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丁堡日出时分》
第1章 Chap. 1 破产千金
接到母亲的电话时,何桑还在朋友家的派对上摇摆狂欢。
她以最快的速度撕掉假睫毛,在玄关拿上外套,把自己捯饬成能见母亲的模样,来到室外,这才回拨视频电话。
借口都想好了,就说跟杨歆月泡图书馆,正准备回家。
即使她这个借口蹩脚得可怕,因为现在正逢暑假,图书管里除了可怜的博士生空得可以闹鬼。
结果母亲传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说,家里资金链断裂,必须得给她断供了。
何桑早已不记得当时的心情,只记得爱丁堡六月的晚风依旧很冷。呆愣良久,又摇摇晃晃回到朋友家。
她A的酒钱可是沉没成本,这个时候跑回家哭也于事无补,所以今天一定喝完整场。
世界毁灭什么的,明天再说吧。
······
她能这么淡定,都是她的账户余额给了她底气。
虽然家里断供了,但何桑至少曾经是个千金大小姐,她卡上还有不少钱。
更何况,何桑居住的Point East是爱丁堡顶级公寓楼,租金昂贵,一房难求。她当时为了订到这里的房,一口气交了两年的房租。
现在只需要将她的爱房转租,最后一年的学费和房费便有了着落。
何桑想起电视剧里那些女主破产的情节,什么在大雨天看着家里的封条,哭得呼天喊地。心里觉得自己过得也还行,没那么糟糕。
多亏Point East盛名在外,房子很快就找到了转租人,处理完合同的事情,何桑便搬了出来。
也多亏杨歆月的室友人美心善。这位室友小姐暑假回国,听闻何桑的处境,愿意将她的房间免费借给何桑住,否则何桑指定要跑去街上找homeless借帐篷。
还行还行,一切都很顺利,最多以后住得差一点,吃得差一点,玩得少一点,再随缘打打工,没啥好担心的。
何桑显然忘了什么叫“祸不单行”。
正当她忙着和中介商量转租,以及搬家的时候,何桑接到了姐姐何杨的电话。
这可是稀罕事,这个不靠谱的亲姐难得惦记起她。
新房间里,何桑悠哉悠哉地跨过满地狼藉,窝到她还没铺好的床上,晾了她一会儿才接起电话:“有何贵干啊?”
“何桑,你快来泰国一趟,你姐姐她不行了。”
晴天霹雳。
何桑浑身血液倒流,脊柱发凉,拿手机的手不住颤抖:“何杨她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男声十分焦急:“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你先订机票,我慢慢跟你讲。”
何桑心急如焚,赶紧搜索去往泰国的飞机,也管不了天价机票,对着最快到达的那一航班,双手颤抖着按下“确认”。
这是她生命里最漫长的20小时。
何杨还清醒吗?能说话吗?
万一何杨真的有什么不测,她该如何向父母解释?
何桑出了海关就一路狂奔,用速度消耗多余的思考,把繁杂的思绪抛在脑后。
终于来到了病房前,何桑疯了一般的推开房门——
“嗨。”何杨看见她,平静地打了个招呼。
何杨端坐在病床上,吊着点滴,除了有些苍白虚弱之外,精神尚可,面前的床桌上甚至摆着一碗新洲炒粉。
这是普通病房。
何杨看起来还好。
那就好。
何桑突然脱力,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
随着神智重新回到这具躯壳的,还有疲惫、恐惧、无助、委屈······滔天的情绪淹没了她,跑过去抱着姐姐失声痛哭。
何杨出事时正在进行她的环游世界之旅,最近的行程在泰国。
根据那位给何桑打电话的男性友人的说法,何杨在登山过程中不幸被毒蛇咬中,送到当地医院打血清,不料何杨对血清过敏,直接进了ICU。
大家都吓坏了,生怕何杨这一进去就再出不来。
没人敢给何杨父母打电话,怕刺激到两位长辈,所以着急忙慌地让何桑赶到泰国来。
幸运的是,何桑赶到的时候,何杨已经脱离的危险,转入普通病房。
何杨见妹妹被吓成这副模样,对着那位男性友人就是一通埋怨,男性友人很委屈地回怼,两人互损地有来有回。
病房登时一片鸡飞狗跳,姐妹相拥的和美氛围。
这美好的气氛是被一张账单打破的。
何桑看了一眼账单上的数目,刚刚归位的三魂七魄都跟着震颤。
个,十,百,千,万······十万。
何桑几乎要晕过去。
这对曾经的她们家来说也就是小钱,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把她们全家卖了也拿不出这个数。
“这是泰铢!泰铢很便宜的。”何杨提醒。
差点忘了这是泰铢,何桑下意识把它当成了英镑(1英镑~45泰铢或9人民币)。
于是,何桑重振精神,打开谷歌查看今日汇率。
······她还是晕过去吧。
*
落地爱丁堡时,何桑几近身无分文。
为了省钱而选择的航班,路线十分曲折,中转3次,途径曼谷、巴黎、伦敦,绕了好大一圈才回到爱丁堡。
比路线更加刁钻的是落地时间——凌晨三点。
何桑习惯性打开uber,看着软件给出的预估价格,又想起了她的银行卡余额。咬咬牙,背着包,搭乘巴士回家。
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是大脑却异常活跃。
虽然她的存款已经全数交代在了泰国,但退还的房租应该能在今日到账。
可这笔钱只能堪堪支付下一学年的学费,如果要支付生活费和房租的话,她每月至少要赚1800镑。
这是英国最低工资的两倍。
上哪儿能找到这样的兼职?
何桑沮丧极了,颓然靠在车窗上,目光呆滞,精神开始涣散。
精神涣散间她想起了何杨。
她不知道姐姐怎么了。
曾经的两姐妹,姐姐是三好学生,是靠谱的大人,是家族企业的接班人,而妹妹永远无忧无虑,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从某一天起,姐姐变了。
去年父母就给她们打过预防针,说家里这两年情况不好。
何杨置若罔闻,执意进行她的环游世界之旅。
她给的理由也荒诞:“我人生前二十几年交代在了学校里,后面几十年都要奉献给家里,我现在不浪费时间,什么时候浪费时间?我的人生就得浪费在不一样的日出里。”
这话听着生气,但何桑在支付了姐姐的医药费之后,还是把身上的存款尽数留给了姐姐,以供后续的开销。
毕竟事情已经这样了,什么都没有家人的健康更重要。
何桑是被司机摇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向司机道谢,准备背包下车。
不料司机问她:“小姐,这是你的站吗?”
何桑不明就里。
司机指指路牌。
何桑大惊,这不是她下车的那站。
环顾四周,目之所及皆是山坡,草地,与公路,经典的苏格兰风景。
哪还有半点城里的样子。
原来在她昏昏沉沉的这段时间,她已经错过了回家的那站,跟着巴士到了终点站。
司机表示,这辆巴士今天要检修,无法把她带回市区,开着巴士扬长而去。
留下背着大背包的何桑,凄凉地站在车站。
打开谷歌地图,查看巴士时刻表,却发现下一班巴士的到达时间被无情地标注上了Delay(延迟)。
以她在英国多年的经验,下一辆巴士到来的时间是遥遥无期。
何桑认命了。
抬眼,一处崖壁映入眼帘,那崖壁砍般笔直。
是亚瑟王座。
天,从这儿是不可能走回家的。
现在已经凌晨四点,苏格兰纬度高,天亮得早,也不知道下一班巴士和太阳公公哪个先来。
“人生就得浪费在不一样的日出里。”
何杨的话在她脑子里徘徊。
何桑看着面前的亚瑟王座,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
当何桑哼哧哼哧地登顶亚瑟王座时,天边已经开始翻起鱼肚白。
也许要感谢运动后分泌的多巴胺,此刻何桑的心情还不错。
她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抱着膝盖,身旁长些的野草拂过她的脸颊,有些痒。
天际一点点亮堂起来,海平面被染得粉红,古老的城池还残余点点灯火,山脉在风中岿然不动。
看着眼前辽阔的景色,有那么一瞬间,何桑可以理解何杨为什么爱旅游。
这样愉悦没持续多久,下一秒她被苏格兰的狂风教做人。
她的帽子被狂风卷走。
何桑一骨溜爬起来,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帽子就消失在翻涌的草丛里。
方才的轻快情绪如泡沫般被戳破了,那些惬意都是水中花,镜中月,幻境消散后,更沉重的痛苦丝丝缕缕地泛了出来。
短短两周时间,遭逢巨变。家道中落,姐姐病危,身无分文,几近失学,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回家。
甚至她身上为数不多的财产——她钟爱的小羊皮棒球帽,也离她而去。
她听到了心里最后那道防线断掉的声音。
何桑跌坐在地,失声痛哭。
哭着哭着,又想到这里没人,于是放声大哭,哭声比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小朋友还要骇人。
凭什么就是她呢?凭什么她要遭遇这样的事情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何桑猛地站起,冲着刚苏醒的城市大声喊叫,发泄心中的愤懑。
悬崖下传来一阵扑通扑通的声音。
何桑眼含泪花往下看,天还没大亮,看不真切那是什么。只能模糊感觉到下面有片湖,湖上还散落着一些白色的小点。那些扑通声就是它们传来的。
何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才看清那些白色的小点是天鹅,它们被她的叫喊声吓到,纷飞四散。
“Hey!Stop!(嘿,停下!)”
事情发生得太快,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何桑已经被扑倒在地。
这人是个男人,他压在她身上,狠狠地禁锢着她。
何桑吓疯了,奋力挣扎,然而这只换来了男人更用力的控制。
这这这······这是要劫色吗?
苍天姥爷,玉皇大帝,齐天大圣,如来佛祖,耶稣基督,她何桑已经够倒霉了!为什么还要遭遇这样的事啊!
惊慌之下,何桑的语言系统全面崩溃,甭管中文还是英文,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国骂。
这人听到却愣了:“中国人?”
第2章 Chap. 2 高薪兼职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丶代理二丶代理三丶代理四丶
代理五
爱丁堡日出时分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2章 Chap. 2 高薪兼职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3章 Chap. 3 再遇又阳
面试定在了一家咖啡馆。
何桑一坐下,看清对面两人,傻眼了。
侧边一人,根本没抬头看她,侧身对着另一张桌子,好像在看论文,但身形和发型十分眼熟——是Eric。
正对着她的一人,西装革履,广东人长相,赫然是那天把Eric带走的那位男士。
不过这次他的发型不再凌乱,梳了一个整齐的大背头,精英范十足地开口:“Ms. He 您好,我是Lam,您叫我林也可以,这位是Eric。在面试开始之前,我有件事想找您确认一下。”
何桑紧张地摸摸自己的头发。
林那天同她只是匆匆一面,应该没认出她,不会露馅。
那天,看着招聘消息上的20镑时薪,再看看最后那句“要求性别男”,何桑心一横,决定为了生活“变性”。
她找一位coser好友借了顶逼真的男士假发,为了效果更逼真,还剪短了自己精心养护多年的长发。
就是为了今天以一副男生装扮来面试。
“Ms. He,我们这个助理岗位服务的对象是一名男士,还涉及到与他同住,所以是只招男生的,您······”林操|着一口广普,上下打量何桑,后面的话给足了留白。
“我就是男生。”何桑答得坚定。
她并不担心被林看出来不是男生,对此她早已准备好了说辞。
她担心的是,林会认出她,更担心Eric会拆穿她。
如果林认出她就是那天和Eric一起喝咖啡的女生,那么她准备的说辞都将无法成立。
何桑悄悄瞟了眼Eric。
好在Eric似乎对这场招聘并不关心,全程没有抬头看过她一眼,只专心看论文。
林愣了愣,继续说:“如果您成功应聘,签合同的时候,我们会需要您的合法身份证件,而那上面会有您的性别。”
“我已经以男性的身份生活10年了,这就是我来英国的原因。我从小就觉得我是一名男性。”何桑豁出去了。
林哑然。
林还想说什么,但识趣地放弃了,深呼吸一下,开始了面试。
面试不难,都是问一些基本信息,以及何时能到岗。还问了些法律和艺术方面的知识,何桑早有准备,对答如流。
林似乎是满意的,最后让她说一段西班牙语。
何桑用西班牙语说了一段自我介绍。
林不会西班牙语,转头找Eric。见Eric还在埋头看论文,叫了一声:“Eric。”
Eric岿然不动。
何桑心脏狂跳。
林飞起一脚踢在Eric凳子上,喊了Eric的中文名:“程又阳!”
程又阳,也就是Eric,这才抬头看林。
眼神里写满事不关己。
何桑咽咽口水,心提到了嗓子眼。
“给你招助理呢,你好歹看一眼,听听人家西班牙语讲得怎么样。”
程又阳把头扭过来,在看到何桑的时候瞪大了双眼:“你——”
程又阳认出她了!
何桑拼命给他使眼色,冲他摇头。
林:“怎么了?”
程又阳话锋一转:“你——西班牙语挺好。”
何桑松了口气,心脏好像在坐过山车。
“那行,你回去等消息吧。谢谢你的时间。”林结束了面试。
何桑正起身想走。
程又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面了,就她吧。”
*
何桑回到家,心情大好,觉得这差事十拿九稳。
虽然林显然不太相信她的说辞,但林说,是给程又阳招助理,那显然在这件事情上程又阳有最大的话语权。
她都没想到程又阳最后会帮她说话。
何桑今天还有一件大事要干。
留子遭遇断供危机,能折腾的方法无非是开源节流。
节流这一部分她已经节无可节。
而开源这部分,体面些的方法除了找兼职之外,无非财产变现。
何桑也是前几天才意识到她还有这一大箱子财产可以变现——她珍贵的包包们。
她下午约了一家二奢店,准备把包包出掉。
她算了算,如果顺利的话,她的学费就齐了,还能有点钱交房租。
这样一来,哪怕这个助理的兼职面不上,她也可以随便找家按最低时薪发工资的兼职。
不料二奢店给出的报价远低于预期。
“你确定吗?我买它的价格是您这个价格的十倍不止呢。”何桑难以置信,拿起那个包包,仔细给店员介绍:“这是2020 xxxx 秋冬的稀有款,还是我和哈罗德的销售关系很好,她才留给我的。市面上特别稀有,你们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小姐,我明白的。”店员很无奈地冲她摆摆手:“但是我们店是二奢店,来这里买奢侈品的人都更乐意购买经典款。像您这样的稀有款,我们收进来,一年都不一定能出掉。”
何桑哑然。
她以前从来没有去过二奢店,没成想里面竟有这种门道。
这些备受追捧的限量款,在另一些人眼里一文不值。
最后,她把那些经典款出给了二奢店,带着剩下那些稀有款回了家。
离开二奢店时,店员还很可惜:“它们真的是很好的包,如果你在伦敦,说不定会有人愿意收。你知道的,那边富人更多,给的价格也更高。”
这倒是启发了何桑。
她回家之后就把包包们挂上了小红书,她相信推荐算法会把她的包推送到该去的地方。
出二手包这事儿黄了,她又开始祈祷那份助理兼职一定要通过。
可第二天何桑就收到了令她崩溃的消息。
林亲自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他们选择了另外一位候选人。
何桑不服,中英西三语流利,还要懂艺术和法律,这样候选人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这也是她那天敢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原因。
不想林后面说的话让她更崩溃了:“我们录了另一位候选人。他是一名英国西班牙混血的男生,双母语,在E大主修法律,曾在苏格兰国立美术馆做志愿讲解员,还在中国当过交换生,普通话流利。”
何桑仰天长叹,第一次发出了“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兼职也黄了,出包也没下文。
何桑在家焦虑得不行。
从前,她焦虑的时候会在家里转圈,是具象版本的“焦虑得团团转”。
可临时落脚的这间屋子连给她下脚的空间都没空有。
焦虑情绪无处发泄。
她快憋疯了。
她甚至去中餐馆问招不招小黑工,做好了白天在超市干合法兼职,晚上在中餐馆干小黑工的准备。
毕竟赚不到钱也是回国,干小黑工被发现也是回国,结果横竖都一样。
正当何桑准备去中餐馆做小黑工时,林的电话打了过来。
“何小姐,请问您明天可以上岗吗?”
何桑头次觉得林的声音这么好听。
*
何桑又一次来到了Point East,这座她曾经住过的,爱丁堡最豪华的高层公寓。
她上次来的时候还是这里的住客,而这次来,已经是为了打工。
今昔对比,差距不可谓不大。
何桑进入熟悉的大厅,穿过熟悉的走廊,看着电梯层数一点点变高,来到顶楼。
顶楼只有一户。
何桑走过去,按响了这一户的门铃。
她还住在Point East的时曾听人说过,Point East顶楼的这一户是一个高达3层的复式公寓,主人是一个神秘的中国男子。
没想到,这位神秘的中国男子,居然是他们E大心理课的助教,Eric Cheng,程又阳。
吱呀一声,门开了。
程又阳面容带笑,挑眉看她:“请进。”
何桑没动。
程又阳:“?”
何桑:“以防万一,我还是要问一句。我干的这个是正经兼职吗?”
听到和何桑真的要接这份兼职的时候,杨歆月很担心,说现在有些有钱的留学生,打着招助理的名号找有偿|性|伴侣,还是小心为上。
程又阳嗤笑:“小妹妹,如果你问一个诈骗分子是不是在搞诈骗,人家会说是吗?这样问有用吗?工作林都跟你讲过,你还知道我在哪儿读博,你担心什么?放心,没人劫你色。”
何桑撇撇嘴,跟着程又阳进了屋。
走过玄关,一扇贯穿两层的巨大落地窗映入眼帘。
如传言所说,这是一幢层高三层的巨大复式,客厅做了挑高,所以一二层都可以从巨大的落地窗欣赏到外面的美景。
“你住这儿。”程又阳指了指一层的一个次卧,“房间的门锁你可以找人来换,还有那边的卫浴,你一个人用。”
“知道你的工作吗?”程又阳问。
何桑点点头。
在她上岗之前,林把她叫去交代了她的工作。
这次不是约在面试的那间咖啡馆,而是在一栋写字楼里的小Costa。
林看起来像是午休时间跑出来的,西装革履,神色匆忙。
见到何桑还带着那顶假发,忍不住吐槽:“何小姐,快把假发摘了吧。我来英国这么多年,分得请女扮男装和真trans。”
何桑灰溜溜地摘下假发和头套。
林递给她一份合同。
何桑一边翻看,林一边介绍:“你的主要工作有三个。”
“第一,Eric他们家有一批收藏的艺术品,最近会从西班牙运过来。价值高的会直接送到伦敦的UBS银行保险库,有一些他母亲的私人藏品会运到他家来。艺术品过海关手续复杂,非常麻烦,其中可能涉及一些西班牙语文件和沟通,麻烦你这几个月处理这些搬运、对接和沟通事宜,如果有处理不了的法律问题交给我。”
“第二,她母亲的私人藏品种类繁多,Eric想直接存放在家里二楼,届时麻烦你做好分类存档还有展示工作。你是学艺术的,相信这对你不难。”
“第三,Eric一直不好好吃饭,麻烦你盯着他吃饭,保证他的一日三餐。”
何桑听懂了,难怪这份兼职工资这么高,合着是又当公务助理又当保姆:“为什么不另请阿姨做饭?”
“Eric家王姨最近回西班牙了,请你过来主要是处理那批艺术品,不是让你接替王姨,其他的家务你不用管,吃饭的事情你愿意做饭就做,不愿意就点外卖,反正确保他好好吃饭就可以。”
这还差不多。
何桑看着自己住的房间,猜想这应该就是王姨以前住的那间:“那你住哪儿?”
程又阳指指三楼。
看来杨歆月担心的事情可能性非常低。
“既然工作的事情林已经讲过了,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好好工作,我们各自安好互不打扰。”程又阳转身上楼,背朝着她挥挥手。
刚走了几级楼梯,程又阳忽然转身:“对了,你也是E大的吧,别在学校说你在我家打工。”
“好。”
程又阳是E大的心理学博士,曾担任心理学基础课的助教。
虽说是助教,不是正式职工,但毕竟涉及教学工作,和同校学生同住屋檐下这种事情比较敏感。
何桑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
正上楼的程又阳又被打断:“怎么?”
“林之前不是录了一个英国西班牙混血的男生吗?他为什么不干了?”
第4章 Chap. 4 真正的任务
林之前专门打电话拒绝了她,说录了一个完美符合条件的英国西班牙混血。
没过几天,林的电话又打来了,说那个男生干了一天突然辞职,所以让她上。
“林不是录了一个英国西班牙混血的男生吗?他为什么不干了?”
程又阳盯了她一秒,突然笑了,缓慢启唇:“我怎么知道。也许他找到更好的兼职了。”
在point east的管理处办完门禁,何桑回家,准备收拾一些日常用品带过去。
杨歆月坚信没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仍对何桑的安全不放心,拉着她左问右问,直到何桑把前因后果全部讲一遍才放下心来。
其实何桑没说实话,但她也不算骗了杨歆月,她只是实话没说全。
那天在林的公司楼下,林交代完合同上的事情,问她都记住了吗。
她点头。
林却说:“记住就好,那些你可以忘掉了。接下来我说的这些合同上没有的,才是你真正的工作。”
何桑瞪大了眼睛。
她只是打个工,怎么还干上007了。
“麻烦你平时留个心眼,又阳去了哪儿,干了些什么,烦请知会我一声。如果可能的话,尽量少让他独自出门”
何桑大惊:“林先生,你这是让我监视他?这这这,这不合法吧。”
林不慌不忙:“何小姐,首先这不叫‘监视’,其次我是一名律师,我比你更知道合不合法。”
何桑反驳:“合法的话你怎么不写进合同里?林先生,您对您的伴侣要多一些信任,不要总觉得他独自外出就是出轨呀!”
“??????什么???”林一丝不苟的精英面孔裂开了。
“难道不是吗?”何桑把杨歆月的脑洞和盘托出:“那天,就是那天在咖啡馆,你是不是就是看到程又阳和我一起喝咖啡,以为他出轨,才跑来捉奸的?”
林被气笑了:“你们这些小女生是不是看**小说看傻了?何小姐,又阳是我的表弟。”
何桑正色:“表弟归表弟,我虽然需要钱,但也不能干不合法的工作。”
林叹了口气,斟酌着开口:“因为一些原因,又阳正被一些······情绪问题困扰,之前就时不时从家里偷溜出去,不告诉我们他去了哪儿,作为家人我们很担心。以前还有王姨帮忙看着,但她最近请假了。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可是林先生······”
“我会额外付你一笔小费。”
“成交。”
就这样,何桑带着她的表面任务——处理艺术品,以及真实任务——保护程又阳,光荣上岗。
*
这份工作不难,何桑上手了几天,了解了艺术品过关的相应流程和法律法规之后就得心应手了起来。
只是这份工作十分繁琐,需要处理的艺术品数量大,手续多,确实需要雇佣一个人来专职处理。
她实在无法想象程又阳一边读博,一边处理这部分庞大的财产。
更何况根据林的说法,程又阳还疑似有一些情绪问题。
会是什么情绪问题呢?
抑郁症?双相?PTSD?ED?
何桑很好奇,连着观察了程又阳好几天。
只是这个人实在不像有什么情绪问题的样子。
他幽默风趣,脸上总挂着笑,有一点恰到好处的毒舌,还爱戏弄人。
有天程又阳开完组会回家,看到何桑正在挂前天送到家里来的一副蒙德里安的画。
他走过何桑身后,盯着画,冷不丁来了一句:“你挂反了。”
何桑真被唬住了一秒。
蒙德里安是几何抽象画派的代表人物,作品以标志性的“红黄蓝”三色和黑色网格构成,确实难以分别上下左右。
一秒之后何桑找回了自信,反驳:“应该不会吧,我查了好多资料和照片,还有这幅画上两侧胶带的脱胶程度,应该就是这样挂的。”结果越说声音越小,越说眼神越虚。
程又阳看到了令他满意的反应,不再继续戏弄:“我说你项链反了。”
何桑:“?”
神经吧这人。
哪个抑郁症患者还有闲心戏弄别人,他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最开始何桑没有工作的话,就借口去图书馆,跟着程又阳一起去学校。
结果发现程又阳的日常生活就是到学校开组会,跑实验,回家,十分固定。
更没观察到林所说的,什么从家里偷偷溜出去,根本找不到人的情况。
何桑甚至觉得,林这个表哥对于程又阳有点过度保护了。
一个25岁的成年男性,都读博了,就算一个人出门又怎样呢?能出什么大事。
这样想着,对于林交代的秘密任务便愈加松懈。
*
这天程又阳一大早就去学校开组会,何桑没有什么需要处理的工作,便约上了一位在小红书私信她,要当面看包的姐妹。
两人一聊,发现大家都是E大的学生,便约在E大图书馆的咖啡馆见。
何桑才一走进咖啡馆,便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女子坐在窗边,背影窈窕,栗色顺直长发披在脑后,一看就有被精心打理。
从何桑的角度还能见到她穿着黑丝的交叠的双腿,翘起的那脚正百无聊赖地上下晃动。
这习惯似曾相识。
何桑心想,应该不会吧。手上给小红书收包的那位姐妹发了条信息。
那名女子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女子拿起手机,这头何桑就收到了消息。
「我已经到了,在窗边的位置~」
何桑认命地走过去,径直坐下:“好久不见,沈瑶。”
对面的女子,沈瑶,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她。
何桑和沈瑶以前都住在Point East。
在爱丁堡读书的留子,大多是E大的学生,而Point East是离E大最近的豪华公寓,里头租住的中国人也有很多在E大读书。
这群中国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热爱社交的几个,恰好能凑一局狼人杀。
何桑和沈瑶就是在某一天的狼人杀上认识的。
两人起手就是孽缘。
第一局女巫沈瑶盲毒毒死了预言家何桑,第二局猎人何桑一枪带走了硕果仅存的平民沈瑶,第三局·····
法官操着东北口音大骂:“不是,你俩有仇啊?”
从那之后两人就开始隐隐较劲,比包包、比鞋子、比审美、比成绩。
两人都就读于艺术史专业,上课时是互相为对方占座的体贴好友,作业出分后又开始暗暗打听对方多少分。
杨歆月经常吐槽她和沈瑶的关系过于塑料。
此刻更是“敌蜜”见面,分外眼红。
沈瑶从震惊里抽离,恢复平时那死装的名媛模样,先手发言:“哟,何大小姐怎么开始出二手包了?财务危机了?”
何桑把皮球踢回去:“这不是沈大小姐对二手包感兴趣,我投其所好吗?”
K.O.
沈瑶吃瘪,继续攻击:“最近怎么没在公寓见到你?不会是交不起房租搬走了吧?”
沈瑶以前也爱这么损,只是以前两人都清楚这就是句掺了假毒的玩笑话,可如今这话于何桑是淬了真毒的刀子。
何桑有被中伤到,却仍在嘴硬,死要面子:“最近跟朋友一起去了法罗群岛,照片还在修,记得给我点赞哦。”
沈瑶要收的包是xxxx 2021的秋冬限定,当年何桑就是凭借这个包抢了沈瑶的风头,如今沈瑶想收这款过季老包,想必是对当时被抢风头的事耿耿于怀。
既然沈瑶如此耿耿于怀,那这笔交易能成。
可眼前的沈瑶紧咬下唇,盯着她的梦中情包,似在犹豫。
何桑大觉不妙。
沈瑶大概确实想要这包,但是对于从她何桑手里买二手包这件事情难以接受。
何桑心下一横,在金钱面前,面子都是可以被出卖的。
“其实······”何桑朱唇微启:“我家快破产了,我爸妈给我断供了。”
沈瑶还以为何桑在开玩笑,再三确认,直到何桑把前因后果都讲出来。
沈瑶身上那股嚣张的气焰散了,她蔫坐在那里,绞着手指,不停地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开始那些话都是瞎说的······我不知道的,没有要戳你伤口的意思。”
何桑和沈瑶本没什么深仇大恨,之前两人处成塑料姐妹花,纯粹是因为气场不和。
而沈瑶也只是嘴上不饶人,本质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晚上想起她那些淬了毒的话估计要后悔得睡不着觉:“你的包多少钱出?价格合适的话我就要了。你要是还想出其他的包,也可以发给我看看。”
何桑看着交易记录。
当初,杨歆月听到她们俩在那里攀比包包的时候,翻了个白眼,吐槽何桑现在像那种没有脑子,只会攀比身外之物的愚蠢富家女。
何桑现在也觉得这种行为幼稚。
其实她刚上大学的时候还是一个朴实的学生,看到奢侈品店都腿颤的那种。
只是花花世界迷人眼,和point east这群少爷小姐玩多了,何桑的生活也开始纸醉金迷起来。
看着离开自己的包,和账户上的交易记录,何桑觉得那浮华骄躁的一部分离自己远去了。
“哦对了,你兼职的那家是不是A栋的顶层?那里住的是不是那个长得很帅的心理课助教Eric Cheng?”临要走,沈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何桑点点头。
“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沈瑶凑近,在何桑耳边说:“他可能是gay!”
······
她只是打个工,怎么还干上007了。脑子里想起杨歆月那些脑洞,何桑心想,这人怎么跟gay过不去了。
虽然早先何桑那样问林,但她那是想套话,心里并不觉得他们是gay。
她的gay达很灵的,百试百灵,从未失误,在见到程又阳和林的时候一次都没响过。
何桑憋着笑,等沈瑶继续说。
“我之前在电梯碰到过他家的上一个助理,一个外国男生。”
“哦?”沈瑶说的应该是之前那个工作了一天就辞职的英国西班牙混血小哥,这事儿何桑还挺感兴趣的。
“他跟我吐槽,说A栋最上面那家,表面上招助理,结果他一过去,发现雇主是gay!还奇奇怪怪的,他担心是那种不正经的兼职,所以赶紧辞职了!你也要小心!”
何桑连声答应,说一定小心,等沈瑶走了才开始笑。
难怪程又阳不愿意告诉她那小哥为什么辞职走人。
何桑在家里等,心想等程又阳回来,一定要拿这事儿狠狠地损他,谁让他平时这么毒舌。
左等右等,天色都暗了,程又阳还没回家。
爱丁堡维度高,夏季的白天很漫长,天色暗下来时已经将近九点。
程又阳从没这么晚回来。
何桑给他发消息,他不回。
何桑给他打电话,对面只有冰冷的机械“sorry”声。
她的心凉了半截,想起林的叮嘱和她的秘密任务。
何桑心底还是有点不相信林害怕地那个可能性,但身体已经诚实地出门寻找。
她去学校,找过了食堂,图书馆,还去了心理学的那栋楼。
她对心理学这栋楼不熟,只能找人问程又阳的办公室,问了好几个人才问到
急匆匆赶过去,往里望了一眼,贴着“Eric Cheng”名牌的办公桌就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椅子却是空的。
何桑急坏了,在错综复杂的楼里漫无目的地找,一无所获。
何桑从楼里出来,天色全黑,这栋楼对面还是公园、黑得要命,只有远处学校楼暖黄色的灯光一闪一闪。
她无助地回望这栋古老的建筑,急得要哭了。
最后拿出手机,做好挨骂的准备,认命地给林打电话。
“嘟——嘟——”
对面响了两声。
手机被人抽走,电话被人按掉。
何桑回头。
身后,离她不到一尺的距离,程又阳看着她的手机:“噢,在给林打小报告。”
他的眼睛从手机屏幕里抬起,明亮如炬,狡黠地看着何桑,勾起嘴角:“被我抓现行了吧。”
第5章 Chap. 5 前往西班牙
先前的慌乱、无助,尽数离家出走,剩下一种上课讲小话,被老师抓包,又无处狡辩的尴尬。
何桑伸手想拿回自己的手机。
程又阳不还,见她不说话,程又阳接着说:“是林让你来看着我的,对不对?”
何桑从小就不是那种坐着等老师处罚的乖小孩,张嘴狡辩:“不是的,我工作上有些法律相关的事情要问林。”
“眼神飘忽,肢体紧张,说话不连续,是说慌的典型特征。”
何桑知错就改,这次瞪大眼睛,昂着头,直视程又阳:“真的没有,你想多了。”
“······刻意的直视,不自然的眼神,故意的强调,还是撒谎的典型特征。”
何桑服了:“你们学心理学的都这样吗?还教你们测谎?”
程又阳顿了一下:“其实我研究的领域是儿童双语发展。看破你这点谎言还不需要用到什么专业知识。”
“······”
“说说吧。”程又阳单肩背着包,双手插兜,微微俯身盯着何桑:“林怎么跟你交代的?”
何桑怕程又阳把她开了,她不能没有这份工作,一五一十全说了。
当然,省去了杨歆月脑补程又阳和林是一对的那段。
“你觉得我像有什么情绪问题吗?我像是会想不开的样子吗?”
何桑翻了个白眼,摇摇头。
“为什么?”
“没理由,没症状。”何桑想到他戏弄人的样子:“没天理。”
“所以你也觉得林是过度关心对不对?那就好办了,林交代给你的看着我的任务你敷衍敷衍,专心处理那些艺术品。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遍,从此后互不打扰。”程又阳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转身准备回家。
何桑灵光一闪,快步上前追上程又阳:“所以你一直知道林给你招助理主要是想看着你?”
程又阳走得快,在前面头也不回地“嗯”了声。
“所以你才装gay赶走了前面那个英国西班牙混血助理?”
程又阳猛得停下,回头:“什么装gay,啊不,我本来就不是gay,你别误会······诶不是,你怎么知道?”
何桑冲他得意一笑,蹦蹦跳跳地冲到程又阳面前:“我当然知道~我可是手眼通天。”
只是这样一来又有新的问题了。
“既然你知道林招助理是为了看着你,你也不想被人看着,那你为什么要录我?”
“少自恋了,谁追着录你一样。我整天忙着开组会、做实验、跑数据,那堆艺术品总要有人处理吧。”程又阳绕开她,继续往前走。
少男少女在爱丁堡古老的街道上你追我赶。
“不对不对。只是处理那些东西的话,招谁有什么区别?面试那天,是你说的‘就她吧’——你一开始就想录我。而且你一直知道我女扮男装面试,你真不想录我的话,直接告诉林,说我性别不合适就好了,哪那么麻烦?”
程又阳被何桑缠到不行,停下来,认真看她:“因为你更需要这份工作。”
这次轮到何桑问为什么。
那天在亚瑟王座,何桑诓程又阳说她情绪崩溃是因为被前男友骗了钱。这也没惨到会被一个陌生人如此同情,且直接给到工作offer的程度吧。
“这位小姐,咱们留子里确实有条件一般,生活清贫的,而你显然不在此列。你那顶小羊皮棒球帽,还有你的衣服,全都价值不菲,你这样家境的留学生,不会为了一个兼职工作,不惜女扮男装去应聘的。”程又阳目光下移,看着何桑短至锁骨上的头发:“你为此还不惜剪掉了一头精心保养的长发。”
程又阳记得第一次见到何桑的那天,她有一头微卷的长发,这样的长发打理起来很费心,而她的头发光泽、柔亮,一看就下了功夫养护。
“所以,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何桑看着程又阳不说话。
有一股暖流顺著心脉,填满胸腔,暖到她有点委屈,有点哽咽,有点想哭。
“你们学心理学的还有点本事,这也能看出来。”
“······请你们这些外行人停止对心理学的想象,我们真的不教这些。”
*
有一件雕塑作品被扣在了英国海关,海关需要相应的法律文件。
何桑把邮件转发给林,不一会儿林就回复了,带上了一大串附件,正文里叮嘱她先找有资质的翻译机构做翻译,再发给海关。
何桑瞟了一眼附件,一大串文件名里,有一个词格外显眼。
defunción。
西语“死亡”的意思。
那份文件的全名是:El certificado de defunción(1)
死亡证明。
何桑愣了,又看了看其它的文件。
Testamento,遗嘱。
Escriturar,财产公正。
······
在这里工作的这一两周里,她知道这些艺术品大多价值不菲,也可以从中窥见程又阳的天文身家。
何桑不傻,她知道这些顶级富人的财富还是少问为妙,所以从未多问。
只是那些从未多问的故事,通过简简单单几个文件名,猝然展现在眼前时,还是震撼到了她。
何桑一边确认这几份文件,一边和翻译机构沟通。
她先打开那份标着(1)的死亡证明,这份证明属于一位叫“Bella Ka Man Ching”的女士。
既然有死亡证明(1),那应该还有死亡证明(2)。何桑找了找,马上发现了一份标着(2)的死亡证明,这一份属于一位叫“Youhe Cheng”的女士。
Youhe Cheng,看名字应该是程又阳的姐姐或者妹妹。
那么Bella Ka Man Ching女士极有可能是他们的母亲,可为什么是Ching而不是和她子女一样的Cheng?
何桑给林发消息:「可以问一下Bella Ka Man Ching女士的名字构成吗?以及她的姓氏是否拼错?」
「first name:Bella, middle name: Ka Man, last name: Ching.」(名Bella,中间名Ka Man,姓氏Ching)
「程的粤语拼音Ching。」
给翻译公司把一切都叮嘱好,这项任务暂且告一段落。
何桑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打开谷歌,搜索“Bella Ka Man Ching”。
没有搜到有用的搜索结果。
何桑去掉中间名,只搜“Bella Ching”。
这次有一则西语新闻。
“据悉,2022年5月,前GARC?A设计师,Bella Ching女士与其幼女在阿尔瓦拉辛因车祸离世,享年53。”
······
5月,距今只有两个月。
“你的家人呢?”
“死光了。”
那天在咖啡馆,程又阳曾这样回答她的问题。
原来那并非一句戏言。
也是,谁会拿这种事情当玩笑呢?
她早该想到的。
发生这样大的巨变,很难不让人担心程又阳的状态,林并不是无缘无故地找人看着程又阳。
她曾经觉得程又阳有情绪问题这件事情是“没理由,没症状,没天理”,现在理由有了,症状呢?真的没有吗?
何桑想起程又阳吃得非常少。
林叮嘱过她要看着程又阳吃东西,可是程又阳很多时间都在学校,何桑问他吃了没,他都只说在学校吃过了。
周末在家时,何桑几乎只见过他喝咖啡。
越想这些事,心里越有股刺刺的凉。
她不应该只从一个人的性格来看他是否有情绪问题。
她错得彻底。
深夜,何桑想着这些事情,翻来覆去睡不着。忽然想起她这层有阳台,便走出房间。
刚靠近阳台,便发现上面有人。
程又阳窝在摇摇椅上,椅子一前一后摇晃着,微卷的棕色短发从椅背上呲出来。
一旁的小茶几上摆着打开的电脑,和一个马克杯。
现在是凌晨三点。
看到程又阳在阳台上,何桑本不想打扰他,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落地窗滑动,发出响声,程又阳回头:“吵醒你了?”
何桑鲜少看见如此疲惫的他。
许是因为一直没睡,他平时那些逗弄人的话都像玫瑰的刺一样,疲惫地脱落。
“没,我起夜。你还没睡?”何桑拉过一把椅子,和程又阳隔着茶几坐下。
“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何桑看着楼上:“三楼没有阳台吗?”
“三楼是个小阳台,这个阳台比较大。”
程又阳身下的椅子“吱呀吱呀”地响着。
何桑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接下来连着好几天,何桑早上起来时,都能看见阳台的小茶几上,摆着一个马克杯。
*
夜里,凌晨四点。
程又阳穿着灰色连帽衫,背着双肩包,蹑手蹑脚地下楼。
准备出门时想起些什么,又倒回来,走到何桑房间门口,耳朵贴近。
里头没有什么声响,应该是熟睡了。
最后一点担心也被放下,程又阳准备出门。
他开关门动作轻柔,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到楼下,程又阳打开Uber。
打到一辆黑色的特斯拉,等了几分钟之后却被司机取消了订单。
软件又开始找车。
他的航班7:45起飞,现在是4:15。
爱丁堡机场离市区并不远,现在又是半夜,打车过去大约只要二十分钟。
时间绰绰有余。
“你在干嘛?”质问伴随着喘气声,在背后响起。
程又阳回头,表情错愕。
何桑气喘吁吁地站定在他身后,睡衣外头披了件外套就下来了,看着就很匆忙。
“你怎么跟来的?”程又阳出门前还特意确认了何桑睡着。
“我说过我手眼通天的嘛。你要去哪?”何桑还喘着气,嗓子有点发紧。
“咱说好了的,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只负责你的工作,不用管我去哪儿,也别管林嘱咐你什么。”
“这······”何桑都忘了这茬。
这怎么能一样?此一时彼一时嘛。
当初何桑觉得林单纯就是过度担心,程又阳一个25岁的大男人,会跑会跳,会说会笑,有什么需要看着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何桑知道了他两个月前母亲和妹妹突然离世,吃得少还不睡觉,一切的一切都指向林的担忧的那种可能。
她怎么可能还不把林的叮嘱当一回事儿?万一程又阳有什么好歹,她怎么跟林交代?
那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兼职就要泡汤了。
何桑说什么也不让程又阳一个人去,还准备给林打电话。
程又阳扑过去抢她手机。
有了上次手机被他抽走的经验,何桑怎么会让他抢到。
两人你来我往,手机一声一声地响着,程又阳心脏高高提起,最终还是妥协了:“你先挂了,都能谈。林平时挺忙的,你别大半夜打扰他。”
何桑一听有转机,挂掉了电话,准备听听他怎么谈。
谁知道程又阳说:“你有申根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