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心意》
第1章 第 1 章
“高姐究竟是怎么想到让我来签售的呢?”
云观月单手托着腮,百无聊赖地坐在书店铺好墨绿绒布的长桌前,转笔。
“啪。”略显沉重的钢笔脱了手,摔到地面上。
云观月俯身拾钢笔,听见同事小朱的回答:“本来也不是你,谁让大作家临时有事儿呢,只好派个冤种过来了。”
“辛苦你陪我跑一趟。”云观月无视她夹枪带棒的抱怨,无奈地弯了弯眼睛,“一会儿我请你下午茶吧。”
小朱看着她姣好的眉眼,顿时泄了气,嘟囔着打开手机,不再搭理。
“姐姐,你知道管阿姨去哪里了吗?”一把稚嫩的嗓音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云观月连忙放下托腮的手,笑着说:“小朋友,管阿姨今天有事儿来不了哦。”
小女孩双手抱着书,警惕地问:“那你是谁?”
“我是管阿姨的同事,我叫云观月。”她耐心地解释,“你手上拿的是管阿姨的新书吧?”
小女孩放松下来,点点头:“你也是大作家吗?”
一旁的小朱“扑哧”一声笑出来。
云观月依旧笑盈盈:“我的确想成为大作家,可我现在还不是。”
“你写的是什么书?”小女孩又问。
“和管阿姨一样,给小朋友看的故事书。最新写的一本叫做《盛开的铁花》。”云观月嗓音轻柔,娓娓道来,“打铁花是一种表演,属于我们国家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这本书里,我写的就是有关打铁花的故事。”
小女孩若有所思:“你等等我,我会回来。”
“好。”
云观月就这样一直等到了签售结束后的一个小时。
小朱对她实在无语,连下午茶都放弃了,签售时间结束没一会儿就溜了。
云观月并无任何怨愤,施施然打开手机,点进了微信朋友圈。
她的朋友圈里只有不过百十个好友,其中十来个可有可无的同事,十来个半生不熟的亲戚,再几十个名字和相貌对不上的大学同学,仅剩的几个是至亲家人和朋友。
除了零星几个至交,她的通讯录里没有保存其他高中同学。
高中班群也没有。
她瞧见好友在朋友圈分享了高中毕业照,忙不迭地退出微信,随手点开了手机自带的日历,生怕回忆起更多高中三年的经历。
“姐姐,我回来了!”小女孩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她面前。
云观月勾了勾嘴角:“哎呀,等到你了。”
小女孩取了一本签售桌上的书:“姐姐,我妈妈同意我买多一本书,我买你的书,你在上面签个名,可以吗?”
“当然可以。”
“你真的名字叫云观月,对不对?”小女孩盯着书的封面,“等你变成大作家了,我要跟我同桌炫耀你的亲笔签名。”
云观月在扉页上签了名,双手把书递到小女孩面前,眸中动容:“希望能不辜负你的期待。”
她结束了只签出一个名字的签售会,信步下了楼。
书店往前走一点儿,就是她弟弟云听泽参加武术兴趣班的武馆。
忠孝礼义武馆。
云观月抬眸盯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心中疑惑为什么不能叫“德智体美劳武馆”。
她今天领了老妈的任务,向云听泽的新武术教练询问青少年武术套路锦标赛的事宜。
老爸也过来,但他是墨西哥长大的华裔孤儿,并非汉语母语者,操心的老妈生怕他误解了教练的意思,活活断送了云听泽的大好前程。
武馆里挤满了大汗淋漓的小朋友。
云听泽穿着武馆统一派发的练功服,正站在一堆小朋友中抓耳挠腮地盯着队伍前示范动作的教练。
教练身着墨黑的唐装,袖口一路挽至手肘下,浓黑里翻出白的里衣,肌理分明的手臂从衣袖里生出,皮肤下又长出鼓突的血管,看起来力量感十足。
教练的手腕下压蓄力,忽然击打向前,拨挡劈砍一气呵成,手臂回旋,利落地收回身侧,仍做起势的动作。
夏日炎炎,教练身上的唐装也轻薄,于是收回手后,柔软的布料不可避免地附在他的身上,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唐装的扣子被一丝不苟地扣至最上面的一颗,喉结正好从领口的空隙中突起,随着教练一招一式的呼吸节奏,上下滚动。
没有死角的英俊。
可惜了。
云观月自嘲地笑了笑。
讥讽的笑意还未从她嘴角消失,教练已经结束的示范,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解散了小朋友。
他看向云观月,目光如炬。
她顿时僵在原地,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她想起许多年前,也许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那句歇斯底里的“你是我最恶心的那种人”。
云观月简直无颜以对。
“Mama!”(西班牙语)云听泽看见她,遥遥地朝她招手。
云观月生硬地扭过头去,也朝云听泽挥手。
五岁的云听泽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冲进她怀里:“Mama我们一会儿去吃披萨吧!”
“可以呀,”云观月从随身的小包里抽出一张面巾纸,帮弟弟擦了擦额角的汗珠,“不过我得先和你教练聊聊比赛的事情。”
云听泽随即扭头喊:“蒋教练!快过来!”
完了。
云观月欲盖弥彰地拨了拨头发,眼睁睁地瞧着他往这边走。
“教练好。”她笑着朝他伸出手。
他在她跟前站定,垂眸看了看她,没有伸出手:“云观月。”
“蒋承意。”云观月讪讪地收回手,食指和拇指的指腹不住地摩挲着,不自在地抿了抿嘴。
“爹地!”云听泽从她怀里探出头来。
“诶,宝宝。”
老爸宋同舟穿着一身骚包的紫色衬衫,下身是纯白长裤,脚上蹬着锃亮的皮鞋,一进武馆便把脸上的墨镜摘了,挂在衣领中间,俯身拍了拍云观泽的脑袋,这才想起来他老婆交待的大事。
宋同舟身材保持得很好,长相不显老,五官本身就不难看,加上他会打扮,看起来顶多四十出头的年纪。
“宝贝,你和武术老师聊得怎么样?”宋同舟朝云观月笑了笑,又看向蒋承意,“老师好。”
云观月笑着答:“来得太快了,还没开始聊呢。”
宋同舟马上用声调奇特的中文问:“老师,我们想问青少年武术比赛的事情,我儿子可以报名吗?”
蒋承意的语气客套了不少,面上却还是没什么表情:“家长,我刚入职不久,还不清楚你们孩子的年龄。”
“快六岁了。”云观月补充。
“比赛报名一般要求六周岁以上的选手,孩子可以先跟着竞赛班练练,满六周岁就可以参赛了。”
宋同舟想了想:“竞赛班,是怎么价钱?”
“稍等,我去拿宣传单,上面有写。”话音未落,蒋承意已经转身离开了。
“Mama,蒋教练怎么知道你的名字?”云听泽好奇地问,“他好安静,从不跟我聊天。”
“哪个教练要跟你这个小屁孩儿聊天?”云观月轻轻戳了戳他的鼻子。
“宝贝,你们认识啊?“宋同舟问。
云观月不想多说:“以前的同学。”
“真的只是同学?”宋同州凑近她的身边,满脸八卦,“你知道不知道,你妈咪,当她碰见她前面的男朋友,表情看起来和你一样的。”
云观月面上一红,皱起两道秀气的眉毛:“爸爸,我都说了我没有前男友!”
“好好好,没有,不是……”宋同舟举起双手,嬉皮笑脸的样子一看就是不相信她的辩白。
宋同舟自小在风气开放的南美洲长大,虽长着一副华人面孔,举止做派却实实在在地深受西方文化的影响,哪怕在中国生活了二十多年,依旧改变不大。
在相当一部分西方家庭里,父母会拥抱和亲吻孩子,不论孩子的年岁。
而这种相对传统中式家庭来说略显亲密的亲子关系,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是另一番解读了。
“我记得以前这个云听泽是另一个女的送来的啊,这次怎么换了人呢。”
“要我说,这个更漂亮,还嫩。”
“之前那个也还成,就是上点儿年纪。”
“这男的肯定有钱,娶个老的养个小的。”
“啧,我也选这个,前凸后翘的,够劲儿。”
……
“砰!”
瓷质的笔筒落在地砖上,应声而碎。
“不小心碰掉了,一会儿我扫。”蒋承意一脸淡然地从其中一个中年教练背后的书报架上抽出几张宣传单,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办公室,留下敞开的大门。
身后传来低声的秽语,里面隐约有他的名字,他加快了脚步,已经飘远了。
“嗯……”云观月研究了一会儿宣传单上内容,抬头看向宋同舟,“不然先换到竞赛班吧?”
宋同舟艰难地读懂了宣传单上歪歪扭扭的艺术字,连忙点头。
她问:“蒋教练,我们决定先给云听泽换去竞赛班,差价要现在补吗?”
蒋承意端正地站在一旁,眼神如古井无波:“也可以等消耗完现在的课时,普通班1.5课时换竞赛班1课时。”
“好,”云观月摸了摸云听泽汗湿的后背,笑了笑,“那就先用完现在的课时,麻烦你了。”
蒋承意点头,没有其他可说的话。
云观月和老爸自然也没有更多逗留的理由,领着云听泽向蒋承意告了别,便转身离开武馆。
人走远了,蒋承意还站在原地,盯着云观月喝了一半的水发愣。
柳眉明眸,肤白胜雪,唇红欲滴,连思考时后颈倾斜的弧度都那么称心如意。
——她比以前还要漂亮。
白色的纸杯边沿沾了她的口红。
温软的唇肉流连过纸杯的边沿,轻轻一压,唇肉微微变形,唇上的红留在了上面。
纯粹的白,**的红。
小男孩跟她姓,样子也更像。
那个男人……看起来不年轻了。
他应该是有钱的吧?
有钱好啊。
她看起来比八年前要幸福得多。
高大的男人笑着和云观月对视,光明正大地偏头喊她“宝贝”的画面在他眼前闪回。
小男孩很高兴地喊她“妈妈”,一手拉着一个大人离开的背影。
多刺目。
蒋承意紧咬着牙关,垂在裤缝边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攥紧了拳头,心中百味杂陈。
不久,他自暴自弃地笑起来。
孩子都快六周岁了。
他简直不可置信,但他心中有气难消,有意难平。
他眼中的烈火几乎要把桌面上留有口红印的纸杯烧出一个洞来。
蒋承意喉间发痒,一阵难耐的渴意涌上心头,他神使鬼差地伸出手,捏起那只纸杯,将嘴唇贴在云观月留下的口红残痕上,仰头,将杯中冷水一饮而尽。
1、“mama”是西班牙语中“mamacita”的简称,发音近似“妈妈”、“玛玛”。中文大意为“美女”或“小美女”。“mamacita”是一个带有亲昵和赞美色彩的非正式口语用语,所以可能无法在所有翻译软件上查询到中文翻译。
2、爸爸宋同舟为非汉语母语者,因此他说的话可能会存在语序混乱和用词不当等问题。
3、宋同舟和云观月是绝对正常的亲子关系,只是他的汉语水平有限,所以可能会输出一些怪异的表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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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Mama你先去洗澡,我要看完这集动画片——”云听泽一回家就坐在电视机前,说什么都不愿意挪窝。
云观月无奈地朝老妈云情耸耸肩:“好吧。”
云情一把夺过云听泽手中的遥控器,恶狠狠道:“说了多少遍别学妈咪这么喊姐姐,不是所有人都讲西语,别人听到会误会的!”
云听泽也狐假虎威,叉着腰:“家里又没有别人!”
“好了亲爱的,下次他要在外面这么说,再纠正,就好了。”老爸宋同舟马上开始和稀泥。
云观月早就习惯了这副场面,浅笑着走进浴室。
有多久没有想起蒋承意了?
她边想着,边褪去身上的衣物,将**的身躯呈于浴室的落地镜中。
浴室顶光的照射下,她的眼瞳晦暗不明地隐匿于眉骨和睫毛的阴影下,莹白的肌肤被反人类的裹胸和束腰勒出一道道深浅的红痕,显得愈发狰狞。
这具身体早已褪去的少女时代的青涩懵懂,含苞的花朵盛放出成熟女性的妩媚和动人。
可青涩的离去并非雁过无痕,隐隐作痛的十八岁在她的大腿根、她的小腹上留下了白色的伤疤,所有她以为过去的,其实早已在她身体上留下了印记。
她的指尖轻抚过身上红的压痕和白的纹路,不禁想起不久前,蒋承意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蒋承意,蒋承意。
“你很漂亮。”
蒋承意十八岁时的声音隐约在耳边响起,云观月鼻头一酸,看着镜中的自己,无声痛哭起来。
“小云,你提的新书选题,我看过了。”出版社的编辑总能在莫名奇妙的时间给云观月打来电话。
她裹好湿漉漉的长发,应了声:“嗯,姐您有什么建议吗?”
“你想写鱼灯啊,不是不好,”编辑高姐语重心长道,“可我们周边这几个省都没几个人做非遗的鱼灯,你要北上采风的话,公司没那么多经费哩。”
云观月失落道:“嗯,我明白您的意思。”
“这样哈,我给你换个非遗项目写,就写那个,我们这边有的那个拳,什么,什么**的。”
“心意**拳?”
“对对对,就这名儿。”高编辑的声音听着很高兴,“你自己在附近采采风,我就不批经费了,不过别敷衍啊,这两年上头挺看重非遗题材的,写好了自有你的好处!”
云观月默默叹了口气:“好的,我明白了。”
“心意,**拳……”她回到卧室,嘟囔着打开电脑,在搜索框中输入,“传人……”
她一刻不停地查了三四个小时,发现**拳的传习人不是作古多年就是远在外省,在主编一毛不拔的情况下,她简直寸步难行。
云观月不死心地第六次点开唯一一篇报道本地心意**拳非遗传人的采访文章,盯着老先生的照片冥思苦想,终于在他花白的头发背后看见了一个模糊的“擎”字。
是擎镇!
可以坐公共汽车去的擎镇!
云观月一扫白日里的阴霾,有条不紊地查找公交线路,发车时间和公交号码,给录音笔充电,同时着手拟定访谈题纲。
次日,云观月顶着烈日来到擎镇,在路边的大榕树下发现了一个摇着蒲扇乘凉的大爷:“大爷,请问您认识邱君老先生吗?”
“你找他做什么?”大爷缓缓睁开双眼。
云观月礼貌地笑了笑:“是这样的,我叫云观月,是一个作者,我的新书选题和心意**拳有关,我在网上查资料时发现邱老先生是我们本地的**拳传承人,所以冒昧拜访,想了解更多和**拳有关的事儿。”
大爷不以为然:“你上网查不就行了?现在网络这么发达。”
“大爷,实不相瞒,我昨天查了一夜,网络上的专业知识的确不少,但我想,既然我是要创作**拳的故事,就很应该来拜访**拳的传人。“云观月非常诚恳,“毕竟,有人的地方才有故事。”
大爷又问:“你写的是小说吗?”
云观月听出了他言语间松动的态度,略显兴奋道:“是的,是写给小朋友看的小说。”
大爷望向远方,长叹一口气:“我大哥上个月已经过世了。”
她愣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不用这样,”大爷咳了两声,“他都**十的人了。”
云观月还是感到愧疚,连忙欠了欠身:“实在抱歉,我不知道老先生过世了……”
“生老病死,谁不得走那么一遭。不过,我哥走了,我又对练拳没兴趣,有关的一概不知,帮不着你。”大爷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我只知道他以前喜欢在祠堂练拳。”
“您能告诉我老先生练拳的祠堂在哪儿吗?”云观月双眼发亮,“我想去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大爷打了个哈欠,“算了,我带你去吧,镇里巷子多,容易走丢。”
邱氏宗祠。
云观月从来没想过,心意**拳非遗传人平日练拳的地方,会是一个略显破败的祠堂。
祠堂面积不大,从正门看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大的楷书“邱”字,其前是一张长条的木制供桌,桌上蒙尘的祭坛和腐烂的祭品堆成一堆,几张缺了腿的木凳也被垒在上头。
天井处的一块空地被阳光炙烤着,两旁的屋檐下分别摆放了几张简陋的麻将桌,桌角下的砖缝间已经生出浅浅的杂草,村里无业的中老年人正聚在一块儿打牌。
“邱大爷,您哥哥平时……”云观月看着眼前的景象,欲言又止。
“祠堂里一向都是这样,他平时就搁天井这块儿练拳。”大爷伸手指了指。
她不死心地问:“村里面还有别的人练**拳吗?”
邱大爷挠了挠背:“没。”
不远处传来一声爽朗的吆喝:“邱二,这小妹谁啊?”
“大作家,要写书,问**拳的事儿。”邱大爷答。
“作家小妹,你不该问他啊,他是盲头苍蝇,你得去问邱大的徒弟,那小子懂得比他多得多。”
云观月当即问:“姐姐,照您说的,我怎么才能联系到邱老先生的徒弟呢?”
大姨被她的称呼哄得心花怒放,放下手中的扑克牌走来:“他给我家修过一回水管,我留了个他的电话,给你找找看……”
云观月赶紧记下了大姨手机通讯录里【邱大徒弟】名片中的电话号码。
“嘟,嘟,嘟,嘟……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失真的男声,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云观月没有多想,雀跃道:“师傅您好,请问您是邱君老先生的徒弟吗?”
“嗯,有事儿?”对方仍是不冷不热的。
她有些急切:“师傅,我叫云观月,是一名童书作者,我的新书选题和心意**拳有关,想找您了解相关的知识。”
“……云观月,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她心道不妙,赶紧解释起来:“师傅抱歉,我太着急,忘记找人问您的全名了,请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电话那头的男人极低地笑了两声:“昨天才见过面。”
“你……”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试探地低声问,“蒋承意?”
蒋承意全然没有同她叙旧的意思:“专业知识可以去中国武术网找。”
“好的,我记住了……”云观月支吾片刻,破罐子破摔地问,“我可以找你了解一些你和邱老先生练拳的故事吗?”
蒋承意沉默了一会儿,答:“我没空,挂了。”
她有些无措地立在原地——以前的蒋承意从未如此对待过她。
“蒋……”她下意识地想像从前一样理直气壮地使唤他,却猛地发觉自己已经身处八年后的时空,永远失去了对他颐指气使的资格。
等她回过神来,电话已经被挂断多时。
出师不利。
云观月呆愣地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几乎把那串冰凉的数字刻入脑海,最终还是灰心地坐上了回程的公车。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公车上的空调尤其虚弱,她没坐几站,就被恼人的汗臭味熏得中途下了车。
停靠的站点旁就是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云观月在炎炎暑意里奔走了大半天,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伸手从货架上取了一个鸡排三明治和一罐酸奶,结过账就着急地撕开包装,站在收银台前啃了一口。
她从小就这样,只要饿起来,就是一刻也等不下去,见了什么能吃的都要马上吃掉。
云观月嚼着干巴巴得面包踱步至落地窗前的座位,吸了一口酸奶,放空地盯着窗外的人来人往。
“哎。”牙齿被过于坚硬的物体硌得发软,她皱着眉头把嘴里的东西吐到包装纸上,研究多时才确认这是一块儿鸡骨头的碎片。
看来人一旦倒霉,就会一直倒霉。
云观月从鸡骨头的残骸中抬起头来,正巧捕捉到玻璃窗外略过的侧影。
白色短袖,黑色直筒运动裤,利落的短发,沉静的侧颜……
是蒋承意!
云观月心中顿时燃起了熊熊的事业之火,拔腿跟出去。
她紧赶慢赶地跟在他身后,不论怎么加快脚步,始终落后他一截,跑起来也赶不上多少。
也难怪,谁让她是一个八百米从没跑进过五分钟以内的人呢。
云观月一时心头火起,朝他匆忙的背影喊道:“蒋承意等等!”
不远处的身影果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蒋承意显然吃了一惊,微微扬了扬眉。
“云观月,能说的我都说了。”他垂眸看了看撑着膝盖喘气的云观月。
她抬起头来,目光恳切:“我明白,我会去你说的网站查资料,但我是真心想听你们的故事。”
“真心?”蒋承意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嘲弄道,“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听到你对我说这两个字。”
“我……”云观月被堵得哑口无言。
“我赶时间,先走了。”
他又看了一眼她无措的神情——发红的眼眶中盛着潋滟的眸光,脸颊上一片潮红,朱唇轻启,一手捂着胸口,急促地喘着气。
蒋承意头也不回地走了。
“mama”是西班牙语中“mamacita”的简称,发音近似“妈妈”、“玛玛”。中文大意为“美女”或“小美女”。“mamacita”是一个带有亲昵和赞美色彩的非正式口语用语,所以可能无法在所有翻译软件上查询到中文翻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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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云观月怔怔地望着蒋承意离去的背影,心口一阵钝痛。
这种痛是没有因由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她感知到疼痛的时候,已经痛了很久。
也许从昨天再见他,就开始痛了。
她吸了吸鼻子,抬手将手中的包装袋放进垃圾桶,漫无目的地沿着他离开的方向走去。
路旁是一个舒适的小公园,现在刚过晚饭时间,路灯还未亮起,擦黑的天色底下,小公园的广场上跳广场舞的阿姨已经列好方阵,打开了音乐。
阿姨方阵的不远处有另一个男女老少方阵。
云观月有些好奇,现在跳广场舞也开始分门派了吗?
阿姨方阵的领队是一个穿着碎花长裙的高马尾大姐,而男女老少方阵的领队则是一个穿运动服的年轻人。
这是要斗舞吗?
她往广场走过去,期盼热闹的人群可以驱散心头的落寞。
完蛋。
她定睛一看,这哪里是什么别的年轻人,这是方才丢下自己跑了的蒋承意啊!
云观月心中憋闷,鬼鬼祟祟地蹲在一旁的草丛间。
呸!
什么赶时间,原来是赶着来跳广场舞!
她倒要看看蒋承意能跳出什么花样来!
他没有背景音乐——阿姨方阵抢占先机!
云观月津津有味地看着不远处的动静。
可当她看见蒋承意将双手成掌后收,置于胸前,这才发现,他并不是要和阿姨斗舞。
他看起来,是在教授拳法。
传授的对象,就是他身后稀稀拉拉的十来个男女老少。
说是男女老少也夸张了,事实上是以老为主。
这是云观月第一次观看现场版的心意**拳。
蒋承意现在演示的,看起来只是很基础的基本功套路,前进六步,转身又进六步,几乎是一步一招,看似简单,但当她将蒋承意和其他人的架势对比起来,才发现大有不同。
他的下盘极稳,一招一式都藏着无穷的力量,收放自如。
他把全套示范了两遍,便走到人群中,一个接一个地指导动作。
老人上了年纪,身体机能不复年轻时的灵敏,一眼望过去,几乎没有一个不是动作变形的。
蒋承意却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这头帮老人纠正了动作,回过头来发现动作畸变,又耐心地给老人做了示范,手把手地摆正老人的手臂动作。
几乎每个老人都会出现这样的问题,蒋承意前前后后地教,一次又一次地讲解,没有一点腻烦。
今天晚上,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示范和纠正。
在云观月不知道的日子里呢?
他是不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风雨无阻地过来?
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儿加入了蒋承意的**拳方阵。
蒋承意没有无视他,蹲下身来和孩子交谈了几句,又和一旁的孩子家长聊两句,然后一本正经地为孩子示范起动作。
云观月蹲坐在原地看了将近三小时。
期间不断有新的路人来围观,有老人体力不支,陆陆续续地离开,也有新的人加入,学了不到十分钟就离开……
只有蒋承意一直在那里。
不消云观月多想,她也能看出来他是公益教学,分文不取。
有人感兴趣他就教多一个,有人累了离开他也理解地告别,宠辱不惊。
不为钱财,不为名声,只为传承。
云观月心下决定,一定要听到蒋承意的练拳故事。
【有人在你蹲的地方见过蛇。】
她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啊!”受到惊吓的云观月尖叫一声,从灌木丛中蹦出来,把路过的年轻情侣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蒋承意的方向,发现他正欲盖弥彰地用手指关节抵着嘴唇,手机屏幕还亮着。
他在偷笑!
云观月气急败坏,却还没忘记自己有事相求,只好泄愤似地把陌生号码放进通讯录,赐名【蒋大徒】。
英语听说考试告诉我们:生活就像海洋,只有意志坚强的人才能到达彼岸。
意志坚强的云观月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第二天是工作日,她给最新一篇要提供给杂志公众号的稿件拟了个细纲,眼见着过了十二点,这才胆大包天地拨通了蒋承意的号码。
“蒋教练,打扰你了。”云观月激动地开口,“我……”
“你知道就好,挂了。”
周二,云观月选择在晚饭时间拨通电话。
“蒋教练,请你给我一分钟。”
“不给,挂了。”
周三,云观月耐着性子,在睡前给他打了电话。
“蒋教练,我可以跟你分我的稿费。”
“你钱很多?”
“只要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到时就算是你的劳动所得。”
“不要,挂了。”
她贼心不死地在微信上搜索了他的手机号码,却发现没有关联的微信。
周四,蒋承意的手机在早上八点准时响起。
“蒋教练——”云观月发出了一种诡异的夹子音。
电话那头的蒋承意抖了抖,轻咳一声:“云观月,请你自重。”
云观月不明所以:“我都还没说什么。”
“那就别说了,再见。”
她完全不理解蒋承意为什么会如此抗拒。
以他对**拳传承的耐性和决心,他能做到不厌其烦地进行公益教学,为什么就不能给她几小时的时间,聊聊学拳的故事呢?
哪怕……
哪怕他们曾经分道扬镳,可她为心意**拳创作故事,不也算帮他一把吗?
云观月忽然想到一种她最不愿意接受的可能性。
——难道蒋承意对她,已经连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了吗?
周五,她没有再拨通他的电话。
云观月泄了气,仍旧在网络和图书馆查找有关心意**拳的资料,却丢了那股主动询问蒋承意的莽劲。
周六夜里,蒋承意结束了从早上八点开始的满满一天的课程,疲惫地推开武馆大门。
“蒋哥,去吃烧烤吗?”几个年轻的助教从身后喊住他。
蒋承意自午饭后就粒米未进,放缓了脚步:“行。”
几个助教都是体校在读的学生,蒋承意大学学的计算机,又比他们年长几岁,除了一日三餐,并无更多共同话题,只好默默地走在他们身边,时不时回应一声。
“蒋承意……”一道略显委屈的女声喊住了他。
云观月双手抱着膝盖,可怜兮兮地蹲在路边的阶梯上,看起来小小一只。
蒋承意走到她跟前站定,等她开口。
“我不是故意每天都打电话烦着你的……”她的双眼和鼻尖红得有些怪异,“你真的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吗?一小时,半小时就可以!”
“脸上怎么弄的?”蒋承意面无表情地开口,“站着说话。”
云观月搓了搓鼻子,通红的眼尾不住地涌出泪水,连忙站起身来。
她蹲了太久,双腿麻木,猛地起身,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蒋承意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因她蹲在第二级台阶上,此时此刻甚至要比他高那么一点儿,跌入他怀中的时候,他只觉鼻尖抚过馨香满溢的柔软,不知是她的脸颊还是唇畔。
“对不起……”云观月的声音贴在他的耳侧响起。
此刻的蒋承意无暇思考她对不起的是什么事情,颇有些慌不择路地掐着她的胳膊,把她推开:“自己扶墙站好。”
“好的。”她点点头,双手扶着墙,“我只是过敏了。”
蒋承意瞥了她一眼:“还没治好?”
云观月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么多年以前的小事,笑起来:“天生的,像痱子一样,明天就好了。”
他示意不远处几个年轻助教先走,不再看她的眼睛:“我帮不了你。”
“为什么?”她不可置信地微微张嘴,“你不是**拳的非遗传人吗?”
蒋承意嗤笑出声:“一个名头罢了。”
“别人可能是一个名头,可你不是。”云观月辩解道,“你知道那晚我一直在,我都看见了。”
“那又怎么样?”蒋承意神情落寞,“我是个普通人,没有故事。”
“谁不是普通人呢?”她执拗地看着他的双眼,“你那么喜欢**拳,一定会有一点感想的。”
他重复道:“喜欢?”
云观月坚定地说:“我能看出来。”
蒋承意的脸色冷了下来:“你真的以为你很了解我吗?”
她无措地摆摆手:“我,我没有,我不会这么想。”
“我练拳,是因为我爷爷从小教我,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习惯了每天练拳。”他冷硬道,“没有你想听的惊天动地的大事。”
云观月不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让他长成这般浑身尖刺的模样,她摆摆手,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要听什么特别的事情,普通的那种就足够了,就是你的生活……”
“没必要。”蒋承意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是不是……”她深吸一口气,莫名哽咽起来,“换一个人,你才愿意多说?”
他顿了顿:“都一样。”
云观月低着头,没再说话。
说了,也是自取其辱。
蒋承意不愿与她独处太久:“我有事,先走一步。”
云观月没敢抬头看他离去的背影,只是垂着头,默默擦眼泪。
他是这么多年来,她唯一愧对的人。
老妈的电话适时响起:“Mamacita(西班牙语,大意为:小美女)忙到这么晚呀,我让爸爸去接你回家?”
“嗯,刚忙完。”云观月答。
“你发个定位吧,爸爸还没回家,我让他去接你,这么晚了打车也不安全。”
她柔声应道:“好,我就在小泽学武术的武馆附近。”
挂了电话,云观月也没留意台阶脏不脏,一屁股坐在上面,仍是双手抱着膝盖,把头埋在手臂间。
此时此刻,道路对面漆黑狭窄的巷口间,一点猩红的热意久久不熄。
“宝宝!”老爸宋同舟的声音响起。
云观月抬起头,笑了笑:“爸爸。”
“宝贝你怎么了?”宋同舟惊慌地从驾驶座上跑下来,“谁欺负你了?”
“嗯?”她不解。
宋同舟小心翼翼地擦掉她眼角的泪水:“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么不开心?”
云观月神色坦然:“没事,爸爸,我就是过敏了,你知道的,一出生就是过敏体质。”
“有事一定要告诉爸爸妈妈,”宋同舟抱住她,“不要像以前一样,发生严重的事情,也不说,我们一定要给你讨回公道的……”
“哪里有那么夸张。”她宽慰地拍拍老爸的后背,调侃道,“爸爸要真的想帮我讨回公道,就带我去药店买过敏药吧。”
“对,得吃药,看起来太不好了,先去买药……”老爸唠唠叨叨地把她塞回车里。
等到汽车扬长而去留下的尾气彻底消散,蒋承意才熄灭了烟头,从小巷里走出来。
他的身体已经不知饥饱,只抽了一根烟,就压下了半天的饿感。
蒋承意遥遥地望了一眼云观月待了许久的台阶,只觉喉头发紧,摁亮手机屏幕,盯着没解锁的页面愣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手机塞回裤袋,抬手点燃又一根香烟,走入混杂的人群中。
云观月回到家,在父母过度关切的目光中咽下过敏药,头重脚轻地睡过去。
凌晨,她的手机在黑暗中震动了两下,是一条未读短信。
发件人显示【蒋大徒】。
1、“mamacita”,西班牙语,中文大意为“美女”或“小美女”,是一个带有亲昵和赞美色彩的非正式口语用语,所以可能无法在所有翻译软件上查询到中文翻译。
2、爸爸宋同舟为非汉语母语者,因此他说的话可能会存在语序混乱和用词不当等问题。
3、宋同舟和云观月是绝对正常的亲子关系,只是他的汉语水平有限,所以可能会输出一些怪异的表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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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蒋承意的微信头像是一只丑丑的中华田园犬,微信名是一个言简意赅的【蒋】。
点进他的朋友圈——仅限三天可见。
时间好像在他的微信空间停住了。
上一次,云观月添加他好友的时候,也是这只田园犬,也是三天可见,甚至连他的微信名和一片空白的朋友圈背景都没有变过。
云观月盯着两人的微信聊天框里,蒋承意发来的唯一一条信息。
【我尽力回答你想知道的。】
她有些恍惚。
他的说话风格依旧是半点都不客气,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满满当当的聊天记录被时间删去了。
卧室外,老妈催促弟弟上学的嚷嚷声响起,云观月这才回过神来,抬手编辑了一段毕恭毕敬的问候语,发给蒋承意。
【蒋教练上午好[玫瑰],感谢您愿意拨冗相助,我计划稍后用文字发送我想了解的内容,您在有空的时候回复就行,以文字或语音的形式都是可以的。衷心感谢您的帮助~[抱拳][抱拳]】
云观月前后检查了数次,确认没有任何含糊的表述和错别字,这才敢发出第一条消息。
将近六个小时后,她才收到蒋承意回复的信息。
【从小家里人带着练的,你看我名字就知道。】
【没什么感悟。】
【邱师父是我爷爷的老友,我爷爷说邱师父打得更好,所以是爷爷领进门,邱师父是我的正经师父。】
【我不练心意**拳,也没别的事可干。】
【在公园教心意**拳,不收钱。在武馆教咏春,收钱。】
【不知道。】
【没有。】
【想不出来。】
【有事要忙,走了。】
云观月在手机屏幕前抽搐着呲了呲牙,回忆着前几次和其他非遗传承人的访谈,长叹一口气。
没见过这么干巴的回答。
既干巴,又诚实,丝毫不给人追问的余地。
偏偏还不能拿他怎么样。
这人以前也不这样啊。
“云观月,云观月,能听见我说话吗?”
十六岁的云观月从一片昏黑中醒来,眼中的世界就被蒋承意的脸填满。
“能……”她缓慢地眨了眨眼。
“你哪里不舒服?”蒋承意终于松开掐在她人中上的手,俯身凑近她的脸,“我现在背你去校医室。”
“不……”云观月吃力地抬了抬手,“我太重,你去,我要糖……”
“糖?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吃糖?”他震惊道。
云观月没好气地眯着眼:“你再惊讶,一会儿,我死了……”
“行,我给你找,”蒋承意说着就拉开了最近一个不知道谁的书包,“你要什么糖?”
“低血糖……”云观月脑袋里嗡嗡的。
蒋承意小心翼翼地摆正她的脑袋,一下子蹦起来:“啊,你早说啊,我去给你买可乐。”
云观月在空无一人的教室地面不知道躺了多久,久到她都有点想睡午觉了,这才等到他拿着一瓶冰镇可乐跑进教室。
“啊——云观月你别死啊!”蒋承意惊呼,想都没想就跪倒在她身侧,再次伸手摁住她的人中。
“你才……死。”她在剧痛中清醒过来,还未说出更多反驳的话,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早就忘记那天自己究竟有没有吃午饭,忘了那天是春末还是初秋,她只记得,少年蒋承意的臂弯结实,胸膛温热,只记得,他身上干净的气息完完全全裹住了当年灰扑扑的自己。
“你喝,快喝。”蒋承意半搂半抱着云观月,把可乐瓶口靠在她的唇边。
她看了看他优越的鼻骨,心中异样,推拒道:“我自己,来。”
“别跟我废话。”蒋承意略显不耐地捏住她的双颊,略微抬高了可乐瓶,冰凉的糖水就这样淌进她的口腔。
云观月见他眉头紧皱,不敢再贸然多言,生怕惹得他不痛快,只好顺从地小口咽下。
“我去,我没打扰你俩吧?”
她还没喝两口,教室门就被某人打开。
“很打扰,你出去。”蒋承意紧盯着云观月喝可乐的进度,命令道。
闯入的人很快隐去了声息。
云观月很快彻底清醒过来,脸上烧红一片。
蒋承意见她这副摸样,操心地顺了顺她的后背:“怎么了?是不是呛着了?”
她条件反射地直起腰,躲开他手掌的触碰,伸手接过他手里的可乐瓶,摇了摇头。
他这才放下心来,把她扶到座位上,随手拉过另一张椅子,在她身侧落座。
两个人就这样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久到下午上学的第一拨人进入教室,蒋承意才低声对她说:“别人说你那些,别在意。”
云观月仰头看他。
“我爷爷从小就教我,不可以貌取人。”
他意气风发的笑颜逆着光,从此刻在云观月乏善可陈的青春岁月里。
云观月的电话响起来。
“主编,有什么事儿吗?”
“小云,新书开始写了吗?”
云观月心一沉,嘴上敷衍道:“准备开始了。”
主编完成了自己的寒暄,也不管云观月回复什么,自顾自地通知道:“行,两周内把新书的细纲发我哈,我仔细看看。”
两周。
云观月又看了看蒋承意毫无营养的,丝毫无法为她带来任何创作灵感的回复,又看了看他头像里那只丑丑的狗,绝望地大叫一声。
【蒋教练,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方便,我请您吃个饭好吗?还是觉得当面和你聊聊会更好[玫瑰][微笑]。】
【我回答得不清楚吗?】
【不是的,你说得很清楚。】
【我没空。】
又来了,又来了,敷衍人都不带找个详细理由的!
【您总要吃饭吧?您大概哪个点儿在哪吃饭呢,我们吃饭的时候聊两句,可以吗?】
【不方便。】
云观月不禁有些恼火,然而对方是蒋承意,她恼了没两分钟就偃旗息鼓,灰溜溜地又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蒋教练,可以告诉我您一般什么时候去公园教拳吗,我过去等您结束可以吗?求求了。[哭泣][哭泣]】
蒋承意这回没再让她苦苦等上几个小时,很快回复:【周末晚六点半开始。】
云观月看着他回复的信息,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俗话说得好,三岁定八十。曾经的蒋承意是个热心少年,不论这些年发生了什么,现在的蒋承意依旧不会对力所能及的事情冷眼相待。
她不知道,网线那头的蒋承意正尝试撤回信息。
可惜两分钟过去了。
蒋承意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叼起一根未点燃的烟,眼不见为净。
有时候微信的某些功能就是如此令人无言以对。
蒋承意背着手,看着面前一身运动服,绑着高马尾的云观月,陷入了沉思。
她坚定地在脑袋旁竖起三根手指,笑嘻嘻道:“蒋教练,我是真心实意的,我跟着你练。”
“蒋老师,这是你女朋友啊?”一个穿着背心的老大爷走过来。
蒋承意礼貌地朝大爷笑了笑:“王叔,这是我一个学生的家长,您的病都好全了?”
云观月觉得他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却没有深究,只跟着笑了笑。
“没两天就好了!”王大爷大笑几声,“我跟你练了两年拳,比吃什么保健品都有用!我孙女正准备上小学,下周我把她带过来,让她也跟着你练!”
“没问题。”蒋承意答。
王大爷不愧是跟着练了两年的人,一眼望去,他几乎是在场几个人里,唯一一个能跟得上蒋承意动作的人。
云观月盯着蒋承意的示范研究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捂着下腹两侧,微微屈膝站着。
蒋承意看见她这样,走过来:“肚子疼?”
“我在练习,”她一脸认真地扭过头,“丹田功,你说的。”
他看着她的架势,无奈地摇了摇头:“脚尖朝前,不要内八。”
云观月探头看了看自己的脚,磨磨蹭蹭地调整了脚尖的方向。
“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他问。
她坚定道:“没有。”
“膝盖。”蒋承意俯身点了点她的膝盖,“不要超过脚尖。不然长期练下来,会伤膝盖。”
他身上的热意若有若无地染到云观月手背上,她看着他的发顶:“你长白头发了。”
“目视前方。”他不作理会,“手不用一直捂着肚子,配合呼吸,下蹲的时候手放身前,收的时候把手带回来,才放在小腹上。”
云观月照做。
“头。”蒋承意双指并拢,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微仰。”
云观月被他突然的亲密举动吓了一跳,又不敢乱动,只好转动眼珠看他。
他迎上她的眼神,嗓音略沉:“刚才说了,看哪里?”
她把眼珠转回去:“前面。”
“很好。”蒋承意不轻不重地夸了她一句,转身走去别人跟前。
云观月站在原地,一板一眼地练着丹田功,脑中不断闪过往日和蒋承意相处的点滴,动作愈发走形。
心意**拳,故名思意,练习者一心一意,由心生意,由意化拳,方得圆满。
一个常年深陷在回忆的人,是很难真正学会心意**拳的,哪怕只是基本功。
“不运动,熬夜,还爱吃甜食。”蒋承意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她身侧。
“没有。”云观月嘴硬,“我很健康。”
“虚。”他看了看她满额的汗,丢下一个字,又走开了。
蒋承意刚宣布了结束,云观月便气喘吁吁地凑到他身边:“蒋教练,蒋教练。”
“说。”他扫了一眼她红扑扑的脸颊。
她眨巴着眼睛,期许之意几乎满溢而出:“我请你吃宵夜吧,你想吃什么?”
“我不吃宵夜。”蒋承意答。
她还是笑眯眯的:“骗人,上次我去找你的时候你还正要去吃烧烤呢。”
他看着很坦荡:“上次是我没吃晚饭。”
“啊……”云观月看着他眼睛里的红血丝,一时无言。
两人在原地驻足许久,最终蒋承意叹了一声:“随便吃点儿。”
“好!谢谢蒋教练!”云观月兴奋地拉起他的手,重重地上下晃了许多下,“你果然还是个好人!”
他僵了僵:“……松手。”
“哦。”她松开手,转而雀跃地走在他的身边。
“对不起啊。”沉默许久,云观月忽然说,“这几天麻烦你了。”
蒋承意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省去了无用的话语:“嗯。”
她问:“我突然很好奇,为什么你会在武馆教咏春啊,开个心意**拳的班不是更好吗?”
他额角跳了跳,无奈道:“云观月,我是去打工,不是去做祖宗的。”
云观月深思熟虑道:“嗯,你说得对。”
蒋承意继续说:“没有人会特地来学心意**拳。”
“所以王大爷不是人。”云观月挪揄道。
蒋承意冷哼一声。
她收起脸上的笑容:“蒋承意,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最主要的两点。”他淡然道,“一难学,二难看。”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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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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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云观月看着蒋承意手里的烟,气不打一处来,语气却还算和缓:“你想要我说什么?”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女孩子不喜欢抽烟的男性。
云观月敢保证,如果面前这个掐着烟的人不是蒋承意,她一定会提前离开。
蒋承意暗自磨了磨后槽牙,一时不知从何开口。
那不是她的小孩吗?为什么带自己的小孩是帮爸妈的忙?
如果不是她的小孩,为什么云听泽喊她“妈妈”?
难道她是后妈?
后妈让亲父母照顾继孙子?
什么逻辑。
他的眸光掠过她鬓边的碎发,收起了疑问:“介意我抽根烟吗?”
云观月坦然:“不好意思,介意。”
“行。”他点头,从容地把手中未点燃的香烟搁在烟盒表面。
又陷入了沉默。
自从她和他重逢,两人之间就出现了频繁的沉默。
对于云观月来说,这种沉默是绝对的异常。
他们都不是初入社会的愣头青,工作这么多年,自然懂得与人相处的分寸,什么时候说话不会冷场,说什么话不会冒犯。
可他们一次都没有试图挽救彼此之间渐渐冷却的氛围。
哪怕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在此时此刻也能找到很多话题吧。
陌生人可以问,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你是哪儿的人?家住哪里?家里几口人?
哪怕是许久未见的普通同学,也可以一起追忆往昔,聊聊旧同学的新八卦。
偏偏云观月和蒋承意什么都聊不起来。
他们曾经太清楚彼此之间的底细,脑子里每每出现一个寒暄的话题,都显得如此乏善可陈。
因为他们自己能给出答案。
从前的事情,蒋承意不会提,云观月也不愿想,两个憋闷的人用最笨拙的方式守护难以启齿的往昔。
他们无需客套,无法寒暄,无力追忆往昔。
“云听泽平时是不是总烦着你?”云观月挑了个不痛不痒的话题。
蒋承意答:“没。”
她挪揄起来:“他说他经常找你聊天,你不搭理他。”
蒋承意忽然想起前不久,云听泽在课间的时候抱住自己的腰,眼泪汪汪地哀求:“蒋教练你可不可以偷偷传一点内功给我……”
他想起云听泽肖似云观月的样貌,嘴角抽了抽:“……没。”
“我知道他的性子,有时候的确挺讨人厌的。”云观月往他喝空了的茶杯里倒上茶,笑了笑,“我爸爸妈妈老来得子,平时惯得厉害,他要是惹你不高兴了你可以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老来得……子?
蒋承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试探道:“上次和你一起来的,是你爸爸?”
她看起来有点茫然:“对呀。”
他拧着眉:“你弟弟管你叫妈妈?”
云观月解释:“他喜欢学我妈妈说话,我妈妈在家会这么叫我,他就有样学样咯。”
蒋承意还是一脸难以言述的表情。
她心里有了猜测,笑着说:“是这样的,我爸爸的母语是西班牙语,我们在家有时候会用西语沟通,‘mama’也就是西语里的‘mamacita’,就是一种不太正式的口头用语,意思和小美女差不多,我妈妈喜欢这么叫我……就和别的父母管孩子叫囡囡、妞妞一个道理。”
听罢,他点点头。
“你该不会……”她又问,“以为云听泽是我儿子吧?”
蒋承意摩挲着烟盒边沿的手指不太自然地顿了顿:“抱歉。”
云观月摇摇头:“是我的错,我应该及时纠正他的。”
他松了一口气,少见地附和起来:“是得纠正,很容易误会。”
“嗯,我知道了。”她垂着头,有一种温驯的姿态。
“我一会儿还有事,今天先到这儿。”蒋承意站起身,率先走到收银台结了帐。
“好,”云观月没敢抢着买单,只好跟在他身后,“你是怎么回家?”
他没有回头,接着往外走:“走路。”
“好吧,”她走在他的左手边,“我坐公车,你注意安全,到家了要告诉我哦。”
他停住脚步,低头看了看她的小巧的鼻尖:“嗯。”
云观月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笑着看他:“你还有什么想问我吗?”
不远处传来大车车轮压过路面的声音,蒋承意转过身,看到熟悉的公交号码:“你坐这趟车?”
“对,”她应道,“我们一直没搬家。”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催她动身,也没有离开。
“蒋承意,我今天很高兴。”云观月如释重负地和他道别,“下次……我还可以来找你吗?”
他挂断了手机上的新来电:“随便。”
她的双眼被这两个字骤然点亮:“谢谢你,我们下次见。”
蒋承意喉头艰涩,想回应她的道别,又踌躇,最终只是简短地点了点头。
云观月显然很欣喜,在公交车窗边的单人座位坐下以后,仍在玻璃窗的内侧朝他挥手。
她精致的酒窝依旧坠在唇角的一侧,似乎比以前淡下去不少。
蒋承意目送她离开后,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响动。
他看了一眼通话提示上的【蒋忠】二字,嫌恶地接通电话。
公车上的云观月百无聊赖地解锁了手机。
一个无聊的人,无趣的社交软件,无人问津的生活。
没有一个人给她发来新的消息,没有待办事项,没有待接收的网购包裹。
和蒋承意相处中产生的可怕空白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后,飘进了她的脑海中。
她点开手机相册,之间轻触屏幕的右上角,解锁了没有命名的隐藏相册。
隐藏相册里孤零零地躺着两张照片。
一张是高中的班级毕业照。
一张是高中班主任在黑板前奋笔疾书的模糊背影。
她双指放大毕业照,看见自己肥圆的脸庞,很快又划到她身侧蒋承意微笑的面孔。
“诶,她站这里,我们去另一边吧。”
“走走走,一会儿挤得站不下去了……”
“哎呀你这么瘦在哪里都能站啦。”
身旁几个女同学的窃窃私语落入云观月耳中。
十八岁的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言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没有听见她们含沙射影的言辞。
“快点排好队!后面还有别的班等着呢!”队伍第一排的班主任老师回头喊。
这一嗓子下去,乱糟的队伍变得更乱了。
“诶,云观月你就站这儿啊。”蒋承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
她反问:“没说我不能站这儿吧?”
“没没没——”他摸了摸自己的校服领子,跳下台阶,毫不客气地用肩膀撞了撞她,“你往中间挪两步,我要站你旁边。”
云观月一脸莫名奇妙地盯着他看:“这一排不站男生。”
“别磨叽,你不说没人知道。”蒋承意得意地笑了笑。
云观月被他堵得没话说,撇了撇嘴。
“你这是什么表情,”他伸手指了指队伍中央几个偷偷化了妆的女同学,理直气壮道,“那几个女的不也是关系好,非要站一起吗?”
她麻木地听着他狡辩。
“我没站在中间已经很给面子了。”他给出他的结论。
班主任转身检查队伍,马上发现了不对劲,扬声喊:“蒋承意你站在女生队伍里干什么!”
所有人都看向他们所在的一角。
蒋承意好似没有感觉,嬉皮笑脸道:“老师,后头太多人了,站不下!”
班主任还想说什么,无意间瞥见一旁站着的云观月,无奈道:“唉,你站那儿就别动了,拍照了啊。”
于是,十八岁的蒋承意和云观月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并排站在一起,留在了高中毕业照中。
云观月沉溺在遥远的回忆里,坐过了站。
自从和蒋承意重逢以来,她愈发频繁地回忆起高中时的种种。
昨日的难堪羞耻,昨日的悸动不已,昨日的苦涩难言,昨日的平淡生活。
过眼云烟的昨日中,每一帧画面里,似乎都有少年蒋承意的身影。
八年前的回忆,太远。
远到模糊虚实,掩盖真相,远到,不像他们俩的回忆。
蒋承意身上所有鲜活的性格特质,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全然消失了。
“亲爱的你数到哪个数字?!”
云观月一进家门,就听见老爸绝望的惊呼。
“八百二十……二十几?”老妈应道,“亲爱的你不是说你一直在计数吗!”
老爸和老妈面对面地坐在茶几旁,茶几上是一堆散落的生米粒,老妈身后是盘着腿看动画片的云听泽。
云观月好奇道:“亲爱的家人们,你们在干什么?”
“宝贝,我们在帮你弟弟做家庭作业……”老妈答。
她在玄关处脱了鞋子,也在茶几旁坐下:“什么作业这么费劲儿?”
“数出一千粒米。老师要求每一百粒排在一起,拍照发到班级群里。”
云观月疑惑道:“小泽怎么不自己来做?”
云听泽气鼓鼓道:“Mama我做完了!这些都是我数的,是爹地弄乱了!”
“说起这个。”云观月朝云听泽招招手。
他马上从沙发上蹦起来,跑到云观月身边蹲着。
“小泽,以后在外面不可以这么叫姐姐。”她面向云听泽,严肃道,“你可以叫我姐姐,可以叫我的名字,可是不能学妈咪这么喊。”
云听泽歪了歪脑袋:“为什么?”
云观月说:“因为有人以为你是我的小孩,我很尴尬。”
云听泽挠了挠脸:“我不是你的小孩吗?”
云观月拉住他肉乎乎的小手:“姐姐的意思是,有人误会了你是我的儿子,是姐姐的hijo(西班牙语,意为:儿子),明白了吗?”
他疑惑起来:“可我是爸爸妈妈的hijo,姐姐没有hijo。”
“妈妈是不是提醒过你了?”云观月正色道,“这里是中国,不是所有人都使用西语,所以你突然说西语,会有人不懂。”
云听泽沮丧地红了眼眶:“好吧……”
她把他抱进自己怀里,伸手擦掉他豆大的泪珠,放轻声音道:“没有责怪小泽的意思,我们只是换一个称呼。”
“月月。”云听泽吸了吸鼻子,看着云观月,“这样叫可不可以?”
云观月笑着捏捏他的脸蛋:“没问题呀,我就是月月。”
云听泽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两条肉肉的手臂一伸,搂住云观月的脖子,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哭得稀里哗啦。
云观月无奈地和正在数米的父母对视一眼,掏出手机。
唯一一条未读信息是蒋承意在八分钟前发来的:【已到家。】
云观月笑了笑——她不过是出于礼貌随口一说,连她自己都忘了这事,他居然能记得,还听话地照做了。
【知道啦,蒋教练早点休息,做个好梦~】
蒋承意叼着烟坐在电脑前,点开她发来的表情包。
一只简笔小猫躺在被窝里,伸出一只爪子朝他挥手道别。
他用两只手指放大手机里的画面,几次失败的尝试后,他盯着小猫的爪子,忍俊不禁。
第7章 第 7 章
“小魔仙,这儿呢!”
云观月牵着云听泽刚走进购物商场的大门,就看见身着背带工装裤的徐芊在不远处朝他们招手。
“你喊这么大声,太丢脸了。”云观月快步走到她跟前,伸手挡了挡脸。
云听泽抱住徐芊的腰:“芊芊姐姐好!”
“小泽也来啦。”徐芊笑着摸摸他柔软的发顶,又坏笑着伸手去捏云观月的脸颊,“你以前不是总说自己是黑魔仙小月吗,怎么,我现在认可你黑魔仙的身份你还害羞上了?”
“都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只有你天天跟我掰扯。”云观月拨开她的手,“我们先把小泽送去陶艺室玩会儿,不然他跟着我俩没多久就得闹着走了。”
徐芊理解地点点头:“你这次怎么把他带来了?”
“昨天教训了他,委屈了一晚上,说什么都要和我一起睡,醒了又非要黏着,实在没办法。”云观月牵着云听泽的手,和徐芊并排走着。
徐芊叹了一口气:“虽然我感叹过很多次了,但我还是要说,你比阿姨更像他妈。”
云观月低头看了看云听泽头顶对称的两个发旋,无奈地笑起来:“小泽还算听我的话,不难带。”
两人说着便走进商场二楼的陶艺工作室。
一个面容和善的年轻男人笑着迎上来:“观月,你来了。”
“张老板,这是我弟弟云听泽,一会儿就拜托你了。”云观月朝他笑了笑,把云听泽带到跟前,“小泽,这个是张老师。”
云听泽看到满室的陶泥小人,兴奋得扭头就忘了他姐,盯着张老板两眼放光:“张老师好,你一会儿可以教我做小人吗?”
“可以。”年轻男人应道。
云观月俯身叮嘱道:“小泽,你要听张老师的安排,不能乱发脾气,有什么事儿就打电话给我,知道吗?”
“观月,我们加个微信吧,上次没来得及问你。”张老板走到云观月身侧,“我的意思是……你弟弟有什么事儿我也好及时联系你。”
云观月感激地看着他:“好的,谢谢你。”
“不,不用……”张老板的脖子肉眼可见地红了,“你以后可以喊我的名字,我叫张昊,日天昊。”
云观月注视着他的双眼,专心听完他的话,这才再次笑开:“好的,麻烦你了,张昊。”
“没事,没事。”张昊脖颈上的红云已经飘到脸上。
一离开陶艺工作室,徐芊就挽上云观月的手臂,凑在她身边调侃道:“你这撩汉功力日渐深厚啊……”
“从来没有这种意思。”云观月无奈道,“这只是基本的礼貌。”
“换一张脸是礼貌,你顶着这张脸礼貌,除了你家里人,所有男的都会认为你对他有意思。”徐芊不以为然,“你不看他脸红成那样了啊?”
“我也没办法控制人家脸不脸红,但我见他应该是不会脸红的。” 云观月想了想,“再说了,你不会忘记我以前什么样子了吧?”
徐芊拉着她走进一家甜品店:“没忘,没忘,你以前不就胖点儿嘛,也没整过容,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可爱啊。”
“谢谢,也只有你和我爸妈会这么想了。”云观月跟着她的脚步,在窗边落座。
“才不是!”徐芊说着就扫了餐桌上的二维码,“你性格多好啊,温温柔柔的,大家都喜欢你,当时我们一整个寝室的女孩子对你的印象都超好!”
云观月垂眸笑了笑:“谢谢你们。”
“不说女生,男生也有很多对你印象不错哇,像班长啦,学霸啦……还有蒋承意,你还记得他吗?他绝对喜欢你好不好,就差写在脸上了……”徐芊上下滑动屏幕里的菜单,偶然瞥见云观月脸上空茫的神情,话头一转,“不说那些破事儿,你吃芒果慕斯还是蓝莓慕斯?”
“都好,你决定吧。”云观月见她极快地下了单,才缓缓开口,“我看你最近这么忙,小店筹备到哪个阶段了?”
“找你就是这个事儿。”徐芊利落地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抽出笔记本电脑和一叠稿纸,“我打算第一次只上六款香水……”
“我文件呢!”徐芊一打开笔记本电脑便惊呼起来。
云观月看了一眼她挤满文件夹的电脑屏幕,不急不忙道:“别急,我们一起找找,文件名叫什么?”
徐芊答:“香香香香耶。”
“真复杂呀。”云观月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查找,“你可以继续说你的事,我边听边找。”
“好吧……我就是想让你帮我写香水推广的文案,然后给每款香水都起一个高级的名字。”徐芊向来信任云观月的细致,于是双手往身后一撑,一派轻松地打了个哈欠,“我把样品给你,你回去可以边闻边写。”
“没问题,你什么时候要?”云观月点开她要的文件,“是这个吧?”
徐芊“嘿嘿”一笑:“这周内会不会太赶?”
云观月答:“可以的,我早点写好,到时你提提意见,我再润色。”
“亲人,云观月你真是我的亲人……我的小月妈妈……”徐芊夸张地搂住她的肩膀,“我现在只能按市场价给你钱,等我发财了,我就高价请你写文案……”
“你给我钱做什么?”云观月嗔怪道,“不用跟我客气。”
“怎么不能给你钱?”徐芊不满地嚷嚷起来,“你给别人写稿就收钱,给我写就不乐意收钱是不是?你歧视我穷?”
“乱说什么……”云观月笑着把刚端上来的芒果慕斯推到她面前,“你才刚刚起步,用钱的地方多,能省一点算一点。”
“要省也是我少吃两顿,哪用得着你给我打白工?”徐芊毫不客气地接过她递来的勺子,恶狠狠地挖了一口蛋糕,“你不要钱我们就绝交吧。”
云观月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你随便给点儿就行,别破费。”
徐芊“啪“地合上笔记本电脑:“你管我这么多呢。”
云观月坐在一旁笑着看她:“真是的……”
“哼。”徐芊自顾自地喝了一口水,“你的书,写得怎么样?”
云观月愣了愣,苦笑道:“主编前两天给我来电话,说上一本的销量很难看,她们亏了不少,她在考虑后续的合作问题。”
“你不是还在写新书吗?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徐芊震惊地把勺子插在蛋糕胚里,“她想中途毁约?”
云观月笑着给她递去纸巾,示意她把嘴角的奶油擦掉。
徐芊夺过她手里的纸巾,着急道:“笑什么笑,你告诉我她叫啥名儿,我去工商局举报她。”
“没那么严重,”云观月擦了擦桌面的水渍,“她的意思是先看看下一本的销量如何,再做决定。我理解她的考量,毕竟上一本印刷了几千册,到现在卖出去一百册不到。”
“我去买!剩下的我都买了!我买了捐给希望工程!”徐芊豪迈地往桌面一拍。
云观月伸手捡起被她震掉的勺子:“谢谢支持,你还是先卖掉你的香水吧,我先写完手头这本,后面怎么样,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能不能让你姥爷的朋友再去出版社卖个面子……”徐芊见她一脸逆来顺受的窝囊样儿,心中无力,“唉,好像还挺不合适的。”
云观月也挖了一口芒果慕斯:“是呀,出版社刚开始就是看在姥爷朋友的面子上才同意和我合作的,前面几本书没怎么亏钱,主编自然不会说什么,现在亏成这样……中止合作也是人之常情,大家都是混口饭吃。”
徐芊问:“话是这么说,但你就这么轻易放弃你的梦想了?”
云观月淡然地靠在椅背上:“我不会放弃,但我没办法阻止出版社放弃我。”
徐芊想了想:“我不管,我总觉得我们30岁的时候一定会成为成功女人,走着瞧吧。”
云观月笑出声来:“你说得对,走着瞧吧。”
“对了,阿姨最近怎么样?”徐芊突然问。
云观月答:“她还好,基本恢复以前的状态了。”
“那就好,你也不用总这么照顾着你弟弟了。”
云观月无所谓地说:“现在只是偶尔帮忙带,比以前好太多。”
徐芊少见地犹豫起来:“我不知道我这么说好不好……”
云观月有些好奇:“没关系,你说。”
徐芊说:“照顾你弟弟不是你的责任,你没必要为了他牺牲自己的个人生活。”
云观月握住徐芊的手,认真地点了点头。
老妈在四十三岁的年纪意外怀上云听泽,孕早期的某次产检时,作为高龄产妇的老妈被检查出子宫肌瘤,医生当时出于对老妈身体健康的考量,建议放弃肚子里的小生命。
老妈自然是一万个不舍,硬着头皮生下了云听泽,医生只好在剖腹产时一并将子宫肌瘤切除。
原以为老妈会就此平安无事,可惜好景不长,云听泽不满一岁时,老妈被查出子宫内膜过厚和子宫内膜异位症,也许是高龄生产让她伤了本里,接受刮宫手术以后,老妈的身体愈发虚弱。
那时云听泽刚出生不久,也正是用钱的时候,云观月还在读大学,老妈的病花了家里不少钱,后续还陆陆续续地接受中医治疗,老爸的工作是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没办法舍弃工作一心扑在家里照顾老婆小孩,家里的老人年纪又太大,经不起劳累……
为了让老妈能好好静养,在本地念书的云观月便主动向学校申请走读,把照顾云听泽的任务揽到自己身上。
就这样,一直到云听泽三岁,云观月承担了一个母亲的责任。
“其实……我从来没有认为照顾小泽是我的责任。”云观月告诉徐芊,“我只是很心疼妈妈,我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
徐芊笑起来:“那为什么当时你学长追你,你告诉他你要照顾弟弟,没时间恋爱?”
云观月耸耸肩:“事实如此。”
徐芊眯了眯眼:“嗯?”
“其实是因为我对他没有那种感觉,这个理由会让他没那么难受。”云观月神秘地挤了挤眼睛。
“好啊你,连我都被你骗了……”
云观月看见有新消息进来,没有理会一旁作痛心疾首状的徐芊,单手解锁了手机。
蒋:【这两天事多,晚上不去公园教拳。】
[云朵jpg.]:【好的,注意休息哦,等你闲下来我再去找你~】
蒋:【小事发信息。】
[云朵jpg.]:【好滴~】
云观月回信息的时候没有避开徐芊,引得她满脸八卦地凑过来:“云观月,你这是要去找哪个蒋先生啊?”
第8章 第 8 章
云观月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不过徐芊是自己最知心的朋友,她也没有扭捏,笑问:“你怎么知道是先生?”
“语气。”徐芊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而且他用祈使句。”
云观月无声笑了笑:“真厉害。”
她追问:“所以是哪个蒋先生?”
云观月略顿了顿:“……蒋承意。”
徐芊瞪圆了眼,张着嘴愣在原地,沉默良久才回过神来:“是我认识的那个蒋承意?”
“对。”云观月抿了抿唇。
“你们……”徐芊看着她,久不能言。
“取材需要。”云观月坦诚道。
徐芊盯着她的手机屏幕,咂咂嘴:“这几条信息……感觉不像他说出来的话。”
云观月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的确变化很大。”
“哎,不提他。”徐芊嫌弃道,“这家店的奶油好腻。”
“观月,这是听泽的刚刚自己做的作品,很有天赋。”张昊举着两块姿态诡异的陶土站在两人面前,面带微笑。
云观月看着面前不知是人是畜的两坨东西,回头和同样一脸茫然的徐芊对视一眼,不知应该对张昊的话作何回应,只好僵硬地点点头。
“小泽,这是……什么?”片刻,云观月还是期待地看向满脸泥巴印的云听泽。
云听泽回以一种更加期待的表情:“你猜?”
完了,她最没有办法回答的问题还是来了。
徐芊凑上去:“让我猜猜……这是你姐姐?”
“答对了!”云听泽兴奋地把粉色的一坨陶土捧到云观月面前,“这是月月,穿着粉红色的睡衣!”
云观月捧场地接过他手中的陶土块儿:“哇,这也太好看了,谢谢小泽,我好喜欢呀……”
云听泽一听这话,一双小肉手当即兴奋地举起另一块被涂成黑色的陶土:“月月你有蒋教练的微信吗?我想和他打视频电话!”
蒋教练的微信倒是有。
打视频电话也不是不行。
可是……蒋教练不一定有耐心听云观月的电话。
云观月若有所思地盯着满身脏兮兮的云听泽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愿打击小朋友的满腔热诚,伸手擦了擦他脸颊上的泥巴印:“好。”
城市一角暗巷中,蒋承意身心俱疲地放倒了最后一个混混模样的青年。
“哥,这么多年,你的身手还真是一点儿都没退步啊。”巷子的另一头走来一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阴森森地笑着,语气讥讽,满目倨傲。
蒋承意仿佛没有看见面前的人,听见久违的视频电话提示音,从口袋里取出手机。
屏幕中央的小框里,是一只靠在女孩儿怀里的小羊。
女孩的面容被照片边沿截去,只留下一条编进彩色毛线的长辫,小羊羔的一边耳朵被女孩儿的麻花辫挤着,盖在脸的侧面。
小羊羔的嘴巴微微翘起,像是在朝屏幕前的他微笑。
蒋承意额角的青筋一跳。
是云观月。
他想都没想,挂断了视频电话。
“玩儿够了吗?”蒋承意迎面走到蒋立人的跟前。
蒋立人左右摆了摆头,颈骨发出“咔、咔”的声响:“哥,别装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同样的手段,同样的说辞,这些年来,蒋承意有过太多相似的经历,他心灰意懒,无力重复说过的话,他决定做一件从前没有做过的事。
另一头,盈满暖色灯光的陶艺工作室里,蹲着一个失落的小肉团。
“小泽,蒋教练可能在忙,”云观月不忍看见云听泽如此,蹲在他身边安慰道,“过五分钟,五分钟以后我们再打一次,如果蒋教练还是没空,那就等你下次去上课的时候再送给他,好不好?”
“我以为我和蒋教练是朋友了……”云听泽紧紧攥着黑色的陶土块,哇哇地哭出声来,“上次,上次他和我聊天了……他还帮我换了毛巾……我真的以为我们是好朋友了……”
云观月使劲搓了搓云听泽的后背。
云听泽今年五岁出头,从小生活在双语,偶尔是三语的家庭环境里,他几乎到三岁才能用汉语说出一些完整的句子,又因为老妈的身体不好,全家人都没办法等到他能学会好好表达自己,急匆匆地把他塞进幼儿园,和一大群表达流利的大人小孩儿上课、吃饭。
从那时起,他就因为语言问题,过上了很长一段被同龄人冷落、被老师忽视的日子。
所以,云听泽无比渴望友谊,无比珍惜每一个朋友。
在意朋友的云听泽今天被他心目中的好朋友挂了电话。
被果断地挂断电话,比没人接通电话,让彩铃一直唱到第六十秒,还要让人难受。
云观月不知道云听泽筛选朋友的机制具体如何,也不清楚他怎么就认定了蒋承意是自己的好朋友,她只是单纯地心疼这个伤了心的小朋友。
她很想对云听泽说,不是的,不是你的问题,蒋教练是讨厌姐姐,他以为是姐姐打的电话,所以不愿意接,不是你的错。
可是她要从何说起,蒋教练为什么要讨厌她,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说了什么不好的话,蒋教练不会无缘无故地讨厌一个人……
然后云听泽就会发现他的姐姐是个坏蛋。
坏蛋云观月忘记了,哪怕此前蒋承意再不愿搭理她,也从来都没有不接她的电话。
接起电话,哪怕他只回复一两个字,好歹也是接了。
“小泽,别难过,大人总会有忙的时候,等你的教练有时间了,肯定会来找你的。”张昊蹲在云听泽的另一边,伸手摸摸他的头。
“对啊,小泽,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怎么样?”徐芊也来安慰他,“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云听泽上气不接下气地摇着头,一句话也不愿意说。
云观月眼见着又走来一个热心姑娘安慰云听泽,心中愈发愧疚——作为亲姐姐,她可以不厌其烦地哄着不懂事的弟弟,她的朋友却不需要这么做。
她紧握着手机,虎口处透出泛白的焦虑,她鼓起勇气,再次点进了两人的对话框。
蒋承意独自走出暗巷,眼见着医生从救护车上下来,把蒋立人抬上担架,这才走到一边,重新拨通了云观月的视频电话。
“小泽,小泽,快看,蒋教练给你回电话了!”
“蒋教练!”云听泽挂着两行清鼻涕,朝视频那头的蒋承意问好。
涕泗横流的小脸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饶是蒋承意也没忍住勾了勾唇角:“云听泽,你怎么了?”
“蒋教练,我看不见你的脸……”云听泽抬手搓了搓鼻子,“我、我给你做礼物,我做了一个Ma……不对,一个月月的头,还有一个你的头,我想给你看我做的你的头……”
“嗯。”蒋承意应了一声,走到路灯下,准备迎接云听泽制作的他的头。
“你看……蒋教练你流了好多血!”云听泽惊叫。
云观月下意识地夺过手机,看向镜头里的蒋承意。
他的身后是一堵石灰脱落,露出红砖和水泥的墙体。
蒋承意眼眶里的红血丝比上一次云观月见他的时候还要密,青色的胡茬已经冒了头,嘴角青紫,隐隐渗出血丝,额角有一道一指长的刀口,新鲜的血液正从创口中汩汩涌出。
云观月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个颓败的青年。
他随手擦掉淌在脸上的血渍,久违地和她开起玩笑:“不是说给我看我的头吗?”
“你……”云观月深吸一口气,“好。”
手机又回到云听泽的手中。
“蒋教练,你没有事吧?”他着急地问,“我可以带你去医院治病,你在哪里?”
“我没事,这里太黑,不小心摔了。”蒋承意宽慰地笑了笑,“给我看看你做的礼物?”
云听泽把自己的作品往镜头前一堵:“你看!是黑色的!因为你喜欢穿黑色的衣服!”
蒋承意有一瞬间以为手机断了网,直到听见对面的解说,才知道云观泽做出来的是这么一颗黑头。
镜头前又出现了云听泽期待的笑脸。
蒋承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笑容了。
注视着他的、纯粹的、简单的、喜悦的笑容。
他看见了云听泽背后的云观月。
沐浴在暖洋洋的灯光下,笑着的云观月。
她的身边,有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年轻男人,男人正凑在她身边,低声耳语。
男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试探、侵略、渴求。
他也是男人,怎么会看不出里面的门堂?
他抬眼看了看周遭的景致,站在一片萎靡的夜色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和云观月早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蒋承意感到自己的眼眶正在发烫,他感觉自己在笑,他看向手机屏幕里的云听泽,他听见自己说:“太厉害了,一模一样。”
“真的吗?”云听泽欢呼起来,“蒋教练,下周我去上课的时候就送给你!”
“好。”蒋承意后仰着头,倚靠在粗糙的墙上,心中泛起一种很多年都没有过的轻松。
“小泽,我找蒋教练有事儿,你说完就和他道个别吧。”
云听泽点点头,凑近手机屏幕,自以为小声地叮嘱道:“蒋教练,你要保重身体哦,你好好起来,不要流血……”
蒋承意在视频的另一边只能看见他一动一动的脸颊肉,却还是应道:“我会的。”
手机回到云观月的手里。
“蒋教练,你……没事儿吧?”云观月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担忧,“我们现在没有别的事情,你需要帮忙吗?我可以现在过去。”
身体各处传来迟到的阵痛,蒋承意紧了紧牙关,生生扛下来。
“你还好吗?蒋承意,我没有和你客气,我是真的可以过去,如果你需要多几个人,我还有朋友在身边……”
云观月看见他颈侧泛起的青筋,猜到他的处境并不好受,愈发着急。
“你伤成这样,要赶快去医……”
“云观月。”蒋承意突然定定地看着她。
他的嗓音略显沙哑,平淡的语调间,似有眷恋缠绕。
云观月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外露的情绪,心底泛酸,面上笑着回应道:“嗯?怎么了吗?”
他张了张嘴,迟疑数秒,莫名地笑起来:“……挂了。”
然后他就真的挂断了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