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希望都碎在他手里》 第1章 第 1 章 血,已经干涸成一种丑陋的暗褐色,深深沁入粗糙的麻布衣料里,硬邦邦地硌着楚暮的膝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鞭伤,带来一阵迟钝而沉重的闷痛。他垂着头,视线死死钉在面前冰冷坚硬的金砖上,那上面繁复的龙纹张牙舞爪,仿佛要活过来,将他吞噬殆尽。大殿空旷得可怕,每一个细微的声响——他自己的心跳,远处侍卫甲胄的轻微摩擦,殿外呼啸而过的风——都在这里被无限放大,撞击着耳膜,像催命的鼓点。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熏香,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可那香气之下,似乎总有一丝若有若无、挥之不去的铁锈味,那是属于他故国覆灭时的味道。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他面前。金线密织的玄黑锦靴,踏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无声,却带着千钧的压迫。楚暮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弦,每一个关节都在无声地呻吟。他不敢抬头,目光只能死死锁在那双华贵的靴面上。 一件带着体温的厚重外擎,毫无预兆地落在他单薄颤抖的肩上。那突如其来的暖意,像滚烫的烙铁,灼得他浑身一颤,下意识就想躲开。 “地上寒凉。”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没什么起伏,却奇异地穿透了大殿里令人窒息的死寂,直直敲在楚暮心上。 是萧珩。敌国的太子,这座华丽囚笼的主人之一。 楚暮猛地抬起头。猝不及防撞入一双深潭般的眼眸里。那眼睛很黑,深不见底,里面映着他自己苍白狼狈的影子,却奇异地没有他预想中的嘲弄、鄙夷或是审视。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漠然的黑。萧珩的轮廓在殿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薄唇紧抿,下颌的线条如刀削斧凿。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楚暮,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将那件价值不菲的外氅在他瘦削的肩上仔细拢了拢,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冰凉的后颈。 那一瞬间的触感,激得楚暮头皮发麻,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比身上的鞭伤更痛,比殿外的寒风更刺骨。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一个亡国的质子,连自己的体温都无法保全,竟要靠着敌国太子的怜悯……这份披在身上的暖意,更像是一张无形的、宣告他彻底失败的耻辱状。 他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遮掩住眼底翻腾的恨意和几乎将他撕裂的复杂情绪。 “谢···…殿下。”两个字,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干涩沙哑,重逾千斤。 萧珩的目光在他低垂的头上停留了片刻.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最终,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玄黑的衣摆拂过冰冷的地面,脚步声再次响起,沉稳地远去,留下楚暮独自一人跪在空旷的大殿中央。 肩上的外氅依旧散发着暖意,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困在原地,动弹不得。那暖意渗入骨髓,却比殿外的朔风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带血的月牙痕。这深宫,是一座用黄金和权势打造的冰冷囚笼,而他,是笼中最卑微、最屈辱的那只鸟雀。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为了那早已化为焦土的家园,为了那些在铁蹄下哀嚎的亡魂,为了……或许仅存于渺茫幻想中的一丝复仇的星火。 第2章 第 2 章 活下去,然后,找到那把能刺穿这囚笼的钥匙。 机会,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降临。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夜,暴雨将至前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楚暮被指派去清扫宫苑深处一座早已废弃的藏书阁。阁楼年久失修,蛛网密布,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腐朽纸张的味道。他机械地挥动着扫帚,动作麻木,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处阴影,每一道裂缝,都可能是逃离这地狱的缝隙。 汗水沿着额角滑下,刺痛了眼睛。他抬手去擦,手肘却不经意撞到了身后一个布满灰尘、落满鸟粪的巨大书架。书架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向后微微倾斜。楚暮心头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书架稳住了,没有倒下。但就在他刚才扶住书架的地方,布满灰尘的地面上,似乎被什么东西刮擦过,显露出一道极其细微、与周围陈旧木纹格格不入的笔直线条。 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沉闷的回响。楚暮屏住呼吸,蹲下身,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拂去那片区域厚厚的积尘。线条的轮廓逐渐清晰——一个近乎完美的正方形,边缘有着极其隐蔽的缝隙,像一块镶嵌在地板上的活动盖板! 他猛地抬头,警惕地环顾四周。窗外,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远处,隐约传来宫人模糊的交谈,隔着重重院落,显得遥不可及。整座废弃的书阁,如同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希望,像一道撕裂无尽黑夜的闪电,瞬间击中了他,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狂喜。血液奔涌着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顺着那道缝隙摸索。没有锁孔,没有机关把手。他尝试着用力去抠边缘,木板纹丝不动。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目光扫过一旁堆放的杂物。他几乎是扑过去,在一堆破损的青铜烛台和断裂的笔架里,找到了一截锈迹斑斑、勉强还算尖锐的铁签。他回到盖板边,将铁签最锋利的尖端插入那道细微的缝隙,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撬动。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木板与铁签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每一次都让楚暮的心提到嗓子眼。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冰冷粘腻。就在他手臂酸麻几乎要放弃时,只听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咔哒”声! 那块沉重的盖板,被他撬起了一条缝隙!一股陈腐、阴冷、带着浓重土腥味的气息,瞬间从缝隙里涌出,扑在他的脸上。 通道!一条向下的通道!黑暗如同实质般盘踞在入口下方,深不见底。 狂喜几乎要冲破喉咙,又被楚暮死死压住。他迅速将盖板挪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漆黑洞口。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进去,冰冷的石阶触手生凉。他摸索着向下走了几步,回身,用尽力气将那块沉重的盖板拖回原位。当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被隔绝在外,彻底的黑暗将他吞没。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寂静。只有自己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石壁间回荡,敲打着耳膜。他扶着冰冷湿滑的石壁,一步步向下。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台阶,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坍塌,需要手脚并用才能爬过去。通道狭窄逼仄,空气污浊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尘土味,肺部火辣辣地疼。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中失去了意义。只有机械的挪动,只有越来越沉重的双腿,只有心中那团名为“自由”的火焰在顽强燃烧,支撑着他不断向前。前方似乎隐隐有微弱的气流拂过面颊,带着一丝……不同于通道内腐朽气味的、属于外界的气息? 第3章 第 3 章 希望再次升腾。他加快脚步,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向前摸索。那气流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甚至能听到极其微弱、仿佛隔着厚厚屏障的……水声? 终于,脚下不再是向下的台阶,而是变成了平坦的、铺着湿滑青苔的地面。他摸到了一面冰冷的石壁,沿着石壁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的、金属的轮廓——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圆形阀门!水流的声音清晰地透过阀门传来,就在外面! 出口!通往外界的出口! 狂喜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恐惧。他找到了!他真的找到了逃出生天的路!他几乎要大笑出声,又死死咬住嘴唇,用尽全身力气去扳动那个沉重的阀门。铁锈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呻吟,阀门纹丝不动。他调整姿势,用肩膀抵住冰冷的金属,双脚蹬着湿滑的地面,将全身的力量都压了上去。 “咔…咔咔·……”生锈的机括发出艰涩的呻吟,巨大的圆形阀门终于极其缓慢地转动起来。一丝微弱的光线,混合着清新湿润的水汽,从逐渐扩大的缝隙中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楚暮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撞碎胸膛。他眯起眼,贪婪地吸吮着那久违的、带着自由气息的空气,不顾一切地将身体挤向那道越来越大的缝隙。 然而,当他的上半身终于探出阀门,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冻结。 这里并非他想象中荒僻的宫墙之外,更不是城外的河流。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的、如同巨兽腹腔般的幽暗空间。穹顶高悬,无数粗大的石柱支撑着,壁上凿刻着古老的图腾,早已在漫长岁月中模糊不清。一条宽阔的地下暗河在不远处无声流淌,水面反射着不知从何处渗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影影绰绰,鬼气森森。 而就在这诡异空间的中央,距离他不过十步之遥的地方,静静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玄黑的锦袍几乎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唯有衣襟和袖口用暗金丝线绣着繁复的龙纹,在微弱的光线下隐隐流动。萧珩背对着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似乎正在欣赏着暗河对面岩壁上模糊的壁画。仿佛只是在此处随意踱步,欣赏一处隐秘的景致。 楚暮的身体瞬间僵硬,如同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到脚,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刚刚燃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希望之火,被这猝不及防的、彻骨的寒意瞬间扑灭,连一丝烟尘都没有留下。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下意识地想缩回通道里,身体却因极度的震惊和绝望而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萧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的脸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深潭般的眼眸精准地锁定了阀门缝隙中那张苍白如纸、写满惊骇的脸。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只有一种早已洞悉一切的、近乎慵懒的了然,以及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残酷。 “等你很久了,楚暮。”萧珩的声音不高,甚至称得上温和,在这空旷死寂的地下空间里,却清晰地回荡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楚暮的耳膜,刺穿他最后一丝侥幸。 楚暮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他猛地向后退缩,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阀门内侧石壁上,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瞬间蔓延全身。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沿着四肢百骸疯狂滋长、缠绕,勒得他无法呼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像两座沉没的冰山,将他彻底淹没。 原来,所谓的生机,不过是猎人精心布置、请君入瓮的陷阱。他像一只愚蠢的飞蛾,拼尽全力扑向那点微光,最终却一头撞在了冰冷的蛛网中央。而萧珩,就是那只早已盘踞在网心、静待猎物上门的蜘蛛。 萧珩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向他走来。锦靴踏在湿冷的地面上,发出轻微却极具压迫感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楚暮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他走到阀门近前,微微俯身,那张冷峻而极具侵略性的脸,在幽暗的光线下逼近楚暮。阴影笼罩下来,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第4章 第 4 章 这处前朝密道,通问宫中引水的暗河枢纽。”萧珩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出口在宫外十里,守卫森严。你就算侥幸摸出去,也只会成为乱箭下的亡魂。”他的目光扫过楚暮沾满污泥、狼狈不堪的衣衫和双手,那眼神里没有鄙夷,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勇气可嘉,可惜,选错了路。”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楚暮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屈辱和不甘的火焰,死死瞪着萧珩,从齿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你··…一直在监视我?” 萧珩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回去。”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沐浴,更衣。今日的课业,你已耽搁了半个时辰。” 命令的语气平淡无奇,仿佛刚才发生的惊心动魄的逃亡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闹剧。他甚至连一句多余的斥责都没有,只是用最寻常的口吻,宣告着楚暮的失败,宣告着他依旧牢牢掌握着这只笼中鸟的命运。 说完,萧珩不再看他,转身,玄黑的衣袍在幽暗中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朝着来时的方向,不疾不徐地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 只留下楚暮一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冰冷潮湿的阀门内侧。肩头那件早已被泥污和汗水浸透的外氅,像一座沉重的大山,死死压着他,提醒着他每一次自以为是的挣扎是何等可笑。通道入口外,地下暗河的水流依旧无声流淌,那微弱的光线,此刻看来,却比最深沉的黑暗还要令人绝望。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壳,被沉默的侍卫几乎是半拖半架地“请”回了那座名为东宫偏殿的华美囚笼。滚烫的热水注入巨大的浴桶,蒸汽氤氲升腾,模糊了视线。他机械地除去污秽的衣物,将自己沉入水中。水温很高,烫得皮肤发红,却丝毫无法驱散那侵入骨髓的寒意。他用力搓洗着身上的污泥,指甲在皮肤上划出一道道红痕,仿佛要将那份深入骨髓的屈辱和绝望一同洗刷干净。 宫人送来干净的新衣,是质地柔软的素色锦缎,带着淡淡的熏香。他任由她们服侍着穿上,动作僵硬,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庭院里被高墙切割出的一方灰蒙蒙的天空。那天空,此刻看来,与幽暗的地下密道尽头看到的景象,并无本质的不同——都是牢笼。 时间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慢流逝。萧珩那句“课业”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傍晚时分,沉重的殿门被推开。萧珩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身玄黑常服,步履沉稳。他身后跟着一名内侍,手中端着一个紫檀木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青玉酒壶和一只同色酒盏。 内侍将托盘轻轻放在殿中的桌案上,无声地躬身退下。 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斜射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 萧珩走到桌案旁,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拂过那冰凉的青玉壶身,目光落在楚暮身上。楚暮垂着眼,身体依旧僵硬地坐在窗边的矮榻上,侧脸的线条紧绷着,像一张拉满的弓。 “过来。”萧珩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楚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没有动,仿佛没有听见。 萧珩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楚暮身上。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像绷紧到极限的弓弦。 最终,那无形的压力还是迫使楚暮缓缓抬起了头。他的视线越过萧的肩膀,死死地钉在那只青玉酒壶上。壶身剔透,在夕阳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瞬间缠绕住他所有的理智——机会!这是唯一的机会! 毒药!他需要毒药!这深宫之中,唯一能让他靠近这个男人的,只有死亡! 第5章 第 5 章 一股近乎毁灭的冲动攫住了他。所有的恐惧、屈辱、绝望,在这一刻都被这孤注一掷的疯狂念头点燃。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过度紧绷而显得有些踉跄。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桌案,走向萧珩,走向那只青玉酒壶。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萧珩看着他走近,深黑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像两口沉寂的古井。 楚暮在桌案前站定,距离萧珩只有一步之遥。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清冷的、带着淡淡沉水香的气息。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却依旧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殿下……要饮酒?” 他伸出手,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却不是去拿酒盏,而是直接探向了那只冰凉的青玉酒壶。目标明确——壶盖! 只要打开壶盖,只要指尖能接触到那澄澈的液体,他袖中暗藏的、那一点点几乎耗尽他所有心力才弄到的砒霜····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融入其中!这是他唯一能掌控的武器!是他向这残酷命运发出的、最后的玉石俱林的呐喊!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微凉的壶盖边缘时——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惊人力量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剧痛瞬间传来,腕骨仿佛要被捏碎!楚暮痛哼一声,猛地抬头,对上了萧珩的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古井无波。深潭之下,仿佛有冰冷的岩浆在翻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心悸的锐利和……一丝被压抑的、难以言喻的怒意。 “你想做什么?”萧珩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如同闷雷滚过云层,每一个字都蕴含着风暴的力量。 楚暮的心脏瞬间沉入无底深渊!被发现了!他竟然·…连这最后孤注一掷的机会,都被对方轻易看穿!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另一只手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抓那酒 壶! “放开我!” 嘶吼带着破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萧珩的眼神骤然一厉。他手臂猛地发力,如同摆弄一件没有生命的玩偶,将楚暮狠狠掼在冰冷坚硬的桌案上!后背撞上坚硬的紫檀木,剧痛让楚暮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他尚未从那猛烈的撞击中缓过神来,下巴已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住,强迫他抬起头。萧珩的脸近在咫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如同极地呼啸的寒风,几乎要将楚暮冻结、撕裂。 “看来,你永远学不会‘安分’二字怎么写。”萧珩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一种残忍的嘲讽。他捏着楚暮下巴的手指骤然用力,迫使他的嘴张开。 “唔····…不!”楚暮剧烈地扭动身体,眼中充满了惊骇和绝望的疯狂。他看到了萧珩的另一只手,正拿起那个青玉酒壶,澄澈的酒液倾泻而出,倒满了那只小巧的酒盏。 不!不能喝!那是·…那是他准备的毒酒啊! 萧珩端起酒盏,冰冷的杯沿抵住了楚暮被迫张开的嘴唇。 “喝下去。”命令,不容置疑。 “不!萧珩!你放开·····”楚暮的嘶喊被强行灌入的辛辣液体堵了回去。冰冷的酒液带着一股奇异的、难以形容的苦涩味道,粗暴地涌入喉咙,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瞬间涌出。他拼命挣扎,手脚并用,却如同蚍蜉撼树,根本无法撼动萧珩分毫。辛辣的酒液混合着屈辱的泪水,狼狈地顺着他的下巴、脖颈流淌,浸湿了刚刚换上的干净衣襟。 当最后一滴酒液被强灌下去,萧珩才猛地松开了钳制。 楚暮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冰冷的桌案上,剧烈地呛咳着,身体因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剧烈颤抖。完了··…一切都完了··…砒霜·····穿肠毒药·····死亡·…冰冷的麻痹感似乎已经开始从四肢末端蔓延…… 他闭上眼,等待着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和死亡的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痛苦并没有立刻到来。 第6章 第 6 章 只有一种奇异的、温热的暖流,顺着被酒液灼烧的食道缓缓下行,最终沉入冰冷的胃里。那暖意像投入寒潭的一颗石子,所过之处,竟奇异地抚平了长久以来纠缠着他的、那股挥之不去的阴寒之气,甚至连肋下那道隐隐作痛的鞭伤,都似乎缓解了许多。 楚暮猛地睁开眼,布满泪水和恐惧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和巨大的困惑。 萧珩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投下长长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他俯视着瘫软在桌案上、狼狈不堪的楚暮,眼神复杂难辨。那深潭般的眸底,翻涌的怒意似乎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难以捉摸的情绪,仿佛有无数暗流在无声涌动。 “这不是毒。”萧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打破了死寂。他缓缓伸出手,用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擦去楚暮唇角残留的酒液和狼狈的泪痕。那指尖的触感冰冷,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轻柔。 楚暮浑身僵硬,如同被毒蛇的信子舔过,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恐惧。 萧珩盯着他惊惧茫然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落,如同冰雹敲打在楚暮的心上: “这是药。能救你命的药。” 他微微俯身,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楚暮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冰冷的、宣告式的残忍: “你的命,从你踏入这宫门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你自己的。它属于我。”他顿了顿,深不见底的目光锁住楚暮瞬间失神的瞳孔,如同最精准的猎手锁定了无处可逃的猎物。 “你早就是我的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捅进楚暮的心脏,再用力搅动。比死亡更深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和思想。他瘫在冰冷的桌案上,像一个被彻底拆解、失去所有提线的木偶,只剩下空洞的躯壳。 殿外,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也彻底沉没。无边的黑暗,汹涌而至。 刺骨的寒风卷着沙砾,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子,狠狠刮过荒原。枯草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悲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铁锈味和火焰焚烧皮肉的焦臭,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战场的地狱气息。 震天的喊杀声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耳膜,几乎要将其撕裂。刀剑撞击的刺耳锐响、垂死者绝望的哀嚎、战马濒死的嘶鸣……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疯狂而残酷的死亡交响乐。脚下的土地早已被鲜血浸透,变得粘稠泥泞,每一步踩下去,都像是踏在冰冷的尸骸之上。 楚暮穿着普通士兵的粗劣皮甲,脸上涂抹着厚厚的泥污和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混杂着汗水,黏腻地糊在脸上,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容貌。他紧紧握着手中那把卷了刃、沾满暗红血污的破旧长刀,随着混乱的人流,机械地向前挪动,厮杀。每一次挥刀,都耗尽他残存的力气,每一次敌人的鲜血溅到脸上,都带来一阵冰冷的麻木。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被战争的洪流裹挟着,冲向前方那片最混乱、最血腥的绞肉场。那里,是双方将领交锋的核心,是死亡漩涡的中心。 血红的残阳,如同巨大的伤口,低垂在染血的天际。就在那一片尸山血海堆积的修罗场中央,一匹通体漆黑、唯有四蹄雪白的战马如同来自地狱的梦魇,高高扬起前蹄,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马背上,一道玄黑的身影如同磐石般屹立,即使隔着混乱的战场和弥漫的硝烟,楚暮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悸的、睥睨一切的杀伐之气。 萧珩! 他手中那柄造型古朴的长剑,在残阳下反射出刺眼的、冰冷的寒光,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刺目的血雨腥风。他的周围,敌军的士兵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成片倒下,竟无人能近他周身三尺之地!那玄黑的铠甲上,早已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暗红色的血浆,如同魔神降世。 就是现在! 第7章 第 7 章 楚暮眼中瞬间爆发出孤狼般凶狠决绝的光芒!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屈辱和绝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焚毁一切的烈焰!他猛地推开身前一个挡路的己方伤兵,用尽全身力气,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朝着那个玄黑的身影,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混乱的战场成了他最好的掩护。他像一道融入血腥泥泞的灰色闪电,在刀光剑影的缝隙中急速穿梭。距离在飞速拉近!十步!五步!三步! 萧珩似乎正挥剑格开侧面袭来的长矛,背对着他!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有的力量,所有的仇恨,都凝聚在楚暮紧握的、那把卷了刃的破旧长刀上!他高高跃起,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将长刀朝着萧珩毫无防备的后心,狠狠刺下!风声在耳边呼啸,带着死亡的尖啸! “死——!” 然而,就在那刀尖即将触及玄黑铠甲的瞬间—— 萧珩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他猛地侧身,动作快如鬼魅!那雷霆万钧的一刀,带着楚暮全身的重量和疯狂的杀意,狠狠地……擦着萧珩的臂甲刺了过去!锋利的刃口在坚硬的玄甲上刮出一溜刺眼的火星,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巨大的惯性让楚暮收势不住,整个人狠狠地撞在了萧珩坚硬冰冷的后背上!骨头几乎被撞散架的剧痛传来,他闷哼一声。 下一秒,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攥住了他持刀的手腕!剧痛传来,腕骨仿佛要被捏碎!萧珩如同钢铁铸就的手臂猛地回旋,狠狠一抡! 天旋地转! 楚暮如同一个破败的麻袋,被萧珩狠狠摔在了冰冷泥泞、浸满血污的地面上!后背重重砸地,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压出去,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痛得他蜷缩起来,几乎无法呼吸。 他手中的破刀脱手飞出,落在几步之外的血泊里。 浓重的阴影笼罩下来。萧珩高大的身躯站在他面前,投下的影子将他完全覆盖。战场上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仿佛瞬间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头顶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燃烧着冰冷怒焰的眼眸!那眼神,锐利得如同实质的刀锋,要将楚暮彻底洞穿、撕碎! 楚暮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被一只沉重的、沾满血污的战靴狠狠踩住了胸膛!巨大的力量压迫下来,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痛让他几乎窒息,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他只能徒劳地瞪大双眼,死死盯着上方那张在血色残阳下如同修罗般的脸。 “果然是你。”萧珩的声音低沉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他俯视着脚下如同困兽般挣扎的楚暮,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看来前两次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话音未落,萧珩踩着楚暮胸膛的脚猛地加力,同时,那只沾满血污和碎肉的手,如同铁爪般探出,精准地、粗暴地抓住了楚暮身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皮甲衣襟! “嘶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刺耳锐响,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喊杀声! 楚暮只觉得胸口一凉!那件粗劣的皮甲连同里面的单薄衣物,在萧珩惊人的力量下,如同脆弱的纸片般被硬生生撕开!冰冷的寒风夹杂着血腥气,瞬间灌入他**的胸膛! 而就在他左侧胸口,心脏搏动的位置上方,那片裸露的、苍白的皮肤上—— 一个刺目的、深青色的刺青,清晰地暴露在血色残阳之下! 那是一只形态奇异的鸟雀,双翼被扭曲的锁链缠绕,锁链的另一端,深深没入一枚狰狞的兽首图腾口中。线条刚硬,带着一种古老而残忍的束缚意味。这是萧所属部族最古老、最严酷的印记,象征着被彻底征服、永世归属的奴仆! 这个耻辱的烙印,是在楚暮被送入敌国皇宫的第一天,在无尽的痛苦和屈辱中,由萧珩亲手烙下!是他此生无法摆脱的梦魇! 此刻,它就暴露在这尸横遍野、血火交织的战场之上,暴露在无数惊愕、鄙夷、嘲弄的目光之下! 萧珩的手指,冰冷而带着血腥气,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按在了那个耻辱的刺青之上!指尖用力,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屈辱! “看清楚了!”萧珩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残酷的宣告,穿透了混乱的战场,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一个惊愕的士兵耳中,也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楚暮濒临破碎的灵魂上! “他身上的烙印,早已刻下!” 萧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楚暮瞬间失神、只剩下巨大空洞和绝望的脸上,一字一句,如同最残酷的诅咒,宣告着早已注定的结局: “你,早就是我的了!” 第8章 第 8 章 冰冷的手指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按在胸口的刺青上,那深入骨髓的耻辱感瞬间淹没了楚暮。战场上震天的喊杀声、血腥味、萧珩冰冷宣告的话语,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冰冷的毛玻璃。他躺在冰冷泥泞的血污里,仰望着血色天空中萧珩那张如同修罗般的脸,世界彻底失去了声音和颜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像一个被彻底拆解、遗弃的破败玩偶,被粗暴地拖离了那片血肉磨坊。没有反抗,没有言语,甚至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意识在无边的屈辱和绝望中沉浮,仿佛沉入冰冷的海底,四周只有死寂的黑暗。偶尔有模糊的片段闪过——颠簸的马车,冰冷的镣铐,萧珩深不见底、却似乎翻涌着某种复杂情绪的眼睛···…最终,一切都归于沉寂的黑暗。 再次恢复一丝模糊的意识,是被一种强烈的、令人窒息的震动惊醒。身下的床榻在剧烈地摇晃,远处传来沉闷如雷、连绵不绝的巨响——那是投石机抛出的巨石撞击在厚重城墙上的声音!每一次撞击,都仿佛砸在楚暮的心口,带来一阵沉闷的钝 痛。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好一会儿才聚焦。熟悉的雕花穹顶·…是他在东宫偏殿的那张床。窗外,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火光映照着窗纸,将窗棂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喊杀声、兵刃交击声、垂死者的哀嚎·……隔着厚重的宫墙,依旧如同潮水般涌来,清晰得令人心胆俱裂。 战争……已经烧到了皇城脚下! 殿门被猛地推开,沉重的声响在空旷的殿内回荡。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带着一种与往日不同的、被强行压抑的焦灼。 楚暮艰难地转过头。 萧珩大步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玄黑的战甲,甲胄上布满了刀剑劈砍的划痕和早已凝固发黑的血污,浓重的血腥气和硝烟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内殿。那张冷峻的脸上沾着烟尘和早已干涸的血迹,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如同磐石般沉稳的眼底,此刻也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透出一种近乎燃烧到极限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决绝。 他走到床榻边,脚步沉重。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两团燃烧的暗火,紧紧锁在楚暮苍白、失神的脸上。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萧珩俯下身,动作快如闪电!他一把扯开楚暮身上盖着的锦被,那双带着厚厚老茧、沾满血污的手,粗暴地抓住楚暮单薄的肩膀,将他整个人从床榻上猛地拽了起来! 楚暮如同断线的木偶,浑身瘫软无力,任由他摆布。冰冷的铠甲硌得他生疼。 一件同样冰冷、沉重的玄色大氅被萧珩扯了过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萧珩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硝烟与沉水香的味道。萧珩动作极其粗鲁,甚至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狠劲,将那件沉重的大氅死死裹在楚暮身上,用系带胡乱地、紧紧地捆扎住,勒得楚暮几乎喘不过气。 接着,一双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镣铐“咔哒”一声,铐在了楚暮的手腕上!沉重的锁链垂落。 楚暮茫然地、被动地承受着这一切,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物件。直到萧珩猛地将他往自己身前一拽,那股巨大的力量和铠甲冰冷的触感让他一个踉跄,才被迫抬起头,对上了萧珩那双燃烧着暗火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眼底翻涌着太多太多复杂到极致的情绪——愤怒?决绝?痛苦?还有一丝……楚暮从未见过的、近乎破碎的……恐惧? “听着!”萧珩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悲壮的疯狂。他死死盯着楚暮茫然空洞的眼睛,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强行灌注进去。 “外面的,是你楚国的军队!他们打回来了!为了你!” 楚暮的瞳孔猛地一缩!死寂的眼底,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骤然掀起惊涛骇浪!楚国……军队?为了……他? 巨大的冲击让他瞬间失语,大脑一片空白。 第9章 第 9 章 萧珩却不再给他思考的时间,他猛地攥紧了楚暮被镣铐锁住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拖着他,大步流星地朝着殿外走去! “跟我走!” 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楚暮被萧珩粗暴地拖着,踉踉跄跄地穿过火光冲天、混乱不堪的宫苑。昔日雕梁画栋的宫殿在燃烧,精美的回廊布满刀痕箭孔,宫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中。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硝烟和木头焚烧的焦糊味。喊杀声、临死的惨叫声震耳欲聋,仿佛整个皇宫都已化为人间地狱。 萧珩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标明确——皇城那巍峨高耸、此刻却如同地狱之门的西华门! 沉重的城门在巨大的撞击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城门楼上,守军如同蚂蚁般混乱,箭矢如雨点般落下,又被下方如潮水般涌来的攻城士兵用盾牌和血肉之躯挡住。火光映照着城下黑压压的人潮,刀枪如林,无数面残破却依旧倔强飘扬的旗帜在火光和硝烟中翻卷——那上面,赫然是楚暮刻入骨髓的、故国的图腾! 真的是……楚军!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到几乎将他撕裂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楚暮所有的麻木和绝望!那是故乡的召唤!是自由的曙光!是······支撑着他在这地狱中苟延残喘的唯一信念!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回光返照般惊人的光芒!身体里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他不再是被动地拖拽,而是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萧珩的铁腕.奔向那片属于他的旗帜! 然而,萧珩的手如同最坚固的铁钳,纹丝不动!他猛地将楚暮拽到身前,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将他完全挡在身后,背对着下方如同沸腾熔岩般的战场和如林的箭矢! “都住手——!! 萧珩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带着一种撕裂一切的穿透力,猛地炸响在混乱的战场上空!那声音里灌注了他全部的修为和内劲,瞬间压过了震天的喊杀! 城上城下,无数双杀红的眼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吸引,循声望向城门之上! 火光熊熊,映照着城门楼最高处那狭窄的垛口。萧珩高大的身影如同磐石般矗立在那里,玄黑的重甲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而狰狞的光泽。而被他死死护在身后、几乎完全遮挡住的,是那个穿着不合身大氅、手腕戴着镣铐、脸色苍白如纸的身影——楚暮! “楚暮在此!”萧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传遍战场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也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抬起那只没有抓着楚暮的手,指向下方黑压压的楚军阵营,指向那面在硝烟中猎猎作响的楚国帅旗。 “想要你们的太子安然无恙——”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残酷的交易意味,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楚暮骤然紧缩的心脏上! “就用我,萧珩的命来换!”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退去,露出冰冷的海床。城上城下,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城门垛口上那两个身影。燃烧的火焰发出噼啪的爆响,风声卷着硝烟呜咽而过。 楚暮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石!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个宽阔而冰冷的玄黑背影!用萧珩···…换他?换楚国百姓平安?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尖锐的、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所有的仇恨,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颠覆认知的宣告彻底搅碎!混乱的漩涡在他脑中疯狂旋转,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下意识地想要嘶吼,想要质问,想要推开这个挡在他身前、宣告着要用自己生命换取他“平安”的男人!但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城下的楚军阵营,在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震天的怒吼! 第10章 第 10 章 “是太子!他还活着!” “萧贼!放了太子!” 愤怒的浪潮几乎要将城墙掀翻! 楚军的统帅,一位须发皆白、铠甲染血的老将,策马排众而出。他勒住躁动的战马,布满风霜的脸上肌肉抽搐,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一丝……极其复杂的痛楚。他死死盯着城门上的萧珩,声音如同洪钟,带着无边的愤怒和压抑的颤抖: “萧珩!你待如何?!” 萧珩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精准地锁定在那位老将军身上,没有丝毫的退缩和惧意。他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在夜风中回荡: “开城门!放楚军一部入城,接管皇城卫戍!确保城中百姓不受兵祸!” 他的手臂猛地向后一收,将颤抖的楚暮更紧地箍在自己身后,仿佛那是他唯一珍视的筹码。另一只手却指向城下如林的楚军,继续宣告: “待城中安定,百姓得保!我萧珩——”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自缚于楚军阵前!要杀要剐,任凭处置!” “用我萧珩一人之血,换你楚国太子归国,换此城万千生灵免遭涂炭!此诺,天地共鉴!”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陨石,狠狠砸在楚暮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他死死抓住萧珩冰冷的臂甲,指甲几乎要嵌进金属的缝隙里,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囚禁他、羞辱他、掌控他一切的男人,此刻竟要用自己的命……来换他的自由?换那些他早已不敢奢望的……百姓平安? 巨大的冲击和混乱几乎要摧毁他残存的理智。 城下的老将军,脸色变幻不定。仇恨的火焰在眼中燃烧,但看着萧珩身后那个被牢牢护住、脸色苍白的身影,看着周围无数将士眼中因“太子”二字而燃起的希望和狂热……他紧握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沉重: “开——城——门——! 沉重的城门,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巨大摩擦声,缓缓开启了一条缝隙…… 就在这一刻! 异变陡生! 一道极其细微、却尖锐到令人灵魂颤栗的破空之声,撕裂了城下短暂的喧嚣!那声音快得超越了人眼的捕捉! 一点刺目的寒星、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索命符咒,从城下混乱的楚军阵营后方,一个极其刁钻阴暗的角落里,电射而出! 目标,并非站在最前方的萧珩! 而是被他死死护在身后、只露出半个肩膀和苍白侧脸的——楚暮! 那箭矢通体泛着一种诡异的暗金色,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它精准地绕开了萧珩身体的阻挡,带着一种必杀的、阴毒的意志,直取楚暮的心口! 太快了!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楚暮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恶风扑面而来!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躲避的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夺命的寒星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千钧一发之际! 那个一直挡在他身前、如同山岳般矗立的玄黑身影,猛地动了! 萧珩仿佛背后生了眼睛!在箭矢即将穿透楚暮胸膛的前一刹那,他爆发出一种超越极限的速度和力量!他抓着楚暮手腕的那只手猛地发力,狠狠将他向侧面、朝着城门垛口外空旷的方向猛地一推! 巨大的力量让楚暮瞬间失去了平衡,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垛口外倒去!死亡的寒意瞬间笼罩全身! 而就在这同时,萧珩自己的身体,借着推开楚暮的反作用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决绝的姿态,硬生生地……侧转! 他用自己的胸膛,迎向了那支阴毒刁钻、直取楚暮后心的暗金箭矢! 第11章 第 11 章 “噗嗤——!”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血肉被撕裂的可怕声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楚暮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推得向后倒飞,半个身体已然悬空在城门垛口之外!冰冷的夜风呼啸着灌入他的口鼻。就在这失重下坠的瞬间,他看到了—— 看到了萧珩猛地侧转过来的身体。 看到了那支通体暗金、尾部颤动的箭矢,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无比地、深深没入了萧珩左侧的胸膛!就在心脏的位置! 鲜血,如同最凄艳的花朵,瞬间在那玄黑的铠甲上怒放开来!刺目的红,在跳跃的火光下,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残酷美感。 萧珩的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那双深不见底、总是带着掌控一切的漠然或冰冷怒意的眼眸,在箭矢入体的瞬间,瞳孔骤然放大!里面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决绝、所有的复杂情绪……在那一刹那,如同被飓风席卷的烛火,瞬间熄灭,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巨大的痛楚和……一种近乎解脱般的、空洞的茫然。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暗红的、带着泡沫的鲜血,顺着坚毅的下颌流淌下来,滴落在冰冷的城砖上。 那高大如山岳般的身躯,在楚暮急速下坠、模糊的视线中,开始……缓缓地、不可逆转地向后倾倒。 像一座支撑着天地的巨塔,轰然崩塌。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终于冲破了楚暮被死死扼住的喉咙!那声音里蕴含着无尽的痛苦、绝望和一种灵魂被彻底撕裂的疯狂! 下坠的失重感还在持续,冰冷的空气切割着他的脸颊。然而,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就在萧珩胸口那朵刺目的血花在他视野中无限放大的瞬间—— 时间,仿佛真的凝固了。 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疯狂地涌入楚暮的脑海。 ——冰冷大殿,金砖硌疼膝盖,一件带着体温的外氅落下,盖住他单薄颤抖的身体。抬首间,撞入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没有嘲弄,没有鄙夷,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漠然的黑。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冰凉的后颈。 ——幽暗的地下密道尽头,萧珩玄黑的身影在微弱的光线下转身,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等你很久了,楚暮。” ——东宫偏殿,被狠狠掼在桌案上,下巴被铁钳般的手捏开,辛辣苦涩的酒液被强行灌入。萧珩深不见底的眼眸翻涌着冰冷的怒意:“这是药。能救你命的药。”手指擦去他唇角的狼狈,声音低沉而残酷:“你早就是我的了。” ——血色残阳的战场,胸膛被冰冷的战靴踩住,衣襟被粗暴撕裂,耻辱的刺青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萧珩的手指狠狠按在那烙印上,声音如同惊雷:“看清楚了!你,早就是我的了!” ——还有方才,就在这城门之上,那个将他死死护在身后的玄黑背影,那嘶哑而决绝的宣告:“用我萧珩一人之血,换你楚国太子归国,换此城万千生灵免遭涂炭!” .....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眼神……那些冰冷中的披衣,陷阱尽头等待的残酷,强灌毒药(解药?)的愤怒,战场撕衣烙印的羞辱,直至最后……那决绝的守护和推开他、迎向箭矢的胸膛! 这些碎片疯狂旋转、碰撞,最终汇聚成一个惊雷般炸响的、他从未敢深想的念头! 为什么? 为什么一次次粉碎他的希望,又一次次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 为什么烙下耻辱的印记宣告占有,却又在最后关头……用生命挡在他身前? 难道…… “呃啊——!’ 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的闷哼,将楚暮从那灵魂撕裂的瞬间拉回现实! 他看到,那个正在向后倾倒的玄黑身影,在即将彻底倒下的前一刻,爆发出最后一丝恐怖的力量!萧珩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猛地向前一探,精准地、死死地抓住了楚暮悬在垛口外、正在下坠的脚踝! 第12章 第 12 章 下坠之势被这拼死的一抓硬生生止住!楚暮的身体悬在了半空! 萧珩的身体因为这拼尽全力的动作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口中再次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将他胸前的玄甲彻底染红。他仰面倒在了冰冷的城砖上,那双曾经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正死死地望着悬在半空的楚暮! 那眼神……不再是冰冷,不再是掌控,不再是愤怒。 那里面,是燃烧到极致后剩下的灰烬般的疲惫,是无边无际的、无法言说的痛楚,是……一种近乎破碎的、绝望的……眷恋? 他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抓住楚暮脚踝的手猛地向上、向着城墙垛口外空旷的夜空,狠狠一推! 那动作,不是拖拽,而是……推送! 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楚暮悬空的身体被这股力量猛地向上、向外推去!他像一只被抛向夜空的鸟雀,瞬间越过了冰冷的垛口边缘! “走……!”一个极其微弱、带着血沫破碎的音节,从萧珩沾满鲜血的唇间艰难地挤出。 这是他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个字。 楚暮的身体被那股力量推送着,飞出了垛口,飞向下方混乱的战场。失重的感觉再次袭来。风声在耳边呼啸。 就在身体越过垛口最高点的瞬间,楚暮的视线最后一次投向城头。 他看到,萧珩那只将他推离死亡深渊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城砖上。那双死死望着他的眼睛,瞳孔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最终……彻底熄灭。 那高大如山岳、曾带给他无尽恐惧与绝望的身躯,一动不动地躺在一片刺目的猩红之中,再无声息。 万箭穿心的画面并未出现,只有那一支暗金的毒箭,如同墓碑,冰冷地矗立在他的胸口。 世界,在楚暮眼中彻底失去了颜色,失去了声音。只有萧珩最后那推离的手,和那双熄灭前盛满了他无法理解的情绪的眼睛,如同烙印,深深烙在了他空洞的灵魂深处。 身体在急速下坠。 下方,是混乱的战场,是嘶吼的士兵,是冰冷的刀枪,是……可能的生路? 不。 没有生路了。 从萧珩的胸膛被那支暗金箭矢贯穿的那一刻起,他楚暮的世界,就已经彻底崩塌了。所有的仇恨,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挣扎……在那双眼睛熄灭的瞬间,都失去了意义。 身体在空中翻转。寒风灌满了宽大的氅衣。 就在下坠的过程中,就在无数双惊愕抬头望来的眼睛注视下,楚暮的手,以一种异常稳定、异常坚决的姿态,探入了自己怀中。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一把他一直贴身藏匿的、匕首的柄。这是他在深宫无数个绝望的夜晚,用最简陋的工具偷偷磨砺出来的,是他准备在最终时刻,与仇敌同归于尽的武器。 冰冷的金属触感,此刻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握紧了匕首的柄。粗糙的握柄硌着掌心,带来一种真实的触感。 身体还在下坠,距离地面越来越近。他甚至能看到下方士兵头盔上反射的跳跃火光。 就是现在。 楚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那双曾燃烧过仇恨、屈辱、希望和最后巨大空洞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了然的、解脱般的沉寂。 他高高地、决绝地举起了手臂!将手中那把磨砺得异常锋利的匕首,在所有人惊骇欲绝、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在身体坠入下方刀枪丛林的前一刹那—— 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刺向自己的心口!冰冷的刀锋,毫无阻碍地、深深地没入温热的胸膛! 剧痛瞬间炸开!却奇异地带来一种灭顶的灼热!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燃烧起来,涌向那冰冷的刀锋! “呃……”一声闷哼从喉咙里溢出。意识在急速抽离。黑暗温柔地涌来。在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楚暮的唇边,似乎极其轻微地、近乎无声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弧度。 这一次,没有不甘,没有恐惧,没有屈辱。 只有一片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萧珩……” 最后两个破碎的音节,消散在呼啸的风声和下方骤然爆发的、充满了惊骇与不解的混乱喧嚣之中。 “这次……换我跟你走。” 身体如同断翅的飞鸟,带着心口那柄深深 没入的匕首,沉重地、义无反顾地坠向下 方那片燃烧的血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