺脚就撒开腿去追:
“好哇,你笑话我,书上说兄友妹恭,你不敬兄长,快快受降来领罚~”
绕着桌边躲避两圈没有,任渺就深刻意识到,体力不支啊,是大病!她扶着书桌边,气喘吁吁的说“书上也说,君子需戒慎,谨言慎行,二哥你跑的太大步了,不够君子。”
听着里边笑语,钱知知从右偏厅博古架后转进来,在任渺被抓住前,挺身就挡在她前面,笑道:“小娘子快跑,我帮你挡住二郎!”
“阿默快来帮我拉住她。”任浩辰也开始召唤帮手,由此引发四人混战,笑语势要掀了屋顶去。
待白日课毕,兄妹二人聊着天,带书童婢女绕前门回到内院,才进延芳堂外门,便听里边欢快的笑语在不住的往外钻。
一进门,任浩辰的脑子就飘离了身体,嘴上开始胡诌,鼻子不停的嗅着空气,没一会大眼睛就盈上亮晶晶的笑意,闭了嘴撒开腿往里跑。
话说一半,这就被无情抛下的任渺也闻了闻,脚下在不急不徐的往正堂里拐进去,口中扬声笑问:“娘,这是弄了什么好吃的?好香啊。”
跟在她身后的美芝肯定道:“闻着味儿,定是肉馅馒头了。”
“哇,烫烫烫!”就听才跑里头的任浩辰哇哇大叫,吸溜着气有些口齿不清的问:“娘,这嘶什么包,里面怎么还有汁儿呢?”
任母的叮嘱迟了一步,没好气道:“才出笼的,让你手那么快,嘴也太急了些。”
“小娘子,这是扬州的一种特色馒头,费了我一日功夫才弄对味儿,你快来试试。美芝也快来。”
西厅桌边上的一个穿着粉蓝圆领窄袖束腰袍,眼型细长如秀姨,长相却分外秀气甜美,约莫十二三的女孩儿在冲她们这边欢快的招手。
“钟甜姐。”美芝略有些兴奋。
任渺脚下步子加快,笑问:“这扬州的正宗手艺方子,是从哪儿传来甜甜姐这的?”
将她拉着坐下,又推着美芝去了一边桌上,钟甜才牵过边上一个看着约四五岁,一双圆眼如同小鹿般灵动的女孩来:
“这可多亏了巧云,要不是她以前的主家家有扬州的厨娘,我和郑嫂儿可调不对这种正宗味儿,夫人的吩咐就要落了空了。”
任渺笑的眼弯弯:“那这是大突破啊,我定要好好尝尝~”
“小..小娘子好,请小娘子赐名。”忽被拉上前,巧云的问好有些许颤抖,同任渺深深蹲了个万福,胸前的双手紧紧纠缠在一起。
“赐名?”任渺端着醋碟子,疑惑的歪过头来问:“我听她们说你姓孙,叫巧云,这不是你的名字吗?”
巧云被问懵了,结结巴巴的说:“这,这是以前的主子赐的名..我..我现在来伺候小娘子,合该用小娘子给的名字。”
任渺看了自家娘亲一眼,反问道:“那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见巧云不知怎么回,一脸呆滞的看着自己,任渺真心道:“若喜欢,这便是你的名字,若不喜欢,那你再想一个,要么明儿我带你去找先生,让他帮你想一个好听的也行。”
“不..不用了,这个就好!”巧云慌的摆手。
立在一旁的钟甜扶起脚下都有些不稳的巧云,忙笑道:“好了,我早说了,我们家就不兴改名字那套。小娘子慢慢品,回头好给我些改进的主意。”
得了任渺甜甜的笑脸,钟甜便拉着巧云往另一桌去:“快来,咱们跟美芝她们坐一块,好好尝尝你帮着研究出来的美味。等会子啊,我就叫人帮你搬去后上房,以后你就住那边了...”
任浩辰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很有些不爽的问:“娘,怎么跟着妹妹的人都是小孩,我和哥哥的都是大姐姐?”
“等小默能管得住你,我再看看要不要给你指派小女孩儿照顾。”任母眼中笑意浓浓。
被戳穿了小心思,任浩辰斜着眼哼了一声:“阿默是书童,做什么要学会管我?珠儿姐姐她们很好,换了小孩我还不适应呢。”
任渺将破开馒头皮里不算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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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裕的汤汁咽下:“娘,怎么想到要厨房做扬州的吃食了?”
“不合胃口?这儿有梅花包,包着山药泥呢。”任母给女儿夹了一个梅花包,才笑道:“韩先生早晚教你们,闲余时间还要努力读书,这么辛苦啊,时间长了就该没精力了。
娘上回听冯三说,韩先生是扬州人,便想着厨房能做些更合你们先生口味的饭食,人吃好吃饱了,才能有精神么。”
“原来是这样。”任渺点头,又往婢女那桌看了一眼,往娘亲身边挨近,小声问:“娘,我身边已经有美芝姐和知知两个,怎么巧云也派给我了?这么多人围着我转,多浪费啊?”
“这才哪到哪儿啊~”任母伸指在女儿头上一点,笑她:“休说小时这些衣服首饰钱箱子,帐幔褥垫等要人管。以后你们大了,有自己的院子,又常能出门耍,这衣食住行哪样不需帮手?
漫说外头还慢慢要置办铺子庄子在你们名下,这算算还得添多少人手?自小跟在身边的人,以后才能挑出能担事,靠得住的来。咱家又不是穷到揭不开锅,何必连这最基本的也减省?”
拉拉杂杂的,听得任渺头疼,她甩甩脑袋,在一屋子笑声中,攀着娘的胳膊,更小声问:“那她十年后咋办?先生今儿说府州之分,言及人有籍贯户口,巧云能独立个女户不?”
见她这般做贼样子,任母摇头失笑,也跟着压低声,亲亲密密的凑在女儿耳边,认真和她解释:“巧云还是个孩子,又家有嫡亲长辈与兄弟,无法立女户。”
说到这,任母眼一挑,揉着女儿的小脸就笑道:“不过我们渺渺放心,现在就落魄到卖女求财的人家,十年后他又有几多机遇能起来?到时再找上门,不过是要些钱财,与他又何妨。”
“就是,担心什么?”挨过来偷听的任浩辰举着胳膊到妹妹眼前,豪迈道:“二哥今天多次点,十年后就长的很壮了,那个坏伯伯再来,要是无礼,阿妹你就看我怎么揍他吧。”
“好,二哥最棒了~那得天天多吃哦~”任渺夸的有些敷衍,边坐正边慢腾腾的补充:“不过二哥下回说话,记得要把嘴里东西都咽完了再说,不然就成满口喷射渣渣的将军了呢。”
“哪儿啊,阿妹你胡说!”
任渺和哥哥们的下人都住在后上房一楼,两人一间屋,西墙前各有衣柜,东墙与铺相连,上为铺,俩铺中间有台阶可上下。
下铺不置床,女孩子多是梳妆台小柜子等物什为主,男子则桌柜为主。房间算是比较宽敞舒适的。巧云来了,便和知知住在一屋。
回到后上房院子里,任渺让美芝和知知去收拾屋子,她转身两步往石榴树前,紫藤架下的秋千上踮脚一坐,指着自己那个低一些的空秋千道:“巧云,来,坐我旁边,我们说说话。”
巧云后退半步,蹲身垂首道:“奴婢站着就好,小娘子且问。”
“那你去厅里头搬个小墩儿来,不然我仰着头说话也累得慌。”任渺也不强求,当即换了个说辞。
只是不一会儿,不但小墩被搬来,巧云还和珠儿搬了架四折屏风,以及毛绒毯子等物什,珠儿嗔怪:“大冷天的,这紫藤架子可不挡风,小娘子别着凉了。”
任渺笑道:“珠儿姐,这两天暖和,我就坐这么一下,说两句话的功夫,不碍事的。”
“那可不行,这才吃过点心,要是吹着了冷风,仔细犯恶心。来,戴上围脖。”珠儿笑眯眯的驳回申请。
等将任渺包成小粽子后还没完,珠儿指着她右前方摆下的屏风,朝后边又来的人招手:“快来,桌子茶盏子摆这...”
21. 二十一
待珠儿排布完毕,留了个人在廊下远远注意周围与这边情况,到巧云坐下说话,已是好一会过去了:“小娘子?小娘子要问什么?”
“哦...”
看着身边绕着自己的周全摆置,任渺在心中叹气,这就是她冬天能不出房门就缩在房间的原因,瞅瞅,眨个眼的功夫,再来张地毯,这儿都能给围成一露天小间了。
她收回观察巧云的眼,撇开别的想法,脚尖一点,微微荡起秋千,如同闲聊般说:“我和你说啊,美芝姐的娘呢,是王管事,跟着我爹爹出门的多叁叔叔是她爹,过年你就能见着了。
知知家父母原是农户,现在哥哥在桥头南开铺子。以后你也要跟在我身边,你家中之前是什么情况,能和我说说吗?”
眼见巧云一张才养起二两肉的小脸一下煞白,在凳子上坐不安宁,任渺笑道:“你莫紧张,若有什么伤心不好说的,我不问便是。”
说着她止停秋千,就要起身。
“小娘子。”巧云倾身想要阻她,不过眨眼便反应过来,瞬间缩了手,回身时顺势起来,走至茶桌边摆弄起茶盏,也不抬头,但说:
“没有什么伤心不好说,小娘子既有兴趣,当个故事听罢。”
任渺微微点头,未再发言,靠在秋千架花链上,做起了合格的听众。
但见巧云轻轻吐了口气,用火寸点亮小泥炉,稚嫩的小脸上紧张消去,再开口,先时发干的嗓音变得平稳:“自我出生前,我一家便都是沈家的雇工。”
这么巧的吗?巧云第一句话,就令任渺惊讶不已,不要说,这个沈家,就是上回爹爹他们聊的那个沈家。
“三岁我就被派去伺候沈三娘子了...”巧云低垂的眼皮轻轻浮动:“她很活泼,待我很好。我本该陪着她长大。”
任渺扒拉着腕上珠串,轻轻眨了下眼,心中莫名想到,以前不知听谁说过,这样说话的,后面往往有个但是,重要的总在转折之后。
一如她所想,巧云停顿了有一会,才轻叹道:“那天我下职后,被娘叫回家,忽然就告诉我四郎偷了宫中贡品,要被问罪了。
然后就将我塞进了一辆很大的马车中...车很稳,我睡醒就是第二天了,被叫下车便到了陈留。”
利索的茶筅把浆末击出好听的韵律:“后来,爹爹带着我们去了一个偏僻小巷人家,第二天,又带着我们上了一辆牛车...”
“小娘子,喝茶。”巧云裙边随着步子轻微摆动,端着茶盏的小手很稳,待见任渺喝了茶,接回茶盏,方道出余言:
“到了咱这儿,我爹便把我单独带出。带到一个很好看的院子里,我偷听了他和那个叫花妈妈的人谈话,听到我爹要把我卖入贱籍,我就跑了。”
说到这里,巧云捏紧了茶盏边,小小的眉头紧皱,言语间才有些颤抖的后怕流露:“还好那天我遇见了夫人,遇见了主君!他们领我去官府,和我爹签了雇佣契书...”
任渺没发表任何意见,事实上,这也已无需她发表什么意见。她跳下秋千,接过茶盏子,便给了巧云一个拥抱,一个大大的,散发着温暖的拥抱。
从知知房间出来的美芝撞上了任渺,看着被她牵着,哭到抽噎的巧云,有些结巴的说:“这,怎么了这是,小娘子,巧云,她,她挺好的,真的。”
跟在后头撅着嘴的知知放松了表情,笑道:“是啊,小娘子,她要做错了什么,让王管事教教她就是,小娘子不生气。”
“我没有生气,就是一开心,又说了那个大灰狼的故事,给巧云吓着了。”任渺将巧云的手交到美芝手里,笑道:“知知也是姐姐了,以后别那么冒冒失失的,要多多照顾妹妹哟~”
知知垮下肩膀,上前来抱住她的腰摇来摇去,嫩嫩的声音里满满都是娇俏:“小娘子~琉璃葫芦我真不是故意弄碎的嘛,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人家知道错了,保证再没有下次了啦~”
任渺倒是忘了,知知之所以这回回家逗留了六天才被家人送回来,全因那借去的整套琉璃葫芦头饰被知知不小心给弄碎了几只,所以才吓到一直缩在家不肯来,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候。
思及此,她捏了捏知知的脸,笑道:“好,知道错了就好。我回房看会书,你不用跟着了。去吧,跟美芝姐带巧云妹妹好好熟悉下新环境,记得帮我哄哄她。”
独自回到房里,任渺又拿出上回买的那几本书,坐到桌边摆弄开,这些天早上,她除了捡起记忆里的太极剑来锻炼,余出时间已经试过四本书上的动作。
不知道是从没练过,还是她现在身子骨僵硬,抑或她看图理解的功夫不到家,怎么练,都觉着总有些怪怪的。
现在她准备研究研究和八段锦有些相似的第五本图册,至于小二哥送她这本破破烂烂的么,当个纪念品也不错啦。
她照例将那本纪念品先取出,搁至一边。
“咦?光线好暗,腊烛芯子是不是被淹了?”任渺收回了翻书的手,准备起身去找剪子。
“啪!”“唰啦!”
一切就在眨眼间发生。
“嗳!”任渺小小惊呼一声,赶忙收回脚,去捡掉下地又被她不小心踹出去的破书:“糟,给踢裂了~...嗯?”
一个明显比破烂泛黄的书页白上不止一个度的双层纸角露了出来。
“咕嘟!”任渺咽了口唾沫,呼吸都变轻了,她控制不住浮想联翩,嘟囔道:“难道,难道这就是那传说中穿越者都会有的金手指么!”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她已从自己从此是手握独步武林秘诀商家大千金,脑补到自己是拿到仙人传承,就此将踏上仙途的绝代商女。
而后,作为修仙界遗留在人间的一颗蒙尘明珠,她将苟在凡间努力修炼,收割一打小弟,再打上仙界闪瞎所有人的狗眼...
她陷入这些个无比高大上的猜想狂欢曲里,不可自拔。
毕竟,封建社会下捧着愧疚战战兢兢谋求自我的小小商家女,哪里有江湖快意恩仇,修仙长生不老来的刺激与自在?
哎呀妈呀,她不行了!
任渺在脑子里尖叫,兴奋已上浪之巅,她握拳捶了捶一激动就有些不淡定到开始跳舞的小心脏,哪里还记得起来干什么的来了?
好容易从兴奋中拔回神,她抱着书往门口看了眼,踮着脚尖鬼鬼祟祟就跑向里间。
拉上帘子,坐在梳妆台前,任渺将桌上一切看着碍眼的东西都推开,再次回头看了眼帘子,确定没人来,才把怀里的书小心翼翼的放下。
手忙脚乱的找出小刀片后,她不自觉的秉着呼吸,沿着那露出折叠纸张一个角的双层书页一点点切割。
一点,一点,啊,身子露出来了,啊...
她搁下作案工具,翻转着手心在身前,提肩吸气,再深深吐出一口气。接着便坐正了身子,神色庄严的看着破烂书页上完全露出来的白色纸张。
将双手在衣服上来回蹭了蹭,她才慢慢的,郑重的捧起那薄薄一张神圣的纸,有如捧着整个世界般,无比小心翼翼。
对折纸张被慢慢打开,平常根本听不到的细微声响,抑或是纸张状态变化带来的微量气流,钻入任渺耳中,钻入她呼吸里,只进不出。
打开那样薄薄的一张纸,再怎么慢的速度,又能慢到哪里去?
狂放中透着不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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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端正中透着谨慎的字体印入任渺眼中,看完一遍,她又飞快的再看一遍。
“呼!”
眼肌抽搐向下传导为心肌梗塞,又循环上冲化为脑机坏死,十万头草泥马从眼前奔腾到脑海,来回巡视领地般转着圈圈,任渺实在没忍住,缓缓地,口吐芬芳:“草!”
龟息神功,名字挺霸气,很有武林秘诀的派头,只是这确定不是憋气练习?还有内容:“盖,殆,几能?”
Ennn,从这些字眼中,她品出了淡淡的,从无厘头猜想中诞生出来的科学又严谨的荒缪感,尤其是纸张末尾还写着:
“若练至大成,非心平气和时,慎用。否则,许有不可计之后果。得,还贴心的挺不确定!”
很好的,整个里屋现在都散发着新新的,完全没经过实践的空想理论的香甜气息!任渺咬着牙,将纸一折,恨恨塞回了书缝里:“白给一场!”
接下来,一整个晚间时光,她都有些恹恹的。
魂不守舍跟着哥哥们去书堂摸鱼,再早早被先生从书堂赶回来,任由美芝给她拆解身上饰品,而她一直神游天外。
直到...
“哎呀,小娘子,你这链子上那两颗翠彩晶钻怎么没了?”美芝把从任渺手上脱下来的珠串搭在手心,凑近烛光下又细看了一遍。
靠在梳妆台边帮着整理的知知探头看了眼,随口说:“早上戴的时候还在的,估计做串子的师傅没粘牢,今儿脱了胶被甩掉哪个角落去了吧。”
美芝的眉头蹙起,甚是心疼道:“那可是主君去年带回来的新钻,说是中东才出的一个色儿,好容易才弄到几颗小的,小娘子手头可就那两小颗,这都没上手两次,要找不回来就可惜了。”
要是放平常,任渺也就安慰安慰说明儿找找,有缘当然好,无缘就算了。可是今儿晚上她实在郁闷,这郁闷不排解,她是坐不住也肯定睡不着!
于是她一拍桌子,起身道:“找!”
听到这不同寻常的命令,知知诧异的问:“现在么?这么晚了。”
“嗯!”必须让她找着发泄的法子,不然明儿她准头疼,是真头疼。
不过,在争取自己也加入找钻石队伍后,她接过灯,叮嘱道:“我们三私下找找,谁要问,就说是在玩游戏。”
从后上房到书院,转到延芳堂在忙碌的任母眼跟前绕了几圈,又转回后上房。去准备沐浴事项的巧云一眼见到她们,忙从厅里迎出来:
“可找着你们了,水已经烧好了,屋子热了,东西也准备妥当,小娘子要现在洗么?”
美芝看向今儿格外执着的任渺,劝道:“小娘子,别找了吧,你要是真那么喜欢,明儿和夫人说说,她那还有几颗还没做成首饰呢。”
“你们弄水去吧,我再找找就来。”任渺走向秋千,手从毛绒绒袖子里钻出来摆摆,不忘嘱咐:“我们今儿晚上在做什么,千万别说漏嘴了。”
当独自个坐在秋千架上,享受着难得的静谧,任渺仰头看向天空,情不自禁道:“今儿月亮挺亮,星星倒不多,不知道找不找得到北极星?”
空只她一人的黑暗,当月光被紫藤枯枝切割得稀碎,不均匀地铺在她头脸上,烦闷了一晚上的心,渐渐的,就要平静下来。
“呜呜呜~”
幽幽的,隐隐约约的细碎呜咽在夜空中传递。
“呜呜呜~”
也许是风声,也许...是鬼哭!
任渺捂上不争气到瞬间激动起来的心脏,想下地,但腿有点软。她就是想一个人静静而已,什么事儿啊?这声儿千万别再来了,不然她也要哭了。
“呜呜呜~”
22. 二十二
“吱呀~”
昏黄光亮照不到的角落,老旧的门轴未经油色完全滋润,在寂静里转动出令人牙酸的尖叫。
书堂内,灯火通明。
韩执潇正认真在为任浩文答疑解惑,至于任浩辰...的位置上没人,早因神不思蜀而被赶回屋去的任渺位置上,却围着三颗脑袋。
并一抖一抖,不断发出吭呲吭呲的,有节奏的偷笑。
“这两点首尾相连,我这是莽蛇食虎,嗷~阿默,你被吞了。”任浩辰十分得意,只是才笑了两声,忙又捂住嘴。
等他慌忙抬头瞟了眼讲台方向,见老师和大哥都没注意这边,才松了口气,伸手拿起一张字条画了只龟,迅速往阿默鼻尖上就是一粘。
满脸没个空当,只有一双眼睛幸免于难的阿默很不服气的嚷:“哪有这么大的莽蛇?还能吃虎?没见过就是不存在的,二郎你要说不出来历,就算你输,那你得..贴两条!”
任浩辰放下笔,双手往腰上一叉,十分有底气道:“上月底我哥新买的那本杂记里就有巨蟒的故事,他给我讲过,等会回屋你自己去翻来看看。”
“真的?”阿默扭头看看讲台,再回首瞅了眼对面兀自低着头,一点反驳迹象没有的大男孩,已然信了大半。
阿默对面正是靠左厅这边,那在桌前埋着头苦画的男孩自信收笔,一抬头挺腰便比另两个整高出一个头去,只见他将手往纸上一按,抖抖眉笑容满满道:
“你们别争了,哼哼,看我这最后四点连的大象,二郎你这头莽看到我这巨象,就只有掉头跑的份儿~”
“那可不一定,阿佑哥你见过蟒蛇和大象打架吗?你怎么知道谁输谁赢?”阿默先一步提出疑议。
顺着钟佑指尖方向看去,任浩辰指着布满各色抽象线条,被画得满满的纸张...角落那小小一点新出炉的抽象,满脸问号:“什么象长这样?鼻子呢?腿就两只?你这不完整,不算。”
“谁规定要画正面了?我这是断尾猛象雄伟的背影,断了的尾巴就是它勇猛最...咦?”阿佑眉飞色舞的表情化为满脸疑惑,两眼看着前边收不回来了。
“哎,阿佑哥?钟佑?你怎么了?”阿默伸手在钟佑眼前晃啊晃,却见他表情鬼祟起来,撅着嘴一气儿往自己后边使劲。
跟着回头看过去的阿默转眼亦如是动作,任浩辰疑惑的转过头,就见右厅博古架后边伸出个小脑袋,在冲这边龇牙咧嘴个没完。
待回头来看了眼讲台,见老师和大哥都没注意这边,任浩辰便小声要阿默两个替自己打掩护,随即勾肩缩背,一溜烟往那边跑去:“阿妹,先生又没不准你进屋,你咋这做贼呢?”
躲在这边瞎比划半天才有人理的任渺叹了口气:“二哥,我头一回发现,咱俩得换换桌,你在我桌上练字居然能这么认真。”可是累坏她了。
“啊?嘿嘿~”任浩辰挠着后脑勺,在妹妹怀疑的目光中,眼神变得游离不定:“我练字都认真...
哈哈..主要是你那纸上全是小点,一个字没有,娘不是常说要节俭,不要浪..咳!那啥,阿妹你找我啥事儿啊?”
还想追讨两句的任渺握拳在手心一锤:“哎呀,差点给你整忘了。有大事,快跟我来,小声点儿~”
“大事?比上回大哥那事大吗?”任浩辰双眼大放光,喜滋滋搓着手,头也不回,屁颠屁颠跟在妹妹身后往外边跑。
“啧,二哥,你这话就不对了,要是小事你就不管?咱做人,得善良哈~”
一路被从留春院后角门拖着跑到枕玉院后上房前院内秋千架边上,任浩辰低下的圆脸上满是疑惑:“大晚上我们来这干嘛?秋千坏了?那我又不会修,等明儿我去给你找大华哥?”
“找他的话要你干嘛。”任渺拉着人走到石榴树旁,按着他往墙上贴:“你听,有没有很耳熟的声音?”
撅着臀老实趴墙上好一会,任浩辰点头又摇头:“听到了虫子叫,呃嗯...绝对是我不认识的虫子啊。”
“难道不哭了。”任渺手一伸,姿势夸张的也趴墙上听。
任浩辰到现在还是懵懵的呢,见她这般,更摸不着头脑了:“谁哭呀?难道咱家这墙里面住了只爱哭鬼?”
听着问,任渺直起身,看着墙表情犹豫,嘴上却半点不磕巴道:“你之前不是说在是在这墙头认识阿晓的吗?我才听见哭声,好像他。”
“那不能吧?不兴是他爱来这玩?”任浩辰摇着脑袋,反手翘出个拇指往西北角一指:“咱们西边尾巴上那个院和他家这个角的差不多,这样大的院儿,谁家拨给小孩子独住?”
“怎么不能?”任渺反问一句,认真分析:“薛娘子的哥,不是薛家大哥就是二哥,他们家大哥不在,二哥出门玩去了。
之前他家只有过送亲的,没有迎亲的,所以薛家男孩都没老婆。那阿晓没爹没娘在身边的,万一就一个人住在这儿呢?”
任浩辰一脸问号,完全跟不上自家妹妹的脑回路,他掰着指头问:“薛娘子不是叫薛五娘子?这排第五,说不准前四个都是哥哥呢?
你又咋知道他家没迎过亲?阿晓没爹没娘那是咋来的?就算没了爹娘,咋就非得一个人住这儿了?”
问的很有道理,但,任渺眨巴着眼,选择性回答:“老才翁翁说的呀。老才翁翁说,薛家孩子是分开排,不像咱家混排。他在咱家前门守了那么多年,门前的事他不得一说一个准儿?”
妹妹是亲妹妹,亲妹妹又搬出这样权威的人物,任浩辰再不纠结,当即全盘照信,瞬间进入担忧的角色,扶着墙就说:
“那阿晓为什么在这哭啊?会不会是生病了?还是躲猫猫掉坑里了?我们和娘亲去看看他吧?”
任渺摇头,并配上叹气,一件一件数:“小惠姐不是说过,薛夫人对阿晓来咱家很生气吗?薛娘子后几回来也没再带过阿晓,之前周叔还大半夜被薛家隔着门骂了一顿呢~”
“嗯...嗐,哥有法子了,你站开,等哥爬树上墙去看看。”任浩辰努力思索一通,自觉想出了个大好主意,扒着树就要摸黑往上爬。
“哎呀,黑灯瞎火爬树多危险啊!”任渺赶紧拽住他,并回头叫道:“美芝姐,搬梯子来。”
要说她这喊声也不大,半点没改偷偷摸摸的意思,却听一声不知是太远还是太轻的回应:“嗳,梯子来喽。”
转眼功夫,任浩辰便呆呆看着美芝和巧云两个跑来墙边忙活架设梯子,于是发出了感慨:“美芝姐,你们速度好快啊,回头教教阿默呗,他做事就从来都爱磨叽。”
抱着个小包裹,提着灯行照明事的知知捂着嘴直看着他笑,美芝含含糊糊应了声,别开头并不看他,巧云低着的头压根就没抬起来过。
只有任渺背着手一本正经道:“平常哪用这样的速度?特殊事件特殊对待嘛。再说,阿默哥那么好,整天养精蓄锐,就等着寻机会帮咱们偷偷屯零嘴儿,哥你不要为难他了。”
“唔,也是。”任浩辰觉得,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只是怎么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呢?
没等他想到不对之处,任渺提过知知怀里抱着的小花包裹,转身就塞他手上,并嘱咐道:“这里边是一些糕点肉干,还有橘子和羊奶等东西,等会对面是阿晓,且答应了,你就给送过去。”
“啊?这怎么送啊?我...我可不..那么那么宽的巷子呢,我..我.这么黑,我怎么!”任浩辰吓到结巴,完全没想到要问为啥送吃的。
任渺提溜着包裹上拴着的绳子,笑道:“我是举世无双好妹妹,怎么会要你跳墙呢。这绳子很长,地上杆子头上绑着钩子呢,等会你给勾着送到对墙头,慢慢松绳子给放下去就成。”
看看地上的杆子,又顺着绳子瞅着手中的包裹,任浩辰再迷糊,再相信自家妹妹,也不由再一次抛出合理怀疑:“这真的是能瞬间准备好的吗?”
“当然。你的绝世好妹妹怎么会骗你呢?”任渺双手托在下巴处,眨巴着眼卖忽悠,丝毫不觉心虚。
事实上,半炷香前:
在那幽幽怨怨哭声的威吓中,任渺好容易挪回门厅前。当坐在美人靠上缓了好一会,她心中方慢慢咂摸出一丝不对味儿来。
那哭声...咋听着有那么一丝丝耳熟呢?
“小娘子,水都兑好了,快来,趁热洗好咱回屋歇息去。”美芝从浴室里拐出来。
任渺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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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疑的目光投向墙边,轻声嘀咕:“这不年不节,小孩子家家的,总不能大半夜闲着没事伤春悲秋,哭星星躲懒不上岗吧?”
“什么躲懒?”走到她跟前的美芝笑嗔:“星星都知道天冷要回家躲寒,咱们也趁早弄好,等回房,再玩儿什么不好?走吧~”
任渺没答应,而是回头道:“美芝姐,你去找小惠姐,就说咱们屋里玩毽子上了帐顶,要梯子一用,你自己去库里取,记得拿最高的。”
“啊?最高的进咱屋都打不直腰身吧?”美芝愣愣的跟着说了句,才反应过来:“不是,小娘子这是要做什么去?这天气正反寒呢,就是有地炕,稍耽误会儿,水也该冷了!”
“没关系,那个再热来简单,咱先搞正经事。我在墙下等你,快去快回哈~”
当梯子整来了,一在墙边搭好,任渺扶着梯子就要往上爬,被美芝一把拉住:“小娘子,你要做什么且和我说,我来,不然我这就把梯子收了啊。”
瞅着美芝的认真脸,任渺让步了,点头答应:“也行。美芝姐你爬上去,朝对面喊一嗓子,看有没有回应,是不是阿晓。小心点儿,我给你扶着梯子。”
“薛小郎君?他怎么了?”美芝发现,自家小娘子的话,自己这一晚上就没听明白过。
任渺摇头,不是很确定:“问了才知道,希望是我听错了。”
“那你远着些,站着别动,我让知知她俩来做帮手。”
没一会,美芝稳稳抱上了墙头,又低头看了看任渺,见她点头,方冲着对边试探性的问:“薛小郎君?薛小郎君,你在吗?”
等了好一阵子,就在任渺笑自己太神经,准备要美芝下来时,美芝又开口了:“这么黑漆漆的,下人呢?你家大人呢?你怎么在这后院子里躲着?这天气还不快回屋?仔细着了凉。”
接着,好半响美芝都没声儿,闹得捡了个提灯的轻省活儿的任渺,心中好奇不已,忍不住摇头晃脑,又跟着换位子、踮着脚尖的观察情况。
知知也抬起无聊到靠在梯子边上的脑袋问:“美芝姐,你怎么定住了?对面儿在说什么趣话呢?”
巧云左右上下看看,忍不住小声猜测:“会不会是那小郎君给他爹爹关小黑屋了,在闭门思过?”
“怎么可能~”知知换了个姿势抱梯子,翻了个白眼道:“我堂哥他们犯错从来是挨两声骂就过去了,只有对堂姐们才会挨打又这样关,你家兄弟给关过小黑屋?”
巧云略想想,小嘴撅起,情绪低落的摇头。
任渺看见美芝在往外凑着耳朵,忙用手指抵着唇:“嘘,美芝姐听不清。”
又是好一会,一直没开声儿的美芝叹道:“小郎君莫再哭了,我们小娘子会有法子的,你且等等。记得多穿些,别着凉了,啊。”
“是怎么一回事?”任渺问。
已爬下来的美芝又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也是头一回听说这等子事。小娘子,薛小郎君叫关在那小院子里不准出,日常吃食用品递换,只在墙底下开个小口。
说是回去就给关上了,前些时候还好,一日三餐准时送进来,一应事务替换也及时,近日却总是有一顿没一顿,今日竟一日都没给送吃食,薛小郎君才饿的在院子里哭呢。”
“我看隔壁家好大的门墙,他爹娘怎么比我爹还要坏?”巧云捂着嘴,有些不敢相信,又很担心的问:“我们要不要请夫人去隔壁问问什么情况?”
知知小小的打了个呵欠,眼角渗出些许泪花,揉着眼咕哝道:“不是我们家的小郎君,隔壁家也不是街头城边的穷人家,哪里说管就能管?便是夫人明儿上门,人家指不定理不理呢~”
这话美芝也赞同:“确实,除了这几回,那薛五娘子常来咱们府上和夫人聊东聊西,以前他们家就是下人,大多也从不给咱家人半个眼神,主人家更是连出门都不同咱们走一头。
向来出嫁女的事娘家都隔着一层不好管呢,我们家和他们还没什么关系来往,连个认识都不算,话说不上,何谈管了?”
“管不管,怎么管,那是之后的事,现在么...”任渺来回踱着步子想了一会,稍一招手,轻声吩咐:“你们且按我说的去准...”
23. 二十三
大院子的外墙头,一般都很高,烛火灯光又总是亮在屋檐下,这攀着墙边梯子啊,往上去到顶,也就剩了月儿在照明了。
好在,任家后上房是两层的屋子,二楼门檐下的灯都点亮了,好歹能为墙头稍添些辉煌。
“小不点~小不点你在不在?”任浩辰鬼鬼祟祟的看来看去,捏着嗓子喊话,显得偷感十足。
在下边做指挥的任渺:“哎呀,咱隔得这么远呢,你稍微大声点儿,不然谁听得见?”
才说妹妹在诓他,要解开腰间和梯子绑着的绳索往下退的任浩辰,撇撇嘴,大眼睛咕噜噜往这一角院外观察了一会,才又提声喊:“小不点儿,我是飞虎,你在不在?吱一声~”
“阿鹤哥?”
隔壁那院子角落里有个瘦巴巴的小人走到了任浩辰能看见的月光下,吓的他抖了个激灵,险些就要大喊有鬼了。
却又见对方招手间甚有些熟悉的影子,他抱紧手上杆子,干巴巴的问:“小不点儿?”
对边院子里的人声音哽咽,语气里却全是开心:“嗯,阿鹤哥,你来陪我聊天吗?”
随即又有点担忧:“今天星星很少,你爬那么高会不会害怕?阿晓不孤单的,阿鹤哥你快回去吧。”
还有些消化不了的任浩辰完全忘了妹妹的嘱咐,抱着墙头瓦尽量探过身,脑中惊出一连串问题劈里啪啦的在往外冒:
“小不点,你怎么没人照顾呢?你住这儿?屋前屋后都不点灯?你娘呢?你家翁翁婆婆不是没死吗?怎么...”
对边被问懵了的阿晓还没找着回答的机会,站在这边墙头梯子底下的任渺赶紧发出提醒:“哎呀,二哥,我刚不是要你和他分享零食吗,这大晚上的,你咋还趴墙头问个没完没了呢?”
“哦,哦,对对对!”任浩辰忙解着杆子尾巴绑上的结,一面已经半点不怕被发现了,嗓门已放得很大:“阿晓你来墙下接着,我阿妹给你准备了好多零食哦~”
阿晓惊呆了,抚着肚子小小咽了两口唾沫,呐呐的举起手要来接:“那,那我在这接,不,不然阿鹤哥看不见我,丢不准该砸烂了。”
“一大包呢,就哥的准头,得给你砸晕,我用秘密武器给你放下去,你快来墙底下等着解绳子提包裹来。”任浩辰大剌剌的晃了晃手中长杆。
任渺扶额:“二哥,我叫你大声也没让这么大声,你小声点,要是被发现了,人家家长该来指着你的鼻子,骂你偷他家人管他家闲事了!”
下边牢牢扶着梯子的美芝也说:“是啊,二郎你当心,万一人家发现你,不讲理些,说不准要给咱告到官府去呢。”
任浩辰回过头看下去,颇有些雄赳赳的:“我不怕!他们家不会做大人,大官人要骂也是骂他们,怎么会骂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们看吧,明儿我就让哥给写大文章,再找大华哥帮忙,给他们把这事唱出去~让咱青州城里人都知道,看他们有脸么~”
“咱是不怕,可是他家丢了脸,要是还坏,转头给阿晓移到别的地儿,真关小屋子去了,照样不管,我们不就连吃的也没法送了?那他要咋办?”任渺反问。
本来越说越气势汹汹,愈理直气壮的任浩辰,没话了,默默转回头,慢慢放着绳子,又开始小心翼翼,特警惕的在观察四周围的风吹草动。
等阿晓接了东西,被任浩辰劝着回屋去之后,兄妹两人窝在屋里商量了一下,最后统一了意见,打算先报告娘亲,让娘走正规渠道,看看能不能把阿晓邀请出来再说。
这课逃都逃了,还逃了这么久,又有这么大的事儿揣在小心肝里没解决,任浩辰说什么也不要回去学堂,准备在妹妹这窝着等娘处理完正事。
但听任渺笑眯眯的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二哥,逃课不是好事,现在回去是迷途知返,下回好商量。不回去,那就是不尊师长,左右少不了一顿手板子。
虽然吧,这下你待这也没用,但也不是不能赚那一顿板子吃。只是,你可得讲义气,千万别把我供出来,那上回大白被挑唆着掀了鸡舍,搞得畜舍鸡飞狗跳的事,就要真相大白了。”
乍一听到才闯下没多久的新鲜祸被提起,任浩辰险些要跳起来,转头瞪着妹妹,每一句控诉都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阿妹,说好了不说呢?你收了我的千层油酥饼,还连着收了七天,百里香的油酥饼超难抢的~”
为了提前让自家哥哥感受到险恶人心,任渺一副很是讶异又逐渐多出难过的表情:“那千层油酥饼,居然不是因为哥哥爱我,才特意去买的吗?呜~呜~”
“哼...哼~”任浩辰也好委屈啊,小眼神一眼一眼往装作揉眼睛的任渺身上瞟:“你自己说过的,平均分才是健康的爱,那七天我...我把我得的份儿全都给你了,一口没碰着~~呜~”
任渺忍不住笑了:“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不提了。但是二哥你还是要去书堂,得跟先生报备一声,咱要请假,不然,等明儿堂里的椅子面上长了刺偏又离开不得时,你可别觉着难熬。”
“那你早说嘛~真是的。”任浩辰面上阴雨转晴,又左右看看旁人,压低了声凑到妹妹耳边,认认真真嘱咐:“那..那你之后再不许提这事儿了啊~”
得了任渺同意,他立时起了身,高高兴兴的往外跑:“我这就去说。”
一阵旋风从刮过,楼梯上咚咚咚的脚步声没一会就远去。美芝眨眨眼:“小娘子,咱也下去吧。”
冬日里每回洗白白之后的泡澡时间,都是任渺最享受的时间之一。
闭着眼趴在浴桶边,她忽想起什么,懒懒的开口:“美芝姐,我们这儿丈宽的地,也就那么点事,平常没事就让巧云多跟着王姨学学,若她有兴趣,大点了也可常与周叔外出走走。”
美芝在三尺宽凳上铺好软垫,顺手旋开抹身膏备在凳头置放的矮几上,又取下屏风上搭着的大浴巾:“今儿才见呢,小娘子怎么就觉得她适合外边了?再说,这要去,怎么不把知知也派出去?那丫头还更大些呢,也该晓事了。”
任渺双眼乜斜着扫了美芝一眼,含了一丝困倦的声音软得像是一团棉花:“那回头就都说一声,愿意去就轮流让去,合不合适的,都试试看嘛,你觉得呢?”
“该是如此。来,时间差不多,得起来了。”
第二天巳时初,任母便让田林去薛家邀请阿晓来家里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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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浩辰紧张的坐不住:“你们说,那些坏人能让阿晓出来玩嘛?”
“人家是长辈,明面儿上咱总得客气些。让你这样坏人,坏人的挂嘴边,要小心眼听了去,可了不得。”任母放下笔,有些没好气的说他。
“君子难防小人~”任浩辰摇头晃脑的接,然后扒着娘的办公桌边,皱着脸问:“娘,小人排队不停做坏事,从不担心得罪人,君子见到坏事不说,却替小人憋着,那君子不憋炸了?”
任母颇觉好笑:“总有其他法子发泄嘛,我又没叫你一直憋着。”
“那娘有什么其他法子?”
小米端了茶递给任母,对任浩辰笑道:“既然是二郎要憋炸了,这法子合该二郎自己琢磨出来的,才最是觉得爽气呢。二郎觉得对不对?”
“咦,怎么这么快?”任渺看着掀帘子进来的人问:“不会又连门也没给进吧,田林叔。”
任浩辰两步弹到田林身边:“出不来?那我们去找小不点玩呢?田林叔你问过这个了没?”
“呃嗯~”田林犹豫了下,没有先回答,双眼往任浩辰两个身上划过,有些迟疑的问:“二郎,小娘子,你们昨晚上确定看见的是薛小郎君?”
“当然啦,我和小不点可是兄弟呢。”任浩辰相当自信,又说:“而且,我,美芝姐,还有阿妹,我们三个都见到了,怎么会看错?”
任母看了眼自家女儿,便问:“小林,你先说说,他们是怎么说的?”
“夫人,他家门房告诉说,那小郎君是他们二姑娘的孩子。”田林将刚打听到的情况都说了出来:“之前那小郎君留在外家,是母亲经不起病痛缠磨,早早去了。
小郎君年纪小,又才没了母亲,不好远行,外家才代养着。只是小郎君本家长辈具在,又是个哥儿,需得承接香火。现如今年纪大了,身子骨也强壮了,小郎君前阵子已被接家去。”
任浩辰惊呆了:“怎么可能,他们在撒谎!娘,我真的看见了小不点,还和他说了好一会话,给他送了吃的。”
“那门房有说阿晓爹爹家是哪儿的吗?”任渺问。
田林摇头,很有些无语:“这些都是那醉门房自己念念叨叨吐露的,我不过多问了一句,那醉汉便疑我不怀好意,直接把我赶出来,把门给栓上了。”
任母将茶盏搁在桌上,绣眉皱起,待暗暗思索一会,就对儿女笑道:“辰辰,渺渺,你们回去好好想想,昨儿是不是看错了人,或是将给猫儿狗儿送吃食的事记歪了。”
说完也不看二儿子着急要辩解的模样,起身就往后去:“田林,你同我来,我有事单独交代你去办。”
“好嘞。”
薛家内院正堂,薛夫人将茶盏往桌上一搁,过重的力道让茶汤荡漾着,从漂亮的碗沿划着弧泼洒出来,在桌上画出怒气冲天的半圆:“这么些天了,他们是怎么又想起那孩子的?”
“夫人,要不,给他迁到后柴房去关着?那儿够小,绝对够安全。”
薛夫人起身,双□□换频率不算低的来回踱着步子,面上表情交换不定,好一会过去,方拢着袖往外去:“来福,叫些人来...随我去西角院。”
24. 二十四章
回到后上房院子里,任浩辰重重踏着步子,一屁股坐在了秋千上,气道:“什么阿猫阿狗啊,昨儿那就是小不点,娘居然不相信我们的话,哼!我再也不要理她了,坏娘亲!”
一路上回来,凭他怎么抱怨气愤,任渺都没搭茬,这会也只是静静坐在属于自己的小秋千上出神。
“阿妹!”任浩辰叉着腰站起来,气鼓鼓的叫她:“你干嘛不说话?是不是也和娘一个想法?哼,那我以后也不理你了!”
任渺下意识点点头,在把哥哥气的险些跳起来转身跑掉前,才想到,人,并不能靠传神来交流:“我在想,我们要怎么办,总不能晚上一直偷偷送吃的吧?那就成隔着墙养宠物了。”
“我们偷吧~”任浩辰咽了口唾沫,眼珠子左右瞟了瞟,见大家都在忙前忙后,弯下腰凑到妹妹耳边:“我们偷偷的,谁也不要说,半夜把小不点偷出来,然后远远送走,怎么样?”
“嗯,既然娘让我们自己看着办...好好琢磨琢磨,这偷,还是能行得...唔”这个主意任渺很赞同,并且也想到过,但她话说一半就给哥哥捂住了。
任浩辰急得跺脚:“哎呀,故事里说了,偷偷摸摸的事,要..要偷偷摸摸的讨论,你说这么大声,大家都听到了,算什么偷偷摸摸?”
端着果子盘过来的珠儿笑话他:“上个墙不得两三人扶梯子?现在偷偷摸摸说,回头还不得我们帮忙?有什么用?快别捂着小娘子不让说了。”
“哈哈哈~”院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阿默顺手偷了颗山楂丸子塞嘴里,说话声嘟嘟囔囔的很含糊:“是啊二郎,上回你放大白追鸡的事,珠儿姐她们可都知道,要么这段时间阿武哥和大白怎么见着你就跑?”
“什么!”任浩辰震惊了,见珠儿笑眯眯的点头,他捂着胸倒退几步,不可置信的看着妹妹含笑的眼,心痛极了的哀嚎:“我的千....层..油酥饼啊!”
不同于这边的欢乐,过两道院墙的隔壁,氛围严肃的可怕。
“外婆,阿晓会很乖的...不要再关着阿晓了,好不好?阿娘,阿晓好饿啊,呜呜呜...”
屋中孩子断断续续的哭喊声,并不能引起任何一个人的动容。各个婢从敛眉垂目,在将院子里带着硬枝的花草都处理掉,唯独剩下那株几与院墙齐平,低处无一分枝的高大丁香。
听到隐约飘来的欢笑,薛夫人盯着高大的院墙,冷冷的问:“来福,中间这条巷子有多宽。”
“约五尺三,咱们两家墙高同是一丈半有余。”留着两撇小胡子的来福看了看,上前两步,小声提议:“要么,我让人将柴房那链条,加长些?”
薛夫人扭头看向来福,低声怒喝:“再怎么样,他也是二娘的亲骨肉,你竟要我将他当畜牲一样栓着!来福,他大小也是家里的主子!”
“是老奴说话不中听,老奴该死。”来福弓着背,毫不含糊的在自己脸上打了两下,笑的很恭敬,再说的也都是软话:
“我知道您心疼他,但您替主君和大郎想想,如今大郎正是关键的时候,这要是出了什么篓子,给传到二女夫的耳朵里,再起什么变故,咱们大郎蹉跎不起呀~
您看,这后院子里撒些四季的花种子,在廊上也...”
薛夫人不耐烦再听,冷斥道:“我要怎么做,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滚!”
任家院子里,任浩辰缓过那一阵迟到这么久的心痛,复又兴冲冲续起前话:“阿妹,哥已经想到了好主意!
等会儿哥就去找小惠姐取两张上墙的高梯,等到晚上我们就和大哥一起,去巷子里带着阿晓越狱,怎么样,我的主意是不是很好?”
阿默在一边帮着点头,并伸出胳膊展示自己的强壮:“好极了,等那小郎君顺着梯子爬上来,我一把就能把他抱出来。”
“咱们这边离夜市算不上远,三更半夜里常有人在巷子里来往,不能在巷子里偷,容易给发现。”任渺将这想法略做改动:“我们两家墙一样高,试试看能不能在墙上架桥从院子里偷。”
美芝便问:“那之后要怎么安置他?总不能藏在家,咱们这就隔着一道墙呢,今儿又去问了,回头那小郎君不见,人家一准儿来咱们家找。”
“他们家现在能一天忘记送饭,之后绝对会再有第二次,人没了等到被发现,我们时间算宽裕。”珠儿盘算道:
“我们主要想的是,在被发现前要把他送哪去。庄子上的婶娘叔伯们大多都很好,但人多口杂,恐怕容易露了行迹,到时还得连累她们。”
任渺靠在秋千上,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我也想着这个呢,城门出入好说,只是不管去哪,也为着以后,他总得有个身份。”
“送咱东街的衣铺子里,现在是春上,秀姨不都在那?”任浩辰挥挥手,说的很大方:“等隔壁不找了,就接回来,让爹爹收了他,我们就多了个兄弟了。”
站一边默默听着的知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找了又不代表忘记了,他前脚叫你哥,后脚官兵就说我们拐卖小孩,来把大家都抓走了。”
巧云一直不说话,见知知这般,眼中有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吃惊。
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反应,任浩辰的主意很多,前脚被撅了回来,很干脆就又换了一个:“那让周叔送他去应天府呗,听说那儿的书院可大了,让小不点去那落户,在那读书去,够远吧。”
“这不又说回来了吗?”任渺摊摊手:“所以要怎么落户呢?有仆从得说来历,没仆从会被记入养济院做孤儿,咱们收养又要回来才能办手续,还是身份不好办呀。”
“哎呀,想那么多做什么?”任浩辰不耐烦再说了,便道:“那就先偷出来藏着,后边再让爹娘想办法好了。”
确实要从长计议,任渺眨巴着眼,默默点点头:“那晚上叫大华哥来看着量尺寸吧。”
转而她又吩咐:“美芝姐,偷出来之前,我们晚上还得给送吃的,你记得要甜甜姐晚上另外帮着准备些吃用。好了,你们都去做事吧,我和二哥还要去把今儿的字写了。”
“啊!不是吧~都请假了还要练字?”任浩辰哀嚎,但不管用,被妹妹强行拽走了。
眼看任渺两个进了屋子,知知皱起眉头,手中茶盏子撞出刺耳的声响:“小娘子看不下去,做什么非得这般动作?我们找人去报官,有官府老爷出面,不比我们自己瞎折腾好?”
珠儿招手让人来帮忙收拾东西,边摇头道:“行不通,报官没证据,咱们家说不准还要吃官司的。”
“为什么我们硬要去惹这是非?这么费劲帮的还是不相干的人?”知知眼睛一转,主意张口就来:“珠儿姐,偏要帮不可,那就雇人去代报官。咱们只要肯给钱,大把的人愿意帮忙呢。”
听这话,珠儿与美芝对视一眼,只笑道:“且不说没证据换谁报官都一样,只会害那小郎君处境更不好,就雇人代告这事,夫人她们也不会同意,知知,以后莫再说这话了。”
巧云忍不住小声道:“雇人诬告被供出来,更掺。”
“很是呢。”美芝上前扶住小脸上都是担忧的知知,宽慰道:“这就是小孩子过家家而已,被逮了也大不了挨顿批,不碍事的。”
知知跺了跺脚,颇有些嗔怒:“那是小娘子她们。正儿八经的,咱们算什么小孩?”说完转身便跑了。
月黑风高,这一天的夜晚,别说星星了,便是连月亮也常让乌云掩盖,时常消失,一般来说是很适合搞些偷摸事的好时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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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不行啊,这么黑,尺寸不太量的准。”隐约灯光印出青年高大的身影,他语气中满是可惜:“我看,还是赶着哪天月光够亮再说呗。”说着他摇头摆手的就要往外走。
急得任浩辰赶紧拉住他,挂在他胳膊上,扭头悄悄摸摸又着急的问:“阿默,二楼的灯今天怎么只点了我那边几盏?快去让人全都点上。”
“我让少点一些的。”任渺随口说了一句,问那青年:“大华哥,梯子能不能做那种可以拆解的?”
任浩文摇头,指着墙说:“太高了,在顶上我都不大使得上力,何况阿晓?能拆解没多大用。要做轻一点,也不能像旧梯子一样只够靠到瓦边,要再高一点,但最好不要直接挨在瓦上..”
“你们俩,小小年纪的,怎么一点也不好玩?”青年无语,左右看看,大手在任浩辰的脑袋上揉了揉:“还是咱们二郎有意思。”
墙底下的珠儿在招手,悄声叫她们:“快来,准备好了。”
“好嘞~”大华应这一声,正派极了,半点也没有对着几个小孩那吊儿郎当的意味。提溜着挂在他臂上的任浩辰,就大步往墙下迎过去:“走走走,等我上墙看过情况再说。”
好家伙,任渺赶紧追上去拉住他的衣摆,任浩文忙道:“大华哥你都多大个人了,大半夜爬墙头吓不吓小孩?得让我上去,你在下面指挥就好。”
大华低头看看自己,再抬头,眼里的委屈让灯光照映得很明显:“我都还没十八,哪里就大了?”
珠儿掩唇偷笑:“还和小孩儿计较这些,林华哥你确实还没长大。”
“嘿嘿~”林华挠挠后脑勺,转身在任渺头上揉了一把:“小娘子快别拉着我了,这种危险事哪能让大郎来?”
“这是我们小孩子的游戏,大华哥你只要指挥就好。”任渺才不依呢,松开林华的衣角就抱住他的腿:“大哥你快上,小心一点。”
任浩辰也抱紧了林华的胳膊,附和道:“是啊是啊,大华哥你可不能和我们抢活。”
林华纳闷了,还要再说,便见大家好像说好了一样,珠儿阿默上前扶梯子,美芝更是直接把东西递给了任浩文,他只得放弃,抖了抖手脚:
“好了好了,快放开我,我帮忙扶梯子总成了吧?”
任浩辰跳下地,提起灯分给妹妹:“我和阿妹帮忙照灯,大华哥你要看哪就和我们说。”
“那不用,白天我去巷子里看一眼,回头问问人就什么都知道了。这会儿主要就是得量准我们两家的距离,哦,对了,还得试试他家墙脊够不够结实。”
孰料,任浩文上去不过一会,便默默往下爬了两步。
“哥你怎么了?肚子疼?那换我上啊!”任浩辰放下灯,撸着袖子就打算换岗位。
珠儿有些担忧:“不会是给换地方关了吧?”
“也许是放出去了呢?”美芝左右看看,笑道:“止不准是田林今儿去问了,他们便不敢关着小郎君了。”
但看清大哥的脸色,任渺心中就是一沉,很肯定的说:“被关起来了。”
“嗯”任浩文踩着地面,面色不是很好看:“对面很热闹,屋后沿廊被栅栏围起,有许多工人还在连夜加高。”
这薛家做事也太绝了吧?问一声就这么大做派?任渺心中叹气,她该庆幸吗?至少人家还是打算关这边。
“啊,为什么啊?”任浩辰瞪大眼,怪道:“薛夫人不是小不点外婆吗?怎么感觉跟他有大仇?”
林华摇着手,给予肯定:“今儿我有一兄弟接了个活,薛家雇木匠,说是请过神,要把西边角院,二娘子住过的屋子封起来,风水才能好。
这会看来,不就是说这?废一个院子都要死关着那孩子~啧,不是仇人是啥。”
25. 二十五
薛家分东西两跨,以东边四进为主,西边前院为下人房与客居,因家中二位郎君未婚,后院主人院皆闲置。
西内三院原本大小相仿,自两位郎君出生,便被寻机改建为较大两院,余后角一块,本意做个西花园。
却因家中不够大,年节下女儿全都回来,客房内居不够住,又不舍将角院花园想法舍去,于是在角院前边起了一间房。
因此上,西角院只一主院附两耳房做权宜之居。
如今,这主屋通向两耳房,与正门处,皆以门板封死,后用接檐栅栏围起。前门外开一门,门一人高处开个小洞可视屋内,门底板正中处有一上锁小门,仅够供三层食盒出入。
院门被打开,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薛夫人,她里外看了一圈,皱眉道:“这么小的门,平常换洗怎么传入?”
“这人终归不能一直不出门不是?设在前院里呢。”跟在她身后的来福自袖中取出钥匙摊在掌上,笑道:
“喏,这是里门大门的钥匙,老奴亲自管着。老奴办事您放心,夏日定会日日都会让人担水来,冬日每五日也必会要小郎君出来松快一回。”
薛夫人皱着眉,未发表意见,来福见状,朝后挥挥手,下人抱着又瘦了一大圈的阿晓,快速将他送进房内。
眼见新起的门落了锁,薛夫人方缓缓道:“彩儿,你记得每日送晚食来,且问一问可有什么需要。”
“是。”
来福笑了笑:“哎呦,旺儿听见没,以后见着彩儿这丫头,热情些。”
“嗳,主管您放心就是。”旺儿笑的满脸憨厚。
“与谁热情都不如多看顾他两分。”薛夫人叹了一声,拂袖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来福缓缓摇头,对着旺儿低声嘱咐:“彩儿不是个听话照办的蠢货,你看着对付吧。里面这个,别给饿死,也莫要喂太饱了,省的折腾。”
“那出来放风?”
来福把钥匙往袖笼里一塞,嗔道:“嗐!要不是夫人心软又纠结,关他还要这样麻烦?放风,你能保证他听话不乱跑乱闹?
旺儿啊,咱们吃的是下人饭,干什么都容易两头不讨好。眼不见为净,耳不听心硬。你小子记住喽,这份报酬,得摘了良心才能拿。”
“您说这事弄得,这般不上不下..要么...”旺儿伸平了手掌在脖子前一比划:“过一阵子我给下点东西,直接送他解脱,重新投个好人家得了,拘在这磋磨有什么意思。”
来福瞪了他一眼:“二娘子这夫家不是好相与的,主君正烦恼呢,要这个把柄再给你看没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自作主张到时候得自己下阴司讨饭吃!”
旺儿撇撇嘴:“我是看明白了,这活计啊,左右我都讨不了多少好,要不是推脱不掉,就那多出的几个钱,这样缺德事,谁爱干谁干去吧~”
“你看我前后挨了多少骂?又讨了几个好处来?不是一样要做?咱们都是签了死契的,你这跟我贫什么嘴?每天送饭不能忘了,别让死在里边,我说的你记住没?”
“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我呐,自有分寸。来来来,我送您~”
两种脚步声前后远去,门外彻底没了声响,跪着趴门板后的阿晓跌坐在地,因嘴角往下挂落得彻底,一张本就没有二两肉的小脸上薄皮子绷紧,两颊颧骨愈发突出。
骨头外挂着的一点面皮上有两抹浮游的飘红,让原本漂亮的长相显出五分怪异,三分刻薄的傻气。
慢慢的,他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一点一点蜷缩着躺倒在门边,愣愣看着门底缝隙透进光的大眼睛中,没了最后一点神采。
也不知躺了多久,门缝里斜透进来的光消失得彻底时,他支起上半身又呆呆坐在那好一会,忽然撑着地爬起,跌跌撞撞的跨过门槛,跑过空空的厅堂,直奔后廊。
他是一个年幼的,愚笨的追光者,徒劳张开五指挂靠在栅栏的缝隙里,只能看着光远去。流干了泪的大眼睛里,倒映着栅栏外光秃的土地,倒映着角落里枯萎大树光秃的枝干。
快要一点也看不见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大多东西都没了,只剩了一张床,一张桌,桌上好赖还留有两卷书。
阿晓抿着唇,径直跑到床前,趴下身钻了进去。
没一会,他从床底下爬出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花包裹,原地坐着休息了好一会,才不顾满身的灰,起身爬上了高高的椅子,端正坐在了桌边。
昏暗中,他十分专注的拆解着包裹上系着的结,甚至有一丝难得的雀跃浮现在他那干巴翘皮却依旧留有两分红润的唇上。
包裹里有几只不大的蜡烛,他取出一只摆正,点亮了一方光明。
就着光亮看了一会,他又拿起两个不大的空竹罐,依次举到鼻前闻了一下,那有点享受的表情,似乎是仍闻到了甜甜软软的奶香,以及清甜滋润温水的味道。
小心放下罐子,另又捧起那残留肉干与糕点味道的小竹匣凑在脸边,一点满足悄悄出现在那木呆呆的小脸上,生动的灵气令他身上不知何时滋生,且逐渐浓郁的腐朽颓废味道退败消散。
最后,他拿起系着红结的竹匣,小心翼翼的打开盖子,里面赫然装着许多糖果,他挑挑拣拣,又犹犹豫豫半天,终于捻着最小的一块,放进了嘴里。
吮着甜滋滋的味道,他微微眯着眼,浅浅扬起嘴角,在小小的烛光中,流露出天真的,孩子气的愉悦,寂静屋内流淌着从他喉中哼出的稚嫩干哑的欢快韵律。
消减的甜味带走短暂的快乐,他看着那红结盒子的眼中有着浓郁的渴望,但只是伸出手,很珍惜的摸了摸。
也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又捡起那被仔细折平的纸条打开,里边有几幅连图,有扎着小啾啾的孩子在吃东西,东西的模样与包裹里的一样,也有蜡烛点亮的使用与注意事项说明图。
最后是...
“藏起来的星星。阿晓做到了,有保护好秘密哦。”他笑了,将那张薄薄的纸贴在胸口,露出完全开怀,杂糅着些许得意的满足笑容。
将所有东西整齐放回原位,认认真真的系好包裹放在一边,他看了看燃着的蜡烛,还剩有的很长一截令分外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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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聊中,他拉过一边桌上的书,翻开来看。
如同天书一般的文字似有千斤,压得他的脑袋一点一点的,最终完全抵挡不住,靠在手臂上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屋子越来越黑,孤单的一点烛光在与巨大漆黑的野兽搏斗中,领地被压缩得越来越小,身影也愈发佝偻。
忽然,阿晓浑身抖了个激灵,慢慢转着脑袋,即粗重又飘忽的喘息,令企图吞噬生气的寂静染上了几分粗糙的焦躁。
他迷茫睁开的眼睛正对着门口,桌上一圈光外全都是黑暗的地盘,门洞就像这只巨兽大张的嘴中露出的血腥獠牙,让他浑身止不住颤抖。
这情景太令人不适了,他本能的要挪转脑袋看向另一边,却觉根本没有什么力气,闭着眼更难受,他只得就这样睁着,让自己的视线只在桌面游移。
突然,他发现眼前本该完全平整的桌面,似乎有一块奇怪到根本不和谐的凸起。
他艰难的,大大的吸了两口气,然后忍不住伸出手去扣,有了事做,注意力就不会专注在难受上了。
角院自院脚至墙头皆漆黑一片,与对面昏黄却稳定的暖色呈鲜明对比,远远的,角院那独栋屋子在黑暗中被勾勒得像是一头蛰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狰狞恶兽。
“怎么还是黑漆漆的呀?”有半个小脑袋在对面墙脊后来回摇晃了一会儿,便又一下低下去了,只余隐约声音越过墙头:“阿妹,这栅栏都建好好几天了,你说小不点是不是不回来了?”
稍停一会,又听这声音抱怨:“哎呀,我说早点爬上来看又不行,这会都那么黑了,咱们除非把楼上灯都给点了还差不多,这才多少点光亮?哪里看得清?”
而后又嘟囔道:“反正梯子都做出来了,要么让大哥爬过去看看得了,咱们不是也有钥匙么?”
“阿鹤哥~”
那声音还在说:“我不是怕啊,就是缺一口内什么....底气,对!要是有个人在巷子底下接着,我也可以的。”
“..阿鹤哥...”
“哎呀我去,你们听见怪怪的声音...啊,哦,哦!”墙上忽又露出半个脑袋,其上两点晶亮在夜色中发着光,晃来晃去的:“小不点,小不点是你吗?你在哪...哈哈,小不点~”
任浩辰看见院子中间站着的,发着一点点光的小小人影,高兴极了,忍不住伸出手来挥了挥。
室外的黑暗有属于自己的生气,不比屋中那样沉闷死寂,没有盔甲的蜡烛支持不过几息,便散了光,归于黑暗中去。
但这黑暗再不能让阿晓害怕,他粗声呼吸,本就沙哑的嗓音在哽咽中更加发不出声音:“阿鹤哥..还能见到你们,我好...我好高...”
“啊呀!小不点你怎么了?”任浩辰使劲瞪大了眼,看着阿晓倒在地上,忍不住惊叫,喊到半岔子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慌得四处看看,生怕引来了薛家人的注意。
见没什么动静,他悄摸缩回脑袋,过了一会,才隐约飘来惊叫:“阿妹,完蛋了,阿晓他....他...呜呜呜...”
26. 二十六
甜香充斥满鼻腔,带着记忆中久违的暖意,将阿晓整个包裹,令他如同身在梦中天国,若不是心中落不到实处的惶恐浮动不去,他一点儿也不愿意离开这甜梦乡。
他还尚在半梦,处于幽幽醒转,不知身在何处的迷糊状态下,雀跃声音已钻入他耳中。
“嗳?阿妹快看,小不点的眼睛是不是在转?”
最令他安心的软嫩声音主人答应:“嗯,看着是要醒了。美芝姐,先把鸡丝汤端上来吧,顺便看看那鱼羹好了没。”
“估计是差不多了,小娘子稍等等,就来。”
鸡丝汤三个字,光是听着,便冲淡了阿晓嘴里不知哪来的苦味,他慢慢睁开眼,就见淡蓝色的云纹帐子和着光,还有一双含笑的眼...
任浩辰唰的一下扑在床沿,对着床上的人超开心的叭叭开了:“小不点你醒啦!你都不知道我...”
暖融融的热闹混合着香甜暖胃的清爽鸡汤下肚,之前的记忆忽然回笼,阿晓惊了一下,十分纠结犹豫的攥着被角:“我要回去...我不能在这里。”
“你都快烧死了,他们还把你关起来,回去做什么?”任浩辰大大的不解,他伸手在阿晓瘦弱的肩上拍了拍,笑道:“放心,等你病好了,我们就把你送走,以后你想去哪玩就去哪。”
换到凳子上去坐的任渺也点头:“反正那房子都被钉死了,又没人时刻看着你,放心住在这吧。”
阿晓的眼睛亮了一下,眨眼那点憧憬又暗了下去,摇头道:“不行的,他们会找,我不能走。”
“他们都这么干了,你走了不是更好?他们还找你干嘛?”任浩辰安慰他:“你放心,到时候我们就把你送去应天府,还住我家,绝对比那黑乎乎的破房子好多了。”
任渺见他脸上都是挡不住的向往,却还一个劲的摇头,就觉得奇怪,问:“阿晓,能告诉我们,为什么你不能走吗?”
阿晓看着她,犹豫了好一会,才低下眼去,盯着被面含含糊糊的说:“大舅舅要做官,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我不能走,会有麻烦。”
任浩辰忍不住还要问,任渺拉着他摇了摇头,笑道:“我们先不管那些,你吃完东西,好好睡觉,过两天就能起来和我们玩了。”
“我...要不我还是回去吧,不然要被发现了。”
任渺拉着哥哥起身,盈盈笑道:“放心休息吧,没事的。”
出了门,任浩辰还忍不住回头看,嘟囔着问:“阿妹,出去多好?海阔天空的,你说那破屋子,他干嘛老想回去关着啊?”
“不知道。”任渺叹了口气,好一会才说:“走吧,咱们计划要改一下了。”
楼下厅中,林华和任浩文正商量呢:“老吴给留的那个活动门,小武身材小,能过,明儿一大早让他去那边蹲着,他们前门那种设计,不可能有人天天进来看。”
“嗯,我明天让娘去信问问爹有没有应天府的朋友。”任浩文则说:“到时候把阿晓送出去,让我爹用朋友的名义收养,等年岁大,样子长开了,他要再回来或是独立户就没问题了。”
“恐怕不行。”任渺横插一句,爬到榻上来坐,接着道:“阿晓说他不能走。”
看他们下来,妹妹还这样说,任浩文看了眼楼上,问:“他醒了?怎么说?”
任浩辰跟着挤在大哥身边,似模似样的叹气:“脑袋好像烧坏了,一直说要回去,说什么大舅舅做官他不能走,你们说,他是不是被坏蛋教坏了?”
“他这样说?”任浩文有些奇怪,和大华相看一眼,忍不住又问了一回。
任渺肯定的点头:“没错。等等看娘那边怎么说,小惠姐不是说田林哥去查这事了么?只是不管怎么样,我们这计划可能都要先变一下。”
接着她又问林华:“大华哥,你看能不能做一种机...”
几天后,任渺几个就听说,田林带回的消息是,没有查到什么。而任母只让安排好时间,注意安全,每天将人接过来玩就是,虽迂回了些,倒也不失为皆大欢喜的一个法子。
既然任母都发了话,几个孩子就见天凑头,在一起总结完善这个翻墙计划,务必要让薛家绝对不要发现关的好好的人出轨到她们家来的事。
等阿晓能活蹦乱跳了,人也肉眼可见的活泼起来,计划也落实并实验完成,此后,便定下他每日天蒙蒙亮,趁街巷间还未有什么人时从天桥过来玩耍学习,晚间至子时前再寻机回去。
这日睡前,任渺在铺好的床上舒服的打了个滚儿,忽然发现好像少了个人,便问:“巧云,最近怎么都是你和美芝姐轮流陪我睡,知知呢?这些天白天我好像也不怎么见她。”
正在中屋榻上给自己铺床的巧云笑答:“是美芝姐给我们重新排了上值表。让我和知知姐轮流去和王管事学习这事,小娘子莫不是忘了?”
“啊?哦~”经提醒,悄悄滚到被子上来的任渺才想起,上回自己迷迷糊糊,好像是和美芝说过这事。
想到这个,她不由枕着手,翘起二郎腿,发出感慨:“我才说呢就给安排上了?美芝姐行动力可真是越来越强悍了啊~”
见了她的动作,巧云忙放下手中活计:“哎呀,这才进入二月下旬没两天,还冷着呢,咱屋里是床又不是烧的炕,小娘子快捂被窝里去。”
“没事的,我最近天天都坚持锻炼,身体好着呢,炭火又这么足,没事的啦~”
每天就这么点时间能脱开那球一样的包裹,任渺还想多逍遥一会,忙往床里边滚去。
为了转移巧云的注意力,她小小惊呼一声:“对了,上回我还有个好奇事都忘了问你了。”
“什么?”坐在床边上的巧云一愣,转眼反应过来,看了看她,眨眨眼自寻思一番,点着唇笑道:“唔,让我猜猜,小娘子莫不是想问,那沈家四郎君偷的什么贡品?”
这多半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巧云再不是当初那副小心谨慎,唯恐做错的样子,整个人愈发机灵,身上那股不符合年纪的算计,也换成了小女孩的灵动活泼。
“嗯~猜对了!”任渺歪着身子捣鼓一会,伸出拳往外递至巧云眼前,而后一下子打开:“当当当,奖品是一颗有荔枝味儿的橘子糖~”
巧云接过糖藏在荷包里,怪模怪样的抱着礼,嘻嘻笑道:“奴会再接再厉,谢小娘子赏。”
任渺给逗得歪倒在靠枕上,两人笑闹好一会,她才正经道:“我确有些好奇,但上回听你说得那般匆匆,想来该是不怎么清楚原委的?”
“其中蹊跷我是不知的,但..”巧云想了想,便道:“我近来闲时想想,那天下职,一路出沈家时,隐约有听到旁人言语,说偷了...什么砚来着,好像还是去年哪个州的贡品。”
任渺本就是随口一问,一听这般说辞,便奇道:“蹊跷?你即不知事情始末,如何能知其中有怪?”
“要说了小娘子可莫笑话我。”
“你放心说就是。”
“是因那四郎君曾帮过我,认真说来,其实我的感觉也不能作数。毕竟沈三娘子与四郎君是隔房堂兄妹,年纪又差了很多。
那四郎君出官后也不常在老宅住,我爹虽后来做了他随从,我拢共也就见过他一回。”巧云笑了笑,面上有些回忆:
“说来也是我的莽撞才惹来这一场官司。那日,是个雨天..”
‘春日,万物争发,天空常是飘着绵绵细雨的。这一天,才三岁多一些的巧云对着一地狼藉碎片,蹲在假山角落里偷偷的已哭了许久。
“下着雨呢,小丫头你怎么蹲在这?”
一个很温柔干净的男子声音在头顶响起,巧云才开始做事,单纯的就是一张白纸,听问便说出委屈:
“三娘子要..要我取的这套十二春...春的..琉璃茶盏...呜呜,给我砸碎了,呜呜呜,我要被打死了,呜...”
“三娘子?常彦,可是二房的三妹妹?”
“这是..孙大家的小丫头。没错,四郎君,是二房的三娘子。”
“孙达?这倒是碰着巧了。”沈四郎的声音中含着笑:“怀欧家三妹妹约莫是喜欢海棠的。常彦,你带她去我库里,取那套钧窑产的十二式海棠花茶盏给三娘子送去吧。”
常彦有些惊讶:“郎君,那套花盏品相甚绝,您不是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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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送给李左武家大娘子,这还是...”
“这对妍娘而言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何况并未送出,又非赶着年节上礼单,我再托无逸另寻好物就是。”沈四郎并不觉有什么,笑道:
“怀欧可不止一次和我抱怨说三娘子脾气甚骄,还是快快取来与这小丫头救命去吧。”
“是。”常彦伸手来牵巧云:“丫头,和我来吧。”
巧云跟着起身时才想起未见礼,草草道了个万福方敢抬头,透过朦胧泪眼,只隐约看见一眼那个手持青伞远去的郎君清俊的侧颜。’
“我对沈四郎君虽不甚熟悉,但能那样温和的帮我这样一个小丫头的郎君,真的不像是会做那样事的人。”巧云笑了笑,显然对这个帮过她的人映像很好。
“海棠花是刻画的么?盏型常规还是花型?花盏,该是花边的了。”任渺的注意力全在器皿上。
在自家小娘子这样奇怪的关注点下,巧云眨巴眨巴眼,有点呆,但还是回答的详细:“是花边盏,外壁刻十二种盛开形态的十二色海棠花,形制精巧绝伦,其色可称娇艳无双。”
任渺抚着下巴思考了一会,缓缓道:“海棠花茶盏,形色十二式,还是名窑产的绝品,看来沈家不止是官家,还超有钱吧?肯定是大富豪!”
有权有势,嘤嘤嘤,让她做个梦,就说她家有没有可能打破阶级,也上升到这样的档次上去?
“我见夫人那儿的架上不是也摆着一套花色盏,虽无那般精绝,亦是好物了。况且瓷件普通,就是镶金描银亦不如金银玉器,小娘子为何这般觉得?”巧云不太理解。
拍了拍手上的抱枕,任渺掰着指头就算了:“钧窑的茶器多彩倒是好得,但加上雕花,色还似真花娇艳,就难求了,何况还是形态各异组一套?
要再加上你说的精巧绝伦的工艺,那就是神品了好嘛?物以稀为贵嘛,到这份上,就不是多少钱,是买不买得到的问题了。
我娘珍藏的那套三式花样的,如今可找不出一样式的来,也能算个绝品了,我爹要用她都不让,遑论送有情人做小玩意儿?”
“我可没说沈家大房大小娘子的名字,小娘子就知道是送心上人的了~”巧云揶揄一句,又笑道:“不过沈家为江宁一流世家,确实非常富裕。”
“江宁?以前听我爹说,江东有句小孩子都会背的顺口溜,叫宁不识首府门朝何处开,也要知太守前堂柳几枝,你说的沈家,可是有江东太守之府别号的沈家?”
巧云想想,点头道:“沈三娘子有段时间常说要回江宁老家,试试做太守女儿的滋味,该是与小娘子说的是同一家了。”
任渺煞有介事的点头:“那就确实有两分蹊跷了。”看来有权有势要不知道低调两个字咋写,早晚得被祭刀是古今中外唯一真理啊。
突然她就不羡慕了,觉得自家这样小门小户,只要不惹上事,倒也还不错了。
想想这与她这样的小豆丁也搭不上多大关系,于是她又眼馋起宝贝来:“啊,也不知沈四郎口中那叫无逸的家伙是什么人?
十二花瓣盏那样式难得的好东西通常没出炉就得没了吧,根本不会有流入市场的机会,寻常人要到手得是多大运气?那家伙这样好门道不知该从哪出寻~”
她爹常感叹自家门庭太小,寻不得入手好东西的门道,也就只能年年辛苦做些小生意。
哪知巧云趁机悄摸到了她身边,这会一把抱住她,笑道:“小娘子且到被窝里去,再想是怎么回事吧。”
“哎呀,大意了~”任渺再挣不脱,转眼便被塞进被窝,还兀自挣扎:“可爱的云云,再玩一下下嘛,我的身体已经养的超棒了!”
巧云努力不让自己受到蛊惑,努力板着脸拒绝:“前些日子是谁在外边多吹了两回风,就整整烧了两天才好呢?
不是我拘着小娘子,眼看如今要入暖春了,这可再不能受冻,不然在染上点咳嗽什么的,待暖起来有那样多玩处,小娘子可就都沾不得边了~”
被戳中要害,任渺瞬间老实,捉着被头乖乖的眨巴眼,表示自己很老实超听话,惹得巧云“噗”的一下笑出声,破了功。
27. 二十七
第二天天气不错,日光暖暖,很有几分春日的风采了。
任家枕玉院后院里,任渺拎着竹剑在前,一招一式已恢复几分公园太极剑大师风采,另三个个孩子从高到低,在她身后一字排开。
个头最小的是阿晓,捉着剑跟的最标准的也是他。
没有人能比站中间的任浩辰表情更认真,当然,二次原创动作也是他最多。
至于小大哥任浩文么,今日是他休息,不必去学堂,却也是睡不得懒觉抑或是回笼觉的,一是要帮阿晓翻墙越桥。
二呢,却是迫于淫威,加入任渺组建的这个早操队伍,跟着一起跳强身锻体操。
平常他还可以借着赶时间上学练不完,要么是出汗没时间洗澡等等借口来推脱。
可休息这天要一起锻炼这件事,基于任渺无比的坚持,而且之前他把能想到的办法都想遍了,那是一回没躲过的基础上,也只能老实跟着敷衍。
待别别扭扭挨到结束,任浩文也不顾擦汗,赶紧把手中臂长的竹剑放下,解放袖子的束缚,整理衣襟,企图在一瞬之间恢复翩翩风度。
先取一块帕子递给任渺,自己再拿一块拭汗的阿晓又能看出肉嘟嘟的小脸上红扑扑的,这会歪头看着他,扯扯自己的衣服,好奇道:
“平哥,练剑的话,短打衫和裈裤不是更方便吗?”
任渺点头道:“对啊,要好看的话,外边加一件半臂的毛边外套不挺好?”
她展开帕子,象征性的在压根没两滴汗的头脸上胡乱一抹了事,便随手将帕子搓成一团投进小篓子里,拍拍手,走到任浩文身边,扯着自家哥哥长衫一角,皱着眉问:
“从开学来,大哥你就没怎么外穿过裤子,现在连着窄袖子的衣服也一并不肯穿了?”
任浩文将薄绵襕衫上最后一点皱褶抚平,背着手昂首挺胸,摇头晃脑:“嗯~我们教谕说,日常服襕衫者方为读书人,窄袖短服,里裤外露乃武人屠户之流所着,有辱斯文。”
说着他便用眼角余光瞟了妹妹一眼,继续夸张道:“哎呀这读书人呐,识礼闻乐是必须,手捧卷坐论文,方为常态~”
瞅着他这态度,任渺心中忧愁,面上笑着应对:“大哥,六艺除了礼乐书数,那还有射、御两样呢?
这平常不锻炼,回头连打鸟的弹弓哥哥都使不转了。看看,二哥练的这样好,没多少天你可要制不住他了。”
“啊呀呀呀~看我一剑解全羊!”
依旧舞得来劲的任浩辰,有模有样的吼了一声,转着步子跑到三人中间,凹了个金鸡独立的造型,而后挑着眉冲大家抛媚眼:“怎么样,飞虎大侠这招帅不帅!”
阿晓非常给面子,拍着手奉上最真心实意的夸奖:“嗯嗯,阿鹤哥超帅的,简直无人能敌!”
任渺笑眯眯的点头,递了块帕子给大哥,继续努力:“所以说,哥你真得和我们多练练,刚刚这么慢的招儿,我看你都绊好几回了~
咱就说,连着来上三五十天,大哥你这四肢不协调的毛病绝对全好,耍起剑来肯定能帅到没边。衣服秀姨早给咱们都准备好了,你那两套珠儿姐都帮你收着呢,咱明天就换上呗~”
任浩文捏着帕子挥了挥,别开眼不接前面那茬,只说:“那不行,早上那么着急,衣服换来换去多麻烦?”
听他这般说法,任渺伸手就指指自己,还有取了外边厚袄袍披上,里边穿的啥都被掩盖的阿晓,撒起娇来:
“现在这天能出多少汗?直接套上就行,这还不方便?所以大哥你每天早上不用走的那么早了啦,和我们一起锻炼完了再出门,好不好嘛~”
不是任渺非要逼着给小孩子上强度,谁叫那书里许是因女配任渺嫁妆超级丰厚,还可能为衬其恶毒,便记了两笔女配家中事,其中有她大哥的死因:说是:
‘任大郎幼时便发愿要考取功名脱去白身,不教自家永受侮辱。他自来用心读书,便连失母失兄弟亦压着悲伤,卷不离手眼。
只可惜身体文弱,家母早逝妹妹天真,常年无人觉察照顾,第三回会考在文章上费尽精神,受累受寒,放榜后又再次落第,体弱与新旧愁交加,落下了毛病却强撑不显。
因父亲早便卧病难起,他被妹妹再三央着为其亲事奔波。
原想自家已这般,妹妹有了依靠是好事。哪想他拖着病体,诚心诚意,礼义尽备的跑了数回,抛费钱礼却尽受萧父白眼奚落。
偏妹妹闹着上吊也要与那萧二结为夫妇,听不得半点劝,任大郎心中便怄下气来。
后因萧父一边收钱不断,一边说什么也不同意婚事,妹妹又一意爱慕萧二,竟不计较不得为妻,还自贬自贱愿以妾礼委身。
气得任大郎脸面铁青,放言妹妹要嫁那萧二为妾,便是有辱家门,要敢踏出这个槛,任家再不认她!哪料妹妹听说,却头也不回,半点犹豫未有,一意上了小轿而去。
于是任大郎又悲又怒,急火攻心,当场便病卧不起,于妹妹入萧家门当夜,才不过行冠礼数载的年纪,便撒手人寰,叫任家红白事混办。
可怜任家才失二郎又没了大郎,只剩病弱任父。
他时年还未及半百,竟佝偻似七旬老者。女儿回求原谅,再见时父女相对无言。后,任父将剩余家财尽数留与女儿傍身,只身不知何处去了。’
虽然任渺自忖自己不是书中那个恋爱脑,能做出家人不顾就爱狗男人的傻逼事。
现在大哥看着也身强体健的,只要家人好好的,又没处揽气来受,不至于考个试就给考的一命呜呼了吧。
可近来任浩文确实比以前看起来文静太多,小小年纪的都不见半点调皮了,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坐着读书躺着读书,这样下去,没个两年,变成弱鸡宅,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啊。
而且还有一点,任渺觉得吧,自家大哥有这大志向,不能打击。万一以后要争气,真的考上去做官了,那又不能在原籍为官。
这古代交通这么不方便,史上也不是没有因为任官交通太远,身体太辣鸡,而在路上翘辫子的家伙。
她作为好妹妹,可不就有那个义务,得为自家哥哥未来的梦想,提前打好地基,筑牢根本防御么?
可怜任浩文不知妹妹想得这般远去,这会对上自家妹妹坚持到不能再坚持的固执,当即把帕子一丢,垮了肩,丧丧的打起苦情牌:“小妹~
咱就说,文有文臣,武有武将,文科又不用考武艺,而且读书好累的,有没有?这大早上就适合多睡一下嘛,你看看,这才开学多久?睡的不够,哥哥的脸都黑了。”
“是啊,读书真的超难!”任浩辰将埋脸在帕子里打着圈圈,说话声音有点闷闷的。
才说完他把帕子一甩,挥舞着胳膊眉飞色舞又哈哈笑道:“但是哥,练剑真的超帅的,还很爽啊~”
阿晓点头,拍拍自己的胳膊,笑着补充:“还很有用,阿晓现在也壮壮的了。”
“我怎么没感觉?”任浩文万分犹疑。
“就是大哥练的少嘛,你看,我现在也很...阿嚏!阿嚏!”眼见说服有望,任渺很想趁胜追击,一把拿下大哥,但无奈的是,接二连三的喷嚏根本不给她狡辩的机会。
才给她穿戴整齐的巧云惊了一下:“不会是又着凉了吧?”说着脸上便有懊恼浮现。
任渺揉着鼻子,赶紧摇头:“没有没有,绝对不是!打喷嚏是送走病毒的,这说明我要更好了!”
天,巧云这家伙可千万别这么想!
要知道现在知知那丫头晚上很少陪她睡觉,美芝姐陪着的时候是不要想了,她也就能在巧云手底下钻一些空子,自由自在一会子,要是巧云学...
这个话题太危险,任渺只能先顾自己再说,便当这回依旧劝学失败,赶紧看了看天,假装看到了时间:
“哎呀,太阳都这么高了,你们闻到香味了吗?我好饿哦~走吧走吧,吃饭去!”
只有亲亲二哥任浩辰积极响应,并带头跟着往如意居跑去:“阿妹你一说,我真的好饿,我们赶紧去看看今天吃什么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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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吃三大笼杂鱼包~”
余下任浩辰无语的看着东边才出门的太阳...
而阿晓很担忧的看着任渺跑远的背影:“平哥,阿渺的脸色那么差,要不要找洵姐姐来看一下?”
任浩文伸手揽着他往前面去,笑着安慰:“小妹脸色从来就那样,舒不舒服你要看她精神头怎么样,她这般活泼,还能拉着我闹腾,说明没大事。
快走,有阿鹤那头小猪在,要赶晚了,他可能半点好的都不给咱们剩下!”
“嗯!”阿晓那黑黑的大眼睛里亮晶晶的,似乎黑暗与绝望从来不曾存在过。
平常家中上课时间是辰时中,任浩文休息当日,都会往后推半个时辰。吃完饭之后,时间还算早,四人与任母分别,也就慢慢往前院去。
消食的同时,任渺见缝插针,揪着大哥第N次展开关于锻炼身体好处的演讲,这一次,还拿上科举考试环境来力举锻炼的必要性,如此种种,巴拉巴拉...
眼见自家妹妹一张小嘴得吧得吧没完没了,任浩文决定吓唬吓唬妹妹,认真的语气里,暗藏一种说不出来的嫌弃:
“小妹,你那些书上不是四仰八叉扑青蛙的蹦蹦跳跳,就是换起招来比乌龟慢,一大半纯靠想象的剑法,儒侠传上说,奇奇怪怪的乱练武,是会走火入魔的!咱们还是玩些别的吧~”
任渺认认真真想了三个呼吸,翘起拇指,真心赞同:“大哥,你说的有道理。”
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快,任浩文眼中放出即将解脱的惊喜之光,就差原地立定,拉着妹妹立即击掌盟誓了。
而任浩辰一听见,也不聊玩具了,惊叫道:“阿妹,你不要听大哥胡说,他就爱看那什么秀才取鬼妻,戏言失美官的小本子才这样推脱,我们未来是要靠武林秘诀称霸江湖的!
是不是,小不点?”
“对,武林秘诀很好玩,阿渺,我们不放弃,一定会成为高手的!”阿晓握着拳鼓劲。
任浩文脸一红,瞥了一眼妹妹,嗔道:“阿鹤你乱说什么?我看的是正经书!”
但对于这点,任渺并未说什么,只一昧赞同:“二哥,阿晓,你们说的也有道理。”
当看到大家你瞅我我看你时,她一击掌,笑眯眯的下了结论:
“你们说的都对,文武是一家!既然文不能乱学,武也不能乱练,晚些我就找周叔叔,请他帮我们找找有没有合适的教练。”
“什么文武是一家?文有文殿,武有武营,小妹你不能乱扯啊~”任浩文生无可恋的塌下肩去,仿佛已看到了灰暗的未来。
“噢~是吼,练武也能找师父!”任浩辰似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当即兴奋的论起要找个什么样的武师父...
“当然,什么都能请师父。”任渺掰着指头和大哥算:“哥,你看,你要是习文练武累了,我们还可以请别的先生,开发开发业余兴趣。
比如琴棋书画这些高雅爱好啦,你要喜欢,煮茶烹饪,裁衣绣花也不失...”
任浩文抱着脑袋哀嚎:“妹啊,哥什么时候得罪你到这种程度了?你还嫌学习不够苦,要给我整这些酷刑?”
“什么嘛,大哥,我这是为你好,艺多不压身,会的多了,别的不说,以后你给我找大嫂也好找些。”
“那,那有本事,哥学什么,你学什么!”
“啊哈哈,那啥,伦家身娇体弱,又没哥哥这么聪明绝...”
一行人才从廊门转出,任浩辰正和阿晓嘀嘀咕咕什么样的人才会是高手,不经意间瞟见门口,忽地惊喜大叫,拔腿就冲门口跑去:
“熊七叔叔,你怎么回来了!爹爹也回来了吗?是不是给我送鱼人套装回来了?”
任渺惊讶的看着门口的熊七,心中奇怪,现在才二月下旬,算着她家商队估计都还没到南京呢,这怎么又折回来了?
想到此,又见熊七直接骑着驴从前门就这样进来了,脸上表情还紧张兮兮的,任渺心中不免一个咯噔!
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28. 二十八
延芳堂内厅,任母让人上了茶,便遣退左右,笑问:“熊七,到底是什么宝贝,要这么神神秘秘的?现在能拿出来叫我们饱一饱眼福了么?”
“哈哈,夫人,这回主君弄来的这个,当得是数一数二的宝贝~”
熊七咧嘴笑了笑,把一直背在身上的褡裢取下,往外拿了个莲纹竹木盒,起身递送至榻中几案上,转头与任浩文伸手示意:“大朗君,且来。”
任母眉眼一动,轻移开茶盏,与有些摸不清情况的大儿子招手,笑道:“文文,还愣着做什么?没见你弟弟妹妹们都眼馋成什么样了?”
“给我的?”任浩文有点呆,但问了一句后,双眼忽然一亮,一抹兴奋的淡红浮上面颊:“是..这么急着送回来,难道是!”
他捂着心激动的说不完整,任渺见着,一颗担忧的心放回了原位,也好奇的搓着小手,跟着跑来拉他,催促道:“哥你快上呀,让我们开开眼!”
蹲在任浩辰身边的阿晓没说什么,只是趁着还没开盒的功夫,悄摸端着任母放到案边上的茶盏下了榻,远远送到了别的桌子上。
不同于阿晓纯属凑热闹的心态,以及任渺的放松,任浩辰左右看看,瞅瞅案上盒子,便就抬眼去瞄熊七顺手挂在椅背上的褡裢,兴奋的摇了摇小拳头,急声催道:
“哥,快快,快打开,快!”
任浩文被妹妹拉着两步走到榻前,还掏出帕子仔细拭了拭手,抿着高兴,才去开那盖子。
一方神龟摆尾砚,恰如浪尖翠月衔环。龟背山星纹起伏,终归浅湾。缘边槐花黄一抹,好似远峰朝阳邀梦回。
这样一方砚,即便静静躺在盒子里,上方围起的脑袋让它得不了什么光线照耀,它也是舞台上最惊艳,最让人移不开眼的精彩。
“哇~好漂亮啊。”任浩辰纯纯的夸奖打破一方寂静,他伸手进盒子,小心的摸了摸砚堂的乌龟背:“可是这些星星怎么就流了一半,下面没了?”
任浩文赶紧将二弟的手拿起,用帕子仔细擦了擦,又擦了擦他碰过的地方,才松开手不管,转而以指腹去细细的摸接近砚池的平缓处,好一会方道:
“下行的极细纹路触之几如整面,此般砚堂,发墨之能当属上乘。若要看见发墨之丝,想是得磨出墨来方可以磨流显之。
真是太厉害了,难怪澄泥砚能常被选作贡品!熊七叔叔,爹爹从哪找到这样的宝贝?天呐,爹爹简直是太棒了!”
常日里的斯文已给他丢到天边去了,现下那对漂亮的丹凤眼全然被笑成了初一的弯月。
阿晓主动伸手要任浩文帮忙擦擦,才伸指顺着龟背上的星纹小心摸了摸,不解的问:“星星有好多形状,这些为什么都只有六角?”
“可能是角少好画吧?”任浩辰搭话很敷衍,他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这砚台上了,正频频的拿眼去瞄褡裢与熊七,一双眼中期待恨不能掏出来,贴每个不识相的人头顶上。
任浩文努力收刮脑中存储的知识,认真解释:“我之前听爹爹说,有固定角的星星,好像是海外波斯国人的信仰,可能是做这神龟砚的大师很喜欢波斯来的六...”
一直是站在后边往下看的任渺听着他们议论,左观右看,一张小脸又渐渐凝起。她蹲下身,霸道的挤开明显走神的二哥,占着最挨着盒子口的地方仔仔细细的看。
但,请原谅她的审美还没有好到能随口论价值的程度,看半天除了觉得这砚台是个好看,漂亮的工艺品这样的想法外,压根儿品不出什么,于是皱起眉头,直起身问:
“娘,大哥,这砚除了做得漂亮,能当个上档次的艺术品,除了比一般的好用,还好在哪?”
这话问的,这不是把能说优点的地方都给辟除了么?
任浩文自从读书开蒙来,就爱收集文房四宝,听这问那也一时想不到该怎么讲了,想半天,才有些结结巴巴的说:
“这做工精微到这般地步,就是好啊....哦,单品相来说,应该,最少得是上品吧?
啊,不不不,严闻非那小子就有一方上品歙砚,我细细玩过,不如这个,这肯定有上上品的水准了,这样的,要碰上了,定是抢手的拍卖货,,三十贯不定只是个底价!”
面上只有零星笑意的任母指尖在龟背上划过,缓缓道:“若要我说,此砚当可称为澄泥砚绝品之冠...星出黑夜伏于神龟之背,意如天帝降长生...”
话说止此,任母又顿了一时,才甚为严肃的问:“熊七,你可知此出于哪方神仙之手?怎会落至我们手中?”
任浩文抱着盒子往怀里揽,面上颇有些紧张,结结巴巴的说:“娘,这,再怎么也只是一方砚台而已,能有什么问题啊?熊七叔,不会有问题的吧?”
熊七伸手在任浩文背上拍了拍,笑着回道:“夫人,其上虽有绛州官造印,但并无落款,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旋即又立时把原因仔细说来:“不过,请夫人,大郎君放心,此砚品相虽绝,但其底部覆手有道...
主君说,便是贵物,怕也是还没来得及进献的,是巧合,坏了品相,该咱有缘得这东西。只一点,大朗君,主君交代,此砚只可屋中独赏,切不能与谁说将出去。”
任浩文一听,小心将砚取出,翻过背去,一眼便见着那道弯弯斜斜贯穿前后的裂痕,当即来回抚着,心疼道:
“竟有这般宽?这样好的东西,世上只怕找不出第二件相似的了,我宁只能粗观或远闻而已,如何舍得它有瑕疵?经手的人是怎么弄的?也太不小心了些。”
听熊七解释,任渺双手相环,指尖在臂上轻轻点动,方想说什么,但看哥哥那喜爱极了的模样,面上便有了犹豫,一时并未说话。
阿晓只觉好看,并不能体会任浩文的感觉,但不妨碍他安慰人:“韩先生说过,白璧有瑕,不掩其美。平哥,你看这丛梅花像不像开在了溪边上?”
任母伸手在阿晓后脑摸了摸,夸道:“晓晓能从中见出美来,当真是极好的。”
阿晓微微仰头在脑后温暖上蹭了蹭,抬起的眼中满是软和的笑意。
转眼任母见大儿子还是丧丧的点着小脑袋,便又笑:“好了,城西烟华斋的谷大补砚是好手,他品行端正,行事十分正派,回头娘请他上门看看能怎样补一补。”
熊七看着阿晓,跟着笑道:“这位小郎君说的很是。大朗君,主君说这砚既是龟做造型,底部若有一弯墨蓝,甚可作墨潭之底泉,水绕天地环流,亦或能添上份藏风聚气之美意。
当然,主君只是帮着建议,郎君若有他想,自己拿主意便是。”
任浩文珍惜的摸了摸砚台,抿唇答应:“嗯,回头我问问先生,再想想要怎么做。”
“都莫站这了,且坐下说话。”任母又问回来缘由:“熊七,这砚虽好,但何以让你专程折回一趟?可是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家里么?”
“嗐,我还真就专为这个折回一趟!”熊七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方继续道:“夫人,您不知道,最近沂州那边不知在查什么事,氛围紧张的很。
咱这砚终究是暗里走私路来的,也不知源头事了没有,主君怕被人截...”
“哎呀!”早溜下榻,鬼祟摸去褡裢边上的任浩辰大叫一声,撒腿冲这边奔来,哭道:“熊七叔叔,你是不是把我的鱼人给弄丢了?啊~呜呜呜!”
“呃呃...”熊七给唬了一跳,笨拙的伸手扶住像要哭下天来的任浩辰,结结巴巴的解释:“那啥,这个是咱们在半路碰见...呃,那个,二郎,那洪员外不...”
任浩辰把手上那大荷包举起,哭得极惨:“连妹妹的花种子都有,还这么大一包,就是没有我的!什么都没有!爹爹就是偏心,就是忘了我~他肯定不想要我了~呜呜呜...”
“不..没..哎呀,二郎你别哭呀~”熊七脑门子上眨眼冒出密密汗珠,远远捞着任浩辰半点不敢往近了拉,又不敢放手,急了半响,才想起抬头求助:“那啥,夫人,这..我.”
平常说话声如洪钟的八尺男儿,这一会子结结巴巴的连完整话语也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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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深古铜色的脸皮上,急红都要破冲出来。
本来一脸正经的任母破了功,摇头失笑,拍了拍手,唤道:“辰辰,爹爹怎么会忘了你呢?快来娘亲这,莫吓着你熊叔叔了。”
“娘,那为什么就我没有礼物?哥哥得的都是大宝贝,妹妹的种子还都有一大包呢!啊呜呜呜~”任浩辰推开熊七几乎将他整个圈住的大手,跌跌撞撞,凄凄惨惨的倒向娘亲。
任浩文把砚台小心放归盒子,才发出精准安慰:“早来的说明都是现成能找到的品,你那鱼人指定得现找人,临时制定呢。
现做从没见过的新品,还要画图设计什么的,哪能有这么快?”
“是啊,阿鹤哥,我在玩具摊上没见过鱼人呐,鱼人到底长什么样啊?”阿晓依在任母身边,伸着小手在任浩辰身上很有节奏的拍拍。
“真的么?”任浩辰止住哭势,正转着泪眼求定心丸,却见着妹妹如老神入定,小脸绷得紧紧,眼神特犀利的看着自己,顿时被吓得打了一个嗝,又埋头去娘怀里,指着她就大哭:
“娘,你看阿妹是什么眼神,人家没有玩具只..只是忍不住伤心嘛,她得了东西高兴,就见不得人家伤心,就凶我,呜呜呜,娘,吸--!娘,你说说她,她真的太过分了!”
正左右摇摆不定,看着脑中两个小人打架心烦的任渺眨眨眼,有点尴尬:“啊?二哥你说什么?”
“啊!娘,你看妹妹,你看她!”任浩辰没等来道歉安慰,却听到这么一句,当即伤心到跺脚,抬起泪蒙蒙的眼,冲妹妹哭道:“哼,任渺,你再不安慰我,我就再不和你玩了!”
说着他还把怀里抱着的大荷包给挪吧挪吧,冲榻里边恨恨推去。
阿晓赶紧拦在任渺身前,摆着手,笑的可好看了:“阿鹤哥,阿渺最喜欢你了,怎么可能凶你,你肯定看错了。”一面还背手来拉任渺,小小年纪做得个双面的好和事佬。
抱着二子的任母伸手在他背上顺着气,笑他:“漫说渺渺有没有凶你,常日你还和我说你有多少威武霸气,什么能上天能擒飞鸟,下溪要捉肥鱼的,怎还能被自家妹妹吓到?”
“娘,我..嗝~是上九天擒月,下四海捉鳖...嗝~谁费那么大力..嗝...气捉鱼鸟的?”任浩辰先磕磕巴巴给自己正了名,然后才扁着嘴哭诉:“阿妹就是凶嘛~“
任渺牵着阿晓的手捏了捏,轻轻呼了口气,自他肩后探出头来,笑道:“二哥看错了,你是我的好哥哥,我没事凶你做什么?”
“我明明看到了,你就是很凶很凶!”任浩辰随便抹了两把泪,把头一撇,气哼哼道:“除非你说明白,你刚刚没有在心里骂我,要不然我再不信的,以后真不理你了。”
任渺笑道:“我真的没有凶你,只是想到个好玩的事嘛~”
“什么事?”任浩辰狐疑的转了转眼珠,脑袋移回半角瞟了瞟妹妹,语气软绵绵,说话凶巴巴的:“你说,我听听~不好玩我可不依的~”
其他人都被逗得笑了起来,阿晓站到任渺旁边让开视线,双眼弯弯,脸颊红红的看着她。
任渺指指大哥抱着的盒子,笑道:“昨天巧云才和我说,在沈家做工时,听着沈四郎偷的贡品好像是方砚台,我就在想,是那方让大官都忍不住偷的厉害,还是大哥这个更宝贝。”
“哼~我的鱼人最厉害,大哥的宝贝肯定也比那什么官喜欢的东西厉害!”任浩辰吸了吸鼻子,分外骄傲的哼了声。
一边背过身,拿帕子和小镜子仔细擦汗的熊七忙转过身,八卦道:“偷贡品的官儿?小娘子说的是不是,嗯,是不是年前那个连累爹也给贬做明州知州的沈副使?”
任渺偷摸瞟了眼大哥,面上天真不减,但笑道:“嗯,就是这个!熊七叔叔,巧云可说了,那个沈家是大富豪,他家做了官的大官人都忍不住偷的东西,不知能漂亮到什么样去呢。”
一时没反应过来的任浩文尚有些迷茫,手中却已不舍的揽紧了砚盒。任母一下子绷紧了脸,高声道:“阿雨,叫巧云来。”
29. 二十九
高密县,一名以皂条束腰的官差,带着两个青衣武人行至洪家海货铺前,便转身笑道:“两位稍等等,且待我入铺唤这洪三同我们走上一遭。”
“这般贩子最是狡猾,让我二人同你进去押他出来,省得别生事端,我等不好交差。”高个青衣武人这般说着,把住剑柄就要往里去。
官差伸手虚按在他剑前,忙说:“周捉事且听我一言。我们这儿先前就是个小港口,来往船只一半的指头都数不完,如今市舶司奉命成立才半年未到,正缺这些小商户活泛市场。
洪三是首个进驻本县的商人,这半年他不但捐钱捐物,出钱出力帮着开阔疏通港道,向外还积极交涉,力帮我们引入其他商家。
我们因此和他打过不少交道,知道他为人善良有担当,实在是再老实正直不过的一个人。”
“疏通港道,开阔渡口乃都水监之行事,听你之言,难道此间都水监丞竟敢玩忽职守?”矮个捉事皱眉喝道:“若不如此,他是如何收买你来?
买卖货不去正经行铺,却与那来历不明人交道,何谈老实!若是误了正事,我且看你如何担待得起,让开!”
“哎呦,胡捉事嗳,疏通水道不是个轻省的活计。列位大人正直,小人也不怕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上头拨下的那点公款哪里够使啊?若无钱帛置买柴米,纵是巧妇又能怎般展显身手?
这筹钱筹粮的苦差事啊,大半是分在我们县中,年里上送指标还半点未得减免,如不是我们县令自用身家填补,又劳神劳心拉拢来这些商贩,诸般重担必摊在穷苦百姓身上。”
几乎是被指着脸面喝骂,这位官差却依旧笑容殷殷,面上无半点不悦,压低的软和语气那是相当稳定:
“洪三为人仗义,在本地商贾中颇有威望,若就错买之由便将他强行拘回,恐伤经济。行商嘛,常在不同市场里和各样人买卖物事,难免会有了解不到的情况。还望两位捉事体谅。”
胡捉事眉头一竖,还要再说,却被周捉事拉住了:“这位捕头说的不错。胡矩,分头行动,你去后门守着。”
“是。”
县后衙花厅外三五个官兵,并不理会衙役之请,兀自守立厅门两侧。
厅内中置一桌上好的酒菜,为首坐着个身穿青色公服的冷面使者,另一使者形容颇为和善,陪坐在左位。
右着县令常服的,是个白胖富态的中年男子,正笑容满面的看着上首,问:“想是缘分,捉事姓陈,下官有位同年亦姓陈,比我早一年出官,现今在安陆做县令,敢问捉事是哪里人?”
“我不过八品小官,位在洪县令之下,何以得县令以下官自称。”陈捉事语气淡淡,抬手制止洪县令再言之意,道:“我等乃奉密旨追赃,待拿了人,便去了,县令无需客套。”
眼见场面僵住,左位使者忙开口打圆场:“哈哈,他这家伙性格一向古板,还望洪县令莫怪他,来,县令,在下敬你一杯。”
他捏着酒杯,往上座倾身,低语道:“陈恒,我们奉命外行缉拿之事,这离东京水远路迢,且在人家的地盘上,便是你不爱多与人交道,想要行事方便,少说要给两分薄面。”
“哪敢?哪敢。李捉事,请,请。”洪县令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而后轻轻咂了咂嘴,兀自琢磨一回,又与笑道:“哎呀,也不敢瞒两位捉事,那洪永梅呐,乃在下本家兄弟。”
陈恒只是略点点头,并不执酒杯,亦不多做言语,听此更是垂下眼去,半点态度不露。李捉事大方将杯中酒饮尽,略有些讶异道:“哦?竟是如此,倒巧了。”
随即又笑着安慰:“好请洪县令放心,贼子早已尽罚,我等不过是是奉命追回流落在外要物,令弟只要配合,我们绝不会为难于他。”
“我知几位是再正直不过的,但..”洪县令执壶将二人酒满上,叹气道:“李捉事且听我道来。此县近海,本就农事不丰,近来疏通港事,扩建渡口,抛费钱帛人力不说,又更叫海业凋零。”
李捉事往上首略瞟一眼,笑道:“县令哪里的话,渡口边人业兴旺,我浅观,完全开扩想是不多久之事,届时登州港又不再通商事往来,以县令之才,叫这高密县兴盛繁华,想来不难。”
洪县令摇头苦笑:“海道完全疏通所需时间长短,不过是钱帛多少的问题。在下虽自忖有两分治事之能,奈何不通商庶。此间百姓已苦,在下又不忍从民间榨取。
还好我自有些身家,我表弟在生意上有些才能,又于沿海商贾间混迹日久,加上他助力,好歹周转过来,让本县经济活泛两分,如今眼看来年有望完全疏通港事,却不知他..”
说至此,洪县令自觉言语不妥,忙又道:“啊,当然,下官绝不敢预问密旨,只求两位能怜我一片为民之心,届时他来,能容听他两句辩白。”
李捉事拍了拍皱起眉的陈恒,自笑道:“看来洪县令表弟虽不为官,却有益民之心。县令请放心,待他来了,我等将借县令场地,仔细问清再做决断,若无他甚事,自不会为难于他。”
“那就好,那就好,下官先多谢两位捉事开恩。”洪县令语中多有放松,端起酒杯两厢敬过,一饮而下。
少时,厅外有人高声道:“县令,两位捉事,洪永梅带到。”
“两位密讯,下官不便参预,先下去了。”洪县令自起身,扬手招来边上侍吏:“快来,将东西收拾干净,为捉事腾出地方来。”
陈恒紧皱眉头,就要起身,却被李捉事按住,陈恒低喝道:“李九,此般行事不妥,你莫拦我。”
“唉~如何不妥?”李九叹气,低声道:“要我说,那洪三又不是罪大恶极之人,又不为那倒贩小人,此亦系县衙,甚是妥当。
咱们即不捉贼,又算不上拿赃,充其量算是找东西来的,如今已在外耽搁许久,还是追回东西早日回程复命为要。
这高密县令都这般说了,我们又何必叫他难堪,多生出事端来?好了,听我一言,我们问过再说。”
陈恒长眼微眯,细细看了李九一会,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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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有明白之意,转别过头去,气哼一声,倒也不再动弹。
李九微勾起薄唇,笑道:“且带进来。”
洪县令悄悄松了口气,忙拂袖往外去,迎面遇上洪永梅一行,他挪眼去看那官差,见其微微点头,又看洪永梅十分镇定,便点头笑道:“且去吧。”
俄顷,陈恒带着人大步出了县衙,上马疾驰而去,李九稍慢,见陈恒等背影远去,李九方背起手,皱眉问:“洪咏梅,那是绝品贡砚,你出手也忒利索了些,就没点不舍?”
洪永梅不敢抬头,只笑道:“那宝砚虽好,但小的受人所托在前,实在不好私留啊,还请李捉事见谅则个。”
李九哼了一声,也不知信没信,只道:“这样说,比起你表哥,你倒还算个诚信人了。”
陪在李九身边的洪县令冲表弟挥挥手,转朝边上招手,招来托着包裹的侍从,低声笑道:“几位大人一路劳苦,这草黄包裹里的三百两银子,或能寥解些辛苦。”
他又指着带有团花图案的包裹道:“春日将来,这一包内有黄金五百八十两,是小的给李殿帅家各位娘子的孝敬,只是下官无法离开任地,此还须劳烦李捉事帮忙带上京去。”
听着那银子数目时,李九不过草草点头,此时听得这般,眼中放出笑,口中揶揄道“好哇,你这家伙,倒是一点不放过指挥人的机会。”
“哈哈,必是不能叫李捉事白忙的。”洪县令又压低了点声儿道:“包内另有一盒,中为下官表弟偶得一博山香炉,乃太宗年间,泰宁军节度使孙承佑命巧匠以千金觅得之孔雀石所制。”
“当真!”李九眼一亮,盯着那团花包裹就挪不开眼珠子,口中问:“果是这般好物,你肯这样与我?”
洪县令哈哈一笑,拱手道:“下官自知往常孝敬李殿帅等凡物,殿帅必难入眼,苦奈为修那渡口,以致下官囊中羞涩,便想请李捉事代为在李殿帅前多美言几句,望殿帅莫忘了下官。”
李九面上扬起一抹果然如此的笑意,转而看着那团花包裹,却又道:“你却说这包金里是五百八十两,为何不多添上些,讨个顺顺利利的彩头?”
“好叫李捉事知道,照常例,下官送的都是五百两一包。”
“哈哈哈,好,好!”李九牵着马,一跃而上,大笑道:“你放心,有我在,之后不论何事,必扯不到洪三身上来。”
“嗳,劳您费心,您且慢行!”
前边洪永梅插不上话,脚步一转至后门,对海子低声嘱咐:“他们带的人是密州巡检司的官兵,沿海处若无分外紧要事,各巡检司不互通,他们必然要前往巡检司稍作停留,做交接事。
你且立即上马,赶快赶去应天府,必要在他们之前找到任兄,就说...”
扶着门边看海子背影远去,洪永梅表情是说不清的复杂,低叹道:“任兄,将事情全推你身上,是我对不起你,若是你此回逃不过...
任兄放心,届时我必视你之孩子如己出,待尊夫人为亲嫂般孝敬。”
30. 三十
南京应天府西市往北去,金梨巷里都是三进院落的人家,唯自西数第三家,进深虽与三进人家别无二致,内中实际只有前后两进。
前院约莫要占去别家近两进院落的大小,东西厢房接连着两房进去,只一间正屋接左右耳房连廊,正房底基比厢房略高。
两边厢房前各植有一株樱桃树,在树左右,分至厢房里外两头,每隔两步便有根二三尺高的圆木桩子竖着,桩首蹲着情态各异的狮子。
后院是一进院子,正屋后有个小小园子,里头植着几株蟠桃,这时节,才是抽芽的时候。
一进院正中是个花园,如今正值春光,园中除了一株盘曲向上,冠枝形态宛若游龙的梅树,却只种着寒兰与薄荷。
园子一片绿意,导致那过了花期的梅树灰褐带紫斑的干枝,依旧是这园里最显眼特别的。
东厢的门大开,窗户也大半开着,一眼望去,还能见着里边的桌椅床帐,透过撩起的帐子能从床上见着隐约起伏的轮廓,可看出显然是躺着个人。
床前打扮利索,年纪不大的高个小厮端着托盘起身,不一会便转出来。那托盘上有一方脏污了的巾帕,两只空碗中香味与苦涩交织着飘散。
他也不关门,径自从花园斜穿,出前院去了。
哪曾想,那床上才躺稳的轮廓,不一会儿便动了,一名面色还有些苍白的年轻人撑着床沿坐起,靠在床柱子上,俊秀的脸上有着迷茫。
待往四下里看了看,他这就掀了被下床来,柔软洁白里衣包裹着的身材高挑,修长。
未几时,他已整齐穿着一袭韶粉圆领的束腰长袍从屋内出来,对于四下里,他显然有些陌生之意,边转眼到处看着,边问:“有人吗?请问有人在吗?”
嗓音有些不常说话的沙哑。
他停在原地好一会也不见动静,这就又扶着脑袋沿着廊,慢慢往敞着门的主屋去。
前头,随着双开大门被敲响,院里钻进来混杂在一起的人声,骡马响鼻声,家中安静就此被打破了。
“常伯,可是主君他们回来了?”
先前那高个小厮手上攥着块还滴着水珠子的抹布,就从厨房探出头,一见着了院中往里排着队进的骡车,赶紧把抹布一丢,蹦跳着迎出来,抢上前帮忙。
打头骡车上正是任宏泉,他取下车边挂着的包裹,笑着跳下车,递给这帮着栓骡子的小厮,一本正经道:“喏,密煎金橘,绝对是保全密煎家买来的。”
从舟自后头跑上来,笑道:“泉子,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跑得快,这一罐子可还买不着呢!而且啊,这是我请蜜糖娘子亲自给包好的,你说你是不是得分一半给哥哥?”
“哼,这是你该我的~再说了,咱俩谁比谁大?”泉子抱紧了包裹,才不会上当:“果真要吃,出门往西过溪桥,那儿沿溪多的是密煎铺子,你自买整罐去。”
一众汉子忍不住哄笑,立场中持笔本子指挥卸货、进库,半张脸埋在络腮胡子里的健壮汉子忍不住笑道:
“小泉儿,你要这么爱这一口,可得学着田林那小子,做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才成!”
“钟叔!”泉子重重跺了跺脚:“哼,您还不好好看着,要再对错了,小心多叁叔回来又找你单挑~”
钟叔赶忙回头去,来来回回仔细对了对,才拍了拍本子,没好气道:“嘁,就他那文弱小身板,打得过哪个啊~”
从舟拍手笑:“钟叔,你得说那蜜糖娘子恁好一个姑娘家,哪里等的住?泉子,你不若打包送上门去,自请做个蜜罐郎君,也免得礼钱攒齐了,回头人却飞了。”
“瞧你这话说的,我肯不肯的,也要人家愿意呀~”
泉子脸红红的小声嘀咕,逗得大家伙更是笑到直不起腰,扛不起箱笼。他见一院子人都笑话自己,抱着罐子转身就打算开溜。
“唉,小泉,等会儿。”任宏泉忙叫住泉子,用拳头抵住唇咳了两声,好歹止了笑,方正经问:“那位郎君最近有没有好些了?还是那样迷糊么?”
“嗯。”泉子抱着树,只露个头出来点了两下,想想又道:“我见着,眼睛好像没那么迷糊了。不过,今儿最后一剂药已服完,之后要再请医师来看看么?还是只继续那食疗的法子?”
任宏泉沉吟一会,点头道:“今次去开封,我去胡太医府上送药材,有请教过这病,他说脑上病症最是复杂多变,若不得见不好论断,只叫好好养着。
今即有效果,足见前头那医师手段高明,回头再请他来看看再说。哦,对了..”
他转头看看,一院子骡高人壮的,他一下也找不着目标,便转回来又对泉子道:“明儿理好货,我要往岳父家走一遭,等会子你问问常伯要礼单,我再加俩样东西上去。”
“早备下了。”泉子撇撇嘴,忍不住颇不忿的哼道:“主君莫怪我多嘴。杨家家是应天府里出了名的最讲礼数的人家,我们还是亲家。
偏他家一水儿五六个女婿里,就我们年年堆着笑脸贴上门送礼,年年都吃讨个没趣儿的冷板凳回来。要我说这杨家就是看不起咱们商家人!主君作甚么还上赶着讨那没脸子?”
任宏泉皱眉道:“泉子,那是夫人的娘家,不可如此无礼。这回就算了,以后万莫要让我听你再这般言语了。”
泉子叹了口气,认认真真的应下:“主君放心,我...”
“主君!”
门外一声大喊,熊七高大的身影自外闯进门来,从横七竖八的车马箱笼中灵活钻过,直冲任宏泉奔来。
见到他须未理发也乱束,甚至连衣裳也穿的反的,一身乱糟糟不修边幅的样子,院子里的人都惊了一下,不知是怎的回事。
钟叔忙要人搬开地上阻碍,急问道:“熊七,可是..路上生了什么事?”
任宏泉面上轻松被冷肃替代,但见院中逐渐凝起紧张,他呼了口气,且道:“许是我另叫熊七查的事有了眉目。
好了,这天可不早,赶紧的,都别愣着了。钟同,你带他们仔细对货。”
熊七愣了一下,紧紧将肩上的褡裢给攥得变了形,硬缓了口气,才又急切道:“主君,是您让查的那事出了些差错,我不知怎的处理,才赶来向您讨主意!”
“且跟我入内细说。”任宏泉转身脸色就凝住了,快步上了台阶,带着熊七进了正堂。
院中又重新热闹起来,唯钟同抱着本子,心不在焉的记着,还时不时回头望望,催促着让整快些。
任宏泉带头转进堂屋偏厅,便回身捉着熊七胳膊,急问:“怎么,是家中出事了?”
见熊七猛地摇头,他松了气,就近捡个凳子就要坐下,面上刚浮起点恼怒,一句嗔怪正压在舌尖底下呢,就看眼前原点着的头迟疑了会,又猛地摇起来。
他一口气哽在喉头不上不下,猛地岔开道,使他烈咳起来,才去掏东西的熊七惊叫一身,大手拖上任宏泉臂膀就往桌边带,取了茶盏胡乱倒了碗腾腾冒着热气的水:
“主君,快,喝口水缓缓!”
任宏泉是摆手又捶胸,好一会才缓过来,挥退闻声进来看情况的白须老头,哑声问:“到底怎么了,你别不吱声,一句说清楚!”
“哦,哦。是这个...”熊七懵懵的放下开水,伸手先去取褡裢口子里的盒子。
一见到东西,任宏泉诧异道:“这是那砚?别说是你路上遇见人在查又折回来了?”
随即他又没好气的白了熊七一眼,起身去给自己倒了盏温水,怪道:“既然没给扣下,做什么这么慌张?险些没叫我惊得撅过...”
“主君,咱这是偷了贡砚了!”
“噗!咳咳咳!”
“哎,我这破嘴,是买。夫人说,咱买的就是那什么沈副使偷的那砚,造型还是上天赐福的什么意思。哎呀,反正就绝不能留在手里,要我赶紧把东西带回来,让您想办法悄悄处理掉。”
熊七边用大掌在任宏泉背上砰砰作响的拍着顺气,转着脸频频往外看,嘴里一咕噜没停,把剩下的话劈里啪啦全倒出来:
“哦,对了,在虞城县客馆歇宿,我吃饭时听见隔壁格子里的什么捉事,说一来应天府就要带人往咱家来,主君你们这段时间没犯事吧?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咱这回事不,但也悄摸雇了人给他们使绊子,也不知能拖延几时,说不准过会他们就来了,咱要怎么着?要不干脆给这害人玩意儿砸成沫子?”
“等等,你让我绕过劲儿来~”任宏泉捂着脑袋,皱紧眉头想理理头绪。
偏一句话没完,就听从舟气呼呼的大喊传入屋内:“嗳!你们什么人呐?怎么能硬闯民宅...”后半句他声音一变,惊叫倏起:
“哇哇哇~钟叔,这好像是路上那什么官兵,他们还带了刀!我们没犯事啊...”
跟着他这一句叫,外边一下子变得乱糟糟闹哄哄的。
任宏泉惊了一下,忙跑到窗户边,挑开一条缝一看:“这是...京西路巡检官兵!那令牌...大理寺令....捉..啊,大理寺右治狱的捉事使臣!”
熊七趴在上边窗缝在往外瞧,这下慌了:“完了,就是他们!还是大理寺的官?妈呀,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说着他反手解下腰间鞭子一甩:“主君,要不...咱打出去吧?我们兄弟见天在外跑来跑去,还是有把子力气的,咱这就拿着刀给他们打服了再讲道理!”
“...说什么呢你,殴打官兵,就是没事也要变有事!”任宏泉着急到不敢多想,忙道:“快,你带上东西先从后门走,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必不能叫他们抓了现行,拿走东西!”
“好好好,俺的身手您放心,他们绝对捉...”熊七立马跑回桌边就要揣上东西跑路,忽地大叫一声:“主君,有鬼!”
任宏泉回头往桌上一看,盒子,连着盒子底下的褡裢一起,没了!
门口,钟同高声对大家说:“好了,这儿没什么事,大家先回库房整理货物,不要慌!”
而后赶忙迎上来拉着定在那走不动道的从舟往后推到伙计怀里,对那打头的冷面陈恒,拱手笑道:“列位官差,家中孩子才出来做事,不晓事,还请不要怪罪于他。”
与陈恒同为首的李九笑道:“不碍事,叫你们管事的赶紧出来跟我们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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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钟同不禁问道:“小的们向来老实做生意,也从不敢拖欠漏缴税额,能斗胆问问大官人,这是发生了何事?”
“你是任宏泉?”陈恒收起令牌,冷冷喝问。
钟同忙摇头,后边任宏泉从屋内迎出,疾步走上前,拱手笑道:“小人任宏泉,不知大理寺捉事前来,有失远迎,请勿见怪。”
李九把手一背,笑道:“你倒是还有些见识,即这般,不用说那也知道我们为什么来了吧?还不快带着东西来跟我们走一趟!”
任宏泉皱着脸露出的笑带着几分苦:“诚如小人管事所言,小人做生意一向老实本分,何况这做买卖嘛,经手货物繁多,当真不知大人说的是什么东西,还请大人明示。”
“既如此,跟我们走一趟吧,到了宪司,你有的是时间能好好想。”陈恒半点没废话,挥挥手,淡淡道:“带走。”
“是!”
“嗳,别那么着急嘛~”在官兵左右揪住任宏泉时,李九忙伸手拦着,笑问:“你好好想想,洪永梅替你找的东西在哪儿,拿上和我们一起去宪司配合做个笔录,没有多大的事儿。”
任宏泉有些惊讶:“我要洪兄特意找的东西,不过是要挑些好的广东海参,便是那边的海参也禁了...两位捉事,现今四月还未到,照往常惯例,洪兄想必才启程往广州去呀。”
“只是海参?”陈恒皱起眉,面上有些思索之色。
任宏泉脸上只剩下满满的真诚与老实,一样一样细数:“回捉事,要带的,还有今年新的棉花种子,有木棉树苗,这些都是小女想要的宝贝,以及日本的宝...”
“我说的不是今...”陈恒就要再问,李九拉住他:“这外边围的都是人,多做滞留不好,既然他一时想不出所以然,那就去了宪司慢慢说,快,带他上马。”
“钟同,两位捉事说了,就请我去喝喝茶,没什么要事,家里管好,我去去就来。”任宏泉回头交代完,抽抽手,见那俩士兵箍得死紧,又老实的问:
“两位,既然只是常例问询,小人日后还要在左近做生意,宪司离此不远,请问能否自己骑驴跟着?”
陈恒扫了李九一眼,再看向任宏泉的面色缓和了些许,颔首道:“莫要磨蹭。”
应天府乃京西路首府,宪司便在城北。
骑在驴上的任宏泉双眼深处布满焦虑,情绪尚能瞒而不发,但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粒子却无法说压住就能压着的。
偏他就夹在队伍正中跟着走,那是半点不敢去擦,而当宪司那扇威严的大门就在眼前,其上提点刑狱司几字,在这一时,更是充满了无比的威慑力!
任宏泉已经紧张到骑在驴上的身子都有些摇摇摆摆,看着下一瞬就要晕倒的模样,他使劲拽紧缰绳,努力的调整呼吸,想要镇定下来。
“陈捉事,李捉事,请留步。”远远传来一声笑语,与之同时,还有轻快的马蹄声在连续不断的靠近。
李九催马上前见过礼,略有些讶异的问:“宁太守,您这是?”
宁太守伸指点点任宏泉,笑道:“李九,陈恒,你们追东西怎么不打听清楚再动手?”
任宏泉心中迷糊,遂转头望去,一眼便见本府知府那无比耀目的官服,以及那穿着一袭韶粉圆领长袍骑在马上,披着日光显得格外高贵的青年骄子。
对方见他看过去,正对他点了点头,但笑不语,任宏泉一眼便认出对方马背上横搭着的褡裢就是家中才丢的那款,心中又是放松,又是另一重紧张泛起。
于是,对方的笑生生让他背上又出了层冷汗,那被翘起眼角托飞,在阳光下有两分偏红的泪痣,在他眼中无端起了几分妖异,叫他瘆得慌。
东京萧宅前,一个浑身狼狈,神情悲伤恍惚,侍从打扮的青年跌下马,跌跌撞撞敲响了萧宅的门。
“...重青?你小子这是怎么了?三郎呢?怎么没跟你一起?”闻声打开门的门卫见他跌跌倒倒说不出话,赶紧给他扶进门去。
此时正是歇响的时候,内宅老夫人处十分安静,忽有一穿石青圆领窄袖袍的婢女神情焦急惊慌的跑来,急忙忙的脚步声,冲碎了一院静谧。
“流珠,怎么回事?规矩呢?夫人就是这般教你们的?”廊下对坐分线,身着橙底白花短褙子的婢女忙搁下线来拉着人低声训斥。
“不,秋霜姐,有很急的事,老夫人醒着么?”流珠一张小脸上煞白。
秋霜皱起眉,才要问,里边便有一个小婢女打起帘子,轻笑道:“老夫人说梦中似听着什么东西在急急的敲,要我出来看看。
流珠?瞧瞧,你这急模样。大夫人管着府上,向来也不见差错,今儿是生了什么事儿呢,急得要赶着这时候来打搅老夫人?”
不一会儿,里间便听流珠急声报告:“老夫人,重青回来说,说三郎君在沂州渡口上船不久便落了河,找不见踪影了!”
慈和的声音中似乎被卡进了碎石子,沙哑又尖利:“什么?”其中有浓厚的不可置信。
“老夫人!快,快去请医师!”
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响彻了整个萧宅。
31. 三十一
时光荏苒,三年光阴如流水,转眼东去再不回。
又是一年春三月,正为踏春赏花好时节。
春光明媚,青州西南郊外桃花山上春花正盛,一阵风过,桃粉如流。山脚,石子涧激流奏乐,溪涧边热闹声浪一阵盖过一阵。
“二哥,加油,抢了他!”长高了一大截的任渺早把脸前碍事的薄纱给夹起来了,挥舞着一杆红旗子在给场下比赛的哥哥奋力加油。
在她对面,与她年岁相仿的一个小娘子瞪着眼,别说帷帽不知飞哪去了,甚至连着袖子也给高高缚起,举着橙色的旗子站在高桌上,一杆蓝旗舞的虎虎生风,喊的话也是威风上天:
“严小三,给姐踢废了他们!”
对方身边的小厮婢女们簇拥在一起,齐声打气:“三郎君加油!三郎君威武!”
任渺越是兴奋,脸上便更加泛白,此时在阳光下,她双颊上的光泽就如上好的羊脂冷玉般白得剔透,她使劲挥手,喊着身边的人:
“快快快,阿默哥,不要吝啬你的大嗓门,我们不能让严雯雁那丫头压下去了!”
“好嘞~甜甜姐,美芝姐,巧云,知知啊,你们也大声点,跟着我喊,整齐点啊~”阿默摇着手,跟着喊道:
“二郎,盏茶的功夫,香就烧完啦,快,夺了他们的球,再进俩,这一回咱包赢的,冠军餐是要吃定了!”
在任渺身旁比她高出一个头,穿着襕衫,却如女孩般带着帷帽的家伙,脸前帘子老老实实的垂挂着,双拳却攥得紧紧的看着球场中的局势变化。
“流星双拐,鹤哥做到了,赢了!”一片欢呼声中,小男孩清澈而又激动的声音从帷帽下传出:“阿渺,鹤哥赢了!”
任渺露出八颗大牙的灿烂微笑,捉起身边人的手高兴到跳起来:“赢了赢了,阿晓,我们赢了~”
“哼!”严雯雁气呼呼的跳下桌子,大步跑入场中,直往她们这边跑来。
任渺惊呼一声,拉着阿晓撒丫子就跑:“巧云,你们快帮我拦着点。”
“嗳!”巧云脆声应下,笑眯眯的跑上前抱住严雯雁:“三娘子,你家三郎君找你呢,常胜的将军首尝败果,天可怜见的,且去安慰他两声吧~”
“任渺你个缩头乌龟,站住,要别人帮着比有什么意思,有本事咱们两个下场单挑!”严雯雁气到大叫:“那个转心佩你还要不要了?你再跑,我就丢溪里去!”
又不是明晃晃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要任渺为了个彩头乖乖听话,怎么可能?她充耳不闻,拉着阿晓只顾埋头跑。
桃花飘飘,溪声阵阵,青草带着春天的清新与风共舞。
后面的女孩儿胜在够执着,任渺的力气却无法与之匹配,没多久,灌了铅的脚步就要她不得不听话了。
“我背着你。”阿晓拉着她慢下来,跑到她前面就要把她往背上捞。
这一折腾,险些把他头上帽子碰掉。
“我去!”任渺眼疾手快,一把给他按回去。这耽搁下来干脆没有再跑的劲儿了,她拉住阿晓要他别再折腾,一手抚着胸顺气。
严雯雁撑着膝盖,喘着粗气骂道:“你,你个死丫头,跑什么?有,有本事,再跑啊!晓晓,你,你这哑丫头也还,还挺能跑,啊...”
阿晓闭了声,扶着任渺给她顺气,低着头站到她身后去了。
等匀过了气,任渺双手往腰上一插,没好气道:“谁让你一副凶神恶煞要揍人的样子?我不仅要跑,我还要去找我大哥告状!”
“你敢!”严雯雁把眼一瞪,柳眉倒竖,握起拳头很有几分红衣恶煞的凶样威胁:“你这细皮嫩肉的家伙,要敢让我大哥知道,再传我娘耳朵里,小心...小心我从你二哥身上十倍讨回来!”
任渺把手一摊,无所谓中还藏着一股期待:“从师从说,虽是偷偷摸摸,那你到底也和我们跟着一个大师傅学武好两年了,算我们师姐。
从交情来说,咱吃着一锅出来的饭也有几年了,怎么着咱都得叫你一声姐。
他那样皮糙肉厚的,我这细皮嫩肉的家伙可打不动,你就得帮我多揍揍才好,省得他一天天屁股上跟长了钉一样,越大越挨不着凳面儿~你干嘛?君子动口不动手,乱来不是真英雄啊~”
“哼~”严雯雁气哼哼的两步走到任渺跟前,拉过她挡在胸前交叉的双手,重重拍下一块冰冰凉的东西,怒留一句:
“臭丫头,猪不用站风口也能飞!”转身便跺着重重的步子飞快走了。
任渺诧异了一下:“她这是骂我还是夸猪呢?”
阿晓捡起她手心那枚玉佩,见是个流云百福银外圈,内环青白玉做的圆玉扣,中心空圈吊着只通体呈淡淡乳黄色的展翅小猪。
可爱的是,鼻头与翅尖居然有一点粉润,他拨弄那小猪转了一圈,笑道:“你是属猪的,这块玉该是特意寻来为你做的吧?
我说呢,鹤哥那么多回都输的半点没悬念,今儿怎么就突然赢了。”
“嗯?出门踏个青而已,她突然给我送礼要干嘛?”任渺收回眼,挨在阿晓身侧,凑头就着他的手一看,真有些惊讶了:
“这细润感,是品质不错的和田玉了,里头这个乳黄还带一点粉,好东西啊,她哪里找来的?
啧啧,那丫头向来犟的厉害,这回送个东西都把我以往的胡说的那些全考虑上了,这般抛费心思..”
“严知州元宵过后就已出发,现在天气渐暖,算着时间也是时候了。”阿晓撩开帽帘,看着把头低下去的任渺,将转心玉猪放在她手心:“看来,你那重礼也该送了。”
任渺把着那小猪绕圈圈,越玩越喜欢的不行,犹犹豫豫的抬起眼:“你说,她这样有心,我要送她那样礼,她娘发现了揍她,那我不是罪过大了?她们家犯了大错可要跪祠堂的。”
阿晓勾起浅浅一笑,春花也不及他三分颜色:“那就不送了?”
“...怎么可能!”任渺也就呆了零点零零零一秒,转手把小猪往兜里一揣,下巴一挑,昂着头道:
“哼,为了做那杆合她用的破枪,我这些年攒的零花钱全给掏空了!还从你这和二哥那借了才够,二哥那个小气鬼给我放了高利贷呢!不送?那不得砸我手里了?”
数落着这些苦处,任渺最后一咪咪纠结也没了,剩下的全是心痛:“还是让她挨揍罚跪去吧,谁让她经常恐吓我,这就是代价~不然我这积蓄没了不说,半个月多的辛...”
要知道,她们家小孩子不满八岁,没有月钱!
之前,她来钱的渠道,只有每年过年固定的,一贯八百文足的银鱼红包,再就是大大小小节日里或一百或两百文的小红包了,还有些零散不可计的偶然收入。
省吃俭用,坑蒙拐骗三年,她才好容易省下来十贯五百八十二文的身家!
咳咳,那什么,虽然她平常都是在阿晓,还有大哥二哥手里蹭吃蹭喝,那也还是有些地方需要开销的啦,只剩一半还不到什么的,也很正常吧?
嗯,扯那么远做什么?话说回来,为了搞这杆枪,她是掏空心思寻材料,又找师傅沟通商谈好多回,最后好容易才杀价到十五贯的呢。
除了自己手上所有的积蓄,阿晓这借了两贯五百文,还有二哥那儿借了一笔,才凑足了这个数。
她上个月刚满八岁,这个月,人生中刚领到的第一笔月钱,整整五百个,一大荷包金光闪闪的铜子儿呢!
呜呜,偏就没在手上捂热,转头出了门,就被恶债主给抢走了!一想起这个,任渺的心就像是压上了五百个铜板做的大秤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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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的厉害。
而听她越说语气越悲愤,阿晓忙拉着她安慰:“我这儿的你尽拿去用就是了,从来也没说要你还什么。”
“哈哈哈~”一声朗笑从二人身后传来。
二人皆是一惊,任渺第一反应就是将阿晓撩起来的帷帽放下。待转身看去,只见溪中一身黑衣的中年侍从撑着一叶小舟顺流而下,这会正顺边而止缓去势。
舟中负手而立之人,头戴方巾,胡乱穿着一袭扁青色灰边竹纹春衫,显出两分狂放自在,长须飘飘,又有掩不去的十足文气,见她们看过去,似模似样的拱手道:
“在下赏景而回,不慎听见两位小友谈话,小友们,莫要见怪啊,哈哈。”
任渺二人对了个眼神,一同回礼。任渺很主动的问:“不过是我们小孩子两句闲话,听了有什么要紧。只是不知叔叔在笑什么?”
文人捋着须又笑了一声,方指着严雯雁跑走的方向道:“我见那是个女娃儿,却听你说要送她一杆长枪。大把书生不识剑几尺,闺中女儿却来系红缨,小友,何用也?”
“当然是打架啊~”
任渺反手往腰间一叉,完全把给她做枪的师傅说过,照她意思蛮搞出来的枪杆子,非常容易损耗还不容易再补做等等大弊端抛去脑后,得意又炫耀的吹起了牛皮:
“叔叔你知道不,我那长枪是可长可短,可轻可重的神器。带着它,我姐远行防身能出其不意,上马鏖战当为第一。叔叔,你说厉不厉害!”
文人干脆盘坐于舟中,不接这话,只笑说:“可我听小友话间意思,那女娃儿家中该是希望女儿娴静温柔,小友这般送礼,岂不是要陷她于不敬、不孝,亦不真诚的境地?”
“这位先生。”阿晓站至任渺身边,抬起头,隔着幕帘直视文人,问:“您若了解过,就知严三娘子对上爱重父母兄长,下护弟妹,从无不敬不孝。如此,长辈若不爱,儿何能孝?”
任渺也笑着道出心中所想:“精诚之至为真。专注真诚,以及武学天赋,我姐姐都有,且更胜于大多男儿。
姐姐有此本事,亦有青天之志,怎能只为顺从长辈期冀,便不顾自身,一心去做个乖巧小闺秀?”
她说着上前一步,两分认真中暗藏八分挑衅:“还是叔叔觉得,只要是长辈要的,就是孩子要的?”
文人一挑眉:“我觉得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任渺昂起头哼道:“如是,长辈便不慈。如不是,明知是强人所难,亦要陷女儿于不孝困境,长辈便不善。即这般,不慈不善,又以强权相欺的父母,女儿如何能孝?”
“好,好一个长辈不爱父母不慈,儿何能孝~两位小友志气当与人不同,我却要随波逐流去也,哈哈哈~”
一直认真听着的文人抚掌大笑,小舟不知何时被撑至溪中心,顺激流飘下,乘着笑声远去不知踪迹。
任渺呆了一下,很是摸不着头脑:“这个叔叔不是被春水冻坏了脑子吧?”
她还以为自己要趁着无人,气斗陌生老古板八百回合呢!结果这满肚子替补草稿都分类准备好了,就等开战,却是热了个身人就跑了。
唉~白兴奋一场,真是好不无趣~
“萍水相逢,许是拿我们做消遣吧。”阿晓拽了下纱帽,颇觉气闷。
任渺摇摇头,转过身来背着手倒退走,眨眨眼,笑问:“既然如此,那我们去租艘小舟,追上去骂他一顿?再拿酸秀才弱书生嘲笑他一番?”
阿晓心中郁闷散去,忽地一下笑出声,嗔道:“那样我们不就成不讲道理的泼皮无赖了?”
“有何不可呢?”任渺把手一摊,满脸无辜与单纯:“我们还是小孩嘛,这得说是可爱较真呢~等过两年长大了再做这样的事儿,那才算是泼皮无赖~”
32. 三十二
第二日,严宅门户大开,门口轿车与高头大马来往不断。
因严家主君早前在才开春时,就独自启程去往登州上任,今儿这宴,前院男客便由管家辅助严家大郎严闻非来张罗接待。
来赴宴的人家,大多都是各衙门负责人的家眷,当然,此算作别之宴,亦邀友朋。任浩文是作为严闻非的同窗,受邀前来。
为显重视与礼貌,他今儿可好好打扮了一番。头上端正戴着顶乌角巾帽,身内穿着桃夭红广袖襕衫,外罩一袭白青色长褙子。
空青色缠枝花纹锦带锁劲腰,腰边右挂幽香袭人竹纹囊,左系青佩垂红绦,脚蹬石青面厚底长靴,精神又俊俏。
带着钟佑在门房处递上请柬与常礼,任浩文一进二门,便见正厅完全敞着,与前后园里的花草山石融成一景。
厅里厅外人皆三两成群,玩话赏景,又或吟诗赏词,真是好不热闹。
任浩文也不去找朋友做堆,而是瞅准了严闻非,逮着空就一把给他拉到一边:“闻非,你三妹呢?你要人寻她出来一会,我妹准备好的礼物要我给她带了来。”
“我娘又不让她来前头的,我怎么知道她在哪疯玩?你把东西交给满山,让他送进去不就好了,我大姐管着后头事,指定有派人在后院门处候着。”严闻非抬手要召书童。
任浩文赶紧摆手:“那不行,我妹再三叮嘱过,说是要你三妹亲自取,叫我绝不能给到旁人。”
严闻非这才偏头一看,见钟佑手上抱着有臂长的盒子,心中就好奇了:“做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这回是什么东西,这么大盒呢?还不让人知道,不会是什么不得了的吧。”
“她们女孩儿家的来往,我怎么晓得?”任浩文只说不知道。
叫来满山吩咐过后,严闻非暗暗给了他个白眼:“总要我递话传东西,回头事发我也得被骂,还什么也不给我知道,没你们这么不当人的啊。
仔细我这就透给我娘知道了,管你今儿打扮成什么花模样呢,就是系上金腰带,信不信我娘也得叫人当堂给你扫地出门?”
任浩文不搭这茬,背起手笑问:“说到金腰带,听说你外翁调复原职,沈四郎也被重新起用,这回满山该是春满山了吧?”
严闻非左右看看,拉着任浩文往内园廊边角落靠去,小声吐槽:“哪有什么春满山?我有件事还没和你说过吧,前阵子我外翁家有消息来,说江宁那边的沈家老宅给封了。
而且我四叔舅原先是内司官,因那事被连累成什么样了?后来是寻回了那丢失的贡品,也找出了罪魁祸首,可我四叔舅不过就是被解了禁,不照样被冷置三年?
如今是还官了,也不得回京呀,只惠州一个小小通判,往后要没运气,又未得重用,正常熬资格,想要再回京去不知得多少年岁了。”
“老宅被封?官家下令么?”任浩文还真不知道这回事,又觉得他说的太严重:“你外翁好歹是九寺卿之一,沈通判还这么年轻,又是上两届的状元郎,只要能做出成绩,优升也容易。”
“那倒不是,是我外翁让家中族长封了。主要是沈家现在是怎么低调也嫌不够的,要不是那宅子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可得让卖了。”
严闻非耸耸肩,颇有些无奈。歪身往栏杆上斜倚去,低眉又道:“鸿胪卿在咱们看来是顶顶高了,但比起殿前司的副都指挥,那差的,哪里是一品的事儿呢?
如今各位皇子一年大似一年,四皇子也都快十一了,要他们家不继续搅和,那是想着天方夜谭。我四叔舅哪那么容易回东京去?”
任浩文微笑了下,表示:“福王任开封府尹都三年多了,明年上必要升为亲王的,他们能闹什么?不过就是你之前说的,拉拢你家抱团不成便翻脸而已。”
说着他折了支探到廊里来的辛夷花在手上转着,又叹道:“你外翁不舍老宅还是有道理的,就像我家那老院子,有多少感情在里边存着?真有什么事了,但凡能有点办法都要留着的。”
“是啊,我娘也常这样说。”严闻非眨了眨眼,随口附和一句,伸着胳膊去拧了根长树枝在手甩了甩,又笑道:
“一说起我娘,我就能想到那害了我四叔舅的孙家,他们家不都给流放到边城了么?孙大也配去牢城这么些年了。
但我娘啊,每回一琢磨这些事,就想起他们,然后就定要恨的牙痒痒呢。我瞅着那脸色,要是有机会碰见孙家人,我想她估计是能亲手给人上笞刑的。”
“孙大不是好人,却也算不上祸源,人家一家早都被废逐了。再说,也不定他家每个人都可恶。且如今都过去了,再惦记不过是白白气闷罢,还闹那心做什么。”
任浩文顺着应了一句,手上花枝往前边点了点,笑道:“这些事站在这说总不像话,回头咱们自去找个清净地儿再胡聊。
你忙去吧,这会再和我唠下去,我看你家的管家啊,得憋不住来捉你了。”
“谁说不是呢?可我娘想不开呀。”严闻非把手一摊。转头确实见管家在频频看过来:“唉,我才说了几句啊!
我娘也真是的,都临要走了还搞这一出。还好何叔不是那般计较的人,不然得怎么闹心呢。”
虽这般抱怨,他倒也丢了树枝,理了理衣襟,就道:“我三妹也该到内门口了,钟佑,你现在把东西送去吧。
哦,对了,浩文,季二他们都在西厅那边饮酒和诗呢,你自去找他们玩儿吧,我待会闲了再找你们去,午后散了,我们自去玉茗楼品茶谈心。”
任浩文点头答应,看严闻非招呼别人去了,将手上把玩着的辛夷花随手往帽边一簪,带头就往廊门转去。
钟佑跟在后头道:“二郎,严三娘子我又不是不认识,就转个手的事,我去不就好了?季二郎他们都差人来叫你好几回了。”
“你当我想多走这几步?”任浩文舒展眉头,叹了一口气:“小妹说这东西送到不算,重要的是她做的说明书,就严三娘那丫头的臭脾气,你说你跟她强调,她会往心里去?”
“小娘子这折腾大半个月,做的是什么样的大宝贝?用起来还要什么说明?”钟佑震惊了,抱着盒子的手都不由一紧,脚步也跟着小心起来。
直到走出好一段去,他才又笑道:
“那得了,严三娘子那急燥脾气,估计我半个字没说完,她就能抢走东西转眼飞不见了。别说我没本事按住她,就是有,这儿我也不敢乱来啊。这活儿,还真得郎君你亲自办。”
“嗯哼~”任浩文从袖子里掏出一本有好几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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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精致小册子:“所以,你等会记得先躲着,等我要她看完了这些注意事项,叫你了你再出来。”
“好嘞,躲人这事儿,我还是擅长的。”
后院女眷处,或有以赏花投壶游戏的,或是聚在一桌玩叶子牌的,或论时新服饰,各自成趣,也别有一番热闹。
后花园东边花厅,四边的槛窗都被换成了纱帘,严家夫人正和一个看起来温柔端庄的美妇人同坐在锦榻上叙话。
“你爹即回了京,后边李家再有什么动静,你们也不会再那么被动,这下,你总是能放下心了。”美妇人满是笑意的话语将声音中原本的清冷都冲淡了不少。
严夫人仔细折起信,递给贴身女使,便要她们全都去外边候着,温柔低语中,还是有些许消不去的惆怅:
“只是几方砚台,便逼我爹将大半家产献出,又被贬谪。如今,被带累这么些年,调回去还是个鸿胪卿,李家,真是好算计!”
说到这个严夫人就来气,一手抚着胸,点着桌子恨道:“可好容易找回那破砚台,抓回了孙大,李家终是露了马脚,却推一个旁支子弟,说是我四弟瞧他不起,奚落羞辱他,所以报复!
我四弟那人最是和善不过的,怎么可能凭白与人结怨?东京里谁不知李家是找了借口推的替死鬼来做糊涂账?偏官家吃这一套,那些与我家好的个个儿不吭声!
华娘,我恨呐。
尤其是孙家那一家子害人精,我家对他们不够宽厚吗?居然为了一点小钱便做出那种下作事来?果然,不是死契的奴婢就是不堪用!”
“那都过去了,别气了啊。往好处里想,要不是孙大贪心,私下偷了一方砚去卖,你家四郎真就完全中算计,一生都得背上这洗不去的污点。
阴差阳错的,如今倒只是差事小了些而已。这般想,是不是就好多了?”
美妇人安慰起人来,声音能放的很柔,很亲切:“我话说的糙,你且胡乱听一耳朵,这一遭,只要能让官家不再拿你们家做挤奶的牛看,便已是很好。
伯父身体还那么健朗,行事又向来周全,之后的人生还长着呢,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机会总会有的,你说是不是?”
“理是这个理,可从来只有千年做贼,没有日日防贼的,我就怕...”严夫人摇着头,面上有着对不确定未来的担忧:
“这些年河湟那乱地方打下来又还回去,反反复复的。前两年年景本就不怎么样,官家还装大方给赏赐,这一来一回假大方,前后废去了多少钱粮?”
“河湟乃边防外家之地,官家这么做,自有道理。”美妇人端起茶盏到口边,微微摇头:“这些不是我们该论的。”
“废就是废,还有什么道理了?左右没人,你我说说又有什么要紧?”严夫人颇为不忿,很是起劲:
“要只是河湟那边糊涂账闹不清就算了,可如今那边的乱没摆平,永夏又闹起来。这一闹大,弄得西域的东西都成了紧俏货。
好嘛,因着这事,各处经制司又开始修缮,这又要打起来,就不是河湟那点小动静。没得军库里钱缺的紧了,或是又吃败仗,我家说不准...”
美妇人有些讶异的打断了严夫人的话:“静儿你瞧,那丛花里头可是有什么在闪?”
33. 三十三
严雯雁红着脸,紧紧抱着自己烧了所有智慧之后,才好不容易从任浩文手中拿下的长盒子,一双眼兴奋到白日的光亮都挡不住内里闪射出的激动。
她要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赶紧穿过花园回自己的住处去,她抱着盒子的手上下搓了搓,表情立时变得有点猥琐,脸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激动过头的傻笑。
但,她虽然蹑手蹑脚的吧,可这花园中现在是姹紫嫣红齐放,而她手中大盒子却是深色漆,在一众娇艳颜色里,就没有比这盒子颜色更沉的,这不就是移动的显眼包了?
在有心人眼中,更就是漆黑夜里闪耀的大光球,不存在一丁点的隐蔽性。
“三姐儿,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女孩儿家家的,需规行矩步,裙钗不扬,你那是什么作态?一早上跑得找不见人影子,是又在背着我作的什么死呢?还不快来见过你何婶婶。”
严夫人看清了是谁,转瞬把口头说着的事忘脑后了,略拔高声音想喊住鬼祟的女儿。但她语句中虽暗含教训,听起来却依旧如温言软语,是从来不变的温柔调调。
“啊?啊,婶婶好!娘,你们慢慢聊,好好聊,我去放个东西再来~”严雯雅可一点儿也不像她娘,大剌剌的把嗓门拔老高,远远应了一声显示自己的存在后,便要一鼓作气遁走。
奈何严夫人已经看到了她,哪里肯轻易放她走:“你这孩子,贵客在前,什么东西这般贵重,不能叫个丫头拿回去?还不快快过来,仔细我削你!”
“就是任妹妹送的践行礼而已。你们说话我又插不进嘴,要我何用?”严雯雁脚下压根没停一点。
这声儿那是越拉越远,到最后只剩了个尾巴在飘啊飘,人影子转个眼的功夫是半点也再见不着了。
严夫人无奈摇头,收回身坐正,对身旁坐着的美妇人笑道:“菱娘太顽劣,阿华你别和她计较。”
“你我姐妹多年不见,我杨改何姓就算了,怎么在你眼里连这点肚量也没了?”杨夫人嗔怪一句,又好奇的问:
“你不是说你家三姐儿从不爱和女子做堆,那她说的任妹妹是哪家的女儿?却有本事叫她这般亲近?”
严夫人面上笑容一淡:“就是个小商户家的孩子,古灵精怪没什么好的,咱们说的好好的,你问她做什么?”
杨夫人笑道:“自然是想听些故事的,你还不知道我?听到好奇的,就想凑耳朵听一抿子。”
“这哪有什么稀奇故事?”严夫人摆摆手,不大在意的说:“起因不过是我家三哥儿前年上死活要学武,来回挑看,却看中了那家二郎的师父罢了。”
作为听众,杨夫人是很合格的:“哦?就是你家三郎说的那个武教师父?”
“嗯,是他。”
似是情绪上来了,严夫人那生的柔和的眉眼间,慢慢染上一抹带着厌恶的嗤笑,柔美端庄的相貌被添上了些许刻薄之色:
“我是说要那商户人把师父转让我请回来的,起先三哥儿还应的很好,我也都和人家说好了。没想到他偷去那家人家庄子上,回来就跟中了邪一样,非要上门去跟人学,请来还不要。
菱娘呢,跟着去玩了一回,回来后那是怎么劝也不听,每日就是闹着绝食,也必要去找那女娃,风雨无阻,一日不落!”
说起儿女的气,比之前事还要叫严夫人觉得堵心:“她们家大郎又与我家闻非是同窗,倒是个还能拿得出手的,也还算守礼知趣,就是太过纵着弟妹,一点长兄气度都没有。
我这一双小儿女,之前多懂事啊,就是碰上她们家人,闹得现在一个比一个脾气怪!好在...”
严夫人叹了口气,有些说不上来是解脱还是庆幸:“这在地方任上官,至多只能做三年,之后离了这,没了联系我还能趁孩子年纪小给他们掰回来,不然,我可不知要怎么闹心呢。”
“哦~老鬼头没逗我玩,听着果是个有趣的。”杨夫人若有所思的呢喃。
严夫人正端了茶盏吃茶,对方说的又轻,便没听清,放下茶盏有些许茫然的问:“什么?”
“我说,能得你一句古灵精怪,想来是个有趣的孩子,与我家女儿说不定也有缘呢。”杨夫人笑眯眯的,一双桃花眼中似乎沁着蜜,叫人心中酥软:“她们家可还有什么姐妹?”
“就那两个兄长。我家这猴儿是天性难训,那家的女孩儿呢,这么大年纪了,你说,也还一点不知道避嫌,见天跟着男子身后跑来跑去,一点没个规矩。
我看呐,她娘有她一个便够呛,再来一个还得了~命都得多气短两年去。”
严夫人持帕子在唇上轻轻按压,说的漫不经心。转眼发现厅外婢女引着个文雅漂亮,约莫十岁左右的女孩儿被女使引来,脸上忽地放出笑意,忙招手至近前。
“好孩子,快来。”
“伯娘万福,月娘有礼了。”
月娘脚踩一双淡紫堇色蝶纹绫面翘头珍珠鞋,鞋面隐露杏花白绫袜,正谓莲足纤纤半月尖。
法青色绸带绕至茶白缭绫百褶裙前腰,系做双飞蝴蝶结垂压裙边。内掖一抹缥色收省抹胸,外罩竹叶销银窄袖西子色长褙。
如瀑青丝绾成三鬟髻,髻后缠红丝绦,点几许真珠,缀盈粉珠花。
珍珠珊瑚串着的如意金锁璎珞压在颈间,腰间玉配黄白丝绦,腕间有只嵌金星的开口银镯子,妆容浅淡,柳眉如月弯。
严夫人细细打量过,忍不住夸:“粉面丹唇,眉如远黛目含星,静若花照水,行似柳扶风,好!竟比你娘年轻时还要美上三分,真是个天下少有的好女儿。
先时我只顾着与你娘叙旧,没早些喊你来说话,倒亏了些眼福。”
“是月儿贪玩,没早些拜来伯娘面前。”月娘微微一笑如尺量,攀上双颊的晕红都显得恰到好处极了:
“且月儿资质不过萤火,伯娘姿容比之天山明月更胜万分,月儿怎敢在伯娘面前称耀?伯娘这般夸奖,真是羞煞月儿了。”
“今儿出门来,月娘的嘴可是抹了蜜?伯娘的心哟,真真是都要给你甜化了~”严夫人不住揉搓着月娘的小手,笑得双眼弯弯。
又见她髻间不过些许点缀,严夫人抬手取下后髻一支掐丝蝴蝶流苏簪,往月娘鬓间一簪,那两只嵌着翠蓝玉的金蝴蝶羽翅轻摇,好不灵动。
严夫人拢着珍珠与红玉搭配的流苏串满意笑问:“华儿,怎么样?”
杨夫人点头:“有这红的金的点缀,这孩子总算有点俏皮样了,静儿的眼光还是这般独到。”
月娘摸着髻边多出来的簪子,浅笑福身:“多谢伯娘,月儿很喜欢。”
“你这孩子,我和你娘从小就认识,跟亲姐妹一样,你和伯娘这么客气做什么?来,和伯娘一块儿坐”
严夫人很是得意,亲昵拉着月娘坐在身边,再和杨夫人说话时,语中就很有些羡慕了:
“华儿,像月娘这年纪,仪容就这般好的孩子现下多少见?我家菱娘要能学得一分,我就哦弥陀佛了。”
她亲昵的半揽着月娘,又笑道:“我与你说,周通判、郝节判家的小娘子都伶俐乖巧,是极好的孩子,配和你做个伴,你以后可与她们多多来往。”
“嗯,谢谢伯娘提点。”
看着女儿垂眉低眼,顺从的半挨榻边坐着,克制的依着严夫人,唇角扬着量出来的板正微笑从没变过分毫,杨夫人转着茶盏,摇头道:
“孩子喜欢和谁往来,那便由她才好。到她这个年纪,本就没多少青春能肆意笑闹了,可不能再早早要她和这些烦恼事牵扯在一起。”
严夫人可不赞同好姐妹这说法:“陈兄弟接过了这州中差事,以后掌管府衙,多得靠这些手下。来往应酬什么的,就得咱们里外帮着张罗操心。
而且这孩子多难得?你更要好好教导她,福王明年将及弱冠,定要进为亲王,之后便要择正妃,月娘不但姿容能压群芳,仪态更是甚为难得,未必没有这造化。”
杨夫人微敛了笑:“静儿,你知道我的,此话休要再提。”
“哼~你这脾气还是这般犟。”严夫人摇摇头,分外可惜的看了月娘一眼,又说:“不说那个,只孩子们在一块玩,门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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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对的,不胜过被那些没规矩的小户家儿女教坏?
别说我没提醒你,要同那些尽会取巧的没规矩人家来往多了,可有的你后悔的~我家那拴不住的皮猴儿就是眼前的教训!你那主意,尽早可打消了。”
“秀寒,你去找雯雁玩儿吧。”杨夫人摇摇头,支开女儿,才和小姐妹道:“我们自来情同姐妹,你能不明白,我哪里要她这般规矩?”
严夫人失笑,点着杨夫人就道:“亏你还总说,孩子有孩子的喜好,劝我不要过多干涉孩子的选择,如今你又何苦强求她与你一样?”
杨夫人叹气,双眉浅浅皱起:“她要是真心喜欢也就罢了,可这都是她那祖母给强硬教成这般模样。外人看着这模样好,你知我看着她再没有小时候那样的真心欢喜,心里多难受?
你瞧,她这板板正正跟块豆腐泥捏的一样,不问不说就不响不动,走个路就是拿尺子量的,左右迈步距离那是半点没差!和个布娃娃有什么区别?
她才多大年岁?这么半点活力也没有哪里成呢?好在这回回去我发现不对,硬给她带出来了,不然她还不知要被我婆婆磋磨成什么样呢。你知道吗,我婆婆竟瞒着我给她缠了...”
“何小娘子可要去找我们家三娘子?后上房往这边走,我带您去吧?”花厅边守着的一个女使笑着上前询问。
何秀寒将忍不住摸向髻边流苏簪子的手收回身前,浅浅点头,但笑道:“有劳女使帮忙看顾我的婢女几分,我就在园子里走走。”
“嗳。”
“我就在这儿看着,小娘子可不要走远了。”一直跟着何秀寒的粉紫衫婢女说完,便自寻起视野好的地方站定,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吩咐。
何秀寒顺着石子路慢慢走着,唇边已无了笑意,一对与杨夫人相似的桃花眼中也淡淡的,没什么情绪,更印不进满园花色。
三月春光,都在无人的时候,渐渐冻结在她一张小脸上。
“嘿!”
“哈!”
不知走了多久,放空脑子并未择路的何秀寒被这爽利的呼喝声,和与之交织的呼呼劲风唤回了神,才发现自己似乎走到园子的偏僻角落里来了。
她静静站着,仔细听了听,好一会才慢慢寻着声音绕过花篱笆,到了一扇半掩着的门前。
在门前踌躇了好一会,何秀寒悄悄抿了抿唇,把门缝推开了一点,往里看去。
正就见严雯雁单穿窄袖花草纹朱殷红襦衣,外穿一条杏仁黄裈裤,腰间用金叶黄带子随便系个结,威风凌凌的舞着一杆银黑长枪,动若脱兔,迅捷如鹰。
对方那抿着得意,揽尽阳光的明艳脸庞,在何秀寒眼中,比那光下的银枪头,还要刺眼。
当她不自觉走神时,严雯雁早已不知何时跳来门边,枪尖扫来,一把挑开了半掩的门,并配上一声大喊:“你是何人,闯我家门,还如此鬼祟,想做甚么!”
何秀寒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枪尖,听着喝问,习惯性扬起弧度恰当的微笑:“这位小娘子,月儿乃青州新任知州何允之女。
今日应邀前来赴宴,至花园漫步,听得呼喝,才冒昧绕过花门,多有打扰还请见谅。小娘子,可否收回利器。”
....
严雯雁呆呆的“啊”了一声,回神来见对方还是那副微笑表情,顿时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一般,落下枪垂头丧气极了:
“你这人,我枪都指着你眉心了,居然半点反应都不给,怎的这般无趣?”
“小娘子自在此演武,月儿告辞。”何秀寒表情半点不变,福身一礼便转身离去。
严雯雁蓦地醒神,把枪往花墙里一藏,两步追上去就道:“哎哎哎,漂亮妹妹,我刚刚什么都没干,你可别...”
“小娘子。”何秀寒忽然站定,裙下步子微挪,裙风不动,稳稳回身,笑道:“小娘子如此衣裳不整,形容狼狈,还是莫要在往外去了。”
“我这上下都有啊,怎么衣裳不整了?”严雯雁低头看看自己,又十分茫然的抬头,愣愣看着对方款步轻摇,渐渐走远。
34. 三十四
时至九月,任家百花院前有金桂飘香,后园秋花正盛,延芳堂东耳房一圈格门全都被卸下,徐徐香风来去自如,如霜如雾的棉花飘絮载着欢声笑语在翩翩起舞。
今儿一大早的,天气就很好,阳光也早就开始散发威力了,前院几排书案还晒着各式书本账册,借热力赶去潮湿。
任渺和阿晓这两日告了假,这会搬了小墩墩,正坐在耳房靠近前院这边,盛着茂盛桂枝偏过来带着香味儿的荫凉,跟一水儿穿着石绿色粉边短褙子的美芝她们围着篮筐挑拣,一边玩笑。
往屋里进去,靠后花园摆置的一张鸳鸯戏荷花香梨木局脚榻上,任父倚着一园花听水炉子咕噜噜的冒泡声,手上哗哗啦作响的在翻着个本子。
任母今儿乌发绾云髻,珠翠亮丽,身着一袭石榴红底团花纹描金及地长裙。腰围蝶翅蓝宽丝带顺两腰而下,为红裙镶边。
内掖涧石蓝菱纹广袖对襟襦衫,襟边露一抹葱绿隐现,腕间搭着石榴红撒金披帛,红唇美目描摹精致,额间桂色花钿动人心。
正坐在方阔束腰矮案边,与小惠一干人摘拣花枝,摆弄花瓶。环翠叮当,花香盈室,好不悠闲。此时见着了夫君作态,便取笑他:
“怎么?才病好了来家待了这两个月,你就闷不住了?我说你可消停点吧,再翻历本就要给你翻烂了,都这时节了,我看你还能不能买到新的来。”
“战事虽不知何时起,可咱这经制司昨天就挂上匾了。”任父皱着眉,很有些愁绪:“今年年景也只是不错,那筹措粮食的来了,也不知脾性如何,得弄些什么名堂,我们得早做打算。”
任母剪了朵形状好看,颜色娇艳的花,缓步走来榻前,将花斜斜簪在丈夫冠边,随口问:“早上不是有信陆陆续续送来了,那些人都怎么说的?
我们这儿到底是哪个来管,他们总不能一个消息都没有吧,叫我怎么准备。你之前救的那个小兄弟,不是说他是东京人么,可有信到应天府那边?”
“在外头跑的哪有回信那么快?各路的经制使也才出发,来我们这多则半月,再快也得少不了十天,晚些准备也无事,至于云崖么..”
任父将历本搁在案边,捉来妻子的手把玩:“我那也不过是随手而为的小事罢了,人家后来才真真是叫救了我的性命。
这些时候我与他偶通书信,感情还没到什么都能随意问一句的份儿上,我去信就没给提起这回事。
经制司常启启废废的,这事儿真要说,倒也没什么不得了,最多就是多缴几分财帛,还伤不了筋骨。何况今年我大半都在家,没在路上跑,多少也揪不出什么错来。”
任母双眼微微一眯,弯下腰在丈夫耳边轻笑:“哦~我差些忘了,你也是有道号的人了,我以后...也叫你无梅子,可好?”
无比熟悉的香风带着花儿的清新忽然欺近,任父只觉暖流带起的痒意顺着耳廓钻入心里,直叫他心驰神漾。
好在耳边的嬉笑声没个消停,大太阳带来的明亮光线,这些都叫他能把持着几许清明,他一经提回神来,忙理了理衣摆,嗔怪的拍了下妻子的手,颇有两分羞恼:
“大白天的,你可就招我吧~边儿上都在瞧着呢,在这么点大的孩子面前搬弄,你倒也不怕教坏了她们~”
“哼~叫你与人起道号往来书信都可以,我叫两声昵称却禁制频频~我有本事招你,就有本事推开,教坏什么?”
任母直起身,面有薄怒之色,手上顺道就在丈夫臂上揪了一下,可舍得下力气了:“这下还迷糊吗?”
“哎。”任父捂着嘴咽下叫唤,缓了好两下才觉痛意消退,他偏头看了眼女儿那边,见她压根没注意过来,至于小惠她们毫不遮掩的笑话么?
...这不算什么,习惯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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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努力忽视掉耳边连绵不绝的笑话声音,细声嘟囔道:“你...那样儿的羞人称呼,我要真答应了,你还能好意思当众叫出来?”
“有何不可!”任母理直气壮,当即就要启唇。
任父一把给她捂住,又焦急又得小声:“不可,不可!”
收到妻子大白眼的他,不等那经常作恶的手伸来,提前一步握了上去。而后又若无其事正坐回去,并熟练的随机转回话题:
“今儿来的信,都是上回和我一道走冀州那边的朋友来的。说是我折回没多久,他们虽提前吃了药预防,还是陆陆续续都起了热,症状和我们还都很相似。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埋伏的久了,反应要比我们严重的多,也更难痊愈。好在此流感虽凶却不狠辣,只要好好养上一阵子,也就都没大碍了。”
任母面上玩笑尽去,一指头点在丈夫脑门上,嗔道:“不狠辣那是要好好将养的。算是我们家运气不错,你这回没跟个犟种一样,病了也不消停。”
“嗐,这回又不是我一个人,是咱们商队里倒了一片,连大白这样年轻又健壮的狗儿都没顶住,我就是不顾自己还能不顾他们?我又不是那起子刻薄人。”
他拉着妻子坐下,小声道:“我说,阿晓都要九岁了,总不能还天天让他爬墙头。如今新换的这个州尹据说是个秉公执法的好官,我们试试去和薛家理论理论,怎么样?”
“到现在,我们也只知当年薛二娘是在东京出嫁的,具体什么人家却半点不知的,我就怕闹大了.....”
说起这事,任母收了大半的轻松,眉宇间很有些难为,沉吟半响,还是说:“罢了,等过了阿晓生日再说吧,具体什么情况我们都不知道,总要等着看看州尹为...”
任渺又一次悄咪咪收回了视线,很是不解叹道:“这次就一个回合,我爹就败了,怎么他在家待的越久,战斗力还越弱了呢?真是太不应该了”
阿晓往那边再看看,好奇的问:“那要怎么样才好?”
任渺兴奋道:“当然是得有来有回,斗得旗鼓相当才激烈精彩啊~”
“斗什么呀,主君和夫人感情好,自然让着夫人的,真斗起来,咱们可要哭了。”美芝笑盈盈的将拣去杂质的棉花团放进手边筐里。
知知瞥了任渺的右腕一眼,鼓着双颊,闷闷低头去扯着棉花丝玩儿。
坐她旁边的巧云就特开心了,一双眼都笑成了两只弯月牙儿,摊着手心就伸到任渺眼前:“小娘子,愿赌服输~”
“哼~小娘子给你,你再接着就是,哪有这样上赶着要的?羞也不羞?”知知眼一转,一抬头笑意又上来,提着肩碰了碰巧云,笑话她。
巧云嘟囔道:“往常你赢了,要彩钱也没见你羞啊~难得小娘子今儿穷到拿手串子出来打赌嘛,我好容易有运气赢了的~”
美芝嗔道:“什么穷到拿手串子赌?你这妮子近来嘴上愈发随意的没边了,这样不吉利的话儿也是能乱拿来说的?”
“噢~是心情好,小娘子特设的好彩头~”巧云忙吐了吐舌头,伸出去的手就要收回来。
任渺半点没不愉快的承认:“美芝姐,我最近确实穷嘛,巧云说的也没错。不过,我要是没钱硬赌,还不愿赌服输,偏了你们该得的,那才该羞呢~”
美芝无奈摇头:“小娘子,你就爱惯着她们。”
任渺只笑眯眯的撸下左腕上那串彩银正身吞金兽五色琉璃串珠,转手给巧云戴上:“正身以俟,财自来守。嗯,你戴着更好看。”
“多谢小娘子~”巧云脸上笑开了花,美滋滋的将手挪到光线最好的地儿,转着腕爱极了的看来看去。
坐在任渺旁边的阿晓放下手中棉花,伸手去腰上捣鼓了一会,这下碰碰任渺,也没说话,只翻手把荷包托在她眼前。
任渺挑挑眉,也没客气,直接打开,数了各十八个铜钱分给美芝与又郁闷下去的知知:“这把我猜的错到离谱,你们俩却只差半招,我自要再出个二等彩头的,喏,十八金,一样发。”
知知接了,才又开心起来,把钱装好后,又忍不住问:“小娘子,之后能常用手串子来做彩头么?”
“唔~”任渺才想一口答应,但不意外的接收到来自美芝眼中的危险,眨眨眼,寻思着就自己见趣事就要打打赌的玩法,要真用饰品做彩头,好像很容易会让美芝变成空头管家。
想及此,又觉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自己还是不要太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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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了,于是话一转,就说:“随机奖励嘛,得看时机咯~”
阿晓在她身边,将一切收入眼底,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美芝满意收回眼,才笑道:“这回时机看来很好,我这赌运第二差的,今儿倒也得了把好彩。”
巧云收回手,忍不住笑着揶揄:“知知姐,你这回怎不说你最爱的那琉璃葫芦?反正都缺了件,让小娘子拿出来做耍头,美芝姐也不生气。”
知知跺脚,扭过身子来揪她,笑骂:“你个小妮子,得了头彩却还不够,偏要编排我一句才觉满足么?”
美芝见状便笑道:“巧云你这话不对。”
“哼~看吧,美芝姐都觉得你过分~”知知挑着眉得意的笑起来。
却不想美芝后边还有半句笑盈盈的打趣:“那琉璃葫芦每一件可都是知知的最爱,怎舍得被你赢了去?”
知知拧不过两人都拿自己打趣,瞪了瞪眼,回头捏着甜声,便来与任渺求救:“小娘子,你看看她们,都来笑话我~”
正旁观的津津有味,偷笑个不停的任渺,看话转到自己这边,忙掩了嘴,认真点头,却是来笑中添彩:
“美芝姐,巧云,我可不得不批评你们了,知知现在的最爱,早就是那只飞天小猪猪~这都说错了,难怪我们知知要恼了呢~”
知知气哼哼道了句:“就是~”
在美芝与巧云,还有阿晓都在笑个不停时,她才反应过来,把头一撇,哼道:“且等着吧,总有我笑话你们的时候呢~”
玩笑过了,任渺揉着自己筐里的一团棉花,就又顺嘴问:“你们说,我爹一年到头在外边,能捡多少个人?”
“这种怎么算?都是碰上了帮一把的吧,出门在外,总会碰见遇见些难事的人。”美芝收拢好空筐子,想想又道:
“不过主君买棉花种子救下的那个,伤的应该算很重的,要不也不会带去应天府的家里了,之前被带去的,也只有在那边看家的泉子了。”
任渺点点头:“也是。那个棉花大哥不知道是不是水喝多了,据说是晕乎了一个多月才醒呢。”
“总不能是脑子进水了吧?”巧云笑道。
阿晓倒很认真想了一会:“脑子进水就该傻了,应该是肚子里进水了吧,可能还有闷的呢?”
知知撇撇嘴,没意思道:“反正救了也白救,没见有哪个回来报恩,就一个泉子,也还是留在咱家拿钱办公。”
任渺笑笑,觉得这个每个人想的都不一样,毕竟她也是属于那种看人下菜,自己优先的。要是她能在外边跑,遇上了要帮助的人,可不会和她爹一样对众生平等施救。
毕竟谁知道救的是狼心,还是狗肺?
于是也不说什么,便转开话去:“现在都九月底了,那个洪叔叔今年也不知会不会再差人送海参来?我们自己买的,总比不上人...”
屋这头满满当当,各有各的热闹,在中间那两扇隔开两头的三折秋趣画屏后,另一头大半地盘全都空着,什么也没摆。虽有画屏相隔,整体看起来却总有两分失衡。
这时,后边传来响动,身材高大的大华和满脸福气的阿武一起,抬着个带着四条腿,浑身新白色的大件木家伙从花园那头绕进来了。
正失落的转着脑袋,很坐不住的知知,一瞟见他们,立即丢开了手头才捏上的棉花,拍着手跳起来,指着另一头的空地特别热情:“你们来啦,早给你们空出地来了~快来,小心些呢。”
“好嘞!”
大华应了,两步进来,一放下东西就哈哈笑道:“小娘子快来,你那图我这回做的可顺手了,绝对能打包票,这回这家伙保准行!”
任渺抬起头看着那落了地支楞起来的家伙什儿,深呼吸一下,撑着腿站起身,就跟上战场一样往那边迈步过去。
在她后头起来的阿晓提起一小框棉花,两步跟上去,笑着逗她玩:“阿渺,东西还在后面追你呢,可得慢些。”
“不是有你在,怕什么?”任渺起手给自己打了打气:“这回一定行!”
阿晓脸红了,忸怩的跟在她身边,低低应了:“嗯~我在呢”
35. 三十五
任渺拉着阿晓往屋那头跑去了,帮拿着筐跟在后边的美芝拉着人,磨蹭着一步只走出去半掌的距离,悄悄笑道:
“小郎君在咱们家养得白白胖胖的,如今可真是越长越俊俏了,你们觉得他和小娘子在一起如何?”
巧云往束腰矮案边坐着的小惠她们看了眼,见都没注意这边,才遮着唇小声道:“小娘子这几年和他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小郎君对咱们小娘子也千依百顺,以后若能一起,自是极好的。”
站在中间的知知双手一交,歪着头,甜美的脸上是美美的笑,语气却有些不以为然:“俊俏能当几两银?再说,就他那情况,不对咱们小娘子好能成么?
这小郎君长得好而已,看人得多方面看,要我看,那严知州家三郎君才好呢,你们可别被眼前美色迷了眼。”
“噫~知知姐,说破天去,头一点就过不了我们小娘子那关。”巧云摇摇手指,自信道:“那严三郎君和咱们二郎一样爱使棍棒刀剑,但是呐~却是个极不爱干净的!
还不听劝,大夏天他身上的馊味儿能冲天,我就不信你没闻见过。我们小娘子冬日里隔一天都必须要泡个澡,哪受得了他?”
知知撇了巧云一眼,皱起眉,声音就有点压不住了:“你懂个什...”
“好了,好了,都不说了。”美芝伸手拉住知知的手臂摇了摇。
“没有...”
美芝温声笑道:“晚些再聊吧,快把东西拿过去,别让小娘子回头来找着要东西使。”
两回再张口想说话都被压过去了,知知颇为不忿地咬了咬唇,悄摸撇开美芝的手,语气硬邦邦丢下句:“这儿人多,既然用不着我,我就回去帮小娘子收拾屋子了。”
“知知姐,对不..”
巧云要伸手去拉,被美芝拦了回来:“随她去吧。”
“我还是去叫她回来好了。”巧云还想去追
美芝揪住她,笑道:“好了,没人在她跟前,她反倒一会就跟没事人一样。这会她积了恼,你找她做什么?
到时又拉扯起来,叫小惠姐知道来过问,她心里更得不得劲儿,时时寻你的不是。好么,回头你给她折腾到心里存下气,又该忍不住和她掐起来。这一来一回,不就没完了?
我可没有学来小娘子那站桩不倒本事的精髓,到那时候绞尽脑汁也难在你俩举着的针尖麦芒上,端稳咱屋里这碗水~没道理你们发完了气,爽快了了,单闹得我愁落了两把头发。”
“哪有那么容易打起来?不也就那么两回嘛~那是她实在太过分了,平常有个什么事,我可没和她计较。”巧云摸了摸鼻子,拉来强证:“真的,小惠姐前儿还夸我稳重了呢。哎呦~”
给了巧云一个不算重的脑瓜嘣,美芝才笑道:“什么不计较,你这鬼丫头,贯会扯谎糊弄我,小心我找小娘子来评理。”
“哎呀~~美芝姐,这点小事找小娘子说什么?”巧云抱上美芝的胳膊,快快往前去:“走了走了,小娘子她们要开始了,今年咱们一定能摆脱手赶这棉花籽的苦力。”
绕着棉花籽机,是的,这是任渺凭着脑中模糊的图片印象描述,阿晓动手画出来的去棉花籽机,别的不说,为了整这家伙,阿晓的画工如今算是被她逼出来了。
做这个嘛,起因是她爹给她带回来的那些棉花种子,在她家后院种活了。
后来么,她想着,那这棉花都种出来了,就自己做呗?
真不是她小家子气太抠门,而是市面上一两丝绵不过一百文左右,棉一两就要八十多文。不谈外包装什么的,就是她要的软绵绵的抱枕,光集个芯子就要近两贯了。
这算不算贵的,这么说吧,这个抱枕里外工艺不谈,单芯子就是全书坊小二哥哥一家五口人近半个月的伙食费!
结果呢,收下来棉花,美芝她们居然用擀面的棍子来慢慢赶籽,她当即恍然,就这样产出艰难,便宜的起来就怪了。
于是,她心中憧憬自己撸起袖子大干一场,手搓一架棉花机,惠民无数,流芳百世!说不定还能讨个什么县主郡主之类的实惠,再来个大内皇宫一日游什么的。
这样,也算是她好好的现代美好生活没得过,滚来这古代社会里摸爬滚打一番的证据,不至于白活一场。
秉持着这样的念头,她就开始捣鼓这家伙,只是结果嘛...
任渺小脸上满满的郑重,举着手往下一挥:“动手!”
阿晓抿着唇,分外严肃认真的,把手上早准备好的棉花往机头两根圆棍子中间靠,大华信心满满地摇动把手。
“过去了,过去了!”围观的美芝她们,跟着爆发出惊喜地欢呼。
坐在榻上,看似镇定的任父和妻子对视一眼,忽地一下起身,忙一同往这边奔过来,喜道:“真弄出来了?去得干不干净?”
“这样从没有过的厉害东西都能做出来,我们家渺渺真是太厉害了!”虽然还没见到,但任母夸的非常真心。
没有人吱声,围在机器边上的那些脑袋都很沉默。
任父觉得奇怪,两步到机前一看。
好嘛,那团棉花就是..也不能说原模原样吧?任父拍拍女儿肩膀:
“阿蝶很棒了,这至少能压扁,回头和大华他们商量商量,再改改,说不定就真能给籽儿挤出来了呢。”
任母揽着女儿,弯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道:“能从一根擀面杖上想出这么复杂的家伙什儿,我们渺渺已经很厉害了,回头娘再多招些老师傅来帮着看看,下回肯定就能成了。”
阿晓捡起那团都快要完全膨胀回原型的棉花,边检查边认真点评:“上回太紧了转不动,这回是松了些,我看咱们只要吸取教训,调对这两根棍子的间距,真能派上用场,指日可待。”
“嗯~”任渺丧丧的应着,绕着机器摆弄来摆弄去,再不吭气儿了。
任父摇摇头,与美芝等人道:“让她自个儿看看,你们自去吧。”
他揽过阿晓往榻那边去,笑道:“阿晓啊,万里说,你的功课学得很扎实。”
阿晓脸蛋上红红的,不好意思地说:“叔,阿渺才厉害呢,我与她一同上学,她五经已都能诵读通顺,我却才会一半。”
“嗯,阿蝶也很厉害。”任父说起女儿就忍不住骄傲,但现在不是夸宝贝女儿的时候,他忙又说:“只是她与你不同,百般书本学来只能明理晓事,并无它用,你却能够凭此考取功名,立身立业。
再一个多月你就要九岁,没两年就可以下场去试试,也是个小男子汉了。说来,你舅舅已在肥乡那边做了半年的县令,近期我择个时间,去找你外翁好好说说道理,要他放你去官学读书,怎么样?
毕竟你们是亲人,打断骨头还连着亲,背后再有什么事,他也不能真狠心关你一辈子。”
阿晓低头想了好一会,才说:“叔,等过完这个秋天,好吗?”
“嗯,叔也是这样打算的,给你过个开开心心的生辰,比什么都更重要。”任父的大掌在他后脑揉了揉,笑眯眯的眼神,和看自家儿子没什么两样。
“嗯!”阿晓脸上低落散去,歪头靠在任父怀里,脸上扬着大大的笑容,显然很开心。
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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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维持不久,任父瞟见了摸上榻的黑狗子,几乎是瞬间猜出它要干嘛,蹦着就往榻边跑过去:“哎呀,嘴下留情~”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刚刚被他碰着掉在案脚的历本,在有半人高大,凶猛威武的大白那尖牙利齿下,眨眼丧失了完整,瞬间化为飞雪。
任母慢悠悠踱过来,手上花枝指着还在飞的碎屑,笑话得毫不留情:“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不就给你翻烂了?”
“是大白闯祸,怎的怪我~”任父愤愤地搂着大白,箍着它的嘴,就跟唐僧一样没完了地念叨教育起它:
“小祖宗,我说过多少回了,磨牙找骨头,在外边可以找坏人,账本子,书册这样式的不...”
“多大个人了,傻兮兮的。”任母摇摇头,轻轻瞥了蹲在棉花籽机前头喃喃自语的女儿,忽提了些声,笑道:“哎呀呀,这过日子可不能没有历本呐~
小惠,回头你找人做跑腿,让去各处书坊问问,看哪家还有存货没有。要是找着了,我重重有赏。”
“好嘞”小惠很配合的大声应下。
蹲在机子前做沉思状的任渺眉眼一动,刷地一下站起身,两步就闪到这头来,摊着两只并在一起手掌心,笑得甜甜的:“大家都那么忙,娘雇我去跑腿吧,我办事,超靠谱的呢~”
“你个小精灵鬼,最近可真是钻钱眼里去了~”任母在女儿鼻尖一点,笑道:”小惠,你瞧瞧她急成什么样儿了?还不快给我们的小跑腿数钱来?”
大伙儿的笑声混成一堂,连大白都撇开嘴上的束缚,一边使劲伸脑袋来蹭任渺,一边汪汪叫着,凑个热闹份儿。
任渺眨巴着眼帮小惠数钱,嘴上还念叨:“还有阿晓那份,小惠姐,你别抖呢,等会子要数少了~”
“你娘说的不错,你可真真钻钱眼子里出不来了!”任父靠在大白身上哈哈大笑
小惠更是笑得不行:“少了哪个的都少不了你的,小娘子且放心吧~”
“哪里我不陪你去,要什么报酬?”阿晓拉着任渺,赶忙道:“小惠姐,别听她的,我的不用算。”
任母笑道:“傻孩子,你即帮着做事,婶婶怎能昧下你的报酬?”
“就是,小孩子找事情赚钱本来就不容易,咱可不白做工!”任渺拉住阿晓,笑的眼儿都要瞧不见了。
有金钱的诱惑在前,一点点小挫折带来的亿点点小沮丧而已,算个什么嘛~
在任渺拉着阿晓回去补装扮的时候,本前头去的阿武又跑了来:“夫人,薛五娘子来了。”
“你是没听见么?还待这做什么!我走?”任母的笑脸一下拉了下来,狠狠剐了还呆呆抱着狗子傻笑的丈夫一眼。
任父那个委屈啊,出门在外随手帮一帮有困难的人,不是很正常的事么?怎么偏就遇上那么个死心眼揪着他不放的?
天天来,天天来,他都快变成受气包了!
只是见娘子瞪着他,显然火气又上头了。他这几年算是明白了,这种情况下,只要说话那就是和娘子对着干。
于是他扁了扁嘴,带着大白往外去,可怜兮兮的,一步三叹气四回头,心里想的却是:走走走,找棋友去。
小惠笑嘻嘻道:“夫人,你瞧瞧主君那副模样,要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才是被看上的那个呢~”
看着丈夫那样,任母忍住了,这会听小惠这话,一下便被逗得破了功,抬手在小惠额角一点,笑嗔:“你个死妮子,还不叫她们准备果点来?”
“哪还用得着我说呀,就是秀姐新得没两月的女儿都能算出薛娘子喜欢的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