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天命之子,但十二个》 1、十二 子夜,列星垂天,浮云伴月。 浓郁葱茏的深林中,夜行禽鸟骤然掠过夜空,鸣叫声此起彼伏,时远时近。 饿极的孤狼悄无声息隐蔽在暗处,双目牢牢锁定一无所觉的猎物,柔软的脚垫却无意中踩碎树枝。 梅花小鹿在咔嚓声中警惕抬头,湿漉漉的眼眸却望见一团影影绰绰的破夜光辉。 茂密的树叶遮掩住它大半的身躯,它探出头,好奇地看着那轮皓月由远及近,逐渐描摹出一个晃动的剪影。 为了看的更清,它壮着胆子向前几步。 来人提着一盏油纸灯笼,朦朦的光亮照不清她的面容,只为她渡上一层柔和的明黄光辉,像是从天空中坠落下来的月亮。 她不时会在某个地方半蹲下来,连根挖起一种叶片会发光的草,熟练地卷着长长的布条,将更多的土壤固定在根部。 小鹿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抬蹄的动作小心翼翼,却总是不免擦过古树横生的枝条,使树叶发出飒飒的细响。 谢听霜听到异响,停下脚步,不仅看清了跟着自己的是什么东西,也未曾漏过它身后几丈的捕食者。 她微微笑了一下,对这只半大的梅花鹿招了招手:“过来,同我一起走吧。” 只是她才说完这句话,神魂中的系统先于梅花鹿作出反应。 它当即炸了毛,急急巴巴道;[谢听霜,算我求你的,别再横生枝节了。今晚我们的目标就是寻找天命之子,只要见到人,你愿意采花就采花,愿意养鹿就养鹿,我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系统一路上不知催了她多少次,它这边心焦如焚,谢听霜却不疾不徐。 谢听霜并不听它的话,或者说,她从来没有听过它的话。 [只是同行一段路而已,等那只尾随的狼妖走了,它也就安全了。] 梅花小鹿停顿了一下脚步,胆怯地和她对上视线,最终在那双柔软温和的眼眸中放松警惕,哒哒跑过来,伴在她身边。 谢听霜抚过着小鹿的脑袋,脚尖转了一个方向,向不远处的黑狼晃了晃灯笼。 似是忌惮未知的火光,狼妖不甘心地驻足良久,缓缓退至黑暗中,再也看不见身形。 谢听霜看了一眼系统地图,狼妖仍不死心地跟在后面,但她也不甚在意,转身继续向前走。 系统的指引光标像是飘浮的萤火,浅绿色的光点不断向前延伸,在林间连成一道蜿蜒的曲线。 光点的尽头,就是玄渊界的其中一位天命之子,现在还无法确定具体是谁,要见了面方能知晓。 谢听霜一人走在夜半深林,身旁有鹿随行,倒也不算孤独。 系统还在持之以恒地念念叨叨,左一句时机不等人,右一句见不到天命之子就完了,一副天快塌了的模样。 长平域九成的妖都在诸余山脉修炼,小昙山虽只是最外围的一座小山,但也不是完全不会遇见筑基期妖修。 谢听霜这具身体只是个凡人,孤身一人在妖族的地盘游荡,几乎相当于一块行走的点心。 系统能量再有一刻钟就会耗尽,等附着在灯笼上的隐息驱兽效果消失,宿主绝对会被满山妖族生吞活剥。 想到这里,系统好说歹说,试图让谢听霜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谢听霜显然并不接受它的控诉。 [任务时间已经被你荒废了五年,也不必急这一时半刻。] 语气中并未带有强烈的指责,情绪也极其平淡,却让系统如坐针毡。 谢听霜进入任务世界已满五年,任务进度却依然为零,和它脱不了干系。 五年前,系统在进入任务世界时受到天道排斥,部分功能模块出现严重异常,它分神检查之际,不小心看错传送坐标,将原本应该在玄灵域的谢听霜传送到了长平域。 长平域是凡人生存繁衍的界域,域内灵气稀薄,修炼资源匮乏,与玄灵域隔着九极若望海,海中常年大雾,高阶海兽不计其数,非元婴修士不可穿行。 若无必要,修真者轻易不会踏足长平域,而凡人要前往玄灵域,更是难如登天。 它只来得及把宿主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随后便能量耗尽,不得不进入休眠状态。 直到两个时辰前,它在谢听霜附近五十里的小昙山检测到天命之子的气息,并幸运地捕获了一缕天命之子逸散的气运。 天道气运转换成的能量不可小觑,充能进度条瞬间填满四分之一。 它苏醒后片刻不敢耽误,千呼万唤,终于将谢听霜从睡梦中叫醒,急急忙忙拉着她到小昙山寻找天命之子。 系统闷闷地回复谢听霜:[这不是有一个天命之子来到长平域了吗?只要找到他,这个身份还是能排上用场的,谈不上浪费。] 玄渊界是由十二个a级书中世界融合而成的特殊位面,一经诞生便斩获s-01的世界编号。 相应地,天命之子的数量也是前所未有的十二个。 在超高等级的书中世界中,为了保证剧情的跌宕起伏和主角的高光时刻,天命之子的人物设定无不离奇曲折。 幼时伶仃孤苦不足为奇,少年饱经欺凌虐待属于家常便饭,身负血海深仇更是合情合理。 有天道气运庇护,所有黑暗的经历反而会成为他们修行道路上的助力。 不出意外的话,天命之子的心愿和执念最终都能得到圆满。 世界融合就是那个意外。 由于多个世界互相融合,天道规则不可避免地出现冲突和混乱,原书剧情也发生了未知变化。 机缘、宗门、家族、引路人……牵一发而动全身。 即使剧情只是出现微小的偏移,也会导致天命之子因为执念无法消除而绝望,继而触发深埋在命运线中的黑化趋向,性情大变之下,或狠戾扭曲,或偏执痴狂,或疯癫厌世。 最终心魔缠身,化为堕仙,拉着整个小世界同归于尽。 局里测算了无数次,玄渊界崩塌的概率都是100%。 基于此,谢听霜的任务基调只能是感化、治愈和救赎。 在天命之子心中埋下爱的种子,让他们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与善意,不要一言不合就堕魔灭世。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刷满天命之子好感度的方式,使他们的入魔值归零。 按照进入任务世界前制定的攻略计划,玄渊的天命之子有十二个,谢听霜就要死遁十二次。 死法必须温和且合理,不能让天命之子受到心理上的刺激。 ——千万别为了让心爱之人死而复生,搞出什么生造灵根、逆转阴阳、截留魂魄、同生共死之类的邪门歪道。 局里认为,最佳的死遁方法是寿终正寝。 因此主系统为她准备的十二具身体都没有灵根,并且附加了禁灵的特殊体质,灵物、丹药、符篆、法术都对她无效,任何后天手段也不能延长她的寿命。 凡人的寿数不过百年,生老病死更是天行有常。 一段感情有始有终,只要遗言说得好,再冷心冷情的天命之子也无法对爱人的遗愿视而不见。 攻略完成后,谢听霜只需在临死前许下希望世界和平的心愿,就能将天命之子黑化灭世的想法降到危险值以下。 融合发生后,局里几次三番试着与玄渊界的新生天道沟通,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探测系统只收集到了一些玄渊界的基础信息,诸如地形地貌、风土人情此类,真正关键的剧情却在天道的层层隐匿之下,不曾表露分毫。 没有原书剧情,系统就无法筛选出最易于攻略的时间线,也不能利用全知视角来打时间差。 局里只能按照世界融合前的剧情来为谢听霜准备攻略方案,同时根据天命之子的喜好为谢听霜生成对应的身份。 然而十二个马甲的数量看似充裕,实则完全没有容错率。 第一个攻略对象是天剑门的绝世天才游徽,身具万年不遇的天生剑骨,千年不到便成就剑尊之位,距离登仙仅有一步之遥。 谢听霜的身份则是一个四处流浪的凡人剑客。 倘若一切顺利,她这具身体应该拿着一个典型的救赎流剧本。 凌云剑尊游徽下山游历,发现她虽无灵根,却在剑道一途心无旁骛,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收她成为座下剑侍。 回到宗门后,她因凡人的身份被其余修士轻视嫉恨,不为天剑门所容。凌云剑尊修的是无情道,对自己随手带回来的凡女并不上心,即便看到她被人欺凌,也无动于衷。 直到他被邪修毁去天生剑骨,修为尽散,一朝失势,以往看不上眼的蝼蚁也敢轻慢于他,只有她一人始终站在身后,他才终于看清真正重要的人是谁。 经历一系列感情升温事件后,游徽修复剑骨,修为重归巅峰,而她这具身体则寿元耗尽,完美结束游徽个人攻略线。 理论上来说,游徽会因她的身死大彻大悟,看破红尘,继而无情道途圆满,顺利飞升成仙。 但实际操作下来,从第一步开始就不对了。 这具身体的初始年龄是十六岁,系统将她传送到长平域,直接导致她五年无法接触到任何一个任务目标。 凡人之身变数太多,随便一个马甲出现问题,都意味着其他身份要攻略更多天命之子。 若某个天命之子不肯放手,感情受挫同样可能触发内心的黑化趋向,导致入魔值飙升。 正因如此,浪费任务时间对系统来说是很严重的指控,相当于把可能的失败责任都推到它头上。 如果判它全责,s级任务失败后倒扣的评分足够让它的编号从c001降到d9999。 系统唯唯诺诺,顾左右而言他:[救下一只鹿也就罢了,你采这么多野草干什么?] 小昙山漫山遍野都是这种草。 怀幽草受妖力滋养而生,含有一丝微弱的灵气,每株都有十一个分散的叶片,除了会在夜间发光,在诸余山最普通不过。 谢听霜背篓里渐渐盈满了柔和的蓝紫色光辉,细数下来,竟已有十来株。 系统不知道她想用怀幽草做什么,普通凡人承受不了混杂着妖力的灵气,强行食用只会爆体而亡。 本来挖草就耽搁了不少时间,谢听霜又捡了只闲不住的鹿,连带着拖慢了她的步速。 再这么下去,万一天命之子离开小昙山了怎么办?单凭两条腿,谢听霜怎么可能追得上修仙者。 感应到系统的想法,谢听霜眉眼微弯:[不用追,天命之子就在那里,今晚不会走了。] 系统一头雾水,不知道谢听霜哪里来的底气。 这可是一界天命之子,怎么可能她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谢听霜但笑不语,转而回答起了它的上一个问题。 她先是叹了口气,又幽幽道:[这不是普通的草,一片叶子就能换得百两黄金。我在长平域五年,只靠餐风饮露,怕是等不到你苏醒。]【你现在阅读的是 】 2、游徽 系统见她又提到这五年,心是慌的,嘴也是硬的。 [是是是,我是耽误了你宝贵的任务时间,但你可是谢听霜啊,局里最强的执行者,不过是传送地点错误,你就不能另外想想办法?] [通过两域之间的万里神行阵也好,找元婴修士带你渡海也罢。实在不行,引一个天命之子到长平域来,总比你自己去玄灵域简单。办法总比问题多嘛!] 说到最后,系统自己都觉得自己离谱。 且不说万里神行阵的开启条件是数万上品灵石,凡人若进入阵中,没有金丹期修士护持,唯一的结果就是被空间神通撕成粉末。 找一个元婴修士带她渡海更不简单。 长平域受到一道无形的天道结界保护,只允许元婴境以下的修士压制两个大境界后进入,若修为达到元婴境,结界会将其彻底排斥在外,强行闯入必然面临天雷惩戒。 长平域和玄灵域几乎处于隔绝状态,天命之子如果不是神智失常,绝对不会主动来到长平域。 然而电光石火间,一个诡异的想法冒了出来:寻路光标现在指向的,不正是一个天命之子吗? 小昙山处在诸余山灵脉的末端,灵气稀薄,也没有天材地宝,就算是有妖,也是刚刚启灵的小妖,尚未正式踏入修炼之途,就算主动把皮毛骨头送给天命之子,恐怕都会被嫌弃占地方。 天命之子的坐标一直没有变动过,这其实是一件很不合常理的事。 一个金丹期的修真者,有什么必要非得停留在小昙山长达半日,而且还是一动不动……总不能是知道谢听霜在找他,特地等在这里吧。 系统只觉自己想法荒谬。 谢听霜再怎么神通广大,也要受困于凡人之身,怎么可能凭空影响天命之子。 系统这么劝说着自己,心底却蹦出另一个声音:这可是谢听霜啊。 局里唯一的s级执行者,历经上万任务从未失手,任务平均完成度99.9%,均为完美评分。 原本执行者的最高评级是a,因为她的能力实在是惊为天人,局里专门为她增设了s级。 系统恨不得钻到宿主神魂深处,看看她在自己休眠的时候到底做了些什么。 无奈谢听霜的执行者等级更高,它突破不了她的灵魂禁制,非但感知不到她的想法,如有必要,还会被她毫无反抗之力地读取数据库。 要知道,进入任务世界五年且攻略进度条为零,刚好满足《执行者消极任务处罚条例》的判定条件。 系统原本打算利用这条规则牵制谢听霜来着。 ——它主动压下主系统内置的判定程序,谢听霜看到它的诚意,最好也能后退一步,别向局里提交关于它传送失误的报告。 但如果这个天命之子真是谢听霜从玄灵域引来的,谁敢判她任务态度消极? 系统小心翼翼地伸出无形的触角,仔细观察谢听霜的表情。自己嘴硬说出的话无疑算得上是挑衅,谢听霜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怒意,反倒神色怡然,像是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怕不是已经被它气疯了吧? 谢听霜不在意系统想什么,只是专注地跟着寻路光标,在茂盛树木间乘隙而行。 浅绿色光点是系统自动寻路功能的具象化,实际上并不存在于现实世界,因而无法照亮哪怕一寸黑暗。 她手中只有一盏不算明亮的灯笼,行走之间,总能恰到好处地避开挡路的山石、横生的野蔓、湿滑的苔藓。 眼前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密的白雾,越往前走,越是白茫茫一片,谢听霜的眼睫凝结出细密的小水珠,连眨眼都有些困难。抬手抹过,素白指尖上一片湿润。 系统在她神魂中提醒,附近有妖修的气息,修为很可能到达半步妖丹。 在群妖聚集的诸余山脉,半步妖丹就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妖了。 四周都是浓白的雾气,她的灯笼原本可以照亮身前两丈,现在连脚下也看不清了。 有大妖的威压在,寻常野兽不敢靠近。谢听霜索性让系统把灯笼里倾注的能量收回去,仅余一朵摇摇晃晃的凡火。 梅花小鹿早已瑟瑟发抖,双目显露出惊恐的水光,却还亦步亦趋跟着她。 谢听霜通过系统地图确定了安全的方位,拍拍小鹿的脊背,轻柔推走它:“去吧,夜深了,今晚有好梦可做。” 梅花鹿眼神焦急,仰头来叼她的衣袖,可谢听霜始终不为所动,只好一步三回头,慢慢走远了。 没了系统能量的支撑,火焰只撑了几个呼吸就熄灭了。 身处黑暗和迷雾之中,除了视觉以外的其他感觉都格外敏锐。 很快,她的鼻尖萦绕了一缕朦胧的血腥气,跟随着气味的方向,眼前景象倏尔变换。 身后的浓雾仿佛受到了什么阻隔,并未继续蔓延。 比起妖修所为,更像是阵法的痕迹。 银白如纱的月光洒入参差林木之间,几丈之外的树下,隐约蜷着一团黑影。 谢听霜从腰间解下火折子,重新点亮提灯。 昏黄的火光下,花是红的,草是红的。 人,自然也是红的。 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浑身浴血,一身黑色劲装残破不堪,勉强遮掩住身形,大小不一的冰锥深深扎进他的身体各处,多数深可见骨。 最严重的一处在腹部,冰锥的直径约有三寸,距离丹田仅有一线之隔。 如果不是胸膛还略有起伏,几乎与尸体一般无二。 他一动不动地靠在一棵巨树的树干上,额间乌发濡湿散乱,俊秀的面庞溅了几道暗红的血迹,脸色是过度失血后惨白,气息微弱,似在忍受难以言喻的痛苦。 【叮!发现任务目标……扫描中……确认主角身份……正在提取命书……检测到有天机遮蔽,「游徽」当前命书完整度20%,须通过好感度提升逐步解锁。】 系统面板泛起涟漪,通体玄黑的书籍从中浮现,封面印着一柄雪白的古朴长剑,剑身缠绕着锁链般的灿金火焰,书脊处则用古篆写了「游徽」二字。 【警告!经与世界管理局留存剧情对比,天命之子「游徽」当前命运轨迹偏移100%,是否确认开启「游徽」个人攻略线?】 自动提醒接连不断地跳出来。 系统沉默良久,终于绷不住了,哽咽劝道:[谢听霜,要不我们放弃任务吧,主系统也没说我们是来开荒的啊。] 它扩充了好几次系统容量,直到进入任务世界的前一刻都在争分夺秒传输数据,就为了把十二个世界融合前的所有资料都塞进数据库。 主角命途一下子偏离原剧情100%,它存下的资料因此变得一文不值。 唯一能用得上的竟然只有主系统临行前塞给它的玄渊界基础数据包。 局里针对天命之子的攻略计划,皆以原书剧情为大前提。 倘若这个游徽与凌云剑尊游徽的共同点只剩下一个名字,谢听霜就相当于失去了原剧情带来的全知视角,连接近任务目标都尤为困难。 毕竟黑化堕魔的天命之子都敢毁灭世界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杀个不怀好意接近他的凡人而已,随手的事。 它都不敢想谢听霜回去之后得接受多久的心理辅导。 谢听霜却当作没听到系统的退堂鼓,径直选择了【是】。 系统唉声叹气,说着什么富贵险中求、舍命陪君子之类的话。 点击确认的瞬间,系统面板又弹出一连串消息。 【叮!检测到执行者灵魂天赋「神梦」生效,您拥有天命之子「游徽」的20点初始好感度。】 【天命之子-游徽 身份:归一剑宗少宗主 修为:金丹期大圆满 修炼资质:天生剑骨、太阳金乌焰、天火灵根 入魔值:50/100(*注:若入魔值达100,则天命之子完全堕魔。数值为0或100时将彻底固定,不会再产生波动。) 好感度:20/100(*注:好感度的波动区间为[-100,100],当数值达到100时,视作攻略成功,同时数值固定。)】 任务完成的标准是天命之子对谢听霜的好感度满100,同时入魔值为0。 系统看着那20点初始好感度,不由呆了呆,震声问道:[你还有这本事?] 谢听霜沉默了。 b级以上的执行者有几率觉醒灵魂天赋,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灵魂绑定前,一人一统分明交换了过往履历。 系统一句话都不敢说,自己临行前连这十二个世界的数据都存不过来,哪有时间细读谢听霜的执行者档案。 拖着拖着,也就拖到了现在。 神梦——顶阶金色唯一性灵魂天赋。 在整个世界管理局,以“神”字冠名的灵魂天赋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唯有谢听霜是最强的金色。 神梦的范畴高于普通梦境,因此与众生之梦存在微弱的共鸣。 哪怕彼此从未相遇,此生互不知晓,只因梦中极其偶然又转瞬即逝的神魂相连,就会天然对她心生喜爱。 用系统数值来具象化,就是所有生灵都会对她有着零点以上的初始好感度。 谢听霜微微垂下眼帘,俯视着第一个任务目标。 归一剑宗少宗主,游徽。 进入长平域后,玄灵域修士如果不主动压制两个大境界的修为,就会受到笼罩整个凡人界的天道结界排斥。 两个大境界,便是两道天堑。 从金丹期大圆满变成炼气期十二层,他却依然能从一个全盛的半步金丹手中逃脱。 何为天命之子? 是气运加身、吉星高照。 也是天遂人愿、绝处逢生。 蕴含灵气的血珠顺着低垂的剑尖缓缓滴落,他周围的凡草野花得到浇灌,格外精神焕发,每片叶子都舒展开,和气息奄奄的天命之子相比,状态判若天渊。 他手掌上缠着玄黑的布条,只露出骨节分明的五指,即便重伤昏迷,手中仍下意识握着剑柄。 雪白剑身纤薄漂亮,刻有玄妙复杂的淡金符文,因沾满血污显得面目全非。 接近丹田的冰锥上妖力流转,并未伤及根本,却恰好封锁住了体内灵气运转。 正是因此,作为一个金丹期修士,他的伤口却毫无自愈的迹象。【你现在阅读的是 】 3、命书 此地林木茂密,岩石完整,鸟兽安憩,全无打斗的痕迹,显然发生冲突是在另外的地方。 系统将附近扫描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松了口气。方圆五十里没有筑基期及以上的妖修出没。 方才检测到的大妖威压,应当来源于天命之子伤口上残存的妖力。 谢听霜略一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游徽的随身之物除了这柄剑,还有一只掉在地上的黑色储物袋。 品阶并不高,无法用神识标记,炼气期修士也能打开。从抽绳的颜色看,是已经有些年头的旧物,但主人很爱惜,黑底绣着的几枝红梅鲜妍如新。 谢听霜拾起储物袋,顺手拍走上面的尘土,将之妥善放回游徽怀中。 趁宿主不注意,系统偷偷扫描储物袋。 本打算看看里面有没有合用的丹药,却只发现一个黑金色的剑鞘和几颗下品灵石。 半点不像一宗少主,反而很符合传说中剑修穷困潦倒的刻板印象。 为了处理伤口,谢听霜揭开他腹间遮挡视线的碎布。 陡然间,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用力箍住她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地方,如同死尸般冰冷。 雪白的剑刃抵上她的脖颈,剑锋之快,竟先于凛冽杀意而至。 本能地出剑,却也下意识没有伤人。 谢听霜抬起头,对上一双空洞的琥珀色眼眸,迷蒙恍惚,显然神志并未完全清醒。 良久之后,游徽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视线虚虚地落在她身上。 意识到眼前的女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游徽拿着剑的右手骤然放松,眼皮沉重压下,再度不省人事。 钳制着她的力道消失,谢听霜平静地抽出手腕,继续处理他身上碍事的衣物,拔出那些阻碍了灵气运转的冰锥时,动作相当干脆利落。 寒冰已在血肉中消融了些,潋滟水色夹带着汩汩鲜血,顺着劲韧的腰线奔涌而下,像是散了线的红珠子,带着波光粼粼的破碎感。 饶是如此剧烈的痛苦,也没有让游徽清醒过来。 只是本就苍白的面孔失去了活人的光彩,仿佛变成一尊毫无声息的塑像。 取出冰锥效果拔群,他体内的灵气几乎瞬间开始自行运转周天,修复重伤的身躯。 脸上溅到了几滴冰凉的血迹,谢听霜平心定气用衣袖擦干,从身边的背篓的隔层中取出一个包袱。 里面是一小葫芦烈酒、一叠干净的布条,还有一包药粉。 系统看得迷茫,结结巴巴问道:[来找天命之子,你带酒做什么?] [夜里太冷,饮酒暖身,点火助燃。] [布条呢?] [……路上你不都看到了吗?维持怀幽草的生长环境,让它活得久些,卖个好价钱。] 她这么说,系统也就回想起来了,谢听霜确实这么用过这些布条。 谢听霜敛下眉眼,索性打开纸包一并介绍:[止血药粉……作为一个普通的凡人,孤身进入妖族的地盘,带些伤药,不过分吧?] 酒、布、药粉,刚好能够应对一些简单的外伤。 不仅不过分,还非常合理。 然而她准备得越充分,系统就越觉得迷惑。它那么猝不及防把她从床上捞起来,她哪来的时间准备这些东西? 谢听霜象征性用烈酒清洗了一下游徽伤口附近的肌肤,洒上药粉包扎。 眼见她行云流水打完最后一个结,系统急了,欸欸叫唤两声:[这就结束了?] 谢听霜看了看自己包扎整齐的手法。 [还不够吗?] 系统委婉道:[我的意思是……你不会把人治死吧?] 冰锥留下的贯穿伤看似凶险,实则对修仙者来说不算什么,真正的问题是上面残留的妖力。 妖力会持续吞噬修士体内的灵气,就算是在玄灵域,也需要专门的丹药才能祛除。 若天命之子的实力在全盛时期,压制妖力自然不难,但他的修为压制到了炼气期,又只用了一些凡人的止血药粉……这么粗糙的处理方式,它真怀疑天命之子会不会死在谢听霜手上。 捕捉到系统的想法,谢听霜操纵神识翻开系统面板上的命书,精准找到一个金色的词条。 【太阳金乌焰:神鸟金乌陨灭所化,乃天下阳火之源,收服此火者,可御天地至阳之气,平生只行光明之事。昭昭光华,弘于一人,邪祟不侵,恶尘无染。】 人物命书像是一本词典,大到关键节点的风云际遇,小到饮食起居的琐碎物品,遇到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获得怎样的机缘,天道都会为其生成对应的词条。 太阳金乌焰和天生剑骨一样,都属于游徽与生俱来且不可剥夺的天赋。 等到旭日初升,他体内的元火就会自行生出天地至阳之气,自然不惧冰属性的妖力。 所以即便她什么都不做,他也不会在这里陨落。 处理伤口只是顺手,为了等人醒来多赚一些好感度罢了。 系统:[……] 这时候它要是还察觉不出问题,就是纯粹的智商缺陷了。 今夜无疑顺利得有些离奇: 一个天命之子主动来到长平域——天命之子逸散的气运恰好可以转化为系统能量——它苏醒后发现天命之子在小昙山——谢听霜见到重伤的天命之子——谢听霜救人。 50点的入魔值基本代表着天命之子已经无法自行解决心魔。 魔障会逐渐扭曲一个人的性格,令人心神不定、草木皆兵,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对初见之人抱有极端的警惕。 救命之恩就不一样了。 接下来的发展顺利成章。 谢听霜救下游徽,游徽被她的善良打动,两人在朝夕相处中生出情意,入魔值归零,好感度全满,攻略成功。 虽然开头和过程都不一样,但看起来,好像还是救赎流的剧本? [谢听霜,我是以防万一才说的……你知道执行者不能对天命之子产生死亡威胁的对吧?] 在玄幻修仙背景的书中世界,世界管理局对执行者的约束条例是最少的。 若任务目标表现出明显的攻击性,执行者以自保为先,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使用反击手段。 ——但绝对不包括对天命之子痛下杀手。 游徽重伤昏迷,显然和谢听霜脱不了干系。 虽说事态好像都在她的掌控之中,然而此般剑走偏锋,还是让它惴惴不安。 谢听霜含着笑,对系统的问题避而不答:[你想说什么?] 她仿佛表露出了另一重无法无天的意思:就算是她把天命之子搞成这般半死不活的样子,那又怎么了? 抓住了宿主违规的小辫子,系统本该乘胜追击,但关键时刻,它还是怂了,弱弱地说:[没事,我就问问。] 主系统内置的行为规范程序并没有对谢听霜的行为给出任何警告。就算它察觉出不对,猜测也只能是猜测,不能当作证据,反而显得它是个后知后觉的笨蛋。 [比起对我的怀疑,传送失误可是实实在在的过错,如果我非要追究……主系统或许会把你返厂重置?] 谢听霜似乎真的在疑惑,但这时候,谁也不会把她的后半句话当做问句。 对它这样的分系统而言,返厂重置就相当于抹杀。 系统一下子就老实了。 先前种种都是建立在谢听霜懒得针对它的基础上,如果她有意清算……普通执行者或许做不到将灵魂绑定的系统送去返厂抹杀,但谢听霜绝对可以。 一个是作为过错方的c级分系统,另一个是作为苦主的s级执行者,主系统又不傻,当然知道怎么选。 正在它诚惶诚恐之际,谢听霜却弯了弯眉眼,语气轻快:[开玩笑的。] 紧绷的氛围顿时和缓了下来。 系统默默安慰自己,谢听霜100%的系统好评率不是作假,和她合作过的系统都赞不绝口,一定有它们的理由。 尽管如此,它仍忍不住提心吊胆,万一谢听霜的开玩笑是在开玩笑呢? 只听谢听霜温柔开口:[我有件事想让你帮忙,如果你愿意,我不仅不会上传关于你的任何错误报告,还会帮你掩盖掉传送失误的痕迹。] 还有这种好事!? 系统一喜,生怕宿主反悔,甚至没问更多细节,忙不迭地答应了。 午夜渐深,寒气刺骨。 搞定了系统之后,谢听霜闲来无事,在附近拾捡了些干枯树枝,雾阵内平静无风,火折子得以顺利点燃火堆。 再浇上用剩下的烈酒,火势渐渐旺起来。 凡火比不上太阳的亿万分之一光辉,但对游徽这样的上古异火之主而言,任何火焰都可以成为他的养料。 火光灼烁,间或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响,映照着青年男子唇角颊边细碎的血痕,无端糜艳了一张月中聚雪的冷冽美人面。 从他松开的眉头和逐渐有力的呼吸看,似乎状态已经稳定下来。 一缕缕微弱的火灵气从火堆中升腾而出,受太阳金乌焰的召唤,争先恐后落入游徽的气海。 谢听霜收回视线,随意找了棵古树靠坐,灼灼热意顺着火光蔓延到她的脸上,带来丝丝困乏。 她去过千百个玄幻修真世界,也曾无数次登临力量巅峰之境。 每个世界的天道运行逻辑不同,但大道至简,殊途同归。这具身体没有灵根,她却对一切烂熟于心。 太阳金乌焰的元火逐渐复苏,赤红流光穿梭在伤口间,生出浅金氤氲的灵气,缓慢地蚕食着伤口上的妖力。 背篓中盛放的怀幽草勾连着冰系妖力,一吐一纳之间,草叶舒展,蓝紫色光华更甚。 受妖力滋养而生的怀幽草,也能够吸附妖力,这才是她收集它们的真正原因。 她阖住眼皮,灵魂天赋[神梦]生效。 神梦者,于梦中见众生万相,极万世,度千秋,浮生一梭过。 只要满足在现实中见过面的条件,且梦主并无强烈的抵触之心,她就能够无视时间和空间,突破其本人都看不清的心障,回溯过去、洞察现在、通晓未来。 书中剧情,从来不是限制她的东西。【你现在阅读的是 】 4、堕仙 九层剑阁巍峨伫立,寒风猎猎,一个黑衣剑修立在檐边,细雪从他宽大的衣袍间随风穿过,显得他的身形格外瘦削。 他头上有无数血迹斑斑的断剑,宛如一群围聚振翅的黑鸦,带着沉沉的压迫感,遮挡住了天光云影。 “游徽,你杀母弑父,屠戮同门,罪不容诛,如今竟敢光明正大现身于金阁剑会!” “别同他废话,今日我们就联手杀了这魔头。” “快逃!此子已成堕仙,我等决然不可与之一战。” 话虽如此,他们的步子却像被钉子死死钉在原地,仿佛没有游徽发话,谁也不敢动一下。 游徽俯视着下方被他用剑阵困住的修士,金丹元婴加起来十万,筑基境约有百万,囊括了玄灵域近六成的剑修。 “我不杀人。”他的面庞苍白清癯,眉目却沉静如深潭,“尔等只需废去修为,立誓此生不入剑道,即可自行离去。” 他手中的剑,剑锋是黑色的,是层层血迹干涸堆叠而成的黑色,带着无可催折的锋锐和煞气。 “归一逆徒,你毁了宗门还不够,竟要毁了剑道一途不成?” 金阁剑榜上有名有姓的元婴真君怒而突破禁制,飞身向他杀来,只是尚未靠近九层剑塔,就受到重重阻隔。 漫天断剑怨气冲天,汇聚了铺天盖地的不甘和恨意。 仅仅只是靠近,他们的本命剑上就沾染上了不详的血煞,伴随着虫蚁啃噬般的细微声响,灵剑失去光泽,咔嚓一声,也成为无数断剑中的一员。 失去本命剑,原本来势汹汹的元婴真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心神大伤之下,在半空中口喷血雾,如下饺子般纷纷坠落。 堕仙垂眸低望,皑雪般的披发在狂风中肆意翻飞,几乎与天边压抑的灰云融为一体。 他轻轻勾着唇,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唯余凛冽刺骨,又无边无涯的寂然:“认得这些剑吗?玄灵域六十三剑门,分神、出窍、合体期剑修,共一千八百九十二人,他们的剑,全在这里了。” 伴着他的话音,无数断剑分而下沉,分别悬停在巨大广场中每个人的身前。即便染上浓重的死气,剑身仍然闪烁着各异的宝光,足见其出处不凡。 游徽从剑塔一跃而下,随意走到一个修士身前,剑尖抵住他喉间命门,偏头淡声道:“照我说的做,很难吗?” 受他威胁的剑修咬紧牙根,目眦尽裂,丹田中灵气压缩到极致又膨胀,就要自爆与他同归于尽。 游徽剑尖一挑,径直砍下他的双手,同时灵力震荡,轻而易举阻止了一个元婴巅峰剑修的自爆。 他面上无甚表情,只是一双暗金凤眸中,夹杂着迷惘的痛楚一闪而过。 “我给诸位一柱香的时间,要么毁去修为,发誓此生不入剑道,要么同他一样,将双手切下赠我。” 在如此骇人的压迫下,陆陆续续有人心生动摇,照他说得做了,随后试探着使出保命的逃遁手段,见这魔头没有阻拦,匆忙遁走了。 有修士心知不敌,却也不愿废去修为,趁机使出符阵遁术,反被身前断剑悍然削去双手。 一柱香燃尽,游徽闭了闭眼,不再收敛堕仙之能,黑鸦般的断剑发出嗡鸣,漫天剑影森然而动。 刹那间,整座金阁剑会,就只剩他一人有一双完整的手了。 哀鸿遍野,游徽却仿佛听不见半点声响。 他召回如山似海的断剑,踩着满地鲜血淋漓的残肢,如行尸走肉般转身离去,无人敢拦。 谢听霜隐在人群中,默不作声环顾人群。 每双眼睛中都是相似的万念俱灰。 在场的剑修最高不过元婴期,若修至合体,还可重塑身体,断肢重生。 但无论如何,他们此生都不可能是剑修了。 于那些弃剑逃走的剑修而言,只要有过放弃手中之剑的念头,剑道一途就已然断绝。 而剩下的修士虽然坚守了自己的道,神魂却会永远铭记此刻的恐惧和绝望。 即使有朝一日断肢重生,今日之事也会是他们的挥之不去的心魔,在他们每每想要重拾剑途时,阴魂不散,死灰复燃。 游徽的确没有杀人,他只是平静地、彻底地毁去了他们的道心。 谢听霜飘在梦中的游徽身边,随他一同离开血染的金阁剑会,因为本身处在虚实之间,声色空灵明净如天外之声:“游徽,你修出剑心了吗?” 游徽浑浑噩噩地走着,突然听见一个温和的女声,怔忡四顾,却见周围空无一人,便疑是心魔作祟。 他僵立半刻,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情绪激荡,惶然又急切地唤道:“心魔,别走,你别走。” 冷玉般漂亮的手指毫不犹豫用力压碎胸骨,生生抠挖开自己的胸膛。 “心魔……你看,我是有心的。” 游徽的手掌颤抖着伸进胸腔。 他仿佛感觉不到痛,努力地握住那颗跳动的心,以此证明它的存在。 游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眸中泛着疯魔癫狂的水光,泣涕如雨,咿哑哀求道:“你也能感受到的对吧?它还在跳呢。” “它还在跳啊……” …… 昼想夜梦,神形所遇,不醒是梦,醒亦是梦。 神梦所见,即为真实。 在没有任何干预的情况下,这是过去和现在必然导致的未来。 梦中的情绪大多数都是模糊和混乱的,唯有对什么东西的渴望和欲望到达顶峰,想法才会清晰可辨。 神梦并非万能,倘若未曾在现实里见过,她就只能大致感知做梦之人的情绪,而不能像现在这样神魂入梦。 在游徽丝毫未觉的时候,她就曾凭借神梦靠近过他的梦境。 两年前的一日,游徽梦魇缠身,心中执念自然而然显露出来。 他的执念,是一颗剑心。 寻常剑修都是先悟剑意,再得剑心,能在剑道一途走出多远,全看天赋和悟性。 天生剑骨却不一样,因为先天剑意生而入骨,一剑而生,万剑开悟,虽然对世间剑道触类旁通,却必须从万般剑意中找唯一的道,方可修出自己的剑心。 这两条路,说不准哪一个更困难些。 如今进了游徽的未来之梦,她好奇他是否得偿所愿,故而有此一问。 但看游徽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就算是先前曾有剑心,恐怕也因心境破碎而消失了。 谢听霜轻叹了一口气,梦主的情绪太过激动,再留下去也看不到什么,于是主动退出梦境。 游徽醒来后什么都不会记得。 天命之子知晓自身命途的时机未到,天道会自行遮蔽他的记忆,这也是她放心以身入梦的原因。 此次能顺利进入天命之子的梦境,全因他重伤濒死,神魂全无防备。 这样的好机会很难复刻,但只要对她的好感度达到80点以上,她进入一个人的梦境,就会变得简单得多。 谢听霜睁开眼睛,摸了摸僵痛的脊椎骨,另找了一块平整的草皮躺下。 月明星稀,虫鸣声声,真正的睡意温柔袭来。 魂灵轻飘飘的,神梦又将她带去了其他地方。 是方才那只幼鹿的梦。 天蓝云淡,绿草如茵,只要一低头,就能吃到最鲜嫩美味的草茎。 与云朵相接的那片草地上,慢悠悠走近一只大青牛,它哞哞叫着,呼唤小鹿到它那里吃草。 梅花小鹿支棱起耳朵,想过去,又舍不得温柔的抚摸,频频回头看她。 谢听霜轻歪着头问小鹿:“想我的话,明日再来找我?” 翌日,天光大亮,莺啼鸟鸣不绝于耳。 谢听霜醒过来的时侯,火堆已经熄灭,木头也被朝露打湿。 阵法还在运转,因此浓雾也没有散去的迹象。 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衣衫沾了不少露水,边沿处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深,总带着些不舒服的潮意。 游徽还未醒来,但林间碎光浮跃,日光照入他的四肢百骸,太阳金乌焰的元火彻底复苏。 或许是因为主人还没有意识,那缕元火急不可耐从他的身体里窜至半空,风卷残云般,将天地至阳之气鲸吞进主人丹田和灵脉。 金乌是上古神鸟,本身就是极漂亮的,这朵异火由其精魄所化,金灿灿的焰芯变幻莫测,像是一只金乌在永不停歇地振翅。 若为肉眼凡胎,绝无可能看见天地异火,但灵魂强度足够的话,便不单单是用一双眼睛视物。 谢听霜的神识堪称光明正大地落在它身上,太阳金乌焰却始终未能察觉。 除了魂修,寻常修真者极少特意提升神魂境界,只因渡劫成功后,天地馈赠降临,神魂可随修为自然进阶。 执行者则不同,他们在任务世界的身体都是主系统借世界之基生成,既为借用,就得在任务完成后还给小世界,执行者能在书中世界获得的好处有限,唯有灵魂强度可于一次次的穿梭中得到提升。 灵魂强度,即神魂境界的另一种说法。 单论灵魂强度,a级执行者不会弱于大乘境修士,甚至神识的性质更加无形隐蔽。【你现在阅读的是 】 5、推舟 越强大的执行者,越容易受到天道的警惕,进入小世界后,甚至要主动压制灵魂强度。 她或许是唯一的反例。 一切有形和无形的存在,都在神梦的共鸣范围内,对她存有初始好感度的,也可以是小世界本身。 这点微妙的好感度,足够使她在某些时候,得到天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优待。 谢听霜极其自然地走近游徽,弯下腰来,神情专注,仿佛只是在查看他的伤势。 而实际上—— 天地至阳之气奔涌进游徽体内,她仅仅是站在一边,逸散的至阳之气就足以烤干微潮的衣物。 像是在炎日中暴晒了半日,浑身都带着暖和舒服的烫意。 游徽的状态就不是那么好了,眉头拧紧,呼吸杂乱,苍冷面颊上也晕出病态的潮红。 直到经脉中的至阳之气满得要溢出来,元火还是在努力为主人吸收更多,如同一个八百年没吃饭,却不知饱饿的孩子。 谢听霜都对这朵元火有些怜爱了。 怜爱归怜爱,她却没有做多余的事情。 作为太阳金乌焰的主人,游徽最多也就是难受些,毕竟人哪有被饭撑死的。 天命之子迟迟未能苏醒,谢听霜也没打算一直干等。 诸余山脉有着长平域唯一的灵脉,小昙山虽处在最细的支脉末端,满山也尽是葱蔚洇润之气。 浓雾圈起来的空间约有百丈见方,四面都是雾,天空中却没有任何遮挡,不时有鸟雀飞进飞出,如入无人之境。 谢听霜越看越觉得不对,就算是最低等的一阶雾阵,也不会出现覆盖不全的情况,除非是阵法师特意设计,或是阵盘本身有所残缺。 她特意绕着白雾走了一圈,发现了几枚青玉阵旗,俱是裂痕明显,灵光微弱,不知还能再支撑几个时辰。 才是五月,不少眼熟的果树上坠满了半熟的果实,谢听霜踮起脚摘了一颗粉桃,不酸也不甜,没什么滋味。 在林间游荡了半个时辰,怀中抱了好些果子,往回走到一半,竟又发现了山泉水。 巨大的山石在浓雾间半隐半现,细细的山泉水顺着石壁流淌而下,在石下积出清幽的小潭。 谢听霜随身带着酒葫芦,顺势在石壁下接满活水。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游徽似乎已经醒了好一会儿。太阳金乌焰被他收回丹田,周围也不见异常的灼热。 他望着天空怔怔出神,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才把视线落在她身上。 看向她时,他的眼神中多了些别的东西。 【叮!天命之子「游徽」入魔值+5,当前入魔值:55/100。】 系统:??? 简直匪夷所思,入魔值为什么会增加,见到救命恩人的第一眼不是应该涨好感度吗? 系统絮絮叨叨地吐槽:[20点初始好感度不算低了吧……以为是个正常人,没想到还是有大病……] 谢听霜顾及天命之子在场,只是微微翘了翘唇角,将神梦看到的画面塞进系统的数据库。 系统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迫看完了一段天命之子的相关剧情。 晕晕乎乎脱离画面后,它狐疑道:[这是玄渊界的剧情?你从哪来的?]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剑修也能是高危职业。 系统正想细问,就见谢听霜已经走到了游徽身边。 它不得不先按下满头的问号。 谢听霜弯腰放下手里的果子,再抬头时,面上已经带了清浅的笑容。 “你醒了?要喝水吗?” 话虽如此,她却没有要等游徽回答的意思,径直拿起葫芦放到他的唇边。 游徽沉默片刻,并未拒绝,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微微偏头避开葫芦。 他有一张格外好看的脸,长眉挺鼻,面部轮廓棱角分明,苍白的嘴唇因为沾了水而泛着淡淡的粉色,眼眸尚有些疲惫无神,却恰好中和了冷峭锋锐的五官,整个人都柔和下来。 见他确实是不想喝了,谢听霜也没有勉强,将唯一的装水容器收好,而后发现游徽正静静地看着她。 “为何救我?”他低声问。 嗓音哑哑涩涩,并不难听,反而有种奇特的韵味。 他的眼瞳是比常人更淡的琥珀色,配上白到透明的肌肤和乌黑散乱的发,极致的黑白对比下,有一种不染尘世的干净。 “救人还须有理由吗?”她眨了眨眼,不解地回问。 游徽沉默地看着她。 眼前的姑娘眉目瑰逸,神清骨秀,墨缎般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即便身着轻便的山野乡衣,仍是一派安宁灵秀之气。 这是一个没有半分修为的凡人。 “其实不算是我救了你,少侠是武者,筋骨有自愈之能,若非如此,我恐怕也不敢冒险拔下那些冰锥……” 谢听霜边说边用清水净手,取出剩下的小半包药粉,打算再给他上一次药。 为了方便上药,她箕坐下来,双手靠近,想要解开他伤处包扎的布条。 游徽下意识抬起手臂挡了挡,却猝不及防触到了她的指尖。 谢听霜极有分寸地收回了手。 温凉细腻的触感,像是一尾倏然划过的鱼,在水面留下涟漪,又忽而沉入水底,再也不见踪影。 以为他不愿意用来历不明的东西,她展开药包细细解释:“少侠既为武者,应当也听过玉生散的名号,此药配合内力,有去腐生肌之效。” 武者?玉生散? 另一边的系统疑惑地翻着游徽的命书,总觉得之前没见过这两个词条。 每个人的命书其实都是确定好的,命书完整度仅仅代表天道愿意开放展示的程度,包括天命之子本人在内,任何存在都不具备命书的修改权限。 考虑到天命之子好感度还是一开始的20点,命书也不可能凭空新增词条,它很快就把这点不对劲抛到脑后。 系统好奇点开玉生散的词条,当即委屈地哇哇大叫:[谢听霜,你又糊弄我,不是说普通药粉吗?怎么忽然就价值千金了?] 谢听霜简单安抚了系统两句,又笑叹它没见过世面。 游徽将目光移到玉白的药粉上,他虽不懂炼药,却也能看出来里面含着浅之又浅的灵气,算是凡物中的上品,想来在长平域中也属珍奇。 他想说自己不是什么武者,修仙之人只要醒过来就不会死了,不该耗费她的珍贵之物。 可是被人用这样温和而专注的目光注视着,他就什么都说不出了。 游徽动了动手指,摸到熟悉的剑柄,总算缓解了莫名的紧张。 他垂目轻声道:“那便有劳了。” 谢听霜笑了笑,动作轻柔地拆开布条,冰锥造成的伤口极深,如今还在缓慢地渗血,但已经不像昨晚那般汹涌淌出。 线条流畅的肌肉紧绷着,像是随时想要向后躲避,却被人强行控制着一动不动。 “很痛吗?我下手太重了?” 谢听霜停下来,神情有些担忧。 “不重。” 游徽侧了侧脸,比起伤口处的痛苦,这种羽毛般轻盈的抚触更让人无法忍受和忽略。 等到上完药,又重新包好伤口,他才终于从这种坐立难安的感觉中解脱出来。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的眼神安静地落到她身上。 “你想要什么?” 谢听霜抬头看他,神情疑惑。 “有何心愿,皆可告诉我。”游徽郑重道:“尽心竭力,无有不从。” 系统光球在谢听霜的魂海中激动地乱窜。 这可是天命之子的承诺,但凡说出口,天道那里都记得清清楚楚,必然是要算话的。 系统支棱起来,跃跃欲试地出着主意:[救命之恩,当然要以身相许了!] [把天命之子带回去压寨!让他好好和你培养感情,你们俩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谢听霜含着笑,顺水推舟道:“既如此,少侠便以身相许罢。” 她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大大方方介绍自己:“在下谢听霜,在青安城有几间铺子,生意稳定,稍有盈利,邻里关系融洽,有一个姐姐,通情达理,待人和善,不过平日里不与我们同住。” 她点墨般的瞳眸中全然倒映着他的身影,而“我们”这样的字眼,过于诚恳,也过于亲密。 游徽微怔,下意识别过脸,好感度却涨得很诚实。 【叮!天命之子「游徽」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30/100。】 俊逸的面容仍是苍白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形状漂亮的耳廓却飘起淡淡红意。 “姑娘说笑。” 心如擂鼓间,他茫然到不知道自己以什么样的神情说出了这句话。 系统悄悄冒头,对谢听霜的一言一行满意得不得了:[好好好!好哇!趁人之危,光速拿下,这个恶霸,我们当定了。] 谢听霜目光游移,只见游徽握着剑柄的手用力到轻颤,骨节处也泛着阵阵白意。 趁人之危的恶霸啊……这么看,似乎是有点像。 谢听霜失笑,收起逗弄他的心思,正色道:“少侠不必在意,我并无想要的东西。昨夜你身受重伤,生死不知,既然被我遇见,就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 他默了默,并未再多说什么。 好感度不知为何又涨了5点,跳到了35。 系统发誓,这绝对是它见过的最容易攻略的天命之子。【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玉灵 把游徽安顿好之后,谢听霜选了一个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 午时,太阳正盛,若无人说话,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外安静。 她带回来的包袱软塌塌地敞着口,几只飞鸟落在包袱皮上,大着胆子啄着里面的果肉,扑扇翅膀争抢间,一颗桃子无意中滚到他的手边。 游徽用指腹轻扫粉桃上的茸毛,闻着空中浅淡的果香,眼睫垂了垂,还是控制不住地将目光投过去。 阳光透过翠叶的缝隙洒落,在她脸上投出斑驳柔和的光影,她肤质白透如瓷,因此一阖上眼睛,眼下淡青便一览无余。 闭目休憩时,谢听霜身上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气质尽数敛去,转而代之的便是清冷疏然。 像是崖边回转的风、天上高悬的月、无论如何都不可触及的画中人。 游徽忽然有些不确定这是不是心中魔障生出的幻象。 丹田中的天地至阳之气被转换成灵气,随功法运转流经每一条经脉,缓慢地修复着伤势,让他有了些力气回想近日发生之事。 他此次来到长平域,是为了寻找一件名为澄心活玉的太古神物。 传说中,澄心活玉曾为太古娲祖随身佩玉,受生之道韵蕴养成灵,可鉴人心,祛心魔,若直接吞服,则会变成一颗与主人完全相合的道心,登仙梯都辩不出差别。 天生剑骨本不易确定道途。 而他初入炼气期,便从三千剑意中凝出一颗有情道的道种,只须萌芽生花,便可孕育出自己的剑心。 道种萌芽,方可生花,花落结果,即为道心。 结丹以后,长老阁命他下山游历,提升心境的同时,寻找令道种发芽的契机。 有情道的契机是一颗真心。 他游历五百年,救人助人,诚意正心,始终未能得到他人真心,久而久之,不免心魔缠身。 从苍月楼得到的消息,澄心活玉有三成的可能在凡人域。 去找澄心活玉吧,只要找到澄心活玉,它即是你的剑心。 ——心魔如是诱哄道。 他以为自己至少会迟疑那么一下。 可是没有。 通往长平域的万里神行阵皆在万事盟的掌控之下,近十年的主事宗门正是归一剑宗。他不愿被宗门知晓行踪,便借由妖修的引妖池来到长平域。 长平域的天道结界将他的修为压制到了炼气期,神识的延伸范围也缩减到了不过百丈,他一时不慎,踏进一个雪妖的洞府附近。 雪妖已是半步金丹,又处在全盛时期,暴怒之下,大雪浩浩漫漫地埋在他身上,恍如天地间最干净的一座坟冢。 在刺骨的冰寒中,他透支了最后一丝灵气。 寄主濒死,心魔反而沉寂下来。 在他尤为清醒的片刻,长久以来的想法猝然闪回: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陨落在长平域,是不是也好过让宗门蒙羞、师长失望、同门唾弃? 依赖外物,不修己心……这样的人,如何配做一个剑修? 可他还是活了下来。 宗门发给每个弟子的灵剑上都刻着一道保命的符文,以往他从未有机会用过。 灵剑载着他飞速遁走,一路到了诸余山脉边缘,将昏迷的他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情急之下,甚至帮他丢出储物袋里的阵盘。 他望着周围萦绕的白雾和一碧如洗的天空,心中了然。 这阵盘是他从一个少年阵师手中买下的,少年阵师说父亲被妖兽重伤,急需复元丹救命,于是他将储物袋中的所有灵石悉数赠出。 少年千恩万谢,给了他这个据说是四灵阵的阵盘。 四灵阵是筑基期可用的二阶阵盘,而眼前的,显然是个残破的一阶雾阵。 又被骗了啊。 这样的事发生得并不算少,因此他也并未困扰太长时间。 是他图谋真心在先,既然动机不纯,无论被人怎么对待——哪怕是利用、诓骗、欺瞒——都是他应得的。 若是些许灵石就能收买到一颗真心,如何能对得起他这五百年不得寸进的光阴。 他还记得自己初醒时,身边并不见人影,雪妖不知为何没有对他赶尽杀绝,身上最重的几处伤势也已经被处理过了。 侧旁的火堆已经熄灭,从木头上黑黢黢的炭色看,似是烧了一夜。 有人为他上好了药,包扎的布条颜色杂乱,大多都是蓝、黑、褐三色,药草淡淡的清香萦绕周身,恍如绝渡逢舟。 抬眸远望,不远处放着一个竹编的背篓,蓝紫色的草叶在里面轻轻摇曳,根部用布条裹得像个圆球,与他如出一辙。 像他一样,被人妥善地安置好了。 以往都是他对人伸出援手,这却是第一次被人所救。他不知该如何报答,听从本心许下重诺。 可谢听霜说:“救人还须有理由吗?” 一双温和清润的黑瞳微微睁大,带着丝丝直入人心的悯意。 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那颗五百年来没有萌芽迹象的道种颤抖着萌动,兀自裂开针尖大小的缝隙。 …… 另一边,谢听霜看似熟睡,实则完全没歇着。 [……啊?] 系统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让我伪装成澄心活玉的玉灵,临时绑定天命之子?] 灵府中,谢听霜的神识化成缩小版的自己,在系统面板上翻开游徽的命书。 [澄心活玉]的词条跃然而出,闪着璀璨耀目的金光。 命书中的词条会根据其作用呈现出不同的颜色,金色是最高等级,通常代表着人物最重要的机缘,再往下就是紫、蓝、绿、白四色。 金色词条与天道气运直接相连,数量稀少,珍贵异常。 在游徽解锁35%的命书中,澄心活玉与天生剑骨、太阳金乌焰一样,都属于金色词条。 谢听霜不急不缓念出词条:[澄心活玉,生而有灵,蕴含无上生之道韵,可鉴人心、祛心魔……若吞服之,顷刻便可道心圆满,飞升成仙……] 系统有种不妙的预感,慌忙打断:[等等……别念,你先别念……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鉴人心……你的好感度模块不就是干这个的吗?至于祛心魔,如果天命之子心魔缠身,你及时把他叫醒,也相当于祛心魔了。] 她拍拍身前散发着白光的系统光球:[玉呢,我已经准备好了,万事俱备,只差你了。] 系统呆了呆,扫描谢听霜全身上下,果真在她脖子上找到了一块沁红如血的蛇形玉佩。 它绞尽脑汁地寻找这个计划的漏洞。 [你就没想过,万一真正的澄心活玉出现了怎么办?] 系统界一般把金色词条统称为金手指,这种在人物命轨中扮演关键角色的机缘,往往与天命之子之间存在着强烈的感应和吸引力。 谁料谢听霜眼皮都没抖一下,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这就是真正的澄心活玉,只是因为天地规则变化,玉灵消散,如今变成了一块死玉。你若不信,大可以鉴定试试。] …… 试试就逝世! 看着鉴定术显示出“澄心玉”三个字,系统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澄心活玉可是最珍贵罕见的金色词条啊。 如果被天命之子发现机缘从活玉变成了死玉,立刻黑化都是轻的。 这下它假冒金手指竟然有了一个再正当不过的理由。 大白光团颤抖着声线:[万一,我是说万一……天命之子要是真吞了这块玉,结果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剑心,一怒之下堕魔灭世怎么办?] [……啊,你考虑得也有道理。] 缩小版的谢听霜托腮想了一下,伸手碰了碰系统的本体,[你要是真被吞了,就把这个丢给他。] 系统的数据库里立时多出一团玄秘神奥、完全无法解析的东西。 [这是我从一个洪荒世界修得的道之本源,尽管无法与这个世界完全兼容,但也足够用来模拟出一颗剑心。] 系统一时失语,恨不得立刻死机,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谢听霜疯了。 艺高人胆大也不能这么玩啊。 天命之子心魔侵魂,染神乱志,生出些想走捷径的心思,倒也无可厚非。 甚至澄心活玉明晃晃在他的命书中出现,没准天道就是想让他这么获得剑心呢。 但如果天命之子用其他世界的法则悟道飞升,性质就完全变了。 他会被判定为外来者,受到法则的排斥甚至追杀。 天命之子和天道一旦打起来,玄渊界还是逃脱不了崩塌毁灭的结局。 谢听霜好像知道它在想些什么,眼角眉梢流露出一丝温柔的劝慰。 [所以啊,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让他吞服澄心玉,天道若因此暴怒,说不准会把我们直接湮灭。] 湮灭,即灵魂与身躯一起变成虚无。 系统和执行者是灵魂绑定的共生关系,宿主死了,它自然也免不了一死。 s级世界天道的攻击性和警惕心都是双强,主系统只有在感应到任务完成时才会开启回归通道,以目前双方联系断绝的情况,局里甚至来不及捞人。 系统忍不住哽咽,谢听霜从头到尾就只留给它这一条路,哪有它选择的余地。【你现在阅读的是 】 7、入晦 系统没那么抗拒了,垂头丧气为自己争取权益:[我可以去当玉灵,但你不能再拿传送失误这件事威胁我。] [当然,这是我们早就说好的。] 谢听霜声音柔和,让人不自觉感到信任。 [另外,我为你准备了一个剧本,你可以在剧本范围内自由发挥,这样你应该会感觉安全些吧。] 剧本?剧本! 系统倏然想到一件事——谢听霜不久前向它共享过一段天命之子的剧情。 主系统费尽心思都没能从天道那里敲出一个字的剧情,谢听霜却可身临其境直接观赏。 何等惨烈的对比。 而如此逆天的能力,局里竟一无所知。 [你现在知道,倒也不晚。] [金色灵魂天赋本就具有成长性,这项能力也是最近几个任务才出现的。] 谢听霜解释得颇为周到细致。 [回到局里后,你只需及时更新神梦的相关信息,局里就会给你一些奖励积分,差不多能有五百万吧。]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对这个能抵十个a级任务的巨额数字不甚在意。 何止是不晚,但凡早一个任务或是迟一个任务,这种绝世大漏都轮不到它捡。 系统突然就平静了,还带着些许释然。 玄渊界的任务失败又怎样,有五百万积分打底,它也不是扣不起。 从现在开始,金主谢听霜指东,它绝不打西。 在系统满含敬意逐字逐句研读剧本的时候,谢听霜听到不远处传来细碎窸窣的响动。 仿佛有一个人正在用双手撑着直起身体,因心有顾忌,行动间总要停那么一小会儿,一卡一卡的,像是一个生锈的老旧机器。 一夜未动,骨头也该与生锈差不多了。 她睁开眼睛,正对上天命之子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游徽僵了一刹,竟有几分不知所措。 “是我吵醒你了吗?”他含着歉意问。 谢听霜轻轻摇头,站起来拍净身上沾的草叶。 “想取什么?我帮你。” 他垂下鸦羽似的眼睫,脸颊上的几道血渍将他衬得狼狈零落,却另有几分破碎的美感。 “我想擦一擦剑。” 天生剑骨可以感知到任何一柄剑的情绪,从他醒来开始,绿萼剑时不时就会发出震颤,向他表达出一股近似于暴怒的难受。 剑是一往无前的锋锐之器,以往绿萼剑也不是没有沾满鲜血的时候,却从未如此愤怒。 是在责怪他没有及时处理它身上的血污吗? 游徽本能地感到愧疚,可他的衣衫同样满是锈红,甚至找不到一片干净的布料擦剑。 他试着用随处可见的柔绿草叶擦拭剑身,可剑上的血痕非但没有减少,还染上一层褐色的草汁,变得更加斑驳难看。 灵剑的怨念越发强烈,他一时心急,便想去更远的地方寻找水源。 “这样啊……”谢听霜耐心听完,沉吟道:“那边有个小潭,你受了伤,行动不便,我带你的剑过去吧。” 她伸手触向剑柄,指尖距离灵剑不到一寸的时候,忽而看向剑的主人,礼貌问道:“我可以碰它吗?” 游徽点头,暗中压制住绿萼剑,特意叮嘱它收敛脾气,不要伤人。 绿萼剑并非他的本命剑,却也是金丹期修士方可使用的宝器,灵性相当于四五岁的孩童,有着自己的好恶。 若是不愿被剑主以外的人拿起,就会变得沉重异常,寻常武修也不见得能挥动它,更不要说一个从未修炼过的凡人。 “绿萼剑有些重量,若是姑娘拿不动,我自行前——”去即可。 话没说完,游徽的目光猛地凝滞住了。 只见谢听霜稳稳握住剑柄,单手提起剑来,随意翻转手腕,丝毫不见吃力。 长剑任她摆弄,直挺挺的,温顺得像块晒干后的长鱼干。 绿萼剑传来的情绪有着奇异的兴奋:香……好香……喜欢……好喜欢啊。 游徽闭了闭眼,天知道一柄剑为什么会觉得谢姑娘是香的。 “既然不重……”他默了默,缓声说道:“那便劳烦姑娘了。” 谢听霜对他点头,带着剑向小潭走去。 游徽望着谢听霜的背影,直到那个秀挺的身姿被林间葳蕤的青绿枝叶彻底掩盖,消失在他的视野中,才慢慢收回目光。 与之一同离去的,好似还有他头顶上的天光。 太阳分明还在恒久稳定地发出光亮,丹田中的太阳金乌焰也并未沉睡,他还是觉得冷,连天地至阳之气都无法让身体暖和起来。 心魔幽幽现身,循循善诱道:“一个凡女,竟能让有情道的道种裂开一丁点缝隙,真是神乎其神……天底下这样纯善的好心人不多了,她和那些人不一样,定然不会辜负你、背叛你、欺骗你,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助你修出剑心……” 游徽原本明净的眼瞳染成沉沉的暗金色,如天狗食日,白昼入晦。 他低垂着眼,无可抑制地偏向心魔所言,他无声地动了动唇:“是啊,她是不一样的。” 一旁的系统已经观察天命之子好一会了。 临时绑定也需要被绑定人的同意,它正愁怎么和他搭话,就发现目标心魔缠身,神魂不稳。 由于本身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它这样的存在很少受到书中人物的排斥,只是凡事皆有例外,若气运强盛之人对它生有强烈的警惕心,它也就束手无策了。 系统其实并未做好在天命之子面前出现的准备,但见天命之子的入魔值蹭蹭往上冒,一眨眼的功夫就涨了5点,情急之下直接与他的神魂进行沟通。 [醒醒,别被心魔蛊惑了!] 神魂中突然出现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急迫,竟如暮鼓晨钟,有定神清心之效。 游徽的瞳仁不住地颤抖,勉强挣脱出几分神智,随即手掌撑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缓了缓,终于冷冷问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本是说给玉灵的,心魔却愣住了。 似乎没料到寄主会是这般反应,心魔含怒道:“真是块不可雕琢的朽木。身为修真界第一剑宗的少主,不世出的天生剑骨,金丹五百年仍未修出剑心,你不觉得愧对宗门么?若不是我,你早该自戕了,如何能苟活至今?” 游徽垂着头,始终一言不发。 见寄主没有半点反应,心魔自说自话半天,也就退走了。 游徽眸中黑气渐渐消散,又变回通透如水的琥珀色,只是表情还是冷的。 系统则硬着头皮上前,细致地向天命之子解释自己具体是个什么东西。 “吾为澄心活玉之玉灵,因意外不慎流落在凡人界,之所以找上你,是因为你是吾醒后见到的唯一一个金丹修士。吾之本体在灵气匮竭的长平域滞留过久,受损严重,因此需要你用灵气助吾恢复,带吾回到玄灵,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表达的意思其实很简单:我是玉灵,养吾! 幸亏谢听霜提前准备了剧本,不然它一个本本分分的老实系统,还真想不出这么吊诡的诈骗剧情。 一鼓作气念完后,它忐忑地等待着天命之子的下一步反应,场面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良久,游徽的喉结向下滚动,缓缓开口:“你说你是什么?” 语气中充满了困惑和迷惘。 “玉灵!” “什么玉的玉灵?” “澄心活玉!!” 系统本来是心虚的,但自觉天命之子已经上钩,信心空前膨胀,回答得一次比一次中气十足。 正如谢听霜所说,澄心活玉明面上该有的特征它都有,根本不怕被揭穿。 真正的玉灵既已消散,更不会有谁冒出来指认它是块假货。 游徽显然还保持着几分冷静:“你要如何证明?” “你想令吾怎么证明,吾就怎么证明。吾能叫醒心魔缠身的你,这难道还不够吗?” 此话一出,游徽又一次默然。 是该困惑的,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长平域有上千个凡人王朝,单论地域之广袤,与玄灵十二洲不相上下。 苍月楼的消息中只说澄心活玉有三成的可能性在长平域,却未给出具体的方位。 他早就做好了一无所获的准备,全然没想过这件太古神物会自己找上门来。 察觉到天命之子在走神,系统一喜,当即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讲完自己的来历,求的就是他来不及细想。 于是游徽就知道了澄心活玉到底经历了什么: 昔日娲祖成圣,以身入道,留下众多法宝自择其主。 澄心活玉厌倦了受人争抢的日子,于是将本体伪装成一块普通的玉,陷入沉眠,不再过问世事。 玉灵本打算一直睡到地老天荒,但万年前,不知是谁将它带到长平域。 此地灵气匮乏,但即便是环境更加恶劣的绝灵之地,于它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睡觉而已。天生地养的太古神物,本也不靠一口灵气过活。 ——万年前的玉灵这么想着,一如既往封闭自己的灵识,放心沉入安眠之中。 玉灵怎么也没有想过,自己竟会来到凡人的界域。 凡人生存繁衍的地方,必会滋生大量的凡世浊气。若没有足够的灵气中和,凡浊积攒到一定程度,便会引发天地大劫。【你现在阅读的是 】 8、魂契 在玉灵沉睡的几千年间,澄心活玉只能依照本能行事,无意识地帮长平域化解了数次劫难。待它睡醒,玉身竟已被凡世浊气磨损了大半。 本体受损,再加上缺乏灵气,纵使玉灵有千般神通,也无法使出分毫。 长平域修士罕见,要找到一个修为足够又能带它离开的修真者更是难如登天,故而一见到他,玉灵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主动送上门来。 而这块玉,如今正戴在谢听霜颈上。 尽管玉灵的话里巧合重重,但游徽其实是信的。 他丹田中居有天地至阳之火,除却自身心魔,寻常邪祟不可近身。 既然太阳金乌焰没有对它表现出抗拒的态度,足以证明这不是邪魔外道的把戏。 玉灵也很是直接:“吾已从你的神魂中看到了,你修不出自己的剑心,故而一直在寻吾。” 系统本身无法窥探书中人物的神魂,但谢听霜说它行,它咬咬牙,也觉得自己行。 左右澄心活玉的词条就在游徽的命书里,这么说,谁也看不出它的破绽。 “吾欠了那小姑娘些东西,没法还她。就因为这个,娲祖为吾设下的禁制承认了她,吾只好同她结下魂契。”玉灵含含糊糊,到底没说欠的是什么,“所以你得先将吾弄到手,才能将吾带走。” “先将你弄到手?”游徽重复了一遍玉灵的话。 照它的意思,澄心活玉并非无主之物。 它是谢姑娘的玉。 玉灵暗示:“人死债销,魂契自断。” 他听见玉灵满含期待地问:“你打算何时带吾回玄灵域?今日还是明日?你若还有要事,那便后日吧,两天吾还是能等得起的——” “不可!” 游徽眸色沉了沉,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是何等的疾言厉色。 玉灵并没有被他的态度吓到,只是十分困惑:“自娲祖离去,吾已辗转数人之手,无一不是杀人夺宝。你们修士与天争命,与人争命,杀个人罢了,有何可犹豫的?” “若因一段救命之恩而踌躇不定,更是庸人自扰,太阳金乌焰为上古异火,即便谢听霜不出现,你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任玉灵如何好言相劝,游徽始终不肯松口。 有情道道种萌芽的契机是获得一颗真心。 为了这个契机,他下山五百年只行善事,从不与人交恶。 更何况,不只是救命之恩。 在他丹田中待了五百年丝毫没有动静的道种,因谢听霜而裂开缝隙,尽管仅有涓埃之微,但也是萌芽的迹象。 纵如水底捞针,釜中游鱼,这条踽踽而行的夜路尽头,终于亮起了一点萤火。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熄灭它。 游徽动了动唇,“我修有情道,不杀人。” “真是稀奇,你修道至今,竟连半点杀孽都没有沾染?” “未曾。”游徽眸光冷然,似是不满玉灵的怀疑。 “唉。”玉灵叹气道:“怎么偏偏是个不知变通的木头。吾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对吾势在必得?” 出乎意料的是,游徽甚至没有多加思虑就摇了头。 玉灵噎了一下,耐下性子,继续苦口婆心:“先说好,吾的确能够替代你们修真者的道心,但也不是说吞下吾就有用,你若要走这条路,首先得与吾缔结神魂契。” 这一次,玉灵异常直白:“唯有谢听霜死亡,你方可成为吾主。” 似乎非要逼他做出一个选择。 游徽抬眸,尽管面前空无一人,他的目光还是定在了半空中。 “我寻找澄心活玉,只是为了洞见他人所思所想,不论白叟黄童,也不问贫富贵贱,我只要一颗真心。” 即便是心魔最为嚣张跋扈之际,他也没有想过要用吞服澄心活玉的方式获得剑心。 真心难辨,澄心活玉却可鉴别人心——这才是他必须找到它的理由。 他缓声道:“所以,我不需要你认我为主,只要你助我获得一颗真心,我就会将你带回玄灵域。” “你既不愿杀人,谈何将吾带走……”玉灵有些不解,它随即想到什么,语调一变,颇为诧异道:“不对……你难不成打算一直等到谢听霜寿终正寝?” 游徽垂眸,不提谢听霜好心救他之事,只说正是因为她,道种才有了动静,他就必须护她百年无虞。 玉灵像是在思索,迟迟没有答应,游徽也并不催促,耐心等待着它的回复。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系统忍了又忍,总算是忍住没笑出声。 这不就落到它舒适区了嘛! 虽说自己在谢听霜手上显得比较废物,但作为攻略系统,提升目标人物好感度是它出厂就自带的本能。 天命之子不过是想看到别人对他的好感度,继而获得随便什么人的真心而已。 这难道还能算得上事? 和它专业完全对口! 系统定了定神,继续按照谢听霜给的剧本演: “这倒不难,但还得加一条——每隔七日,你就得为吾输送抵御凡浊的灵气,否则吾撑不到回玄灵域的时候。吾知道你有太阳金乌焰在身,就算离开诸余山脉,也能将天地至阳之气转化为灵力,这对你来说并非难事。” 游徽颔首。 “那就这么定了。你还须与吾结一个临时灵契,便于吾随时找你,若有要事,你也可以触碰契书唤吾。” “可。” 系统顺势在他的神魂打上临时印记。 至此,它终于按照计划完成了和天命之子的临时绑定,但任务却并没有结束。 “吾有一点要提前告知。”玉灵语气格外郑重:“你可以图谋任何一个人的真心,但那个人,唯独不能是谢听霜。” “吾不方便道出具体缘由,你只需知晓,得到她的心,会使你的道途彻底断绝。” 游徽微一怔忪,眸中骤起风澜。 恰在此时,谢听霜抱着剑回来了。 “你看,绿萼已经干净了。” 她半蹲下来,把剑交到他手中。 两人的距离在这一瞬间变得很近,近到足以看清她清隽秀美的面庞,泛出薄红的双颊,以及鼻尖上渗出的点点汗珠。 整个人都是鲜活生动的。 谢听霜眸中满是欣赏与喜爱,完全是出于本心夸赞道:“确是一把有灵性的好剑。” 洗净后的绿萼剑显现出雪亮无暇的本色,剑身光可鉴人,浑身缭绕着明润的清光,让人一见便觉灵性十足。 只是,当它重新回到他手中时,剑身仍在愤怒地嗡鸣,像是在说,事还没过去呢。 游徽困惑。 剑身不是已经干净了吗?绿萼剑为什么还在生气? 怎么都想不通后,他不得不抬起眸子,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在场的另一个人。 “谢姑娘,若是……”他抿了抿唇,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问题在凡人眼中是否显得荒谬可笑,“若是剑也有自己的想法,它会因什么而感到愤怒?” 而谢听霜并未觉得他奇怪,反倒认真思考起来。 “若说愤怒……可能是对面之人寻衅生事?未能正面击败强敌?” 谢听霜看了一眼自己刚刚洗过的剑,神色淡淡,语气平静:“抑或是剑主不战而溃,那柄剑怒其不争。” 绿萼剑嗡鸣一停,像是遽然愣住般,于他手下重归寂然。 游徽很难形容这句话带来的震颤,他有些恍惚地回想起来,自己来到长平域后,的确有过就此结束的心思。 原来是这样的。 纵使不是他的本命剑,绿萼剑也能感受到他的怯懦,所以才会对他这个剑主生出暴怒的情绪。 游徽怔了半响,终究还是低低道了声谢。 系统发觉他的心魔又有冒头的趋势,不敢犹豫,当即出言打断:“你看到了吗?那就是吾之本体。” 游徽略抬了抬头,方才注意到谢听霜脖颈上挂着的彩绳。 一条蛇形美玉悬绑于彩绳之上,似浸透了天地造化,至正至端,威稜四射,仿佛顷刻间便可翻覆而活。 玉身光华内蕴,通体是赤红的,浮艳流丹,唯有额头处点着两点羊脂般细腻的白。 谢听霜随着他的视线低头,疑惑自语:“怎么掉出来了……” 说罢,指节轻巧地勾起彩线,逶迤灵动的赤玉重新坠入里衣。 她转头看向游徽,认真道:“雾气开始变淡了,想必再过不久就会彻底散去。你的伤势不能耽搁,不如我先下山,再带着伤药回来寻你,到时我们在山上多耽搁几日也无妨。” 游徽听她说话时十分专注,浓密纤长的睫毛投下浅影,显得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格外明净。 阵盘本就是残破的,支撑半日已是不易,因此他并不意外浓雾会在这时候散去。 “我不是想要丢下你不管……”谢听霜抿了抿唇,继续道:“若我没看错,少侠应当是被妖所伤,纵有内力护体,也不是捱一捱就能过去的。” “我同你一起走。”他的声音轻而坚定。 谢听霜微微拧眉,显然非常不赞同。 游徽想了想,“我功法特殊,即便受了重伤,行动却是无碍的。” 他说着就站了起来,谢听霜甚至阻拦不及。 只见他面色虽苍白,走起路来,步伐却尚算稳健。【你现在阅读的是 】 9、梨花 谢听霜犹豫须臾,见他实在坚持,只好同意:“也罢,小昙山毕竟不是久留之地。” 白雾渐薄,已经可以看得清百米之外的事物。现在走的话,还能赶得及在天黑之前回到青安城。 她站起来,将垂下的发丝别到耳后。 手中有条不紊收拾好所有东西,同时避了避游徽想帮她拿起重物的打算。 “背篓不重,我背得动。”谢听霜侧首问:“倒是你,下山的路不平整,要我扶你吗?” 游徽摇头,自己身上都是血,实在不该因此弄脏她的衣物。 见他拒绝,玉灵不太乐意,阴阳怪气地提醒:“你想好要如何给吾灵气了?” 筑基期修真者才可外放灵气。游徽压制了两个大境界才得以进入长平域,倘若外放灵气,就会受到天道结界的排斥,甚至可能将他直接送离长平域。 所以要给澄心活玉灵气,除了直接触碰玉身,就只剩下以玉主作为媒介这一个办法。 游徽垂下眼眸,无论是借看随身玉佩,还是被人无端触碰,对于谢姑娘而言,想必都唐突至极。 玉灵十分不解他的犹疑:“现在不正是个好机会?是谢听霜主动要扶你的,又不是你求她。” 它倒也不是强迫,无可无不可地说:“你若还是不愿,就只能找她借玉一观了。” 于是游徽顿了顿,又十分突兀地应下。 他低声唤道:“谢姑娘,伤口崩裂……我好像有些走不动了。” 谢听霜本已走出去几步,被他这么叫住,倒也十分好说话地回头。 他伸出手,轻而又轻地触到她的手臂,灵力隔着几层布料,连绵不断地流向谢听霜。 比起搀扶,更像是亲密的依偎,但因为谢听霜一以贯之的平静神情,让人无法生出半分遐思。 游徽只觉自己卑鄙无耻,因此每根骨头都是僵硬的,看起来是在受人搀扶,实则完全没有将重量压过去。 他灵根属火,丹田中又居有上古异火,凡人不管是否身具灵根,应当都会对他的灵力有所排斥。 或唇干舌燥,或体温升高,或轻微眩晕。 游徽微微低头观察,可无论怎么看,谢听霜始终未表现出丝毫的异样。 灵力一汇入她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瞬间杳无踪迹,他甚至无法确定是否流向了澄心活玉。 直到丹田出现灵气枯竭之势,太阳金乌焰的元火不得不再次开始吸收天地间的至阳之气,他才缓缓停止输送灵气。 玉灵十分有九分的不满意,问他为何突然停下。 游徽迟疑了一瞬,将自己的发现告知玉灵。 紧接着是一阵令人不安的诡异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玉灵的声音尤其冷漠地响起:“你是吾选定的下一个玉主,吾不瞒你,谢听霜是禁灵之体,没有灵根,不能修炼,经脉中也存不下任何灵气。” 游徽拧了一下眉,禁灵之体……即便是他,也从未听过这样的体质。 他下意识把玉灵的话记在心里。 走出白雾后,深林里忽地传出几声细细的鹿鸣,声音清亮悦耳,由远及近,紧接着,一个小鹿脑袋从阴影中钻出来。 它仰着头,眼睛亮晶晶、湿漉漉的,嘴边还粘些细小的草屑。 伴随着幼鹿呦呦的叫唤声,树丛里又突然探出一个巨大的牛头。 大青牛甩着尾巴,慢悠悠地走出来,在谢听霜面前主动伏下身子,似要载她一程。 谢听霜摸摸它黑玉般漂亮的角,“不是我,也可以吗?” 她指了指身旁的男子。 青牛转头看向游徽,从头到尾审视一遍,不满地打了个响鼻,但到底没有转身离去。 谢听霜偏头看向游徽,语调轻松:“它愿意载你下山,这下你不用自己走了。” 游徽有些茫然,魂飞天外般被谢听霜牵上牛背。 谢听霜则闲适地在前方引路,小鹿走在她身旁,不时回头看一眼青牛。 场面竟然荒诞中带着一丝温馨。 诸余山脉存在着一个只对妖族生效的天然巨型阵法,覆盖诸余山全境,既是一种保护,也用来限制妖族和妖修的进出。 青牛和梅花鹿都已启灵,尽管没有进入炼气期,但已属妖族,因此最远只能将两人送到阵法的边缘。 穿过阵法边界时,谢听霜不经意间回头望了一眼。 山间的翠绿掩映间,一个人影似藏身其中,因从头到脚都是纯粹无暇的雪白,在温暖的阳光下,像是随时都会有可能融化的雪花。 小昙山上不知何时飘起了稀稀疏疏的小雪,来不及落下,就在五月和畅的暖风中变成细细的雨丝。 雨丝随风漫飞,落在小昙山脚下一片盛放的梨花林里。 盛放的梨花树近在眼前,枝头如同堆了一团又一团剔透晶莹的皑雪,仅仅只是走过,都有花雨飘摇在身。 谢听霜略挑了挑,折下几枝品相完整、饱含灵气的白梨花。 再回头,那个通体雪白的身影已不见了踪迹,如雨似风般消散,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离开小昙山,便是一条平整的商道。 青安城位置极佳,处在景宁国和覆远国两个强盛王朝之间,因此不分昼夜总有过路的车马行人。 谢听霜随手拦住一个眼熟的商队。 领头的络腮胡像是同样认出了她,当即下马,小跑着过来相迎。 “谢掌柜,您怎么在这?” 他眉开眼笑,态度和善到有些殷勤。 谢听霜也和和气气,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我要回青安城,同伴有伤,行动不便,可否捎我们一段路?” 说着便从袖袋中递出两颗亮闪闪的金珠,每颗都有小拇指的指甲那么大。 “哎呀,您太客气了,三娘现在还在天天念叨着要来青安城看您,怎么好意思收您的钱!小铁过来——” 络腮胡转头大吼了一声,人群里跑出来一个身着神气红衣,眼睛亮晶晶的小孩。 “爹!找我啥事?” “去,带人把最好的车马收拾出来,再揽些青珑果,给谢掌柜尝尝!” 谢听霜婉拒:“倒也不必如此破费。” 青珑果是覆远国南境岚城的特产,脆甜爽口,产地距离青安城北边的景宁国有三千里之远,向来只会运到中上等王朝的皇城,专门供给达官贵人。 小孩脆生生地应了。 谢听霜眼疾手快,顺势将金珠塞到她腰带里。 小孩有些为难,眼巴巴地看着她爹。 “收吧收吧,谢掌柜给的,随你怎么花。” 此话一出,十来岁的小孩立马道了谢,欢呼着跑远了。 “小铁不懂事,带她出来本来是想教生意,南来北往走了两趟,还是孩子样儿。”络腮胡尴尬地笑了笑,只是因为胡子明显,看不太出来。 他也没让谢听霜干等,热情张罗来商队随行的医师。 这种走远路的商队,随行医师向来是精通金镞外伤的。 医师细细瞧了游徽的几处伤口,急得出了一脑门子汗,最后还是为难地看向谢听霜:“谢掌柜莫怪,我才疏学浅,实在是治不了这伤。” “普通人要是受了这么重的伤,早该埋土里了,此人现在还活蹦乱跳,实在是天赋异禀。” 医师看着游徽的眼神十分震惊。 游徽则不知自己该做出何种反应,只能一动不动任由他们看,表情和动作也都有些拘谨。 络腮胡一拍大腿,赞道:“少侠实乃奇人,若此番大难不死,刘某愿出十倍市价,聘少侠走镖!” 谢听霜似是觉得这场面热闹有趣,笑意盈盈的。 她轻咳一声,“治不了便罢了,回城再说。你们若要进青安城休整,将我们送至泽济堂即可。” 商队的车马任何时候都装满了货物,故而碰到这种极为偶然的状况,只能临时腾空。 有金珠的加持,车马准备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但即便尽力打扫了,半空也扬着些许灰尘,角落还散着些发陈的谷粒。 有几枚青珑果在怀中散发出的清甜果香,马车的味道虽说奇怪,却并不难闻。 谢听霜和游徽在里面坐定,木轮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 正在她昏昏欲睡之际,系统从天命之子那里悄悄溜回来了。 它态度严肃,像是在和她沟通什么隐秘一般,极为小声地问询:[谢听霜,除了神梦,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灵魂天赋啊,比如迷魂夺魄或者万人迷之类的?] 谢听霜兴致缺缺,脑袋压在窗沿上,随着道路的颠簸轻撞木框,有一种脑浆晃匀的晕眩感。 [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人只能拥有一种灵魂天赋。] [你要不再仔细想想?] 系统又说了一遍,带了点哀求的意思。 谢听霜戳着神魂中的系统光球:[五百万积分不够,还想要其他的奖励积分?] 系统被说中小心思,心虚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大呼冤枉。 ——毕竟如果不往这个方向大胆假设,实在无法解释天命之子好感度增加的离谱程度。 从天命之子见到谢听霜开始,好感度一直在持续上涨。 除了那20点初始好感度,谢听霜仅在一日之间,竟又让游徽的好感度暴涨了26点,达到了惊人的46点。 入魔值倒是十分平稳,维持在55点不变。 这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极为不可思议了。 它怀疑,谢听霜要么给天命之子灌了迷魂汤,要么下了钟情蛊。 若放在其他执行者那里,这么短的时间,只怕还在焦头烂额,想方设法地吸引任务目标的注意力。【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渴望 系统满腔迷惑:[你除了帮天命之子洗了一次剑,还做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那这好感度到底从何而来啊? 它本想根据谢听霜的行为,逐字逐句记下笔记,用来在其他宿主碰上了相似的任务目标时当作参考。 然而谢听霜随便看了眼题目,就直接得出答案,一点过程都没有,就算别人想抄也没法抄。 谢听霜似笑非笑。 系统自说自话一阵,终于想起这次回来寻找谢听霜的正事——她给的剧本根本不是完整版,里面居然有剧!情!锁! 已解锁的剧情只够它演一个月的。 系统悲伤控诉:[谢听霜,你还是不是人!就我这么一个演员,你还搞连载啊?] 谢听霜还是笑,目光斜斜看向身旁的天命之子。 为了不挤到她,游徽紧紧贴着车壁,敛着俊秀的眉眼,坐姿端正,不乱动,也不乱看。 并没有寻常修士面对凡人时不自觉的高高在上。 很是规矩的一个人。 [放心,一个月期满自然会解锁新的,总不会让你没戏可演……] 谢听霜客气地打发系统:[要是没其他事就回去吧,我没叫你,就安心留在天命之子身边,不要主动回来。] 说完她就闭上眼睛,任系统怎么叫都不醒,像是已经完全睡着了。 系统在一边独自生了会儿闷气,还是咬了咬牙,穿上玉灵的马甲,回到天命之子那里赶下半个场子。 因为气不顺,它的语气不是很好:“谢听霜睡着了,行路颠簸,你护一护她的脑袋啊,这还要吾教你吗?” 脱口而出的瞬间,系统愣住了。 这不是玉灵该说的话。 玉灵应该是想快速摆脱谢听霜的,绝不可能担忧她睡得舒不舒服。 但如果是它……谢听霜方才把它扫地出门的事还历历在目……自己怎会莫名其妙看不得她有半点难受? 怪!太怪了。 系统别别扭扭地想着。 好在游徽像是根本没发现它的异样,在下一个颠簸到来之前,把掌心隔在窗框与谢听霜的脑袋之间。 系统:…… 它百思不得其解,按道理来说,46点的好感度,已经可以有一点超出寻常感情的心动火花了啊。 天命之子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把谢听霜的头揽过去靠着他的肩,而是用自己的手掌作为缓冲。 幸亏谢听霜的剧本里暂时没有让游徽攻略她的剧情,不然就算它绞尽脑汁出主意,这个呆瓜天命之子也不会全听。 夕阳拂照,渐渐散尽最后一缕余晖。 日落后,游徽体内太阳金乌焰的元火又变得萎靡不振,尽管并未如昨夜那般彻底熄灭,却开始不受控制,反过来掠夺他的体温。 逐渐的失温带来的极寒,激起一阵无法控制的颤栗,他的神志变得模糊。 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清。 他渐渐判断不出自己身在何处。 只知道在他彻底昏迷过去前,一个格外温暖柔软的东西轻轻抵上他的额头。 他不知廉耻般用尽全力靠过去,和这股热源贴得更近更紧,不留一丝缝隙。 鼻尖萦绕起清新淡雅的香气,像是回到了幼时练剑的梅山。 雪缀霜棱,枝枝粲玉,漫天梅瓣随剑飘舞,细细梅香混着冰雪的清新冷冽,直直沁入肺腑。 等游徽再次睁开眼睛,天光已是大亮。 而他正躺在一个足以容纳八九个人的大通铺上,身上的血衣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换过了,变成一身像是不久前还挂在成衣铺子里的细麻衣裳。 上衣是半敞着的,每个伤口处都裹着厚厚的白纱布。 游徽看得出来,这次的药,应当不是谢姑娘为他上的。 他举目四望,发现自己正在什么地方的后堂,与前堂隔着一个古旧泛黄的草编帘子。 通铺上只有他一个人,床铺不远处,火炉上的药罐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看守火炉的小童背对着他,大力摇着一把缺了角的蒲扇,努力吹凉桌案上的一排汤药。 每一寸的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这是什么地方,其实并不难猜。 他躺着的位置在靠墙的一侧。 游徽偏了偏头,储物袋同绿萼剑一起,都在他的枕边。 什么都没有少,只除了……谢听霜。 分明并未相识多久,可是当她不在自己身边时,他却觉得空落落的。 修真之人五感灵敏,即便后堂与前堂之间隔着好一段距离,也能够清晰地听到人声。 一个苍老的声音念着:"赤石脂、紫金藤、血竭、辰砂……人还未醒,要下猛药才是……药性再重三分。" “荒山骨还剩多少?二钱啊……只够配一副药的……先用着吧。” 柜门开合,药材落入戥子,发出沙沙声响。 “爷爷,当真要用这么贵的药吗?” 一个犹犹豫豫的孩童声音响起,尚未变声,说起话来却格外老成。 “我帮他换的衣服。”小童刻意压低嗓子,“那位少侠……没带钱袋。” 老医师不甚在意:“小谢掌柜送来的人,怎会赖账。” “……可我觉得……谢掌柜同他不像熟识……若只是萍水相逢,一时恻隐,您莫非还打算问谢掌柜要药钱?” 听了这话,老医师称药的动作顿了顿。 “你小子,考虑得倒也有道理……”老医师沉吟道。 他长长叹了口气:“罢了,人醒来再说。” 游徽知道自己好像一直在等,但确定不了她还会不会来。 可是久等不至,只好无声而缓慢地散去那丝难言的渴望。 “寻吾何事?”神魂中出现一道不耐烦的声音。 游徽一怔,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触动了玉灵留下的灵契。 事已至此,他只好跟随着自己的心意问道:“玉灵,你可知谢姑娘在何处?” 他的神识只余百丈,若是放得再远些,就会超出极限,被长平域的结界发现。 “吾不知。”玉灵干脆道。 “你的灵力使吾得到了七日的自由之身,吾不必时时刻刻困在本体周围,自然也懒得管谢听霜在何处。” “你若真想知道,吾也可帮你感应本体的方位,只不过下次给吾的灵力要加倍。” 他却摇了摇头,说不必了。 玉灵反倒来了兴致:“你要是连这么点灵力都吝惜,怕是不容易得到旁人的真心。” 这次醒来,游徽对谢听霜的好感度又加4点,竟一下突破了50点的大关。 游徽垂眸,手指微攥起柔软的被角,在上面留下几道压痕。 他并非在乎灵力,只是觉得这种得到了一丝纯然善意就不肯放手的想法实在太过……太过卑劣。 正在此时,游徽听到木门外的铜铃发出脆响,似是医馆有人推门而入。【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攻略 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柴老,我送来的人醒了吗?” 谢听霜的声音是极容易辨认的,清越秀澈,如最上等的美玉琤琤相击,却总是不紧不慢,语调柔和。 一见是她,医馆的一老一少像是齐齐松了口气。 玉灵凉凉道:“你想找的人这不就来了?” 药童从谢听霜手中接过一个木盒,放上桌案时还发出了沉重的闷响。 “还未醒来。爷爷尚在斟酌药方。”药童答。 老医师叹了口气:“小谢掌柜,那位少侠伤情如此之重,我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若是活不成,也该是他的命数。” 面带愧怍遗憾,仿佛此人即刻就会不久于人世一般。 谢听霜面色如常,青安城来来往往的马帮走商甚多,个个武德充沛,泽济堂为防有人闹事,向来是把情况往严重说的。 她既心知游徽的身份,自然半点不担心他的生死,故而还在宽慰老医师:“无碍,尽力即可。” “这——” 老医师看了又看,还是确定不了伤者与谢掌柜的关系。 “谢掌柜——”小药童突然插嘴,“我们医馆开方都要写明姓名,不知这位少侠姓甚名谁?年方几何?” 谢听霜像是被他问住了,迟疑片刻,还是解释道:“姓名年龄,我倒不太清楚……他不是我什么人,只是城外偶遇,待他醒来,你们问他即可。” 说罢,她想起什么,不等人提,便打开带来的木盒。 “寻常伤药对他无用,此药或许对症……还有这些银两……若是不够,随时可到平安客栈寻我。” 老医师像是被银两的数量震惊到了,连忙道:“小谢掌柜,太多了——” 说着就要从盒中捧出一大把来还给谢听霜。 她动作明显地后退半步,不打算接下。 “那位少侠伤好之前,还要劳烦泽济堂照顾。若还有剩余,留给城中老幼便是。” 谢听霜问:“有纸笔吗?” “有有有。”药童将笔墨纸张飞快递出,“谢掌柜,您请。” 谢听霜写完后,将纸折了几折递出:“客栈近来繁忙,我就不多留了。待人苏醒,劳烦你将字条转交给他。” 药童连声相应,一路将她送至医馆外,返身回来后,对老医师嘟囔:“谢掌柜还是心善,若换成我,把人送到医馆都算仁至义尽,哪可能再专程过来一趟。” “净瞎说,你和小谢掌柜能一样吗?有多大的本领干多大的事。” 老医师细细查看盒中之物,咂舌叹道:“嚯……白罗骨、百岁藤、赤纱案……都是罕见的珍贵药材,更难得的是,全部对症。” 药童也凑近细瞧,看不出什么名堂,便说自己要去看看病人。 医馆后堂,游徽半支着上身,神色说不出的凝滞,整个人的气场莫名低沉。 玉灵大概猜出他为什么低落。 无非是谢听霜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字罢了。 于是更加说着风凉话:“人没长嘴就是这样的。你不主动说,她也不主动问,谁知道你叫什么。” 柴实掀起草帘,差点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当即三步并两步,手忙脚乱让伤者恢复到平躺的姿势。 “少侠少侠,你可千万不能乱动,若是撕裂了伤口,神仙也难救啊。” 柴实转头叫着守着药炉的小童,放大音量埋怨:“果子,这位少侠醒了这么久,你怎么不到前堂找我和阿爷啊?” “这么不经心,下次有人来闹事,就把你抵出给那些人当孙女。” 柴实口中严厉,眼神却在不留痕迹地瞟着游徽看,颇有些警惕的意思,生怕他突然发难。 小童后知后觉地放下扇子,从凳子上跳下来,一脸怯畏道:“他不吱声的。” 游徽看向年纪稍大的药童,语调平和,眸光谧静,却分明是不容拒绝的命令态度。 “我现已无事,你将谢姑娘的手信交给我就好。” 见柴实并未有所动作,他又开口道。 “多谢。” 柴实用看怪物般的眼神看他。 医馆地方宽敞,前堂和后院隔着不只十丈,这人是怎么听见的? 尽管疑惑,柴实还是从袖中取出字条,只不过尚未来得及递出,就被此人飞速接过,他甚至没能看清他的动作。 游徽的指尖飞动着搓开纸张。 一笔龙飞凤舞、刚柔并济的字迹跃然而出。 只有短短几句话,大意是说让他安稳在医馆修养,不用忧心药钱,伤好之后,若是没有去处,可到平安客栈寻她。 没人能比谢听霜安排得更妥帖合适了。 游徽再次碰了碰神魂中的灵契,只是这回并非误触。 他抿了抿唇,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没忍住询问玉灵:“这些话……谢姑娘为何不亲自对我说?” 玉灵只觉此人莫名其妙:“谢听霜方才不是问过医馆的人?她以为你没醒才会留下字条的。” 它说得有些道理,游徽似有所悟,于是缓缓松开扣紧被角的手。 若是如此,应当不是谢姑娘觉得他是个麻烦,因而对他生出厌烦之意。 玉灵感慨:“谢听霜不见你其实是好事。” “你生得这般出色,说是天人之姿也不为过,她可是第一次见面就敢让你以身相许……再多见两面,真看上你了怎么办?所以除了每隔七日给吾之本体传送灵气,你最好少在她身边晃悠。” 怕他不当回事,玉灵又一次严肃地提醒:“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谢听霜的心,你绝对不能要——” 此话一出,游徽低垂着眼,琥珀色的瞳仁骤然紧缩,轻而又轻地颤了颤。 系统自动提醒突兀响起: 【叮!天命之子「游徽」入魔值+5,当前入魔值:60/100。】 它被狠狠吓了一跳。 等到这股惊吓劲儿平复下来,系统左思右想,还是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触发了天命之子的黑化趋向。 就因为它随口提了一嘴谢听霜? 系统没忍住,抽空看了一眼他对谢听霜的好感度——不知不觉竟已来到了52点,堪称进展神速。 这下完了。 它不仅没跟上过谢听霜的脑回路,现在连天命之子的想法也摸不清了。 甚至为了避免情况继续恶化,还得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看两个小家伙那边。”玉灵突然开口。 说的是那一大一小两个药童。 游徽缓慢地抬起头,发现少年人和小童头上分别正顶着一行小字。 【柴实——泽济堂药童,年十一,好感度五】 【柴果——泽济堂药童,年六岁,好感度五】 游徽定了定神,前面那些他大概能猜出来意思,只有最后的好感度让他略微困惑。 “好感度……是何意?” 玉灵答:“这就是你所渴求的,具像化的真心。”【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不易 玄渊界的天道规则是混乱的,但整体来看,又是完善的。 越是高等级的世界,越不会给天命之子超越平衡的金手指。 初始好感度,即双方气运初步交锋后,弱者对强者的臣服。 在博得他人真心这件事上,天命之子可能会凭借强盛的气运占据一些先机,但长远来看,其实与普通人无异。 “你身上的气运极为强盛,凡是气运不及你之人,都有可能在初见之时对你心生亲近、敬仰或恐惧,他们二人的初始好感度就是因此而来。” 系统再次暗中感叹谢听霜灵魂天赋的逆天。 连天命之子都只能从普通人身上获得5点初始好感度,谢听霜却能跳过气运交锋这一环,直接获得20点,说一句作弊都不为过。 玉灵:“爱与憎、情与仇、恩与怨,皆属真心的范畴,故而好感度会在负一百点与正一百点之间波动,如果说一百点代表了极致的爱,那么负一百点就预示着极致的恨。” 游徽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 天命之子接受得太快,反倒让它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玉灵不太确定地问:“你寻求真心多时,应该知晓怎么获得旁人的好感度吧?” “我知道。” 谈及此事时,游徽的眸光微微亮了亮,仿佛多了丝活人的生机,不再那么死气沉沉了。 “这件事,我做了五百年。” 听了这个数字,系统不由肃然起敬。 五百年啊,哪怕每年只碰一次壁,也足够他探索出一套自己的经验和方法了吧? 它摸出剧本,再次确认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剧本上写着,假如游徽说他知道怎么获得真心,那就没它什么事了。 除非谢听霜还有其他的临时任务,否则,它只需要安安静静做一个工具人玉灵就好。 换句话说,它已经可以躺了。 不诱导,不煽惑,不干预。 放任天命之子自由发挥,自由选择。 很好,非常符合谢听霜无法无天又艺高人胆大的个人风格。 系统没什么不放心的。 如今的事态已经这么神展开了,仍未脱离谢听霜的剧本,等到一个月后的剧情锁解开,再继续努力干活就是。 系统安心当了几天咸鱼,整日无所事事围观天命之子的养伤日常,渐渐开始闲得发慌。 它有心溜回去看看谢听霜在做什么,又想起她说过的,没她发话就不许回去找她。 柴医师收了谢听霜的巨额诊金和珍稀药材,生怕没办法给小谢掌柜交代,把天命之子看得牢牢的,每时每刻都有人守着,白日是柴果,夜里是柴实,有这两双眼睛在,足以让他没办法离开泽济堂半步。 而经过天命之子几日的努力,柴实对他的好感度到了11点,柴果则是19点,而泽济堂的柴济柴医师,好感度也突破了20点。 ——原因是游徽主动请求他开对症的猛药,以金丹期修士的身体素质,非但没喝出事,还大有疗效,令柴医师自以为医术大涨,好几日都喜不自胜。 且自从游徽能够下地正常行走,柴实就再也没能自己洗菜做饭、打扫院子、擦拭药柜,连药方都有人帮忙抄录、完整归档。 柴果就更简单了,几只草编蝴蝶、蜻蜓、蟋蟀就能笼络,若是再来几颗蜜渍梅,好感度更是蹭蹭上涨。 老医师给游徽准备的解苦梅子,全进了小姑娘的口袋。 除了这三位医馆的常驻人员,泽济堂还有一些来寻柴医师看病的病人。 游徽见缝插针,简单交谈几句后,给腿脚不便的王阿婆做了副工艺精巧的拐杖,又帮南街肉铺的刘屠夫打了把销铁如泥的砍骨刀。 分别收获了3点和5点的好感度。 系统看得叹为观止。 修仙不易,天命之子也要多才多艺。 它总算是知道游徽为什么五百年都没能得到一颗真心了。 只看他这种在海里就是鱼的选人方法,别说五百年,就算一千年,都不一定能拉满某个人的好感度。 广而不精!广而不精啊! 局里寻找任务目标都知道抓住要害,挑天命之子下手呢。 尽管系统看明白了问题所在,还是没有半点提醒他的意思。 既然谢听霜的剧本里没写这段,它就待一边看热闹就好了,免得画蛇添足打乱她的计划。 修养了三五天,游徽的伤势已经恢复了一大半。 柴医师对他的恢复速度惊叹不已,终于点了头,不再阻拦他踏出泽济堂的大门。 医馆本就临着街,就算是游徽出不去的那几日,也能随时听见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伴随着货郎走街串巷的吆喝叫卖,熙攘之声一直从晨时持续到傍晚。 他走出泽济堂,乍处凡世特有的热闹喧嚣中,竟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几日未与他说话的玉灵冒了出来,好奇问道:“你要去何处?” 游徽的脚尖毫不迟疑地拐向北边,像是有着明确的目标。 “当铺。” 受人恩惠至此,自不敢有片刻忘记。 他去当铺,是打算找个地方把灵石换成凡人的银两,还给谢姑娘。 玄灵域的凡人与修士之间并没有明确的界限,也罕少存在纯粹的凡人城镇,但普通凡人之间用的也是金银,唯有面对修真者时才会使用灵石灵珠。 下品灵石与银子的兑换比例是一兑百。储物袋里的三颗下品灵石,若在玄灵十二洲,可换三百两银。 灵石含有灵气,每颗都切割成了四四方方的形状,即便不作为货币使用,通体也是细腻莹润,像是上好的白玉。 就算长平域的凡人不识此物,也不至于分文不值。 眼见他的长腿不知不觉已经迈出残影,玉灵狐疑问他:“如今才是午后,凡人的铺子又不会突然打烊。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闻言,游徽下意识放缓步速。 养伤这段时间,柴医师不肯放他走,他不忍拂人好意,已是迟了几日,如何能不走得更快些? 游徽如此解释给玉灵听。 只是话说出口,连他本人都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想回报谢姑娘的救命之恩……还是千方百计寻找一个理由,只为了合情合理再去见她一面。【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在意 青安城是座小城,往来行商却比比皆是,因此有好几条繁华的长街。 泽济堂在西街,他要去的平安当则在北街。 与西街相比,北街给人的感觉更整齐些,尽管也是商铺林立,人头攒动,但这种热闹却带了几分不敢造次的肃穆,连讲价都不过是中等音量,和和气气的。 以游徽的脚程,不出一刻就看到了“平安当”的字牌,笔迹入木三分,笔走龙蛇,鸾飘凤泊,没来由地熟悉。 当铺只占了一间小小的门面,大门敞着,里面黑沉沉的,看不到是否有人。 看到游徽走近,挂在房檐下的鸟笼里飞出来一只羽毛五彩缤纷的鹦鹉,先是对他颇为热情地嘎嘎两声,紧接着扯着嗓子向里间喊:“霜!有人来了!霜!有人来了!” 游徽等了一会儿,后室走出来一个手拿毛笔和算盘的年轻姑娘。 她身上穿着绣竹的青色裙裳,墨云般的黑发随意挽起,头上只有一根家常的竹簪,姿态随性闲适,与小昙山相遇时完全不同。 因他背对着光站着,她一时并未看清来客的容貌,只是一面向他走来,一面熟练而友善地招呼:“客人要当何物?或是打算赎走什么?” 全然是把他当作陌生人的语气。 游徽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经意的沉默中,几近无措。 谢听霜走近,终于看清了人,眉眼间先是掠出一丝惊讶,继而舒展开来,十分熟稔道:“是你啊。伤好得怎么样了?” 她引他坐在后室的红木圆桌前,倒上热茶,又端来两盘茶点,颇有几分老友重逢,促膝长谈的味道。 “好多了。”游徽局促点头,随后问道:“谢姑娘怎在此处?” 她下的字条中写着,如果要找她,该去平安客栈才是。 “城中凡是带平安二字的,都是我的产业。”她温声解释,“除平安当铺和平安客栈外,还有东街的平安粮铺,南街的平安酒楼。” “客栈也在这条街上,离得不远,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看见。” “你来当铺,可是想当什么东西?” 游徽被她问得一愣。 本来是有的,但如果平安当也是她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当,赠你。” 他将灵石取出,看向她时,琥珀双眸中闪着涟漪般的碎光,若要细看,似有极淡的忐忑隐藏其中。 不过是几块灵石,算不上报答,但却是他除了剑和剑鞘以外剩下的所有东西。 像是渴望眼前之人收下,又颇觉这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因而有些赧然。 “不只是这些……以后,还会有更多。” 谢听霜伸手接下,拢在掌心欣赏片刻,玉质清润,隐隐有丝状白雾在里面流动翻卷,细看之下,确实是极漂亮的。 她含笑谢他的好意。 室内随即陷入突然的安静。 安静到只余那只鹦鹉扑扇翅膀窜来窜去时发出的声音。 游徽的喉结无意识地滚动几下,因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指尖不自觉攥紧。 他像是突然想通了谢听霜为什么没有再去医馆。 那日在小昙山,哪怕换个人来,她也会救的,除了伤势格外重些,其实他并无其他特殊之处。 于她而言,自己只是她机缘巧合救下的陌生人。 她不关心他的姓名,也从未问过他的来处和去处,只是因为——她不在意。 因从来不曾将救人这件事放在心上,也没想求什么回报,所以在妥帖地安排好一切之后,就可以做到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谢姑娘。” 他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谢听霜原本在仔细观察杯中旋转舒展的清茶叶片。 闻言,疑惑地“嗯?”了一声,目光向他看去。 游徽强迫自己把视线从谢听霜身上移开,可开口时仍带了丝莫名的紧张。 “我名游徽。水中游鱼的游,高张急徽的徽。” 谢听霜虽不知他为何提起自己的名字,却还是略坐直了一些,眼眸微弯,捧场地接话:“那你可会抚琴?” 徽者,琴轸系弦之绳,亦有良善美好之意。 游徽怔了怔,快速点头的同时,还在庆幸自己符合她此刻的期待。 他是纯粹的剑修,本不该懂音律,可凡是带了剑之一字的事物,他皆可一通百通,琴剑也是如此。 “若有机会,我抚琴给你听。” 他稳着声线,尽力让自己不要表现得太过迫切。 谢听霜莞尔答应,转而问起他伤好后的去处。若无回家的盘缠,可以先借给他。 游徽思及自己每隔七日就要给玉灵输送一次灵气,百年之内不会离开青安城,便说打算长久定居下来。 谢听霜面上浮起意外之色,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她想了想,“平安客栈还缺一个伙计,若是少侠暂时没有落脚之处,就到我这来,食宿是全包的,月钱也可以商量。” 他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住了,形状漂亮的凤眼微微睁圆,手一颤,竟将手捧着的茶杯重重落在桌上。 【叮!天命之子「游徽」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62/100。】 “我……可以吗?” 谢听霜不知他为何这般惊讶,看过去的目光稍微有些奇异。 “我相信少侠的品性,若是合不来,自可随时离去。” 室内再一次寂静下来。 玉灵在他魂海中冷哼,像是一种严厉的提醒。 游徽明知道自己应该推拒。 就像玉灵说的,他该离她远一点,只是几番想要开口,怎么都说不出半个词句。 谢姑娘应是知晓他身无分文,才会用这个方法来他的燃眉之急。 与玉灵的下一个七日之期还有两日,而要给它灵气,势必要找她借玉一观。 店里的伙计或是杂役,总比一个被她所救的陌生人离她要近得多。 心底翻腾的暗涌令人神昏意乱,他就这么有理有据地说服了自己,带着某种失态的狂热,全然罔顾玉灵的不悦。 游徽难得不闪不避,主动对上谢听霜的眼睛。 “我愿意的。” 香茶饮毕,约定好游徽在泽济堂修养半日,第二天再去平安客栈正式上工,谢听霜起身相送。【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动心 游徽走出来后仍有些不受控制的奇异亢奋,因而在平安当铺的门前僵立半响。 直到一个神情冷漠的青衣女子迎面与他擦肩而过。 她头上也飘着一行小字。 不是他寻常所见的淡淡水墨色,而是像血一样的猩红,只是看这些字,都能感觉到来人对他的刻骨厌憎。 【谢赤水——身份未知,年龄未知,好感度负五十。】 游徽微微晃了一下神,这还是他与澄心活玉结下灵契以来,首次见到负数的好感度。 他忽而想起临出门前,柴医师一脸紧张地对他千叮咛万嘱咐: 顺着主道,一直向北走就是你要找的当铺,走错了也不要紧,但最远千万不要越过平安客栈,若是看到一大片的竹林,不要犹豫,立马回头。 仿佛再向北,就会遇见什么极其可怕的洪水猛兽一般。 游徽看着这个名为谢赤水的女子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纸包,步履不停走进平安当铺,纸包折纸的边缘处渗着些油渍,像是什么糕点,带着些芝麻花生混合起来的甜腻香气。 她并没有在里面停留多久,再出来时,纸包已经不见了,随后朝北街的尽头走去,背影消失在一大片深绿色的竹林中。 游徽回头,思绪百转千回,始终不得解惑。 并非接受不了负数的好感度,毕竟自己不是灵石金银,不可能人人欢喜。 但如果说,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真心,会有无缘无故的憎恶吗? 他的视线无目的地四处游弋,行人从他身边来来往往,头顶的水墨小字靠近又缩小,因他驻足良久始终不见动静,不时有路人向他投向奇怪的目光。 游徽蓦地发现,自己从未在谢听霜那里看到过这行表示好感度的小字。 玉灵懒懒地提了提: “你不过与吾结了一道临时灵契,自然无法与真正的魂契相提并论,看不到玉主的所思所想实属正常。何时吾能真正脱离她,你也就可以知道她对你的好感度了……吾拦不住你等到谢听霜寿终正寝的那一日,但她死后,这个答案会被她带到棺材去,你就不好奇吗?” “吾能感知到,你对吾的玉主,好似存了些不一样的心思。” “与你何干?” 游徽的表情一下子变冷了。 “我既不会谋取谢听霜的真心,自然不需要知晓她的好感度。” 不像是说给玉灵听,反倒像是自言自语。 在玉灵不曾注意到的地方,心魔却在肆无忌惮地拨弄他的心绪。 “纵有太古神物之名,也不过是一块残损的玉罢了,你竟完完全全受其拿捏……就算是不听它的又能怎样?你当真相信一个凡女的真心有能力断绝你的道途?” “游徽,为何不敢承认,你就是想要这个凡女的真心。既然想要,那就去骗、去偷、去抢,何必在乎用什么手段?凡人寿数不过百年,须臾之间便可化作一抔之土,予你真心,该是她此生最大的幸事。” 游徽冷静下来回击:“有情道种不可沾染情爱,否则便会彻底枯亡。” 要得真心,还须用真心来换,他可以换给旁人任意一种真心,唯独给不出情爱之心。 因此这五百年来,他固然渴求一颗真心,却未敢、也未曾挑起过任何女子的情爱。 “那是道种未出芽前……如今它既裂开一丝缝隙,不可沾染男女情爱的禁令也就彻底消弭了。” 心魔依旧是劝诱的语气,只是劝了一半,它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声音前所未有的古怪: “你莫非对这个凡女存有一丝真情?她没有灵根,绝无可能与你结为道侣……你要做的只有将这颗纯粹的心利用得彻彻底底,直到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用她来为你的道途奠基。” 有情道的契机的确是一颗真心,却又不只是一颗真心。 越让他心动的真心,道种孕育的剑心才会越强大。 游徽缓慢屏住呼吸,喉咙滚动着吞下骤然澎湃的心潮,就像吞下一大团沾满尘土的腐肉。 正如心魔之意,这五百年来的苦心孤诣,如何配不上一颗世间最强的剑心? 【叮!天命之子「游徽」入魔值+10,当前入魔值:70/100。】 进入泽济堂时,游徽的神色已不见半分异样。 他顺手做完医馆剩余的杂事,回到前堂,向柴医师提及谢赤水。 柴济医师大惊失色,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要伸手查探游徽是否全须全尾。 见游徽并无异常,柴济总算是松了口气,脱力般坐回去,胸口一呼一吸,发出风箱般的重响。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老医师口中喃喃,布满沟壑的额头不断冒出细汗。 即便尽力平静,苍老的眼神中依然带着惊惧。 他稍缓了缓,看医馆暂时没人,便让柴实先把泽济堂的大门关好,声音仍不自觉地颤抖。 “你才来,可能不清楚……这谢赤水啊,是小谢掌柜的亲姐……” 游徽很快就知道了他为什么这般恐惧了。 上至百岁老人,下至三岁孩童,不分老幼,也不管是女子还是男子,但凡得罪了谢赤水,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会祸不单行,霉运当头。 而得罪谢赤水的方法就像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或是同她问好,或是不同她问好,可能是对她笑,也可能是不对她笑,今日她未对谁表露不满,或许明日就会艴然不悦,总之没有定数。 甚至有人因为昨日手中拿的是甜瓜,今日提着的是木桶,就为自己惹来无妄之灾。 凡是出行,皆会遇见不伤性命但伤筋动骨的意外,即便是在家,都有可能被突然倒下的任何事物砸得头破血流。 好在谢赤水性情孤僻,又生有哑疾,极少主动搭理人。 更为怪诞诡奇的是,单纯得罪谢赤水,最多也就是招来半个月的祸殃,但若是招惹了她妹妹,那才叫大难临头。 ——谢赤水给的霉运至少一年起步,上不封顶,且还会传递给其他亲近之人,至少要远遁青安城千里,方可有所止息。【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赤水 泽济堂是青安城唯一的医馆,城中谁有什么三长两短、飞殃走祸,柴济再清楚不过,正因如此,他才会对谢赤水存着如此质朴的恐惧。 柴济抖着手,将布巾印到脑门后颈,霎时间,靛蓝方巾的颜色就深了一片。 他生怕谢赤水会闯进来似的,让柴实靠在门板上严严实实堵着门,才继续说:“若说青安城有什么绝对安全的地方,那就是小谢掌柜身边了,只有在她那,谢赤水脸上才能微微有个笑模样。” “阿爷,照你所说,谢赤水岂不就是妖异?” 柴实好奇发出疑问,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 “为何还不把她赶出城去?全城那么多人,我不信对付不了她一个。” 因有阿爷的耳提面命、日日叮嘱,他和柴果向来刻意避着谢赤水,因此到现在都还没见过她一面。 要说惧怕,还是有的,只是没到阿爷这般闻风丧胆的地步。 “什么妖异!小谢掌柜的姐姐能是妖异吗?谢赤水分明是祥瑞!” 柴济把桌子拍得震天响,一脸牙酸地叹骂:“你小子,让你试试挨饿的滋味,你就知道利害了。除了谢赤水,谁还有胆子在北城那座废弃的城主府里,一住就是五年呐?” 他从小生在青安城,长在青安城,如今已是六十有八,故而知晓很多常人不知之事。 青安城处在景宁、覆远两个强盛王朝之间,西边又是横亘万里的诸余山,位置本该极佳。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要有人住进城主府,过不了多久就会出事,或是死于非命,或是疯癫逃离,自柴济有记忆起,没一个城主能安安稳稳待在青安城半年以上。 青安城原属景宁国的云梦郡,就因为这个原因,郡守派来的城主一个接一个折损,累计竟达二十余位。 因不敢踏足城主府,有城主想要另寻住处,偏偏城主府中若无人居住,大旱就会以青安城为起点,一路蔓延千里,最严重的一次,甚至波及了云梦郡的半数城池。 这就造就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住进城主府,恐有性命之危,不住的话,又会引发千里大旱。 到最后,云梦郡人人望而生畏,这般情形下,即便是郡守,也不能强令手下官员前来送死,索性放任青安城自生自灭。 覆远国本对青安城有意,只是接手此地实在弊大于利,还是打消了念头,于是青安城就变成了一座孤城,既不受景宁国待见,也不属于覆远国,城主之位只能就这么空下了。 柴济说了半天,嗓子都有些哑:“所以啊,不过是些许的霉运当头罢了,左右不伤及性命,反倒是我们得求着谢赤水长长久久地留在青安城……” 柴济过来给爷爷倒满了茶,老医师确实也是分外口渴,端起茶水,大口大口喝着。 他缓了口气,幽幽讲道:“五年前,小谢掌柜和谢赤水还没来的时候,青安城已经旱了大几十年,城里城外寸草不生,每年全靠冬日那几场雨过活,自从城主府里住了人,旱情才慢慢减轻。如今春种秋收,五谷丰登,顿顿都有饱饭可吃,你以为靠的是谁?” “再看城外这条商道,青安城大旱这些年,商队可是宁愿绕行千里,也不愿从这走,哪有这满大街的车马行商……青安古道再次繁华起来,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这般的好日子也是让你们赶上了……” …… 游徽一面动作麻利地用抹布清理桌子,一面还在出神地想着柴济的话。 他来到平安客栈两日,也与谢赤水打过几次照面。 确如柴医师所说,谢赤水生有哑疾,性情冷淡,不爱理人,唯独对谢听霜这个妹妹格外在意,在意到每日都要来看她一眼。 谢赤水每回都不多留,仿佛只是看一眼就已心满意足。 倘若谢听霜邀她,谢赤水就寻个离她近的地方坐下,安安静静的,什么都不做,也不碰任何茶水吃食,只是眼神专注又寂然无声地盯着谢听霜,一直到谢听霜夜晚上楼歇息,才会自行离去。 说来奇怪,若是在路上偶遇谢赤水,城中居民个个避她如蛇蝎,但只要在谢听霜这几家带着平安字号的铺子里,又没了惧意,待在原地该干嘛干嘛。 游徽无论怎么探查,始终没有在她身上发现丝毫妖息。 连澄心活玉也看不清谢赤水的底细。 凡是在长平域诞生的妖,都会受到诸余山天道法则的强烈牵引,任何一个妖族都无法抵御这种来自神魂和血脉的渴望。 牠们从启灵时就知道,诸余山是自己的必经之地,也极有可能是牠们的最终归宿。 纵然出生之地与诸余山隔着万水千山、群山万壑,长平域的妖族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前往诸余山。 如若不然,以域内其他地方匮乏断绝的灵气,牠们只能空耗寿元,修为却无法得到半分增长。 有诸余山那座仅针对妖族的天然大阵存在,凡是阵法判定的妖族,只要进入,就再也无法离开。唯有结出妖丹,方可踏入最深处的引妖池,抵达灵气充裕的玄灵十二洲。 青安城就在诸余山脉脚下,若谢赤水是妖,绝无可能抵抗诸余山的牵引,在此地停留五年之久。 但从谢赤水可随自己心意令他人突遭横祸这一点看,她又绝不可能是个普通的凡人。 既不是凡人,她如何能成为谢听霜的姐姐? 游徽左思右想,始终觉得谢赤水是个不安定的隐患,倘若时机合适,要为谢听霜除去才是。 正是后晌,客栈里也尚且没有新客到来。 他无意识地将目光投向柜台。 谢听霜正安静地坐在那里,白皙指尖灵活地拨弄着算盘,心神极是专注。 有时候,若是被什么事物困扰住,她也会微微蹙眉,一只手抬起,将一缕润泽墨发绕在指缝间,慢慢悠悠地打着转。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直接,以至于谢听霜轻易察觉到了。 她抬起头,眼神轻疑,像是在问为何看她。 游徽表情一滞,略显慌乱,反应却是极快:“桌子收拾好了,可还有其他要我做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对照 谢听霜短暂放下笔墨,莞然而笑:“游徽,这些事本也不该你做的。” 客栈的杂役伙计不少,足有十来人,排下来,每个人只需要自选三个时辰上工,剩下的时间自由安排即可,并不强制留在客栈。 游徽早上已经来过,下午就不必在这了。 “若无事,可以多出去走走。” 谢听霜不仅给出合适的建议,还预支给他半个月的月钱,让他好好逛一逛青安城。 等游徽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拿着一两银子站在了街上。 正在茫茫然之际,他却倏尔发现,人来人往间,绝大多数人头顶上的好感度几乎全在八十点以上。 游徽难以置信般愣住了,如天宇倒悬,地庐骇惊,眼前的一切都在逐渐变幻形状和色彩,街上分明是喧嚣的,却丝毫无法入耳,唯余胸腔发出的轰鸣尖啸震耳欲聋。 八十点,九十点、不止一个的一百点。 脑中仿佛浮现无数个缥缈虚无的存在,它们漫不经心地翻搅着,声调不同,语气不同,轻笑的、啜泣的、讥讽的、忿然的、暴虐的混在一起,最后竟整整齐齐合为一个不容忽视的声音: 看啊,这些全是你想要的真心,甚至不止一颗,而是百颗千颗,唾手可得,任君选择。 在游徽理智全然丧失之际,太阳金乌焰的元火促忙促急从丹田窜到他的紫府,金煌煌的火焰燎原燃起,哪怕会因此焚毁一部分的紫府,也丝毫不敢留手。 黑红心瘴在太阳金乌焰的灼伤下迸散纷飞,神魂中的剧烈灼痛总算使他有了些反应。 游徽用力闭了闭眼,控制住自己不要继续妄想下去。 这绝对不是真的。 他记得很清楚,青安城中,即便是对自己印象极好,颇为照顾的柴医师,好感度也不过才是27点。 内视丹田,有情道的道种全无变化,就连上面的那点裂痕都与小昙山初遇谢听霜时完全一致。 他屡次触动神魂中的灵契,玉灵不知去了何处,没有一丝回音。 游徽眸中似压着一泓冰冷寒泉,不再犹豫,向最近的九十点好感度疾步走去。 【伍回轩——博达斋掌柜,年二十,好感度九十五点】 这是一间书斋,墨香混杂的气味扑鼻而来,一卷又一卷的书码得井然有序。 一个相貌端正的男子正在写着大字,看都没看他一眼,店里进了人,也不过是口头招呼一声:“随便挑,随便看,选好后到我这付账即可。” 游徽站到他面前,直截了当问道:“你认识我?” 语调平淡,却带着一股沉沉的压迫感,伍回轩不得不站直,仔仔细细看过去。 他迟疑道:“客人是第一次来博达斋吧,您是个生面孔,先前从未见过。” 游徽听罢即走,又踏入隔壁的成衣铺。 【陶檀香——陶氏成衣铺掌柜,年二十七,好感度九十九点】 陶檀香正给衣裳熏香,就见店门外走进来一个眉眼冷峻的青年男子,相貌出色,风骨卓然,竟似是从云端跌落的谪仙人一般。 陶檀香愣了一下,眼尖地认出了他穿着的那身鸦青长衣正是出于自己之手。 ——前几日清晨,谢听霜突然过来她这买了身男子成衣,原来是用在了此处。 “你认识我?” 游徽直直盯着她,还是同样的问法。 陶檀香一脸纳罕:“……你不是平安客栈新来的伙计吗?” 同在一条街上,她这里与平安客栈不过隔着几间门面。 谢听霜请来一个全然不像伙计的神仙中人当伙计,她早就有所耳闻,只是还未有机会见过,现在想来,或许就是这位。 游徽定定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说什么,再次转身。 他又去了孟家金铺、穆家糕点铺、恒通布庄,里面的人好感度也都在九十点以上。 见了他,态度同样客气中带着生疏。 等到游徽彻底走遍东西南北四条街,甚至疯魔偏执地记下每个人头上的数字,玉灵终于姗姗来迟。 它理直气壮解释:“吾早就说了,让你每隔七日给吾灵力,你偏要拖到最后一刻,现在好了,吾只能回到本体中蕴养自身。” “谢听霜与吾是神魂契,你与吾是临时灵契,神魂契约的效力自然强于其他,一旦吾回到她身边,你看到的只能是别人对她的好感度。” 游徽静默地立着,睫羽轻颤,满心的复杂情绪混杂着无可掩饰的迷惘,像极了一只在大雨下淋了三天三夜的大犬。 他求了五百年仍不可得之物,竟在谢听霜这里随处可见。 人人愿意予她真心。 人人皆爱谢听霜。 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绪太过激荡,向来没个好脸色的玉灵竟对他有了些安抚之意:“有些人就是天生招人喜欢,嫉妒不得。你好好努力,假以时日,应当还是能得偿所愿的。” “你何时给吾灵气,吾就能何时到你身边来,否则你看到的只能是谢听霜的好感度数值……今日发生之事,你还是忘了罢,想得太多,难免心瘴丛生。” 系统演完这段后退场,主动避开天命之子,长长叹了口气。 既喜忧参半,也大喜大悲。 它打开系统面板: 【天命之子「游徽」当前好感度:75/100。】 【天命之子「游徽」当前入魔值:80/100。】 谢听霜这么一番操作下来,游徽自身的入魔值已有80点。 80点的入魔值,距离谢听霜彻底玩脱还剩20点。 看似涨幅只有10点,实则并非峰值,中间有一段时间,他的入魔程度起伏不定,一度爬升至90,直到与玉灵对话结束才缓缓回落。 游徽对她的好感度加得也不少,足有13点,现在已经变成了75。 系统绝望又焦虑,怎么想不出谢听霜打算用什么办法挽回局面。 好感度上涨也就算了,好歹是在预期之内,入魔值涨,则纯粹是因为谢听霜胆大妄为、火中取栗。 不论谢听霜是否有意,她只要存在,就是一个针对天命之子游徽的、无懈可击的对照组。 仅从这点来看,谢听霜在长平域的这五年也是没白干。 而天命之子这边,若忽视他越来越重的入魔程度…… 在遭遇如此掀天扑地的心灵冲击后,竟然只是依稀带着些平静的疯感,也可以算得上是很有定力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夜闯 平安客栈的后院面积不小,除了客栈都有的马厩,还开出了一大一小两块地方种地。 大的那块间隔开来,种着常见的瓜果菜蔬,五月的季节,全是新鲜喜人的绿意。 小的那块则放了爬藤架,若是到了盛夏,就是一个挂满葡萄串的荫凉地。 因青安城在诸余山脉脚下,即便有大阵阻挡,仍有少许灵气溢出,作物总比其他地方成熟得早,果实也更大一些。如今葡萄虽未熟,但也是青藤牵蔓,满架垂珠。 谢听霜置了个竹编摇椅,闲来无事,常常躲在葡萄藤下闭目休憩,一直到黄昏才会苏醒。 游徽回到客栈时,谢听霜少见地清醒着,正在竹编摇椅中一摇一晃,颇为闲适地剥着荔枝。 今夜子时一过,就算到了第八日。 以游徽重诺又规矩的性情,必然不会忘记给澄心活玉输送灵气之事。 无论他以何种方式、何种理由,迟早要过来找她借玉,她只需要以逸待劳即可。 谢听霜垂下眸子,指尖勾住彩绳,将澄心玉放在胸前把玩。 不负太古神物之名,莹润的玉质触手生温,在掌中怎么翻弄,都是极舒服的。 春夏之交,风清日暖,葡萄藤蔓遮挡碎金,到了她这里便只余几粒光斑,正适合悠悠闲闲睡觉。 暮色降临,游徽却始终没有来过后院,更别说是在她眼前出现。 即便她说过没什么需要做的,他还是自己找了很多活干,忙忙碌碌一下午,为二楼漏雨的甲字房补上几块新瓦,从里到外擦净走廊的青花瓷瓶。 还顶替突然请假的伙计,给每间空房替换了浸泡过香液的干花。 没见到他的人影,谢听霜也不甚在意,像往常一样于戌时上楼,亥时熄烛。 她平躺在床,闭上眼睛,放匀呼吸,不多时,看上去已经完全熟睡。 没过多久,她的房间里,无声无息地站了一个人。 80点入魔值,已经可以让一个人做出平日里决然无法做出之事。 就比如——夜闯一个女子的住处。 游徽静默伫立,整个人如堕云雾,怎么都说不清自己为何要三更半夜在谢听霜房中出现。 抬眸掠视,室内陈设一览无余。 长条案上摆着古朴雅致的金兽香炉,玉石盆景里载了丛修长摇曳的红竹,另有浮檀蕨和兰草作为点缀,一侧的书架也垒满了书卷。 属于谢听霜的气息缭绕弥散,无孔不入。 与他平常偶尔捕获到清雅气味不太相同,因为完全处在自己的领域之中,这股似莲又似梅的清洌冷香更加丰盈,也更加具有侵略性,无端更像是对这场侵袭的反击与围猎。 浅色床帐绘绣着大片深深浅浅的山水,此时正完全闭合,彻底拢住里面的人影。月洞窗外的银纱照进来时,透过床帐,沉眠的屋主也似有了远山般的朦胧线条。 游徽目光缓落,沉沉定在谢听霜无意中垂出床帐的一截手臂。 白皙修长的手指微微蜷起,掌心朝上,每一处关节都玲珑秀致,即便室内昏光晦冥,肌肤也泛着柔润莹澈的健旺光泽。 仿佛汇集了日月重光、舒天昭晖。 他望着她,迷离恍惚,却生不出半分亵渎之意。 心中唯一的念头是:就该是这样的。 世间一切美好之物都该任她驱使。 他无声靠近床榻,以一个曲起的指节,小心翼翼轻轻触碰她的食指指尖。 两人肌肤相连的面积不过是一个点,他却觉得已经足够了。 再多,便成了僭妄。 等到游徽离开,谢听霜收回床帐外的手臂,微微勾起唇,在一室袅袅温香中沉静睡去。 尽管已经为澄心活玉输送了足够的灵气,游徽却并未急着让玉灵回来。 相反,他还请求玉灵在谢听霜那里多留半日。 尽管不明所以,在这样无伤大雅的小事上,系统还是照着天命之子的意思照做了。 游徽也是近来才知道,谢听霜其他几家店铺都是请人照管,她只须在固定的日子查账即可,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客栈。 过了上午客栈生意最繁忙的时间段,约莫申时,谢赤水从窗外路过,照例是看谢听霜一眼,转头就走。 以往也是这样的,唯有被谢听霜主动叫住,她才会听话地留下来。 近来平安当铺有些超过赎回时限的稀奇玩意,谢听霜取到客栈,正专心致志摆弄着,因此并未注意到谢赤水来过。 游徽注视着谢赤水的背影。 【谢赤水——身份未知,年龄未知,好感度一百。】 与他预想中谢赤水会对谢听霜不利的情况完全不同。 好感度满值,全然是一颗纯粹的真心。 游徽神色微松,收回视线。 既然如此,不论谢赤水是人是妖,抑或其他什么东西,至少都不会伤害谢听霜。 …… 游徽来到平安客栈的这段时间,谢听霜对他保持着一个客栈掌柜面对手下伙计时应有的距离感,关心照顾的同时,却始终不远不近。 以至于两人直到现在都存在着少许的生疏。 而游徽不知是出于怎样的想法,自从上次给澄心玉输送完灵气后,便开始躲着谢听霜。 除开每日上工的三个时辰,客栈里往往看不到他的人影。 偶尔,两人会在夜晚客栈上锁时相遇,互相颔首致意,闲谈半句,随后各自回房。 与游徽的刻意躲避的态度完全相反,谢听霜的平安当铺中,每日都会出现来自诸余山脉的奇珍异宝。 或是不好采挖、深埋于地底矿脉的金玉琅玕,或是灵气温和、普通凡人也可食用的灵果灵草。 甚至还有一整筐铭刻了护身剑气的红玉剑符。 剑气的境界看似只有炼气期巅峰,处在长平域结界对游徽禁制范围的临界点。 实则有天生剑骨的剑意加持,每块剑符释放的剑气都能达到筑基中期。 游徽仗着金丹修士无需入寐,连宵彻曙,足足刻下两百来块。 ——之所以停下,还是因为剑符的原材料耗尽,他又暂未从诸余山找到新的灵矿。 倘若谢听霜真是个普通的凡人,以青安城的安稳程度,就算用一块丢两块,都够她用上好几辈子还有多余。【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佐证 在游徽刻意躲避下,谢听霜对他也始终是不闻不问的态度。 小城的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了下去。 某一日,即使没有谢听霜的召唤,系统也忍不住偷偷溜了回来。 它大声告状:[谢听霜!天命之子他抄你作业!] 谢听霜非但没责怪它擅作主张返回,反而笑吟吟“哦?”了一声,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耐心模样。 系统光球像是找到了靠山,当即愤怒抖了抖。 因为过于愤慨,声音听起来尚且有点委屈:[游徽把别人对你的好感度全记下了,这半个月挑了不少好感度满值的人,挨个向他们打探你。] 系统的临时绑定其实并不属于常规功能。 只有两个以上的执行者同处一个世界,且其中一个人的系统出现严重故障时,为了保障员工安全,才会不得不启用这个功能。 临时绑定完成后,系统的主意识在谁的灵魂中停留,一个宿主就能看到另一个人获得的好感度数值。 由于大家的任务目标基本上都是天命之子这样的主角,最差也得是重要配角,两方目标高度一致,极有可能互相抄作业。 系统本以为临时绑定的对象是天命之子,怎么都不可能出现这样的问题。 没想到—— 几乎是游徽一问,所有人都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知道的、经历的与谢听霜相关的一切都抖落了出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以天命之子颠倒众生的祸水容貌,若有心接近,极少有人能够抗拒。 再加上青安城是座小城,差不多人人都知道游徽是平安客栈的人……有谢听霜的声望背书,更是对他颇为喜爱欣赏,生不出半分警惕之心。 谁知天命之子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谢听霜来到青安城后做了些什么事,游徽也学她做一样的。 顶多是在情形不太相同的时候,手段稍作调整。 ——南山商队遭遇匪盗,财货全失,死伤无数,主家刘三娘也因惊马早产,谢听霜请来稳婆医师,安顿伤者,收殓残尸,全力为其奔忙,同时赠其返乡金银。 一日,游徽在城外的青安古道上,也蹲到一队遭遇山贼的行商,提剑上山转了一圈,山贼恭恭敬敬将货物送回。 因青安城并无官府存在,山贼连夜奔逃,去往云梦郡另外一座城池自首,生怕走得慢了,再触怒这个煞神。 游徽倒没有亲自跟着,而是给山贼种下言从计听符,三日内没完成自己指天发下的誓,便会浑身剧痛难忍,非得抵达官府方可缓解。 商队寻回货物,果真对游徽感激涕零,把他当作再生父母,全员好感度瞬间突破50,领头人的好感度甚至在80点以上。 ——城中孤儿弃婴无人照管,四年前,谢听霜出资建了育幼堂,请了不少心善和蔼的中年女子照顾幼童。到了该识字的年龄,幼童便可自去青安书院读书,笔墨纸砚等杂费分毫不取。 夫子是谢听霜请的,束脩也是全由她出。 城中既已有育幼堂和书院,游徽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自然没理由再建第二个。 于是他从诸余山脉采来不少珍贵药材,售给城中富户或是外城走商,把近万两银子送去育幼堂和书院。 此事做完,他在青安城也算是名声大振,人均好感度增加5点。 系统那时跟在他身边,看得一愣一愣的。 真行啊。 不只是好感度,连地区声望也被他研究明白了。 总而言之,自从有了谢听霜的作业,天命之子获取起旁人的好感度来,竟称得上骎骎日上、成效卓著。 系统不由为宿主鸣起了不平,有心质问他:别人的作业就这么好抄? 又怕与玉灵的人设不符,还是忍住了,偏偏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半夜三更偷偷跑来找谢听霜告状。 谁知谢听霜半点不惊讶,连唇角牵起的弧度也丝毫未变。 [你怎么知道……游徽以前没做过这些事呢?] 是五百年,不是五年,更不是五十天。 无论是济人利物还是急人之困,游徽必然没有少做过任何一件。 而现在与过去唯一的区别,不过是多了一个能看清旁人好感度的“玉灵”。 若思路和方向没有出大问题,他却还是五百年未得真心,那就只剩下一个理由。 游徽看不上,或是他体内的有情道种看不上。 ——于是擅自划分了真心的轻重,下意识标明了每颗心的等次,却还觉得自己一视同仁,只不过是受困于人心难测,才一直没有得偿所愿,继续埋头寻找,直到为此生出自毁之意。 这样无法辨清真心的人,其实更该去修无情道才是。 谢听霜眉眼弯弯:[且再看看吧。] 再看看什么?什么再看看? 系统一头雾水,不由恨恨腹诽:愿系统生涯再也不给谜语人打工。 谢听霜并没有过多解释,在神魂中戳起了系统光球,催它回到天命之子身边。 系统满怀愤懑地来,心灰意冷地去。 今日又到了一个七日之期。 若她没猜错,游徽还是会趁夜前来给澄心活玉传输灵气。 这段时日,即便游徽躲着她,不敢与她见面,好感度还是慢慢抵达了85点。 世界管理局的好感度判定方法中,79点是人和人正常相处所能达到的顶峰,代表了“喜欢”的最高值。 80点则是“喜欢”与“爱意”的分水岭,要想突破这道关卡,往往还需要一道至关重要的引子。 每个人的引子都不相同,有些人是猝不及防的怦然心动,有些人是细水长流的日久生情……但最终的结果是一样的,当喜欢的浓度堆叠到极致,就会转变为爱意。 但对于游徽,并不需要她额外多做什么,他的好感度就自然而然突破了这道关卡,堪称水到渠成。 天命之子的好感度无端增加,谢听霜并不觉得意外。 爱会吸引来更多的爱。 ——对一个多年来孜孜以求,将真心看得极为宝贵,却始终未有所获,以至于魔魇缠心的人而言,尤其如此。 游徽的好感度到了79点后,看似纹丝不动了好几日,但“喜欢”的浓度仍在与日俱增,渐渐到达无可自拔的地步。 只要处在这座小城中,所有人都会用自己来佐证他们对她的一片真心。 即便是本世界的天命之子,也难以阻挡这般如山似海却润物无声的心浪。 他会不自觉地受到同化,控制不住地注视她,本能地靠近她,最后迫不及待想用她来填补黑渊似的渴望和空缺。 可白日里的他克己慎行,强行压下心中渴求,甚至刻意减少在她身边出现的次数。 即便情爱渐深,游徽也始终牢记着玉灵给出的禁令——不可图谋谢听霜的真心,否则会彻底断绝他的道途。一段朦胧而起的情丝,与修真之人的道心相比,实在轻如鸿毛。 而到了某些能够接近她的时刻,眇眇忽忽的欲念就有了翻腾四起的绝佳理由—— 万籁俱寂之时,游徽无声现身,在她床边半蹲下来。 不算在小昙山上的那一回,这是游徽来到青安城后第三次给玉灵输送灵气。 第一次,他只敢用半个指节触碰她的指尖。 第二次,掌心轻轻包住她的手指。 这一次,又会是什么? 谢听霜的半只小臂依然垂在床帐之外。 不知等了多久,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缓缓钻进她的指缝间,小心翼翼与她十指相扣。 他的掌心是火热的,手指却冰凉僵硬,正与她的每寸血肉密密贴合,像是舍不得留下一丝缝隙。 谢听霜睡得很熟,却仿佛冥冥之中发觉不对,于酣然之间倏尔翻身,探出的小臂也如白蛇一般缩回床帐。 游徽失神垂首,久久寂然不动。 最后只留下一声极轻的叹息,混着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恍如某种不可言说的谵妄呓语。 * 不同于玄灵域仙凡混居的尊卑有序,青安城虽是一座不受待见的孤城,却因城外那条弥日累夜从不停歇的青安古道,极为热闹繁华。 车马行商进进出出,城中居民早已习以为常,非但不排外,还十分热情好客。 连游徽这样说不清自身来历的异乡人也能轻易融入其中。 他走进泽济堂的时候,柴果刚把一排汤药晾到热气腾腾但不烫手的地步,正在一一装进木盒里。 【柴果——泽济堂药童,年六岁,好感度六十五】 “少侠!还是老样子,城西的药我送,城南哥哥送,你去城北和城东。” 青安城大旱的年份远远超过一个甲子,也是近几年才彻底缓过来。 那几十年虽极少下雨,但冬日总会埋下几场大雪,地里不是完全种不出粮食。 尽管少有人饿死,可长年的食不果腹,还是让许多人落下了病根,年长者尤甚。 在谢听霜的接济下,泽济堂很早就开始给六十以上的老者赠药,要是有后辈照料,领药包回去自行煎药即可。若孤身一人,就由泽济堂煎好,再挨个送去。 看上去要给不少人赠药,其实细数下来,城中六十岁以上的不过十余人。 后来游徽又给了泽济堂许多银子,柴医师赠起药来,更是不考虑价钱,只考虑疗效。【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白头 柴果和他熟了以后,态度也自然了不少,小大人似的,认真又耐心地叮嘱道:“城东乌婆婆记性不好,少侠要盯着她喝药才行,不然放到一边,肯定又会忘记。” 游徽点头,照例先给了柴果一串糖葫芦,才俯身提走木盒。 木盒里层围着一圈加热后的药盐布包,保温效果极好,再加上游徽走得快,送完了城北和城东,到了最后的乌家时,汤药还是入口微烫的地步。 柴果口中的乌婆婆是青安城年纪最大的一位,今年七十有二,比柴医师还大四岁,属年长者中身体极差的几人之一。 柴医师谈起她时总会多叹几口气,只说寿数将近,没必要治,也治不好,用好药温养着也就罢了。 游徽帮着去送过几次药,因此知道这位老者并非寻常的记性不好,而是已经到了不认人的地步。 乌家的院门是常年不锁的,乌婆婆并无子息,邻里怕她独自在家出事,谁若闲着无事,总会过来照看一眼。 游徽规规矩矩敲了门,虽知屋主不可能应声,却还是静候片刻,才推开半掩的院门走进去。 乌婆婆家的院子不大,一棵树龄将近百年的梨花古树就占据了一半。 他抬目巡睃乌婆婆的人影,谁料猝不及防间,竟有一个年轻的绿裙女子直直撞入眼帘。 五月末的时节,乌家院子里的梨花却开得正盛,琼苞堆雪,香气烂漫,轻风拂过,花瓣便会簌簌落下。 这颗梨花树不知为何灵气四溢,无论梨花瓣被风带走多少,瞬息之间,枝上又会结出新的花苞。 谢听霜立在花树之下,花瓣雨随风绕转,冰魂素魄铺满她的青丝,远远望过去,仿佛映染了满头的银白,像极了她身旁老者的那一头华发。 游徽神色怔忪了一瞬,同样步入花树之下,任凭素白香雪坠在自己的发间。 只是花雨飘得太慢了,慢到来不及将他的发丝也变为苍老的颜色,谢听霜已经不徐不疾拂去了头上所有的花瓣。 “游徽?”见他走近,谢听霜微微歪头,面上带着明显的意外之色:“你怎么在这?” 目光清凌凌的,不带半分情欲,也别无他意。 他却仅凭着一丝虚无缥缈的意象,就不受控地联想到了凡人爱侣海誓山盟时的白头偕老、白首同归。 谢听霜有点疑惑地“嗯?”了一声。 游徽像是被惊醒一般倏然回神,抿了抿唇,用尽全力敛下骤起的心绪。 “我从泽济堂过来,给乌婆婆送药。” 游徽稍稍避开了谢听霜的目光,看向一旁的老者。 乌婆婆笑容满面,正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双手伸出接着梨花瓣,一旦接满,就全扬了出去,仿佛是在玩雪一般。 游徽在石桌上放下木盒,取出盛满汤药的陶罐,拿在手上,稳稳递给她。 乌婆婆反应很慢,浑浊的双眼中满是迷茫,她看了看药罐,突然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躲在谢听霜身后,抱紧她的腰,警惕地看向游徽。 “娘,药苦,阿乐不喝。” 声音苍老,却带着明显的害怕和着急,全然是幼童心性。 谢听霜示意游徽把药给她,而后微微偏头看向老人,温柔的声调中带着满满的安抚:“阿娘这里有糖块,药要是不苦了,阿乐喝不喝?” 老人瘪着嘴,像是有些犹豫。 谢听霜见状,从袖袋中取出糖块,剥离外面的糖纸,拈起来,轻柔喂进老人口中。 绵白糖不似饴糖,入了口,一下子就化了,乌婆婆立马高兴起来。 谢听霜又笑着对她说:“喝了药才能好起来,到时和阿娘一起去捉兔子……白白净净的兔子,眼睛红彤彤的,平日里不吵不闹,正好陪着阿乐。” “喝药!喝药!阿乐要兔子。” 乌婆婆的声音含糊不清,但不难看出激动的情绪。 谢听霜趁机把药罐递到乌婆婆手中。 这次,乌婆婆异常听话,也不用勺子,捧起陶罐,咕咚咕咚全部饮尽。 只是因为吞咽不及时,衣襟浸湿了些许药汁。 谢听霜用手帕帮乌婆婆擦净脸和手,又整理好衣裳,才柔声向她告别:“娘出城几日,阿乐在家等我回来,好不好?” 谁料此言一出,乌婆婆皱巴巴的手紧紧拽住她的袖角,喉咙里突然带上了含混不清的哭腔。 “外面都是坏人,娘不能走,别走!” 谢听霜的神情多了几分为难。 游徽见她实在不好脱身,学她放轻声音,也说出一句哄孩子的话来。 “阿乐不想要兔子了吗?阿娘不出门,如何能知道兔子的窝在何处?” 没成想,乌婆婆非但没有放手,连眼泪都急得淌了出来,顺着脸上沟沟壑壑的皱纹流入花白鬓角。 谢听霜见状,叹了口气:“好,不走,不走,阿娘一直陪着阿乐。” 说罢,她执起乌婆婆的手,顺势将她引向屋内床榻。 老人乖乖躺到塌上,谢听霜则坐在床沿,一下接一下地拍着她,低吟着一曲慢慢悠悠的无名小调。 不多时,乌婆婆就已完全睡着了。 等她走出房门,游徽却还未离开,他将身体的重量全然压到梨花树的主干上,第一次站得没那么直。 他垂着首,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听霜举止和态度都十分客气,温声邀他同回客栈。 游徽看了一眼脚下逐渐拉长的斑驳树影。 日薄虞渊,若自己再提出自己另外有事,那么刻意躲她的心思也太明显了。 思绪就这么弯弯绕绕晃了一圈,还没等想出个什么结果,他就已经飞快地应下了,甚至带着一丝按捺不住的迫切。 心中泛起蜻蜓点水般的起伏情绪。 待他彻底明晰它应该被称作欣喜的时候,又如冷水浇头,整个人都僵了片刻。 两人并肩走在街巷,无论街上行人是挤是疏,两人之间总隔着半尺,也不知是谁起的头。 不远不近的距离,看起来仅比点头之交要好上那么一点。 尤其是谢听霜只顾看两边的路,步履平稳,并无与他搭话的意思。【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初夏 游徽突然升起一丝开口的冲动,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也就顺着自己的心意问出来了:“乌婆婆为何要那般唤你?” “什么?” 谢听霜顿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乌逢乐把她当做娘亲的事。 游徽垂下眸子:“她头脑有些糊涂,却并不会随便抓住一个人就唤阿娘。” 乌婆婆那里常有邻里照看,若说来往的女子,其实并不只有谢听霜一人,乌婆婆却从未像今日这般。 甚至于,以往他来送药,老人虽不认识他,却每次都是乖乖饮尽,半点不会让人为难。 “你说这个啊……或许是我与她娘亲年轻时有几分相像?”谢听霜弯眸回答。 “人至暮年就是如此,皮肤布满皱纹,头发变白,耳聋眼花,牙齿掉光,头脑迟钝,渐渐分不清谁是谁。” “有些老者的记忆会停留在过往的某段时日,一直循环往复……就像乌婆婆,她如今是个小孩儿,幼童想找娘亲,再正常不过了。” 从未有人如谢听霜一般,如此细致地向他描摹衰老。 在玄灵域,即便最穷困潦倒的凡人,每一餐饭食中也都带着微弱灵气,加之有医修和丹药的存在,若想无疾终老,并非束手无策。 像乌婆婆这样的反而是极少数。 谢听霜突然侧过头,一双清润杏眸看向他,带着丝难言的探究之意。 “你怎么一副十分震惊的模样?” “生老病死乃是常事,我们将来也会如乌婆婆这般,或许还不如她呢,毕竟七十岁算是少见的高寿。” 她笑了笑,语气平静,却又带了一丝温和的抚慰:“不过那一日离我们还很远,至少还有几十年……” 话未说完,就见身旁青年男子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可怕。 “几十年?”他轻喃着发出疑问。 金丹修士寿元八百载,元婴期可增寿至两千载。 他四百多年前即可进阶元婴,只不过因为未出芽的道种极为脆弱,无法躲过元婴劫雷的九重雷火,才一直未引动天雷劫。 有情道的道种因为谢听霜而裂开一丝缝隙,如今已经不惧雷火。 而予他希望之人,却只能活几十载。 太短了。 在修士动辄千载的寿元面前,实在是太短了。 游徽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抖着,思绪如冰海般大片凝结,连带着浑身的血液也似冷透了一半。 像是终于知晓再美再鲜妍的花也会于某一日凋零枯萎,维持理智的心弦骤然断裂,再也承载不了其它,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挽留之意。 ——不惜一切代价的挽留。 【叮!天命之子「游徽」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90/100。】 谢听霜虽对他突然停下不走的行为十分困惑,却也并不催他。 她安安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略带犹疑地问:“你……一直以来都是墨瞳吗?” 日暮时分,太阳沉入地下,光线越来越暗,万家灯火零零散散地点了起来,小摊贩也开始沿街售起了花灯。 而游徽的眼瞳里,光亮尽数熄灭,唯余无边无涯的漆黑沉寂。 【叮!天命之子「游徽」入魔值+5,当前入魔值:85/100。】 他极为勉强地对她勾了勾唇:“许是天色太暗了才会如此。” 声音轻而缓,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 * 六月一到,就进入了初夏,密树含绿,朱萼缀明,蝉声也有了些盖过鸟鸣的意思。 当谢听霜将下半个月的月钱发到他手中之时,游徽面上竟然带了几分茫然不解的错愕。 谢听霜一双温和杏眸中满是无奈之色。 “游徽,你既可自由进出诸余山,必然不缺钱财,何必留在客栈当一个小小的伙计?” 尽管平安客栈二两的月钱水平在青安城已经算是顶配,但对一个眼都不眨慷慨解囊万两银子的金丹修士而言,不仅不够看,细究起来还有几分可笑。 游徽微微垂下眼皮,长睫掩住琥珀色的明净凤眸,看起来莫名有些落寞可怜的味道。 其实像他这般冷峻中带着锋利的五官,怎么都和可怜沾不上边。 偏偏他生得好,身姿如松竹鹤影,极为稳重端然。 一旦做出类似于俯首低眉的示弱神态,整个人的气质就会显得柔顺温良起来。 游徽的喉咙微微发紧,不确定地问:“你要赶我走?” 没等谢听霜回答,他又轻声请求:“让我留下吧,我无别处可去。” 人都这么说了,再加上他这个月不仅从未犯过错,还一直勤勤恳恳,就算真把他当伙计,也属于极好用的一类。 谢听霜自是只能点头。 “无论你想留多久,我都不会赶你,但你放在当铺的珍异宝物……还是尽快取走为好,库房早就堆不下了,云娘几次三番同我抱怨。” 蔡云娘是平安当铺雇下的管事兼账房,平常都是她在帮着打理当铺的生意。 游徽每次往当铺堆东西都是趁夜,近来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十分有针对性地送来不少具有延寿作用的灵果。 延寿之物不仅稀有,且大多灵气暴烈,就连修士也是炼成丹药才会服食。 凡人之身受不住太多的灵气,游徽就挑着温和的品种,以量取胜,几筐几筐地送。 只是有主系统生成的禁灵之体在,这些东西全都对她无用,倒是造福了她在青安城中的一众亲友。 蔡云娘夜里并不住在当铺,第二日打开店门,总会被不知何时出现的奇珍异宝吓得不轻。 谢听霜只好向她解释,客栈里住的客人有些天蒙蒙亮就要出城,等不及当铺开门,因知晓平安当铺也是她的,便直接把东西留下。久而久之,客栈也没了空余地方,她只好时不时让伙计连夜把东西搬到当铺。 云娘对这个理由深信不疑,但当铺毕竟是当铺,有当就得有赎,这么多宝物,若迟迟没一个人来赎,以云娘的聪慧,迟早会发现不对。 到时只会更难解释。 为此,谢听霜也是颇有些困扰。 她向游徽提了一两次,游徽却要么沉默,要么转移话题,东西还是照送不误。【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嗜睡 这一回,谢听霜敛去一贯的温和浅笑,语气格外郑重。 游徽知道自己可以继续留在她身边,表情本来已经松下去了,却又因她的话僵硬了一瞬。 他敏锐地察觉到谢听霜不快的情绪,沉默须臾后,格外顺从地答应。 “以后不会了,但之前的可以收下吗?” 游徽垂下眼,“就当作是……回报当初在诸余山的救命之恩。” 谢听霜欲言又止,点头依允了。 气氛一时松缓,没过一会儿,游徽却略带不自然地提起自己要去泽济堂帮忙送药,主动与她告别。 ——还是在躲着她啊。 谢听霜弯了弯唇,目送他离开客栈。 * 子夜时分,夜深人静,谢听霜主动唤回系统。 系统识趣打开系统面板,完全版本的《执行者消极任务处罚条例》在上面滚动起来。 它木着声音,但还是能从中听出隐隐约约的崩溃。 [挑吧,你想要选哪种处罚都行,我帮你暗箱操作。] 天命之子来到青安城已满一个月,谢听霜设置的剧情锁终于解开了。 饶是它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仍是震撼到数据库疯狂乱码。 ——谢听霜竟然主动要求它完成消极任务判定。 《执行者消极任务处罚条例》第一条:执行者进入小世界五年,且任务进度条无进展,即可判定为任务态度消极。 为了督促和引导执行者,分系统必须在判定完成后,对执行者进行处罚。主要内容是为执行者当前使用的身体附加耳聋、眼盲、心疾、体弱多病等负面状态。 不论是哪一种,都会让人逐渐变得虚弱不堪,到最后,身体表现出来的就是药石无医、时日无多的状态。 这种处罚更多的是提醒,本质上还是为了完成任务,换言之,局里就是要让执行者难受,难受了才知道动起来。 处罚的持续时长与执行者消极任务的年限挂钩,以最低标准的五年来算,执行者得一直保持五年的负面虚弱状态,身体才能恢复健康。 硬要说的话,谢听霜确实满足了判定条件,但归根结底,还是它五年前的传送失误之故。 所以它一直以来都是自己默默压制主系统内置的判定程序,提都没敢向她提一下。 谁能想到谢听霜接下来给自己准备的是病弱剧本,连这种犄角旮旯里的规则都能被她扒出来用一用。 处罚内容本来是随机的,但系统心一狠,决定给谢听霜大开后门。 于是谢听霜就在一众麻烦病症中,挑选了一个明显最舒服的嗜睡。 她的灵魂天赋是神梦,本来就可以随时随地让她陷入沉眠状态,之所以让系统给出处罚,只是因为恰好需要。 ——她需要这种命不久矣的虚弱状态。 彻底打碎一些人放在心尖珍藏的美好事物,就相当于打碎了妄想,打碎了希望。用暴力将他们从自以为安全温暖的巢穴中拖行出来,毫不留情地让他们直面这个曾经恐惧不适的真实世界。 只有这样,飘满了枯茎朽骨的死水,才会迎来新的转机。 * 谢听霜嗜睡的怪病不算是突如其来。 因她闲来无事就总是小憩,不过是每日多睡些罢了,所有人都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直到过了几日,游徽于客栈落锁时返回客栈,却发现谢听霜仍在后院的葡萄架下酣然而眠。 若是以往,她最多待到黄昏就该回去了。 时值六月,夏日晚风正好中和了暑气,满院花果飘香,即便她就这么睡到天明,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只不过蚊虫侵扰总是免不了的。 游徽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叫醒谢听霜,让她回房再睡。 他走过去,在竹编摇椅前蹲下来,轻唤她的名字。 谢听霜一无所觉,呼吸匀称如初。 于是游徽顿了顿,不轻不重地晃了两下摇椅,她依然没有反应。 看着她安宁平静的睡颜,他却陡然升起强烈的焦灼不安。 接下来,无论他发出怎样的动静,谢听霜始终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看不出半分苏醒的迹象。 为什么不醒呢? 向她体内输送灵力也好,为她种下清心醒神符也罢,统统不起作用。 游徽平复了好一会儿,才让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慌不至于压倒全部神思。 他俯身将她横抱起来,却自始至终未能发现,自己身为剑修稳握剑柄的手,头一回颤抖得如此不受控制。 …… 等谢听霜彻底睡醒,时间已经到了第二日的午时。 她的鼻尖首先嗅到了泽济堂的药香,而即便没有睁开眼睛,仍然能感受到周围的冷凝氛围。 有一只手正牢牢箍住她的手腕,仿佛在时刻确认她是否还有脉搏,力道大到腕骨都有些发疼。 谢听霜下意识动了动,想要挣开这种束缚。 而明知她已经醒过来了,游徽却还是没有放开,甚至握得更紧。 仿佛他一松手,她又会睡得不省人事一般。 谢听霜轻皱眉头,直直对上他的眼睛。 本该明净透亮的琥珀瞳眸如今变得灰败无光。 凤眸中泛起的暗金底色晦极深极,乍看之下,竟有些不可忽视的危险之意。 柴济重重咳了一声,打破了满室异样的寂静。 “游徽啊,单看脉象,小谢掌柜的身体极为康健,不像是有病的样子,没准儿就是累着了,你想啊,她每日要打理那么多生意,只是多睡会儿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见他默然不语,柴济叹了口气,转头跟谢听霜确认:“谢掌柜,你这一觉,可是睡了十个时辰之久,除了嗜睡,可还有其他不适?” 谢听霜摇头表示没有,看向自己仍然被游徽紧握的右手腕,平淡地吐出两个字:“松手。” 在她表达出的不悦态度下,游徽终于缓缓收回力气。 谢听霜揉了揉手腕,穿好放在床边的鞋子。 游徽突然开口:“为何你会睡这么久?为何……我叫不醒你?”眼神执拗,声音沉涩,像是非要从她这得到一个答案。 谢听霜避而不答,倒是神色缓了缓:“柴医师说无事,应当就是无事,许是过几日就好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天壤 说完,她像是一刻也不想在泽济堂多待,径直离去,没有半分要等他跟上的意思。 游徽低下头,强迫自己仔细感受从胸腔里流淌而出的细密绞痛。 过几日,真的就能好起来吗? 他忽然想起玉灵曾向他提过,谢听霜是禁灵之体,没有灵根,不能修炼,经脉中也存不下任何灵气。 而今看来,或许不只如此。 寻常修士的手段,也对她无用。 * 谢听霜的嗜睡之症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 倒没有出现上次那般一睡就是十余时辰的情况,但比之常人,区别仍然十分明显。 普通凡人每日最多睡四五个时辰,谢听霜则要接近七八个时辰,并且一旦睡着,只能等她自己醒来,外界的一切声音和动静都无法叫醒她。 好在长眠的时候多了,就省下了小憩。 四五个时辰的清醒时间,足够她醒来后安排好所有的日常琐事,不至于影响生活。 某天,趁谢听霜清醒着,游徽突然说要回一趟师门,找她告假三五日。 客栈内伙计众多,缺少一个人并不碍事,谢听霜也就无可无不可地应了,顶多是随口问了他一句:“你还回青安城吗?” “回来的。”他脱口而出,随即敛下眉眼,郑重保证:“少则三日,多则五日,我就会返回青安城。” 谢听霜将手搭在柜台上,支臂撑头,对他低眉浅笑。 “其实不回来也没什么……游徽,我并非是要赶你,只是青安城太小,你这样的人注定不属于这里。” 谁料他听闻此言,反应却异乎寻常剧烈。 青年男子的表情变得无比复杂,琥珀凤眸中似藏着千言万语,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只是将手中的绿萼剑放在她身前的台案上。 伴随着似有似无的清越剑鸣,黑金剑鞘与乌木相击,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游徽直直对上她的眼睛:“我的剑在何处,我就会回到何处。” …… 直到天命之子走进诸余山脉,系统仍心惊胆战地留在他的神魂中。 仅凭炼气巅峰的修为就敢闯入诸余山深处,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它是清楚的呀——游徽一穷二白,只随身携带了一柄剑,还留给了谢听霜。 只不过天命之子对此等闲视之,谢听霜也泰然自若,两人都没觉得一个炼气期闯进大妖堆里有什么不对。 而它一个小小的系统却怕得要死。 其实这段时间它也琢磨出了一点东西,月前的诸余山,那个对天命之子出手的半步金丹大妖,必是出自谢听霜的授意和安排。 但就算她能驱使一个大妖,难不成还能让整个诸余山脉的妖族都对游徽视若无睹? 系统受怕耽惊一路,可它担心的事情,压根就没发生一点。 手中没剑不算什么,天生剑骨自己就是剑,每道护体剑气都含着一缕先天杀机,寻常妖族根本不敢靠近。 先前游徽在诸余山四处寻找延寿灵植,早就凭借武力值狠狠震慑过了一些妖族。 筑基期的妖族都知道他是个硬茬子,远远看见了他的人影就慌忙逃窜,唯恐避之不及,不敢细看,也就注意不到他实际上手无寸铁。 至于大妖…… 系统看了一眼系统地图,几个快要凝出妖丹的大妖都在洞府中潜心修炼,一个都没出来。 天命之子就这么顺遂地抵达诸余山最深处的引妖池,系统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游徽此次回玄灵域,是为了寻找根治谢听霜嗜睡之症的丹药。 尽管它几次三番地告诉他,任何灵药都对禁灵之体无用。游徽却像是铁了心,怎么劝都劝不动。 系统不能离灵魂绑定的宿主超过一定的距离,谢听霜在这,就算它想跟着游徽也跟不了,只能眼睁睁看他回去。 乳白的石笋密密麻麻倒吊在巨大空旷的溶洞上,每一根石笋的尾端都滴着水滴,成千上万的水滴倾落而下,溶洞里就像下着一场永不停歇的浅绿雾雨。 游徽释放出一缕含杂着妖息的半步金丹威压,随后将整个身子沉入碧绿含翠的池水之中,一直向池底倒去。 妖族的空间神通感应到池中活物,为了确认来者的妖族之身,首先席卷起狂暴的妖力,翻来覆去撕扯他的肉与骨。 游游双目紧闭,乌发如海藻般散入水中,面容平静得不可思议,仿佛对全身近乎凌迟的剧痛全无所觉。 系统用玉灵的口吻向他解释了自己不能离本体太远,再嘱咐了一句七日内定要回来给澄心玉输送灵气,也就走完了过场。 它正打算返回谢听霜身边,却被他叫住了。 “你还是不肯说吗?到底何为禁灵之体,以及……她究竟怎么了?” 这些疑问困锁在他心中许久。 从第一次询问玉灵,它却从未正面回答起,他其实已经有所明悟——这件太古神物,并非对自己玉主的情况一无所知。 它只是选择了隐瞒。 玉灵在他魂海中一声不吭。 引妖池的水流在耳边呜咽回荡,身躯即将接近池底,游徽却觉得自己的心也在逐渐沉入黑潮深渊。 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玉灵终于开口: “修士踏上问道之途,最终的目标都是修炼成仙。游徽,哪怕重回上古仙道鼎盛之时,你的资质也绝不输任何一位天骄,而她只是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人,你们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吾以太古澄心活玉之名允诺,吾会一直辅佐你,直至你生出自己的剑心。无论谢听霜如何,你就当作不知道,继续走自己的路,不好吗?” “不好。”游徽执拗地在心里默念:“若她不得长生,即成我心所执,此生再难释怀。” 玉灵幽幽叹息了一声:“这是吾与玉主的因果,你若非要探清问明,只会被卷入其中,再无脱身的余地。” “若你修得不是有情道,吾告诉你也就罢了,偏偏这件事,你就算只是知晓,亦要面临道途断绝的险境。” “游徽,你此次回到玄灵域,若能为吾寻来一个新的玉主,或是做好了五百年沥血叩心一朝化为泡影的准备,吾也可知无不言,全看你如何选择。” 如何……选择? 在冰凉的池水中,游徽缓缓抬手抚上心脏的位置,常人或许可以中途改换道途,可天生剑骨的路,注定只能只有一条。 道种既生,不可移易。 从炼气期拥有这颗道种起,就意味着三千剑意中,他只能育出有情道的剑心。 若无剑心,即便修至渡劫期巅峰,与天同寿,也无法得到天梯的认可,再与大道无缘。 他失魂荡魄般在池水中飘忽不定,脚下既踩不到实地,手中虚握,也抓不住任何东西。 ——直到引妖池终于确认他伪装出的妖息,池底一阵青绿光华闪过,溶洞中再无人影。【你现在阅读的是 】 23、有情 正如游徽许下的诺言,离开的第四日,他回到了青安城。 谢听霜睡醒开门,正要下楼,就见走廊中站了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 游徽依然身着惯常的黑衣,长身鹤立,风骨清隽,却在她出来的那一瞬间,下意识柔和了眉眼,唇角微微提起,眸底灿金映透出几分纯然的欣喜之意。 他向她递出碧绿玉瓶,修长分明的手指骨节间,留着泛白的印子,不知是将硬玉紧紧攥了多久。 游徽尽量让自己显得不要那么急不可耐,有意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地说: “谢听霜,这是我从师门取得的灵药,或可彻底治愈你的嗜睡之症。” 谢听霜的目光却顿在他身上。 这张冷峻动人的面庞如今苍白得不带一丝人气,胸膛没有半分起伏,呼吸清浅时有时无,如同一尊脱胎于梅魂雪魄的冰像。 仿佛只是端端正正站在那里,就已经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 谢听霜稍在廊上扫了一眼,指着一间空置的甲字房的方向,放柔声音:“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游徽却不肯动,看向她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执迷。 “你先服药。” 他的眼睫缓慢地眨了一下,气息不匀且乏力,瞳孔都有些涣散了,面对她时,声音却还是柔和的。 仿佛正是这件事在吊着他的一口气,让他不至于立刻倒下。 比起刚刚睡醒,精神饱满、体力充沛的她来说,他才更像是需要灵丹救命吧。 谢听霜迟疑着接下,随即在掌中展开一块干净的丝帕,打开玉瓶,倒出里面的灵药。 一颗圆滚滚的丹药在帕上微微滚动了一下,通体灿金、光华内敛,显然并非凡品。 她低头看完丹药,又抬眸看着游徽。 “你回师门,就是为了用它救我?” 声线平稳,眼神静穆,怎么都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游徽隐隐升起些许不详的预感,他舔了舔发干的唇,稍带惶急地开口否认。 “不是,师门有召,此药只是顺路取回。” 他怕她,不肯要。 “……骗我。” 谢听霜清凌凌的眸光照进他的魂魄,仿佛在她眼中,他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游徽甚至在这一瞬间恨极了自己的思虑不周,为何不能打理好自己再出现在她面前,竟这般渴切、这般焦燎、这般……忧惧? 在他越发忐忑不安之际,谢听霜却慢慢松了神情。 “多谢盛意,只是……倘若回了趟师门就使一个身体康健之人变成这般模样,想来这灵药要付出不菲的代价。游徽,它是你自伤己身换来的,我不能要。” 谢听霜轻叹了一口气,翻转帕子,将丹药重新放回碧玉瓶。 “早知你是为了求药才回师门,前几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离开。” 谢听霜毫不犹豫将玉瓶塞回他手中。 她退回房间,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清润黑眸中似是漾起一阵碎光般的涟漪。 随即不轻不重地阖住门,竟连下楼的打算都消弭了。 游徽怔住。 谢听霜瞳眸中那丝清亮薄润的水光尚且算不上泪水,却带着悯然和歉意。 让他清楚地感知到,她并不是对此毫无触动。 ——她看见了他。 【叮!天命之子「游徽」好感度+2,当前好感度:92/100。】 带着些许茫然,游徽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茫然过后,便再也压制不住从四肢百骸炸裂开来的彻骨疼痛。 每寸骨血都如同刀刮斧凿,让他只能无力地靠着墙壁,慢慢向下滑,最后只能伏地蜷身抵御。 “真能折腾啊,竟敢拿剑髓换丹药。天生剑骨跟了你这么个晦气的主人,也算是它命途多舛。” 玉灵冷冰冰地嘲讽:“哪怕只失了针尖大小的剑髓,你那副剑骨也不完整了,要养回来,至少需耗费千年。” 它虽没能跟着他去玄灵域,却因临时绑定的缘故,可以同步天命之子那边的画面。 从炼气期到渡劫期,丹药的品阶依次分为一到九阶,一阶最低,九阶最高。 而更高等的圣阶丹药,乃是上古丹道最为鼎盛之时的产物,早已无人能够炼制。 现今修真界最强的丹师也只有八阶,且百次开炉,都不见得能成功炼制一炉八阶丹。 圣阶丹药用一颗少一颗,但在皆为上古遗脉的玄灵十二上宗,其实并不稀缺。 只不过专为凡人炼制的圣阶丹,堪称凤毛麟角、万中无一。 苍月楼素有“苍月盈处,光摇半壁,万物一府,仙魔并御”之称。 要寻适宜凡人且无副作用的丹药,只剩下苍月楼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到。 于是游徽就用自己的剑髓,在那里换了一颗圣阶焕生丹——凡人唯一能够使用的圣阶丹药,不仅能够消除百病,还可延寿千载,且一直维持服药之人的最佳状态。 但还是那个问题,以谢听霜的禁灵之体,哪怕是圣阶丹,吃下去也和一颗糖豆没有分别。 “你此次回到玄灵,也多方调查过禁灵之体了,可有其他线索?”玉灵说的虽是问句,语气却很是笃定。 游徽面无表情,明明睁着眼睛,却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一样,眼神空空荡荡。 “既然如此,你就该听吾的——这颗丹药对谢听霜无用,与其被她浪费,不如你自己服下,还能补回剑髓的八成损伤。” 游徽明明听进去了,却只是缓慢地动了动眼珠,轻嗤一声: “没试过,怎知无用。” * 当夜,他就趁着谢听霜沉睡,利落喂她服下焕生丹。 而后立在她的床边,靠着床柱,开始漫长的等待。 一直从皓月当空等到鸡鸣破晓,床帐内始终没有半点动静,而他也从期冀到祈求到恍惚,最后抵达漆黑一团的死寂。 确如玉灵所说,就连圣阶丹药,也对禁灵之体丝毫无用。 他极为平静地唤出玉灵。 “且不说禁灵之体,你只需告诉我,如何解除她的嗜睡之症。” 玉灵被他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地问,早就麻木了,此刻只能有气无力地回答: “别问了,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没有解除的办法。” 随着它落下的话音,游徽平静地唤出护体剑气。 蕴含先天杀机的剑气,此刻却温柔地像一阵清风。 清风卷起浅色床帐,轻灵拂过谢听霜酣睡泛红的面颊,然后一下一下地吹着,直到解开她脖颈间系着的彩线。 玉灵意识到了不对,当即惊慌失措起来:“你……你要做什么?” 游徽轻勾唇角,下一瞬,掌中就已握住那块飞来的赤色蛇佩。 他向玉灵确认:“你现在肯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好像它敢再说一个不字,即刻就会把它的本体捏碎一般。 “吾早就同你说过了,你要是敢冒着道途断绝的风险,吾随时都可以把真相告知你。” 玉灵色厉内荏道:“游徽,你敢吗?” 游徽却轻眯着眼,半点没有被玉灵的思路带跑:“真相于我并不重要,我只要能使她重回康健的办法,你只说,有或是无?” “……你不要冲动。”玉灵惶惶不安,但还是说了实话:“无。” 这下,游徽连唇角那点偏执的微笑都尽数敛去,他冷然道:“既如此,留你还有何用?” 不过是回到遇到澄心活玉以前的境况而已。 道种既已裂开缝隙,剑心,他可以自己修。 这般想着,他无声加大了手中捏住蛇佩的力度,掌中浮起一层灿金色的本命金乌火,眸光恨极憎极,像是非要让它连齑粉都不剩。 见他这副执迷不悟的模样,玉灵急也急了,怕也怕了,反而平静下来:“吾不骗你,你若要谢听霜现在就失去生息,大可以捏碎吾之本体。” “玉活,她活,玉亡,她亡。” 游徽下意识松了劲,仓促之间,像是被自己的本命火烫到一样,差点让澄心活玉滑落下去。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他的神情十分困惑不解,若是忽略微微颤抖的声线,表面上倒有两分镇静。 “你以为,谢听霜作为一个凡人,如何能成为吾之玉主?” 为了报复他方才捏碎澄心活玉的举动。玉灵不仅全盘托出,言语之间还带着极度的恶意: “她的禁灵之体,是因为吾抵御不住凡世浊气,主动吸去她的灵根、灵脉、躯干中所有的灵气,不仅如此,吾还凭借神魂契约,共享了她的绝大部分寿元……嗜睡之症不过是开始,接下来,她会越来越虚弱,直到五年后寿元耗尽,彻底步入死亡。” “谢听霜的身体早已是一具空壳,如今是反而是澄心玉在支撑她活下去……哈哈哈,你不是想救她吗?方才却差点捏碎她的心脏。” “恨吾吗?是要恨的,若不是吾的存在,谢听霜该拥有十成十的极品木灵根,就算在凡世遇不到修仙的机缘,也应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游徽的表情一片空白,像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也就是说—— 他每一次利用澄心活玉探知旁人真心,都无异于敲她的骨、吸她的髓。即使并不知情,也在无意中做着玉灵的帮凶。 而他非但救不了她,还曾因她的寿元而受益良多。 浑身发冷,像是坠在了冰窟里,他接连不断地咽下喉间腥甜,以免自己这个凶手的脏血污染了她的房间。 既享用了人血制成的血食,便再也做不到无愧于心。 是谢听霜从小昙山上救下了他,是她助他的道种生芽,是她教他如何获得真心……也是她的存在慢慢打消了他的自毁之意。 这样好的人,却只能再活五年。 从发现她的嗜睡之症和禁灵体质以来,绵延数天的忧虑和绝望,终于混杂着令人痛不欲生的歉愧,以百倍之烈涌上心头。 眼前渐渐模糊一片,冰凉的水珠从眼尾落下,以极快的速度滴到地板上。 不行、不行……眼泪也是脏的。 受益者流下的眼泪,无异于假惺惺的自我安慰。 这是另一种罪恶。 他慌忙跪下来,想要用衣摆沾干水渍,却因为眼前模糊,怎么都擦不干净,地上反而渐渐堆出好几个小水洼。 玉灵声音冷酷:“游徽,吾确实是在保护你,为什么不听吾的话呢?当初一见面,你就应该杀了她,吾既然令你下手,就是要揽下所有与谢听霜有关的因果,这样,你就算成为吾的玉主,也还是清清白白的。” “再或者,你只需冷眼旁观,假装没看到她的异状,等她死了,这笔烂帐也与你沾不上边。” “你修的是有情道,至情至性之人,极少能过得了问心有愧的坎……这也是吾一直以来都让你少接近谢听霜的原因,若吾没猜错,你的道种,应该已经开始枯萎了吧……” 游徽跪伏的身躯猛地一颤,怔然内视丹田。 有情道的道种,本应是璀璨夺目的赤红,大小不及金丹的四分之一,总是慢悠悠的绕着金丹旋转。 如今却有一半变成了象征枯萎的灰黑,坠在乳白氤氲的气海中,一动不动。 原来这就是游移不定、贪想两全其美的后果。 ——道途和谢听霜,他一个都留不住。 【叮!天命之子「游徽」入魔值+10,当前入魔值:95/100。】【你现在阅读的是 】 24、心脏 “解开……”他闭目喃喃:“灵契,解开。” 曾经昼思夜梦,只觉是唯一希望的澄心活玉,现在只是想起来都觉反胃恶心。 完全撕破脸后,玉灵终于在他面前卸下所有伪装,每一句话都极其残酷阴鸷。 “吾的临时灵契可不是谁想解除就能解除的,在你为吾寻到新的玉主之前,这道灵契会一直存在于你的神魂之上,更甚至于,若你拒绝给吾灵气,吾还会继续吸食谢听霜的寿元。” 盛怒如风卷残云般骤起。 游徽本就有走火入魔之势,这一下,灵力更是逆转无常,血气在五脏六腑中疯狂翻涌,竟连淌出的眼泪也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猩赤之色。 好在理智尚且残余着一星半点。 ——这是她的屋室,他绝对不可在这里发出丝毫异样的声响,让外人听见,扰了她的清誉。 因此他伸手死死锁住自己喉咙,每根手指都在颤抖,力度大到指甲戳进血肉,仅在神魂中与玉灵对峙。 “你敢——” “有何不敢?本就是长平域亏欠于吾,吾为长平域化解数次天地大劫,救民济世,活人无数……仅是吸食了一个凡人的灵根和寿元,天道予吾的功德,足以抵消这场因果。若非娲祖所留禁制,你以为吾会乖乖与她签订神魂契?” 游徽眸中充血泛红,一字一顿,说得极慢:“你若仍敢吸食她的寿命——待她亡故,我必将你彻底挫骨扬灰。” 玉灵冷笑一声,似在嘲笑他的天真。 “游徽,吾与你的灵契,可不只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当初令你每隔七日予吾灵力,除了抵挡凡世浊气之用,其实还在一次次加深吾与你之间的联系,有它在,即便吾之本体化为齑粉,也可汲取你的力量恢复如初,纵然千年万载,吾从太古而来,又有何惧?” 难道……真的再无办法了吗?游徽失魂落魄,锁住喉咙的手无力跌落,惟余满颈的血肉模糊。 如同即将溺毙于心瘴魔渊,濒死的窒息感将他思维彻底冰封冻结。 他想不到要如何补回谢听霜的寿元,正如他对丹田中正在枯萎的道种一样束手无策。 “事已至此,吾不妨告诉你,以你的气运和资质,是吾择选玉主的上上之选。游徽,若你要重续道途,天上地下,一线生机全系于吾。只要与吾结下魂契,澄心活玉就是你的剑心,连天道和天梯都不敢多说什么。” “吾予你最后一个忠告:一旦谢听霜诚心诚意将澄心活玉赠予什么人,就等于主动让出了玉主的身份,神魂契约即可自断。若是等道种彻底枯萎才与吾结契,你那颗以有情道基为本源的金丹,恐怕也要随之碎裂,修行之路只能从头来过……吾等得起,你的道种与金丹却等不起。所以你要用尽一切办法,哄她将玉赠你。” “只不过呢……没有澄心活玉作为支撑,仅凭一具空壳,谢听霜仅剩的五年寿命还要再减三年……利弊吾已说尽,听与不听,在你。” 游徽强令自己的胸膛起伏几下,以此驱赶强烈的溺窒之意。 他小心翼翼将澄心活玉紧贴心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臆想,上面仿佛传来了心跳般细弱的震颤—— 这是,谢听霜的心脏。 他差一点儿就捏碎的心脏……也是必须珍之重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有半点闪失的心脏。 * 等游徽离开后,谢听霜睁开眼睛。 系统见她苏醒,凑上前来,期期艾艾地问:[导演,以后可不可以多来点这种反派剧情,我还想再演两集。] 语气中夹带着连它自己都没能注意到的心满意足。 按照谢听霜的剧本,它酣畅淋漓地演了一个黑化的玉灵,过剧情的时候全情投入,又痛又爽,情绪阈值疯狂攀升,直到现在还没能完全走出来。 尽管它其实手握后续的剧本,心知肚明这就是自己近期最重的戏份了,但也不耽误它找谢听霜加戏啊。 暂且不提其中的超强参与感,在以往的任务中,执行者大多都是把任务目标捧得高高的,自己又虐心又虐身,就为了博得天命之子的一点点欢心。 它刚出厂的时候,同情心泛滥,偶尔也都会觉得自己的宿主可怜。 不过局里的任务流程就是这样的,除却攻略类任务,其他的辅助类、配角类、炮灰类……总免不了围着天命之子打转,大家都一样,只能慢慢习惯。 像谢听霜这样的清流,纵观系统生涯,它也就遇见了这么一个。 ——不把天命之子放在眼里不说,甚至从未掩饰过迫害天命之子的意图。 偏偏留给它参演的角色,又上头又上瘾,让它的每段数据末梢都感受到了舒爽的麻意,完全不想生出质疑谢听霜的心思。 面对系统表示没演够的请求,谢听霜却含笑摇头:[反派戏份……倒是还有一些,但游徽的入魔值已有95,短时间内不能再受这种强度的刺激了。] 入魔值若是到了100点,就会彻底固定下来,当前数值差不多到了极限……她还有另外的安排,得留几点入魔值作为容错区间。 谢听霜这么一说,系统的理智大幅回笼,突然回想起了局里制定的攻略方案——天命之子有十二个,谢听霜就要死遁十二次,同时死法必须温和且合理,不能让天命之子受到心理上的刺激。 按照原计划,谢听霜得平平安安寿终正寝。 这样才能最大程度降低天命之子的黑化趋向,在攻略成功的情况下,以“心爱之人的遗愿”将他们的入魔值固定为零。 这段时间,谢听霜本人倒是对他持以温和友善的态度,但刺激也绝对没少让他受啊! 系统细思极恐、系统大惊失色、系统呆若木鸡。 显然,第一条攻略线已经被谢听霜玩出花来了:天命之子不仅以为她只能再活五年,且黑化趋向多次触发,入魔值已经高达95点。 更为关键的是—— 游徽那颗有情道的道种,确确实实是正在枯萎,且毫无转圜的余地。【你现在阅读的是 】 25、暗处 系统虚弱道:[谢听霜,我们是不是有点太冒进了……] 自家的事只有自家清楚,澄心活玉失去真正的玉灵,早已不能替代修真者的道心,哪敢真的让天命之子吞服。 若缺了剑心,即使他渡劫期巅峰的修为足够登上天梯,也会被叩问道心这一关彻底拦在门外。 世界管理局管辖的小世界皆由小说话本的愿力衍生而来,但凡哪本书中敢出现主角飞升不了的剧情,绝对会被归入人人喊打的烂尾书架。 ——尤其是天命之子自己修不出道心这样的主观原因,下场只会更惨。 就算完成救世任务,支撑这本书的愿力消减至无,小世界还是会慢慢消失,和灭世并无差别。顶多是造成的危害更小,不会像天命之子引发的世界自毁一样,波及周围其他小世界。 系统强烈起伏的情绪状态完完整整传给了谢听霜。 她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无可奈何,耐下心来解释: [……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像玄渊界这样的超高等世界,愿力的作用微乎其微,如有必要,书中人物完全可以挣脱命运,做到不受剧情和结局的束缚,甚至反过来影响世界线的走向。] [换个思路想,就算没了游徽,玄渊界还有另外十一个天命之子撑着,怎么也沦落不到消失的地步。] 仿佛被她的话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系统瞬间又活了过来,只不过出于谨慎,它还是怂怂向宿主示弱:[我可是那种你说什么就信什么的系统,就算你蒙我,我也看不出来的。] 言外之意,千万别辜负它的信任! 谢听霜随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起身下床,在博古架前站了一会儿,挑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青玉匣。 里面并不是空的,打开来看,一匣天水碧的珍珠正散发着盈盈柔光,美不胜收。 外人看来价值连城的宝珠,谢听霜却不甚在意,只是顺手将珍珠倒进另一个空置的檀木盒。 动作不算粗暴,但也绝对沾不上小心的边。 做完这些事,她从昨日的随身荷包中掏出一枚浑圆无暇的灿金丹药。 正是那颗圣阶焕生丹。 青玉匣中本就垫着一层素色软绸,直接放进去也不会伤到它。 她又排出几颗灵石,绕着焕生丹摆满,才放心合上玉匣。 长平域的凡世浊气累积数万年之久,已经达到无孔不入的地步,哪怕是一滴水,一缕风,里面也尽是无形无影的凡浊。 若无灵气保护,这颗圣阶丹也会如真正的澄心活玉一样,灵性慢慢被蚕食殆尽,变成一颗废丹。 [你、你没吃啊?] 系统已经看懵了,结结巴巴问:[不对,天命之子亲手喂你服的药,怎么会在你手里?] [一开始就掉包啦。]谢听霜并不卖关子:[就是把丹药取出来看完,手帕遮挡着倒回玉瓶那一下。] [……啊?] 因为受到的冲击过大,系统光球在她魂海中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在天命之子眼皮子底下就敢换药,要是被他当场发现…… 呃,好像发现了也没什么…… 系统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能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90点好感度的含金量不是说说而已,天命之子除了疑惑和不解,极有可能都不会把谢听霜往坏处想。 震惊过后,好奇和疑惑也就齐齐冒了出来。 谢听霜一边将青玉匣收到合适的地方,一边轻轻巧巧答:[减少不必要的折损罢了。] [若非出自一片真心,他也不会明知有损自身剑骨,仍一意孤行以先天剑髓换药……既为赤心相待,我虽无法接受,却也不至于弃如敝履。如此,还是不在禁灵之体上面浪费了,找到合适的机会,还他便是。] 看起来像是谢听霜良心发现,主动留有余地,但它犹犹豫豫,还是琢磨出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折损这个词,怎么看也不像是给人用的啊。 谢听霜态度虽温柔和善,可言谈之间,分明是在说一件带有消耗品性质的工具。 听着宿主平静的声音,系统光球不知为何,猛地抖了抖。 谢听霜略挑了挑眉,向它确认:[你还有其他疑问?] 系统果断放弃使用自己的脑子,转而谈及另一件事:[我如今还需要回天命之子那里吗?]声音十分迟疑不决。 以游徽如今对玉灵的憎恶程度,但凡它再主动和他多说一个字,恐怕都会把剩下的5点入魔值瞬间拉满。 [当然要回。] 谢听霜弯起眉眼:[不仅要回,好感度模块也要继续开着,不然他怎么能知道……那颗正在枯萎的有情道种,其实远比他想象中要顽强得多。] * 城外的青安古道昼夜不停,川流不息。 谢听霜熟识的友人和走商听闻她的怪病,像是齐齐商量好了一样,隔三差五就从各地送过来一个名医。 尽管找不出她的病因,但到底都有真本事的人,每位医师都开了独门药方,全是养身补元之用。 ——治不了病,只能尽力弥补她身体的损耗,实属没办法中的办法。 柴医师也多番上门看诊,快七十的年纪了,但凡有点闲工夫都在勤勤恳恳翻医书,须发都白了不少。 以至于谢听霜不得不婉拒他的好意,只说如有其他症状,定会自己主动去泽济堂。 两方拉扯过后,终于商量好了每隔三日诊一次脉的规矩。 自从那晚过后,游徽开始完全无法忍受谢听霜脱离他的视线。 无论她要去哪,又身处何处,只要走出自己的屋室,他的目光总要紧紧跟着她。 而不知从何时起,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的人,还多了一个谢赤水。 谢赤水原本就对谢听霜以外的所有事情不感兴趣,只是一直以来都不太打扰她,每日看她一眼,确保她平安无事,就会安安静静自行离开。 如今却大不一样。 谢听霜但凡下楼,不管做任何事,总免不了被一明一暗两双眼睛注视着。 二者的目光中皆带着可以称之为病态的紧张感和保护欲。 ——仿佛随时觉得她会突然消失,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渐渐沉沦在想把她绑在身边的欲念之中。 区别在于,游徽只能在暗处,谢赤水却因姐姐的身份,更为名正言顺。【你现在阅读的是 】 26、提亲 哺时,谢听霜正赶工盘着几家铺子的帐,一个青年女子步履匆匆走进客栈,不知为何面带愠怒之色。 她抬起头,一眼认出了来者。 正是隔壁成衣铺子的陶掌柜。 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陶檀香一向见人三分笑,能让她如此怒目睁眉之事,不能说没有,也是极为少见。 谢听霜为她倒了满满一杯凉茶,稍带好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夏日暑热,三伏炎蒸,动作稍大一些都会汗流如雨。 陶檀香确实口渴,站着喝完一杯茶,终于敛去些怒火。 谢听霜一面让她坐下慢慢说,一面拿起茶壶,又给她续了杯茶。 此时的陶檀香平静下来,终于看见了同样坐在长桌前,正盯着她的谢赤水。 在如此幽幽冷冷的注视下,她仿佛瞬间被浇了一盆冰水,全身上下都僵硬起来。 谢听霜见她不动,以为她是嫌桌上太乱,便开始收拾起了看完的账册和不用的纸张。 这张长桌本是客栈伙计吃饭用的,只不过有时要同步处理的事情太多,柜台地方小放不下,她就会将账册和纸笔全在长桌上铺开。 自从系统负面状态开始生效,她使用长桌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不过这么做也有好处,至少留给谢赤水的位置更宽敞了。 ——她患上嗜睡之症的这两个月,谢赤水为了离她更近一点,一直陪她窝在那个中等大小的柜台后面,怎么都算不上舒服。 等到她行云流水地收拾完桌子,陶檀香却还是不动。 谢听霜用眼神问她还有什么顾虑。 陶檀香自觉躲不过去,面上流露出明显的挣扎之色。 考虑片刻,却硬着头皮,出人意料地选择了谢听霜和谢赤水中间的位置。 贴着谢听霜,是因为有要事告诉她,方便说话。 离谢赤水近,却是出于贪凉的本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一靠近谢赤水,整个人仿佛都沁透了冰冰凉凉的井水,大夏天的,再畅快不过。 她敢把谢赤水当作冰鉴,也是心知谢赤水绝对不会在平安客栈的地盘上对她怎么样,所以才这般放心大胆。 只不过人是坐下了,陶檀香却左看一眼谢赤水,右看一眼谢听霜,几番欲言又止。 她的胆子是有一点,但全是借了谢听霜的势,要是让谢赤水知道有人打她妹妹的主意,继而怫然大怒,后果谁也担不起啊。 谢听霜一脸了然:“你要说的事不好让赤水知晓?” 陶檀香显然也是被她的直言不讳惊了一下,却很有技巧地保持了沉默。 是这个意思没错,但直说就太得罪人了……她可不想凭空倒大霉。 谢听霜点头表示明白,站起来走到谢赤水身后,不轻不重地拢住她的耳朵。 “现在可以说了,赤水不会听到的。” 她温柔一笑,同时低头向青衣女子确认:“对吗?赤水。” 谢赤水微不可见地颔首,显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半点自己的想法。 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陶檀香挠了挠腮,极为不放心地望向谢赤水。 女子浓冶绮丽的五官冰冷漠然,却因为谢听霜对她的亲昵动作,奇异地放软了神态。 目光定定地落在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陶檀香深吸一口气,也就鼓起勇气照常说了:“孟家那个孟元修,寻了媒人,要向你提亲。” 语气极度愤愤不平。 谢听霜被她说得愣了愣,哑然失笑:“不过是件小事,这些年也不是没有过,哪值得你这么生气。” 这具身体的初始年龄是十六岁,哪怕过了五年,也不过二十出头,在普通人眼中,仍处于适婚年龄。 主系统为她塑造身体的时候比照了天命之子的容貌标准,如果说天命之子是一百点满值,她也是一样的。 一些凡人被她的外在容貌吸引,着实不足为奇。 在青安城的这五年,因谢赤水的赫赫凶名,那些倾慕她的男子壮着胆子来上一次,就会偃旗息鼓,根本不敢多加纠缠。 “若是只有孟元修也就算了……他们就跟中了邪了一样,说媒都要扎堆,生怕赶不上似的。” “杜茂竹、陆彦、伍回轩……还有云梦郡守的二公子,叫苏云山的那个,自从前年见了你一面,就赖在青安城不肯走,这回也是坐不住了。” 她生怕自己漏说了哪一个,扳起指头细细数出十余人。 “你友人众多,俱是披心相付,又不是没人照料,哪轮得着他们……依我看,这些人全是在趁人之危,打着恋慕你的幌子,欲行不轨之事。一旦让他们得偿所愿,成婚以后,定会以百般理由插手你的生意。” 陶檀香重新唤醒刚进客栈时的怒意,越说越气,连谢赤水越发阴冷的气息都压不住她的火冒三丈。 “谢听霜,你虽得了嗜睡的怪病,但有谢赤水在,谁也欺负不了你,可千万不要病急乱投医——” 她话还没说完,身前沉重的乌木长桌发出巨大而清脆的断裂声。 陶檀香咽了咽口水,止住话音,目光下意识向左下看去。 ——只见谢赤水放在长桌边沿的手沉沉陷进乌木,留下明显的指印,而被她抓着的不规则木块,亦与长桌彻底分离。 断裂的声响不止这一处。 陶檀香僵硬地扭了扭头,客栈大堂里那个一直在扫地的谪仙般的伙计,脸色异常难看不说,手中扫帚也莫名其妙断成了两截。 谢听霜放下手,不再拢着谢赤水的耳朵,像是有些无可奈何般,轻轻叹息一声:“还是被赤水听到了啊。” 她再没多说什么,转而细致入微地挑起谢赤水甲缝中陷进去的细小木刺。 有谢赤水在废弃城主府一住就是五年的先例,陶檀香只是对她的巨力有些惊心怵目,却并未带有异样的眼光。 但不知从何时起,她在谢赤水身边感受到的不再是井水般的沁凉,而是深入骨髓的冰寒,冻得她不自觉开始打哆嗦。 索性她要说的基本上都说完了,陶檀香搓了搓满是鸡皮疙瘩的双臂,实在待不住了,起身告辞。 谢听霜抬起清润的眸子,对着这位友人温和道谢,一直把将她送至客栈外。 第二日,确如陶檀香所言,媒人陆陆续续上门。【你现在阅读的是 】 27、先机 每个媒人显然都做了充足的准备,迈进客栈门槛的第一件事,就是探头探脑地看谢赤水在不在。 从行动和言语上看,一个比一个谨小慎微,畏口慎事。 毕竟财帛虽动人心,但也得有命花用,万一被谢赤水所恶,为自己惹来长久的祸殃霉运,那就不划算了。 谢听霜早知他们会如此,提前做了些准备,其中也包括让谢赤水回到自己的屋室暂歇——她平时虽住城主府,客栈却一直给她留着房间,时有打扫,不论何时都可直接住人。 每来一个媒人,谢听霜都让他们稍安勿躁,先把正主叫过来再谈。 媒人们一头雾水,皆摸不准她的意思。 眼见身边的同行越来越多,有人思前想后,盘算着谢掌柜是不是在以这种方法择婿——谁先来见她,谁的求亲之心就更坚决强烈? 自以为想通之后,一个媒人生怕自己失了先机,当即溜出客栈,步履匆匆叫人去了。 于是剩下的人也坐不住了,不一会儿就按谢听霜所说,把正主都带了过来。 先到的人,还能在大堂的乌木长桌旁寻个位置坐下,稍晚一些的,就只能站着了。 平安客栈满满当当全是人,求亲的男子和媒人占了一半,从城内各处赶来的闲杂人等则占了另一半。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这般把十余个男子说给同一人的盛况,乃是小城闻所未闻的头一遭。 不管大人小孩,皆眉飞色舞,兴致勃勃,因客栈门口被堵得严严实实,急得踮脚也要往里面瞧。 谢听霜不仅没有半分恼意,反而笑意盈盈,大大方方任他们看。 ——反正被评头论足的又不是她。 “孟家开着金铺,若能同谢掌柜成婚,两人珠联璧合,还不得日进斗金?” “不成不成,那孟元修生得平庸,不如穆家老大神采英拔。” “要说穆大,长相确实没得说,也有手艺,但大字不识一个,能同谢掌柜说上话吗?” “我看在这群人里,伍回轩胜算颇高,人端正齐整,言谈举止也斯斯文文,性子定与谢掌柜合得来。” “莫要忘了平安客栈里那个天人之姿的伙计,有此珠玉在前,全城男子都被衬得形貌丑陋,鬼鬼祟祟,谢掌柜如何能看得上他们。” “云梦郡府的苏二公子如何?他可是对谢掌柜情深意切,放着府城的锦衣玉食不享,非得留在青安城干等两年,要说啊,里面最痴情的就是他。” “痴情有什么用,谢掌柜不欢喜就是不欢喜,但凡对他有意,苏二公子怎用等两年之久。” …… 闹腾了将近一个时辰,意图向她提亲的男子连带着媒人,全都脸色大变,有面红耳热的,有赧然汗下的,有焦躁不安的,也有无地自容的……众生百态,不外如是。 陶檀香昨日点到的人差不多到齐了,有两三个正主没来,只留媒人在角落缩着脖子。 这个点儿了,估计也不会到场了。 谢听霜上楼引着谢赤水出来,站在楼梯的高处,笑吟吟俯视众人,还是温温和和的语气,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 “近段日子,我患上嗜睡之症,我阿姐日日夜夜忧思不安,本应留下陪我,却为了青安城免遭大旱,在平安客栈和城主府之间疲累奔忙,实在没空受人打扰。” “我把诸位叫来,是为了省下彼此的时间,尤其是我阿姐的时间。想同我成婚,首先要让她满意才是。” 这…… 楼下来求亲的男子和媒人面面相觑,皆看到了相似的崩溃和欲哭无泪:谁也没想着惊扰谢赤水啊。 谢听霜弯着眉眼提醒:“想走的话现在也不迟,若被我阿姐彻底厌恶,滋味就不太好受了。” 普通人的厌恶不算什么,但谢赤水不同,她的厌恶,代表了实实在在加诸己身的祸殃。 除了唯一的妹妹,谢赤水会对什么人满意吗? 不会。 所有人都知道,要让谢赤水满意,难如登天。 故而她话音刚落,就有一个骨架高大的端正男子急巴巴站起来,言辞恳切道:“谢掌柜,再是姐妹情深,你们也不能生活一辈子,既然早晚要分开,若有两情相悦之人,何必在乎谢赤水的想法。” 说话时声音仍有些发抖,显然对谢赤水还是惧怕的,但就凭他第一个站出来,就已经是勇气奇佳了。 人群不知是谁对他发出嘘笑:“陆彦,你前段时间才因纠缠谢掌柜惹上三个月的霉运,如今断腿刚能走路,怎么就忘了疼?” 谢听霜眉头轻挑,叹气回这陆彦:“你也说了是两情相悦,可我对你并无情意,可以说,在场的,皆非我倾心之人。” “你们既然挑我患病之时齐齐上门,想来就是觉得我即将山穷水尽,必须为今生找一个依靠,以声势逼我从你们中间择选,可我一个都不喜欢,那就只好让赤水来帮我挑看了。” 她话将毕,一个身着月白锦衣的年轻男子匆匆拨开人群。 正是云梦郡守的二公子,苏云山。 眉清目朗,唇红齿白,一身气质尽显清贵风雅,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番才过来的。 苏云山急急仰头看向楼上,紧张道: “谢听霜,若你愿与我结缘,我必将谢赤水……”他说到一半,直接改口:“必将赤水阿姐视作亲姐看待……我可随你留在青安城,再也不回云梦郡,你若向往繁华之地,我们就去云京……今生今世,云山如有相负,万箭穿心。” 谢听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颊边亦漾出清浅笑容。 比之方才的冷语冰人,像是态度有所松动。 苏云山仿佛看见了希望,虽强忍忐忑不安,但还是能从面上看出激动的喜意。 与此相对的是,游徽隐在阴影中,似有千根尖针在胸口穿刺而过,让他不得喘息。 锥心之痛如波涛般此起彼伏,以至于他再清晰不过地认识到——不只是他,世上多的是人想将她据为己有。 得到了谢听霜的爱,就相当于得到她的心。 要是有谁向她讨要澄心活玉,谢听霜却因为对心上人的情爱,如同儿戏般给出了自己的心脏……她就会像一朵瞬间失水的花,在极短的时间内凋零。 只要想到这样的可能性,他浑身都受激般痉挛颤抖,按捺不住地生出一个阴暗狠戾的想法:把这些凡人都杀了,杀了就好了。 这样才不会有人诓骗盗取她的心。【你现在阅读的是 】 28、凌刑 神魂仿佛裂成了几瓣,纷乱吵闹,每一瓣都有着各自的想法。 ——凡人的海誓山盟都是骗人的,不论谢听霜最后选了谁,要是那人因为她的嗜睡之症对她冷淡或是不忠贞,哪怕将其挫骨扬灰,也难解他的心头之恨。 ——最好还是给那个凡人种下符箓,让他一辈子对谢听霜言听计从,就算她五年后寿元耗尽,也要为她守墓终生。 ——可这些上门求亲的凡人,皆是乘虚而入的无耻之徒,怎么配得上以一生来陪伴她? ——必须阻止,不能让谢听霜答应这些凡人,她要经过足够的深思熟虑才可与人结缘。 思至最后,他不得不强行封闭五感,以此来遏制暴虐四起的杀意。 心魔幽幽地问:“游徽,你既对这个凡女情根深种,又见不得她另有所属,为何不对她表明心迹?尽管仙凡有别,你们结不了道侣契,也无法得到天地的认可,但左右她也仅剩五年好活了,骗骗她也无妨。” 以往避之不及的心魔之音,竟将他从漫天淬毒心瘴中拖拽出来片刻。 “为何……还能为何……无非是我与这些凡人并无差别,甚至比他们还要卑劣……他们不配,我就更不配了。” 游徽自嘲地勾了勾唇,只是脸颊的力气太小,无法让这个苍白惨淡的笑多保持一瞬。 那些凡人求得是谢听霜的财、貌、人,他却不一样,他害过她的命——所有人头顶上明晃晃的水墨小字,就是无可置辩的证据。 不论他如何抗拒,玉灵仍在为他展现具像化的真心,就算他强逼着自己不看,那些数字也一直存在,容不得他粉饰太平。 心魔循循晓以利害:“可你的道种直到现在也没有彻底枯萎,说不准正是与这个凡女有关,毕竟是她让道种裂开了缝隙……你不是恨极了澄心活玉吗?若能得到她的真心,或许不用吞服那件太古神物,亦可重续道途。” 他却在摇头:“不必再续了,这颗道种既是因她萌裂,也该为她而殉,如今我只觉得它枯萎得不够快……” “偏偏它就是与旁人不同,我求了五百年,它怎么都不肯萌芽,如今到了它该亡之时,却只枯萎了一半就停下。” 游徽眼尾不受控地泛出深重红意,神思激烈动荡间,胸膛起伏的呼啸近乎于绝望悲鸣。 道种一旦开始枯萎,不超过七日就会灰飞烟灭。两个月过去了,他的道种还是处于半枯不枯的状态。 既活不了,也不能干脆利落地死亡。 如此恢恑憰怪,在整个玄灵十二洲都闻所未闻。 徒留他受这附骨之疽的凌刑,天长日久剜肉裂心。 心魔是最了解寄主的存在,它娓娓道:“可现下只有你知道澄心活玉的底细,也只有你不可能要她的心脏,既然如此,她爱侣的位置如何不能是你?” “成为她的爱侣,你就可以在她心上占据一席之地,名正言顺地靠近她,这个凡女会用温情蜜意的目光注视你,亲吻你、爱你……哪怕只有五年时光,这样的图景,难道不美妙吗?” 伴随着心魔绘声绘色的描述,心烛挣扎着躲过肆虐的狂风暴雨,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 游徽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不平,眸光忽明忽灭,破天荒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渴盼。 另一边。 谢听霜转头问谢赤水:“阿姐,这位苏……” 因为一时想不起来他的名字,她略停顿了一下。 “苏云山!我名苏云山。” 楼下男子急切喊道。 谢听霜笑了笑,接着上半句话说:“这位苏云山……苏公子,阿姐觉得怎么样?可堪良配?” 被她问起,谢赤水并不看向楼下,反而将眼神缓缓定在她身上,一双黑沉瞳眸本就吸光,如今更是染上了浓重的冥晦之色。 谢赤水生有哑疾,说不了话,但她显然另有回答的办法。 苏云山脚下的坚实的地砖不知为何松动了一下,他站不稳,当即向后倒去,偏偏脚后跟又勾住了长凳,直把凳子上一排六七个人都带得翻倒在地,摔得四仰八叉。 而这不过是个小小的开端,无形的霉运仿佛会传染一般,从提亲男子和媒人所在的一小块空间开始扩散,凡是站在客栈里的人,皆遭遇了轻重不一的祸殃——倚靠的窗框突然断裂,墙砖跌落、脚底打滑,猛流鼻血。 有倒霉惯了的人意识到不对,大喊一声:“还看什么!快跑啊!” 这时候已经太迟了。 太多的人跑着跑着突然不辨方向,撞到墙面,头破血流。或是被石子绊倒,磕碰得青一块紫一块。鸟雀飞过,又在一些人头上留下灰灰白白的粪便。 没过一盏茶的时间,客栈里里外外所有人都散尽了。 包括伙计,也包括原本在客房里、后来忍不住出来看热闹的客人。 受到一大群人的霉运影响,原本收拾齐整的客栈大堂变得乱七八糟,翘起的地砖、开裂的墙柱、歪倒断腿的桌椅、满地的瓷器碎片…… 谢听霜一眼扫过,除了一丝惋惜,并未产生其他情绪。 “赤水,说好了不在我这乱用力量的……”她无奈笑叹:“近半个月,客栈只能闭店修缮了。” 谢赤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多了两分茫然不知所措。 今日的清醒时间已经用尽,谢听霜困意袭来,暂且顾不上收拾残局,转身进入房间前,却记得安抚般蹭蹭谢赤水的脸——以此表达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谢赤水抬手轻触被她蹭过的地方,在原地怔怔站了很长时间才迈开脚步,打算回城主府的住处。 下了楼,却发现了一条隐在暗处的漏网之鱼。 她面无表情扫过他,如同看着一只虫豸,然后转身,踩着满地的狼藉离开客栈。 游徽亦冷眼相待。 谢听霜患上嗜睡之症的两个月,谢赤水心绪不稳,头顶的数字波动也十分明显。 谢赤水前天对他的好感度还是负八十,如今又降了二十点。 【谢赤水——身份未知,年龄未知,好感度负一百。】 ——似要将他焚尸扬灰的刻骨厌憎,竟是他获得的第一颗真心。 半枯不枯的道种并未为此触动分毫,而他也不需要它再产生任何波动了。 或许从小昙山上见到谢听霜起,他的道种、连带着他本身,早就注定要是谢听霜的专属之物。 只不过当时的他太过迟钝,不仅看不出那是一见钟情,还将前所未有的心尖颤动,误以为是道种萌芽之故。 蠢,好蠢。 真是太蠢了。 他无声垂下头颅。 于是无人注意到的阴影处,地面突然溅开几朵水花。【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