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铁,燃烧吧青春直至最后的死亡》 第21章:薪尽·孤证 “呃……啊……” 焚风残存的神躯僵硬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巨大的、边缘流淌着毁灭能量和空间乱流的空洞,看着那彻底消失的核心和手臂。 他那由毁灭星辰构筑的眼眸中,所有的情绪——癫狂、愤怒、痛苦、惊骇,都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最终只剩下一种……茫然的空洞。 毁灭的化身,第一次品尝到了被……“毁灭”的滋味。 他庞大的残躯,失去了核心的支撑,开始无声地崩解、消散,化作最原始的毁灭能量流,如同金色的沙尘,被那贯穿天地的血色洪流裹挟着,一同冲向了宇宙的深处,最终消失在冰冷的星海之中。 而那贯穿天地的血色巨龙,在完成了它的使命——击破金芒、湮灭核心、撕碎令使分身之后。 也耗尽了所有力量,如同燃尽的篝火,在宇宙的背景下缓缓消散,只留下一条横贯苍穹、久久不散的暗红色空间伤痕,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凡人曾在此,以生命为代价,向神明挥出了撼动星海的一击。 战场中心,那个由【夜凯】踏出的、深不见底的环形巨坑边缘。 没有英雄的屹立,没有胜利的欢呼。 只有一片死寂。 在那焦黑、熔融的巨坑边缘,靠近高凯最后发起冲锋的起点处,静静地匍匐着一小片……焦黑的痕迹。 那几乎不能被称作“人形”。 那是高凯燃烧殆尽后,残存于世间的最后一点证明。 曾经沸腾如熔岩的躯体,此刻只剩下最核心、最坚韧的骨骼框架,但也早已碳化、碎裂,呈现出一种令人心碎的焦黑色泽,如同被烈火焚烧千年的枯木。 曾经包裹着沸腾生命力的肌肉与组织,早已在“夜凯”的终极释放中化为飞灰,融入了他冲刺时撕裂的空间乱流里,或是飘散在战场上灼热的风中。 仅存的、属于左臂的几截焦黑断骨,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嵌在滚烫的琉璃质地面中。 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那曾经照亮绝望、撼动神明的生命之火,已彻底熄灭。 连灰烬都显得如此单薄,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他从这片他拼死守护的大地上彻底抹去。 他像一块被投入炼狱、燃尽一切的顽石,最终静静地伏在巨坑的边缘,与这片被他自己的力量和敌人的毁灭共同塑造的焦土融为一体。 阳光落在这片焦痕上,没有反射出任何光泽,只有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黑暗。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打破了这死寂的悲凉。 远处,安全区的边缘。黑塔无力地跪在破碎的大地上,她纤细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仿佛要将那汹涌而出的悲痛强行堵回去。 晶莹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在她沾满灰尘和血污的脸颊上冲刷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看到了。 她看到了那贯穿天地的血色彗星是如何撕裂灭世的金芒,如何湮灭那恐怖的核心,如何将那不可一世的毁灭令使投影彻底撕碎。 她也看到了。 那彗星核心的光芒,是如何在完成这惊天动地的壮举后,如同燃尽的星辰般,迅速黯淡、消散。 她更看到了。 巨坑边缘,那最后一点渺小、焦黑的痕迹。 理智告诉她,这是唯一的结局,是凡人挑战神明必然的代价。 得益于智识命途的垂青,她的计算模型早已推演过无数次。但当这一切真实地、惨烈地发生在眼前,当那个嘴里喊着“青春”、一直为守护弱小而战的挚友真的化为了一片焦土时…… “高凯……高凯……” 她哽咽着,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声音破碎不堪。 泪水模糊了视线,让她看不清那焦痕的具体模样,但那片黑暗却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混蛋……你这个……超级大混蛋……!” 她终于忍不住,将脸深深埋进沾满泥土的掌心,压抑的哭声再也无法抑制,在空旷死寂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凄凉。 她为他的逝去而哭,为他的壮烈而哭,也为这残酷的现实而哭。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被“夜凯”贯穿、正缓缓消散的暗红色空间伤痕边缘,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光屑,如同回光返照般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被空间乱流彻底撕碎的精神意念,如同风中残烛般,艰难地传递了出来,清晰地回荡在破败的战场中,也仿佛是对着那片焦黑的残痕低语: “嗬……嗬……” 那是焚风最后残存的、即将彻底消散的意志碎片。 “高……凯……” 这意念中,没有了癫狂,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毁灭的傲慢。只剩下一种纯粹到极致的、近乎空灵的赞叹与认可。 “好……好一招……‘夜凯’……” “燃烧生命……粉碎星辰……撼动神座……” “凡人……竟能……将‘毁灭’……诠释得……如此……辉煌……如此……纯粹……” “以存在……燃尽……换取……终极的……湮灭……” “你……才是……真正的……毁灭……之……” 最后那个“美”字尚未完全凝聚成形,那点微弱的金色光屑便如同被风吹散的流萤,彻底湮灭在宇宙的乱流之中,再无一丝痕迹。 焚风,这位执掌毁灭的令使分身。 他最后的意志,他最后的“声音”,并非诅咒,并非不甘,而是对那个将他投影彻底击溃、燃烧殆尽的凡人,献上了最高的、发自毁灭本源的称赞。 他将高凯那燃尽一切、玉石俱焚的终极一击,视为对“毁灭”这一概念最辉煌、最纯粹的演绎。 空间伤痕依旧狰狞地横贯天际,巨坑边缘的焦痕在阳光下沉默无言,只有黑塔压抑的啜泣声,在空旷的战场上低回,为这场撼动星海的凡人弑神之战,画上了一个无比悲壮、无比惨烈、却又带着一丝奇异震撼的休止符。 湛蓝星得救了。 代价,是一位燃烧了70年“青春”与生命的弱小吊车尾。 过去的悲剧终将会过去,斯人已逝,未人需行。 这场毁灭的灾难给了湛蓝星的人们惨痛的教训,刻骨铭心。但在往后的三年里,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和对重建家园的渴望,湛蓝星开始逐渐从废墟中爬起,恢复生机。 城市在焦土上重建,农田在荒芜中复苏,人们擦干眼泪,再一次开始了自己的发展,带着对逝者的缅怀和对未来的谨慎期许。 黑塔,这位在毁灭的战场边缘,因为高凯的守护而存活下来的唯一目击者,被湛蓝星的人们尊称为“末日余晖中的孤勇者”、“力挽狂澜的英雄”。 她的名字被镌刻在重建城市的每一座纪念碑上,她的形象出现在教科书和宣传画中,她的功绩被谱写成史诗传唱。 她的名字,已经深深烙印在湛蓝星每一个人的心中。 然而,这份沉重的荣耀对黑塔而言,却是无休止的折磨。 她无数次站在公众面前,声音嘶哑,眼神锐利如刀:“真正拯救湛蓝星的,不是黑塔!是高凯!”但回应她的,是困惑的眼神、礼貌的沉默,甚至是善意的“安慰”: “黑塔大人,您不必如此谦逊,也不必为逝去的弱者背负愧疚……” 不对,应该说,没有人真正知道高凯是谁。他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在历史的风暴中彻底湮灭。 就算偶尔有人记得这个名字背后的人是谁,也只会嗤之以鼻——一个出生时就基本宣告死刑、连走路都气喘吁吁的弱小吊车尾,怎么可能与代表宇宙终极毁灭的令使战斗?还能打赢? 这比神话更像神话,荒谬得令人发笑。黑塔的呐喊,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重复了无数次,她的声音被淹没在集体的认知和刻板印象的铜墙铁壁之下。 最终,黑塔沉默了。那是一种比愤怒更深的绝望。 她不再试图说服任何人,而是将全部精力,以一种近乎自虐的狂热,投入到对“智识”命途的探索之中。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关乎高凯的问题。 而能够回答问题的“人”,在她看来,唯有那象征着宇宙所有知识与逻辑终点的存在——智识星神,博识尊。 一百二十八年。漫长的岁月足以让沧海桑田,让英雄的传说凝固成冰冷的雕塑。 黑塔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战场上弱小无助的智识命途行者,现在的她更加强大,她的智慧如同经过亿万次锤炼的星核,散发着深邃而冰冷的光辉。 她在生命科学、能量转化、时空理论等多个领域做出了颠覆性的贡献,最终,她在“生命方程”上取得了划时代的突破。 这项研究揭示了生命能量与时空曲率之间一种前所未闻的、非线性的转化关系,其精妙复杂程度,终于引起了那高踞于知识金字塔顶端的存在的注意。 以此成就为桥梁,黑塔得到了与智识星神博识尊进行一次一对一问答的殊荣。 那是在一个超越时空概念、由纯粹逻辑和数据流构成的奇点空间,没人知道那天她具体问了什么,也没人知道那冰冷的、象征着宇宙终极理性的智识星神回答了她什么。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没有撼动星辰的波动。 只有黑塔在离开那片奇点空间时,那仿佛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精气神的背影,以及那双深邃眼眸中翻涌的、足以淹没星辰的复杂情感——震惊、剧痛、难以置信的悲恸、深入骨髓的懊悔。 支撑了她整整一百二十八年的信念此刻轰然倒塌。 那天之后,黑塔没有返回她那位于知识圣殿顶端的实验室,也没有接受任何人的觐见。她像一个幽灵,穿越了繁华的重建都市,径直回到了一个早已被遗忘的、位于城市边缘废弃工业区的偏僻角落——那里,曾经是“高氏武馆”的旧址。 如今只剩下几堵摇摇欲坠的断壁残垣,被厚厚的尘埃和顽强的荒草覆盖,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伤口。 黑塔将自己关在这片废墟里,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附近的居民偶尔会听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断断续续地从那片废墟深处传来,让听者心头发颤。 也有人说,在某个深夜,看到那片废墟里透出微弱却奇异的紫色光芒,仿佛有某种能量在无声地流淌、修复,断壁残垣似乎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被重新“编织”和“固定”,荒草被无形的力量抹平,露出下面龟裂的地面。 但这不重要,或者说,无人能真正理解黑塔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第四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那片废墟消失了。 并非被拆除或掩埋,而是整个武馆旧址,连同其下方的一片土地,被一种无法理解的空间相位技术精准地“剥离”了现实位面。 原地只留下一个无比光滑、如同镜面般的巨大圆形凹陷,深不见底,边缘处残留着细微的空间能量波动,证明着这里曾发生过不可思议的事情。 自那之后,这座承载着无人知晓真相的武馆,便被不知名的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黑塔)买下,随后被彻底带走,消失在了茫茫星海的某个未知维度。 它成了一个沉默的纪念碑,一个只属于黑塔和那位被遗忘英雄的秘密坟冢,一个在宇宙尺度上、由智识命途的强者亲手保存的,关于“代价”与“意义”的终极答案。 而湛蓝星的历史书上,英雄的名字,依旧只有黑塔。 高凯,依旧是那个无人记得、也无人相信曾闪耀过刹那辉煌的,尘埃般的吊车尾。 只有那消失在空间相位中的武馆,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被一个世界拒绝的真相,以及一位英雄迟来了一百二十八年的、无法言说的悲恸与祭奠。 在之后的五十年,黑塔将湛蓝星带入星域之间的大联系时代之后便消失不见。 有人说她前往了银河的边缘在那里休息。 也有人说她奔向了未知之地寻求复活亡者的方法。 但无论言论如何都在诉说着一个事实,这位宇宙中的天才,智识命途上的巨人也有了自己所要追寻的最终之物。 ——本次模拟完结—— ……………… ps:非常抱歉这次更新这么晚,作者菌今天去面试了,结果不尽人意,跑了四五家都是不需要,唉…… 由于担心质量写不好所以先写一半自己抽时间打的大纲内容,晚上我看下能不能在睡觉之前再给大家写一章出来。 在这里也非常感谢大家的礼物!谢谢大家!(鞠躬) 第22章:薪尽·孤证(二) “哇——” 看到这里,三月七再也忍不住了。本就善良且情感丰沛的她,仿佛亲身经历了那场被遗忘的牺牲,心被狠狠揪住。泪水决堤般涌出,她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呜呜呜高凯~好惨啊呜呜呜呜~”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心疼与不甘。 “那么努力的人……那么、那么拼命燃烧了自己的人……最后居然……居然还没有被人们记住呜呜呜~黑塔前辈该有多难过啊……高凯他……呜呜呜……” 她一边抽泣,一边用尽全力地紧紧抱住怀里那个巨大的、柔软的粉色云朵玩偶,仿佛要将它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此刻,在她朦胧的泪眼中,那团温暖的粉色云朵仿佛化作了那个瘦弱却燃烧着惊人光芒的身影——高凯。 她用力抱着它,下巴深深埋在云朵中,肩膀不住地颤抖,像是在拥抱一个无人知晓的英雄,试图用自己微弱的体温去慰藉那早已冰冷消散的灵魂,给予他迟来了一百二十八年的、来自陌生世界的拥抱与安慰。 “……” 丹恒没有开口说话。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模拟光幕上那最后消失的武馆影像上。 他的性格内敛,本就不擅长应对如此汹涌澎湃的情感洪流,更不习惯在他人面前表露。然而,模拟中高凯那纯粹到极致、燃烧生命如尘埃般寂灭的壮烈,以及黑塔跨越漫长岁月追寻真相却最终只能将秘密封存于异空间的悲怆,如同最沉重的鼓点,一下下敲击在他心上。 三月七那毫无保留的、带着撕裂感的哭声,此刻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撞在他紧绷的心弦上,让他感觉胸口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闷和抽搐,眼角难以控制地微微泛红,他只能不动声色地侧过脸,抬手极快地用指节蹭过眼角。 “小三月,不要这么悲伤。” 姬子温柔的声音如同温热的泉水,轻轻流淌在悲伤的气氛中。 她起身,坐到哭得几乎喘不过气的三月七身边,伸出双臂,将她连同那个巨大的云朵玩偶一起,轻轻地、但无比坚定地揽入自己温暖的怀抱。姬子的眼神充满了柔和与理解,她轻轻拍抚着三月七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然而,仔细看去,姬子那双总是睿智从容的眼眸深处,也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光,眼睫上还残留着未来得及完全擦拭干净的细小泪珠。高凯的故事,触动了这位见惯宇宙悲欢的女领航员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虽然高凯为此牺牲了,”姬子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但他却将他的‘青春’——那短暂却无比炽热的生命之火——以最壮烈、最纯粹的方式释放了出来。他照亮了苍蓝星最后的希望,更让黑塔,让此刻的我们,这些跨越时空的‘见证者’,都清晰地看到了那份光芒,不是吗?” 她轻轻整理着三月七被泪水沾湿的鬓发。 “记住他,理解他,这本身就是对他存在意义的一种延续。他的光芒,并没有真正熄灭,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姬子说的不错,三月,你不必如此伤心。” 瓦尔特·杨沉稳的声音也在一旁响起。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带着一种经历过岁月沉淀的洞悉与肃穆。他走到两个女孩身边,声音不高,却蕴含着强大的说服力。 “对于高凯这样背负着伟大精神而前行的人而言,肉身的消逝或许并非终点。唯有他所代表的那种精神——那份在绝境中爆发的不屈、那份为守护而燃尽自我的纯粹、那份超越凡俗认知的勇气——能够被真正地理解、认可并超越其本身的意义,才是他灵魂深处真正期盼的‘高兴’之事。” 瓦尔特的目光扫过光幕上黑塔消失于空间相位前的最后画面。 “而在模拟所展示的‘历史’里,他已经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了这个最核心的目标。他点燃的火种,在黑塔的灵魂深处,在我们此刻的认知里,已经点燃了。所以,不必为他无法被世人铭记而过度悲伤。” 说到这里,瓦尔特也不禁在心中深深感叹。 高凯的身影,与他记忆中那些早年在崩坏灾难中挺身而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同伴们,甚至是他自己曾经走过的某些道路,产生了强烈的共鸣。都是为了背负某种超越个体的精神与责任,甘愿付出一切,哪怕前路是彻底的湮灭与遗忘。 这种共鸣,让他对那个名叫高凯的“吊车尾”,产生了一种跨越时空的敬意与深刻的惺惺相惜。 整片空间内一时只剩下三月七低低的抽噎声,以及姬子温柔的安抚低语。悲伤的气氛并未完全散去,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敬意与理解。 高凯的故事,如同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星穹列车每一位乘客的心中,都激起了层层涟漪。那个被苍蓝星遗忘的名字,在星穹列车的记忆里,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 相比于三月七放声哭泣的列车组,另一侧的仙舟代表们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那份沉默并非冷漠,而是像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其中蕴含的敬意与惋惜,远比言语更加厚重。 大捷将军飞霄,这位以勇武和豪迈著称的仙舟名将,此刻那双锐利的眼眸中却盛满了深沉的惆怅。 她经历过无数战场,见过形形色色的战士,但模拟中高凯那以孱弱之躯点燃生命、不求回报只求守护的纯粹意志,依然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在她坚固的心防上。 她能感受到,这种纯粹,在充斥着算计与力量的宇宙中,是何等罕见,何等珍贵!他的精神,他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燃尽自身照亮他人的决绝,在她眼中,比仙舟最璀璨的星槎宝石、比罗浮库藏中最耀眼的黄金,更加纯粹,更加闪耀! 这样的人,不应该有这样的对待——被误解,被遗忘,被历史的尘埃掩埋。 这样的人,不能够有这样的结局——付出一切,却连一个名字都无法在拯救的土地上留下。 这样的人,不允许有这样的遗忘——英雄无名的悲剧,是对所有牺牲者最大的亵渎。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敬意在胸腔中翻涌。飞霄默默地站起身,走向空间一侧临时摆放着茶酒点心的案几。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目光沉沉地扫过桌上那些精致的杯盏,最终,她的手越过温润的玉壶,径直拿起一个盛满上等烈酒的粗瓷大碗。那碗酒液清澈,却仿佛映照着高凯燃烧生命时的火焰。 她端起碗,没有多余的言语,仰头便是一大口。辛辣滚烫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下心头的沉重。 她喝得很猛,但动作却带着一种沉重的仪式感。烈酒入喉,仿佛饮下的是那份无人知晓的悲壮。碗中剩下的一半,她没有再喝。 飞霄捧着酒碗,缓缓走到空间开阔处。她微微俯身,手臂带着千钧的力道,却又无比轻柔地将碗中那半碗烈酒,缓缓地、均匀地泼洒在光洁的地面上。 晶莹的酒液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随即浸润地面,留下深色的印记,如同英雄无声滑落的血泪。 “高凯……”飞霄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对着那消散的酒液倾诉。 “如果我们能够见面的话……我想,我们或许真的能成为……要好的朋友吧。” 话语很轻,却重逾千斤。 这是来自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对另一位虽未谋面、却已用灵魂震撼了她的战士,最朴素也最崇高的认可。 就在飞霄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旁静坐的神策将军景元也无声地动了。 他同样没有言语,只是平静地拿起自己面前那杯早已温凉的清茶。他没有喝,而是执起案几上另一个空置的、同样质地的青玉茶杯。他提起温热的茶壶,清澈的茶汤带着袅袅热气,注入那只空杯之中,直到茶水盈满杯沿,平静无波。 景元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沉淀了漫长岁月的仪式感。 他将那杯新沏的、热气蒸腾的清茶,稳稳地放在了自己茶杯的旁边。两杯茶,一杯属于他,一杯……属于那位此刻只存在于故事与敬意中的、名为高凯的英魂。 没有祝词,没有叹息,只有这无声的注满与并置。 此刻,整个空间内,无声的敬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飞霄的烈酒祭英魂,景元的清茶奉故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却承载着同一种跨越时空的沉重缅怀与无言认同。 仙舟的将军们,用属于他们的、浸染着千年武德与智谋底蕴的方式,向那位被苍蓝星遗忘的“吊车尾”,献上了最深的、无需言说的敬意。 那半碗浸入地面的烈酒,那杯热气渐散的清茶,便是他们心中最庄重的纪念碑。新茶的热气在空杯中袅袅升腾,又缓缓消散,如同高凯那短暂却炽烈燃烧的生命,最终归于寂静,只留下满室无声的沉重与铭记。 ………… 啪!啪!啪! 清脆而带着某种奇异节奏的三下掌声在空间内响起,砂金从那张柔软的、与他华丽衣着格格不入的沙发中站了起来,动作流畅而带着一种表演般的优雅。 他那双美丽的、如同孔雀翎羽般瑰丽的瞳孔,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紧紧锁定着模拟光幕上最终定格的空间相位转移画面。 “所有,或者一无所有…” 砂金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每一个音节都像精心打磨的宝石般掷地有声,“这场豪赌…真是难得啊…” 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按在自己华贵礼服下的胸口,嘴角勾起一个玩味又带着深深震撼的弧度,“就连我这个自诩资深的赌徒,此刻都不免感到…心跳加速啊…”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翻,一枚闪烁着神秘光泽的金币凭空出现在他修长的指间。没有一丝犹豫,他用拇指将其高高弹向空中。金币在空中飞速旋转,划出一道耀眼的金色弧线,吸引着其他人的目光。 砂金甚至没有抬头去看它下落的轨迹,只是随意地一抬手,精准地将下落的金币攥入掌心。 他缓缓摊开手掌。那枚特制的金币静静地躺在他手心,朝上的一面,赫然是一个清晰、锐利、仿佛带着胜利宣言的字母——V。 砂金的孔雀瞳微微收缩,随即那抹狂热的光芒更盛。他将金币紧紧攥回手心,仿佛要将那“胜利”的印记烙入灵魂。 “强牌慢打…釜底抽薪…” 他喃喃低语,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叹与欣赏,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那个名叫高凯的渺小身影上。 “高凯啊高凯…你这家伙…真是令人惊叹。以生命为注,以世界为局,压上一切,只为博一个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胜利’…然后,你竟然真的赢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味这惊世赌局的每一个细节。 “最绝的是,甚至没给自己留一个‘赢家通吃’的席位…纯粹的、彻底的、不留后路的…ALL IN!” 砂金的声音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还有一种对极致赌徒精神的顶礼膜拜。 而在他身旁,一向喜欢在砂金发表高论时泼冷水的拉帝奥,此刻却罕见地保持了沉默。 这位学者,眉头微蹙,深邃的目光同样停留在光幕上,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思索与难以掩饰的震撼。 这次模拟带来的冲击,对他而言同样巨大。 谁能想到?谁能真正想到?一个被先天缺陷束缚、被世人鄙夷的“凡夫俗子”,竟然真的凭借那具看似孱弱的血肉之躯,爆发出了足以重创一位“毁灭”令使的力量!即使…那只是一个只拥有本体五成力量的分身,但那终究是星神令使! 是行走的宇宙天灾!这已不是简单的勇气或鲁莽可以解释,这更像是一种…在绝境中爆发的、对命运本身的反抗意志,一种超越了常理认知的“可能性”。 勇气还是鲁莽? 自大还是自信? 真理医生维里塔斯·拉帝奥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些词汇,最终发现它们都显得过于苍白。 如果按照天才俱乐部那些高高在上的标准来衡量,高凯无疑是一个连门槛都摸不到的、最笨拙的庸人。 但对他——一个致力于将真理和智慧播撒给“庸人”的医生而言,高凯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震撼性的真理宣言:伟大,并非天才的专利。 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坦然地为他人付出代价?有多少人能平静地付出生命?又有多少人,能在明知前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时,依然能爆发出如此纯粹、如此决绝的力量,逆流而上,向死而生? 拉帝奥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最高的认可。 “哼…” 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打破了拉帝奥的沉思。 只见维里塔斯·拉帝奥缓缓站起身,他那标志性的石膏头套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戴好,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留下一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锐利眼睛透过眼孔扫视了一圈空间。 他的声音透过石膏头套,带着一种惯常的、似乎永远在评判的冷淡腔调,但仔细听,却能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寻常的波动: “这一次…勉强算你及格吧,高凯。”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分量远超任何华丽的赞美。 离开这片空间的方法,他早已洞悉。之所以留到现在,纯粹是出于对这场“模拟”结局的好奇。 现在,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他也给出了自己独特的、属于“真理医生”的评分。 没有多余的告别,也没有对其他人解释的意愿。真理医生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画,缓缓地从空间中淡去、消失。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或许是为某个课堂准备新的教案,或许是在某个实验室进行新的研究——但这个名为高凯的“庸人”所展现的“伟大”,已然成为他真理宝库中一个不可磨灭、值得深思的样本。 他的离开,干脆利落,如同他本人的风格,却在这片空间里留下了一个关于“及格”标准的、引人深思的回响。 ………… 在另一片与列车组和仙舟代表们截然不同的、由纯粹数据流和几何光痕构成的奇异空间里,螺丝咕姆那由精密机械合成的、带着独特韵律的优雅声音清晰地响起: “逻辑推演结果确认:根据预设赌局参数及最终模拟结局变量分析,您输了,黑塔女士。” 他金属头颅上的光学传感器闪烁着平稳的蓝光,如同精确无误的裁决。 “啧!” 一旁,大黑塔非常不爽地咂了咂嘴,她的眉头紧锁,透着一股孩子气般的懊恼和不甘心。 “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真被你赌赢了!这种小概率事件居然真发生了!” 她烦躁地挥了挥投影的手臂,搅动得周围的数据流一阵紊乱。 但很快,那份懊恼就被一种更加灼热、更加贪婪的光芒取代,她的“眼睛”死死锁定在模拟回放中高凯那燃烧生命的瞬间,仿佛要将其拆解到最底层的粒子。 “但这样子…我反而更想研究他了!太有趣了!这完全违背了现有的生命能量转化模型!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那七十年的‘青春’燃烧,其本质是什么?是时间坍缩?是因果律的局部扭曲?还是某种我们尚未观测到的宇宙常数在他身上产生了特异性共鸣?!” 此刻的高凯,在大黑塔眼中,不再是那个被遗忘的悲剧英雄,而是一个活生生的、行走的、颠覆性的宇宙级谜题! 其吸引力,堪比一个赤裸的、蕴含着无尽奥秘的绝世美人,而她自己,则像一个被关在真理门外十几年、终于窥见一丝缝隙的狂热痴汉,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将其拆解分析个透彻。 “分析结论:基于黑塔女士过往行为模式数据库及当前情绪光谱峰值检测,存在 47.3% 的概率,您可能会在后续研究过程中选择性忽略或曲解部分赌局限制条款,即…‘反悔’。” 螺丝咕姆的机械音平稳地补充道,逻辑链条清晰无比。 “哎呀,行了行了!啰嗦!” 大黑塔猛地拍了下手,不耐烦地打断了螺丝咕姆。 “别把我说的跟个宇宙黑市里斤斤计较的无良商家一样!我大黑塔!说话算话!一口唾沫一个钉!说不干涉就不干涉…至少在赌约期限内!” 她强调着,但最后那句小声的补充和眼中闪烁的狡黠光芒,暴露了她内心的“不甘”并未完全消除。 对她而言,遵守规则是底线,但规则之外…她有的是“合法”钻空子的天才点子。 相比起旁边这两位就赌局和研究权限进行“友好交流”的天才,静静伫立在空间另一侧的阮·梅,却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乎割裂的状态。 她的目光,最初是浸满了前所未有的、近乎母性的柔情,久久地、痴痴地凝视着模拟画面中高凯那瘦弱却爆发出惊世光芒的身影。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件宇宙间最精妙、最易碎、也最动人心魄的艺术品。 “生命…本就如此弱小…如同朝露,如同尘埃…” 阮·梅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近乎咏叹的韵律。 她缓缓抬起一只纤细完美的手,轻轻覆盖在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指尖能感受到那薄薄衣衫下,因为目睹了这完全颠覆她对生命认知的奇迹而剧烈搏动的心跳。她的眼神迷离,似乎沉浸在一种发现至宝的狂喜与对生命脆弱本质的极致怜惜交织的复杂情感中。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在如此孱弱的容器里…孕育并引爆了足以撼动星神令使的…‘奇迹’?” 她细细感受着自己胸腔内那颗因激动而加速跳动的心脏,感受着那份属于生命本身的澎湃与脆弱。 然而,这份“感受”本身,仿佛触发了某个冰冷的开关。 那满溢的柔情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迷离的眼神瞬间凝固、沉淀,最终淬炼成一种毫无温度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理性光泽。她覆盖在胸口的手缓缓放下,动作精确得如同机械。 再看向模拟画面中高凯的眼神,已再无半分怜惜与感动,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解剖刀般的审视,一种看待实验台上最珍贵小白鼠的、冰冷到令人骨髓发寒的探究欲。 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却又带着致命吸引力的弧度。 “亲爱的…” 她的红唇轻启,吐出的话语温柔依旧,但那冰冷的眼神却让这亲昵的称呼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违和感。 “…真想…好好研究一下你啊…” 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落地,带着对“研究对象”极致纯粹的渴望,以及对“研究过程”本身可能带来的任何“损耗”都毫不在意的冷酷。 在她眼中,高凯那悲壮的牺牲、那被遗忘的壮举、那震撼人心的精神,其最终价值,似乎都浓缩成了一个亟待解构、分析、并最终纳入她生命方程数据库的…绝佳样本。 这片天才的空间里,赌局的输赢、研究的边界、以及对一个逝去英雄价值的冰冷重估,无声地进行着。 大黑塔的狂热、螺丝咕姆的理性、阮·梅那从极致柔情到极致冷酷的惊悚转变,共同构成了一幅关于“天才”与“代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 高凯的故事,在这里,被剥离了所有悲情与敬意,只剩下纯粹的知识渴求,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对生命奥秘的冰冷探索欲。 ………… ps:求求免费的礼物了,作者菌实在是太想进步和吃饭了(悲) 第23章:模拟评分 “嗨~各位~想我没有呢?!?~” 当不同空间里的人们还沉浸在各自复杂的情绪中——列车组的悲伤与慰藉、仙舟的沉默敬意、天才们的理性(或狂热)探讨时。 那个熟悉的、充满活力的粉色身影如同打破凝固氛围的音符,轻盈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妖精爱莉脸上带着她标志性的甜美笑容,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爱莉小姐!” 三月七红肿的眼睛瞬间亮起一丝光,她几乎是踉跄着从姬子怀里挣脱出来,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飞扑上去,紧紧抱住了爱莉纤细的腰肢。她把脸埋在爱莉柔软的衣裙里,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急切的渴望: “高凯最后怎么样了?他……他真的……真的就没有人记住他吗?黑塔前辈她……” 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住,只剩下肩膀无助的颤抖。 看着怀中哭得像只被遗弃小猫般的三月七,妖精爱莉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粉色眼眸罕见地失神了一瞬,仿佛透过眼前少女的悲伤,看到了更深邃的宇宙真相。 但随即,那抹失神被更深的温柔取代。她轻轻捧起三月七的脸颊,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动作温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她将三月七散落在额前、被泪水沾湿的几缕发丝仔细地拨到耳后。 “放心吧,可爱的三月七~” 爱莉的声音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风,带着抚慰人心的魔力。 “他很好呢~真的很好哦?~” 她的笑容纯净而温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信,“不要因此而悲伤了呢~要知道,美丽的女孩子如果总是哭泣的话,连花朵都会凋谢,连星星都会黯淡,而我……可是会非常、非常伤心的呀?~” 在泪眼朦胧的三月七眼中,此刻的爱莉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和而神圣的光辉,如同传说中带来希望与救赎的女神。 “那么,爱莉小姐,” 姬子适时地走上前,脸上带着一贯的优雅与礼貌的微笑,眼中却含着对三月七的关切。“请问我们现在可以离开这里了吗?大家的情绪……都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 “当然可以呀~” 爱莉松开三月七,轻盈地转了个圈,裙摆划出优美的弧线。 “不过在大家踏上归途之前,还有一件小小的事情需要完成哦☆?~”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纤细的手指优雅地在空中划过。随着她的动作,每个人身边的空间都无声地荡漾开粉色的涟漪,随后凝聚成一块半透明的、散发着柔和粉色光芒的评分面板,悬浮在面前。 “请大家为本次模拟的主角——那位燃烧了自己,照亮了他人前路的——高凯打分吧~” 爱莉的声音带着一种庄重的仪式感,却又保持着她的轻快。 “最低1分,最高5分~?” 她双手合十,歪着头,那双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带着期许和一丝俏皮的“威胁”,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相信~大家都会非常、非常认真地评分的,对吧☆~?毕竟,这可是对一位‘演员’最后的谢幕,致以最真诚的敬意呢~?” ………… 视野,一片粘稠的黑暗。 身体,仿佛沉在冰冷的海底最深处,沉重得感觉不到任何存在。 就连大脑,也像被冻僵了一般,拒绝思考,只想永远沉溺在这片虚无的安宁里。 然后,一点微光刺破了黑暗。 高凡,或者说,刚刚经历了“高凯”一生的高凡,此刻失神的双眼缓缓聚焦。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模拟中湛蓝星的硝烟与悲壮,也不是那片奇异的观影空间,而是……一片熟悉的、广阔无垠的湛蓝色天空。 他回来了。 从那段刻骨铭心、承载着无尽悲壮与遗忘的模拟中挣脱出来,意识重新沉入了这片他熟悉的、属于他自己的意识海洋。 “……为什么……”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视野中的那片纯净的湛蓝,开始变得模糊、扭曲,像隔着一层水幕。 “……天空……变模糊了……” 高凡有些茫然地缓缓抬起手,动作僵硬而迟钝。指尖触碰到脸颊,感受到一片冰凉的湿润。 他这才意识到,泪水,正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角滑落。 他慢慢坐起身,低头,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倒映着头顶那片模糊的、属于他自己的天空。 泪水,无声地流了出来。 不是悲伤,不是痛苦,甚至不是委屈。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言喻的震颤与共鸣。 是“高凯”燃烧殆尽后残留的灰烬,穿越了模拟的屏障,落在了“高凡”的心湖上,激起的、无声的涟漪。 是那份被整个世界遗忘的孤独,那份付出一切却无人知晓的苍凉,那份属于“吊车尾”的、最终化为光焰的纯粹意志……在他这具旁观者的躯壳里,找到了唯一的、迟来的出口。 他怔怔地看着掌心的泪珠,仿佛看着另一个自己,在另一个时空,留下的最后印记。 高凡,缓缓捏紧了拳头,一时间拳头爆发出了阵阵爆响声。 与此同时,在观影空间的众人,面前的评分面板亮起微光。 姬子没有丝毫犹豫,指尖轻点,一个明亮的【5】闪耀。 瓦尔特默默推了推眼镜,神情肃穆,同样点亮了【5】。 丹恒沉默着,目光复杂,手指却异常坚定地按下了【5】。 三月七一边抽泣,一边用力地、像要按碎面板一样点下了【5】。 飞霄眼神热烈的看着面板,仿佛看着那碗洒下的烈酒,沉声低语:“当浮一大白!” 【5】 景元的指尖拂过面板,如同轻触那杯敬出的清茶,平静地点亮【5】。 砂金一边把玩着那枚印着“V”的金币,一边缓缓按下分数,他的嘴角勾起狂热的弧度:“赢家通吃?不,你是赌局本身!满分!” 【5】 拉帝奥早已离开,但面板仍悬浮原地:无人操作的面板上,一个清晰冷硬的【3】亮起——在他心中,这已是庸人所能获得的最高评价,代表“超越预期的奇迹”。 大黑塔的手指飞快的戳着面板:“满分满分!这种素材不给满分天理难容!下次绝对要研究你!” 【5】 螺丝咕姆优雅的声音响起:“基于数据模型与行为逻辑分析,其行动效率与最终结果匹配度…评估为最高阈值。” 【5】 阮·梅的指尖优雅悬停,眼神冰冷而专注,如同在样本标签上写下最高评级:“完美的…研究样本。” 【5】 …… 所有的评分化作一道道或温暖、或肃穆、或狂热、或冰冷的光束,汇聚到爱莉手中。她看着手中这团蕴含着所有人对“高凯”复杂评价的光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看呀,高凯(凡)~” 她对着虚空,仿佛对着那个消散的灵魂低语,“并非…无人铭记哦~?” 她轻轻一扬手,那团融合的光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温柔的星尘之雨,穿透空间的阻隔,悄无声息地洒落,最终汇入那片湛蓝意识海洋中,正怔怔看着自己泪水的高凡体内。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无数复杂的情感碎片——敬意、悲伤、震撼、探究、惋惜——瞬间冲刷过高凡的意识。 他浑身一震,猛地抬头望向那片似乎依旧湛蓝,却又仿佛多了些什么的天空,掌心那滴泪珠,映照出的光芒,似乎也变得更加璀璨了。 妖精爱莉的身影在光雨中渐渐淡去,只留下最后一句带着祝福与狡黠的轻语,回荡在渐渐消散的空间里: “那么,下次再会咯~可爱的观众们~? 愿你们的旅途,终将闪耀☆~” 空间归于平静,只留下无数光点缓缓消散的轨迹,以及每个人心中那份被深深触动、再也无法抹去的印记。 而那片属于高凡的湛蓝海洋,也因这滴意外的泪和这场跨越时空的“谢幕礼”,悄然翻涌起新的、未知的波澜。 --- 伴随着一阵柔和却不容抗拒的白光,笼罩着众人的奇异空间感瞬间褪去。意识如同被轻柔的潮水推回岸边,重新沉入各自熟悉的躯壳。 三月七在自己铺满柔软抱枕、贴着可爱星穹列车贴纸的卧室里猛地睁开眼。模拟中那刻骨铭心的悲伤、对高凯的无限惋惜、以及最后爱莉给予的些许安慰,如同刚退去的潮水,留下湿漉漉的情绪印记,让她心头依旧沉甸甸的。但此刻,一种更强烈、更迫切的念头瞬间压过了所有——她需要确认!立刻!马上! “丹恒!丹恒!” 她甚至顾不上穿好拖鞋,赤着脚就跳下了床,像一阵粉色的旋风猛地拉开房门冲了出去。走廊里回荡着她急促的脚步声,目标直指智库方向——或者说,丹恒房间的方向。 “丹恒!丹恒!你在吗在吗在吗?!!” 人未到,声先至。 焦急的呼喊伴随着毫无节奏、力量十足的拍门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狠狠砸在智库那扇厚重的金属门上。 咚咚咚!咚咚咚! “丹恒!开门呀!快开门!” 三月七的小手用力拍着门板,掌心都拍红了也浑然不觉。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模拟是真的,如果那一切真的发生过……那么丹恒一定知道!他一定也记得!她需要他亲口告诉她,那不是一个梦!高凯是真实存在的!那份悲伤和震撼,是共享的! 门内,丹恒正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 意识回归的瞬间,一种强烈的眩晕感和信息过载的疲惫感便席卷而来。 模拟中高凯燃烧生命的画面、黑塔跨越百年的追寻、以及最后空间里弥漫的种种情绪……像无数碎片在他脑海中冲撞,让他感觉脑子昏沉得像灌了铅。他本想静坐片刻,理清思绪。 然而,门外那毫不客气、震耳欲聋的拍门声和三月七带着哭腔的急吼,如同无数根细针,精准地扎进他本就昏胀的太阳穴。 “嘶……” 丹恒忍不住吸了口冷气,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这丫头……精力也太旺盛了。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强忍着不适站起身,脚步略带虚浮地走到门边。手搭上门把手时,还能感觉到门板被外面那“人形小暴龙”拍得嗡嗡震动。 咔嚓! 门锁轻响,厚重的金属门向内拉开一条缝。 门外,是脸颊因为奔跑和激动而泛红、眼眶依旧微肿、但眼神亮得惊人的三月七。她的小手还保持着拍门的姿势悬在半空。 门内,丹恒一手扶着门框,一手还按着太阳穴,向来梳理整齐的墨发此刻略显凌乱地垂落几缕在额前,脸色有些苍白,眉头紧蹙,眼神里是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无奈。 他抬眼看向急吼吼的三月七,没等她再次开口追问,便用一种带着浓浓倦意、甚至有点沙哑的声音,直接给出了她最想听的答案: “模拟是真的。”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紧接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三月七那还停在半空、仿佛随时准备再给门板来几下的小手,补充道: “另外……别再拍门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力,“我害怕门被你拍坏了然后帕姆让你重新弄一个。” 这并非夸张,他感觉自己的脑仁此刻也和那门板一样,在嗡嗡作响。 三月七听到那句“模拟是真的”,悬着的心猛地落地,亮晶晶的眼睛里瞬间涌上更多复杂的情绪,有释然,有悲伤,也有一种找到“同谋者”的激动。 然而,丹恒后面那句关于门的“抱怨”,配上他那副明显没休息好、头痛欲裂的模样,又让她愣了一下,随即一丝小小的尴尬和心疼涌了上来。 “啊?哦……哦!” 三月七连忙放下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绞了绞衣角,声音也低了下来,“对、对不起嘛丹恒……我就是……就是太着急了……” 她偷偷抬眼看了看丹恒苍白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你……你还好吧?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 丹恒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但紧锁的眉头和略显虚浮的脚步,显然说明他此刻的状态远称不上“好”。 高凯的故事带来的冲击,加上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攻击”,让这位一向冷静自持的智库管理员,也难得地显露出了几分脆弱和需要安静的时刻。 “看起来大家都还好啊。” 突然,姬子的声音在三月七背后响起,三月七惊喜看向背后的姬子。 “姬子!” “怎么了小三月?多大人了还这么慌张。” 摸了摸三月七柔顺的粉发,姬子目光看向在一旁的瓦尔特。 “列车还有多久到达下一个补给站?” “根据我们的旅行进度来看,再过一个月我们就会到达‘黑塔空间站’,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去补给一些生活用品以及完成一些委托了。” 瓦尔特在一边带着一丝温暖的微笑看着众人说道,而三月七一听到可以去新的地方了瞬间高兴的眯起了眼睛。 “好耶!可以去新地方拍照了!” 看着三月七如此活力,姬子和瓦尔特对视一眼后互相笑了笑。 如此的活力,想必也是一种独属于‘青春’的心态吧。 …… “嗯哼——” 伴随着一声压抑着痛苦与混乱的痛哼,大黑塔缓缓睁开了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紫色眼眸。 夕阳的余晖穿透巨大魔法帽的边缘,在她精致的下颌线上投下暖金色的光晕,却无法驱散她眼中那片翻涌的复杂情绪。 模拟结束了。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那波澜不惊的主线记忆,被强行融入了另一条湍急、炽热、充满遗憾与执念的支流——属于“模拟黑塔”的记忆。 她清晰地理解了模拟的本质:并非简单的预演或幻境,而是一条从主命运长河中短暂分叉出去的支流。 它经历、成长、感受,最终带着其独特的烙印、力量,以及……最刻骨铭心的记忆,轰然撞回主干。 “有的,才会有。” 这句话在她识海中冰冷地回响,如同宇宙法则的宣判。 模拟中获得的力量、知识,只要符合她本身的潜力,便已真实烙印于她。然而,模拟中遇到的人、经历的情感、那些真实存在的羁绊……若在主世界中本不存在,那便如同晨露,在回归的刹那消散于虚无。 “高凯……” 这个名字,不再是模拟数据中的一个符号。 它带着模拟记忆中那个身影的温度,带着并肩作战时的信赖,带着……最后时刻那撕心裂肺的分离之痛,重重地砸在她的心口。 紫发美人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额角,仿佛要按住那因记忆冲撞而残留的刺痛。魔法帽宽大的帽檐下,她的眼神从最初的迷茫、痛苦,逐渐沉淀为一种近乎燃烧的炽热。 模拟中的最后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高凯的身影被某种无法理解的黑暗吞噬,他的呼喊,他伸出的手,连同他那份独特的、支撑着她走过无数绝境的存在感,一同消失在模拟宇宙崩解的乱流中。 那份绝望,那份失去的空洞,此刻在主世界的她身上复苏,强烈得让她几乎窒息。 “但只有有的才会有,没有的那么还是没有。” 法则冰冷。 高凯,在主世界的历史中,在她漫长的真实生命里,从未存在过。按照常理,他应该如同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模拟记忆中的一抹虚幻泡影。 “不!” 大黑塔猛地站直身体,魔法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花园中娇艳的魔法花卉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激荡的情绪,花瓣微微震颤。 她眼中那复杂的情绪风暴骤然平息,只剩下一种穿透时空般的锐利与确信。 模拟支流带回的记忆,并非仅仅是数据。它带回的是“高凯存在过”的真实感,是那份独一无二灵魂的印记。 这份印记如此深刻,如此真实,与冰冷的宇宙法则形成了绝对的冲突! 如果“有的才会有”是铁律,那么模拟中如此真实、如此深刻的高凯,怎么可能在主世界“没有”?那份灵魂的重量,那份情感的共鸣,绝不可能凭空生成!唯一的解释…… “你还活着……对吗?”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肯定。 给读者的一些话 这里是《崩铁,燃烧吧青春,直至最后的死亡》的作者鸳鸯打棒。 我很感激能看到现在的各位,以及在背后默默支持我的小伙伴们,在这里鸳鸯打棒先给各位鞠个躬。 这本小说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想到会这么受到大家的认可,我一开始只是因为马上要大学毕业了但却发现自己这几年一点回忆都没有,并且还一直找不到好的工作。 于是由此而感慨,在一次夜晚借着喝酒的上头才写出第一章。 然后第二天醒来一看,woc,这特么写的g8啥啊? 但那段时间也没啥事去干,于是想着写都写了那就继续写下去吧,就当完成一下年少时的作家梦。 大伙看完我写的第一个模拟肯定很熟悉,没错,我就是以《火影忍者》里迈特凯,凯皇为蓝本写出的第一个模拟。 这个角色对我而言,有着不同的意义,所以我才会以他为蓝本写出一个名叫“高凯”的故事。 嗨呀,废话有点多了。 之后的剧情我也会继续写下去,也恳求大家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努力去写好每一个故事。 最近也因为找工作的事情导致更新字数十分不稳定,之前更新打底字数都有8千多字这几天也就四五千,让一些读者没有阅读爽了也是属于我的问题。 但请相信我,我会让每一个故事都以最高质的目标去给大家展示,而不是带着敷衍和公式化的套路去完成现在快餐式的阅读。 我爱着我的创作,我也爱着我自己的努力,所以我不会给大家滥竽充数,这不仅是给那些支持我的读者不负责,更是我对我自己的不负责。 如果那天我真的感觉写不下去了,我会提前告知大家,并且封笔,绝不滥竽充数的去骗大家的钱财。 那么关于大家的问题我也会一一解答,只要发在评论区我看到了我都会去一一给大家解释或者讨论。 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注定写不出哈姆雷特的震撼与细腻,但我愿意为了这个目标而去努力。 再次在这里感谢大家的支持以及礼物,每次夜晚看到各位的鼓励以及打赏,说真的,我总是会很想哭,因为这是我为数不多得到他人认可的经历。 那么,这次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我现在还在思考的问题,这需要各位读者来帮我决定。 你们决定是开后宫好,还是走纯爱好,还是只收一俩个好? 后宫 纯爱 只收一两个(看人气) 大家支持哪儿个就在哪儿个后面评论吧,之后我会按照大家的选择来决定感情路线。(靠北了,作者菌还是大魔法师一个啊~) 以上。 —————————————————————————————————————————————————————————————————————————————————————————————————————————————— 第24章:回到现实; 高凡,或者说此刻更倾向于“高凯”记忆主导的意识,他踉跄着从内心空间里冰冷刺骨的海水中站起,湿透的衣物紧贴在身上,沉重又冰冷。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海水的咸腥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他下意识地活动着关节,感受着这具年轻、富有活力,却承载了七十年沉重光阴的躯体所发出的僵硬和滞涩。 七十五年。 整整七十五年的记忆,像一场骤然降临的、无法拒绝的洪水,粗暴地冲垮了他原本只有二十来年、平淡甚至有些灰暗的人生堤坝。 属于高凡的平凡、挣扎、对未来的迷茫,与属于高凯的波澜壮阔、浴血奋战、直面星神令使的滔天威势,以及那份刻骨铭心的情感与失去……两股记忆洪流在他脑海里疯狂地搅拌、撕扯、融合。 “我是谁?” 这个最简单,也最根本的问题,此刻却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他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海风吹拂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带来寒意,却吹不散他眼中的浓雾。 他是高凡,一个来自蔚蓝故乡地球的普通人,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个光怪陆离的宇宙,懵懂、弱小、挣扎求生。 他也是高凯,那个在湛蓝星上崛起,凭借一股狠劲和不断磨砺的技艺,最终能一脚踢碎半个令使投影的传奇战士。 高凯经历过生死与共的友情,感受热血沸腾的青春,也品尝过失去至亲至爱的锥心之痛。 但高凡却只有那灰暗无比的人生以及大写的人生悲剧。 高凯可以是“他”。那些战斗的本能,那份睥睨强敌的傲气,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对“大黑塔”的复杂情感,都真实地存在于此刻的意识里,驱动着他的肌肉记忆和情绪反应。 但高凯也可以“不是他”。那七十年的沧桑、每一次生死边缘的抉择、那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际羁绊和沉重责任……它们像一件不合身的沉重铠甲套在了高凡这个“内核”上。 这件铠甲无比强大,却也无比陌生。它不属于高凡平凡的前半生。 旧船理论……那个关于忒修斯之船的悖论,此刻无比清晰地在他混乱的思绪中浮现。 【当一艘船上的木板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板都不是原来的了,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如果那些被替换下来的旧木板又被重新组装成一艘船,那么,哪一艘才是真正的忒修斯之船?】 高凡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年轻有力的双手——这双手,属于二十多岁的高凡。 但这双手所蕴含的战斗技巧、肌肉记忆、甚至握住武器时那种熟悉的触感,又分明属于那个经历了七十年热血与火的高凯。 他的灵魂,是那个名为“高凡”的核心意识。但这核心意识所承载的“信息”、“经验”、“情感模式”,绝大部分都来自“高凯”那七十年的人生。 那么,他还是“高凡”吗?他显然已经不再是穿越之初那个纯粹的高凡了。 那他是“高凯”吗?可高凯的起点、根源,那个名为“高凡”的种子,又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用旧零件拼成的船……还是旧船吗?”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被海浪声轻易吞没。他试图用这个比喻来理解自己:用“高凡”这个旧零件作为核心,拼装上“高凯”这艘强大却陌生的新船体…… 那他到底是什么? 迷茫,如同冰冷粘稠的海草,缠绕住他的思维,越收越紧。他感到一种巨大的撕裂感,仿佛灵魂被强行塞进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模具里,格格不入。 他痛苦地抱住头,蹲跪在及膝的海水中。海浪推搡着他,冰冷刺骨,却比不上他内心的混乱和寒冷。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穿越前没读过多少书,更没学过什么高深的哲学或心理学。他有限的阅历和坚韧的心态,曾帮助他在穿越初期的艰难中活下来,但在这种涉及存在本质的剧烈冲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没有足够的精神力量去梳理这庞杂如星海的记忆,去调和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体验,去安抚那个在记忆风暴中瑟瑟发抖、不知所措的“自我”核心。 “呵……”一声带着自嘲和浓浓疲惫的叹息从他喉咙里挤出。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即使在那七十年的模拟人生中,面临再强大的敌人,再绝望的境地,高凯身边也总有伙伴,有目标,有支撑他战斗下去的信念。 而现在,他孤身一人站在冰冷的海水里,拥有的只是一具年轻却承载着苍老灵魂的躯壳,以及一片足以将人逼疯的、关于“我是谁”的混沌记忆。 这感觉,比被令使的威压碾碎骨头还要痛苦。 海浪一波波涌来,冲刷着他的身体,也仿佛在冲刷着他混乱的思绪。他需要时间,需要契机,需要一个锚点,来在这片记忆的汪洋中,重新定位那个摇摇欲坠的“自我”。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远处海天相接的模糊界限,眼神空洞而迷茫。冰冷的海水不断拍打着他,提醒他此刻的真实,却又将他推向记忆的深渊。 就在高凡的精神逐渐失控马上就要跌入撕裂的深渊时,一双温暖又柔弱的双手从他背后缓缓伸出,随后轻轻捂住了他的双眼。 娇柔带着一丝清香的躯体缓缓贴着他的后背,高凡原本混沌的精神也伴随着那股温暖逐渐稳定。 紧绷的身体在感受到那突如其来的温暖时猛地一颤,仿佛溺水者抓到了浮木。那双捂住他眼睛的手纤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隔绝了眼前翻涌着混乱记忆和存在焦虑的冰冷海水。 背后紧贴的娇柔身躯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清香,像一缕阳光穿透了他灵魂深处厚重的阴霾。 就在那精神的撕裂感即将将他彻底吞噬,坠入自我认知的深渊时,那带着独特韵律的、宛如清泉流淌般的嗓音,带着一丝俏皮,却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 “不要害怕,我还在你的身边呢?~” 如同魔咒。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最精准的锚点,瞬间钉住了他那艘在记忆风暴中疯狂打转、即将散架的“旧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混沌感如同潮水般退去,虽然并未完全消失,却暂时被一股温暖的力量压制、安抚。 他缓缓地,几乎是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转过身。 映入眼帘的,是妖精爱莉那张明媚动人的笑脸。她歪着头,长长的睫毛扑闪着,粉色的眼眸里盛满了纯粹的关心和一丝狡黠的笑意。海风吹拂着她粉色的发丝,在光芒的余晖下闪烁着微光。 “谢谢你,爱莉。”高凡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尚未完全平复的余悸。这句感谢发自肺腑,是混沌深渊边缘被拉回后最本能的感激。 然而,爱莉却像是没听清一样,夸张地侧过耳朵凑近他,脸上那迷人的笑容瞬间切换成了促狭的调皮:“哦~您说的是什么啊?爱莉可没有听到哦?~再说一遍嘛~”她拖长了尾音,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高凡:“……” 刚刚升起的、如同初春暖阳般的感动,瞬间被这熟悉的、过度热情的打趣浇了个透心凉。 他看着眼前这张写满“快满足我”的俏脸,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果然,无论他是被七十年高凯记忆冲击得神魂颠倒的高凡,还是那个理论上应该能一脚踹飞半个令使的高凯,骨子里对这种毫不掩饰、热情洋溢到几乎过载的女孩子,依旧感到手足无措,应付不来。 那七十年的战斗记忆里,似乎也没有多少应对这种“妖精式”直球撒娇的经验。高凯的记忆是热血、是责任、是深邃的紫发佳人和刻骨的青春……而眼前这位,是阳光、是糖分、是能把任何沉重气氛搅成棉花糖的存在。 “……” 高凡张了张嘴,那句真诚的“谢谢”卡在喉咙里,在爱莉充满期待(恶作剧)的目光注视下,硬是变成了略带无奈的沉默。他下意识地移开视线,看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仿佛那里有什么绝世珍宝吸引了他的注意。 内心的混乱虽然被强行按捺,但那份迷茫并未完全消散,只是暂时被爱莉这剂强效又有点“副作用”的“安心剂”给压了下去。 他清晰地感觉到两种人生经历在意识深处的摩擦碰撞,高凡的“内核”依旧在艰难地消化着高凯的“庞大外挂”。妖精爱莉的出现,像一道明亮的光,暂时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他还是那个不擅长处理过度亲密和热情的高凡。 高凯的力量和记忆是工具,是武器,但此刻掌控这具身体、面对爱莉时感到窘迫的,依旧是那个穿越者的灵魂。 高凡脸上那抹不自然的窘迫和尚未完全褪去的迷茫,被妖精爱莉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脸上的嬉笑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近乎凝重的认真。粉色的眼眸清澈而专注地凝视着高凡,仿佛要穿透他灵魂深处的混乱。 “这一次模拟已经结束了,”爱莉的声音不再带着跳跃的音符,而是平稳而清晰,“你也在这次模拟里,真正地掌握到了一些……刻骨铭心的东西。” 她纤细的手臂优雅地抬起,对着虚空轻轻一拂。 刹那间,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搅动,无数星星点点、散发着柔和温暖光芒的粉色能量粒子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同被磁石吸引的萤火虫,最终在她摊开的掌心上空凝聚成一团跳跃的、充满生机的光球。那光球内部,似乎有无数的细小光点在流动、旋转,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秩序感。 “想必,”爱莉的目光再次落回高凡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你也感受到了,刚刚脱离模拟时,那份几乎要将你撕裂的精神混沌与崩溃错乱吧?” 高凡心头一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那种记忆冲突、身份迷失、存在感崩塌的痛苦,他刚刚才从深渊边缘被拉回来,刻骨铭心。 “而‘观众’的评分机制,”爱莉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其最重要的核心作用之一,就是为了此刻——为了稳定你的精神而存在的。” 话音未落,她掌心那团温暖的粉色光球如同有了生命般,轻盈地飘向高凡。它没有撞击,没有强行侵入,而是如同温柔的暖流,缓缓地、丝丝缕缕地融入他的身体。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流瞬间席卷了高凡的四肢百骸,直冲识海! 刹那间,仿佛笼罩在精神世界里的厚重迷雾被一道温暖而强大的光驱散了。那些纠缠不休、互相撕扯的记忆碎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地抚平、梳理、归位。剧烈的头痛和灵魂撕裂般的痛苦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爽”感。 就像——连续三天通宵达旦、精神濒临崩溃后,终于倒在最舒适的床上,沉沉睡去,再毫无负担地自然醒来。每一个疲惫的细胞都在欢呼,每一个混乱的念头都找到了暂时的港湾。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之前笼罩在眼底的阴霾和混乱被一扫而空,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通透和难以置信的舒适。 “这些评分能量……” 爱莉看着高凡脸上明显的变化,满意地点点头,开始缓缓地绕着他踱步,姿态优雅,如同在讲解一堂至关重要的课程,“其最核心的价值,就是为模拟者提供稳定精神的‘锚点’能量。它能在你灵魂最脆弱的回归时刻,构筑起一道坚韧的堤坝,防止你被模拟世界中积累的庞大记忆、厚重的精神力、甚至是极端的情感体验所彻底冲垮,导致本体的崩溃——就像你刚才差点经历的那样。” 她停在高凡面前,粉色的眼眸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其次,这些能量,还是你从模拟世界安全带走‘学习成果’的通行证和保险绳。” 高凡精神一振,聚精会神地听着。这关乎他拼死拼活模拟七十年的意义所在。 “因为模拟的本质,”爱莉的语气变得深邃,“并非简单的梦境或幻境,而是以你自身的存在为基点,在浩瀚的时间长河中,强行开辟出一条短暂而独立的‘支流’。你进入这条支流,在其中经历、学习、成长、获取力量。” “而当你模拟结束,这条被你开辟、被你经历、被你改变的支流时间线,便会重新汇入主时间线。”爱莉伸出双手,做了一个汇流的手势,“这就像一条小溪流重新并入大河。但问题来了——” 她的表情变得严肃:“这条小溪流(模拟时间线)里发生的一切,其‘因’只存在于那条支流之中,对于主时间线(大河)本身而言,你带回来的力量、记忆、甚至某些因果关联,是突然出现的‘果’,却没有在主时间线上留下与之对应的‘因’。这就是严重的‘无因之果’悖论!是时间法则所不容的巨大漏洞!” 凭空多出来的东西,没有来源,没有缘由,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不稳定因素,足以引发时间层面的混乱甚至崩塌。 “而这时,”爱莉的嘴角扬起一抹奇异的微笑,指向高凡身上正在缓缓吸收的、代表着无数观众意愿的粉色能量,“‘观众’的评分能量,就成为了填补这个漏洞的关键!” “每一个评分,都代表着一个观众对你这段模拟经历的‘见证’和‘认可’。这份认可,这份‘意愿’,本身就蕴含着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力量。当这无数份意愿汇聚起来,它们便能化作填补时间法则漏洞的‘填充剂’。” 爱莉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庄严:“它们会自发地融入那条正在回归的支流时间线,为你在模拟中获得的力量、记忆、乃至某些因果联系,在主时间线上‘编织’出合理的、可以被法则接受的‘因’。用这些来自‘见证者’的意愿能量,去满足‘果’存在的合理性!让本应‘无因’的收获,变得‘有因可循’!” 她看着高凡,轻笑道:“所以,亲爱的高凡~你现在明白了吗?那些‘观众’的打分,可不仅仅是看个乐子那么简单。他们的每一次评分,都是在为你的冒险‘背书’,在为你能安全带回力量‘买单’,在为维护时间线的稳定‘出力’哦?~当然,也是把你从精神崩溃边缘拉回来的‘救命稻草’呢。” 高凡听着妖精爱莉说的话久久不能回神,随后伴随着他嘴角的一丝口水滴落他猛然回过神: “你……叽里咕噜说啥呢?” 妖精爱莉:…… “唉,算了,你只需要知道模拟里你的表现很关键就好了,其他的事情就不需要过多担心了。” 少见的,妖精爱莉的话变得也是无精打采的,而导致这一切的高凡此刻内心却因为一件事而感到焦虑。 “那个爱莉,我们可以出去了吗?不然我害怕张叔……” 闻言妖精爱莉原本无奈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随后她温柔的对高凡说道: “当然可以,闭上眼睛,很快你就会出去啦?~” 高凡刚打算离开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之后他看向站在水面的妖精爱莉缓缓问到: “【妖精爱莉】,你真的是【爱莉希雅】吗?” 妖精爱莉闻言愣了一下,随后带着一抹奇妙的笑容回应道: “你猜猜呀?~猜对了,可是有我独家的奖励呢~” 没有回答,高凡只是静静的看了她一眼,随后便离开了这片空间。 对于他而言,眼前的人是不是爱莉希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带给自己第二条命,第二个不一样人生的人,值得自己为之深交。 望着高凡消失的地方,妖精爱莉缓缓将双手抱在胸前,随后缓缓低头为之祈祷: “来自遥远异乡的人啊,即使群星的神明早已沉默,也请您踏上命途,化身炬火。余烬承火,燃汝长夜,直至深渊。” ………… 熟悉的焦糊味,熟悉的场面,但这次的对手不是令使。 意识重新回到躯体,高凡此刻清晰的看着那狰狞的狼爪瞄准了自己的脑袋,缓缓刺来。 但这次,他不再手足无措。 “八门遁甲·开门·开!” “八门遁甲·休门·开!” 这是他目前这具身体所能打开的最大门数,至于生门往后再没有相符合的修炼下根本没有机会打开,能开这两门还是得益于他每天工作时高强度的搬运锻炼才勉强符合开这两门的条件。 嗖—— 高凡迅速的拉开身位距离,随后严肃的看向那高大的狼人。 没有感受到熟悉的血肉爆裂感,步离人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又看了看远处的高凡。 “该死的贱种!我要吃了你!” 他缓缓趴下身子做出了捕猎状态,而高凡只是眯了眯眼睛,随后从一旁掉落的货架上抽走了两条铁链绑在自己的双臂上。 “吼!” 一声狼嚎,步离人迅速的飞扑上去,而高凡也一个侧身躲过,同时步离人也预判到了他的躲藏,那巨大的狼爪在半空中突然转向刺向了高凡的大腿。 只要废除掉猎物的大腿,那接下来对方就是案板上的鱼肉。抱着如此心思的步离人在半空中那狰狞的嘴角大肆的翘起。 但这也正中高凡下怀,他等的就是对方这种心思。 哗啦啦啦—— 双臂上的铁链此刻猛然从高凡手中脱落随后四处飞舞,铁链与地面的碰撞摩擦出了大量的火花。 呼啦啦啦——咔嚓! 铁链迅速的绑住了那巨大的狼爪,随后高凡趁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迅速将对方拉向自己。 巨大的力道一时间让在半空中的步离人感觉到手臂的剧痛,但随后愤怒便涌上心头,他长着大嘴狠狠的朝高凡撕咬而去。 早有防备的高凡一个侧踢将对方踢飞了一边,随后整个人快步跟上迅速用铁链将对方包裹成一个茧状。 “接下来!” 高凡猛的咬牙,随后 “刚力旋风!” 咚!!! 那包裹的巨茧被高凡一脚踢飞,直直的飞向天空,而高凡也一跃而起,随后死死抱住那铁茧将头朝下狠狠砸下去。 “表莲华!” 高凡嘶吼着,全身的力量、速度,以及开启两门后短暂爆发的力量,都灌注在这一击之中。 轰隆!!! 如同陨石坠地,被铁链死死缠绕包裹的步离人狼头朝下,被高凡抱着以恐怖的速度狠狠砸向仓库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 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码头都仿佛震动了一下。烟尘混合着水泥碎屑猛地炸开,形成一个短暂的浑浊气浪。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地从撞击点传来,即使隔着厚厚的铁链茧也能想象内部的惨状。 高凡在最后撞击的瞬间松开了手,借着反作用力一个狼狈的后滚翻,重重摔在几米开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额头淌下,浸透了那洗的发白的工装。 双臂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强行使用远超当前身体负荷的体术,尤其是最后那一下“表莲华”的冲击,对他现在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反噬。 如果是在模拟里湛蓝星的身体素质,那么此刻他也不会如此狼狈。 烟尘缓缓散去。 撞击点出现了一个浅坑,蛛网般的裂痕从中心蔓延开。那个铁链缠绕成的茧静静地躺在坑底,扭曲变形,部分铁链甚至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崩断。里面没有任何声息,只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尘土的气息弥漫开来。 高凡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双腿一软,又半跪下去。现在的身体还是太脆弱了…… 嚓……哗啦…… 几根断裂的铁链被一股蛮力从内部崩开!一只染血的、明显扭曲变形的巨大狼爪颤抖着伸了出来,紧接着是另一只。铁链被艰难地撕扯开,露出了步离人那颗狰狞的狼头。 他的头颅一侧明显凹陷下去,鲜血和脑浆混合着从破裂的耳孔、鼻孔和嘴角汩汩流出,染红了半边狼脸。一只眼睛充血肿胀,几乎无法睁开,另一只眼睛却闪烁着更加疯狂、更加怨毒的猩红光芒。他的颈椎显然受到了重创,整个头颅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歪斜着。 “嗬……嗬嗬……”步离人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试图从铁链的束缚和重创中挣扎出来,但每一次用力都让他的伤势更加严重,鲜血流淌得更快。表莲华几乎摧毁了他的上半身,尤其是头部和脊椎。 然而,丰饶孽物的生命力顽强得可怕。即使遭受如此致命的重创,那深入骨髓的凶性和对猎物的执念仍未熄灭。 “卑……贱的……虫子……”步离人用尽最后的力量,仅剩的那只血眼死死锁定几米外同样虚弱不堪的高凡。他无视了正在快速流逝的生命,仅凭着一股疯狂的意志,用那扭曲的爪子猛地扒地,拖着重伤濒死的残躯,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一寸一寸,带着刺耳的摩擦声和淋漓的血迹,向着高凡爬去!狼爪在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目标直指高凡的咽喉。 “我要……撕碎……你……”嘶哑的咆哮如同诅咒,他用最后的力气扑向高凡。 身体还处在麻逼状态的高凡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就在那锋利的狼牙即将刺向他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二人旁边,随后一阵破空声响起。 嗖——咚!!! 步离人再次飞了出去,随后狠狠的砸在了集装箱里面,力道之大让两三个集装箱都凹陷了进去。 愣了一下的高凡看向来人,随后满脸惊喜。 “李天霸!?你怎么来了?!” 擦了擦了左拳上的血液,李天霸淡然道:“我妈看到你工作的这边起火了,担心你小子为了灭火把自己搭进去,就让我过来帮你,谁想到……” 瞥了一眼那四肢抽搐陷入昏迷的步离人,李天霸眼中杀意四溢。 “居然在这里碰到了丰饶的畜生,呸!晦气。” 相比于此刻骂骂咧咧的李天霸,高凡则是后怕的看了一眼那差点被一拳打死的步离人,随后内心感叹道。 “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李天霸随手一击就是自己要开启生门才勉强比得上的力量。” “遭了!张叔!” 猛然反应过来的高凡急忙打了求救电话,随后也一并报了警。 之后随着云骑军的接管,张叔被送去救治,二人作为现场证人也一同被带回去问话了。 第25章:十王司问话 哗啦啦——哗啦啦—— 铁链拖曳在冰冷湿滑的石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幽囚狱死寂的甬道里反复回荡,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 三道被拉长的影子,在两侧岩壁上忽明忽暗的幽蓝火光中扭曲变形,缓慢移动。那火光并非寻常火焰,而是某种冰冷的、散发着微弱灵能的符石,光线勉强能照亮脚下三尺,却将更远处的黑暗衬得越发深邃,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伺。 高凡走在最前,沉重的镣铐锁住了他的手腕和脚踝,粗糙的铁环深深嵌入皮肉,长时间的拖拽让他的手腕一片红肿,甚至有些地方已经磨破了皮,渗出血丝,与冰冷的铁锈混合在一起。 他紧抿着嘴唇,没有发出一丝呻吟,只有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无声地诉说着痛苦。他的目光低垂,落在脚下湿漉漉的石板,仿佛要将那上面的每一道刻痕都记在心里。 跟在他身后的李天霸则截然不同。他烦躁地甩动着同样沉重的锁链,每一次用力都带起刺耳的“哗啦”声,铁链猛地绷直又落下,砸在石板上,竟迸溅出几点转瞬即逝的火星。 “喂!我说!”他猛地提高音量,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炸开,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你们十王司的人就这么对待打败了步离人的罗浮公民吗?我们可是拼了命才抓住这畜生!”他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被押在最后的身影。 那个步离人战俘,远比高凡和李天霸狼狈得多。不仅手脚被特制的合金镣铐牢牢锁住,嘴上还套着一个狰狞的金属嘴铐,勒得他脸颊变形,只能发出沉闷的呜咽。他的身体更是被数道闪烁着符文光芒的拘束带五花大绑,像个待宰的牲口。 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伤痕,有爪痕,有烧灼,更多的是被重击留下的青紫,那是高凡之前对他造成的重伤。 此刻他低垂着头,粗重的喘息从嘴铐缝隙里喷出白雾,但那双隐藏在凌乱毛发下的眼睛,却在火光的阴影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非人的红芒。李天霸盯着他,眼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他无比后悔,当时就该一拳轰碎它的脑袋,再借着那场火把它烧得连灰都不剩!留它一命,简直是祸根。 走在最前方押送的,是四名沉默的偃偶。她们的身形纤细却异常稳定,动作精准如尺量,关节转动时发出极其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机括声。 她们身着十王司特有的黑白色劲装,脸上覆盖着毫无表情的白色面具,只露出两点幽深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眼睛”。 对于李天霸的咆哮质问,她们置若罔闻,甚至连头都没有偏一下。在她们的逻辑核心中,被押送者的任何言语,都不过是需要被过滤掉的“环境杂音”。真正能决定这些囚徒命运的,只有来自幽府深处、判官大人那冰冷无情的指令。 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是这幽暗牢狱秩序的一部分,冰冷、高效、不容置疑。 “啧,这帮铁疙瘩,连个屁都不放!”李天霸极度不爽地啐了一口,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又是一阵哗啦乱响。 他对十王司的畏惧,远不如对母亲身体的担忧。他几乎能想象到,当母亲听说自己那个“老实本分”的儿子,竟然被关进了罗浮人闻之色变的幽囚狱,会是如何的惊恐绝望,她那本就因为年龄而不太好的心脏……李天霸烦躁地甩甩头,不敢再想下去。 “到了。” 一个没有丝毫起伏、如同冰锥凿击寒铁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压抑的链条声和喘息声。走在最前方的偃偶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转身—— 她面具上那两点幽光,精准地落在高凡和李天霸身上。她们停在了一处稍微开阔些的石室前。石室没有门,只有一道厚重的、刻满符文的能量屏障隔绝内外,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悸的蓝光。屏障后面,隐约可见一张冰冷的金属桌和两张同样冰冷的金属椅。 “你们二人先在此等候。”偃偶的声音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像是预先录好的通告。 “判官大人会亲自对你们二人进行问询。希望你们如实交代所知一切。”她顿了顿,面具下的幽光似乎更冷冽了几分,“否则,这座幽囚狱,将成为你们永恒的归宿。任何试图隐瞒或欺骗的行为,都将被洞悉,并招致最严厉的惩处。” 高凡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偃偶那毫无生气的“注视”。 李天霸则是一脸的不耐烦,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用被锁住的手腕极其不雅地、大幅度地挥了挥,动作牵动铁链又是一阵乱响,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知道了,快滚! 哒、哒、哒…… 押送高凡和李天霸的两名偃偶解开了他们脚镣与能量屏障的临时链接,将他们留在屏障前,随即迈着精准的步伐,与另外两名同伴押着那仍在挣扎呜咽的步离人,继续向甬道更深处走去。那里是连符石火光都显得吝啬的绝对黑暗,浓稠得化不开。 随着她们的深入,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喊、嘶吼、以及某种非人的、令人牙酸的抓挠声,如同地狱深处的背景噪音,从黑暗的尽头渺渺传来,时断时续,却又无比清晰地钻进高凡和李天霸的耳中。 那声音里充满了疯狂、痛苦和无尽的绝望,是魔阴身彻底沉沦者的哀嚎,是触犯仙舟铁律者在永刑中的悲鸣。每一个音符都像冰冷的针,扎在皮肤上,提醒着他们此刻身处何地——罗浮最黑暗、最无情的核心,十王司的审判之所。 石室前的能量屏障散发着稳定的幽光,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屏障外是死寂的等待和无孔不入的恐怖回响,屏障内是冰冷的桌椅和未知的审判。 李天霸烦躁地踱着步,铁链在有限的空间里拖来拖去。高凡则靠在了冰冷的岩壁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积蓄力量,又仿佛在隔绝那来自深渊的噪音。只有那步离人被拖向黑暗深处时,从嘴铐缝隙里溢出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怨毒的嘶鸣,如同毒蛇的吐信,短暂地压过了那些背景噪音,然后彻底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时间,在这片死寂与嘈杂交织的等待中,仿佛被拉长、凝固。每一次从深处传来的非人嘶吼,都让李天霸的眉头锁得更紧,让高凡靠墙的身体绷得更直。 判官……会是谁?雪衣?还是那传说中更令人不寒而栗的寒鸦?他们的问题,又会是什么?关于那个步离人?还是关于……他们自己? 未知的审判,如同头顶悬着的利剑,在幽囚狱永恒的阴冷中,缓缓落下无形的压力。 “看来二位都有点紧张,”一个清冷、平静,如同幽谷寒泉流淌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两人面前响起 “但无妨。” 这声音出现的太过突兀,高凡和李天霸同时一个激灵,猛地回头! 就在他们面前,距离能量屏障不过三步之遥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她仿佛是从石壁的阴影中直接析出,又像是早已站在那里,只是他们的感官被深处的混乱和内心的惊惧所蒙蔽,直到她开口才被“允许”发现。来人正是十王司另一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判官——寒鸦。 她身着一袭玄黑色的改良旗袍式外衣,剪裁贴身,在幽囚狱这微弱跳动的符火下,那玄色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让她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唯有衣襟和袖口处,用同色系的暗线绣着繁复的彼岸花与锁链纹样,在特定角度下才泛出冰冷的微光。 她的脸色是一种病态的、毫无血色的苍白,如同久不见天日的玉石,浓重的黑眼圈盘踞在眼睑下方,衬得那双眼睛愈发幽深空洞。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带着一种穿透皮囊、直抵灵魂的审视,仿佛世间万物在她眼中都不过是待解析的事物。 最引人注目的是悬在她腰间的一支判官笔,笔身似墨玉雕琢,笔尖却萦绕着一层极淡、却异常醒目的赤红色光芒,在绝对的黑暗中,那点红芒如同凝固的血滴,散发着不祥而威严的气息。 “寒鸦大人。” 高凡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跳,但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几乎是凭借本能,向前一步,微微躬身行礼,声音刻意维持着一种底层工人的恭敬与镇定,“我是码头搬运的工人,名叫高凡。”他深知在十王司判官面前,任何过度的情绪或迟疑都可能被解读为心虚。 他快速地将早已在腹中推敲过无数遍的说辞道出:“今日工毕,我去金人巷用了些饭食。用饭完毕后突然听闻码头失火,我一时心急,担忧货物损毁,便急忙赶过去。”说到此处,他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混杂着悲痛与愤怒的神情。 “结果没有想到……竟撞见那丰饶畜生,将我师傅给……”他声音微哽,顿了顿,才继续道。 “我当时悲愤交加,只想着跟那畜生拼命!奈何抵抗不过,只能拼命抵抗周旋,拖延时间,身上也挨了几下……”他下意识地侧身,让肩头被擦伤的爪痕在幽光下更加清晰。“还好李天霸及时赶到,与我合力,才勉强将那孽物制服,否则恐怕我一人……” 高凡的叙述简洁清晰,时间、地点、动机、过程环环相扣。除了隐去自己独自与步离人激烈搏斗、并展现出远超码头工人应有身手的细节外,其余皆是实情。这种真话中掺杂关键性省略的“蒙太奇”手法,是他此刻能想到的最稳妥的自保方式。 他低垂着眼帘,避免与寒鸦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长时间对视,只在叙述师傅被杀时,才让真实的悲痛在眼底一闪而过。 寒鸦静静地听着,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波澜,那双浓重黑眼圈下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将高凡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次呼吸的起伏、甚至身上每一处伤痕的细节都纳入观察,她的目光在高凡肩头的爪痕上停留了片刻。 待高凡说完,寒鸦的目光平静地转向一旁焦躁不安的李天霸。 “李天霸。”她的声音依旧清冷无波,“你有什么补充的吗?” 李天霸正被深处传来的又一声沉闷撞击搞得心烦意乱,闻言猛地回过神,没好气地甩了甩手上的铁链,发出哗啦一声响:“补充?小爷我有什么好补充的?事情不都跟他说的一样嘛!”他语气冲得很,带着一股被无辜拘押的怨气。 “那畜生凶得很,我赶到的时候,高凡都快被它撕碎了!要不是小爷我拳头够硬,今天躺下的就是两个!你们十王司要是不信,大可以去周围问问!当时火还没灭透,不少街坊邻居都看到我冲过去帮忙了!总不能所有人都合起伙来骗你们吧?” 他梗着脖子,一副“爱信不信,赶紧放人”的架势。他的焦虑几乎溢于言表,并非完全因为眼前的判官,更多是担心时间拖得越久,母亲那边得知消息的风险就越大。 寒鸦对李天霸近乎无礼的态度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他激烈的情绪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她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 “明白。” 她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本材质奇特、似皮非皮的黑色折子。那折子在她苍白的手中自动展开,悬浮于身前。她抬手,那支散发着淡淡红芒的判官笔便落入她指间。 笔尖并未蘸墨,但当它落在折子那空白的页面上时,却自动流淌出朱砂般殷红的字迹。寒鸦手腕稳定而迅捷地移动着,笔走龙蛇,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她并非单纯记录两人的口供,更像是在进行某种复杂的推演和比对,偶尔笔尖会在某个字符上稍作停顿,红光微闪,仿佛在提取或验证着什么信息。 石室内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判官笔划过折子的沙沙声、深处牢狱隐隐传来的沉闷异响、以及李天霸因焦躁而不自觉的粗重呼吸声。高凡屏息凝神,目光低垂,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寒鸦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并未完全离开自己。 时间仿佛被拉长,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寒鸦手腕一顿,最后一笔落下。折子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奇异的红色符文与文字。她合上折子,那本黑色折子连同判官笔一同消失在她玄色的袖袍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抬起眼,那双笼罩在浓重黑眼圈下的眸子,再次精准地锁定了高凡和李天霸。 “目前通过外围勘察、初步痕检及你们二人的供述比对,”寒鸦的声音毫无情感起伏,如同宣读既定程序的结果,“你们二人与目标孽物(步离人)的暴走之事,暂且未发现直接关联性。因此,现决定对你们予以临时释放。” 李天霸的眼睛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几乎要跳起来,连声催促道:“那还等什么?快把这该死的链子解开!” 寒鸦的目光冷冷扫过他,那无形的压力让李天霸的欢呼卡在了喉咙里。 “但是,”寒鸦的声音加重了半分,带着十王司特有的冰冷烙印,“此案尚未终结。一旦后续调查发现新的线索指向你们,或证明你们有所隐瞒……”她顿了顿,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穿透了两人的皮囊,直视着他们灵魂深处潜藏的所有秘密。 “十王司拥有最高权限,将直接对你们实施拘捕。无需通传,无需解释。幽囚狱的大门,将永远为你们敞开。了解了吗?” 那“永远敞开”四个字,带着渗入骨髓的寒意,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分量。 高凡心头一凛,寒鸦的警告绝非虚言。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思绪,沉声道:“明白。”他知道,自己刻意隐瞒的战斗,就是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 李天霸也连忙点头,虽然脸上还残留着对“新线索”的担忧,但更多的是即将脱离这个鬼地方的急切:“知道了知道了!快放我们走!” 寒鸦不再言语,只是抬起那只苍白得近乎如同死人的手,对着束缚两人的镣铐凌空一点。镣铐上那些原本黯淡的符文瞬间亮起幽蓝色的光芒,随即“咔哒”几声轻响,手腕和脚踝上的沉重枷锁应声而开,掉落在地。 几乎在同时,那道隔绝石室的幽蓝能量屏障也无声无息地消散。 “沿原路返回,出口自有偃偶接引。勿要停留,勿要窥探。”寒鸦留下最后一句冰冷的指令,身形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眨眼间便隐没在甬道入口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混合着陈旧书卷与冰冷金属的气息,证明她曾在此停留。 重获自由的李天霸长长舒了一口气,用力活动着被勒出深深红痕的手腕,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这个鬼地方的深恶痛绝:“娘的,总算能走了!这鬼地方,小爷这辈子都不想再来第二次!”他一把拉住还有些怔忡的高凡,“老高,快走快走!晦气死了!” 高凡任由李天霸拉着,弯腰捡起地上那副曾束缚他的冰冷镣铐看了一眼,才将其丢开。他最后望了一眼寒鸦消失的黑暗甬道,又感受了一下肩头伤口那若有似无的麻痒,眼神复杂难明。 十王司的暂时释放,绝非解脱。他有预感,之后可能会有很麻烦的事情缠上自己。 此时,寒鸦的身影如同凝固的墨色剪影,静静地伫立在单向观察窗前。窗外,正是被偃偶引路、正快步离开幽囚狱范围的高凡与李天霸的背影。 李天霸脚步轻快,带着劫后余生的急切,不时回头催促一下略显沉默的高凡。高凡的脚步则显得有些沉重,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偶尔会下意识地抬头观察四周。 寒鸦那双笼罩在浓重黑眼圈下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记录仪,将两人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表情、甚至步态间肌肉的微妙绷紧都尽收眼底。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通往上层区域的甬道拐角,寒鸦才缓缓收回目光,转向哨内阴影中的另一处。 “他们二人在说谎。”寒鸦的声音清冷依旧,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更准确地说,是高凡在说谎。” 阴影中,一个高大的身影轮廓逐渐清晰。银白色的发丝在哨内黯淡的辅助光源下泛着微光,慵懒的眼眸如同沉淀的熔岩,平静中蕴含着深不可测的力量。 此人正是神策将军,景元。他并未穿着显眼的将军袍服,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此刻正抱臂而立,脸上带着惯常的、似乎永远看不透深浅的淡淡笑意。 “哦?”景元微微挑眉,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兴趣,仿佛在听一个有趣的故事。 寒鸦没有言语,只是抬手,那本记录着疑点的黑色折子再次凭空出现,悬浮着飘向景元。景元伸手接过,修长的手指随意地翻开。 折子内页并非普通文字,而是由无数细密的红色光点组成的动态图谱和解析文字。其中一页被重点标注:上面清晰地模拟还原了那个步离人身上几处关键伤势的形成过程。 图谱显示,除了李天霸那势大力沉的拳印造成的步离人头骨骨裂和内脏震荡外,还有数处极其隐蔽、却蕴含着特殊穿透劲力的钝击伤痕。 这些伤痕的形态、深度、残留的能量波动特征,明确指向了高速、精准且力道高度凝聚的踢击(胫骨、侧肋)以及肘部或砸、撞击(脊椎附近)造成的伤害。这些伤害不仅角度刁钻,而且打击点选择极其专业,旨在瞬间瓦解目标的反抗能力,绝非一个“拼命抵抗周旋”的码头工人慌乱之下所能造成。 “我们从步离人身上的伤口中查到了真实的伤势痕迹,”寒鸦的声音如同冰泉滴落,“是明显的、受过训练的战斗技巧留下的踢击以及撞击所造成。其发力方式与技巧都和李天霸那种大开大合、以力破巧的拳路截然不同。高凡隐瞒了他真实的战斗能力,以及他在那场遭遇战中扮演的更主动、更具威胁性的角色。” 景元的目光在折子上那复杂的伤势图谱上停留片刻,精明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合上折子,递还给寒鸦。那本黑色折子如同融化般消失在寒鸦的袖中。 “目前来看,”寒鸦继续汇报,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凝重,“丰饶孽物们似乎正在蠢蠢欲动,活动频率和隐蔽性都在提升。此次押解的步离人,其发狂的根本原因,并非简单的兽性失控。根据偃偶对其体内残留物的初步分析,以及对其行为模式的回溯推演,它是因为长时间未能吞噬到蕴含特定‘生命精粹’的血肉,导致其体内被强行压制的、源自丰饶赐福的‘兽血’平衡被打破,最终被彻底激发,陷入无理智的狂乱状态才暴露的。它的背后,很可能存在一个为其提供‘给养’或下达指令的源头。” “长时间没有吞噬血肉……是为了隐藏吗?”景元低声重复了一遍,脸上的笑意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虑。他双手背负身后,踱了两步,目光投向观察窗外那片象征着罗浮核心秩序的幽暗空间。 “罗浮仙舟,百废待兴,人心思定。这段时节,”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可经不起再起波澜了。”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寒鸦:“敌人潜伏在暗处,如同阴影中的毒蛇,耐心地等待机会,甚至不惜用这种方式投石问路,试探我们的反应和底线。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优势……不在我们这边。” 寒鸦微微颔首,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变化,但那双空洞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无数无形的数据流在高速运转、分析、推演着各种可能性。 “明白。十王司会持续加强内部监控网络,同时也会告知太卜司对丰饶孽力异常波动的扫描优先级提至最高。所有可疑目标,无论其身份如何,都将纳入最高级别的动态追踪档案。” “嗯。”景元点了点头,对寒鸦的效率和十王司的能力表示认可。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高凡和李天霸离去的方向,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层层甲板,看到那个码头工人略显沉重的背影。 他此刻对高凡有一点兴趣,但目前并不适合去询问,只能等之后一个合适的机会了。 “罢了,”景元轻轻摇头,仿佛将这点疑惑暂时拂去,“时机未到,强求无益。现在,还是先专心对付那些藏在暗处的‘蛇’吧。”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幽深的甬道,转身,玄色的劲装衣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寒鸦,保持最高警戒。罗浮的安宁,容不得半分闪失。有任何新的发现,无论大小,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是,将军。”寒鸦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绝对的服从。 景元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猛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观察哨的另一侧出口。 第26章:你已经回不去了,高凡。 高凡与李天霸出狱之后李天霸因为着急回去看自己的老妈便向他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望着李天霸远去的背影高凡缓缓叹了口气,现在的他脑子还是有点昏沉沉的,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让他一时间捋不清自己该做什么。 “高凡!这边!这边!” 一声清亮又带着明显焦急的呼喊,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高凡的茫然。他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连接星槎海中枢的廊桥下,两个熟悉的身影正用力朝他挥手。 是李素裳和桂乃芬。 李素裳几乎要把整条手臂都挥断了,全然不顾周围行人投来的诧异目光,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桂乃芬站在她旁边,虽然动作含蓄些,但那双明亮的眼睛也紧紧锁定在高凡身上,透出浓浓的关切。 “李素裳?桂乃芬?”高凡有些意外,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真切的惊讶,快步走了过去。 “你们……怎么来了这里?”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沾着尘土和些许血渍、在幽囚狱里滚得皱巴巴的衣服,不想显得太过狼狈。 桂乃芬抢先一步开口,声音清脆,带着她特有的爽利劲儿:“是素裳!她刚才在星槎海那边买东西,远远看见你和李天霸,还有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步离人,被十王司那些吓人的偃偶押着往幽囚狱方向走!可把她急坏了,立马就联系我,拉着我一路打听跑过来,就想看看你怎么样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目光快速而仔细地上下扫过高凡,看到他虽然形容憔悴,衣服破损,肩头还有明显的爪痕,但精神尚可,手脚齐全,没有缺胳膊少腿,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一大半,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呼……还好还好,看上去没大事!你可是我们的好朋友,要是真出点什么事,我和素裳可不得伤心死!” 一旁的李素裳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脸上带着后怕和庆幸:“是啊高凡!吓死我了!十王司那地方……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毛!而且,我在云骑军驻地听几位前辈议论,说码头失火那事儿不简单,好像还牵扯到丰饶孽物的事!我一想到你就在码头干活,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就怕你……”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桂乃芬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 “哎哟!”李素裳吃痛,委屈地看向桂乃芬,“小桂子你打我干啥?” 桂乃芬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笨蛋素裳!哪有你这么说话的?担心归担心,你这听着跟盼着高凡出事似的!”她虽然嘴上吐槽,但眼神里对李素裳直率性情的包容一览无遗。 高凡看着眼前这对性格迥异却同样真挚的朋友,心头那股在幽囚狱被冻结的暖意,如同被投入了热炭,瞬间融化开来,汩汩流淌。 他理解李素裳那毫无修饰的担忧,也感激桂乃芬的细心维护。他不在意地笑了笑,那笑容驱散了不少疲惫和阴霾:“不打紧不打紧。素裳的心意,我明白。真的非常感谢二位的关心,让你们专门跑一趟,实在过意不去。我确实没事,只是经历有点……波折。”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随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眼睛亮了起来,带着真诚的期待看向两人:“对了!之前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请你们吃顿饭,感谢你们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一直没腾出时间,今天正好碰上了,不如我们……”他目光在两人之间期待地转了一圈,“一起去金人巷或者星槎海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我请客!” 听到高凡的提议,李素裳和桂乃芬脸上同时绽放出欣喜的笑容,但这份喜悦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被现实带来的犹豫取代了。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为难。 高凡心中了然,看来自己的两位恩人是有事情,果然之后二人的回答不出他所料。 桂乃芬先开口,带着满满的歉意:“高凡,我真的非常非常想去!但是……我刚加入的那个‘霓裳羽衣’戏剧团,这几天正是关键时候。陈姐看得紧,天天盯着我练基本功,特别是新排的杂耍环节,半点马虎不得。这次溜出来看你,还是硬着头皮跟陈姐告了假,说家里有急事才批的。所以……”她双手合十,做出祈求原谅的姿态,“这次真的不行,非常抱歉!” 高凡理解的点点头,目光转向李素裳。 李素裳的表情更加纠结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高凡,我……我也……”她叹了口气,小脸垮下来。 “我刚通过云骑新兵考核没几天,一大堆操练和规矩要学,每天累得像条狗。我娘……她听说码头出了丰饶孽物的事,觉得我实战经验太缺,这两天直接给我加练了!训得我晚上躺床上都爬不起来。今天也是趁着晚饭前一点空隙跑出来的,再不回去,被我娘发现就惨了……”她苦着脸,学着桂乃芬的样子双手合十,深深鞠躬。 “对不起啊高凡!” 看着两人满怀愧疚、又确实身不由己的样子,高凡非但没有失望,反而觉得心头暖洋洋的。 能在各自忙碌、甚至充满压力的生活中,特意为他挤出时间,这份情谊已经足够珍贵。 他连忙摆手,语气温和而真诚:“说什么对不起呢!千万别这么想!是我要感谢你们,请客吃饭自然要以你们方便为主。硬拉着你们去,那不成了强人所难,反倒显得我不懂事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充满温暖的笑容,目光扫过两位好友:“这样吧,咱们都先忙自己的事。等你们俩都闲下来,手头的事儿不那么紧了,给我发个信息,或者直接来码头找我!到时候,我保证请你们吃顿大的!星槎海最好的馆子,管饱管够!怎么样?” “嗯嗯!一言为定!”桂乃芬立刻响应,脸上阴霾一扫而空,重新挂上灿烂的笑容。 “好!就这么说定了!”李素裳也用力点头,眼中重新燃起期待的光,“等我扛过这阵魔鬼训练,一定狠狠宰你一顿!” “哈哈,随时恭候!”高凡笑着应承。 三人又简单寒暄了几句,互相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好好休息”、“训练别太拼命”,便在廊桥下挥手告别。桂乃芬拉着还在一步三回头的李素裳,两人的身影很快融入傍晚渐浓的人流与灯光之中。 目送着朋友的身影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高凡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沉淀下来,但那份温暖的感觉却实实在在地留在了心底,驱散了不少阴霾和疲惫。 夜晚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独自站着,感受着这份短暂相聚后留下的、名为“友情”的暖流。 它或许微弱,却像沙漠旅人偶遇的一捧清泉,虽然不能解长久之渴,却能瞬间滋润干涸的心田,给予他继续前行的力量和慰藉。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鳞渊境的海平面之下,罗浮仙舟穹顶模拟出的深蓝天幕上,人造灯光开始次第点亮,洒下清冷的光辉。高凡抬头望了望那片熟悉的星空,心中默算着时间。 在幽囚狱那不见天日的审讯与等待中,竟已耗去了大半个下午。此刻,正是仙舟居民们结束劳作,归家休憩,享受片刻安宁的时辰。 他拖着依旧有些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在码头区边缘那间简陋但整洁的小屋。冰冷的铁门打开,屋内的寂静扑面而来,带着一丝无人居住的尘埃气息。 师傅常坐的那把旧木椅空荡荡地摆在角落,桌上还残留着半杯早已凉透的粗茶。高凡沉默地站在门口,片刻后,才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他动作利落地打来清水,洗去一身尘土、汗渍和在幽囚狱沾染上的、若有若无的阴冷铁锈味。冰凉的水流冲刷过肩头那些擦伤时,那熟悉的灼痛与麻痒感再次传来,让他微微蹙眉。换上一套干净的、洗得发白的灰色工装,他对着墙上那面模糊的铜镜整理了一下衣领,镜中人影眼神中残留的疲惫被一种更深沉的肃穆所取代。 锁好门,高凡没有走向喧嚣的夜市或温暖的饭馆。他拐进了一条略显清冷的巷子,来到一家临近打烊的小花店。店门口摆放着各种仙舟常见的花卉,有散发着清冽香气的素心兰,有花瓣如星屑般闪烁的“流萤草”,也有象征哀思与追忆的、纯白色的“归尘菊”。 高凡的目光在那些白色的小花上停留片刻,最终却选择了一束生机勃勃、颜色温暖的“暖阳葵”。橙黄相间的花瓣,如同凝固的小太阳,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暖意。他付了钱,小心地抱着花束。 接着,他又走进旁边一家尚未关门的果铺。货架上琳琅满目,有长乐天特产的甘甜“玉露瓜”,也有朱明仙舟运来的、表皮晶莹如火的“赤晶果”。高凡没有挑选那些过于昂贵或华丽的,而是选了一个朴素的竹编果篮,里面放上了几颗饱满的、象征平安的“磐石橙”和一些师傅生前常买来就着粗茶吃的、微酸的“青玉梅”。 抱着象征生命暖意的“暖阳葵”和寄托平安朴实质朴的果篮,高凡踏上了前往丹鼎司方向的空港摆渡星槎。 星槎平稳地行驶在规划好的航线上,窗外是飞速掠过的、灯火辉煌的仙舟楼阁和远处深邃的宇宙星辰。喧嚣被隔绝在外,舱内只有星槎引擎低沉的嗡鸣。高凡静静地看着窗外,怀中的暖阳葵散发着淡淡的馨香,与果篮里青玉梅的清酸气息交织在一起,仿佛在对抗着他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冰冷与哀伤。 星槎在丹鼎司外围一处环境清幽的停泊坪降落。 走出舱门,一股混合着浓郁草药清苦和淡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这里远离了主城的喧嚣,灯火也显得柔和许多。 沿着指示牌,高凡走过一片精心打理、种植着各种安神宁心草药的园林,最终来到一栋造型雅致、通体由温润白玉和青金石构筑的建筑前。门楣上悬挂着古朴的匾额——“宁心疗养院”。 这里并非普通的医馆,而是丹鼎司下属,专门收治那些因重伤、恶疾或特殊污染导致精神受创、需要长期静养与安抚的病人的地方。 同时,也设有专门的区域,用于临时安置……那些在意外中逝去、尚待家人处理后事的亡者。 气氛静谧得近乎凝固,只有偶尔从远处病房传来的、压抑的咳嗽或低低的啜泣声,才打破这沉重的寂静。 疗养院大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沁骨的凉意。身着素净丹鼎司服饰的医士和护工们步履轻缓,低声交谈,神情间都带着职业性的肃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空气中弥漫的草药味更加浓郁,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死亡本身的、冰冷尘埃的气息。 高凡抱着花和果篮,走到接待台前。一位面容和善但眼神疲惫的中年女医士抬起头。 “你好……”高凡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清了清嗓子,“我是来……探望张守拙师傅的。”他报出了师傅的名字。 女医士在面前的玉兆光屏上快速查询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同情。 “张师傅安置在西苑的‘静安堂’。沿着这条走廊走到尽头,右转就是。那里有值守的护工,会引导您。” “谢谢。”低头感谢后,高凡抱着花果走向了自己师傅所在的疗养区。 “嘎吱——”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发出干涩的声响,打破了“静安堂”内近乎凝固的寂静与檀香的氤氲。高凡的目光越过昏暗的光线,瞬间定格在靠右第三张覆盖着素白绸布的床榻上。然而,绸布并未完全覆盖——师傅张守拙苍白而熟悉的面孔露在外面,双眼紧闭,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但高凡的心脏却猛地一沉。 他快步走近,这才看清了全部。 师傅的上半身被仔细地擦拭干净,换上了干净的白色单衣,然而,自腰部以下……那曾经健壮、支撑着他在码头扛起沉重货物的双腿,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冰冷、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机械义肢。那并非精密的仿生结构,更像是丹鼎司为了维持基本形态、临时拼凑的粗糙支架,几条管线裸露在外,连接着下方床板不知名的装置。 素白的绸布只象征性地覆盖在机械义肢的上半部分,形成一种触目惊心的残缺与不协调。死亡与冰冷的科技在此刻以如此突兀的方式结合在一起,冲击着高凡的视觉和心灵。 他仿佛能闻到空气中,除了檀香和消毒水,还混杂着一丝极淡的、属于金属摩擦和机油的冰冷气息。 哒…哒…哒…… 高凡的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堂内显得格外沉闷。他沉默地将那束象征着生之暖意的“暖阳葵”轻轻放在师傅的枕边,又将装着“磐石橙”和“青玉梅”的朴素果篮,小心地放在床脚冰冷的地面上。做完这一切,他缓缓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身体微微前倾,双臂无力地垂在膝间,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只是静静地看着床上那张失去所有生机的苍老脸庞。长明灯昏黄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肩头的爪痕在沉寂中传来一阵阵麻痒的悸动。 “你来了啊……”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高凡浑身剧震,猛地抬头,他立刻扑到床边,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冰冷的床沿,身体前倾,急切地凑近师傅的脸庞。 “师傅!是我!我来了!”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床上,张守拙那双原本紧闭的眼睛,极其缓慢、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浑浊的眼球转动着,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在高凡布满焦虑和伤痕的脸上。他极其费力地将头向高凡的方向侧了侧,幅度微小得几乎难以察觉。看到高凡脸上那些新鲜的擦伤和淤青,他苍白干裂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挤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破碎的微笑。 “真是……没白疼你……还知道……过来看师傅……”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出,“还疼吗……小高……” 一只枯瘦、冰凉、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从被子里抬起,仿佛有千斤重。它颤巍巍地伸向高凡的脸颊,粗糙的指腹带着刺骨的凉意,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高凡颧骨处的擦伤。 那冰冷的触感让高凡浑身一颤,巨大的酸楚瞬间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变得滚烫。“不疼……师傅……一点都不疼……”他连忙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无比珍惜地将师傅那只冰凉的手拢在自己的掌心,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滚烫地滴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 “傻小子……哭什么啊……”张守拙的声音似乎因为短暂的清醒而凝聚起了一丝微弱的气力,虽然依旧沙哑,却稍微清晰连贯了一些,“你师傅我可是长生种没那么容易……死的……”他试图用指尖去揩拭高凡眼角的泪水,动作笨拙而吃力。 他微微喘息着,似乎积蓄着力量,然后缓缓地、依靠着枕头,将目光投向高凡。那目光不再是濒死的涣散,反而沉淀出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重的清明,仿佛回光返照的智慧之火在燃烧。 “小高啊……”他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厚重感,仿佛要穿透生死的界限,“你知道为什么师傅我这么多年……一直独自一人吗?” 高凡用力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从他被师傅收留,在码头做学徒起,他就从未见过师傅有任何亲人来往。师傅的世界,似乎只有码头、货物、粗茶和他这个徒弟。 张守拙浑浊的目光越过高凡,仿佛穿透了冰冷的墙壁,望向了遥远的、被血色浸染的过去。 “我以前也有自己的家……”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被时光磨平的眷恋,“很温暖的家,我爱我的妻子她还给我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回忆似乎给他枯竭的身体注入了一丝暖流,他的话语变得稍微流畅了些,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幸福光晕,“那个时候……我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然而,这份短暂的光晕迅速被浓重的黑暗吞噬。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锐利,如同被激怒的、濒死的野兽,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痛苦! “可是那一天……丰饶孽物……杀了过来!”他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我的妻子她……她就死在我眼前!死在那场……该死的战争里!” 愤怒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烧,仿佛要焚尽一切。但这火焰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即就被更深沉、更无力的绝望所取代。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变得空洞而呆滞。 “可我没办法为她报仇……”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自我厌弃,“因为我还带着我的孩子……我不能……不能再失去他了,我已经失去了一个挚爱不能再失去另一个……”这沉重的抉择,像枷锁一样禁锢了他的一生。 “我带着孩子逃离了那里来到罗浮……”他的叙述变得机械而麻木,“后来……孩子长大了他说他要去参军……”说到这里,张守拙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中饱含着无法挽回的宿命感,“我不同意……我知道……他是想去为他的母亲报仇但他最后还是瞒着我去了……” 他的目光缓缓移回高凡脸上,那眼神变得极其复杂,充满了深沉的痛苦,却又奇异地糅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骄傲和……近乎溺爱的追忆。仿佛透过高凡年轻的脸庞,看到了自己早已逝去的儿子。 “不出意外,他最终也死在了那场与丰饶孽物的大战里……”张守拙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足以撕裂灵魂的哀伤,“我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死……为了复仇。” “为了复仇。” 这四个字,他咬得极重,每一个音节都像浸透了血泪的石头,沉重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不仅仅是他儿子的一生,更是仙舟联盟无数被丰饶之乱撕裂的家庭、被仇恨扭曲的人生的缩影。 这四个字,像一道诅咒,贯穿了无数仙舟人的漫长岁月。 “我们这种仙舟人的寿命……顶破天了是1000多岁……”张守拙的目光重新变得涣散,仿佛在计算着漫长而痛苦的生命刻度,“而今年我已经812岁了……高凡……812岁……”他重复着这个数字,像是在确认一个残酷的事实,“我……时日无多了……”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看向高凡:“你知道……当我在昨天清点物资时看见一个步离人时我的内心……是什么反应吗?”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味那一刻汹涌而来的情绪。 “没有恐惧……没有害怕……”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只有……愤怒!刻骨铭心的愤怒!我恨不得……把他们抽筋扒皮!生啖其肉!”枯瘦的手指在被子上猛地攥紧,青筋暴起,仿佛在扼杀一个无形的仇敌。 但这股激烈的情绪如同回光返照的火焰,迅速熄灭。他的手臂无力地垂下,眼神再次变得灰败而空洞。 “但我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做不到……”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苍凉和深刻的自我嘲弄,“老了……真的……老了……连愤怒都只剩下这点……无用的力气了……” 高凡紧紧握着他的手,感受着那指尖的冰凉和生命的愤怒,心如刀绞。 他完全理解师傅这句“做不到”背后,是岁月磨平了棱角后的无奈,是面对强大仇敌时的无力,更是对自己一生被仇恨所困、最终却一事无成的巨大悲哀。 张守拙的目光再次变得柔和而深邃,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最后一次努力地跳动,他凝视着高凡,仿佛要将最后的嘱托刻进他的灵魂里。 “人这一辈子……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他的声音变得悠远,像是在总结自己漫长而失败的一生,“但我的人生全被‘复仇’二字所遮蔽,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他的眼中似乎有水光闪过,但很快又干涸了。 “但你……高凡……”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无比郑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不能被仇恨……所遮蔽!” 高凡猛地愣住了,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 仇恨?他内心何时有了仇恨?是对那个步离人的愤怒?还是对造成这一切的丰饶孽物的憎恶?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在保护,在反抗,从未意识到这份情绪可能已经悄然变质。 “你是个很性情的孩子……”师傅继续说着,眼神锐利地剖析着高凡,“做事从来不留余地,就像一根干燥的柴火……”他艰难地抬起手,做了一个向上燃烧的手势,“一点火星就能把你彻底点燃,烧得很旺……很亮,也很温暖……”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赞许,但随即转为深沉的忧虑。 “但这很不好……”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先知般的沉重,“因为这也意味着……你很容易陷入某种极端的情绪里被它吞噬,被它燃烧殆尽……”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刺入高凡的眼底,仿佛看穿了他竭力隐藏的某些东西——那些在码头的搏杀中展现出的、远超普通工人的狠厉与决绝;那些在幽囚狱中面对判官时,内心翻涌的并非仅仅是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撕裂什么的暴戾。 “你说什么呢师傅,”高凡下意识地否认,声音有些发紧,试图用逻辑和身份来掩盖内心的震动,“你知道我可是个普通化外民罢了,既没有悠长的寿命,也没有命途的力量,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样……”他摇着头,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然而,病床上的张守拙,却用一种高凡从未见过的、极其陌生而深邃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仿佛穿透了他的皮囊,直视着他灵魂深处那些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认清的角落。 这目光让高凡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寒意,后背瞬间渗出了冷汗,内心莫名地发毛。 “你变了……高凡……”师傅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叹息,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高凡的心防上。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经历了很多事情,很多只有你自己才知道的事情……”他喘息着,目光却依旧牢牢锁住高凡。 “这些事情就像燃烧的火焰在你心里不停地烧着……”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说出那振聋发聩的箴言: “或许……你做出过许多决定……也坚定了自己的觉悟……”他的目光带着一丝理解,但更多的是深深的悲悯,“但高凡……我希望你不要执着于其中……” “火焰的燃烧固然明亮和温暖……”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但过早的燃烧只是无意义的消耗自己……这会使你成为再无意义的灰烬……” “所以高凡……”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目光灼灼地盯着徒弟,“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吧……不要一直位于其中……”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门口的方向,仿佛指向一个更广阔的、未被仇恨染指的天地。 “你已经经历了一些只有你自己经历过的事情……” 张守拙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耗尽。 他缓缓地、极其疲惫地将目光从高凡脸上移开,重新投向苍白的天花板,身体一点点地滑下去,重新躺平。 他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最后一点意志,将冰冷的被子一点点拉上来,盖住了自己的胸口、下巴……直至完全覆盖了那曾经充满智慧与悲悯、此刻却只剩下灰败与解脱的面容。只有那束放在枕边的“暖阳葵”,还在微光中倔强地绽放着。 在被子完全覆盖前,一个极其轻微、如同叹息、又如同最后预言的声音,轻轻飘出,在寂静的房间内回荡,清晰地钻进高凡的耳中: “你已经回不去……平静的生活了……高凡……” 话音落下,被褥下再无一丝声息。灯光将高凡僵立在床边的、巨大的、颤抖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地面和墙壁上,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 第27章:一份信; 高凡整个人宛如一尊凝固的青铜雕塑,连指尖都透着僵硬的沉重。病房里死寂一片,唯有两人刻意压低的、几乎融为一体的呼吸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弱地起伏,仿佛随时都会被窗外仙舟永不熄灭的人造天光吞没。 良久,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从高凡紧抿的唇缝中逸出,像绷紧的弓弦骤然松弛。他整个人的背脊肉眼可见地垮塌下来,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某种坚硬的壳被悄然剥离。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病床上那个苍老的身影,声音平静得像一泓深潭,不起波澜: “我明白了,师傅。但……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行吗?” 哗啦—— 那声布料摩擦的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只见刚才还气若游丝的张师傅,此刻竟以一个异常矫健的动作,“腾”地一下坐直了身体,动作利落得哪像个重伤垂危之人? 他脸上红光满面,之前的灰败病容一扫而空,眼中闪烁着狡黠与计谋得逞的光芒。 “哈哈!真的假的?那咱们可说定了!就给你一个月时间考虑,之后你小子就给我老老实实滚出去,到外面好好转悠一大圈!”张守拙的声音洪亮有力,中气十足,哪还有半分虚弱? 高凡彻底懵了。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伸手指着师傅,指尖微微颤抖,感觉胸口像是被一块冰冷的巨石死死堵住,满腔的忧虑、悲伤和即将喷薄而出的质问,全都哽在了喉咙深处,噎得他几乎窒息。 “师……师傅……你……你的伤?!”他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沙哑。 张守拙惬意地往后一靠,舒舒服服地倚在床头,甚至还悠闲地拍了拍盖在身上的薄被,脸上带着一种“老狐狸终于露出尾巴”的得意笑容: “嗨!为了让你这个倔驴崽子听点话,可真是难为我这把老骨头了!演这么一出大戏,容易么我?可费了我不少心思呢!”他咂咂嘴,仿佛还在回味自己的演技。 “可是为什么啊师傅?!”高凡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找回了一丝声音,随即一股被戏耍的委屈和愤怒涌了上来,瞬间炸了毛。 “哪儿有您这么当师傅的?!把徒弟当‘丰饶孽物’似的耍着玩?!我……我之前……” 他想起自己这大半天是如何心如刀绞、如何强忍悲痛、如何在心里默默祈祷师傅能挺过去……结果现在告诉他,全是假的?!这落差让他眼眶都有些发酸发胀。 “为什么?”张守拙眉毛一竖,没好气地瞪着他。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不开窍的兔崽子!木头疙瘩一个!去!给你师傅我削个苹果去,演了半天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破疗养院过了饭点还不供饭,真不体贴老人!” 他顺手从床头柜上的水果篮里精准地捞出一个又大又红的水果,不由分说地抛给高凡。 高凡下意识接住苹果,木然地走到水槽边,机械地冲洗着。冰冷的自来水冲刷着手背,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张守拙看着他笨拙削皮的背影,悠悠开口,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 “小子,知道为什么这码头区上上下下、左邻右舍的老家伙们,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急着要把自家闺女、孙女往你跟前塞吗?” 水流声中,高凡的动作顿了一下,他低着头,盯着手中拿刀削下旋转的果皮和雪白的果肉,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困扰他很久了。虽说他自认做事还算踏实,但这半年来周围老人家的热情,实在有些超乎寻常。 “或许……是因为您徒弟我相貌英俊,一表人才?”他试图用玩笑缓解尴尬,削好苹果,转身递给师傅,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试图忽略师傅那毫不掩饰的嫌弃眼神。 “噗——” 张守拙差点被苹果噎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拉倒吧你!就你这幅勉强算周正的皮囊?放仙舟上,随便拉个出来都比你俊俏!咱仙舟人,哪个不是几百上千年的岁月沉淀出来的气质?你这点儿底子,不够看!” 他咔嚓咬了一大口苹果,汁水四溢,满足地叹了口气,才继续道: “你自个儿好好想想,这半年来,你都干了些什么事儿?” “什么事?”高凡又愣了一下,站在床边,眉头微蹙,努力在记忆中翻找。他每天不就是按部就班地在码头干活,帮师傅打下手,偶尔帮街坊邻居搬搬抬抬,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吗? “额……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啊?就……正常工作,顺手帮点忙?” 咚! 一个毫不客气的爆栗精准地敲在高凡的脑门上。 “哎哟!”高凡吃痛,捂着额头,委屈巴巴地看着师傅。 “你这个榆木脑袋!”张守拙真是被他气笑了。 “‘没做什么’?看见咱家屋里面那个柜子没?里面装的是什么?全是这半年人家给你送来的感谢信、锦旗、表彰证书!‘码头区见义勇为好青年’、‘热心助人标兵’、‘邻里互助模范’……光是帮你收这些玩意儿,就快把我这老窝给撑炸了!” 他咽下嘴里的苹果,声音带着一种自豪又无奈的复杂情绪: “你小子,做事认真到死板,效率高得吓人,帮起人来不分分内分外,还特别有耐心和爱心。帮老李头修星槎引擎一蹲就是一天,帮王大妈找走丢的‘谛听’翻遍半个长乐天,看到码头货物堆放不稳就非得去整理好才安心……桩桩件件,大家都看在眼里!现在罗浮仙舟,不敢说全城,至少咱们码头区和附近几个洞天,谁不知道这里出了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老实人’高凡?勤快、踏实、安分、心善!这年头,能在仙舟见到你这么个‘稀有物种’,那些老家伙们眼睛都放光了!都觉得你是个能踏踏实实、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不赶紧把自家闺女介绍给你,还等什么?当然……” 张守拙顿了顿,眼神飘忽了一下,语气带上点不易察觉的心虚,“你师傅我,也……也在暗地里使劲儿,帮你跟几家条件不错的姑娘家牵过线……” 高凡这下总算恍然大悟。原来这半年来那些络绎不绝的“偶遇”、“相亲”、“热心介绍”,根源都在这里! 他内心的疑惑稍微解开了一些,但另一个更深层的、关乎身份的问题又浮了上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可是师傅……仙舟虽然没有明令禁止短生种和长生种通婚,但大家……不都是默认不赞同的吗?那些老人家……真的愿意?” 张守拙似乎早就料到他有此一问,眼神变得深邃起来,语气也沉稳了许多: “不赞同,是因为代价太大,怕情深缘浅,怕徒增痛苦。这是根植在长生种血脉里的顾虑。但‘不赞同’不等于‘不允许’。规矩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只要双方父母点头,两个孩子真心实意,这事儿,没人能拦着,仙舟律法也不会管。” 他顿了顿,看着徒弟年轻却带着忧虑的脸庞,声音放柔和了些: “而且,小高,时代不同了。别总拿老眼光看仙舟。以现在罗浮的科技,特别是丹鼎司和工造司鼓捣出来的那些延寿丹药、生命维持技术,让一个像你这样健康的短生种安安稳稳活个一两百年,甚至……努努力,活到三百岁往上,都不是天方夜谭了。” 他的目光带着鼓励,“三百载光阴,足够你和一个长生种伴侣,共同度过大半辈子安稳幸福的日子了。足够经历风风雨雨,看遍世间风景,生儿育女,享受天伦之乐了。” 看着高凡陷入沉思,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似乎在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也像是在权衡着什么。张守拙脸上的笑容重新绽开,带着过来人的促狭: “怎么?看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是不是心里头已经有相中的姑娘了?是哪家的闺女啊?快跟师傅说说!唉,说起这个啊,想当年我追你师娘那会儿,那才叫一个轰轰烈烈,浪漫得哟……” “咳咳咳!”高凡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沉思中惊醒。 一听到师傅要开始讲述他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头皮都麻了。他太清楚那些故事的长度和师傅添油加醋的功力了,没有三五个时辰根本讲不完!他慌忙把削苹果的小刀往旁边一放,几乎是跳了起来: “那个……师傅!您看,这都快天亮了!您演了一天戏也够累的,赶紧好好休息!水果您慢慢吃,我……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您!” 他一边说一边脚步飞快地往门口挪。 “唉!臭小子!跑什么跑?师傅的爱情宝典你不想学啦?回来!”张守拙在床上喊着,语气却带着笑意。 “师傅!您真该休息了!保重身体!”高凡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 “高凡!” 身后传来的声音陡然一变,不再是玩笑或催促,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严肃和郑重。 高凡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攫住。他缓缓转过身,看向病床。 张守拙脸上的嬉笑之色已荡然无存。他靠着床头,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期望。那目光穿透空气,牢牢锁在高凡身上,带着千言万语都无法承载的嘱托。 “记住……师傅今天跟你说的每一句话……” 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高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了一下。他读懂了那眼神中的深意——那是超越师徒情分,近乎父辈的担忧、期许和一种……近乎诀别的托付。他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发紧,只挤出一个字: “嗯!” 咔哒。 病房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门外,高凡略显沉重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门内,确认脚步声彻底远去后,张守拙脸上强撑的平静和红润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瞬间被剧烈的痛苦所取代。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渗出,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他猛地捂住左胸下方,身体无法控制地蜷缩起来,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闷哼。 长生种的体质,对异物的排斥深入骨髓。无论是精巧的机械义肢,还是试图修复伤损的合成组织,在仙舟人漫长的生命面前,最终都会被身体视为入侵的“孽物”,引发持续而残酷的排异反应。此刻,那植入体内用以维持生命的临时装置,正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他血肉中疯狂搅动、灼烧。 “嘶……唉……老喽……真是老喽……” 他喘息着,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忍受的痛楚。浑浊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丝不甘和对时间的无奈。 强忍着蚀骨之痛,张守拙颤抖着手,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昏黄的床头灯下,他摸索出一支老旧的钢笔和几页信纸。笔杆冰凉的触感让他因疼痛而麻木的手指稍微清醒了些。 “一个月后……那趟货……” 他喃喃自语,布满老茧的手指在信纸上艰难地划动着,字迹因为身体的颤抖而显得歪斜扭曲,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嗯……目的地……黑塔空间站……好地方……”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像是在黑暗中为徒弟点亮了一盏灯。 “那就让小高替我去跑这一趟,送完货……正好让他在那儿好好开开眼界……转一转……” 打定主意,这位饱经风霜、此刻正承受着非人折磨的仙舟老人,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都暂时压下。他挺直了佝偻的脊背,借着那盏并不明亮的床头灯,开始在信纸上,一笔一划,极其缓慢而郑重地书写起来。 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他最后的气力,为那个即将远行的“傻徒弟”,铺就一条通往更广阔天地的路。灯光将他伏案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像一个沉默而坚韧的守护符号。 【致黑塔空间站,项目负责人艾丝妲女士台启……】他写下抬头,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 【吾徒高凡,品性纯良,勤勉可靠,深得码头诸人信赖。因其师张守拙突染沉疴,无法如期押送本次货物(清单详附后)前往贵站。特命劣徒高凡代行职责,押送货物并处理相关交接事宜。此子虽为短生种,然能力卓绝,心思缜密,望贵站予以接待便利,并允其在空间站内稍作停留,开阔眼界……】 写到这里,一阵剧烈的痉挛袭来,书笔差点脱手。他闭眼忍耐,额上青筋跳动。缓过劲后,他继续写道,笔迹更加潦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托付: 【……货物清单及交接凭证已全权交付高凡。此子性情内敛,不善言辞,若有行事不周之处,万望海涵。其师张守拙,于病榻之上,感念不尽。另,空间站内若有新奇有趣之物,不妨指引其参观一二,年轻人,总该多看看这星河浩瀚……】 落款处,他用力写下自己的名字“张守拙”,字迹终于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遒劲。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叠好,又从抽屉深处摸出一个用特殊金属封存、印着复杂符箓的小小数据芯片——那是货物的核心清单和最高权限密钥。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瘫倒在床上,大口喘息。看着天花板上柔和但冰冷的灯光,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对徒弟未来的期许,有对自身命运的无奈,还有一丝深藏的、无法言说的忧虑——关于短生种与长生种之间那道看似可跨越,实则深如鸿沟的时间天堑。科技可以延寿,但终究无法抹平那份根植于生命本质的差异,以及随之而来的无尽孤独与别离之痛。 “小子……路……以后得你自己走了……”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那只装着信和芯片的信封紧紧捂在胸口,仿佛那是他留给徒弟最后的、也是最珍贵的行囊。窗外的仙舟天光,正一点点亮起。 ………… 第28章:黑天鹅;第二次模拟? 走出疗养院大门,高凡感觉胸口那块压了他大半天的、名为“忧虑”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轻松。凉丝丝的晨风拂过面颊,带着仙舟特有的、混合着草木清气与淡淡星槎燃料的味道,让他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 “唉,这老顽童……” 他无奈地摇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低声自语。 “为了诓我出去,连装病危这招都用上了,真是……幼稚得可以。” 虽然被耍得团团转,但知道师傅没事,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还是冲淡了被戏弄的郁闷。 他踏出院门,站在清晨微亮的街道上。巨大的、模拟自然光线的“日轮”正缓缓爬升,将温暖而柔和的金辉泼洒在鳞次栉比的仙舟建筑上,也笼罩了高凡全身。 他惬意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仿佛将一夜的疲惫和担忧都甩了出去。 “呼——果然,还是清晨的空气最舒坦啊!”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涤荡一新。 “肚子也饿了,先去金人巷,整碗热乎的面条垫垫底!” 打定主意,高凡迈开轻快的步伐,熟门熟路地朝着金人巷的方向走去。这条充满烟火气的老巷子是他这半年来最熟悉的地方之一。 然而,当他刚拐进巷口,远远望见李奶奶那家熟悉的、挂着褪色布招的面摊时,脚步却不由得顿住了。 眼前的景象,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只见面摊旁边的空地上,身高超过两米、壮硕得像座小山的李天霸,此刻竟以一种极其憋屈的姿势跪在地上!他那颗刺猬般的寸头低垂着,宽阔厚实的肩膀上,端端正正地顶着一个托盘。托盘之上,赫然放着一只盛满清水的粗瓷大碗,水面平静无波,映着初升的“日光”。 而在他面前,一张小板凳上,端坐着面沉似水的李奶奶。老人家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笼罩着一层寒霜,那双常年揉面、布满厚茧和老茧的手,此刻正紧紧攥着一根……鸡毛掸子!掸子上的鸡毛都有些稀疏了,但竹制的柄身看起来依旧结实有力,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家法威严。 李天霸庞大的身躯微微晃动,似乎想辩解,但又怕头上的碗洒出水来,只能压着嗓子,瓮声瓮气地求饶: “老妈!亲娘哎!您听我解释行不行?天地良心,这回我真没惹事!我……我就是和高凡兄弟一起把那个步离人打倒了!谁知道十王司那帮家伙来得那么快,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们当同伙一起给提溜走了!这……这能怪我吗?再说了,您看,我们这不是查清楚了,完完整整、一根汗毛不少地被放回来了嘛……哎哟!妈!别打!疼!” “放屁!” 李奶奶的怒火被儿子这番“辩解”彻底点燃了。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手中的鸡毛掸子带着风声,毫不留情地、结结实实地抽在李天霸那厚实的屁股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捉拿步离人?你了不起!你清高!你威风八面!!” 李奶奶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眼眶瞬间就红了,浑浊的泪水在布满血丝的眼眶里打转。 “你长本事了啊李天霸!你忘了你爹是怎么没的吗?!你忘了你大哥是死在哪个战场上的吗?!丰饶孽物!那是你个兔崽子能对付的吗?!那些步离人个个都是亡命徒!身上指不定带着什么邪门的玩意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老娘我一个人……一个人怎么活?!啊?!”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高高举起的鸡毛掸子却没有再落下,只是剧烈地颤抖着。 她用那只布满老茧的手背,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抹去夺眶而出的泪水,那红肿的眼睛里,盛满了后怕、愤怒,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源自长生种漫长生命中累积的、对“失去”的刻骨恐惧。 李天霸庞大的身躯僵住了。母亲带着哭腔的质问,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提到牺牲的父亲和兄长,他脸上的委屈和不忿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沉重的愧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更深地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 巷子里早起忙碌的街坊邻居们,此刻都默契地放轻了动作,远远地投来关切又带着叹息的目光。金人巷的清晨,因为这母子对峙的一幕,弥漫开一种沉重的安静。 高凡站在巷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脸上的轻松笑意早已敛去,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滋味。十王司的拘押虽然短暂,但也确实让人心有余悸。他没想到,自己离开后,这位壮硕的同伴竟被他母亲用这种方式“家法伺候”。 看着李奶奶那强忍悲痛、又气又怕的样子,高凡心中不忍。他定了定神,脸上重新挂起温和的笑容,快步走了过去,声音清朗地打破了僵局: “李奶奶!早啊!哟,天霸哥,您这……练什么新功夫呢?头顶一碗水,这平衡感绝了!” 他的出现,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凝滞的水面。李奶奶猛地抬头,看到是高凡,脸上的怒容稍缓,但眼中的担忧和悲伤依旧浓重。李天霸也像看到救星一样,偷偷抬眼瞄了高凡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求救的信号。 高凡走到李奶奶身边,自然而然地伸手,小心翼翼地将李天霸头顶托盘上那碗水端了下来,动作轻柔,一滴未洒。他笑着对李奶奶说: “奶奶,您消消气。昨天的事儿,真不怪天霸哥。十王司的大人们虽然流程严肃了点,但也是职责所在,最后不也查清楚,把我们放了吗?这说明咱天霸哥做的没错,是见义勇为呢!” 他把水碗放到旁边的小桌上,又转向依旧跪着的李天霸,语气带着点调侃,却也真诚: “天霸哥,快起来吧,地上凉。李奶奶这是担心你,怕你跟你爹和哥哥们一样……太拼命了。你得理解老人的心。” 高凡的话,像是一股暖流,稍稍融化了李奶奶心头的坚冰。她看着高凡真诚的脸,又看了看儿子那副垂头丧气、却又带着点倔强的模样,重重地叹了口气,手里的鸡毛掸子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 “小高啊……” 李奶奶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未散的哽咽。 “你是好孩子,懂事。可这傻小子……他不懂啊!这仙舟,太平日子才过了多久?那些丰饶孽物的爪子,从来就没真正收回去过!每一次冲突,都可能……都可能……”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用力攥紧了手中的掸子柄,指节发白。 “妈……” 李天霸闷闷地喊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高大的身影在李奶奶面前显得有些局促,“我……我知道了。下次……下次我一定先看清楚,多带点人,或者……直接报告云骑军……” “哼!” 李奶奶冷哼一声,但语气明显缓和了不少。 她瞪了儿子一眼,又看向高凡,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小高,还没吃早饭吧?快坐下,奶奶给你煮碗面,压压惊。也给这个不省心的煮一碗……跪了半天,饿死他算了!” 虽然嘴上还在骂,但那眼神里的关切却是藏不住的。 “哎!谢谢奶奶!正馋您这一口呢!” 高凡立刻笑着应道,麻利地搬来凳子坐下,又对李天霸使了个眼色,“天霸哥,快谢谢奶奶不打了,顺便搭把手啊!” 李天霸如蒙大赦,连忙笨拙地凑到面摊前:“妈,我来烧火!我来!” 清晨的金人巷,随着面锅里升腾起的白色蒸汽和浓郁的骨汤香气,那片刻的沉重与悲伤,似乎也渐渐被这平凡而温暖的烟火气所驱散。 高凡坐在小桌旁,看着忙碌起来的李奶奶和小心翼翼赔着笑脸的李天霸,心中那因为师傅“诈病”而起的轻松感,似乎又沉淀下来,融入了一丝对仙舟人这复杂而坚韧的生活的更深理解。 他端起李奶奶倒的热茶,轻轻吹了口气目光看向远处走来的几位云骑军。 看来,今天的早餐,注定不会太安静了。 面摊前短暂的平静被一阵整齐而有力的脚步声打破。三名身着银甲、腰佩制式兵刃的云骑军士兵穿过金人巷清晨略带薄雾的空气,径直停在了李奶奶的面摊前。 为首的队长身材精干,目光锐利如鹰,肩甲上镌刻着云骑的徽记,在初升的“日轮”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他扫视了一眼略显狼藉(因刚才的“家法”)的摊前,声音洪亮清晰地响起,带着云骑特有的肃穆: “请问,哪一位是高凡,哪一位是李天霸?” 正在喝着茶水的高凡和刚被母亲赦免、正揉着屁股龇牙咧嘴的李天霸闻声同时抬起头。 “我是!”两人异口同声地应道,随即快步走上前去。 为首的云骑军队长看着眼前这对组合——一个身形略显单薄、面容清秀的短生种青年,和一个壮硕如山、脸上还带着点委屈和桀骜的长生种大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很快又被职业的严肃取代。他微微颔首,语气放缓了些: “二位无需紧张。我们此来,是奉罗浮天舶司与云骑军联合谕令,特来表彰二位昨日在码头区英勇擒拿步离人细作的义举!” 他话音刚落,身后两名一直沉默如山的云骑军士兵便默契地上前一步,他们各自手中捧着一面折叠整齐的锦旗。 随着“唰啦”一声轻响,两面锦旗同时展开,鲜艳的赤红底色如同燃烧的火焰,瞬间吸引了巷子里所有早起街坊的目光。旗面上用金线绣着遒劲有力的仙舟文字: 【“勇擒孽寇,赤胆卫舟”】 —— 罗浮天舶司、云骑军 共赠 锦旗被郑重地分别递到了高凡和李天霸手中。那布料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荣誉的分量。队长朗声继续道: “二位身为仙舟公民,临危不惧,见义勇为,以血肉之躯直面丰饶孽物之威胁,其行可嘉,其勇可彰!此锦旗,既是对二位义举的褒奖,亦是昭告罗浮仙舟万民,当以二位为楷模,弘扬正气,共守家园安宁!” 李天霸低头看着手中这面红得晃眼的锦旗,再想想昨天在十王司小黑屋里被盘问大半天、今早又被老娘当街“家法伺候”的憋屈,那股火气又有点压不住了。他瓮声瓮气地抱怨道: “哼!嘉奖?锦旗?办事效率也太慢了吧!我们兄弟俩昨天被十王司那帮冷面神当犯人似的拘了大半天!水都没给一口!现在才想起来送旗子?黄花菜都凉了!” 他故意把锦旗抖得哗哗响,表达不满。 为首的队长脸上并无愠色,反而露出一丝理解的神情。他抬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解释道: “这位李天霸兄弟,你的委屈,我们理解。十王司行事,自有其严苛的规程,尤其是涉及丰饶孽物之事,更是慎之又慎,宁枉勿纵,以求万全。昨日事态紧急,盘查甄别耗费了些时辰,让二位受委屈了,云骑军在此向二位致歉。” 他微微欠身,姿态诚恳,接着话锋一转,语气再次变得正式。 “不过,功是功,过是过。二位协助擒获细作之功,云骑军与天舶司绝不会忘记,亦不会因盘查流程而有所折扣。” 说着,他再次向身后的士兵示意。其中一人上前,从腰间的制式皮囊中取出两个沉甸甸的、印有天舶司徽记的锦囊,分别递给高凡和李天霸。 “此乃天舶司特批的奖金,五万巡镝,聊表谢意,望二位笑纳。” 李天霸掂量了一下手中锦囊的分量,脸上的不满瞬间被惊喜冲淡了不少,嘟囔了一句:“这还差不多……” 队长见事情已毕,对二人抱拳道: “锦旗与奖金已送达,职责所在,我等还需巡防他处,就此告辞。望二位再接再厉,亦请务必保重自身!” 说完,他不再停留,利落地转身,带着两名士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迅速消失在金人巷熙攘起来的晨光中,只留下挺拔的背影和渐行渐远的甲胄摩擦声。 李天霸迫不及待地打开锦囊,看着里面闪闪发亮的巡镝,咧开大嘴笑了:“嘿嘿,五万!够给老娘的摊子添个新炉灶,再给我自己弄把趁手点的家伙事了!省得下次抓人还得靠拳头!” 他得意地晃了晃锦囊。 “啪!” 话音刚落,后脑勺又结结实实挨了李奶奶一记“铁砂掌”。 “添什么炉灶!买什么家伙事!这钱给我存起来!娶媳妇用!” 李奶奶瞪着眼,一把夺过儿子手里的锦囊,紧紧攥住,随即又看向高凡,语气瞬间温和下来,“小高啊,你这钱也收好了,别学这个败家子!” 高凡握着手中同样沉甸甸的锦囊和那面赤红的锦旗,感受着锦旗金线刺绣的凹凸触感。他抬头,望向云骑军消失的巷口,又看了看身边还在为奖金归属跟母亲“理论”的李天霸,还有周围街坊投来的、混合着羡慕与敬佩的目光。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锦旗的红与金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这荣誉来得有点晚,过程也颇多波折,但此刻握在手中,那份沉甸甸的认可和实实在在的奖励,还是让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只是……这五万巡镝,该用来做什么呢?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陷入了思考。 “算了,先存起来吧。” 高凡将装着五万巡镝的锦囊随手塞进抽屉深处,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在金人巷吃过那碗热腾腾的面条,胃里是暖了,但一夜未眠的疲惫感却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告别了李家母子,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自己的小窝。 这间位于码头区边缘的房间狭小而简单,却承载了他这半年在仙舟的所有疲惫与安宁。 他甚至没力气洗漱,只胡乱扯掉外衣,便像一截被砍倒的木头般,直挺挺地栽倒在冰冷的床铺上。柔软的织物包裹住身体的瞬间,沉重的眼皮便再也支撑不住,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迅速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漫长的时光。 在迷离恍惚的梦境边缘,高凡感到一丝异样。并非噩梦的惊悸,而是一种……粘稠的、带着奇异甜香的暖风,轻轻拂过他的耳廓。紧接着,一个慵懒、妩媚、仿佛带着无数细小钩子的女声,如同最上等的丝绸滑过他的神经末梢,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可爱的小家伙,睡得可真沉呢~ 现在,该醒醒了吧?” 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高凡的眉头下意识地紧蹙起来,仿佛在抗拒这强行闯入的清醒指令。 他挣扎着,如同深潜者努力浮出水面,沉重的眼皮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映入眼帘的景象,瞬间驱散了残存的睡意! 哪里还有什么熟悉的天花板?他正置身于一片光怪陆离、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空间!脚下是氤氲流转、似水似雾的虚空,头顶则悬浮着无数巨大的、半透明的彩色泡泡。 这些泡泡并非静止,它们缓慢地飘浮、碰撞、融合、破裂,每一次变幻都折射出奇异的光晕,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梦似幻,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空灵与不真实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如同陈年古籍混合着某种奇异花香的味道。 “看来,意识终于连接上了呢。” 那个妩媚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近在咫尺。 高凡猛地循声转头! 下一秒,他的大脑仿佛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击中,瞬间一片空白! 视线所及之处,首先撞入眼帘的,是两团……极其饱满、圆润、被神秘紫色薄纱若隐若现包裹着的……“人心”!那惊心动魄的弧度几乎占据了视野的中心,在虚幻的光线下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与他此刻身处的不真实空间形成了强烈的、感官上的冲击。 高凡:“???”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一股热气直冲头顶。这……这梦境也太离谱了吧?! “哎呀呀~” 那声音带着一丝嗔怪,如同羽毛搔过心尖。 “小可爱,眼睛可不要乱瞟哦~ 初次见面,这样盯着一位淑女的‘重点部位’,可是很不礼貌的呢~” 高凡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视线向上抬高!视线越过那惊鸿一瞥的惊人弧度,掠过纤细优雅、系着丝带的颈项,终于定格在声音主人的脸庞上。 那是一张极具辨识度的脸。肌肤胜雪,五官精致得如同最完美的雕塑,组合在一起却散发出一种超越凡俗的知性与神秘。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如同蕴藏着整片星海,深邃的琥珀色瞳孔中仿佛有亿万星辰在流转、生灭,带着洞悉一切的慵懒和一丝难以捉摸的戏谑。 她戴着一顶宽檐的、装饰着羽毛和星月符号的深紫色纱巾,帽檐投下的阴影更添几分神秘。一身同样色调的、融合了古典占卜师与未来幻想的华丽长裙,勾勒出曼妙的身姿,长长的裙摆如同流动的夜色,在虚空中无声铺展。 她的指尖,正把玩着一枚闪烁着幽蓝光芒的、不断变幻形态的占卜牌。 此刻,这位散发着致命魅惑与强大神秘感的存在,正微微歪着头,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星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高凡脸上尚未褪尽的震惊、尴尬和浓浓的困惑。 “你……你是谁?” 高凡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试图坐起身,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漂浮在这片奇异的空间里。他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普通的梦境! 十王司的盘问、师傅的“诈病”、云骑的锦旗……经历的一切已经够离奇了,现在又来个更邪门的?这仙舟的“惊喜”也太多了点吧? 神秘女子红润的唇角勾起一抹倾倒众生的弧度,她的声音如同最醇美的酒,带着微醺的魔力: “我是谁?嗯……你可以叫我‘黑天鹅’,一个在记忆的河流中徜徉的……旅人。” 她指尖的塔罗牌轻轻跳动了一下,折射出高凡略显慌乱的脸庞倒影。 随后她又伸出一只手,缓缓轻抚着高凡的下巴。 “记忆的河流?” 高凡咀嚼着这个词,心中的不安更甚。 他想起自己以前云玩这个游戏时里面的一些特殊角色和阵营,而流光忆庭则是属于那位【记忆】的星神。 “不好!我的记忆!” 当黑天鹅指尖触碰到下巴的瞬间,高凡脑中警铃如同风暴中的灯塔般疯狂闪烁!那冰凉的触感并非来自实体,更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试图插入他灵魂深处最私密的锁孔! 一股源自本能的、对记忆被窥探甚至被剥离的巨大恐惧攫住了他!他猛地后仰(尽管在虚空中这动作显得有些徒劳),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眼神锐利如刀,将一万二千分的警惕全部凝聚在眼前这位神秘莫测的“黑天鹅”身上! “呵呵呵……” 黑天鹅发出一串如同风铃摇曳般悦耳却又带着一丝玩味的轻笑,她优雅地收回了手,指尖那枚幽蓝的记忆水晶缓缓转动着。 “放轻松,可爱的小家伙。” 她的声音带着安抚的魔力,却又像包裹着蜜糖的毒药。 “在没有得到你心甘情愿的许可之前,流光忆庭的使者,可不会像那些粗鲁的‘掠夺者’一样,强行翻阅他人的记忆篇章。这是我们的‘优雅’,也是我们的‘准则’。” 她琥珀色的星眸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高凡如临大敌的姿态,仿佛在观赏一件有趣的藏品。 “所以……” 她红唇轻启,抛出了真正的诱饵。 “我想与你做一个小小的、互惠互利的交易。你主动向我‘分享’一部分你的记忆——那些闪耀着独特光芒、令我无比好奇的片段——作为回报,我可以赋予你些许‘流光忆庭’的力量。它或许能帮你稳固心神,抵御低阶的精神侵扰,甚至在关键时刻……帮你抓住某些转瞬即逝的线索。如何呢?这买卖,很划算吧?” 她的语气充满了诱惑,仿佛在推销一件稀世珍宝。 “我不理解!” 高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在刚才对方触碰的瞬间,他集中全部意念守护自己最核心的“地球记忆”,即使他并没有这方面的力量。 “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于我的记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短生种,初来乍到罗浮,身上有什么值得‘流光忆庭’的人亲自登门索取的?” “普通?呵呵呵……” 黑天鹅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轻轻摇头,宽大的黑色纱巾随之晃动。 “在你那双属于‘凡人’的眼中,或许如此。但在我们行走于‘记忆’命途的旅人看来……” 她微微眯起眼睛,目光仿佛穿透了高凡的躯壳,直视着他灵魂深处。 “此刻的你,周身环绕着何等璀璨夺目的‘记忆之光’,那光芒之强烈、之纯粹、之奇异,几乎要灼伤我的感知。一个尚未踏上任何已知‘命途’的存在,其灵魂散发的记忆辉光,竟不逊色于那些在星海中驰骋多年的命途行者。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普通’。” 她再次俯身,那张充满知性美的脸庞凑近,带着一种研究稀有标本般的好奇与探究: “我很好奇,小家伙。你究竟经历过什么?你的灵魂深处,埋藏着怎样与众不同的过往?那光芒的源头……是什么?” 她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如同深渊的低语,试图撬开高凡的心防。 高凡的心脏剧烈跳动,黑天鹅的话语证实了他最大的担忧——他穿越者的身份和来自地球的记忆,在这个宇宙的某些存在眼中,如同黑夜中的火炬般醒目!这绝非好事! “不好意思。”他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冷漠和坚定,斩钉截铁地拒绝。 “我视我的记忆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同我的血肉。它们承载着我的过去,定义着我的现在。任何形式的‘分享’或‘交易’,都恕我无法接受!” 他不敢冒险。 这片宇宙的规则他尚未摸清,命途、星神、忆庭……这些力量体系对他而言如同天书。贸然接受这位神秘使者的“馈赠”,谁知道其中埋藏着怎样的枷锁或陷阱?他不能将自己的核心秘密,作为交易的筹码! “哦?真是……令人遗憾的固执呢。” 黑天鹅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但深邃的紫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星空般冰冷的失望。她并未强求,只是优雅地直起身。 “好吧,交易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可爱的小家伙。” 她轻轻挥了挥戴着薄纱手套的手,动作如同指挥家落下终章的休止符。“记住,当你改变心意,渴望这份力量,或是……需要借助‘记忆’的力量去探寻某些真相时……” 随着她的话语,高凡感觉脚下氤氲的虚空仿佛变成了流沙,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缓缓下沉。黑天鹅的身影在无数飘散的彩色泡泡中逐渐变得朦胧、遥远,只有她最后的话语清晰地烙印在高凡的意识深处: “只需在寂静的深夜,于内心最深处,呼唤我的名讳三次……‘黑天鹅’……我自会循着记忆的丝线,降临在你面前。” …… “呃!” 高凡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剧烈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冲破肋骨!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睡衣,带来一阵黏腻的冰凉。窗外,模拟的“阳光”已经相当明亮,宣告着新一天的开始。 他眼神空洞地瞪着熟悉的天花板,足足呆愣了十几秒。随后他立刻大声喊叫起来: “爱莉?!【妖精爱莉】!我要模拟!现在!立刻!马上!” 对于这种可以在你睡梦之中无声无息就轻易得到你记忆的家伙,高凡感觉到了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恐惧。 或许他师傅说的那句话没有错,他高凡,再也回不去平静的生活了。 第29章:修炼八门!启程! “唔……怎么了嘛……” 被呼唤出来的妖精爱莉,此刻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没睡醒的软糯,背后的小翅膀此刻也像没充好电一样蔫蔫地垂着象征性地扑扇了两下。 “宿主……现在还是……呼啊……早上呢……爱莉的……美容觉时间……” 她又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小嘴巴张得圆圆的,眼角甚至挤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泪花。 高凡此刻哪还顾得上欣赏这“萌态可掬”的一幕!黑天鹅那洞穿灵魂的目光和充满诱惑的威胁如同跗骨之蛆,让他心急如焚。 看到爱莉终于出现,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伸出手一把“抓”向悬浮在半空、抱着鲸鱼玩偶打盹的小精灵! “别睡了!“爱莉!别睡了!十万火急!!” 高凡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嘶哑,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我刚刚!在梦里!遇到了一个自称‘黑天鹅’的女人!她说她是【记忆】的命途行者!流光忆庭的使者!她想跟我做交易,要我的记忆!!” 妖精爱莉听到高凡的紧急事情后,只是轻轻点了下头。 “哦。” 高凡:“???” 他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满脸的震惊和问号。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一个箭步冲到妖精爱莉面前,双手闪电般伸出,一把抓住了那小小的、还在打哈欠的身影。 “你‘哦’啥啊?!”高凡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一种“世界末日要来了你怎么还在打瞌睡”的崩溃感。 “我可是外来者!是‘Bug’!我的记忆!地球的记忆!那些游戏剧情、历史故事、网络段子、还有我电脑里存的小电影……咳咳!总之!”他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了什么,赶紧咳嗽掩饰。 “我的记忆要是被那些疯子科学家,被一些星神看见了,我不就原地螺旋升天炸成烟花了吗?!他们会把我切片研究的!切片!懂吗?!”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咆哮着,一边双手疯狂地摇晃着手里的小妖精,试图把她的“危机感”摇出来。妖精爱莉在他手里像个小小的布娃娃一样被甩来甩去,粉色的头发糊了一脸。 “唉唉唉!别摇了别摇了!Stop!Stop!再摇下去我头都要摇晕了~眼冒金星啦!星星!好多小星星在转?~” 爱莉发出抗议的尖叫,小手小脚在空中徒劳地扑腾着。 看着手中那真的开始眼冒蚊香圈、晕头转向的爱莉,高凡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皮一热,赶紧小心翼翼地松开手,把她轻轻放回床头柜上。 “抱歉抱歉……我太紧张了……” 高凡抓了抓头发,一脸后怕和焦虑。 “我们快开始模拟吧!这次!这次我一定要模拟出一个能抵御精神窥探、防止记忆被偷窥的能力!比如‘思维钢印’、‘心灵壁垒’、‘记忆迷宫’之类的!赶紧的!” 彻底清醒过来的妖精爱莉,像只被惹毛了的小猫,气鼓鼓地整理着自己被弄乱的头发和裙子。她慢悠悠地飘了起来,飞到与高凡视线平齐的高度,抱着小胳膊,用一种“你真是大惊小怪”的眼神看着他。 “宿主啊~” 爱莉拖长了语调,带着一种老气横秋的无奈。 “你大可不必这样慌张的,真的。哪怕你把你的记忆打包好,双手奉上送到那位‘黑天鹅’小姐面前,求她看,她都看不了的?~” 高凡一愣:“啊?什么意思?” 爱莉飞到桌边,用念力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水(对她来说就是个大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才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首先,也是最核心的一点——” 爱莉伸出小小的食指,点向高凡。 “作为‘外来客’的你,你自己本身就不属于这个宇宙的力量体系。你的存在本身,对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不兼容的‘Bug’。” 她的小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怜悯”的表情看着高凡,“所以,你无法像本地人一样,通过理解、践行某种‘命途’的概念,获得虚数能量的灌注,成为真正的‘命途行者’。你体内的能量构成,和这个世界是‘绝缘’的。” 高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点他大概明白。 “因此——” 爱莉的语气变得斩钉截铁 “哪怕是这个宇宙的至高存在【记忆】星神浮黎亲自出手,想要窥探你的记忆深处……”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高凡瞬间又紧张起来的表情,才坏心眼地继续道。 “祂也只会看到一片混沌的、无法理解的、被这个宇宙规则强行‘模糊化’的信息乱流!就像试图用一台老式收音机接收来自异次元的信号,除了刺耳的杂音和雪花,什么也得不到?~” “至于那些弱小的命途行者,比如你梦里那位自称‘流光忆庭使者’的黑天鹅小姐……” 爱莉摊开小手,做了个“不值一提”的手势。 “他们要是能从那片规则级的‘马赛克’里,勉强解读出一点关于你‘地球记忆’的碎片信息,那都算他们实力惊人了!绝对能在忆庭里评个‘年度最佳探员’什么的。” 高凡听到这里,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提出了一个尖锐的疑问: “不对啊!爱莉!这个解释有个巨大的漏洞!” 他指着自己:“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我作为‘Bug’无法被这个世界的规则力量同化,无法踏上命途……那为什么之前在黑塔模拟世界里作为高凯的我最后关头会被5位星神注视?甚至模拟结局里暗示我走上了命途之路?这矛盾了啊!” “哦呀!好问题!宿主?~” 妖精爱莉听到这个疑问,非但没有慌乱,反而眼睛一亮,像找到了有趣的玩具,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和狡黠。她绕着高凡飞了一圈,小脸上带着“你终于问到点子上了”的神秘笑容。 “那么,亲爱的宿主,请仔细回忆一下——” 爱莉飞到高凡眼前,粉色的大眼睛直视着他。 “在关于黑塔的模拟世界里,无论你多么强大,无论你是否被星神注视……最终,当模拟结束时,那个‘模拟世界线’里的你,是否真正地、存活下来了?是否将那条被星神注视、走上命途的‘可能性’,带回了我们这个‘主世界线’?” 高凡被问得一愣,他仔细回想那在模拟中经历过的壮烈牺牲、同归于尽、力竭而亡……脸色微微发白。 “……没有。” 他声音低沉地回答,“模拟里的‘我’,死了。或者说,模拟结束时,那条时间线的我就已经被判定为死去了,里面的‘我’自然也不复存在。” “那就对啦?~” 爱莉双手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脸上露出“你看,这不就解释通了”的得意表情。 “模拟世界线,是依托于你的意识、结合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和可能性推演出来的另类‘沙盒’时间线。在那个‘沙盒’里,规则允许你暂时性地、作为一种‘可能性’去接触、甚至被星神注视。但是!” 爱莉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只要你在模拟里‘死亡’,或者说模拟结束,那条时间线最终没有成为现实、没有归入主时间线……那么,无论你在模拟里获得了多么强大的力量,踏上了多么辉煌的命途,都只是‘沙盒’里的可能。随着沙盒的关闭,那条命途之路也就此断绝、消散了。它并没有真正地、持续性地改变你在这个‘主世界线’的存在本质。” 她飞到高凡的肩膀上坐下,晃悠着小腿,用最轻松的语气说着最关键的信息: “所以,现在处于主时间线的你,才会一直保持着‘外来者Bug’的状态。没有被这个世界的规则力量彻底同化,没有被命途能量彻底改造。你的核心,依然是那个‘绝缘体’?~” 她戳了戳高凡的脸颊。 “可是——” 爱莉话锋一转,小小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郑重,“宿主,你千万要记住!这个‘保护’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一旦你高凡,在这个真实的主世界,通过某种方式,真正地、永久性地获得了‘命途之力’——无论是被星神注视赐福,还是通过修行理解踏上了某条命途——那么,恭喜你,也完蛋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残酷的俏皮:“到那个时候,你的存在本质将被这个宇宙的规则彻底接纳、改造、同化!你将从一个‘Bug’,变成一个‘合法公民’。同时……” 爱莉凑近高凡的耳朵,用温热的语气声说道:“包裹在你记忆核心外的那层‘宇宙规则防火墙’,也会随之消失。你的记忆,你所有的、来自异世界的秘密,将如同敞开的书本,暴露在这个世界的规则力量之下。星神或许不会特意来看,但那些强大的命途行者……比如那位‘黑天鹅’小姐,再想‘翻阅’你的记忆,可就真的像翻书一样容易了哦~?” 最后那个俏皮的尾音,落在高凡耳中,却如同冰锥刺骨,让他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沉入了更深的谷底。 力量与秘密,在这个世界,似乎注定无法兼得。 高凡沉默了,他现在感觉到前途一片黑暗与绝望。 “唉~别这么悲观嘛?!” 妖精爱莉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重的氛围,像一道穿透阴云的阳光。 她轻盈地飞到高凡面前,小小的身影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光芒,驱散着他眼中的阴霾。 “虽然命途之路我们暂时无法踏上,可这不代表我们无法拥有力量啊!宿主,你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爱莉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高凡混沌的思绪上。他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期许:“重要的东西?” “想想看!”爱莉得意地双手叉腰,小脸上满是“快来夸我聪明”的表情。 “你之前不是在模拟世界里,经历了那位‘高凯’的人生吗?你从他那里继承来的,那份燃烧生命、突破极限的力量——‘八门遁甲’!难道你把它当垃圾丢掉了吗?” “八门遁甲……” 高凡喃喃自语,脑海中瞬间闪过模拟中那撕裂一切、撼动令使的狂暴力量。那纯粹由人类自身潜力爆发出的、不依赖任何虚数能量或命途概念的绝对力量! 看着高凡眼中那重新亮起的光芒,爱莉更加得意了,她飞到高凡眼前,用小小的手指点着他的鼻尖,一字一句地说道: “没错!‘八门遁甲’!这种力量,它不属于任何命途!它是独属于人类自身生命潜能的绝对体现!是意志与体魄碰撞出的究极火花!”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激昂的感染力。 “虽然以你现在的身体基础,开启死门可能瞬间就把自己烧成灰,前几门的副作用也够你喝一壶的,而且目前阶段肯定无法对星神那种规格外的存在造成实质性伤害……” 爱莉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自信:“但是!对付那些所谓的‘令使’!对付那些仗着命途力量耀武扬威的家伙!只要你把身体锤炼到足够强韧,把八门遁甲开到杜门甚至惊门……哼哼?~把他们按在地上随便摩擦,绝对不是问题!” 高凡听得热血沸腾,仿佛看到了自己凭借纯粹肉身力量硬撼强敌的画面。但爱莉紧接着的话,像一盆冷水,让他瞬间清醒。 “不过!这个前提是——”爱莉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伸出小小的食指,重重地强调, “你要不停地锻炼身体!把你的身体,像锻造绝世神兵一样,千锤百炼!用最严苛的方式,榨取出每一丝潜能!把你的肌肉、骨骼、经络、乃至每一个细胞,都打磨到所能承受的极限!” 她的小手用力挥舞着,仿佛在抡动一柄无形的巨锤。 “没有捷径!没有取巧!只有汗水、痛苦和超越极限的意志!所以……” 妖精爱莉脸上露出了一个绝对称不上“善良”、甚至带着点小恶魔般得逞意味的笑容,她飞到高凡面前,碧绿的大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芒,直勾勾地盯着他: “刚好!趁着这一个月——模拟时间线自我恢复和稳定的‘冷却期’——我们把宿主你!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好好地‘锤炼’一番!”她故意用上了“锤炼”这个充满金属质感和痛苦意味的词。 “目标很简单!” 爱莉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不说让你现在就能跟那些顶尖的命途行者打得有来有回,但至少,在遇到危险时,你得有足够的力量和速度——开个一两门,跑路总没问题吧?生存才是硬道理?~第二,为将来真正掌握‘八门遁甲’的力量,打下最坚实、最变态的身体基础!” 高凡看着爱莉那“不怀好意”的笑容,联想到她口中“千锤百炼”、“榨取潜能”、“严苛方式”这些词汇,再一回想起模拟里高凯那非人的锻炼方式……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里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魔鬼训练?”高凡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Bingo~?答对啦!”爱莉开心地在空中转了个圈,“而且是地狱难度特别定制版哦!保证让你这一个月过得‘充实无比’、‘回味无穷’!” “至于模拟嘛~”爱莉最后补充道,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就先暂时别想了。每次模拟结束,都需要一个月的时间给那条被你折腾得够呛的模拟时间线一点喘息的空间,让它恢复稳定。所以,这一个月……” 她飞到高凡的肩膀上,用小脚丫轻轻踢了踢他的脖子,“宿主,你就专心致志地……‘享受’特训吧!加油呀!我看好你哦?~” 妖精爱莉最后那充满元气却又带着“幸灾乐祸”意味的加油声,落在高凡耳中,如同魔鬼的号角。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并不算特别强壮的手臂,又感受了一下身上那被步离人擦伤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的爪痕。 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这一个月,别说轻松了,恐怕想活着喘口气,都将是奢望。地狱的大门,已经为他敞开。 但,为了力量,为了不再无力地看着重要的人逝去,为了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拥有自保之力……这地狱,他闯定了! 高凡深吸一口气,眼神从最初的惊惧,逐渐转变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他猛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发出“咔吧”的轻响。 “来吧,爱莉。”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告诉我,这地狱……从哪儿开始?” 妖精爱莉看着他眼中燃烧起的斗志,满意地点点头,笑容更加“灿烂”了:“很好!很有精神!那么,第一步,就从今晚的‘热身’开始吧——绕着你住的这片码头区,负重50斤跑一百圈!现在!立刻!马上!GO!GO!GO!?~” 高凡:“……”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自己骨头哀嚎的声音。 一个月的时间,在常人眼中或许只是弹指一挥间,但对于高凡而言,这三十个昼夜,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炼狱的熔炉中煎熬,被拉长成了永恒的酷刑。 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了模拟里高凯的精神恐怖,那些训练告诉他什么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 妖精爱莉精心设计的“地狱难度特别定制版”训练计划,其严苛程度远超想象。哪怕高凡继承了模拟中高凯那堪称变态的训练经验和技巧,哪怕他意志如钢铁般坚韧,身体依旧无数次濒临崩溃的极限。 清晨负重百圈码头区疾驰只是开胃小菜。随后是超越人体极限的力量训练:徒手撕裂精钢、背负百斤巨岩深蹲、在湍急的暗流中逆流挥拳。 中午是锤炼神经反应和抗打击能力的“死亡躲避球”——由爱莉操控念力,用实心铁球以超高的速度从四面八方轰击!下午则是开发身体潜能、冲击体内“八门”的秘法导引,每一次尝试冲击穴位,都伴随着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和内脏翻江倒海的震荡。 “噗——!” 训练场上,高凡再次喷出一口滚烫的鲜血,眼前阵阵发黑,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这绝非夸张的形容词,而是字面意义上的“练到吐血”。剧烈的能量冲击和身体透支,导致他毛细血管破裂、内脏轻微损伤是家常便饭。昏厥?那更是每周都要上演几次的保留节目。 这直接导致了一个严重的“次生灾害”——丹鼎司某位尊贵的衔药龙女,白露小姐,近一个月来怨气冲天。 “你这个家伙!!!” 丹鼎司外伤科诊室的门被猛地拉开,一个顶着浓重黑眼圈、淡蓝色头发都炸毛了的娇小身影气鼓鼓地冲了出来,将一张墨迹未干的药方狠狠拍在高凡胸口。白露那双漂亮的龙瞳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几乎要喷出实质性的火焰。 “能不能!不要再!给本小姐!增加工作量了啊!!!”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小脸因为愤怒和睡眠不足涨得通红。 “拿着!药方给你开好了!活血化瘀、固本培元、修复经脉的!赶紧去抓药!然后——” 她伸出小小的手指,几乎戳到高凡的鼻尖,咬牙切齿地发出最后通牒: “给!我!滚!远!点!别!来!烦!我!了!!!” 砰!!! 诊室那扇厚重的木门被白露用尽全身力气甩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连门框都簌簌落下几缕灰尘。巨大的关门风甚至吹起了高凡额前汗湿的碎发。 高凡:“……” 他拿着那张还带着白露“体温”(其实是愤怒的余温)的药方,看着紧闭的、仿佛散发着“生人勿近”怨念的门板,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多少次来着?记不清了。反正丹鼎司外伤科的护工们看到他,眼神都从最初的同情变成了麻木,最后变成了“怎么又是你”的绝望。 白露每次见到他,那幽怨的小眼神,活像他欠了她几百万巡镝没还,还天天上门催债。 想到白露那副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却又不得不捏着鼻子给他治伤开药的样子,高凡嘴角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这龙女,虽然脾气火爆嘴巴毒,但医德是真的没话说,每次都是骂骂咧咧却尽心尽力地给他处理伤势。 然而,这丝刚冒出来的笑意,在下一秒,当他摸向自己那比脸还干净的瘪瘪钱袋时,瞬间就凝固、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淦!钱!没了!!! 整整五万巡镝!那可是他之前见义勇为的奖金还没怎么花呢!这一个月,全贡献给了丹鼎司的药房! 活血丹、续骨膏、养脉散、安神汤……各种名贵药材像流水一样灌进他这具被反复摧残又修复的身体里。 账单厚厚一叠,每一张都像在无声地嘲讽他:变强?是要氪金的! 高凡肉痛地捏紧了药方,感觉心都在滴血。这地狱训练,不仅是肉体上的折磨,更是对钱包的凌迟啊! 不过……有付出,终究还是有收获的。 高凡深吸一口气,压下肉体的疲惫和钱包的哀鸣,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他走到医馆外一处僻静的角落,屏息凝神。 嗡——! 一股无形的气势从他体内骤然升腾!并非命途行者的虚数能量波动,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无比炽热狂暴的纯粹血气!他的皮肤瞬间变得通红,如同烧红的烙铁,一条条青黑色的血管如同虬龙般在体表贲张凸起,肌肉纤维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第一门·开门,开!” “第二门·休门,开!” “第三门·生门……开!!!” 轰!!! 随着第三道“生门”的开启,高凡周身猛然爆发出淡淡的、如同实质般的绿色蒸汽!那是体内生命能量在极致高压下瞬间汽化形成的景象! 狂暴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却也赋予了他远超常理的恐怖力量、速度和反应能力!他脚下坚硬的青石板无声地碎裂开蛛网般的裂纹。 成了! 虽然只能维持短短数息,身体就像要散架一样,剧痛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确实凭借自己的意志和这一个月地狱般的锤炼,成功开启了“八门遁甲”的第三门——生门! 绿色的蒸汽缓缓散去,高凡剧烈地喘息着,汗如雨下,身体微微颤抖,但眼中却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兴奋光芒。他感受着体内那尚未平息的、如同火山般躁动的力量余波。 “只能到生门了……”高凡低声自语,带着一丝遗憾,但更多的是满意。 他很清楚,后面的“伤门”、“杜门”乃至更恐怖的“景门”“惊门”、“死门”,每一门的开启都需要更变态的身体基础、更坚韧的意志以及……更漫长的时间去积累和沉淀。 模拟中的高凯,可是耗费了整整七十年光阴,才最终在生命尽头,以燃烧一切的觉悟踢出了那惊天动地、连令使都能撼动的一脚。 自己呢?不过是一个刚刚踏入这条“自虐”之路一个月的新人。能在一个月内,从零基础硬生生锤炼到能开启生门,这进步速度,足以让任何知晓“八门遁甲”残酷本质的人瞠目结舌。高凡对此,已经非常、非常满意了。 身体的疲惫和钱包的空虚是暂时的,但这份掌握力量的实感,却是无价的。他捏了捏拳头,感受着肌肉纤维中蕴含的、远超以往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带着俏皮尾音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叮咚?~恭喜宿主完成‘地狱热身’!模拟时间线已稳定,冷却结束!新一次的‘模拟’之旅,随时可以开启哦~想好这次要去哪里‘折腾’了吗??~” 高凡:“……” 他刚刚平复一点的心跳,又因为“折腾”这个词而漏跳了一拍。但这一次,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跃跃欲试的火焰。 “先不急,等明天上了运送货物的飞船后,再模拟吧。”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高凡缓缓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现在他别无他求只想好好睡一觉。 明天,就是代替师傅出发去黑塔空间站送货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