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毙于渊》 第1章 鱼故渊 三月五日。 今天是京城顶级世家池家家主“私生子”的十八岁生日,生日宴会就在池家本宅举办,是隆重得连两个亲生儿子都没有的待遇。 为什么一个“私生子”能得以这么对待? 这就是不可解之谜了。 从年轻的池家家主带回已有八岁的“私生子”时,池家众人沸腾了,尤其是家主夫人,一度不能接受丈夫出轨,每日以泪洗面闹着要离婚,当时十四岁的大儿子质问父亲为什么,父亲只是说“对不起”。 而二儿子才六岁,小孩子能懂什么,他只知道因为父亲,因为那个突然多出来的小孩,妈妈和哥哥很久没有开心过了,他也不要喜欢那个小孩。 此后十年,他都被池家除了家主与老太太之外的人厌恶着。 那个寡言少语的八岁小孩逐渐长大,气质如松柏之茂,心坚如铁石不可撼。 周围人的恶意似乎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他冷若冰霜,那张脸生得极好却也不曾见他笑过。 众人唏嘘片刻就识趣地转移话题,真是白瞎了他那张可以用“美”来形容的脸。 —— 晚九点半,生日宴会正式开始。 到场的人不少,虽然有很多人看不起池见春,但池家家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一切按照流程进行,开头倒也顺利。 不过念贺词的竟然是老太太,这让众人再次刷新了池见春在老太太心中地位的认知。 池庭芜气得要发疯,他一把抓住旁边大哥的手臂,看着台上的老太太,恨恨开口:“凭什么?!” 池南野没说话,只是心里已经很不解。 他左手边坐着几个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其中一个性格跳脱的男人率先开口:“南野,你也没这待遇吧?” 又有一个男人嗤笑一声,抬手扶了扶眼镜腿:“从来没有过。” 坐在这个男人旁边的那个人看起来很温润如玉,但是此刻如果有人认真观察,会发现他眼底浓得几乎化不开的忧愁。 老太太贺词讲完,这场生日宴会的主人公才从楼上下来,走在池家主池临江和夫人面前,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表情。 所有人都穿着比较正式的礼服,他就只是穿着一套休闲的衬衫黑裤。 但他就算不靠衣装,也仍旧耀眼。 池见春走上台,虚扶着老太太的手臂,轻声:“奶奶。” “欸!”老太太眼含热泪,紧紧抓住他的手,“十八岁了,小鱼,生日快乐。”这么多年,辛苦了。 “奶奶。”池见春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擦掉老太太落下来的眼泪,认认真真看了她许久,之后,对她露出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笑。 全场静谧。 他难得的笑了,谁看了都不由得想起那一句话:谁家少年翩然似玉,惊起一地繁花。 然而底下的喻知看见这一幕,内心那点希冀彻底成灰,他不由自主地想站起来拉住那个少年。 ——他没能起来,旁边的顾朝暮按住了他:“知知?” 喻知恍然回神,看着台上的池见春难过地眨眨眼,靠回椅背上:“没事。” 顾朝暮推了一下眼镜,疑惑地盯着他看了几秒,没看出什么来,只好压下了心底的疑问。 而池南野此时也有点奇怪,心里竟然莫名的不舒服。 此时宾客们才惊觉自己竟然被一个笑迷住了眼,个个羞恼不已,又不能发作。 池临江看着池见春,像老太太一样,两行泪水从他脸上滑落。 宾客们见此情形更是惊疑不定,这是怎么回事? 池庭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怎么都哭了?!不是,他到底——” “慎言。”池南野淡淡地打断他。 “哥!” 池南野却没再理他。 接下来,佣人推上来足足有十多层的大蛋糕,蛋糕上细致地点缀着鲸鱼,后面跟着一串的海洋生物,每一层还不一样。 第二层是深邃的宇宙,第三层是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飞鸟,第四层是熊熊烈火,再是成群的白鸽、飘扬的旗帜、各种各样的漂亮的蝴蝶、形色各异的风筝…… 而最顶层,刻画着傲然屹立、万古长青的松柏。 蛋糕因为多元素而显得不那么精致,却处处透着精致。 池见春抬头望着最高层的松柏,眼中情绪翻涌。 众人都没有想到蛋糕会是这个样子,有人暗自嘲笑这是什么鬼东西,有人却对这些象征着自由、坚韧不屈的图案百思不得其解。 喻知此时再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教养,猛地站起身上去拉池见春,低声细语:“跟我出去一趟。” 池南野几人显然没想到喻知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同样,其余宾客也是一头雾水。 池临江急切地叫他:“小鱼……” 池见春朝他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就跟着喻知走出了大门。 两人来到花园里的喷泉边,喻知神色严肃地问:“你想离开?” “什么?” “你听得懂,你能告诉我么?你此时此刻的,真实的想法。” 两个人在昏暗中对视,许久许久,池见春的肩膀塌下去,他站得不再那么笔直,此刻他看起来非常压抑。 安静的环境中,传来他沙哑的声音,沉闷的,悲伤的:“我……活不下去了……” 喻知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眶就已经红了:“为什么不能再坚持坚持呢?” “我很累。” 仅仅三个字,击垮了喻知作为他的心理医生最后的信心。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谁也不明白。 那些在无数个夜晚的痛苦煎熬,美好得让人沉溺不想醒来的美梦,藏匿在衣服下的伤疤,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刮着他的血肉,让他痛不欲生。 谁想那么小就经历灭顶的绝望?谁想亲眼目睹幸福的家庭支离破碎?谁想承受数不清的鄙夷不屑? 他吗? 他曾经可以笑,可以哭,可以怕疼,可以撒娇,可以在家里每个角落藏下惊喜,可以有妈妈哄睡,可以有爸爸举高高,可以在晴空万里的时候开怀大笑,可以在乌云密布的时候抱怨老天,可以不被责罚,可以不被欺负,他难道不比谁都幸福?他曾经真的比谁都幸福啊。 * 喻知久久沉默不语,好像乌云压顶,笼罩住他,他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和一点点积攒下来的经验救过许多人,唯独救不了面前这个刚刚成年的少年。 他们在外面待了很久,回去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 池见春没看见池临江和老太太,想必是池临江扶着老太太去休息了。 一看喻知回来了,池庭芜着急地问他:“喻知哥,你刚才干什么啊?你找他有事?” “是有点事。” 一旁的顾朝暮突然在他眼尾碰了一下:“哭了?” 喻知一怔,摸了摸脸:“没有……” 然而池庭芜残存的理智瞬间直线下降,这一晚上的怒气彻底压制不住了,他下意识的认为是池见春干的,抓起手边装着红酒的酒杯就要泼到池见春身上,然而用力过猛,酒杯直接从他手里飞出去——砸到了池见春的额头。 正要去楼上看看老太太的池见春不动了。 酒杯碎裂,他的额头也流了血,他身上那件白衬衫也沾满了红酒。 池南野倏地站起来,扣住池庭芜的肩膀把他往后推。 他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因为此刻的池见春太不对劲了。 他就静静站在原地,任由血流下来,眼神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却闪着骇人的杀意。 喻知心里一惊,掏出自己的手帕按在池见春伤口上止血,一声声地叫着他的名字。 此刻没有一个人说话,是因为他们不敢。 但池庭芜被池南野挡着,没有看到他的表情,胆量依然很大:“池见春!你不过一个私生子而已!喻知哥什么身份,也是你能欺负的你别仗着我爸还有奶奶对你好,你就可以……” 池南野太阳穴突突地跳,呵斥他闭嘴。 池庭芜被他哥吼了一声,后面几个字没说出口就自动消音了:“哥?” 就在这时,池见春动了。 所有人如临大敌。 池见春拿下喻知的手,一步步走上高台。 他拿起话筒拍了一下,确定还能说话,举到了自己唇边。 “今天我十八岁。” 这个开场是令所有人始料不及的。 “你们似乎已经对私生子这件事情盖棺定论了,那我不妨告诉你们真相。” 他冷淡沙哑的声音传播每个角落,音调平平,却叫人胆寒。 “我不姓池,我也不叫池见春。” 他抬起锐利冰冷的眼:“重新认识一下,我姓鱼,叫鱼故渊。” 台下一片哗然。 “烈士陵园。”他又淡淡说了四个字,众人安静下来,似乎不明白他突然提烈士陵园做什么。 “我的父亲,是陆军指挥部陆军上校,我的母亲,是陆军军区医院外科医师。在一次围剿任务中,他们都牺牲了。” 随着他的话说完,全场死寂,从此刻开始所有人心里才真正涌起恐惧。 “池叔叔应我父亲的遗愿,护我到十八岁,期间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份。” “我当了十年的池见春,现在你们记住了么?我叫鱼故渊。” 一片寂静中,楼梯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快速到了楼下,当来人看到鱼故渊的样子,素来温和的脸瞬间沉了下去,声音都混着恼怒:“谁干的?!给我滚出来!” 在场人都被他这恨不得吃人的表情吓到了,这么多年了,池临江无论是在生意场上还是在家庭里,都没有哪次动过怒,哪怕最初带鱼故渊回来那几年家里不安宁他也没有像今天现在这样。 他们的目光不由得移向池南野身后。 “池庭芜,给老子滚过来!” 池庭芜吓得一抖。 鱼故渊这时走下来,“叔叔,记得处理好,我出去一下。”他说完,也不管在场众人什么表情,径直出了门。 池临江强压下心头旺盛的火气叫来管家:“送客。” 管家看着盛怒的家主,不敢怠慢,动作很快,不到十分钟宾客就都走完了。 此时大厅里只剩下池家人。 佣人全都弯腰低头不敢说话。 池庭芜躲在池南野身后不敢出来。 “我再说一遍,滚过来!” “老公!”梁晓晓急忙按住池临江的手,“小芜他知道错了,你……” 池临江甩开梁晓晓的手:“他不知道!他这么些年的所作所为枉顾家训,一意孤行,肆无忌惮!知道这叫什么?这叫霸凌!要不是小鱼拦着我,你早没这个儿子了你知道吗!” 梁晓晓听到这,捂住嘴哭泣。 “还有你池南野,作为大哥,非但没有管教好弟弟,还放任自流。别以为你没欺负过小鱼你就可以逃过去,旁观者也是施暴者!” “你们两个……不好好教训一顿你们是不知道我这个家主还活着是吧?” “给我跪着。池庭芜,停五个月的生活费,谁敢偷偷给他,给我滚出池家!别怪我不留情面!池南野,停职三个月,这三个月你不用去公司了,也不许出门!” 池南野没说话,听从父亲安排,他率先跪下了。 池庭芜见状,也急忙跪了。 池临江处理好他们,才给鱼故渊拨去电话。 响了几下,就不响了。 池临江皱起眉头,又试着打过去几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池南野低头思索了一下,站起来说:“爸,我去找他。” 池临江狐疑地看他。 “我会把他带回来的,到时候我再跪。” “他可能在烈士陵园。” 池南野一顿,“知道了。” 几分钟后,池南野从地下车库里开车出来。 烈士陵园离这里有点远,池南野加速开过去都要了三十多分钟。 此时已经快零点了,池南野下了车,烈士陵园入口还有一个人守着。 他走过去。 那人大概是个退伍老兵,站姿笔直,两鬓斑白却掩不住他身上的气势。 他拦住了池南野:“我从来没见过你,你这么晚来陵园干什么?” “我找……鱼故渊。” “小鱼啊,你是他……” “哥哥。” 老兵压根不信:“小鱼他们家就他一个孩子,哪来的哥?” “……他被我家领养。” “哦……对,记得小鱼跟我说过。那你进去吧,直走一百零六块台阶,右转五十米就是了。” “谢谢。” 等池南野找到了鱼故渊,却见少年安安静静靠在墓碑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蹲在少年面前,看他额头上的血迹已经干了,黏了几缕发丝,衬衫……反正已经不能看了。 池南野轻声叫他。 鱼故渊没有反应。 池南野这才又靠近了他一点,“鱼故渊?” 鱼故渊还是没睁眼。 池南野不敢疏忽了,抱起鱼故渊就往陵园外走。 老兵见到昏迷的鱼故渊,急忙问:“小鱼怎么了这是?” “我需要送他去医院,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好好好好,快去快去,别耽误了。” “嗯,谢谢。” …… 池家私人医院,病房里。 鱼故渊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他身上那件扎眼的衣服也换了病号服,此时躺在病床上,还没醒。 池临江火急火燎赶过来,看见病床上的鱼故渊,“他怎么样?” “没事了。” 池临江提起来的心此刻才安稳地放下。 “爸,我想知道当年的经过。” 池临江脸色变幻不定,最后叹了一口气,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才说:“那天我收到小鱼爸爸妈妈牺牲的消息已经是一两天之后了……” 他没想到好友的遗愿竟然是给他的。鱼宥堂在遗愿上请求他将小鱼带回池家,让他有个安身之所,不能暴露他的身份,保护他到十八岁,让他成长到足够保护好自己。 他读完遗愿就赶去了鱼家,门外站着很多人,八岁的鱼故渊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两个盖着国旗的骨灰盒愣愣地掉眼泪。 后来他们下葬,池临江把鱼故渊带回了家,翻遍了家里所有书,最终取了“静宁见春,祉猷并茂”【1】里的见春两个字,并冠以己姓,给他取了个名字。面对妻子儿子的质问,他只能说一句抱歉。 当年军警围剿的那个境外恐怖分子组织狡猾如斯,很难保证没有一个人逃出法律的制裁,逃过警方的搜索。待到东山再起,他们最先报复的一定是给予他们最大重创的陆军上校鱼宥堂的家人。 鱼家不论是男是女,几代从军,可是牺牲的牺牲,到最后,只留下了鱼故渊一个独苗苗。 要是鱼故渊也出了事,那鱼家就真的没有任何一个后代了。 就算没有鱼宥堂的遗嘱,他也会带鱼故渊回家,护他长大。 时至今日,军区大院里的人路过鱼家旧房都忍不住喟叹,毕竟,谁能想到曾经人丁兴旺的鱼家如今只剩一个空荡荡的房子。 …… 听池临江说完,池南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烈士遗孤,大概此时很多人都难以入眠吧。 他们的嘲笑,轻蔑,不屑,冷眼旁观,都化作锋利的回旋镖。 这一刻,豪门世家子弟从小接受的精英教育仿佛都成了笑话。 而鱼故渊作为当事人。冷漠地看着他们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像是看跳梁小丑一样,心里应该会觉得很可笑……也很可耻。 鱼故渊上线. . . . . . 【1】出自《诗经·小雅·鹤鸣》,“见春”指看到春天的美好景象,在古代文学作品中,春天常常被用来象征希望、生命和美好。 -领养烈士遗孤必须严格按照中国的法律法规和军区大院的相关规定进行。 -军区大院里的房子在家庭人员不在后是否会被收回,需要根据住房的性质、继承情况、相关政策以及法律程序来确定(这里属于特殊情况,所以不写收回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鱼故渊 第2章 退化 翌日,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跳到病床上,在沙发上应付了剩下几个小时的池南野因为生物钟准时睁眼,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却突然愣住了。 床上只鼓起了小小一团,完完全全不是鱼故渊的身量。 他几步上前掀开被子,就见一个精致得跟洋娃娃一样的小孩侧着身子睡觉,身上病号服对他来说实在太大太大了,松松垮垮可以当被子,他额头上的纱布也松了,露出快愈合的伤口。 池南野的世界观险些崩塌,但看着乖巧睡觉的鱼故渊,他也只是颤抖着手按了呼叫铃。 鱼故渊是被医生检查身体闹醒的,如羽的长睫毛上下扇动了几下,忽然哭出声来。 几个医生护士被他这动静吓得不敢动,面面相觑。 鱼故渊泪眼朦胧中看见不远处的池南野,潜意识中在小小的脑子里筛选——他最好看,于是,他朝池南野张开了双臂,“抱……” 池南野愣了几秒,上前去抱起他,试探性地轻拍他的后背,鱼故渊渐渐不哭了,软绵绵的一团窝在他怀里,两只小短手还抱不住池南野的脖子。 幸好池南野小时候带过池庭芜,不然他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就这么抱着鱼故渊,看向医生:“检查出什么?” 医生说:“池总,这不是能用科学来解释的事情。诱因不明确,我们也说不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也是,要是科学能解释得通,那华国医学水平就该凌驾于世界之上了。 医生在笔记本上刷刷刷写下几串字符,对池南野说:“池总,可能得抽血化验一下,重新再做一次体检。” “嗯。” 于是之后池南野抱着鱼故渊跑上跑下,不是他不放,而是鱼故渊不愿意,一把他拿出池南野怀里他就哭。 几小时后做完体检,医院加急出了报告,报告显示无异常。 医生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的报告,“没有任何问题,智商也在线……就是身体退化成了三岁小孩,可能记忆也退化了……” 鱼故渊做完体检已经很累,此刻正呼呼大睡。 池南野瞧着可爱,揉了揉他肉肉的粉红脸蛋。 “什么时候恢复也没有确切时间,池总,接下来就要麻烦你了。” “嗯,那现在可以出院么?” “可以的。” ****** 池南野把三岁小孩鱼故渊带回了家。 池家几人看着他怀里安稳睡觉的小孩说不出话。 池南野把事情告诉了他们,池临江反应过来要抱鱼故渊:“给我抱抱……我一次都没抱过小鱼。”以前每次他想抱一抱软糯糯的小娃娃的时候,鱼宥堂都不松手,并说“小鱼只让好看的人抱”,池临江每次都瞪眼:“我不好看?!” 池临江接过鱼故渊,正想说太可爱了,鱼故渊就醒了。 他两只大眼睛定定看了池临江一会儿,又哭了,到处找池南野的身影。 池临江:“……” 池老太太推开池临江:“你看,你抱他他就哭。” “我来吧。”池南野抱过鱼故渊。 鱼故渊瞬间不哭了。 池临江:“……” 梁晓晓在一旁看着鱼故渊的脸:“他……好可爱。” 鱼故渊突然对梁晓晓笑了,声音稚嫩带着鼻音:“漂亮姨姨。” 池临江:好一个颜控!不是,他不好看吗? 梁晓晓的心一瞬间软得一塌糊涂,自从知晓了真相,她对这个孩子生出了愧疚感,她被愤怒蒙蔽了双眼,竟也不懂看不懂感受,导致伤害到了他。 池南野没想到小时候的鱼故渊和长大后的他反差竟然那么大。但他又想,如果他的爸爸妈妈能在那次任务中平安回到家,那鱼故渊一定不会长成后来那样冰冷无情满身是刺的样子。 池庭芜跪了一晚感觉膝盖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此时看着大哥怀里的小孩儿,伸出了“邪恶”的爪子。 鱼故渊被捏了一下脸,看到池庭芜,嘴巴一瘪:“丑!” 池庭芜:“……”天塌了,他引以为傲的容颜,竟然被一个小孩说丑! 池南野淡淡地扯了唇角:“看我。” 鱼故渊听话地看他,弯起了眼睛:“哥哥,漂亮。” 池南野觉得心情很好,非常好,“鱼宝饿不饿?” “哥哥,我想吃松饼……爸爸妈妈说……”他说到这停了,疑惑地问,“爸爸妈妈呢?” 客厅安静了。 池南野捏捏他的脸:“爸爸妈妈在忙,想吃松饼厨师叔叔也会做。” “哦……那我还要糖醋排骨……可以吗哥哥?” “可以,什么都可以。”池南野逐渐迷失在他一句一句的“哥哥”里。 鱼故渊从来没有叫过他哥哥,哪怕池临江介绍他的时候说这是哥哥,鱼故渊都没有开口,漆黑空洞的眼神好似穿透了他,落在他身后的虚无点上。 于是鱼故渊就开始点菜了,只是每次想到爸爸妈妈都会做给他吃,就会停一下,眼神茫然无措。 每次看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围在他身边的几人都沉默下来,然后池南野用另一件事物转移他的注意力。 池南野第一次体会到心疼的感觉。 晚饭时,鱼故渊坐在椅子上,看桌上的菜都需要伸长脖子看,他郁闷了一会儿,滑下椅子爬到池南野腿上,挪过来自己的碗,“哥哥,我够不到……” “想先吃哪个?”池南野左手稳稳挡在鱼故渊后背上,低声问他。 “松饼。” “好。”池南野给他递了一盘舒芙蕾松饼。 鱼故渊咬了一口,眼睛一下子亮了,挖了一勺怼到池南野嘴边:“哥哥,好吃的,你吃。” 池南野正要咬,又听鱼故渊小声说:“只能吃一口。” 池南野轻笑一声,咬了一口。 池临江看着他们的互动,都快要酸死了。 梁晓晓用公筷夹了块排骨到鱼故渊碗里,笑得温婉:“小鱼,吃排骨。” “谢谢姨姨。” 梁晓晓被萌到了:“不用谢。” 鱼故渊吃着松饼,视线瞥到老太太,拿起一桌上另一盘舒芙蕾松饼跳下池南野大腿,两条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到老太太身边,举起松饼:“奶奶,吃松饼,超级好吃。” 老太太眼睛笑得都眯了起来,接过松饼:“给奶奶一整盘啊?” “嗯,奶奶……好……” “谢谢小鱼。”老太太揉了揉他的脑袋。 池南野看着他这区别对待的行径:“……” 正要回到池南野身边的鱼故渊一个没注意,被自己绊倒了,啪叽一下摔在地上。 这一突变让餐桌上几人都紧张起来,池南野起身去抱起鱼故渊,低头检查了一下:“疼不疼?” “不疼……”他声音低低的,说是不疼,可眼里已经积了一大泡眼泪。 池南野抱着他坐下没几秒,鱼故渊眼里的泪就掉下来:“哥哥,疼……” “哪里疼?哥哥看看。” 鱼故渊指着膝盖,脸埋进池南野怀里。 池南野把他裤腿挽起来,看见两腿膝盖上已经红了一片,他吹了吹:“乖,等会儿擦点药好不好?” “嗯……” 最后,池南野喂饱了鱼故渊,在池临江幽怨的目光下,他抱着鱼故渊回了房间。 现在肯定不能让鱼故渊自己一个人睡,所以池南野让助理采购了很多小孩子的衣服裤子鞋子和小孩子用的洗漱用品,放在他房间里。 所以洗澡也是池南野洗的。 鱼故渊坐在满是泡沫的浴缸里,小孩子玩心大,一呼一呼地吹泡沫。 池南野蹲在旁边给他洗头。 视线触及小孩身上陈旧的伤疤,眼神沉了下去。 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多伤?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早知道霸王硬上弓非扒了他衣服不可,按在床上问出每一道疤的来历。谈个恋爱纯情地只牵手,亲也只在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亲过一次,这对吗? 没错,所有人都不知道,池南野和鱼故渊谈过很短暂的一个月恋爱,前一周刚分的手。 这段地下恋情谈的是憋屈又禁欲。 可能也有点喜欢,要不然也不会洗快一个月的冷水澡。 池南野收敛心绪,用沾着泡沫的食指点了一下鱼故渊的鼻子:“闭上眼睛。” 鱼故渊听话地闭眼。 池南野给他冲掉了头上和身上的泡沫,然后把他抱出浴缸,用浴巾把他包起来。 “哥哥,好困好困……” “乖,等会儿喝了牛奶再睡,膝盖还要擦药。” “好吧。” 吹完头发,佣人送上来了一杯热牛奶和医药箱。 “来,喝牛奶。” 鱼故渊双手捧着杯子仰头喝完了牛奶,“哥哥,我喝完了。” “嗯。”池南野拿过杯子放在床头柜上,给鱼故渊擦药,擦完药又仔细地吹了一下,盖好被子。 “晚安。” “哥哥也晚安。” 关灯。 寂静之中,鱼故渊额头抵上池南野的胸口,低低地问:“哥哥,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 池南野不知道怎么回答。 “哥哥?” 片刻,索性揉了揉他的头发,说:“等鱼宝再长大一点,爸爸妈妈就回来了。” “真的么?要长多大啊?”鱼故渊苦恼地说,“我现在还好小……” “真的。”池南野抱着鱼故渊想了一会儿,“等花园里的木槿花开花,鱼宝就是长大了。” “可是我不知道木槿花长什么样子。” “花园最中央的那颗花树,就是木槿。”还是你要种的。 花树旁架着一个秋千,也是你要架的。 “好哦,我知道了。哥哥,那它什么时候开花呀?” 池南野几乎不用思考就脱口而出:“五月份就开花了。” “好久呀……” “不久,鱼宝要耐心等待。”其实他心里也没底,两个月时间不知道鱼故渊能不能恢复正常,如果不能……只能再想其他办法了。 “嗯,好吧。” “睡觉吧。” “哥哥晚安呐。” “晚安。” 一个月恋爱只亲过一次嘴? 池南野:…… ps:鱼宝小时候真的爱哭又爱撒娇,还是个究极颜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退化 第3章 伤疤 第二天早上,池南野是因为小腹上的痛感而被迫睁眼的。 他看了一眼时间,四点五十。 池南野:“……” 他又低头盯罪魁祸首鱼故渊小朋友,他的一只脚踩在他小腹上。 然而也盯不出什么来,小朋友睡得很香,脸上还挂着笑,想必是在做什么美梦。 他轻轻捏了一下鱼故渊的脸,作为“惩罚”,然后起床洗漱。 早八点,池南野准时叫鱼故渊起床。 鱼故渊睁眼的时候还迷迷瞪瞪的,任由池南野把自己抱去刷牙洗脸,等他完全清醒,池南野已经把他衣服都穿好了。 “哥哥……” “嗯,我们去吃早餐。” 吃完早餐,池南野把他打包好带出了门,池临江叫住他:“带小鱼去哪?” “去玩儿,三个月假期是您给我的,就别管那么多了。”池南野淡淡道。 池临江:“……”臭小子! 他又想起:“我没让你出门!” “鱼宝想出去玩儿。” 他怒不可遏:“等小鱼恢复了,不得把你踹出门!” 池南野语气更淡了:“那就等他恢复了再说。” 半小时后,一家高档会所里,庄惊云、顾朝暮和喻知匪夷所思地看着池南野怀里的小孩儿。 沉默许久,顾朝暮瘫着脸问:“这是……鱼故渊?” 池南野点头。 鱼故渊左手拿着一根棒棒糖,右手拿着一块粉色马卡龙点心,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左看右看,最后看到喻知,笑弯了眼:“漂亮哥哥。” 喻知一颗心都要被软化了,说话语气也愈发温柔:“是在叫我吗?” “嗯呐!” 喻知笑了:“你也很可爱。” “谢谢哥哥呀。”鱼故渊举起手中的马卡龙,“哥哥吃,好吃。” 喻知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鱼故渊的小脸蛋:“哥哥不吃,都是你的。” 池南野捂住鱼故渊的星星眼,他算是发现了,鱼故渊就是个颜控,从小就是。 那他是看中了自己的脸呢还是内心喜欢? 池南野心里“啧”了一声,才发现他们在一起得很随意,连一束花一句我喜欢你都没有。 鱼故渊更是连喜欢两个字都没有对他说过。 说来他们在一起那天,池南野刚从一场酒会上回来,池南野喝了点酒,下车的时候看见鱼故渊正好也刚回家。 司机一把车开走,他上去就抓住了鱼故渊的手腕。 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鱼故渊抬手像是要打他。 不知是因为酒精作祟,还是他心里那点异样的痒,在鱼故渊将要打到他时,他低头吻了他。 鱼故渊因为这个动作一僵,手碰到了他的肩膀,于是被池南野揽腰,攻城略地。 吻了快有十分钟,他才放开了鱼故渊,他第一次见鱼故渊露出那样的表情,疑惑,矛盾,空白。 于是他顺水推舟说:“跟我在一起?” 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成想鱼故渊点了头。 “一个月也行?”他又试探。 鱼故渊又点头。 他低头还想亲他,却被躲开了。 第二天全家坐在一起吃早餐,他盯着始终没有看他一眼的鱼故渊说:“我没醉。” 鱼故渊的表情变得生动,一个冷冰冰的人突然有了温度。 于是这短暂的恋爱从一个吻开始,结束的时候也很潦草。那时池南野将鱼故渊抵在墙上,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吻到他。 但他只是看了鱼故渊很久很久,最后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额头,说:“一个月到了。” 池南野回神,鱼故渊把他的手掰了下来,抬头疑惑地问他:“哥哥,你为什么捂我的眼睛?” “……没什么。” 于是鱼故渊又去看喻知,并伸手要抱。 池南野瞬间便黑了脸。 喻知不敢去看池南野的脸色,把鱼故渊抱过来,还揉揉头。 庄惊云嘴里咬着根没点的烟,瞥见鱼故渊衣袖下轻微凸起的皮肤,他还以为是什么,直到鱼故渊抬起手要喂喻知吃东西,衣袖滑落一截,他齿间的烟也掉了。 “那是……疤?” 他这话一出,包间里气氛瞬间安静。 手腕上的疤还能是割着玩的?所以鱼故渊…… 喻知拉下鱼故渊的衣袖,语气冰冷:“别看了。” 喻知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这样跟他们说话,搞得离他最近的顾朝暮都露出错愕的表情来。 庄惊云:“……怎么了?” “他只是个还没成年的孩子,他能怎么办?”天知道喻知在看到三岁鱼故渊的时候有多庆幸,庆幸他还活着,还没离开。 喻知说话像是带了刺,“一群刁钻古怪自视清高的人。” 顾朝暮:“……” 庄惊云:“……” 他这是终于被工作逼疯了? 只有池南野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他。 喻知是心理医生,鱼故渊既然轻生过,心理问题应该很大,那有没有可能他去找过心理医生,而这个人就是喻知? 池南野忽然说:“他的生日宴上,你和他离开的那半个小时,你们说了什么。” 喻知抿唇。 “他不想活了。”池南野肯定地说。 “……是。” “你是他的心理医生吧?你想救他。” “是。” 池南野心口泛起细细密密的疼:“他要你……别管了?” “嗯。”喻知点头,“我要救他的,我怎么可能放弃他?他那么好……” 一个深陷泥沼的人,会给流浪猫狗吃食,会给需要做心理疏导的女孩准备小礼物让她别轻易放弃,会怕辜负了他,所以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显露出来一丝死气沉沉,配合治疗、吃药……喜欢木槿花,喜欢太阳,喜欢大海,京大高材生,物理学院穆院长的得意门生,风光无两,前途无量。 池南野看向喻知怀里乖巧的鱼故渊,深吸一口气。 鱼故渊留给他的似乎都是背影居多,少年身姿清峻挺拔,带着些青涩、稚气未脱,可谁能知道,他几乎要被压垮。 从来到池家就是,不会笑不会哭,永远端着一派冰冷的姿态,好像这个人只是一道程序,程序员植入指令,他就按着指令生活,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直到程序自动销毁。 所以……鱼故渊去烈士陵园是跟爸爸妈妈告别么?告别之后,就心无旁骛地安静地死去? 真的……如果没有这一遭,他就要永远失去鱼故渊了…… 可能也有点喜欢? 真的是这样么? 扪心自问。 不,是很喜欢很喜欢——在不知不觉的时候。 他手指很抖,几乎拿不起桌上的果酒。 “哥哥,你怎么了?”而鱼故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摇摇他的手臂,表情担忧——他察觉到他不开心了。 池南野抱起鱼故渊来,离得近了,闻见小孩身上淡淡的奶香,“……没事。” “可是哥哥明明就是不开心呀?” “哥哥没有不开心。” “骗人是小狗,哥哥是小狗。”鱼故渊拆了手上那根棒棒糖,把糖塞进池南野嘴里,“哥哥吃糖,不要不开心。” 池南野心脏更疼了,“嗯,不会不开心。” 池南野:好不容易有三个月假期,要带小鱼去哪儿玩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