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狗下山》 第1章 楔子:东斯月卡雅雪山 东斯月卡雅雪山,6月。 下午4时,海拔5982米。 这座雪山是世界第七高峰①,位于俄罗斯与哈萨克斯坦边境线上靠近莫斯科一带,山巅海拔很高。从高空俯瞰,铺天盖地都是雪域,灰黑的石块与苍白的雪粒交错相间,有种异样的荒凉感。 这里是当地原住民的绝对禁区。“斯月卡雅”一词,在当地语言里象征“殒命、长眠与凛冬”。 但是今日有两人闯入了禁区。 “我……我走不动了……” 大着肚子的俄罗斯女人带着哭腔,用俄语忐忑不安地说,灰蓝色的眸中盛满了恐惧。她很年轻,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相貌极其美艳,皮肤白皙,金发灿烂,像从壁画中显化出的天使。 “天使”是个孕妇,虽然穿着厚重的登山服,但是看身形可以很明显看出已经怀孕七八个月了。 另一人是个中国男人,个子很高,见爱人已经力尽了,喘了口气,伸手背起了爱人。孕妇的重量很不轻,那男人背得踉踉跄跄地,几次差点摔倒。 “郑,我们还有……多远?”俄罗斯女人趴在男人的背上,尽量避免压到自己肚子里的胎儿,断断续续问。雪山之巅上,她多说一个字,吞下去的便是高空苍冷的罡风。 那个姓郑的男人撑着一口气,肌肉僵冷而发酸发涩。他顿了顿,道:“快到了。” ——的确是快到了。这里已经是东斯月卡雅雪山的最高峰。 在最后一丝阳光隐没之前,雪山峰下的一个岩洞里,两个人相对而坐。 这个地方居然异样地暖和,积雪在岩洞出口滴滴答答地融化着,然后又结成自上而下的冰涎。男人从不大的深色背包里翻出一张满是折痕的纸质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做满了红绿相间的记号。如果有见多识广的人在这里,马上就会发现,这是一张斯月卡雅雪山的精准勘测地图。 男人掰了掰僵硬的手指,关节像冰块断裂般吱呀作响。他瞧了瞧岩洞深处。这个岩洞很深,里面不时传来细碎极轻的破裂声,幽暗阴晦,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黑暗深处隐匿而活跃。 但是他知道。 ——这个掩藏在雪山中的岩洞,它最深最低处有一个天然岩浆池,沸腾的岩浆加热空气,经过狭长的甬道与洞口相连,所以这里才会这么暖和。 他爱人的状态其实很不好。作为一个孕妇,跋涉了这么多公里,她早就觉得很不舒服了,只不过先前都是紧张状态,现在一坐下来,肚子里钻心的痛就一阵阵传上来。 冷汗已经布满了她鬓角,她咬咬牙,想说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郑……” 她一开口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声音都在抖。那个男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倏然间抬头,用俄语紧张急问道:“莫玲!你感觉很不好?” 莫玲疼到说不出话来了。 男人惶遽起身,急急翻找背包里能用的东西。但是那背包里的东西太少了,男人没几秒就翻完了,只找到一条毯子、一把剪刀和一捆绷带。 他也不是医生。 意识道爱人情况很糟糕,男人颤抖着手去摸包里的通讯器。这里温度很不正常,他摔了两次通讯器才开机,他回头:“莫玲,我马上就打电话给他们!你等十分钟,不,五分钟,他们在边境有驻军,直升飞机马上会来接我们!” “不行!郑,不行!”莫玲抱着肚子爬起,几乎是凶猛地扑过去,一把摔掉了郑手中的通讯器,“他们会抢走我们的孩子!” 郑楞了楞,道:“不会的,亲爱的,孩子没了没关系——” 莫玲瞪着他,灰蓝色的眼睛里混杂了痛苦和坚决,汗液浸湿了她金黄的鬓发,她朝洞口指了指。郑急忙道:“亲爱的,我得陪着你。” “你出去!出去呀!”莫玲几乎歇斯底里尖叫道。 郑慌张地倒退着挪向洞口,莫玲的态度依然很坚定。郑出了洞口,缓缓爬上了岩洞之上,不动了。 雪层隐约传出莫玲撕心裂肺的叫声,这持续了很久。郑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却被莫玲回了几声声尽力竭的“滚”;他想进去帮助爱人,又被爱人赶了出来,反反复复好多次。 莫玲的声音慢慢变小了,郑很担忧,心急如焚。有一阵子他几乎听不见莫玲的声音,他焦急地问道:“莫玲?莫玲?” 他想冲进去时,又听见了莫玲有气无力的声音:“我在……你滚出去……” 他又等待了好久,这次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簌簌的雪声。不久风又起来了,裹挟着坚硬的雪粒擦过他的头颈。恐惧像一把刀悬在他头颅上。 他看见一轮苍白的月亮升起来了,有几只耐寒的黑色枭鸟呼啦啦地振翅划过天际。他小心翼翼问:“……莫玲?” 没有人回应他。 恐慌的刀一瞬间落了下来。 “莫玲!莫玲!莫玲!……”他重复着爱人的名字,从雪层上跳下岩洞,岩洞里很暖和,很暗,没有什么光。他看见爱人趴在地上,灰蓝色的眼睛半睁着,瞳孔已经扩散,苍白的皮肤再也不会有血色了。 一个孩子在她的手边,脐带已经断了,和莫玲一样的灰蓝色眼睛睁得大大的,很安静,到处看来看去,唯独看不见他身后死去的母亲。 “呜——哇!” 郑把孩子抱在了手中。 孩子软软的,小小的,还什么都不知道,就已经会哇哇大哭地充无辜了。 郑一言不发,站了起来。 他满眼只有岩洞浓重粘稠的黑暗,半个身体面对着岩洞出口的风雪与即将熄灭的落日,半个身体浸泡在从遥远熔岩池中蒸腾起的暖湿空气中。他一边身体似乎已经结冰,另一边身体又逐渐升温,滚烫得可怕。 猝不及防之间,他把孩子的头一把撞向了岩洞的石壁。 一下,两下,三下……孩子被撞得满头满脸都是血,起先哭得愈发惨烈,后来哭声渐弱,偶尔还有一两声抽泣。再后来,就没有气息了。 灰蓝色的眼睛被血浸住了,黏成了一片。 郑冷冷地最后瞧了这孩子一眼,爬出岩洞,一把将孩子丢下了崎岖的雪山。 注①:编的。不存在这个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东斯月卡雅雪山 第2章 第1章:柽城鼹鼠 十七年后,中国东北。 G3602次列车,从牡丹江到北京。 这还不是旅游的热季,同时也并非节假日或周末,因此列车上的人并不算多。 靠窗的座位上,黑发的年轻人单手支着脑袋,望着玻璃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象。他面容清秀,皮肤很白,一身宽松的休闲服饰。倘若有人注意到他,一定会注意到他有一双引人注意的灰蓝色眼眸。 ——一个中俄混血。 “夏洱,坐好,不要总搞什么不该有的乱子。”黑发蓝眸的年轻人旁,另一个人用俄语低声呵斥道。这家伙戴了顶黑色的棒球帽,遮掩了些他褐色的卷发,深邃的五官和浅褐色的瞳孔无一不昭示着这是个斯拉夫人。 夏洱缩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有些困惑地用俄语问:“伊万诺夫,我们是合法入境吗?” 伊万诺夫冷着一张脸,很不情愿地回答:“我们通过可操作的一些方式,省略了边检这一步。” “可是我们不是合法入境,这是不对的。”夏洱仍然很困惑。 伊万诺夫臭着脸:“别再提了,忘掉你那该死的边检吧。你应该时刻记住爸爸的命令:少说话,做个不捣乱的哑巴。” 夏洱声音小了许多,但还是很坚持:“我们这是非法入境。” 伊万诺夫简直要为夏洱的执拗发疯:“别再提这事了,夏洱!你他妈能不能假装不知道?非要整出点事?我巴不得现在就拥有瓦连京的异能,立刻让你闭上该死的嘴!” 夏洱闷闷不乐,显得很不开心,不说话了。在座位上焉头耷脑起来。 前一节车厢同样靠窗的位置上,原本在假寐的李千里竖起了耳朵。他拥有『顺风耳』的异能,因此这节列车上细微的响动都在他观察范围内。他立刻告诉他身旁剑眉星目的男人:“江少校,第10号车厢第13座有问题。” 江争懒洋洋抬起眼:“异能者?” 李千里作为一个不太合格的辅助,暂时还没有进化出远距离查看对方是否是异能者的能力:“听他们的话,好像只是偷渡者。” 江争又重新懒散地阖上了眼皮。 高铁的速度很快。此行回京,路程上的时间并不多。途经隧道,窗外一瞬间由昼光进入不见十指的黑暗。车厢内的顶灯骤然亮起,纯白的光线攘除了昏暗。 白色的灯光下夏洱有些困顿。他沉沉地进入了浅眠,倏然间惊醒时,却突然发现伊万诺夫已经从座位上起身,向卫生间走去。 这黑暗好长,夏洱心想。 有事等伊万诺夫吧,他蔫巴巴,耷拉着灰蓝色的眼眸。 “江哥,隧道是不是有点过长了?”另一边的车厢里,李千里打完了快五关的植物大战僵尸,猛然间意识到这怪事。 牡丹江到北京,这路上有这么长的隧道吗?这时候他才发觉江争早已经坐起,似乎在侧耳倾听着什么。 “江哥?” 车厢这段时间出乎意料地安静。往常细碎的瓜子声、谈话声,乘务员走来走去的声音,都似乎被什么东西湮没了。李千里警惕性瞬间提升。 李千里催动异能,洞察感知骤然发散,笼罩住这列车厢。这时他才惊惧发现——除了他们,列车上所有乘客都陷入了沉睡! 伊万诺夫是去上了趟厕所。他是个地地道道的莫斯科人,为了这趟任务,从莫斯科坐了整整9个小时飞机到符拉迪沃斯托克,又花了老鼻子劲才绕过了边检,进入了中国东北。 这一路上可谓风餐露宿、车马劳顿,不仅有时差,还有不怎么驯服的水土。前一个小时好不容易歇下来,勇闯天涯的伊万诺夫决定犒赏自己,给自己奖励了一枚大苹果。 ——就是这个大苹果,成了压弯他肠胃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会儿蹲在卫生间里,伊万诺夫□□。都怪该死的中国! 他抬了抬因为蹲太久而丧失知觉的腿,苦大仇深地伸手去拿卷纸,却更加痛苦地发现卷纸匣空了。 这无疑使伊万诺夫的不幸雪上加霜。 “该死,”伊万诺夫再次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他掏出手机,准备给夏洱发个短信。 『могучийИван:туалетнаябумага』 (强大的伊万:纸来!) 伊万诺夫皱着眉头,短暂地思考了一下以夏洱有问题的脑袋,能否理解这短小精悍的命令所蕴含的窘迫深意——夏洱是他父亲的养子,据说从雪山里捡回来的冻小孩,从小脑袋就有点问题,又说不清什么问题——不过很快他就不用思考了。 『летнийЭр(夏洱):?』 伊万诺夫差点摔了手机。 这该死的笨小孩! 作为养兄,伊万诺夫从小看着夏洱这笨小孩长大。伊万诺夫也太清楚这蠢货肯定不懂得给他送纸。因此自立自强的伊万诺夫决定自食其力。 他拥有相当不错的A级异能『重置』,可以对一定规模的非生命体重置回一段时间前的状态。伊万诺夫这次接到的任务,有很重要的一条是低调行事,因此他本不想随地使用异能,生怕被中国的特调局发现。 但是现在是紧急时刻! 伊万诺夫小心又小心地催动异能。他太小心了,因此卫生纸匣中的卫生纸重置得很慢。不过最终他得到了他所需要的量。 他欣喜若狂,就要跳起来,终于结束了在卫生间里的艰苦工作。伊万诺夫解开卫生间的锁,用力一推。 伊万诺夫:“?” 打不开。 相当澎湃的力量从触点传来,重重摔开了伊万诺夫的手——他妈哪里来的结界? 和被隔绝在卫生间内的伊万诺夫不同,李千里和江争一行就显得行事更加专业。李千里首先确认了异常生物所制造的结界笼罩范围——从第9号到10号车厢——然后他沉下心来,闭上眼,缓缓发散出自己的另一个『洞察』异能。 片刻后李千里睁开眼,确定道:“江哥,这是一个A—级的异常生物。” A—? 江争乐了:“A—的异常生物也配过来找死?” 李千里作为一个柔弱的A级辅助,强烈抗议:“大哥,好歹是个A级!” 江争不紧不慢站了起来,顺手摘下了右手食指上的一枚灰色石质戒指,那是高位异能者日常压制异能的道具。在他摘下戒指的一瞬间,车厢内的空气骤然绷紧,四面八方的隐形目光贪婪渴望又畏惧地扑向江争和李千里,当然主要是前者。 作为合格的辅助,李千里立刻明白潜藏在暗处的异常生物仇恨都被江争拉满了。弱小无助的A级辅助李千里当即开溜——不是,是去执行作为一个辅助的任务,转移在场的无关普通人。 惨败的车厢灯光下,由异常生物制造的无形结界悄然显形,普通人在结界中似乎都陷入了沉眠,这相当好,使得李千里的工作相当轻松。他从9号车厢畅通无阻地进入10号车厢,沉眠的普通人也一路进入了李千里的临时空间,最终,他在10号车厢后头,看见了一对睁开的灰蓝色眼睛。 李千里:“?” 这不合理吧。A 的异常生物会催眠不了一个普通人? 李千里立刻接替异常生物完成它没完成的任务,抬手发动异能,给了黑发蓝眸的年轻人一个催眠。一方面是免得他看见什么不该看到的,另一方面是他的临时空间只允许无意识体进入。 “……” 夏洱抱着一只盛满羊奶的玻璃瓶,叼着吸管,吸溜吸溜,灰蓝色的眼睛无辜而好奇地盯着李千里。 李千里被盯得冷汗直冒——催眠没用??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夏洱就是先前他在9号车厢时偷听见的两个偷渡者之一。这会儿他定睛一感受,微弱的异能气息使他立刻确定夏洱也是一个异能者。 D级还是F级?总之不值一提,李千里理所当然地这样想。一天之后李千里会为他的判断失误感到冷汗直冒,但是现在他立刻判断出当务之急并不是处理两这个偷渡的异能者。 李千里朝夏洱身后看去——坏家伙,夏洱正是在10号车厢最后一座,也是结界的最末端,避无可避了属于是——他颐指气使冲夏洱指挥:“好好待这里,不许乱跑!” 夏洱楞头呆脑,弱小无助地抱紧了玻璃瓶,继续吸溜吸溜瓶中的羊奶,注视着李千里飞速返回的背影。 另一侧,江争正在无人的第9号车厢内踱步。 他个子相当高,发型利落,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面容是那种在人潮中也难以忽视的俊美,在军校时就为此被光荣评为中部战区风云人物——江少校本人接受得非常坦然——可惜脸不能蛊惑异常生物,否则特调局高低得给江少校整个“乌鸦”当当。 他在线路车间门前停下,非常缺德地给电闸来了一拳。刹那玻璃飞溅,刺啦电流尖响,车厢内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灯灭了。 江争这时候才不紧不慢放出自己的异能。黑暗中浓稠的雾气浮起,缠绕在有形或无形之物上,危险的气息弥漫开来。倘若鼻子很灵的李千里在场,还能嗅到隐隐约约的海盐气息。 S级异能『海雾之主』。 对异能进行评定是特调局专业人员做的事情,命名当然也是。事实上江少校的异能远远不止海雾。人在江湖混,哪能没有一些压箱底的技巧呢。 很显然这只异常生物也是这样想的。 异能者和异常生物之间可以相互吞噬能力。对于异常生物来说,异能者是食物,S级异能者更是满汉全席。浅色的海雾中弥漫于车厢厚重的黑暗之中,江争明显感受到“那玩意”变得更加贪婪和暴动起来,但是这玩意似乎相当谨慎,迟迟不敢靠近。 江争的异能是领域异能,海雾所至之处便是他的领域。这会儿他敛起目光,感知到领域内普通人已经几乎撤离差不多了,才略微放下心来,加大了异能的释放。 狂风大作。 很难想象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能有这样的罡风,事实上江争释放异能也的确释放得很碍手碍脚。但是风暴最终出现在了车厢中,以极其巨大的速度席卷而过,裹挟着如刀锋般的冰雹和雨刃,骤然要将一切撕碎! 结界外,距离列车一百多公里的城市中,人们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天——铺天盖地的风暴云在北端压来,风压倏然间加大,雨水噼啪砸在水泥地上,溅出深色的雨渍。 “要下雨了?” “风好大!不是吧……” “该死的天气预报,不是说晴天吗?” “伞!去拿伞!” 国际互联网上的实时气象论坛里,爱好者注意到了气象云图上的异动。那一块风暴涡旋像莫名其妙出现的,爱好者推了推眼镜,感到奇怪。 数据也不对吧,为什么在刚刚的两分钟内风速、云量全都以一种非常不科学的趋势拔地上升? 他截取了这一块图,发了帖子。 『中国柽城,有趣的气象变化:图片』 他很快收到了回复: 『哦天哪,也许是中国人没有监管好上帝吧,哈哈!』 结界内,江争并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一切,滔天的巨风由他而起,如巨浪般无差别地向结界内一切物体砸去,车厢的桌椅、顶灯被漩涡撕裂成碎块,噼啪把要赶来帮忙的李千里都冲得很远。 当然也冲走了李千里的怒吼: “江——哥——” 他悲痛欲绝:“你他吗使用的异能超标了!!!——检讨你自己写,不要再找我!!!!” 要写检讨的江争在巨浪中抓住了他想要抓住的东西,他很早就在阴影中瞥见了这个存在。他听见了它贪婪的噏动,这个东西,它在窥探他的力量。 江争指骨微微用力。那只东西被他扼住了脖颈,但锋利的锐齿仍然疯狂试图得到他的血液。江争手背青筋暴起,那东西发出了一声极其惨烈的尖啸! 它死了。 血肉在江争手中如气球般炸裂,狂风将这只东西的残尸碾碎。但异常生物创造的结界并没有因为创造者的死亡而消逝。 江争几乎是立即反应过来——这并不是那只A-级异形生物的本体。 李千里这次的传音入密终于突破了层层风阻,他撕心裂肺:“江哥——他吗这次A—的异常生物是公鼹鼠——您别逮着只母鼹鼠折腾了——” 江争:“……” 车厢的最末尾,夏洱和阴影中一只毛茸茸的黑色生物面面相觑。黑色生物戒备谨慎的黑色小眼睛乌溜溜盯着夏洱,它缩在角落,意念中满是贪婪。 『好像这个也不错。』 如果有能和异常生物交流的人在旁,一定会听见它嚅动的吭唧声。 公鼹鼠贪婪地凑近,呼吸着夏洱的气息。 『这个人好!不像之前那个,好暴力哦。』 夏洱逮住了公鼹鼠,好奇地挠了挠公鼹鼠的脑袋,公鼹鼠舒服地缩起了爪子,滚成了一个毛茸茸的黑球——李千里和江争最终来到这里时,看见的就是这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李千里:“……” 江争:“……” 注:夏洱是脑袋有问题说不清楚什么问题,不是弱智。后期会正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1章:柽城鼹鼠 第3章 第2章:逮捕 很难说那一天在车厢中的经历使夏洱和伊万诺夫会引来什么样的注意。江争粗暴地逮捕了A—异常生物本体,此后趁着结界尚在,李千里作为合格辅助开始进行善后工作。 ——他吭哧吭哧地忙前忙后,使用复原道具处理那些被江争的风暴卷碎的东西,还要把那些被临时塞进空间的熟睡的乘客摆回原来的位置。 江争大喇喇地坐在了夏洱旁原本伊万诺夫的位置上。他感受到了夏洱身上微弱的异能气息,一个普通低位异能者,江争一眼判断。不过他对一些乖小孩抱有好感,更何况夏洱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很乖的年轻人:“第一次出远门?” 他很显然把夏洱当成了一些去外地上大学的青年。 夏洱困惑了一下,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你知道你有……异能吧,你去当地特调局报道过吗?”江争坐姿非常懒散,长腿交叠。 在异常生物的“领域”中,一些普通人会觉醒异能,从夏洱之前的反应来看,江争判断出他并不是在这一次的异常领域中才获得的异能。 特调局会对全国各地的异能者进行登记入档,但是这种不公开的事情实际上是很难完全摸排清楚的。记录异能者是每一个任务执行者的职责,江争决定就用这个理由冠冕堂皇搭讪! 夏洱更加困惑了。他歪了歪头,显得有点楞,主要是没听懂。 这种事情应该问伊万诺夫吧,他慢吞吞想。在莫斯科时,这样的问题往往会由他的养父或养兄,也就是老伊万诺夫和小伊万诺夫回答。他们一般会这样说:“是的,夏洱他还不懂事……我们会照顾他……” 伊万诺夫呢?这是第一次他们不在时夏洱面对一些别人。夏洱想了想,半吞半吐:“没。” 嚯,还是个社恐。 江争勾搭小孩的兴趣愈发浓厚。作为特调局深藏不露的男同,他决定进行一些伟大的主动出击行为。 如果沈局在场,一定会捂脸觉得江少校实在没救,丢人——堂堂中国唯四个的S级异能者,居然哄骗小孩! “国家特调局规定,每个异能者需要到当地分局报道,”江争装得高深莫测,接下来图穷匕见了属于是,“加个微信?有困难可以来找我。” 从小生活在莫斯科,夏洱的中文其实并不算熟练。他转了几个弯才想起微信是什么,没来得及想明白,江争就非常自然和社牛地接过夏洱的手机。 夏洱的手机之前伊万诺夫给处理过,整得表面上完全像一个中国人的手机。不过打开微信后才能发现一些端倪——他微信里唯一的联络人,只有顶着“无敌的王”这样奇形怪状中文id的伊万诺夫,其他一切空空荡荡。 不过这仅仅只使江争笃定了夏洱是个楞头呆脑的社恐。江争自来熟地加上了夏洱,还顺便把夏洱手机中的自己加入了特别关心。 『你已添加了江 。』 夏洱接过手机时,屏幕上就已经是这样一条浅色的提示。 这会儿在旁边做牛马的李千里已经忙前忙后忙完了,A级辅助效率就是高!李千里给自己慷慨赠予大拇指。他逮着那只异常生物的大鼹鼠,大鼹鼠不满地叫了一下,不甘不愿地散了结界。 车厢的另一边,结界散去后,心急如焚的伊万诺夫终于冲出了卫生间,赶回位置上,就看见一个英俊高大的男人霸占了他的位置,甚至试图和夏洱这笨小孩搭讪! ——夏洱这家伙就知道捣乱! 谈不上目眦欲裂,至少伊万诺夫相当不爽。伊万诺夫赶过来时,江争正好结束了他的搭讪,起身冲夏洱挥手:“有困难可以来找我。” 远处李千里喊他过去:“江哥!” 江争离开了,但是伊万诺夫的不爽没有离开。伊万诺夫坐回自己的位置,在他的位置上感受到了另一种强大的异能气息——毫无疑问是刚刚那个男人。 伊万诺夫相当不悦,一把夺过了夏洱的手机,用俄语骂骂咧咧:“这家伙是谁?” 夏洱断断续续讲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那只大鼹鼠,以及江争和李千里两人。伊万诺夫没指望夏洱混混沌沌的脑袋能复述出什么东西来,不过他仍然又惊又惧,咒骂:“你他吗没事吧?惹中国特调局的人来干什么!你用异能了?” 夏洱蔫嗒嗒:“没。” 伊万诺夫这才稍微放下心,教训夏洱:“真不知道俄罗斯安全部为什么要派你当我辅助!管好你没用的脑子!” 另一边,李千里心情愉悦地和王守望局长汇报了一些情况说明。这次的任务相当成功,没有伤亡,被破坏的东西也被非常顺利地还原,更没有普通人需要做记忆清除。最重要的是,这次他们捕捉到了一只活的A-异常生物! 异常生物**一直是特调局稀缺资源,主要是难捉完整的,更难捉活的。大鼹鼠在李千里手里怀里上蹿下跳,李千里的美好心情也上蹿下跳。 两周以上的美好假期一定有了,除了江少校异能使用超限需要写检讨——管他呢! 汇报完了情况说明,李千里才注意到江争在托腮沉思:“江哥,你在看什么?” 李千里非常没分寸地凑过去要看江争的手机屏幕。江争眼疾手快,在李千里大饱眼福前,啪嗒摁灭屏幕。江争装作无事发生:“你没有事情要做?” 李千里不满:“事情做完了……” “那两个偷渡者呢?”江争驾轻就熟引开话题,使用一些资本家的话术,“查清楚是不是异能者了吗?” * 伊万诺夫无论也想不到,仅仅是一次很平常的入境,他就这样被逮到了! 他之前也多次这样来过中国,一切都顺利得很,来去自如,几次任务都非常成功。这也是为什么俄联邦特调局这次会派他带夏洱来中国的原因。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次入境还没有两天,他就被捕了! 时间转回十五分钟前。 下了高铁,骂骂咧咧的伊万诺夫带着蔫蔫嗒嗒的夏洱入住了京郊一家很不起眼的小旅馆。这家旅馆的老板是俄罗斯特调局的老熟人,非常乐意挣一些卢布的黑钱,因此连护照什么的都没查,就通知前台放他们进去了。 不过新来的前台看见夏洱这张生面孔时,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他是……” 蔫头耷脑的夏洱一棍子敲不出半句话。伊万诺夫心里翻了个白眼:“他脑袋有问题,我是他的监护人——这不是你们应该问的,懂?” “哦!哦!我明白了……”前台似乎是第一次见这么奇特的同龄监护人,“您请……” 伊万诺夫和夏洱上楼后。前台神色恍惚,呆呆了片刻,才骤然回神。糟糕!为什么她刚刚会多嘴问那一句? 特调局内的一间房间里,李千里和另一个姿容妍艳的女人面对面端坐着。那个女人坐在轮椅上,上半身的姿势非常奇怪,阖着眼,呈现一种类似双手合十的手势,但双手掌心并不接触。 李千里莫名其妙有些紧张:“朱姐,看见了吗?” 两秒后,朱绛青睁开了眼。如果旁人在场,立刻会注意到她的眼眸无神而缺少光彩,仿佛覆盖了一层雾霭——她是个盲人,起码唯物主义的意义上是。 朱绛青转了转灰雾般的瞳孔。她肩膀上立着一只羽毛光亮的靛青色美冠鹦鹉,鹦鹉神气十足地扬起头,尖声叫道:“看见了!” 李千里似乎相当习惯和朱绛青这样交流,他焦急问:“看到什么了?” 朱绛青安静地坐在那里,鹦鹉似乎成为了她的发言器:“平遥路和松涛街交叉口东南隅,他们在那里的一家旅馆里。” 李千里:“朱姐,你能感受到他们是异能者吗?” 鹦鹉神气十足,扇了扇翅膀:“可以,他们都是异能者。” 平遥路和松涛街东南角的小旅馆里,伊万诺夫在房间里丢下沉重行李,舒展了下手臂,感到相当的不满——这次入住,旅馆没有侍者给他送来他应得的热水。 伊万诺夫自认为是个对生活条件要求很高的斯拉夫贵族,因此任何的小瑕疵都会使他觉得对不起自己高贵的身份。他颐指气使指挥起来夏洱:“没事干?出去买桶矿泉水。” 夏洱很听话,蔫头耷脑地出去了,这时伊万诺夫才感到清静和快乐——带着笨小孩出来就是麻烦,真不知道联邦安全局为什么要让他带个拖油瓶! 伊万诺夫丢掉了衣服,舒服地让浴缸里的热水浸没了躯体,水汽氤氲袅袅升起,镜面上的雾水蒙住了他的面容。伊万诺夫一挥手,雾气褪去,镜面又复原成了他的样子。 伊万诺夫顾影自怜,很得意能够在这样的事情上展现异能来耍帅,只可惜这里没有大胸大屁股的莫斯科小妞欣赏他作为A级异能者的英姿,他感到了寂寞。 该死的中国! 他几乎要舒服得睡着时,玄关咚咚的敲门声让他骤然惊醒。 “谁?” 伊万诺夫莫名其妙。该死,他不是和老板讲过不许来打扰他们吗? 他不悦地从浴缸中爬起,披上浴袍,朝玄关走去。这时先前前台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女音中饱含歉意:“抱歉,先生,例行扫黄检查,请开开门!” 例行扫黄检查? 以伊万诺夫的中文水平,他花了近十秒才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他不悦地嘟嚷了一句:“两个男人住,扫黄什么?” 他打开了门,迎面而来的一记闷棍。 第4章 第3章:失路 “……这个叫什么?忘了,下节课让李千里说。下课!” 异能是获得后就已定阶,异能阶级很难提升。但是特调局会定期抽高阶异能者给低阶异能者培训讲述一些技巧,毫无疑问,李千里和江争都是这样会被抽到的倒霉蛋之一。 江争回到了北京,这会儿结束了外地任务,相当有空,因此心情很愉悦地来划水完成了这个季度的任务。 实话实说,江争是个很差劲的教学者——他愉悦而只管自己地上完了一节两小时的课,也不管啥也没学清楚的学员们满头敢怒不敢言的问号,溜溜哒哒出了门。 江争推门离开,正好撞见了李千里,李千里被狠狠疑惑住:“这节课不是你讲啊,江哥?” “和祝艾说了,换过来玩一下。”江争心情相当不错。 李千里:“……” 他几乎立即想到江争会做什么缺德事——李千里从门外向教室里探进头,十几双没有情绪的眼睛齐刷刷盯着李千里,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沉默。 李千里瞧了一眼放映屏,不可思议地沉默了。 『如何利用特殊能力自救。』 『讲解者:祝艾』 ——你他吗一个攻击性异能者来代疗愈异能者的课? 夏洱在去买矿泉水时遇到了一些困难。 他对这个地方不是很熟悉,因此几乎一出门就迷了路。面对满街的中文,他相当艰难地辨认着,最终拎着矿泉水在街头转了几十分钟才回到小旅馆。 他取出房卡,放在感应器上,滋啦。 『抱歉,房卡已失效。』 夏洱:“……?” 他低头给伊万诺夫微信发了个“?”的问号,可惜夏洱并不知道伊万诺夫现在的苦痛处境,因此并没有意识到伊万诺夫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不会再有机会回复他了。 夏洱在门口等了许久,迟迟不见伊万诺夫开门。他困惑住了,拎着矿泉水吭哧吭哧下楼,到了前台,递过房卡。 前台觉得这个黑发蓝眼的青年相当眼熟,但是或许是因为先前她被朱绛青精神控制,导致记忆有些失散的缘故,她愣是没记起夏洱是谁。前台端起和蔼可亲的笑容:“先生,您要退房吗?” 夏洱不太喜欢和陌生人说话,没吭声。前台当他默认了,将房卡放上了感应器,片刻后,温柔可亲道:“先生,您的房间已经退过了哦!” 夏洱:“……?” ——伊万诺夫已经离开了! 夏洱花了几秒意识到这个问题。他茫然了好一会儿,才默然地拎着矿泉水离开了旅馆,沿着街和路漫无目的地走,前台“先生慢走!”的声音被远远抛开。 他确实从小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六岁才会说话,此前老伊万诺夫一直以为他是个哑巴。小时候他一直不理解“回家”的含义,托儿所下班让他回家时,他会沿着路一直向前走,不拐弯,也不回头,老伊万诺夫很多次花很多时间来找他。即使他终于明白“回家”意思时,也常常迷路,他需要十分费劲地记下每一个标志物,即使是一家逼仄面包店的搬离,都会使他对路线产生奇怪的困惑。 他的幼年和少年时间在不断地辗转转学中度过。老伊万诺夫是相当有名气的大教授,因此每个学校老师在刚刚接收夏洱时往往毕恭毕敬地同老伊万诺夫说:“先生,你的养子会在这里得到最好的教育!”而当夏洱离开时,他们会充满歉意与长吁一口气,对老伊万诺夫说:“抱歉,先生,您的养子值得更好的教育!” 夏洱模模糊糊回想起在学校里的时间。他很少刻意去做什么,更多时间里他很难控制自己——老伊万诺夫说,夏洱他是天生异能者。而在幼年时,天生的异能对于他来说,更多的是异能控制他,而不是他控制异能。 ——他会不自觉地让水管因冷冻而炸裂,热水池里灌满溢出的岩浆,这样危险的事情总是发生在他身边,使得他成为了其他孩子们口中的危险之源。 十九年来,老伊万诺夫一直让小伊万诺夫照顾引导夏洱,夏洱只需要跟着伊万诺夫按部就班就行。夏洱知道伊万诺夫不喜欢他这个养弟,伊万诺夫不想有这样一个该死的跟屁虫——他曾经无数次听见隔壁房间里,伊万诺夫对老伊万说:“爸爸,我不想要这个笨蛋弟弟!” 不过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巨大的茫然完全湮没了他—— 现在他只有一个人了。 现在应该做什么呢? 另一边的特调局里,面对钟离泽带回来的昏迷不醒的伊万诺夫,李千里狠狠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小泽这次干得不错,懂得控制力气了,没把这家伙的脑袋打碎……不过,朱姐,那里不是有两个异能者?”李千里回头问朱绛青。 朱绛青阖着眼,她肩膀上的鹦鹉叽叽咕咕:“的确两个异能者出现在过那个房间。” “小泽,你当时确定只看见了一个人?”李千里看向钟离泽。 钟离泽是目前特调局里年纪最小的干员,仅仅十五岁。面对雇佣童工这件事,特调局不能说是知法犯法,只能说是毫无心理负担——毕竟雇佣干员也是在收容这些无所事事的异能者。 钟离泽摸摸脑袋:“当时我去时的确只有一个人。” 李千里问道:“朱姐,你现在还能感受到另一个人在哪里吗?” 朱绛青这次沉默得很久,李千里知道她在使用异能窥探。朱绛青的异能是『使灵』,她能操控位阶比她低的人的心智,也就是说任何普通人以及低阶异能者都可以是她的眼睛。 朱绛青沉默得越久,李千里越觉得没底,不过最终朱绛青睁开了她灰霭笼罩的无神眼睛:“看见了,不在市区。他一直在向东走,现在在东面郊区。” 接着朱绛青说了一个大致的地名。 他怎么会往那边走,难道有什么任务吗?李千里心里一紧,不过很快放松,因为他突然想起了江争:“江哥好像在那附近,我让江哥去!” 第5章 第4章:雨庙 夏洱慢吞吞地走了很久很久。 他其实有点饿了,不过他身上没有带钱。他一直没有什么金钱的概念,十九年来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伊万诺夫替他处理。 夏洱游荡在路上实话实说引起了不少路人的注意。他个子很高,即使没有江争那样随便一站就富有攻击性,站在人群也足够鹤立鸡群。更何况黑发黑眼的帅哥常见,黑发蓝眼的混血就着实特殊。路边的女孩悄悄拍了一张照片,上传到了微博。 『关于我在路边遇见了混血帅哥。/图片』 此时此刻,在夏洱漫无目的地茫然受苦时,江争正躺在他那辆引人注目的阿斯顿马丁里睡大觉,享受难得的假期。 他其实并不喜欢躺车里。即使是加长版的跑车,以江争的身高,也不得不蜷缩一些。不过多年以来连轴出任务的经历,使他习惯于躺在车内进行放松。 中国的S级异能者只有四个,特调局从来不会觉得给他们的任务太多。如果说特调局收纳最低位的B级异能者是苦力,那么毫无疑问,A级就是纯种牛马,S级更是牛马中的牛马,特级牲畜。 “叮叮叮叮叮叮——”他手机在滴滴答答乱响。有人来电。 江争平心静气地伸手按停,翻个身继续沉浸式摆大烂。 铃声那头的人似乎预料到了江争会拒接电话,礼貌性地停了十秒,在短暂的缄默后,继续开始大吵大闹:“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江争:“……” 他坐起身,眼睛也不睁,保持一种随时可以入睡的状态,阖着眼划开了来电。 电话的另一头,李千里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江争熟练地嗯嗯哦哦着,最后一句好的结束电话后,咣当,手机被他丢到前座,砸出不满的巨响。罪魁祸首本人继续倒头就睡。 十秒后:“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江争:“……?” 他这会儿是完全醒了——妈的谁给他来这一出能睡得着——他压着怒火捞回手机,电话那头李千里万分诚恳道:“抱一丝啊江哥,这件事真的很重要!” 李千里在被江争亲切问候之前,反应灵敏地光速挂了电话。 无语凝噎的江争翻出微信,看见了李千里给他留的言。 雨一开始其实是几近于无的,令人只觉得是空气中的水汽黏湿——直到夏洱察觉到他黑发已经完全湿漉漉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下雨了。 他其实已经走了相当远一段距离了,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偶尔疾行而过的车灯在路面的水渍上洇出红蓝的波光,这在北京的郊区是很少见的。夏洱不再向前走,环顾四周,就看见一个鲜红的字被泼在灰扑扑的围墙上,与北京其余的繁荣灯景大相径庭。 他琢磨了好几秒,用他比较捉急的中文水平读出那个字:“拆。” 夏洱绕到了灰墙的的另一边。檐瓦的阴影笼罩下来,吞没了雨丝。他才意识到这是一座庙——一座废弃的空庙。 门前的锈锁紧闭,灰尘腐蚀着虫蛀的门枢。廊檐阻拦住细细的雨线,台阶上下阴湿和干燥划分了灰白。夏洱在台阶上坐下,直到这时,疲倦才像潮水般涌来。 他双臂抱着脸,在膝上埋起了头。 江争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团年轻人的身影。他略微皱了皱眉,夏洱这小孩怎么在这? 他一手支着黑伞,一手和李千里发消息: 『zheng(江争):你说的偷渡异能者在哪?』 李千里回得很快。 『槽枥之间(李千里):定位没错了江哥,就在这里!』 江争放下手机,冷静地沉默了。 他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才将李千里描述的那个偷渡客和夏洱联系起来——这一切确实很合理——真的。 夏洱被手腕上冰冷的触感惊醒时,入目的是金属的凉涩。刚惊醒的昏头搭脑几乎使他一瞬间异能炸起,指尖覆上了苍白的冰凌,异能极快与手上戴着的抑止手环道具产生角力。而在他看清面前的人时,冰凌尽数消去。 冰凉的手铐另一端,是他之前在列车上见到的那个青年的笑颜。 “小偷渡客,让我逮到了。”江争乱揉了一把夏洱湿漉漉的黑发。 第6章 第5章:加强器 阿斯顿马丁中,江争不紧不慢地驾驶着碾过夜中破碎的雨幕与红绿灯在水中泅出的光斑。车内开了空调,有点凉。夏洱坐在副驾驶上,不自觉地晃了晃冰凉潮湿的手,金属手铐发出叮铃的响声。 “对,人已经接到了,我马上回特调局……” 一手摁灭了手机,一手握着方向盘,江争回头问夏洱:“累不累?” 夏洱茫然地想了想——这种问题伊万诺夫从未问过他——他在思索的时候,江争已经理所当然道:“我累了。我们先去吃顿饭,可以吗?” 阿斯顿马丁穿行于雨流之中,拐了几个弯,横穿了夜市中的各色灯光和烧烤小龙虾的声音,驶入了一个有些昏暗的小巷,最终停在了小巷的最深处。江争撑伞下车,为夏洱拉开了车门,带着他进了小巷里的一家粥铺。 江争相当自然地坐下,双腿交叠:“老陈,两碗小米粥!” “诶!” 过了两三分钟,一个五十多岁面容憨厚的男人穿着围裙,从后厨掀开塑料帘子,端来了两个碗:“好久不见啦,还以为你不来了!” 江争挥挥手:“出差去了。” 夏洱坐在江争的对面,有点不知所措。江争却已经熟练地往粥里加糖:“老陈特别会熬粥,国外肯定没有这样的手艺,你尝尝。” 夏洱思索了一下,学着江争拿勺子舀,只是戴着手铐这样做有些费劲。他尝试了不到一分钟,最终放弃了,端起碗埋头小口地喝。 江争三下俩下就喝完了,懒洋洋地倚靠在椅子上,坐那儿玩着手机等夏洱。特调局的微信群里这会儿消息堆得很快——是关于先去那个A-异常生物鼹鼠的善后工作——江争一目十行地浏览完,熟练地开了个暂时的免打扰,就又看见李千里发来了消息。 『槽枥之间(李千里):江哥,到哪儿了?』 江争瞧了一眼夏洱有些笨拙的动作。黑发青年灰蓝色双眸微垂,单薄的黑色卫衣映得皮肤更加苍白。 有人说,混血小孩的外貌两极分化很大,有的人会完全继承父母的优点,有的人会完全继承父母的缺点。无疑,夏洱是天生基因赏饭吃的那种,就这样坐在那里,就让人移不开眼。 江争不知道为何心下一动,他手速很快,悄悄对夏洱拍了一张,发给了李千里。 『zheng(江争):在陪小孩吃饭。』 李千里不知道在做什么,过了好几分钟也没回,江争不再关注微信。待夏洱结束了与小米粥的搏斗,他便一手插兜,一手拉着夏洱出了粥铺门。 阿斯顿马丁疾驰着穿过静默的深巷、喧嚣的夜市,车龙汇集的公路,最终来到了特调局。 特调局位于北京郊区的一处不起眼的建筑区中。这栋大楼80年代建的,最初是一个私立精神病医院,此后00年代因经营不善破产,废弃了近十年后大楼才被特调局局长买下,并改造成了特调局的驻点。 此地就好在足够偏僻,附近是自动化工厂,这帮破坏力巨大的异能者们搞出什么动静也不会特别引人注目。坏就坏在大楼太具有年代感了,哪怕改造成鬼屋也不为过,实在愧为一个国家重要机关的总部。 夏洱自从进来后就没好过。江争进来后就不见了,这使得他有些焦躁不安。他被关进了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惨白的灯光有些刺眼,金属的手铐也磕得他不太舒服。 一些人坐在一堵玻璃幕墙后面,对着他不停地提问。 “姓名?” “……” “为什么来中国?” “……” “你和另一个偷渡的异能者是什么关系?” “你异能等级是什么?” “你异能内容是什么?” “你从俄罗斯过来有什么目的?” “谁指使你们来的?说话!” 夏洱有些茫然。他的确不太喜欢说话,这样的高压氛围也使得他相当难受。他长时间对大部分问题的沉默似乎引发了那些审问者和检查人员的不满。他看见一个年轻的审问者对其中一个年长者说了什么,后者点了点头。 在玻璃幕墙的另一侧,任成晖丢下了笔:“他不会说了,直接启动仪器测试吧。” 李千里皱了皱眉,反对:“任组长,还不是时候——万一引发他异能暴动——” 任成晖锐利的眼神射来,直接打断了李千里的话:“他最多D级。D级异能者的异能暴动算得了什么?” “最近的任务很多,”任成晖一锤定音,“这两个不重要的偷渡者不应该浪费太多时间。尽快处理掉他们。” 在大楼的东侧的四楼,是特调局现任局长王局的办公室,此时此刻,办公室里却正茶香氤氲,水汽升腾。 王局是个讲究人,他的办公室里环境优雅,净几明窗,茶具一应俱全。 “小江啊,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好,多亏有了你……最近实力也有精进……” 秘书斟了茶,便知趣地离开了,王局端着茶,和蔼可亲向江争道:“快喝点吧。” 江争有些疑惑,但并没有说出口,他浅啜了一口:“过奖了王局长。” “小江,你是中国最年轻的S级异能者,也是中国最强的S级异能者……哎,有时我看见你,就会想,真是……” 审讯室内惨白的灯光下,李千里有些担忧地望向仪表盘。 『LOADING... (10%)』 仪器正在扫描夏洱的信息,从异能开始。显示屏上的数据正缓慢汇出。玻璃幕墙内,夏洱安静地坐着,灰蓝色的眸子低垂。 『LOADING... (19%)』 显示屏上出现了字。 『异能类型:攻击性异能。』 『释放方式:领域释放。』 如果不是等级只有D级,李千里想,这会是相当不错的异能。有点可惜。 『LOADING... (20%)』 下一个会测量出异能等级,这次的加载时间相当蛮长,审讯室里大家都开始觉得困倦。李千里也觉得有些困意涌上来。不过,直到他看见仪表盘上显示出红光时,他几乎在一瞬间就完全清醒了。 『警告:仪器过热!!!』 “任组长!” 咔嚓—— 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碎裂的小块玉质物当地撞上了监察室的玻璃墙。 监察人员起初还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直到一个经验老道的监察长瞥见了一块碎片——那像是碎裂吊坠的一角——他才惊觉起来,吼叫道:“关掉加强器!立即!” “他之前带了异能抑制器不是真实等级,他马上要异能暴动了!” 但是来不及了。 时间像变慢了,玻璃裂纹从被玉石碎片击中的地方开始,水波状蔓延开来,像一只急剧扩张着的蜘蛛网。随后蜘蛛网在一瞬间轰然落下,玻璃碎片从潮水般,向外荡去! “滴滴滴——” 监察室里仪器轰然间乱响起来,喧哗异常。监察长望见仪表盘上异能指标数在几秒内急剧上升,从95伽耳,瞬间窜到了3500多伽耳! ——这已经不是普通异能场强度了。 “疏散!所有人立即疏散!” 审问者和监察人员飞快地撤离,李千里最后看了一眼仪表盘,那里的异能指标数已经上升到了4800多伽尔,而且数值还在肉眼可见上升。 S级异能者不戴抑制器时日常异能指标数也不过1000多伽耳,这就足以在日常生活中对公共安全造成巨大威胁——李千里当机立断:“任组长,这是S级异能者的异能暴动——他吗快去找江争!” 夏洱只觉得非常不舒服。 加强器的场拉扯着他的全身,那其实是种相当磅礴的力量。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一直戴着抑制器,几乎很少例外,这是老伊万诺夫的要求。 抑制器会抑止异能的发散。与其不同,加强器却会极大程度加强异能的扩散。在大多数时候,加强器仅仅用于低级异能者异能等级的检定,那些F级的异能者们的异能甚至不能被仪器检测到,需要进行信号放大。 夏洱能感觉到力量的急剧放出——巨大的冰霜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急速扩展,滚烫的岩浆沸腾横流,冰和火交替间形成的蒸汽,冲出大楼之外! 特调局外不远的工业园中,换班的工人望见了黑夜中沸腾上升的雾气,好奇拍了张照。 “那是什么?烟雾?火灾吗?” 江争今日来见王局长,其实是想请个假去摆烂的——S级异能者全能无休不是什么新闻——可是王局长像是猜透了他的来意般,唠叨了半个多小时的家国情怀,使他一直找不上机会说出口。 江争:“……” 这会儿,王局长终于似乎有停下的苗头了,喝了口茶————他已经加了好几次茶水了——最后语重心长道:“……未来还是要靠你们这批年轻人啊!” 江争一看机会来了:“是这样的王局长,我想——” 砰,门被重重踹开,是李千里。 李千里急不可耐:“江争!有S级异能者异能暴动,现在只有你等级够,快去救场——” 江争:“……”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又要加班。 他站起身,拎走了茶几旁的枪,摘下了右手食指上的异能抑制器。 好累啊。 夏洱蹲了下来,把头埋进膝盖。他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和骨骺都在疼痛——那其实是异能过度释放造成的恶果。 少年时,老伊万诺夫会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教他:“学会收回你的异能……不可以过度释放……对,就是这样。” 但是他现在收不回来了。 对于异能者来说,异能暴动其实是相当危险的事,只是夏洱还不知道——对于大多数异能暴动的人来说,最终的解决办法,除了死亡,就是失去异能,并伴随一生的后遗症成为废人。 江争也是这样想的。他其实还不知道这个S级异能者是谁,不过放眼全球,S级异能者两只手能数过来,因此他想当然地认为这是特调局捕捉到的他国新出现的异能者——某种意义上他对了。 不过,这是什么异能。 岩浆和冰霜剧烈反应生成的雾气堵住了所有通道,冰霜已经蔓延到了江争脚下,每走一步,刺骨的寒意就从靴底窜上来。江争略微皱眉,轻轻闭上眼。 ——我的领域。 江争睁开眼时,飓风自他周身而起,击碎了区域内的冰霜和雾气,以及流淌而来的岩浆——他将自己的领域在其他S级异能者的领域内展开! 江争不紧不慢地展开领域向前走,这其实是相当有难度的事,他必须在保持与这位异能暴动的S级异能者旗鼓相当的异能强度的同时,保证自己不同时异能暴动。不过最终他走到了审讯室门口。 厚重的冰霜将门封死,与四面的墙连为一体。江争重重一脚踹开,冰霜轰然破裂,碎块飞溅,铺天盖地的蒸汽喷涌出来,滚烫的岩浆横流于冰海之上,待江争看清里面人时,瞳孔骤然一缩。 “……夏洱?” 第7章 第6章:结界 特调局大楼外,密密麻麻都是人——几乎所有人员都在短短几分钟撤离到了空地。沸腾的蒸汽袭卷而上,窜上夜空。王局猝然回头:"打开结界!不能让这场事故影响到首都——" 李千里:"已经打开了。" 若隐若现的一层力量笼罩于大楼之外,雾气被这样的力量阻隔于内,迅速浓重。李千里焦躁不安地不断来回踱步,他其实相当担忧江争——李千里作为江争的辅助多年,深知江争的异能也相当的不稳定——强大的异能者都是一样的,异能越是强,越难以操控,越容易暴动——不过他并没有把担忧说出口。 王局长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沉声道:"江争还在里面。” 结界内的雾气已经完全遮住了大楼本身,特调局大楼变成一个巨大的茧,似乎等待着什么东西破出。空地上人员嘈杂地交流着,就在这时,一个女声却笑嘻嘻地凭空响起: "局长,我建议提升结界等级,升级到——死界。" 死界——只有S-道具能产生的结界,此后除非大力摧毁道具,否则在规则约束下,结界对外只进不出。即使是特调局,这个道具现存也只有两个! 李千里猛然回头,怒目而视:"罗姿玉,你他妈说什么!" A-级异能者,『海妖』罗姿玉,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女人,此刻,她的美貌中却似乎暗藏了恶意。她嘻嘻地笑了一下:“李先生怎么生气了?我可是在为大局着想,这结界里可是有两个S级异能者,其中一个还是异能暴动状态……” 她说得如此直白,几乎所有人都听懂了,瞬间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如果夏洱杀了江争,那绝不能放他出来。 ——如果江争杀了夏洱,他的异能使用肯定也远超出限度,怎么能保证他异能也不暴动? 最关键的是,现在北京没有多余的S级干员了! 罗姿玉得意地瞪了一眼李千里:“局长,这事故的发生,难道江少校没有责任吗?他太大意了,人可是他带回来的,他为什么没有发现这是S级异能者?” 李千里瞠目结舌。 “茧”内,江争扔掉了枪。他看了一眼检测仪器上的示数,这破玩意已经完全坏了,示数永远停留在了一个数值——9300伽耳。 确实很高。 江争支撑着他的领域,穿过嶙峋的碎石和淌于冰川之上的岩浆,迈步走向了夏洱。 夏洱蹲在一个角落,像他那天在雨中空庙前那样,蜷缩成一团,把脸埋在膝盖上,只露出茸茸的黑发。江争不禁想,他确实是一个完全没有攻击性的小孩,只不过被授予了太重的权柄。 “夏洱,我是江争。” 江争在他面前也蹲了下来,不自觉地揉了一把夏洱的黑发,只觉得非常烫,像一团火:“你发烧了。” 夏洱闷闷地嗯了一下,很轻,却带有很重的鼻音。江争抓住了夏洱的腕骨,他动作很小心,即使是这样,也能感觉到夏洱哆嗦了一下,含混地:“疼。” 当然疼,异能暴动本身就是异能使用超出异能者的身体限制,每一寸骨骺、每一寸皮肤,都超过百倍千倍的力量承受上限。江争又摸了摸夏洱茸茸的黑发,哄骗道:“我会很快。” 顺着手腕,江争微微阖上眼,将自己异能的力量,探入了夏洱身体之内——这其实是相当冒险的行为,如果换成其他人,即使不加以反抗,潜藏着也能反过来直接攻击江争——不过这一切都很顺利,江争没有遇到更多的反抗。 回来。 江争心底骤然喝道! 如果李千里在场,立刻就会明白江争在做什么并制止。代他人行异能,理论上可以,实践起来就是纯纯找死行为。但是几乎在同时,江争听见了巨大的咔嚓声,冰川轰然破碎,浓稠的雾气风行云涌,在那一瞬间,暴雨般向夏洱涌回! “夏洱?” 江争一把抱起了夏洱,雾气浓郁到他只能模糊地看见夏洱面色如纸一样苍白,冷汗涔涔,疼得蜷曲成一团。江争将自己的力量输入夏洱的体内,竭力对抗着夏洱横冲直撞的异能。 『听话。』 巨兽般的异能咆哮着发疯似地冲来,似乎企图撞裂这具试图束缚它的凡人之躯体。但是暴风来得更加强大,飓风以一种极其可怕的禁锢力,压制着横行的异能归位! 那其实是很短暂的一分钟,但江争却觉得异常漫长。他手心冷汗很快就漉漉了。他完全撤去了自己的领域,将全部力量用于号令夏洱的异能,任由沸腾的岩浆试图侵袭他的靴底。 直到最终最后一丝雾气也消散不见,他才长松一口气,抱着夏洱,脱力般倚着墙滑下。 岩浆与火石横流的痕迹仍然残留在墙上和天花板上——或者说已经不算天花板,半个断壁残垣——在冰块缓慢地化为水后,渍出了狰狞的面貌,无一不在提醒一场恶战。 江争小心地换了个姿势,让夏洱在他怀里趴得更舒服。夏洱似乎已经睡着了,很轻声地闷闷哼道:“不要手铐。” 江争又揉了把他的黑发,伸手使力,咔嚓捏碎了夏洱手上的金属手铐,将其掷远:“好。” 第8章 第7章:监视 北京昌平区第三十一精神病疗养院——这是一所相当神秘的医院。在任何医疗推荐中都不会出现它的名字,但它鎏金的大理石牌匾又确确实实大隐隐于昌平市区的浓绿荫翳中。 江争戴着黑色鸭舌帽和黑色口罩,插着兜走进这间医院的会议室时,人已经几乎到齐了。他是最后一个。江争也不在意,面不改色地径直坐下,就听会议桌左边的副局长任成晖冷不丁刺了一句:“江少校近日真是越来越懈怠了。” “那还是比不过任副局长……”江争冷冷地笑了一下,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什么笑意,“任副局长真是越老越没用了——给没有经过等级预估的异能者开加强器,谁给你的胆子?” 霎时,会议室里迅速安静了下来,旁观的目光聚集在江争和任成晖之间,好奇、探寻、惊讶等旁观的目光闪动。任成晖几乎恼羞成怒,面有愠色,张了张口要说话,却被王局长打断。 王局长做个了手掌下压的手势:“好了,就这样吧。此前的事故责任,我暂且先不提。今日的会议,不是来给你们吵这个的!” 会议很快开始了,先是零零碎碎的小事,先前那只A级鼹鼠的事件处理也在其中。江争一概不听,他压了压鸭舌帽的帽檐,光明正大地补觉,同时在桌子下给李千里发了个消息: 『zheng(江争):夏洱醒了吗?』 江争离开去开会前,托了李千里和A级疗愈异能者祝艾照顾夏洱。李千里当时哔哔赖赖烦得很——李千里作为特调局总局首席辅助、万能的砖,经常被搬来搬去,任务不比江争少——这会儿李千里却回得相当快。 『槽枥之间(李千里):还没有,不过情况还不错。祝艾说被加强器引发的异能暴动,能活下来就很少见了,夏洱这样的情况,她是第一次见。』 江争正想回,李千里很快发来了第二条消息。 『槽枥之间(李千里):江哥,倒是你自己情况怎么样,真的没受伤?没有事吧?』 江争飞速在聊天框中打出了“让我放假我就没事”,还没来得及发送出,就猝然听见王局长提到他:“江少校,你的意见是?” 江争:“……” 他面不红心不跳地抬起头,环顾四周,发现一桌子人都在看他。坐江争对面的A级异能者宿掣弧疯狂地冲他使眼色。 任成晖似乎很急切地高声在说什么:“……这是原则,没有理由因为他异能等级高就特事特办,做不到囚禁他,干脆就——” 任成晖再一次被王局长打断。王局长看向江争,重复了一遍问题:“现在讨论,对于夏洱,组织怎么处理的问题。江少校,你是S级异能者,你怎么看?” “……所以就是这样,”夏洱在模模糊糊中听见江争的声音似乎在和谁通话,“也好,当放假了。” 夏洱微微睁开眼。皮肤和骨骺撕裂般的痛苦仍然隐约若现,不过已经在忍受范围之内了。他手指动了动,却看见了一个二十多岁、衣着相当有造型感的女人坐在他身旁,吹了个口哨,冲着门外道:“哟,江争,你的人醒了!” 过了两三秒,江争就推门进来了。祝艾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拎上了挎包,遥遥一指江争,不满地抱怨道:“真累人。我走了,你记得你答应我的报偿!” 夏洱这会儿才意识到,他似乎处于一个相当大而整洁的房间之中,不是医院,更像是谁的家中。 江争相当自然地坐下,倚在椅背上双腿交叠,冲夏洱打了个响指:“小俘虏,我宣布你被软禁了——王局让我24小时监视你。” 夏洱眨眨灰蓝色的眼睛,坐了起来。 『姓名:夏洱』 『年龄:……?』 特调局临时驻点的办公室中,加班的李千里正给特调局的系统里录入信息。他僵尸一样敲着键盘,顿了顿,麻木地给江争发了一个消息: 『槽枥之间(李千里):江哥,夏洱多少岁?』 看得出江争这会儿似乎很闲,很快就回复了。 『zheng(江争):17岁。』 李千里麻利地输入信息,后面详细信息一概填不详,飞速划水结束了琐碎工作。他正准备下班回家享受美好生活,就见咣当一声有人推开了办公室们,一个声音非常嘹亮的少年高声道:“千里哥!朱姐分配给了您一个新的A级任务!” 李千里:“……” 李千里怨愤道:“谢谢你,小钟。你还可以先和朱姐说下的,你知道江少校这几天放假——不,是被派去24小时监视那个俄罗斯S级异能者了。” 他重点强调了句:“我只是个柔弱辅助。” 没有队长不能出任务!懂的都懂! 钟离泽眨巴眼:“朱姐说,虽然江哥有独立任务,可是不能让千里哥也闲着。她也给您分配了新队友。” 李千里:“……” 『槽枥之间(李千里):江哥,你要失去你忠实的辅助了。[哭哭]』 江争收到这条消息时,正拉着夏洱在外吃饭,还是之前那家老陈的粥铺。 毫无疑问江少校是懂软禁和监视的,没有假期就创造假期。他结束了晚餐就倚靠在椅子上等夏洱,同时幸灾乐祸地给李千里发了个嘲笑的表情。 江争在玩手机。夏洱透过碗中水渍的反光,不自觉地望见了江争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他的右手戴着一个石质的戒指,夏洱很容易看出来了,那是一个异能抑制器。 江争其实注意到了夏洱的目光,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等到夏洱放下碗,他才开口:“走吧。” 他们走出粥铺时,正好七点整。四下无声,昏暗的小巷里连雨声也没有,江争撑开伞,伞遮蔽住了地上水洼中晃动的月光,江争的余光却骤然注意到了,另一侧水渍中反射出的异常方向摇动的阴影。 "……嗯?" 他没吭声,左手拉着夏洱,右手收回了伞,若无其事地向小巷外面走去。月光下影子震颤耸动,靴子踩入雨坑的声音被这一刻放大,时间似乎被截停—— "砰砰砰砰!" 下一刻,火光迸裂,砖石飞溅。江争瞳孔骤然缩紧,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夏洱往角落一推,侧身避过了贴面暴雨般袭来的子弹! 对方有十一个人,多半是冲他来的!几乎在不到半秒的时间内,江争的思绪瞬间飞转。 全世界国家大多都有类似特调局的异能者组织,官方或民间,各自之间的关系,也远没有表面上的风平浪静。S级异能者太少,在不少国家都视为一种此消彼长的力量。此前,诸如在共同面对异常生物时对他国高阶异能者下黑手,或使绊子,此类的事,江争也并不是没有遇见过——只不过,直接在日常生活中碰见,这还真是少见。 这里其实并不是郊区,虽然是小巷,可是距离昌平区政府只有不到八百米的距离。对方既然敢在这里开枪,而完全不怕引起恐慌导致立刻被特调局包围,毫无疑问——对方控制了一只A级以上异常生物,并让它在这里开启了结界! 事发突然,他没带枪,而在北京市区开启领域异能,是下策中的下策——他不知道对方的结界有多大,也不知道结界中是否有普通人。 况且他那天在控制夏洱异能暴动时,他自己的异能确实也受影响太大,目前还不算稳定——江争按了按眉心,冲夏洱沉声道:“躲在这里别乱动。” 随后,江争一脚踹翻了从侧面试图偷袭的一个家伙,拧断了他的脖颈夺过枪,一枪托砸碎了这家伙的脑袋,随后反身往暗处开火。 火花四溅。 “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 第二个、第三个人冲了过来,被江争两枪炸掉头颅;第四个人躲在电线杆后要放冷枪,枪口刚探出就被江争的子弹炸穿枪管;第五个人试图找掩体,但子弹比他更快,两枪穿透了他的胸口泼洒出血花;第六个人握着刀从江争身后试图偷袭,被江争反手一枪爆头;第七个、第八个人扭头就跑,但随着枪响,最终扑倒在地。 剧烈的交火后,枪声安静了下来。 几乎在短短不到二十秒的时间里,十一个子弹,射杀了八个人,除去最早来送死的一个人,还剩两个人——江争冷静地计算着。 他这把夺来的□□M92F中只剩两个子弹。如果对方有至少一个是防御类异能者,在不用异能的情况下,江争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击杀他们,更何况这里还有一只受控于他们、能够展开结界的A级以上异常生物。 第9章 第8章:『驯兽师』 不过很快,敌方就从阴影中现身了。 “哈哈,江争少校,别来无恙。枪法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啊。” 有人象征性地鼓了鼓掌。月影下水坑窸窸窣窣,一个银铃般带笑的女人声音由远而近传来,中文有些蹩脚。几乎是同时,江争就从声音认出了她,眸中一暗。 江争在特调局的名录中看见过她的资料——马来西亚A 级异能者,『驯兽师』李萍慧。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役使成批的异常生物。即使是最骇人、最令人悚惧的异常生物,在她手中也俯首帖耳。 毫无疑问,开启结界的那个异常生物就是李萍慧用异能操控的! “哎呀,能死在最强的S级异能者的枪下,是我这些手下的荣幸……” 李萍慧烫着褐色大波浪,戴着墨镜,黑色的皮衣与夜色几乎相同。她红唇勾起笑容,可是墨镜下的眼中却眯起锋利的杀机。 “只是还不知道……”她高跟鞋碾过地上的尸体,小巷子的积水丝毫没有影响到她艳红鞋底的洁净。她哼问,“今天的我,能否和江少校堂堂正正一战呢?” 江争一脚踢起他身边尸体口袋里的弹匣,单手接下,咔嚓一声给□□M92F换弹,声音在浓重的夜色中格外清晰。接着他却并没有开枪,而是把满弹的□□M92F丢给了另一边角落里的夏洱。 然后江争插着兜,懒洋洋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水坑中的积水折射出修长的身影。 江争临时出的门,只穿了一件宽松的黑色卫衣和牛仔裤。即使是这样,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时,却使李萍慧骤然觉察到了一丝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派来杀我,就你一个人,还不太够格,”江争摘下了右手的石质戒指,丢在一旁,淡淡道,“至少换个准S级吧——你还带了谁?” 李慧萍一愣,随即笑起来:“没点东西怎么能来见江少校呢。” 她挥手释放异能。一个巨大而令人生畏的阴影,出现在了她身后。几乎是同时,江争瞳孔一缩,闪身飞速后退! 千分之一秒内,比树墩更加粗壮的庞大暗红色触手狠狠砸在江争原先站的地方,刹那砖石飞射,风沙炸起,在砖石路面砸出了一个半人高的深坑。这一下若换成普通人,早已被触手碾成一摊血肉了! 那是一个相当可怕的丑陋生物。肉囊表面覆盖着粘稠的灰绿鳞片,暗红色触手表面的吸盘比人类头颅还要大,肉筋布满皮层,海水的咸腥气息令人作呕——江争几乎是立刻就认出来这是什么——这只巨型异常生物,十几年来盘踞在太平洋以东的苏拉威西海域,A 级,被命名为“西里伯斯巨章鱼”。 这只巨型章鱼在太平洋以东掀翻了无数航船,位于国际异常生物悬赏榜前三名,仅仅马来西亚政府就给出了六百万美金的悬赏。但是至今无人能取得报酬——想不到它竟然被『驯兽师』李慧萍收入麾下。 江争眸中愈暗。 这只巨型章鱼的结界,有数据统计,最大可以达到方圆二十公里。在『驯兽师』控制下,不一定能达到这么大,但是也绝对不会小。 他从不怀疑自己可以很轻易地解决巨型章鱼。但是这几乎不可能是在不用异能的情况下—— 章鱼混浊的复眼和江争对视上了。 那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江争骤然侧身,避过砰然撞来的伸缩触手。与此同时,狂风大作,暴风平地而起,透明无形的风刃深深刺入肉筋,章鱼蓝色的剧毒血液喷涌而出,一只巨型触手已然被斩断! 巨型章鱼完全被激怒了,庞大的身躯痉挛起来,它甩身,几乎是摧枯拉朽般压垮了几栋平房,另外七个触手,一齐向江争袭来! 特调局新总部的总监控室中,宿掣弧打了个哈欠。这里的系统连接着华北数白万个异能监测器,在他面前的巨大光幕中,星星点点的绿色光点浮动,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监测器,而绿色是能量数值处于安全值以下的标记。 偶尔冒出一个频闪的黄色光点,系统会自动把坐标数据传给对应分局。而橙色光点,坐标数据则会传给北京总局。宿掣弧的任务,仅仅是监督这个系统正常进行。 这是一个相当枯燥的值班任务。宿掣弧又打了个哈欠。直到下一刻刺眼的红光映入眼帘,宿掣弧才骤然一惊。 『警告!!!』 『警告!!!北京B3255监测器损坏。』 『警告!!!北京A2436监测器损坏。』 『警告!!!北京T6646监测器损坏。』 『警告!!!北京J4666检测器损坏。』 …… 监测器损坏的消息还在迅速滚动,不到十秒的时间里已经达到了十九个。宿掣弧骤然一惊,北京的监测器能承受A级及以下的异能波动,如此大规模地损坏,只有可能,这里发生了A 乃至S级的事件! 来不及发消息,他冲出总控室,踹开了隔壁任务室的门。李千里在里面翻资料,宿掣弧踹门带起的风打翻了李千里的茶水,但是宿掣弧显然无暇顾及:“江争呢?” 李千里艰难地扶起茶杯,茶水泅湿了桌面上的地图,皱眉:“他在家里吧,不是在监视夏洱吗?” 宿掣弧焦急道:“北京西北方向有A 以上的异能波动,快让他过去!” “你等等,让我给他发个坐标……”李千里低头掏出手机。过了几秒,李千里骤然抬头,“你上传的坐标没错?” 宿掣弧相当急:“没错,那是十九个监测器坐标的均值!” 李千里:“……” “宿组长,那可能要麻烦你我去一趟了,”李千里抽出茶几上的枪,插入腰间,“这个坐标和江争信息收发器最后一次留下的坐标重合——不出所料,这里出了点不小的事。” 江争应对得其实相当束手束脚——他不能使用大范围的领域异能,意味着他的异能必须维持在一个极低的输出级别。而李萍慧和巨型章鱼才没有这样的限制。 他又一次闪身,以一种极其诡谲的角度避开了触手的攻击,接着风刃横转,触手再一次被斩断,暗蓝色的剧毒血液喷泄而出,整个小巷的地面上都是黏腻咸腥的暗蓝血渍。 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里,巨型章鱼的八个触手已经被无形的风刃斩断了五个,只剩三个。它愈发愤怒起来,拍打着地面和巷子两侧的平房,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李萍慧却似乎完全不担心,她站在不远处,高跟鞋踩在尸体之上,幽幽道:“江少校,你还是没有发挥出全部的实力啊……” “真是太不尊重战斗了。”李萍慧哼了一声,她呢喃了一句没人能听懂的话,似乎指挥了巨型章鱼什么。巨型章鱼刹那完全亢奋了起来,仅剩的三个触手从三面向江争撞来,巨大的复眼贪婪地俯视着江争! 风刃自下而上狠狠贯穿章鱼的复眼,章鱼的血肉疯狂抽搐着,暴风在章鱼的大脑中炸开。但直到深蓝的血液迸涌而出,江争才意识到大意了。 深蓝血液暴雨般淋漓洒落,江争避无可避,伸手一挡。疾风卷走了一些剧毒的血液,但更多的在狭小空间中炸开,泼溅在了他的左手上。这玩意有腐蚀性。几乎是血液溅在他手上的同时,蛋白质烧焦气息就四溢出来,在他催动异能甩开剧毒血液的短短几秒内,左手就已经深深被腐蚀到可见白骨! 江争压下剧痛,磅礴的风刃将巨型章鱼仅剩的几个触手齐齐斩落,但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异能使用已经超出了强度。 果不其然,暴风在深巷里冲撞,先前在巨型章鱼重量挤压下摇摇欲坠的房屋,再也承受不住这样大的力量,轰然坍塌,巨大的轰响下,碎石砖瓦纷纷扬扬如暴雨般坠落! ——那里面一定有普通人。 在江争短暂一怔的一秒内,李萍慧兴奋了起来,她像是看了一场精彩的喜剧,鼓了鼓掌:“不愧是『海雾之主』,这样强大的力量,真是——” 她话音被截断了。 一枚子弹准确地穿透了她的后脑,在她前额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血洞。李萍慧大睁着眼,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身躯就已经骤然瘫软,砰然摔在暗蓝色血液横流的脏污地面上。 随着李萍慧的殒身,巨型章鱼似乎也失去了全部力量,它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触手,仅剩下一个巨大的黏腻肉囊,滑落在地,在墙和地上留下了滑腻的粘液痕迹。 夏洱从她身后不远处的树上跳下,他右手拿着江争先前塞给他的枪。他避开了地面上的暗蓝色血液,慢吞吞走到了江争面前。 “枪法不错,”江争有些惊讶,“练了很多年?” 江争印象里,夏洱的手上干干净净,完全没有像他一样的茧子——那是常年练习射击的痕迹。 “没有学过,”夏洱无辜地眨眨灰蓝色的眼睛,“刚刚模仿你的。” 江争:“……” 很强的学习能力,这倒是提醒了江争一件事——17岁的小孩应该在学校里。 第10章 第9章:监禁 “江少校早上好!” “江哥好!” “江哥,您……您好!” 江争戴着黑色鸭舌帽和黑色口罩,闷声冲着同他打招呼的同僚们点头致意。他左手木乃伊一样缠着绷带,顿时引来了无数好奇和探寻的目光。 任务室里,江争推门进来时,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李千里作为后勤,昨晚替江争做了一个晚上的善后工作,显然直接去休息了,这会儿还没来。可是祝艾已经来了,一瞧见江争就乐不可支:“江少校这是怎么了——最强S级异能者还有今天,哈哈哈哈!” 江争:“……?” 祝艾作为特调局第一八卦,立刻在特调局小群内冒泡积极发言。 『三年艾(祝艾):最新消息,江少校终于受伤了!有无懂哥讲讲是什么牛逼的异常生物揍的?』 几乎很快就有一群闲的慌的异能者堆上了回复。 『桂(傅宜桂):[插眼]』 『陆姜姜姜(陆姜):[插眼]』 『Shuangyong(杨双咏):[插眼]』 …… 陆陆续续十几个人回复,可是没有人告诉祝艾答案,祝艾有些不满,她想旁侧敲击去问问江争,却见江争已经拣起昨晚的任务报告,离开了任务室。祝艾顿时大失所望。 “江争少校,近日很懈怠啊。” 江争进入王局长的新办公室时,王局长正在品茶,一旁分管财务的林副局长也坐着。王局长上下扫视了江争一眼,意味不明道:“看过任务报告了?” 江争敛起目光——山雨欲来风满楼,不用想也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 从王局长的角度,只能看见江争鸭舌帽下紧绷的下颌。王局长骤然间砰地一拍桌子,茶水溅出,他音调拔高起来,恨铁不成钢道:“在北京市区,死亡普通人31个,伤者57个——这是特大事故!江争,对于你这次的任务表现,我只能打不及格!我首先问你,你为什么在软禁夏洱时私自带他外出?” 江争喉结上下一动,但什么也没说。 林副局长在一旁打圆场:“江少校是有能力的,肯定有自己的判断……” 王局长没理林副局长,冷冷地对着江争说:“你觉得自己实力很强是吧?你觉得你面对任何情况都游刃有余是吧?好,我再问你,面对那只章鱼时,你明明可以在异能限度内杀死它,为什么最后一刻异能超出了限度?” 江争面色沉郁,冷静道:“这是我的失误。” 王局长似乎被气乐了:“江争,我以为凭你的能力,本来不可能发生这种失误!『驯兽师』李萍慧是主犯,但是你的责任难道就小了?那些普通人,这辈子不知道异能者的存在,就这样莫名其妙死了,凭什么?江争,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掌握的是怎样的力量,你少一次失误,能少多少个这样不明不白惨死的人?” 林副局长瞠目结舌,试图从中斡旋:“这也不完全是江少校的责任,江少校除掉李萍慧和巨型章鱼也是为民除害……” 王局长回头怒斥林副局长:“你闭嘴!” 林副局长:“……” 王局长横眉怒目:“好,我最后问你,你为什么给夏洱枪?他是你的俘虏,你这么相信他不会背后给你来一枪?你明明可以生擒李萍慧,为什么让夏洱枪杀了她? ” 江争斟酌着言辞:“我不想让李萍慧杀了夏洱。” 王局长怒目圆睁:“你他妈太荒谬了!你以为他是谁?他是俄罗斯S级异能者,需要你保护?他没给你背后来一下黑枪算你运气好!” 他把任务报告摔在桌子上,怒气冲冲:“江争,你的判断能力退步很大!接下来的两周,你不要出任务了,你和夏洱一起接受软禁吧。” “我知道了。”江争拣起任务报告,站了起来,“我会去反思的。” 送江争回去接受软禁的是钟离泽,他17岁生日都还没过,是特调局最年轻的异能者干员。车开上路,钟离泽小心翼翼道:“江哥,王局长只是气在头上,您不要太在意。” 江争一言不发,坐在副驾驶上,双腿交叠,膝盖上放着那份任务报告,钟离泽看后视镜时余光扫到了一点,就看见那一页的页顶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的黑白照片,姓氏是陈。 江争忽然没头没尾问了句:“死者的骨灰,特调局暂存在了哪个殡仪馆?” “呃……好像是东郊的……”钟离泽想了想,热心问,“需要掉头过去吗,江哥?” 江争合上了任务报告,他掌心催动异能,细密的风刃将任务报告撕成细小的齑粉,纷纷扬扬卷入窗外:“不必了。” 江争推开家门时,夏洱正斜倚在客厅的沙发上,似乎已经睡着了,柔软的黑发和半张侧脸陷入松软的布艺沙发中,毫不设防地露出雪白的颈项。 唔,心真大。江争居高面下地审视着夏洱,无端想起王局长对他的警告。 江争瞧着夏洱。和江争之前交手过的S级异能者们相比,夏洱确实完全不一样,他太像一个小孩了,即使不戴抑制器,也不会给人任何S级异能者应当有点压迫感。 S级异能者在任何地区都算是凤毛麟角,不说人上人,起码也是座上宾。从俄罗斯的『沙皇』,『神佑者』,到中国除了江争外的『城隍』,『北阴』,再到美国的『祭司』,在各自地区里,地位都难以动摇,更何况夏洱拥有S级异能者中也不多见的攻击性领域异能。 但是江争却听宿掣弧说,他黑进了俄罗斯安全局的系统,得到的资料显示夏洱的身份一直是A级异能者米哈伊尔·伊万诺夫的辅助。 为什么呢? 伊万诺夫的实力很一般,甚至比不过十六岁的钟离泽。江争挑三拣四地回忆了一下伊万诺夫的异能,伊万诺夫的异能强度不高,能力也并不算有用,是给任何一个S级异能者做辅助都会被嫌弃太菜的水平—— “伊万诺夫被捕了,Minister。” 俄罗斯联邦驻华大使馆中,一个孩童坐在椅子之上,摇晃着胖嘟嘟的双腿,嗓音却是一个成年男人的沙哑。 阿纳斯塔西娅,那个被称为Minister的高挑女人,摘下了金属边框眼镜,面容冷峻,用俄语冷冷问:“那『雪山之子』呢。” 孩童:“线人说,『雪山之子』被特调局软禁了。” 咔嚓。 那其实是相当清脆的声音,阿纳斯塔西娅捏碎了手中的镜片,玻璃碎片坠落到地毯之上,她的声音虽冷静,却不能完全隐藏她的愠怒:“联邦为什么越过我的同意,派伊万诺夫那个蠢货带人来中国。” 孩童道:“这是部长的意思。消息已经传给了联邦安全局,部长希望您能尝试带回『雪山之子』,如果不能,两个月后『沙皇』会被派来中国。” 过了半晌,阿纳斯塔西娅说:“还有什么命令吗?” 孩童沉默了一分多钟,似乎在进行一个搜索,才道:“北京有S级异能者发生异能暴动,有线人说是看见了大雾和暴风。并且北京特调局取消『海雾之主』近两周的所有任务——初步判断是『海雾之主』发生了异能暴动。联邦安全局说,如果可以,希望您趁着这个机会派人除掉他。” “想杀他的人多得是,如果能成功,根本不用我们出手,”阿纳斯塔西娅从喉咙中发出了冷冷的笑声,她戴上了黑色的皮质手套,指了指门:“没事的话,你可以滚了。” 孩童走了出去,关上了沉重的门。走廊上的灯光照亮了孩童诡诈的眼珠,如果阿纳斯塔西娅看见了他的眼神,一定会对他警觉心大作。 俄罗斯A级异能者,『小丑』格奥里基。异能是扮演任何人。 孩童从角落处取出了成人的衣服换上,宽大的下摆坠地,显得格外笨拙。但是接着,他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身体拉长,增高,十几秒后,就从一位孩童变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形态。他身高大约一米八,头发卷曲,鼻梁高挺,棕色双眸深邃。 格奥里基回头最后看了眼Minister的办公室,棕色眼珠中透露出勃勃的野心。联邦安全部早已经不再信任阿纳斯塔西娅的能力,只是缺少可以替代的人。他深知这个看似干练的女人麾下并没有其他足够强的异能者,能带回『雪山之子』。只要他完成这个任务—— 第11章 第10章:文字 『槽枥之间(李千里):江哥,我问过了,朱姐说她会找机会向上面申请的,一般来说如果特调局能许可,只要夏洱能通过学力测试就可以。』 江争收到李千里的信息时,夏洱正叼着根棒棒糖在做题——之前江争就想过17岁的小孩无论如何也应该去上学,这会儿闲着也是现着,就开始监督着夏洱做学力测试。 江争一边走马观花地浏览着李千里发给他的学力测试内容,一边问夏洱:“高中毕业了吗?” 夏洱常常慢半拍,他略歪着脑袋想了几秒:“……没有。” 江争从李千里发给他的测试题中挑了份高中阶段的的,打印出来递给夏洱。夏洱做得其实相当快。四十五分钟的基础学力测试,他放下笔时,叼着的棒棒糖都还没完全融化。 挺快的,江争心想——他接过卷子,扫了一眼,接着异样地沉默了。 ”呃……”江争斟酌了一下言辞,“你写的是俄文吗,夏洱?” 夏洱灰蓝色的眼睛中充满了困惑。他看了看卷面,诚恳地和江争对视:“是中文。” 江争:“……” 这种符咒一样的文字,零个人能看懂,不可能蛊惑改卷老师给分的——江争重新端详了一下夏洱的卷面,郑重其事道:“我先教你写字吧。” 扮演起教师角色的江争煞有介事地拿来一张很大的白纸,想了想,把笔递给夏洱:“先写你的名字,俄文和中文。” 夏洱犹豫了一下,提笔写下。江争看不懂俄语,但是对于一侧的人类文字和另一侧的史前图形还是能分辨得出的,起码放下了一半的心——这小孩写不好字不是手的问题。 有教无类! 江争作为业余教育家,顿时信心大增,挥笔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夏洱”两个字。恰此时,门铃响了,江争冲夏洱下达了任务:“你先模仿我的字写这俩字,我过会儿就回来。” 来者是李千里。 李千里这几日不可谓不辛苦——从江争的任务被撤掉后,所有多余的任务都累积到了李千里几个A级干员身上。特调局本来就事多,从不把劳动法放在眼里。繁重的任务与日俱增,李千里苦不堪言。 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望着江争神采奕奕的休假状态,满眼心酸和羡慕:“早知如此,我当时也应该违规几次啊!让我也被软禁吧!” 江争给他的前队友倒了杯热可可,拍了拍李千里的肩膀,装模做样道:“道路是曲折的,前方是光明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哩。” 李千里:“……” 这后头怕是要到坟头了。 趁着江争在点外卖,李千里非常自然地进了书房,才望见奋笔疾书的夏洱。李千里新鲜极了,他都大学毕业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又见到活的高中生做题,决定来指点一二:“让我来看看你做的题。” 夏洱顿笔,慢吞吞起身,从书桌上的另一侧将他先前的试卷递给李千里。那其实是很短暂的几秒钟,不过就那几秒,李千里余光瞥到了夏洱练字的那张纸,他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确定了自己没看错。 “呃……”李千里接过试卷,顿了顿,故作冷静,对夏洱说,“你先忙你的,我看完就回来。” 他溜出书房,砰地一声带上门。 江争抬头望了一眼李千里。李千里回头确定了一下书房门已关好,才紧张兮兮地小声问江争:“江哥,问你个事。” 江争不明所以:“你说。” 李千里神情严肃:“江哥,你……你对夏洱,是什么个意思?” 江争:“?” 他一头雾水。李千里神情更加郑重了:“江哥,我不知道你对夏洱具体是什么情况。但是你要是想杀夏洱,你就直说,我李千里一定尽力帮你;你要是想追夏洱,我……” 江争冷冷道:“继续说。” 李千里干巴巴地:“……我也没话说,尊重,祝福。” 江争给气乐了:“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李千里初步判断江争是气急败坏了,不过他相当有自信江争拿捏不了他,于是冷静道:“江哥,你在书房那张纸上写的我都看到了。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还好夏洱应该不怎么懂中文。” ——他写什么了? 江争冷冷道:“你是不是加班太多了出了精神问题,注意休息。” 李千里急了,他很快回了书房一趟后又去而复返,拿过了那张纸:“这不是你写的?你写那么多遍夏洱的名字做什么?” 江争夺过纸一看,骤然哑口无言—— 那张夏洱用来练字的纸,除了第一行一段俄语和两个歪歪扭扭不成形状的楔形文字,以及第二行江争写的示例外,后面夏洱写的字,分明都和江争的字一模一样。 即使是和江争认识这么多年的李千里也不能分辨出笔迹的纰漏——很强的模仿能力。 “只有这两个字这是我写的,”江争指了指第二行,然后接着冷冷解释道,“其他都是夏洱写的。” “……” 李千里大受震撼 ,目瞪口呆,沉默了好几十秒,才艰难地吞了吞口水,道:“他不会有第二个异能『模仿』吧……” 李千里当然是不信夏洱有第二个异能的。几乎所有异能者都只会有一个异能,像李千里这样有多个异能的异能者,放在全球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这也是李千里作为特调局最强辅助的骄傲所在。 除此之外,异能等级越高,多异能的可能性越小,像李千里这样的达到A级的多异能者,全球也只有这么一个,S级的多异能者更是从未出现过。 大受震撼过后平复了一会儿,李千里才抖擞精神去看夏洱写完的试卷。 李千里捏着鼻子先看文科的那几页,快速跳过了论述题——看着字迹就是只配得同情分的。他目光转向选择题,他快速扫了一眼卷面,又看了一眼答案,又扫了一眼卷面,又看了一眼答案,逡巡了几遍,欲言又止。 江争早有心理准备,不指望一个从小生活在俄罗斯的小孩能把中国文科测试做得多好:“你说。” 第12章 第11章:文盲 “做得很好,”李千里捏着卷子,缺乏神采地说,“进步空间很大——没一道对的。” 江争:“……” 李千里匆匆忙忙把卷子塞给江争,唯恐多拿一秒钟就多蹭到一点文盲的气息。 他又翻起了夏洱的理科卷子。或许是因为抽象符号语言的共通性,夏洱在数学这几页做得确实还不错,李千里粗粗扫了一眼,答案在目光可见的区域内没有错误,这小孩的数学成绩看着还挺好。 不过等到翻到后面的理科综合部分,卷面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在李千里可辨认出的字迹里,他眼睁睁看着“人类由古蜥蜴进化而来”和“让一只苍蝇自交”出现在了它们本不应该出现的横线之上。李千里赶紧放下卷子——文盲不会传染吧,千万别。 江争瞧着李千里的神色就知道夏洱的试卷应该不会太好,他叹了口气,心想俄罗斯联邦安全局也太不人道了——耽误小孩读书,缺德! “别想那么多,吃饭!” 李千里倒是相当乐观。这会儿外卖到了,他眼见着今日目标“在江争家蹭饭”已将要达到,心情愉悦了不少。他把勤勤恳恳练字的夏洱叫了出来。江争不知道又回了书房忙些什么,李千里才不等他。二人用餐,倒是相当和谐。 李千里大快朵颐的同时,罕见地感受到了一丝幸福感——能安静地在家里用餐,还有人陪着,还能把那些牛头马面的异常生物抛之脑后——多是一件美事呐! 李千里唏哩呼噜扒拉着饭,对夏洱发表着人生见解:“……其实呐,你虽然没上过大学不懂,但是呐,听哥哥的,不上大学也没什么的!” 夏洱叼着个番茄,愣了一下,含混不清地认真说:“我上过大学。” “??!”李千里愕然良久,张了张口,艰难吞下了一口蒸蛋,才道:“呃,你不是才17岁?” 夏洱点点头。 “呃……”李千里张口结舌,“你不是高中还没毕业?” 夏洱又点点头。 这会儿轮到李千里莫名其妙了:“那你……你高中没毕业就直接读了大学?呃,你走的是特殊招生?俄罗斯联邦安全局没有异能特殊招生吧……” 李千里突然间灵光一现,想起了那张其他科都乱七八糟唯独数学“还不错”的卷子——他这会儿猛然意识到,那张卷子可是高考模拟卷,即使是普通的优秀考生,恐怕也难以拿到满分。 “你走的数学专业特殊招生读的大学?” 夏洱眨了眨灰蓝色的眼睛,点点头。 李千里:“……” 原来我才是最文盲的,他惆怅地想。 “记下来。夏洱,17岁,莫斯科大学数学系大二,休学状态……” 特调局的关押所中,祝艾扎了个高马尾,一身干练的黑色皮衣,戴着一种相当特殊的独目镜。她一边透过独目镜窥探,一边命令着旁边的助手做下记录。 她面前的铁架床上,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青年,高鼻深目,褐色卷发,典型的斯拉夫长相,戴着特殊的手铐和脚镣——是伊万诺夫。 助手是新来的,显然还没见过祝艾人称“暴力奶妈”的光辉形象,他一边快速在电脑上敲击记录着信息,一边忍不住问:“祝姐,这人上次也就后脑勺挨了小钟一下,怎么会昏迷那么久啊?好几天了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祝艾高深莫测道:“我想让他什么时候醒来,他就会什么时候醒来。” 这会儿,她余光看见着伊万诺夫拧了拧眉心,似乎有要醒来的迹象,于是便顺手捞过一旁厚重的字典,熟练地给伊万诺夫脑袋上来了一下。 咣当,伊万诺夫又陷入了香甜的睡眠。 助手:“……” ——这他妈是违反日内瓦公约的吧! 祝艾才不管这些,凭着特调局首席疗愈异能者的本事,她在拿捏俘虏的火候方面相当有自信。放下厚重的字典,她重新戴上独目镜,又窥探起伊万诺夫的记忆。 伊万诺夫的记忆里乱七八糟的太多了,近期的记忆净是些“莫斯科的妹妹们真可爱,爱她们”、“给她们展示俩手我身为异能者的实力”、“安全局这个月怎么还没发工资快发工资!!”、“今天的那个异常生物还是一样废物我真厉害”云云,看得祝艾满头青筋乱跳。更早期的记忆就是学校时期了,无非就是些“养弟怎么这么蠢,想扔掉”、“没用的东西别给我添堵”之类的。 祝艾快速浏览完伊万诺夫的大部分记忆,心想这真是个没品位的无聊人。她重新将目光转回近期。伊万诺夫近期的记忆多是些任务相关,不过伊万诺夫资历浅,异能强度也不高,出的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任务,什么给其余异能者清理任务现场之类的。 他接下那个去中国的任务是在一周前,不过伊万诺夫似乎没有被安全局告知任务的真实目的,只被告知带着夏洱来北京。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啥也不知道的没用的人。 祝艾大失所望。以为是条大鱼,没想到就这! 她放下独目镜,站起身,撑在铁架床侧,锋利的目光审视着伊万诺夫昏迷的面容。助手大惊失色,以为祝艾又要对俘虏严刑拷打了:“祝姐,不能够啊!万一俄罗斯联邦安全局拿点什么好处来捞人——” 祝艾认真思考了两秒:“你说得对。” 接着,她咧起嘴笑了起来:“去叫钟离泽,把这家伙带到'隐室'——俄罗斯的人指不定要来捞人,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