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底春风》 第1章 山川隔旧人 熊熊大火映红了天空,火舌肆虐,烟雾翻腾,热浪一阵一阵袭来,就要吞噬大地。 哀鸣,求救,逃窜,无助…… “救我!” 官居瞳孔一震,逆着人流冲向火海里。 快点,再快点。 “呃!” 一根燃烧的柱子轰然倒地,官居眼睁睁看着那人的手无力垂下,最后被火光吞没。 “你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为什么?” 世界天旋地转,死去的人环绕在身边哭诉: “你为什么不救我?!” “为什么?!” “呼——” 夜深人静之时,官居猛然睁开双眼,静夜里呼吸可闻。 门外恰好传来声响,官居坐起身来,右手碰到枕下的匕首。 “居儿,有他的消息了。” 七月初一,莲城,溪河镇。 一座石桥横亘在河水上,连接了小镇两端,形成一个封闭的格局。 夏秋之夜,银河横贯南北,而银河东西两岸有遥遥相对的两颗星星。 一颗牵牛星,一颗织女星。 年轻的男女会对着星星祈祷婚姻美满。 而溪河镇的这座桥成了七夕夜情人必去的地方。 “公子生得好生俊俏,可要买一个花环送给心爱之人?” 老妇人随手拿起一个花环,一手在身前比划着:“这是小儿采山菊花编织而成的,他的手艺,那是顶好的。而且,菊花啊,象征着吉祥和长寿呢。” “嗯,”官居淡淡移开眼,花环很好看,但他是孤身一人,“抱歉,我没有心爱之人。” 纵目望去,人来人往,喧闹无比,他却忽然听见了那人的声音。 记忆在脑中炸开,漫天的火光,哭嚎的师兄弟,惨死的父母…… 都因为那一个人! 云简初! 他发誓要将他抽筋剥皮,做成人彘! “我观你印堂发黑,恐不日会有血光之灾。” “滚!滚!怎么咒人死啊?” “哎,听我说嘛,最近你家中可是频频出现死去的动物,如猫?” 男人行事匆匆,面露惊惧,眼下乌黑,应当是很久没有睡过好觉。 郁离打着算命的名头,男人看都不看一眼,应该并不是信奉怪力乱神之说的人。 方才男子走的急,也许他都没有注意自己腿脚那里的血迹。血迹未干透的模样,还粘着一些动物的毛发,灰褐色的花纹,像是狸花。 男人怔住,郁离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事实也是,世上没有那么多的鬼神,男人再这么下去,不过几日也要被自己吓死。 “那你说说,我怎么做才可以保命?” “简单,你回去把屋子里的东西换一个摆位,再好好睡一觉就好。” 男人鞋子看上去是新做的,新鞋暂时不容易破洞,而他右脚脚后那里鞋子布料破了几层,而且形状极其不规整,应该是老鼠所致。 而他肯定知道,必然会去购买老鼠药。 男人应该是在鼠药里混入了一些其他的食物,被猫误食,猫自然就死在了房屋附近。 看男人的状况,这样的事情应该发生了多次,而他,貌似还没注意到鼠药摆放的位置有问题。 “真……真的?”男人面色一喜,从袖中摸出几十文钱,“给你,都给你。谢谢大师!” “不谢。” 郁离仰头对男人一笑,顺便把银钱收入袋子里。 又赚了一笔。 前些日子茶楼的管事想请他去说书,价格给的挺高,但人员杂聚,他想了想便拒绝了。 现在想想,有些肉疼。 不知道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客栈的房钱他已经要交不起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流落街头。 郁离还在低头为生机发愁,后背突然一阵发凉。 抬头一看,还是大晴天。 不过很快,太阳被遮住,黑影笼罩,一个人在郁离身前蹲下,衣袖遮掩下一把匕首抵在他的心口处。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个屁。 郁离想直翻白眼。 说什么故人相见,他压根儿就不记得面前这人好吧。但说不好,还真是他的仇家,但郁离自认为光明磊落,也不对谁翻脸,不至于和谁结仇吧? 郁离:放弃挣扎。 来人拉着他往巷子里走去,应该是想等会再对他动手。 在外人看来,郁离和这人关系匪浅,不然也不至于连走路都要搂搂抱抱。 如果能忽略腰间的匕首就好了。 人越来越少,郁离被拉着要过桥。 桥头那老妇人看见官居折了回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男子?眉毛一抖:“公子,你这就找到心爱的人呐?那这花环你可还要的?” “不用了,谢谢阿婆。” “要,要的。” 郁离含着笑看着官居,左手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尝试着把匕首移开。 官居也笑了起来,老妇人只觉境况微妙,捧着花环殷切地望着两人。 “唔……” 官居眸子含笑,但笑意不达眼底,眼神冰凉。郁离感受到那剑锋似乎穿透了衣裳,没入*体。 疼,好疼。 痛觉明显,郁离脸色发白,软软地倚着官居。 左手摸到伤口处,抓住官居的手。 他这人倒是奇怪,冷冰冰的,而手上的温度挺高。 “谢谢阿婆。” 官居就像个疼爱妻子的丈夫,不想妻子失望,还是掏出银钱买下一个花环,在老妇人祝福的目光里给郁离戴上。 嗯,今天也就是他的死期,菊花和他正配。 “走。” 官居可不想让云简初就这样被疼死,他还没报仇的。 终于,官居不用再掩饰什么,一把将郁离推抵在墙上,扣住其肩膀,刀刃顺势抵在他的喉间。 “不是,这位……小兄弟,咱能不能有话好好说,我,我不认识你啊。” 郁离欲哭无泪,他身体再怎么好也禁不住腰上一刀,脖子上再来一刀啊。 “云简初,没想到四年不见你演技见长,从前怎么不见你这般。 难怪,我父母会被你欺骗,死在你的剑下,”说着,官居匕首往前了一些,郁离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一条血线,看郁离面露痛苦,官居真的笑了,“疼吗?我那时也是一般的疼。你以为装作不认识就可以逃过一劫吗?想的挺美,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官居的话像是死神的低语,可郁离脑子里想了一圈,根本不记得这回事,他怎么知道自己从前都做过什么,但他现在死了那也是死的不明不白。 他并不想死。 “等等,你……你方才说云什么初,我不是他啊,你认错人了吧,我叫郁离。 天下长得相似的人那么多,认错也正常,那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官居死死盯住他的眸子,狐疑道:“你说你叫郁离?” “嗯嗯嗯。” 郁离连连点头。 “怎么可能认错。” 官居喃喃。 他那么恨云简初,怎么可能认错。 再看眼前这人,浑身上下没有半点骨气,又软得不像话,云简初怎么可能…… “哎,哎,你做什么?” 郁离牢牢护住衣襟,这人方才还想杀了他,现在就动手动脚。 但对上那要杀人的眸子,郁离自知“识时务者为俊杰”,索性又放弃了挣扎。 略带薄茧的手抚上脸庞那刻,郁离忍不住颤栗了一下,而后那手划过颈侧,停在锁骨附近。 “骗子!云简初,你还想骗我!” 官居一下子反应过来,根本不是易容,他到现在还想说谎! “我没骗你,我只是真的不记得了,” 郁离趁官居一怒之下捅了他之前再次快速解释,“我……就算是你想让我死,那也要让我死得明白一些吧?” “失忆?” 闻言,官居几乎是冷笑,过了一会,脸色沉了下来,看得郁离莫名其妙:“你叫郁离?” “嗯嗯,”郁离很是配合,至少官居收了匕首后没有再对他动刀了,“我,我失忆了,醒来时看见一丛竹子就取名叫郁离了。” “什么时候的事?” “唔,挺久远的了,大概是四年前吧?”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未洲剑呢?想清楚再回答。” 说着,郁离感受到腰间落了一只手,而后方才的伤口被用力按压。 钻心的疼。 郁离肯定自己应该是做了什么惹怒官居的事了,毕竟这般怨恨,难不成是血海深仇? 喘息了一会,郁离才回过神来:“我说的是真的,什么未洲剑?我从来没见过。我醒过来时是在水边,只有我一个人。” “嗯。” 官居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满心恨了四年的人如今找到了,结果这人却失忆了。现在杀了他,岂能解恨? 官居想起之前相思门南既望说的话,按他所说,云简初是因为事情败露才逃跑的,但以他的武功又怎么会…… “先饶你不死。” 云简初失了忆,还有很多疑点,他至少要先让云简初恢复记忆。 过几日,要回一趟霁月谷才好。 松开郁离,官居拿出一块手帕嫌恶地擦了擦手又随手扔掉,冷眼看着郁离: “你要是敢离开我,我立刻就杀了你,绝不手软。死后再把你丢去乞丐窝里,至于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我就不保证了。” “嗯。” 闹腾了许久,郁离额头上已经布满细汗,唔,脖颈也疼。郁离有些艰难地问道:“可以去包扎上药了么?” 第2章 心有千千结 “……” 官居扭头就走,冷冷扔下两字: “跟着。” 郁离喉头滚动,他快疼死了,才迈了一步,左腰上的伤口好像血流的更多了。 “你,你住哪里啊?远不远?”郁离咬咬牙,艰难跟在官居身后,“既然是你要我和你住一起,那应该不用我交房钱吧? 我之前一直住在客栈里,下个月的房钱还没续上,如果这样的话,那我是不是……” 就可以去把房给退了? 官居突然停下来,郁离一惊,再次迎上那双眼:“你想死快点就尽管说话。” 也不管郁离伤势如何,官居拉过他的手腕急匆匆地离开。 郁离:疼死他算了。 “什么客栈?悦林客栈?” “啊?嗯。你,能不能走慢点,我疼。” 官居没理他,速度依然不减。 “叔父!你慢一点,我要跟不上了!” 记忆里,官居也是这般追在云简初身后。 那人分明也只是个不大的少年,每次自己要抱他时,他都会先朝自己敞开怀抱,还会笑着摸他的头。 云之仪有时要责罚他,云简初就会把他护在身后。云简初比云之仪小十三岁,是弟弟,却似亲子。 而他的父亲云之仪常常只是略施惩戒,吓唬吓唬他。 可是,云简初害死了他的父亲,毁了云起山庄,毁了他的家。 郁离不知道官居又怎么了,回来了就一直瞪着他。难道是因为要和他住在一起? 可是官居说的就着他现在订的房间住着,房费他来交的。 不理解,郁离一点都不理解。 颈上的伤口疼得厉害,郁离对着铜镜,微微仰着头撒上药粉。 等了一会,才开始剥衣裳。 腰带解开,郁离回过身一看,官居还在死死盯着自己。 深吸几口气,郁离自顾自除了上半身的衣裳,简单清理患处周围,咬牙把金创药洒在上面,随即用要来的纱布缠裹。 收整好回过身,官居正看着窗外,只是耳朵有一抹不正常的红: “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是什么关系?除了仇人之外?” “官居。我们只是仇人。” 只是仇人,只待弄清楚一些疑惑就是云简初的死期。 云简初失忆,官居也没什么好同他解释的,省得他日后恢复记忆了找机会辩驳。 “哦。那你留在溪河镇是有要事要办?” “我的要事就是杀了你。” 郁离笑了,三句话两句都是要杀了自己。 “我困了,先睡了。” 他们回来时也不算早了,被官居一扰乱,郁离感觉有些困倦。反正肚子不饿,就这样吧。 简单漱洗,郁离扑到了床上。 这几年,没了记忆的郁离时常难以安心,也就每晚入睡时他感受到了一些快意。 很快,床上的人没了动静。 听到清浅的呼吸,官居这才转过头。 只要他想,他现在就可以杀了郁离,他的仇就能够得报。 翌日。 郁离醒来时摸了摸脖子,药效果还行,感觉没什么事了,更重要的是,他头还挂在身上。 官居乃真君子也。 “醒了?醒了就过来用饭。” 依旧没有什么感情,郁离默默摇了摇头,美色误人。 走到桌边一看,青菜煮豆腐,外加一碗米饭,肉眼可见的寡淡。 郁离又不想吃了。 “你给我把它吃完,”官居手指轻叩桌面,“你害我家破人亡之后,我顿顿吃的都是它。你现在倒是嫌弃起来了?” 郁离眨眨眼,终是坐了下来。 昨夜没有用饭,今日的又如此无味,感觉有些反胃,郁离真的吃不下去。 见郁离迟迟没有动筷,官居微愠,直接把碗筷收拾了:“那你就饿着吧。饿死最好。” 出了房门,官居自我唾弃了一番。 算了,云简初只要死了就好,怎么死都可以。 “咕噜咕噜~” 郁离实在饿得有些不行,肚子叫出了声。 摸了摸脸,果然是烫极了,再看官居,方才用鸽子传了一封书信后就一直倚在窗边,闭目养神。 郁离吞咽了几次口水,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下去。 “我想出去,一会就好,”郁离看着房门,被人决定生死的滋味当真不好受,想想又补充,“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和我一起去。” 官居终于睁开了眼,笑得恶劣:“我还以为你是金刚不坏之身。” “是不是你还不知道?” 郁离当即回怼,说完立即闭了嘴。官居不会恼羞成怒就把他杀了吧? “呵,”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官居起身朝郁离走了过来,瞥了他一眼随即出了门,“走吧。” 昨日衣衫染了血迹,郁离今日换了一身白衣,说来他平日里不喜欢着白衣,感觉要奔丧似的,而现下他跟在官居身后,恨得牙痒痒。 “肉包。” 郁离眼睛一亮,上前买了四个包子,他需要好好补补。 付钱时纠结了一瞬,但官居都能狠心把自己饿死,他就没管官居的份。 “给。” 一个纸包递到了面前,郁离打开一看,是茯苓饼。 心里的一丝丝愧疚滋长,郁离轻声道了谢。 “嗯。” 官居难得回应了一声。 云简初很喜欢吃点心,尤其是茯苓饼,官居也没想到能在溪河镇买到它。 不过当时顺手就买了,买完后他后悔了。 手里的纸包将丢未丢,最后还是给了郁离。 “那个,”郁离吃完包子,下意识摸了摸鼻头,“我之前算命的摊子是租的,还有几天到期,我能继续去吗?” “放心,你活不了几天了。没必要。” 郁离:“……” 若不是那日官居身上的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他才不会混到如此地步。 今夜,今夜他就逃跑。 是夜,官居好像知道郁离的心思似的,直接守在了床前。 目光灼灼,郁离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我跑不了,你要实在不放心也可以去门口守着。不必离我这么近。” 郁离坦然了。 “然后方便你从窗户那里逃跑?” 官居眉毛一挑,笑说。 暂时还不确定郁离武功还在不在,官居自然要盯紧一些。否则人跑了,可能又是四年。 “怎么会?” 郁离赌气般拉被子盖住脸。 看不见,看不见就好了。 七月初七,未时。 “收整一下,等会出去,” 官居扔了一顶帷帽给郁离,“戴上它,别摘下来。” “做什么?” “送你去死。” 郁离:“……” 初华派。 早些时候初华派少主迎来了相思门下弟子南宿平。婚礼,定在了黄昏时分。 初华派广邀各个门派,而霁月谷萧云霁芥蒂难消,只派了一个普通弟子来行贺礼。 官居无奈,只好等过了这几日再把郁离带去霁月谷医治。 “官居!” 郁离还在奇怪着谁还能受得了官居这脾性,一个娃娃脸的少年从人群里挤了过来,还一边朝官居招手。 “想死我了。” 陈不休直接跳起挂在官居身上,在他衣服上嗅了嗅。 “下来。” 官居虽然是冷着脸,但声音是温和无奈的,而不像对自己那样,唯恐自己没死在他手里。 郁离撇撇嘴,左右戴着帷帽谁也看不清。 “好嘛,”陈不休注意到郁离,“这是谁?怎么没见过?” 陈不休习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并未加入任何一个门派,和官居相识也是在云起山庄出事后,故而从未见过郁离。 “他啊,一个不重要的人。” 官居这话似乎是故意说给郁离听的,反正郁离是这么想的,但又要不了他的命,无非是心口不太舒畅罢了。 郁离算算,官居应该要比自己小上很多岁,自己再和他计较也没有意思,偷偷抓了一把红枣走到了角落里。 现在时辰未到,前来的宾客暂时都聚集在容园里,谈天说地。郁离不知不觉开始光明正大听起了墙角。 “说什么相思门和初华派结亲,不过是新娘子不检点怀了身孕,新郎不得已才娶了她的。而且,新娘子也不是相思门的人了吧?听说都被赶出来了。 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好好的弟子不当,非要为了一个男的……” “我看,就是报应。” “何以见得?” “我只说相思门啊,四年前要不是它和霁月谷起了争端,后来怎么会害得云起山庄成如今这个模样?云起山庄势弱,他们三家制衡江湖的目的就达到了。” “可我听说的是流月派才是幕后黑手。” “谁懂啊?” “……” 正听得津津有味,耳畔忽然听到一句调笑:“这么喜欢听?怎么不告诉我?我讲给你听。” 陈不休不知去哪里了,而官居好像又生气了,郁离回过身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想听。” “哦,是吗?” 郁离能感觉官居的手移到他的腰侧,连忙退后几步远:“是的。” “说来这些事都跟你脱不了干系,你还是故事里的主人公,你就一点也不好奇?” “不好奇。” 郁离已经逐渐习惯了一个人漂泊的生活,若不是官居,他此刻还不知道在哪里。 他们说的这些事,他从说书先生口里听到了一些。但能流传下来的版本,又能有多少是真人真事,他自是知道的。 郁离想过自己曾经或许是对谁很重要的人,但他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他还没想清楚要怎么面对曾经的自己。 他在逃避。 官居,官居,难怪当初觉得有些耳熟,原来是云起山庄的原少主。不过现在云起山庄不归他罢了。 而自己的身份,他也有了猜测。 “你的心好狠。” 第3章 惜为同门友 “心狠也是好事。” “呵,虽然我现在算不得云起山庄的人,但我也相信那些师兄弟和我一样,十分想念你。 你说,再看到你,他们会不会和我一样想杀了你。毕竟,如果不是你,云起山庄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分崩离析,空有一个名字?” 郁离摇头,不想再和官居说话。 他若真是云起山庄的云简初,那官居还是他的侄子,竟然这么对他,简直是大逆不道。 郁离就算失了忆,他也不相信自己会做出什么罪大恶极的事,那便是栽赃嫁祸了。 可是他,没有半点头绪。 “怎么一会儿没见就迫不及待找人家去了?还说不重要。咦~” 知道官居心情不爽,陈不休这次很是克制,勾上官居肩膀。他这才仔细看了看那遮遮掩掩的人: “若是他是女子,我就要怀疑你金屋藏娇了。” 郁离心头一阵恶寒,正好初华派来了弟子,开始引着宾客就座。 岑朝荣和南宿平的大婚应南宿平的要求在容园举行。 容园,正中间是一个圆形的高台,视野最好,外围装饰着彩灯和红绸。连接着圆台的只有一条青石小道,客人环绕圆台而坐。 一桌只有两个位置,郁离正想着要不要成全官居和陈不休,官居不容分说揽住他朝座位走去。 身后陈不休笑了笑,跟在二人旁边。 初华派财力还算雄厚,桌上摆着蔬果和一些菜品,郁离仗着有帷帽遮挡,丢人丢的也不是他的,不时吃点。 “看对面。” 官居夺了郁离手里的葡萄,面不改色。 郁离抬起头又低下:“看见了。” “江辰师叔是你的师弟,谢颂歌是你的师侄,可想起来一些什么?” “还真没有。” 郁离又抓了一颗葡萄,人固有一死,今日要死的话且让他先做一个饱死鬼。 “你简直就是……” “什么?” “薄情寡义。” “哦。” 在有绝对的证据之前,郁离想着姑且就随官居这么想吧。 不过“薄情寡义”这个词,和他现在挺配的。 对面谢颂歌也注意到了官居:“师父,是官居师弟。不过他右边的那个人看不清楚。” “嗯,婚礼结束你想见他就去吧,切记,不要给自己惹来麻烦。” 江辰喝了一口茶,官居身旁那人,好生熟悉。 “不休,人查到了?” 官居深呼一口气,转头跟陈不休说起话来。 “唔,还差一些,很快就能让渣男滚出去。哟,还会关心我?” 陈不休像是不调戏官居就会死一般,时刻在放飞自我。 小道上忽然走来了一行人。 “多谢大家今天能来参加小儿的婚礼,我岑某人在此谢过了。咳——” “夫君!” 百里林染秀眉一皱,匆忙扶住岑弦。 “无碍,夫人不必担心。今日高兴了些。” 岑弦重新站正,微笑回应座下的担忧:“不必担心。今日我也是有要事需请诸位见证,朝荣和宿平大婚之后,我初华派会和相思门缔结盟约。 此后,冒犯相思门如同伤害初华派,我派定不会放任不管!” “还好霁月谷没来人,否则要被气笑了,” 陈不休只怕乱不起来,“说不定,直接在婚礼上闹起来。” “来过了。” 官居好心纠正。 “你说,相思门真的会和初华派订立盟约?” “你看相思门的人反驳了吗?当然,也指不定是还不清楚,” 慢条斯理地饮下一口茶,官居继续,“初华派也是可以,江湖上有仇的没仇的都邀到了一起,唯恐婚礼能继续。” 说完话,岑弦在百里林染搀扶下去到主位。一时杯酒交错,也算得上融洽。 黄昏日落之时,四周的彩灯亮起,影影绰绰,添了几分神秘与宁静。 “少主呢?怎的还不来?” 岑弦吩咐着侍从,“快去催一下少主,叫他别误了时辰。” “夫人,你今日见朝荣可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未曾,”百里林染面容僵硬了片刻,“夫君,先安抚一下宾客。总不能让他们以为我们是故意怠慢了人。” 吉时已到,新郎新娘还没到。 底下的人坐不住了。 “官居,我赌今日的婚事成不了。” 陈不休抬酒正要说一番豪言壮语,侧身一看官居正盯着郁离发呆。 而郁离,就靠在他肩上。 帷帽歪斜,从陈不休的角度刚好能看见郁离的侧颜。 官居的情绪都在眼底,陈不休从中窥出一些痛苦。 等等,官居的事情他听过一些,这人,不会就是和官居有着血海深仇的那位吧? “啧啧,想不到。” “怎么了?” 官居终于有了反应。 “没什么。” “我不和你赌,你已经欠了我十二个承诺。” 话音刚落,岑朝荣一身红色喜服连带着走了很久的那个侍从出现在众人面前。 可叹,新娘子没有出现。 “爹,平儿昏倒了。” “什么?” 岑弦惊得站了起来,这么一来,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晓结亲这日,新娘子出事了。 “岑掌门,可是出了什么事?” 相思门下南婉柔当即问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场面逐渐混乱起来。 郁离睁开眼思考了一会儿,一下退开老远,正好听到岑弦说: “诸位,实在抱歉,新娘子身体不适,今日这婚礼是办不成了。 感谢大家不远千里赴宴,我随朝荣先行离开,大家吃好喝好。” “夫君——” 岑弦转身之际,百里林染拉住他的衣袖。 “夫人不用担心,我和朝荣去看看宿平。” 拍了拍百里林染的手,岑弦安抚了几句。 “怎么会这么巧?” 百里林染喃喃。 岑弦和岑朝荣已经远去,剩下的人各怀心事。 “醒了?你可真是厉害,这种场面也能睡着。” 官居端端正正地坐着,身姿优雅,说的话却和他的外表有的一拼。 郁离没回应。 官居对他说的每一句话,施予他的每一个眼神,对他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充满了恶意。回不回应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不知道,官居怎么还不对自己动手。 没过多久,百里林染匆匆离开。 有人听见了一些话: 南宿平是有孕了。 至于孩子是不是岑家的,就不得而知了。 “师弟!” 谢颂歌偷溜到官居这边,官居找寻片刻,果然看到江辰一脸无奈。 “师姐,好久不见。” 郁离不知怎么想的,起身离开座位,去了陈不休旁边。 陈不休本就对郁离十分好奇,立刻把果盘推了出去。 “谢谢。” “你叫什么名字?” “郁离。” 一旁的谢颂歌听到这名字,小声询问官居:“师弟,你哪里遇到这么漂亮的人的?” 竟然这么喜欢,视线一直停留在郁离身上。 “你觉得官居怎么样?” 陈不休想听听郁离对自己侄儿的看法。 旁边官居眼神凌厉,似乎要把他贯穿,但陈不休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厚。官居喜欢看,那就让他看,反正死不了。 郁离抿唇不语。 “师姐,别担心我的婚事,你先操心操心自己。” 官居避而不答。 不得不说,谢颂歌观人的本事一流,隔着层层白纱她还能看出郁离是个美人。 “这不是担心你吗?好啦,看你也不像有事的,你有空就回来。虽然,山庄里也就那样。” 掌门令丢失,云起山庄彻底分崩离析,那里还有几个念旧的人在罢了。 “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谢颂歌走了,陈不休还在叭叭说个没完。 郁离听到谢颂歌的话心里也不是滋味,云起山庄怎么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还有那日官居说自己一直吃的是青菜豆腐,只为了不忘记仇恨…… “哎呀,没什么意思,”余光瞥见一个人影,陈不休转头对郁离笑道,“我要去办事了,咱们有缘再见。” “官居,我走了。” 陈不休走了,郁离坐在他的位置上等着。今晚,说不定就是他的死期。 郁离:吾命休矣。 “诸位,我家掌门说今日之事实在是抱歉,恳请诸位留在初华派休玩几日,让他能尽一下地主之谊。 掌门还吩咐,诸位离开时可以带走我派万宝窟里的一件物品,望大家恕罪。” 一个弟子赶了过来,没有半点慌张。 “岑掌门厉害。” 季沧海闻言鼓了几掌,万宝窟,那可是一个好地方啊。 “实在是抱歉,诸位有事可以提出来,我派会尽力去满足。” 那人传完话,分发好房牌,不做停留便失了踪影。 郁离看着手里的木牌,四十四号。 真不吉利,而官居住在四十二号。 初七,有人忙着桥上相会,有人在为逃跑愁白了头。 今夜寂静得诡异,再三确认官居房里没了声响后,郁离把帷帽一戴,偷偷往山门方向去。 半个时辰后,郁离意识到他可能忘记了来时的路。 “是谁?!” 守夜的弟子大喝一声,郁离胸膛剧烈起伏,他这身装扮,说是起夜应该不会有人相信吧? 不管三七二十一,郁离一头跑向东南方向。 “糟了,是万宝窟!” 道路越来越窄,最后变成了只能容一人通行的小路。小路两侧的杂草没有遮挡道路的,看样子经常有人来打理。 郁离还没缓过来,远处脚步声忽然多了起来,还有火光。 回过头,借着月光和石门前点着的蜡烛,“万宝窟”三个字映入眼帘。 第4章 未洲起沧澜 “烛台。” 烛光幽微,明明灭灭。 脑海里快速闪过什么,似乎他本来就应该知道进门的机关在哪。 轻轻抚上右侧烛台,感觉到一瞬间的松动,郁离用力一转,石门缓缓打开。 “咳咳咳,怎么这么灰?” 石门开启之时,顶上落下很多灰尘。掩住口鼻缓了一会,郁离摘下帷帽,仔细打量着周围。 只有一条通道,幸好还有两侧的烛火。 初华派承诺一人可以从这里面带走一件东西绝不会这么简单。 此刻也不能出去,郁离索性朝暗处走去。 通道几经转折,石壁上的烛火越来越亮,郁离最后到了真正的“宝窟”。 这里应是埋剑之地,数百把剑于此蒙尘。而宝剑中间留有一条道,道路尽头还是一道石门。 门上刻有字,郁离端来蜡烛才勉强认清: “拔下一把剑便可开启此门” 字上沾了一些紫红色的痕迹,似是凝固已久的血迹。 * “你确认他去了万宝窟?” 岑弦再次确认。 “是、是的,那人就是往这个方向去的。他就戴着一顶帷帽,背对着我,我没能看清楚。” “帷帽?走,即刻回去。” * “郁离公子可在?” 久久等不到回应,问询的弟子为难地看着岑弦。 “来人,去。” 弟子得了令,但很久就回来了: “掌门,人不在。” “吱呀” 官居打开一旁的房门,睡眼惺忪,困倦的不行,又打了一个哈欠: “岑掌门是有事找郁离?” “官小友,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这,我哪能知道?可能是起夜了吧?”官居笑笑,“我和郁离不过是碰到了一起,只知道对方的名字罢了。” “那就打扰了。时候还早,你继续休息。” 岑弦微微颔首,风风火火带着人离开。 一行人离开后,方才还困倦的眸子瞬间清醒无比,想起郁离兜兜转转还没离开初华派,官居第一次觉得好笑,他的叔父,越活越回去了。 难不成失忆了,脑子也傻了? 笑容一僵,官居换了衣裳朝东南方向去。 万宝窟里,郁离吐出一口血水。 方换不久的白衣就染上了大片红色。 如他所想,内门真正的开关在那个“可”字上面。 掌心按下去之时,门开了,墙壁上的洞口里齐齐开始射箭,箭矢所向是他所在的位置。 躲避间,郁离顺手拔出一把剑。 握住剑柄之时,心里陡然升起久违的熟悉感。 长剑舞动,一式一法在郁离手中再现,剑意凌然,银光闪烁间已经打落大部分暗箭。 “唔……” 石门上一箭没入右肩。 “哐当”一声,手里的剑落了地,郁离缓缓跌坐在地,头轻轻靠着墙壁,喘息都觉得困难。 “该死。” 左手颤抖不已,许久才摸上那支箭。 大概是命里如此,可怜他就要死在这里。 官居还说要送他去死,这算不算一语成谶,他还真要去了。 意识消散前,他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人很紧张的模样。 “云简初!” * 梦里的事物快速后退,郁离睁开眼,瞧着床顶应该是还在初华派。 转头看了看,这还不是他住的那间屋子。 桌旁,桌旁官居还在睡着。 这么想来,昨天救他的人就是官居了。 还救他做什么?就这样岂不是顺了官居的心意? “咳咳。” 郁离喉头一痒,咳了几声,再看官居,已经满脸不善地看着他了。 “真是嫌死得不够快。” 郁离习惯性地不去回应官居,别开了眼,故而没看到官居的怒色。 “云简初!” 官居大步走到床边,强硬捏住郁离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向自己:“你真是好样的。” 官居一只手撑在郁离身侧,二人靠得极近,郁离皱了皱眉,双手扒拉着下巴上的手。 被禁锢着,郁离说话也说不大清晰:“倒也不是我求你救我的。” 一句话,显得是官居自作多情。 郁离别开眼,他本意是感谢官居的,但他现在感激之情所剩无几了。 “果然,你这张嘴,真说不出什么好话。我一开始就该把你卖到南风馆,不知道到时候你还能说出这些话吗?” 说着,官居俯下身,在郁离耳畔低语了一句,“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话本子里说的可能没错,有的人一身‘傲骨’,就该这么折断。” 双眸瞬间睁大,郁离眼眶酸涩,一巴掌扇在官居脸上: “你无耻!下流!” 舌头抵了抵上颌,官居不怒反笑,抚过郁离的唇瓣:“比不得你,心狠手辣。” “滚!” 郁离推开官居,右肩伤口被牵动,一下倒了回去。 “我就算是云简初,你说的那些有的无的事情我也不会做!” 郁离偏过头,一手指着门的方向:“既然不急着杀我,就滚!” “失忆了,你自然能这么说。” 郁离的话像是浇下来的一盆水,官居从愤怒中抽离。 他就站在床边,屋外又热闹了起来。 “你不要再跑了,今夜我们就离开。” 午后,初华派来人通知,岑弦昨夜忽地病倒,现在仍然昏迷不醒。 众人心照不宣,夜里岑弦来找郁离的动静不算小,为何病倒,就有了说法。 官居只好等岑弦情况明了再做决定。 岑弦宴请的人很多,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人不算什么大事,官居不担心岑弦再来找事。 晚些时候,岑弦醒了过来。 他将初华派的几大长老聚集起来,提前把掌门的位置传给了岑朝荣。 江湖门派掌门的位置少有世代承袭的,多是得掌门令并能服众者得宗门。 如此一来,初华派也算后继有人。 “万宝窟里机关很多,岑弦像是并不担心有人误入其中,他的病,来的蹊跷。” 而且,郁离感觉他来过万宝窟。 脑海里一直有一道声音告诉他要好好活下去,有人在等着他。官居看来暂时不会杀他,他要尽快恢复记忆才行。 他不能就这么离开初华派,就这么不明不白。 “所以呢?” “我想再去万宝窟一趟,暂时还不能跟你走。” “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官居起身向外走去。 “等等,我不是第一次去万宝窟,对么?” “是。” 官居微微感到诧异。 尘封的记忆再次袭来。 云简初少负盛名,十六岁便孤身从万宝窟里带回了两把剑。 一是未洲,二是决明。 只是因为他要给官居送生辰贺礼。 那时官居只有十岁,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的事被云简初记住了,而云简初也因此养了大半个月的伤。 官居很聪明,对剑术有很独到的见解。 一连七年,剑不离身。 四年前出事后,官居将决明折断,算是和郁离彻底断了干系。 现在未洲剑不知所踪,再没人知道曾经的那些羁绊。 官居还是松了口,郁离的记忆到底是要恢复的: “你想查什么自己去查。” 是夜,郁离蹲守在岑弦与百里林染居住的主院。 岑朝荣来了一次,刚来不久,素未谋面的新娘子便叫人请岑朝荣回去,称身体不适。 岑朝荣走后,周围的下人也被遣散,百里林染开始说话: “你为什么要这样?朝荣还没有能力。” 郁离以为百里林染在自言自语,不曾想真听到了岑弦的声音。 病得久了,岑弦说话并不快,嘶哑难听,还不时咳嗽:“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 “你不守承诺!” 温婉如百里林染,也会发出如此尖细的声音。也还是她先败下阵,放柔了语调: “你什么时候好起来?” “看你表现。” 屋子里沉默了许久,忽然传出一声惊呼,烛火暗灭,床榻“咯吱咯吱”响了起来。 郁离脸腾地烧红一片。 岑弦病中还能行房事,看来真没什么大碍。 回去时,官居屋里还亮着灯,郁离还能看见那人垂眸读书的影子。 一路赶回来,脸还是很烫。 郁离去桶里取了一些水打在脸上,一阵风吹过,燥意才得到些许缓解。 手刚碰上门,官居便开了口: “早些休息。” 推开门,官居已经和衣躺在床上。 先前住在一起,官居总会将床让给郁离,偶尔会去床上小憩。 今夜反常,郁离猜想官居定是又又又又生气了。 “打探到什么?” 黑夜里郁离本已经要睡过去,官居冷不防说起话来。 “百里林染和岑弦……” 后面的话郁离说不出口,他总不能说自己去听了一场活春宫。 脸再次烫了起来,耳朵尤甚。 “继续。” “岑弦没病。” “哦。” 郁离猜测岑弦明日身体状况应该会好转,或许会“醒过来”。不料第二日郎中来看,只道岑弦命不久矣,初华派可以开始准备后事了。 “夫君。” 百里林染握住岑弦的双手,低声啜泣。 郎中看不下去,无奈摇头:“夫人,不如你们去请霁月谷的人来看看吧,也许还能有转机。” “夫君……” 百里林染眼泪更甚,“朝荣,去,快去霁月谷请萧谷主来。只要她能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在人看不见的角落,只有百里林染知道她的目光有多怨毒。 骗子,统统都是骗她的。 第5章 思君无穷时 “相思毕竟,不比相逢。张郎,我可是——”朱玉停住,抚上张明显的心口,惹得人心猿意马,眼里似是夏日玉立的荷花,雨珠在侧,波光流转,“喜欢你喜欢得紧,你可要带我走啊。” “好好好,今日过后,明日你随我离开初华派。” 张明显被哄得乐呵呵的,小美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迫不及待抱住朱玉,张明显胡乱吻着。朱玉很香,身上有一种让他着迷的味道。 一番**。 朱玉嫌弃地把张明显踹下床,自行穿了衣裳。夏末,地上不算太凉,朱玉给张明显下了一点药,够他好好在地上躺一宿了。 客人大多自己人住一个院子,院子有大有小,张明显独自前来参加婚宴,院子里只住了他一个人。 “长得肥头猪脑,也不找个镜子照照自己。要不是……” 路过张明显,朱玉又给了他一脚。 真是脏了眼睛。 确定没人看见,朱玉鬼鬼祟祟溜了出去。 屋子拐角的地方,朱玉立即停了下来。 有人,看上去应该也是客人。 另一边,郁离还不知已经被盯上,挑了僻静的路往万宝窟去。 走走停停,郁离眉头一紧,回过身去,赫然站着一个女子。 他竟被跟踪了一路。 “你是谁?为何不回房里休息,还要离开?那里,”朱玉假装恍然大悟,“你要去万宝窟!” “什么万宝窟?万宝窟在这附近?” 面前的女子穿着初华派的服饰,不知道是出来办什么事正好遇见了他。郁离此时断然不能出意外,环顾一周:“看来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我先回了,你自便。” 朱玉眼睛转了转,郁离长得比那个张明显好看多了,若是能…… “咳咳,原来是误会,那我送客人回去。” 郁离点了点头,走在了前面。 “呵。” 身后朱玉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了手帕,紧紧抓在手里。 “三、二、一……哎呀!” 朱玉鞋头碰到凸起的青石,一整个人失了平衡,重重朝前方倒去,嘴里不忘惊呼,“公子救我!” 郁离才转过身,一个人就扑在他怀里,手帕在脸上拂过,带来一阵香气。 好呛。 好重。 郁离被撞得连连退后几步才没带着朱玉摔倒,甫一站稳,立刻把朱玉推了出去。 低下头缓了缓,还是有些昏沉。 “多谢公子救了我。” 朱玉面含羞怯,张嘴说了很多。 郁离没听清楚,朱玉在他面前一个劲儿地晃,一个、两个,然后出现了很多个。 “别靠近我。” 郁离伸出手来,朱玉也是不知羞的,直接蹭了上去。 手就像碰了火一般,郁离一下子缩了回来,转身离开。 “公子,你不喜欢我吗?” 朱玉哪肯放了煮熟的鸭子,又缠到了郁离身上。 “姑娘,”郁离狠掐自己一把,眼神尽可能清澈地看着朱玉,“你现在不放了我,等会我们都会死。” “不要,公子,奴家帮你,怎么会呢?” “我……” “初华派的人都这般放荡不羁?” 现在好了,官居来了,郁离再次推开朱玉,退到一旁。 真是幸运极了,出去一趟还被下药。 世界天旋地转,郁离可以安心昏了。 “公子说的什么话?奴家不过是想找个知己罢了。” 官居声音很冷,就连郁离晕倒也不往怀里带,可想而知,他也不是个会疼惜温香软玉的人。 不解风情。 “好吧,奴家知错,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奴家先走了。” 朱玉撇撇嘴,跺脚跑了。 “活该。” 朱玉背影消失后,官居不情不愿拉起郁离的一条胳膊搭在肩上,扛着人走了几步,索性直接将郁离打横抱起。 郁离醒来时,二人回了悦林客栈。 也是,在初华派呆的时间挺久了。 “你醒了?” 推门进来的是几天不见的陈不休。 “你怎么……变了这么多?”陈不休原本要说的是,你怎么变得这么弱,考虑到郁离身体不好,而且还算他的前辈,只能硬生生改了口。 “你了解我吗?” 就说我变了。 陈不休:是他的错。 “官居今早带回了一条鱼,说是一个姑娘给的,现在,他们应该收好摊子了,官居很快就会回来。” “你是不是也觉得奇怪?官居何时会这么好心,还帮人家姑娘卖鱼。也许是铁树开花,我今年就能看见他娶妻。那他父母……呃,我是说,真是件好事,” 陈不休壮着胆子和官居一样称呼郁离:“郁离,以前的事你都忘记了吗?” 郁离撑坐起来,仰头道:“你话太多了。” 官居是真将陈不休当做朋友,什么事都能告诉他。那陈不休,现在也觉得自己是官居的仇人,应该也讨厌他吧。 既然如此,那就都离他远一些。 陈不休说的不错,官居和那姑娘感情真好,连着几日都去陪着那姑娘。 郁离想着他和官居曾经也是同门,武功剑法应该都修习的一样,如果官居能教他的话,那他会不会也能恢复一些记忆,将脑海里的那些片段拼接。 可官居,一连就消失几天。 “官大哥,多谢你,不然我也捕不到这么多鱼,你的朋友呢?” “应该还在休息,我去叫他们。” 门外是一个女子和官居交谈的声音,郁离走过去打开门,隔壁陈不休已经跑了出来,朝郁离招手: “走,我们出去玩。” “好。” 郁离看了官居一眼,跟陈不休走在一块。 “我是秋渔,是官大哥的朋友。” 秋渔大大方方介绍自己,陈不休即刻接了话:“原来你叫秋渔,真好听,多谢你的鱼。我是陈不休。” 郁离好像没有接话的意思,秋渔有些失落,引着几人: “哪里,这几天多亏了官大哥,不然……算了,官大哥说你们闷得慌,正好,我知道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地方。” * 秋渔说的地方是溪河的下游,下游地区河水流速变缓,清浅了很多。 河两岸种着庄稼,一片油绿,能见到几户人家。酉时未到,已经有了烟火气。 “这位——”秋渔绕到郁离旁边。 “郁离。” “郁离哥哥,我们去河边抓鱼,好不好?” 郁离对官居一笑,点了头。 “郁离哥哥你真好!不休,你和官大哥先去屋里坐着,我们去抓鱼,很快就回来。” “哎,好。” 陈不休贴着官居:“你怎么不担心郁离逃了?这里可是个好地方。” “聒噪。” 官居扔下了两个字。 “官居!等我!” “郁离哥哥,你身体不好,我来。” 金渔褪下鞋袜,把衣摆别住后卷起裤腿,小心下了水。 “那天有几个醉酒的人拦住我找茬,还要把我的鱼占为己有,是官大哥路过救了我。 然后他帮我打了几天的鱼还解决了一些麻烦。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就不在这里了。” 金渔盯着水里的动静,还一边回忆着之前的事,她庆幸自己是低着头的,不然让郁离看见她落泪的模样,他会笑话自己吧。 不,郁离不会笑话她的,郁离很好。 “我不是溪河镇的人,我来这里就是因为族里逼我嫁人,我爹爹不忍心,才带我离开。我那时……郁离哥哥,你怎么也下来了?身体怎么办?” 水花溅射,金渔下意识抬了头,又“唰”地低下: 郁离是不是看见了? “你那时怎么了?” “也没什么。” 不过是遇到了一个人。 郁离不太懂金渔初次见面说的这些话,斟酌着语气: “你……喜欢官居?” “啊?不是的,不是的。” 金渔被郁离的话炸得慌乱无比,她只是觉得幸运。 “郁离!金渔!” 陈不休大喊着跑来, “官居嫌我碍事,叫我过来了。” “你们还挺厉害,”陈不休由衷称赞,“这里真的很好,小时候我娘也会带我去河里捞鱼。不过后来就再没有机会了。 可惜了,我没多久还要走,不然我一定要在这里多玩几日。 “是什么事?可以说吗?” 金渔以为愁绪说出来就会好很多,开口问道。 “就是,有一个人要我查他夫君,证据还差一些。关键是这个男的十分花心,不知多少女子栽倒在他身上。简直就是脚踩十几条船。” “那他肯定很快就要出事了。脚踩两条船,就算这两条船都用绳索固定,从一条船跨到另外一条船上时,船身都会不可避免地发生倾斜。 更何况,是十几条船。” 不多时,几人回到金渔的家。 金渔父亲两年前也去世了,现在家中只剩下她一个人。 用完饭,陈不休拖着郁离去看余晖。 官居留下来帮金渔收拾。 “是他吗?” “是。” 金渔喉头哽住,四年前在枝城救了她一命的人就是郁离。 那年她被族里的人困住,是郁离解救了她。 她记得当时郁离一身白衣染血,破破败败,就那么将她护在身后。 后来,她再没见过郁离。 直到官居带郁离回来那日路过她身旁,她看了一眼官居怀里的人。 上天怜悯,醉酒闹事的人被官居解决,她才敢告诉官居,她曾在枝城见过郁离。 可惜郁离似乎不记得她了,但或许,不记得就是最好的。 官居等了几天,这个答案不算意外。 算来,郁离是在云起山庄出事后身负重伤,失了忆。 如果是这样,官居不敢细想。 以云简初的武功,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掌门令确实不在云简初身上,连未洲剑也不知所踪。 会不会,他的恨也是假的? 第6章 日夜风波起 不,不会的。 官居觉得自己方才的那个想法简直是荒唐,门中弟子、相思门下弟子都看到了是云简初动的手,就算是打斗中受伤也情有可原。 “算了,就暂且等他恢复记忆。” * 岑朝荣当真从霁月谷请来了萧云霁。 不过第一天为岑弦诊治的是萧云霁的二弟子,萧忘归。 百里林染尽管心里不舒服,也只好请萧忘归去提醒一下萧云霁来莲城的目的。 至于萧云霁本人,此刻正在悦林客栈。 “所以,岑弦真的活不了几天了?” 官居不信岑弦真病了,可怎么会有如此厉害的药,连萧忘归都诊不出来。 “官居师弟,所以明日师父才会再去初华派一趟啊。” 萧忘归似乎不觉得自己就算误诊又有什么影响,扬眉道:“虽然是有一些误会,但霁月谷和相思门也不对付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他初华派都向着相思门了,怎么有脸来求我霁月谷?“ “忘归!”萧云霁低声呵斥,“医者仁心。还有,我看你和你的名字真配,说着什么就止不住了。” “师父,我错了嘛,”萧忘归知错就改,抱着萧云霁的胳膊,“是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不当着你的面说。” “噗哧” 官居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这四年,不知领教过多少次萧忘归的撒娇技术。 一如既往的烂,关键是萧忘归还没有半分自知之明。 “够了,忘归,官居还在呢。” 萧云霁端正神色,拍开萧忘归: “还有一事,忘归说她看到了南宿平,相思门的弃子。” “对,南宿平有点奇怪,身上很香,就像……催情香!” 萧忘归回忆着那味道,从头脑里匹配了一个相似的,“而且,外面都传南宿平和岑朝荣半年前便在一起,那南宿平肚里的孩子再怎么也不止一个月,可我看她的气色极好,除了眼下有乌青外,其他的反应都没有。 这不像有孕。” 早生书屋。 书屋里只有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郁离进去时冷冷清清的,除了一个男人不时的笑声。 迟早刚收了几本画册,画册上的人物栩栩如生,神态动作好似就在眼前,堪称极品,大手一翻,竟然还未完结,而下一张图,应该才是关键。 “啊啊啊!折磨死人了!” 迟早拍案站起,竟发现白日里他的店竟有了客人? 镇上的人都知道他这书屋里卖的多是讲情爱欢愉的,没几个人会选在白天来他这里,奇怪呀。 “客人想要点什么?” “和云起山庄云简初有关的所有。” “这样啊,这可需要不少……” 迟早比了个搓钱的动作。 “嗯,你放心。” 不多时,迟早抱了二十多本话本子,全部放在柜台上。 “这都是了。” 郁离摸了摸口袋里的碎银,真是舍不得。 迟早惯会察言观色,添了一把力: “我跟你说啊,这里面还有很多都是绝版的,过了我这家店,你可就买不到了。” “可以租借吗?” 郁离认真地问道。 他之前从茶楼那里问到了一些事,后来听说这个书屋里可能有他想找的东西,没曾想输给了金钱。 迟早恍然大悟,一字一顿:“当然、不可以啊。” “不过,你会画图吗?” “什么?” 郁离好似看到了转机,期待着迟早继续说下去。可迟早又有些吞吞吐吐。 “直说就好。” “咳,我近日得了一本画册,你若是能帮我续上下一话,我就同意租书给你。” 郁离可谓清俊秀逸,面容白皙而不失英气,而他那双手,能让他浮想联翩。 弹琴赋诗这等事,郁离应该做得不少才是。 “我可以先看看吗?” “给你。” 画册不厚,有时两页才成一幅画,名为《雨露引》,大致翻看一番,郁离猜测应该是讲一对男女从相知到相爱的。而画册,就停留在了洞房花烛,两人相对而坐的场景。 下面该画什么,不言而喻。 “可以吗?” 迟早眯眼瞧着这个不大的青年,看郁离没有说话,就当他默认了,搬来了一张桌子和一个凳子。桌上笔墨纸砚早已备好。 “稍等。” 郁离坐下后思索了一会,提起了笔。 一个时辰后。 “好了,店家你看如何。” 郁离起身让开位置,迟早从睡梦里睁眼,快速走到一旁。 不是他想的那样。 满眼红色,低垂的床帘,暧昧模糊的身影,床榻两侧高燃的红烛和那越积越多的烛泪…… “罢了,价钱折半,你到时记得来还就好。” 迟早还是低估了郁离,郁离画的不错,但他也不能表现的太过高兴,否则就赚不到钱了。 悦林客栈。 “既然如此,那到时候官居师弟你和我们一道上初华派就行。不过,那个人你要怎么办?” 那个人? 门外路过的郁离苦笑,“那个人”,指的就是他吧? 与其在这里听得不自在,不如先下去。 郁离抱着一袋话本子,脚步微动门就开了。 “简初?” 萧云霁是恨郁离的,可一看到郁离那张脸,萧云霁就没办法说服自己对郁离痛下杀手。 有太多的话,萧云霁想要问郁离。两人见了面,她却开不了口了。 “萧姨,是郁离回来了么?” 官居来到门前,萧云霁微微仰头,收住泪意,叫了一声萧忘归:“忘归,我们先去买一些药材。” “居儿,时间是明日未时。” 郁离轻轻笑着,给二人让出道来。 萧云霁走得倒是洒脱,萧忘归却是慢腾腾的,三步一回头。 再抬起头来时,郁离便注意到官居盯着他怀里的话本子:“这话本子是……” “萧姨可能还没适应,过几日她再帮你看看失忆能不能尽快治好。” 官居没有问,也没有听郁离的解释,转身就进了屋子。 “官居,” 郁离一开口,忽有些恍惚,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唤官居,“当初我问过你一次,你说我们只是仇人。现在,你既然还需要先等我恢复记忆,可否先告诉我过去都发生过什么?” 放下话本子,郁离又接道:“茶楼里说书的也好,话本子里流传的也好,总比不得亲身经历过的人要知道的清楚。” “你杀了我父母,毁了云起山庄,你要我如何心平气和地告诉你之前发生的事?” 官居回头剜了郁离一眼,几乎是咬牙切齿,“我也不是不可以改主意现在就送你下去。”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因为郁离一句话便回到了冰点,就像再见那天,官居能够毫不留情把匕首刺向他。 官居此刻不想见到自己。 郁离深深闭了闭眼,那他还是出去吧。 七夕一过,路上都冷清不少。 郁离漫步目的地走着。 如果可以,他也不愿意面对现在的一切。一夕间,他有了一个侄子。 可他的侄子恨他入骨。 过往的事情他还无迹可寻,现在官居每日冷眼相待。 郁离:他好难啊。 踩着天色暗沉下来的时间回去,官居没在。 目及那一袋话本子,郁离走到桌子旁坐下,一本一本看了起来。 有说他天赋异禀,是练武奇才的,有说他已经死了的,还有讲到四年前江湖上那场动乱的。 郁离翻看了几遍,至多说的是流月派挑拨相思门和霁月谷,具体没有细说。至于他,是逃命去了。 话本子里说的含糊,寻仇的是谁都没有说清楚。 “啪”的一声,有两本掉到了地上。 郁离捡起来一看,这两本讲的是他的风流韵事,正是上、中两本。 相传他容貌昳丽,欠下不少风流债。其中一位是一个名唤“思居”的人。 是男是女没写,可二人发生的事情倒是有一些熟悉。 “云简初”为了博“思居”一笑,冒死取来了名剑赠他,而后二人相伴了数年,“云简初”为“思居”诞下一子。 郁离一怔,之前他听过“云简初”这个名字,不过没怎么在意。如果他没记错,他就只送过官居一把剑。 那这个“思居”就是官居? “荒唐!” 郁离被这话本气得说不出话,他和官居乃是叔侄,怎可做这罔顾人伦的事? 还有男人怎么能生子?! “下册呢?” 郁离在一堆话本子里翻找,终于找到了下册。 下册更是离谱,竟然配了许多难以入目的图画。 “简直是荒谬。” 郁离抓住话本子的两侧,忍了忍放下手: 撕毁它是需要赔钱的,但他没有。 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看过这话本子,郁离顿时眼前一黑。 自从看了那些图画后,郁离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复。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努力想忘掉记忆却更加清晰。 他不干净了。 “吱呀——” 是官居回来了。 郁离连忙紧闭着眼,一动不动。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去,身旁褥子凹下去了一些。 注定是不眠之夜。 后半夜,郁离才渐渐睡过去。身旁有一团热源,让郁离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官居在郁离抱上他那刻就醒了,推了几下,没推动,官居索性闭上了眼。 反正明日受惊的不是他。偏生郁离睡觉也不安分,嘴里还在嘟囔什么。 官居听了几遍,才分辨出来。 “思居……” 郁离梦里一直在叫着思居。 第7章 尘尽玉显之 “脉搏轻弱无力……” 萧云霁沉吟片刻,缓缓开口,“不似中毒,或许是性命危浅,寿之将终。” “萧谷主,连你都没有办法吗?”百里林染憔悴了很多,眼里红血丝清晰可见,“难道真的无药可救吗?” “也不是不可以,就看夫人希不希望岑掌门醒过来。” 收拾药箱,利落起身,萧云霁等了几瞬,冷笑一声。 百里林染希不希望岑弦活着,都和她无关。 “等等。” 百里林染叫住萧云霁。 “希望萧谷主能帮我这一次。” “代价?” “凭谷主选择。” 萧云霁甚是好奇百里林染能给她什么: “好啊,我等着。” “来人,萧谷主舟车劳顿,带他们去客房休息。” 百里林染低眉看了岑弦一眼: “是你逼我的。” * “师父,岑老头病因是什么?” “你呀,”萧云霁轻敲了萧忘归的脑门一下,“都告诉你了平日里学习医术要上心。连人家服用了‘凛生’都猜不出来,你以后还是不要打着霁月谷的旗号做事了,也不要说我是你师父,我丢不起这个人。” “凛生!”萧忘归恍然大悟,“假死药专选。可我这不是当时没想到他会装病嘛。” “你回去好好把医术再温习一遍。” “知道了,师父,哎,那是新娘子?” 几人因萧忘归的话停在院子门口,依着来时的路看过去,方才带路的弟子似乎冲撞了南宿平。 “无碍,你下去吧。” 南宿平摆摆手,折了方向。 无意看到南宿平侧脸的郁离瞳孔一震,拉住官居的袖摆: “是那天给我下药的人。” “她就是南宿平?” 官居很快反应过来,萧忘归点点头: “对,就是她。” 视线在郁离和官居身上转换,萧忘归又问: “官居师弟,你……们说的是哪件事啊?” “之前郁离在去万宝窟的路上被她跟踪,回来时她给郁离下了点药。应该是想与之欢好。” “?!”萧忘归顺嘴道,“得手了没?” “没有。” 是郁离回答的萧忘归。 与萧云霁和萧忘归相比,官居倒算是熟人。郁离平时避免和她们接触,倒没想到萧忘归有一颗“好奇”的心。 “萧姨,我跟过去看一下。” 官居看着南宿平离开的方向,抬脚跟了上去。 “我同你一起。” 迎上官居审视的目光,郁离弱弱反问: “不可以吗?” 南宿平轻敲了几下门,一只大手就在开关门间把她拉了进去。 “过去。” 官居从树后出来,慢慢移向门窗外。 “玉儿,我可想死你了,” 张明显抱着南宿平就是一顿猛亲,“要不是为了你,我怎么可能还留在初华派。” “张郎~可你明明说好第二天就带我走的,是你骗了我。” “哎哟,这不是我家夫人还在嘛,所以就辛苦你再陪我在这里待几日。玉儿……” “别……唔……” “他们在……我们先走吧。” 郁离的脸可疑地又红了,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每次都能赶上这种时候。 手指想拉住官居的袖子,却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 话本子里的东西一下闯进脑海。 “二十有七了,怎么听这个反应这么大?” 官居脸上写满了无语, “行了,趁今日有时间,去一趟万宝窟。” “我……我又没经历过这些,不是挺正常吗?” 郁离拉着官居的袖摆,亦步亦趋。 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到了万宝窟门外。 “放手。” 官居黑着脸,转动烛台。 “走。” 前面的路郁离已经记住,只差着最后那道石门。肩膀上的伤隐隐作痛,郁离想起和官居的争执。 他当时气急,给了官居一巴掌,而官居隐忍不发,未曾和他动武。 “之前,多谢你救了我。” “我救你那么多次,你说哪次?” 官居说话间端走一方蜡烛,照在小石门上,手指抚上“可”字。 “你也来过这里?” 郁离一怔,毕竟官居对这里表现得太过熟悉。 “还是你带我来的。” 官居嘴角勾起几分微不可察的笑意。那是他收了决明剑之后,也想送云简初什么,才连哄带骗让云简初带他来这里。 不过没看上什么兵器,就空着手回去了。 但他很开心,因为云简初终于认可他了。 “你先进去,我稍后就来。” 官居提剑迎上箭矢。 石门即将关闭之际,官居迅速跑了进来。 “怎么会是空的?” 四周只剩下光秃秃的墙壁,偶尔有一两只老鼠窜过去。 地上躺着几把断剑,还有几具骷髅架子。 官居解释道:“自从初华派建立之后,这里便被他们占为己有。” “原来是这样么。” “从前的武功你还会几成?” “我,只记得一些片段,有时还能用出那些招式,官居,你能不能……” 官居打断郁离:“哦,这么说,叔父你还真是变傻了。” 郁离:“……” “你方才说什么?能不能什么?” “别叫我叔父。” 郁离背过身,沿着墙壁转了起来。天天喊打喊杀的,现在倒是知道他是谁了。 恶心至极。 “生气了?你怎么这么不禁逗?” 官居抱着手,好笑地看着郁离。 “也不知是谁,之前天天黑着脸的,官居,别对自己的仇人笑太多。” 若非经历过,郁离都要觉得二人只是普通的朋友。 官居的笑,太具有迷惑性,他都快忘了自己可能是个树敌众多的大恶人。 “原来叔父喜欢冷水浇头。” “是你喜欢,我只是被动接受。” “你……我今日心情好,就告诉你一些旧事吧。 那场动乱,本来是发生在相思门和霁月谷之间的。传言霁月谷弟子受命去偷相思门的秘籍《相思诀》,两派便结了仇。不久后却发现偷秘籍的那人不是霁月谷的,而是流月派杀了人后派人假扮的。 目的,就是为了挑起纷争,削弱对方实力,那他就能逐渐壮大。 三家争端,云起山庄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是流月派违约在先,打破四家协治江湖的局面。后来,事态局面不能控制,还有一些门派弟子积怨已久,那动乱就来了。 云起山庄的人多是为了协调局面而出山的,在混战了十二天后,云起山庄损失异常惨重。那一日,我在霁月谷帮忙看受伤的弟子,云起山庄忽然来信……罢了,时候不早了,回去了。” 双手不觉间握紧,官居压住心底涌起的痛意,他说了又有什么用,云简初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 “官居,若那些事真是我做的,即便恢复记忆,我的命你随时来取。 但我也不想不明不白死去。你何时想说了,何时再说,不必勉强自己。“ “叔父说的都对。” “别叫我叔父,” 饶是好脾气如郁离,也被官居的阴阳怪气逼得无语。走到石门附近,郁离扬起笑容,“所以,这怎么打开?” “方才是我错了,叔父不如再想想?” 官居断断续续逗了郁离很久,回到小院只看见了萧忘归。 “官居师弟,你们来的正好,师父被百里林染请走了,她叫你们也过去主院,也许能听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主院。 “萧谷主,我希望夫君能够好起来。” 百里林染坐在床外侧,轻轻抚过岑弦的眉眼,甚是爱惜。 再过小半个时辰,岑弦就会醒过来。 “谷主可有让人食之便只听令于某人的药?” “我未曾习过巫蛊之术,夫人想做什么?” “没有就算了,我只是想要夫君永远也离不开我罢了。” “夫人,”萧云霁提醒道,“直说就好。” “我不知道夫君附近还安排了多少人守着,如果他出了事,那一切都无可挽回了。谷主,我要所有人都知道岑弦病愈的消息。只有这样,初华派才能得以保存,我儿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之后,真正的岑弦在不在就无所谓了。” “那帮你的人也可以不是我。” “不,不是的,”百里林染连连摇头,“霁月谷是唯一能帮我的。” “可霁月谷不是夫人你顺水推舟去请的么?夫人肯定也想了很久的对策? 这些暂且不论,夫人要我帮你保全初华派,那如果我要的是初华派的掌门令呢?” “这……只要谷主能帮我。” 屋外脚步声越来越近,萧云霁道:“这与我徒儿也有些关系,我要他们随我听一场真相,这便当作条件,如何?” 百里林染张大双眸,满怀感激:“自然可以,多谢萧谷主。” “师父。” 萧忘归和官居二人走到萧云霁身旁站定。 百里林染看了眼天色:“很快,他就要醒了。屋外我已经派人守着,暂时不会有事。事情有些复杂…… 七年前初华派建立,没过多久,岑弦就病逝了。“ 萧忘归顿时一个激灵:“那床上的是谁?” “是周界,我身边的一个侍从。那时初华派不太稳定,若是让人知道掌门身死,结局可想而知。 而他,“百里林染瞥了眼“岑弦”,“和岑弦相处时间最长,身形各方面比较相似。他便提出来帮我假扮岑弦,等门派稳定便假死脱身。而代价就是,届时我也要假死和他一起走。 我当时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他,但把时限改到朝荣有子嗣之后。 一个多月前,朝荣告诉我他和相思门的一位弟子定下终身,而且那女子还怀有身孕。这事自然也让周界知道了,他便逼我兑现承诺。 我不愿,他就‘病倒了’。许是不想和我闹得太僵,他又改了口,只要我今后都听他的话,他也可以继续‘活着’,当岑弦。 可他都是骗我的。 等我就范之后,他继续反悔。可我,不能杀了他。他一死,那些我苦苦隐瞒的事会被传的到处都是。所以,我要他好好的‘活着’。” “咳咳,水,水。” 床上的周界醒了过来,百里林染平静地看着他,待他疑惑地睁眼,忽然看到桌旁的几人:“夫人,萧谷主他们……” “夫君,萧谷主是我特意请来为你治病的。你可要快点好起来。” “你——” 周界心下不妙:“夫人,你做了什么?” 百里林染脸上难得浮现笑意:“没什么,不过是不想再受你胁迫。” “你、你个贱人!” 周界抬起手就要打百里林染,谁知百里林染早有准备,袖中滑出匕首,压住周界手臂,一刀稳准狠地刺了下去。 “啊啊啊!贱人!”周界疼得鬼哭狼嚎,“你那些破事等着传遍江湖吧!你忘恩负义!” “哦,只要你有机会。” “我……我当初就该杀了你,哈,”周界是懂诛心的,“那如果我告诉你南宿平就没有怀孕呢?初华派,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第8章 不见云何在 “不可能!” 手里的匕首转动,百里林染怒道,“我亲眼看郎中诊的脉!她怎么可能没怀孕?!” “咳咳,你不信的话可以再请人来看看。” “哐当”一声,百里林染拔出匕首扔到了地上,冲着门外大声喊道:“来人,去请少主和少夫人!” “师父,我就说嘛,我医术还是不错的。”萧忘归了解了个大概,压着笑意凑到萧云霁身旁低语。 “站好。” 萧云霁一句呵斥,没过多久,岑朝荣与南宿平一道前来。 萧忘归果然没猜错,南宿平见到郁离和官居时脸色瞬间煞白,真是一出好戏。 “父亲,你怎么了?” 岑朝荣一来就看见周界满手是血、躺在床上,不解地看向百里林染,“娘,这又是怎么回事?” “朝荣,我问你,你当初求娶南宿平时说的话可真?” “自然是真的。” “你确定南宿平真的有身孕了么?” 南宿平本就苍白的脸在听到百里林染的话后更是白了几分,下一刻百里林染的眼刀就到了她这里。 而床榻上周界半死不活的模样,似乎没有任何转机。 “自然,我亲自问过郎中的,再说了,您不是也亲眼见过吗?” 萧忘归扫过在场的人,开口: “如果夫人不介意,我可以再帮少夫人诊断一次。总不能让她蒙冤,诸位以为呢?” “荣哥~你信我。” 南宿平双腿一软,扑到岑朝荣身上,眼角噙着泪,好不委屈。 “娘,宿平本就身体不好,最近为了养胎更是闭门不出,怎么可能会……你说的不可能是真的。” “辛苦萧姑娘了。” 百里林染态度强势:“朝荣,查一下又何妨?” “这……”岑朝荣一面是自己的母亲,一面是和自己互许终身的人,许久,才安抚着南宿平,“宿平,就看一下,可好?” 南宿平眼泪汹涌:“你还是不信我么?” 岑朝荣嘴唇微抿,转头又问百里林染:“娘,非查不可吗?” “查!” 手指抚上南宿平脉搏,萧忘归都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开口,谁知越看越怪。抬眼,角落里南宿平笑得诡异。 手指抖了抖,萧忘归眉毛都要拧在一起:“少夫人她,确实有了身孕。” 百里林染:周界骗他。 周界:?! 岑朝荣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他相信自己选的人。 “娘,我就说了吧,宿平不会骗我。” 这结果当真是意想不到,郁离与官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疑惑。 南宿平软软抚上前额: “荣哥,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了。” “好,你先去,小心身子,我稍后就来。” 一直送南宿平出了门,岑朝荣才折回来:“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无碍,先前你爹他神志不清伤了自己,说了一些胡话。没什么大事,你去陪着宿平吧,她受委屈了。” “哈哈哈哈哈!”周界忽然大笑起来,“朝荣,不要走!” “朝荣,你先去。” 百里林染不由催促。 “娘,父亲他到底怎么了?” “哈哈!你爹死了几年,当儿子的竟然还不知道。” 岑朝荣脸色剧变:“什么意思?” “你住嘴!” 百里林染双眼通红,直接捂住周界的嘴巴,她决不能让岑朝荣知道这一切。 “唔……唔……” “娘!” 岑朝荣见状快步上前推开百里林染,赶紧查看“岑弦”的状况。 周界挑衅地望向百里林染: “呼——真是好儿子。” “爹,你,你是什么意思啊?” 岑朝荣满眼慌张,怎么他的父母一夜就成了这般。他们在说什么,为何自己听不懂。 “你爹早就病死了!我不是你爹!哈哈哈哈!” 床畔岑朝荣身形僵住,百里林染见此只恨没早些杀了周界,如今她被他**的那些年都没了意义。 忽看见地上那把匕首,百里林染捡起来就往周界身上刺去! “我死了,初华派就真的完了!” 空中的手顿住,百里林染转而握着匕首狠狠插在床头木头里。 匕首的边刃就在额头上方,周界大口喘着气。 “所以是怎么回事?他是谁?” 岑朝荣直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床头哭泣的母亲还有那个他叫了数年的父亲。 简直是荒谬至极。 原来他总感觉父亲和自己不似从前那般亲近不是错觉,只因为他的父亲早就死了。 “我是周界。” 周界左手缓缓移动,揭开了那张他换了五年的脸。 冷笑一声,岑朝荣语气平静地说道:“你们真让我恶心。” 时间恍惚回到了幼时,他的父亲会陪他练武,而他的母亲常常在檐下唤他们回去吃饭。 一家人,这么就到了现在这模样? “不是的,朝荣,如果他不假扮你父亲,初华派就没了啊,”百里林染上前抱住他,“我知道对不住你,瞒了你这么久,可我都是为了你啊。若没了初华派,那你……” “我宁愿从来没有这个初华派。” 岑朝荣推开百里林染,眼中只剩下一片冰冷。 这里的一切让他感到陌生,他要离开,离开这个地方。 “朝荣,不要走——” 百里林染跪坐在地上泣不成声,她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为何会变成这样? 只要让“岑弦”病愈就好了,到时她可以一直把周界囚在地牢,就不会有人再来威胁她了。 “为什么?” “哈哈哈,报应,” 周界放声大笑,曾经的感情对现在的他来说不值一提,是百里林染先背信弃义的。那就不要怪他,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早就看出南宿平奇怪,结果随便一骗,她便将她根本没怀孕的事告诉我了。 岑朝荣大婚不成,也是我安排的。” 闻言,百里林染没有什么反应。擦了泪,克制着声音:“萧谷主,便如我们之前约定的,岑弦的病就此‘痊愈’。也请萧谷主保密。” “自然。” 萧云霁回过神,不过是借霁月谷名头一用,倒教她们听到了这么一件秘事。 “放心,你死不了。那些秘密,你就等着带进棺材里去吧。” “岑弦不死”,她依旧能够护住初华派,至多几年,初华派就不再需要“岑弦”,到时,周界就可以消失了。 翌日,萧云霁妙手回春,将“岑弦”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消息被散播了出去。 百里林染依旧是那个温婉的掌门夫人,门派里的许多事落到了岑朝荣身上。 周界应该会在阴湿的暗牢里度过余生,至于岑朝荣是不是本人,就不得而知了。 而南宿平不小心落了胎,不久后,伤心过度自缢而亡…… 萧云霁离开霁月谷的时间太长,早应该回去,离别前,才为郁离看了病。 “时隔四年,脉相还算正常,不过你既然脑后受过伤,应当是有瘀血挤压才失了忆。 现在能想起一些片段,那也许再过不久就能恢复记忆。我记得你怕疼,那就先留几副方子给你,看看效果如何。平日里多平静心神,记住情绪不好过激。” 萧云霁像是嘱咐小辈一般,郁离猜想萧云霁对谁应该都是如此,可这也是四年来他听过的少有的带有关切的话。 平缓了心情,郁离才笑道:“谢谢。” “嗯。” 萧云霁回之一笑,对着官居嘱咐道:“居儿,你既决定了要去并封,不久就是秋冬,路上寒凉,照顾好自己。如果简……郁离身体有什么状况,你要写信告诉我。” “知道了,萧姨,你放心吧。不用太过担忧。” “我就是不放心你了,” 萧云霁有些嗔怪的意思,“还有,或许曾经我们都错了,你当初已经决定等郁离记忆恢复,那这段时间,你也要记住,他是你叔父。” 萧忘归走了过来:“师父,走了,你看人家官居师弟都要被你说烦了。” “萧姨,你放心。” 目送着二人远去,官居似是解释似是劝解:“证据确凿,我等你记忆恢复并不是期待会有什么转机,只是希望你有一日能知晓自己都做了什么事。那时,我会杀了你。” “哦。” 郁离早已适应了官居的阴晴不定,现在再听到这些话无非是有那么一点不适,倒也还能接受,只要他不放在心上。 “并封,怎么会想到去那里?” “相思门,南既望在那里。” “我还以为你要去相思门寻仇呢。” 空气有一刹那凝固,郁离自知说错了话,缄默不语。 “当年的事牵涉的人很多,犯了大错的大多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江湖上不能只有无尽的报复与杀戮,诸如流月派、相思门这样的门派承认了错误,作了补偿,我们便再没有理由让几个门派继续斗下去。” “但不妨碍你想杀了某些人的心。” 郁离一语道破。 “还是叔父了解我。” 郁离皱眉转身要走,官居急忙喊道:“再在这里等一会儿,陈不休等会来和我们会合。” “他怎么也要去并封?” “可能那里有他的任务对象。也是巧了,陈不休这次要查的人叫张明显,”故意停下,郁离没什么反应,官居接着说,“张明显,他和南宿平关系暧昧。” 提到暧昧,郁离一下子联想到某场景: “那天的那个男人是他么?” “是他。” “原来如此。” 郁离频频点头,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陈不休从人群中窜出来,只是神色焦急: “官居,郁离,金渔死了!” 第9章 南方有嘉鱼 “我今日本要和金渔告别,没想到去到她家里时她已经被害了。她,死时衣不蔽体,于是我请附近的大婶帮她简单收拾了一下。 事情有些意外,担心你们还在等我,我就赶快来找你们了。” “先不要急,我们可以再仔细看看。” 几人步履匆匆赶到金渔家门前。房门没关,门口有一些血迹,隐约可见抓痕。 几缕乱发掉落在附近,血迹时有时无一直延续到床边。 床榻上血迹更甚,被褥凌乱,金渔勉强还算完整地静静躺着。 暴露在外面的皮肤青青紫紫,手臂弯度奇怪。 官居拧眉问道: “你有没有问过附近的人可有看到有人来找金渔?” “问过了,是三个男人,”陈不休恨恨说道,“说是前日三个男的来找金渔,动静闹得不小,他们害怕惹事就没有敢出来制止。 第二天那三个男的就走了。有人听见金渔哭喊了一夜,但就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这样么。”郁离轻道了一句“勿怪”,拉起金渔的两只手臂查看,半晌才开口,“手臂上的守宫砂已经没有了。” “畜牲!” “我记得金渔说过她是因为逃避族里的亲事才来了这里,难道是他们追过来了?” 官居先排除了之前醉酒闹事的几人,而郁离的猜测不免太过巧合: “四年了,他们才追来么?” “那几个人刚走不久,时间尚早,也许还能找到他们。我去问问他们的去向。” 郁离看向门外,金渔当时应该是想逃没逃走,被拖拽着带回来的。当时若有人在就好了,可说到底每个人都是要为了自己而活。 官居随之说道: “我跟你一起。” “那我来处理一下金渔的后事,郁离,官居,你们放心。” 陈不休见状点了点头,三人一合计,就此散开。 离金渔家最近的人家也有百米之远,二人询问过几家后也只知道那三个人似是跋山涉水而来,穿得甚是简单,身上披着蓑衣,戴着一顶斗笠。 当时隔得远,只看到三个人都不太健壮。 “他们若还没有离开,那应该会去客栈。而来福客栈是离这里最近的一家。” * “你们说的,我好像有点印象。” 掌柜是个发福的男人,眉毛一挑,伸出手来。 郁离默默退到一旁,他想给,但他没有钱。 掌柜得了小费喜笑颜开,来了个转弯:“不过嘛,他们今儿早就退房了。” 官居冷声询问:“他们往哪走了?可曾提过会去哪里?” “哎哟,这不是巧了么?” 掌柜的又摊开手。 “你先说,我们再给。” 掌柜讪讪接道:“喏,去了男人都会去的地方。” “好,多谢。” 官居言谢,随即拉过郁离就朝外走去,半分不理会掌柜的叫骂。 最后郁离一言难尽站在南风馆前。 匾额上那几个豪放飘逸的字让他微感不适,上回官居不是还说要把他丢到这里来。 “莲城男子居多,像这种地方接客的自然也是男人比较多。” 官居一边同郁离解释,一边锢着郁离的手腕将他往里面带。 “哎哟,两位公子,想要美娇娥还是……呢?” “不要女的。” 老鸨目光直直盯着官居的荷包:“好的,那——” “也不要男的,” 官居给了老鸨一锭银子,“只是来这里学习一下,不用管我们。” 南风馆馆如其名,雅致非常。 馆里共有两层,一方地便挂了一方纱帘。纱帘之内,身影模糊不清。 二人走在外侧,却和亲眼观战无甚区别。 金渔说到过她是从枝城来的莲城,枝城,河湖众多,许多人家都以打鱼为生,也逐渐形成地方特有的语言。 官居曾听过几次,在那种语言体系里话说的很快,咬字不清,甚至是只有前调。转头便对郁离说道: “你听他们的声音,看谁最为特别。” “?” “来啊,喝一个。哼,你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快快快,给他倒酒!” …… “他还有命活着吗?” “一动不动,似乎是死了。” “嚯,我看他手动了,把他捞上来。也许还能救!” 吵,很吵。 郁离睁开眼,上方是一圈低下头看着他的人。 意识回笼,身上的痛意紧随而来。 右腿很疼,手臂似乎也动不了了,头昏昏沉沉,眼前一阵一阵晕眩。 “你……” 喉咙干哑,说不出话来,郁离就像是方受过酷刑,意识很快开始涣散。 “没救了,他又闭上眼了!” “他分明活着,他是不是在害羞?” “蠢蛋!” 耳边叽叽喳喳个没完,郁离皱着眉再次睁开眼。 脑中记忆混乱,他好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试探着起身,围着他的人一下散开。 有人递来一根木杖,郁离接下后,拄着木杖思索了很久。 他现在是在一条河边,对面有几丛竹子,身上的衣物半干不干,浑身粘腻,应该是血液。 到底是做了什么,竟然这么落魄? 身体为重,郁离和救下他的那群人一同离开。 后来有人问他叫什么,正好抬眼是一丛竹子,那他就叫郁离吧。 没过多久,村子里吵闹起来,郁离出门一看,是几个男人围着一个姑娘。 郎中看他好奇,便解释着:“金家小姑娘也是可怜,被王大看上,可王大是族长的儿子,他们怎么能够……哎,干什么去?” 身边的人已经丢了木杖,一瘸一拐走到人群里。 郁离不说话,再加上他此时一身白衣染血,看热闹的人默契地给他让了一条道。 “欺凌一个姑娘算什么本事?” 郁离将那姑娘护在身后,“当年我一剑斩了数百人之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 众人闻言连退数步,此时的郁离就像一个杀神。 领头的王大也是犯怵,抛下几句恐吓的话就跑了。 “你……不如离开这里吧?” 郁离勾唇一笑,王大还真被他唬住了,但总有一天王大肯定会再来找这姑娘的麻烦,而他,也确实不能再呆在这里,“我也要走了,你保重。” 假装送那姑娘回去的路上,郁离走了。 天下之大,他可以先找一个地方养伤,然后再做打算…… “是方才一进门左斜前方对着的那桌。” 郁离不会听错,这声音,和他记忆中的一样。 那,那个小姑娘,就是金渔? 官居也注意到了,示意郁离看向门里侧的位置: “我们先去空桌上坐着。” “两位,学得怎么样呢?” 老鸨摇着扇子走了过来,“要我看,还是找几个人来比较好,这样就可以知道到底行不行了。” “不用,谢谢。” “那好吧。” 老鸨无奈一笑,转身之际不由调侃:“都是真的还来什么南风馆。” 这边郁离坐下后,格外焦灼不安:“我好像见过金渔,那个男的,叫王大,他曾经逼过婚,但被我搅黄了。 但我当时,没有认出金渔来。” 郁离自是懊恼无比,想起之前金渔的一言一行,只恨自己没早点想到之前的事。 金渔和他说自己的过去,那时他就应该意识到不对的。 “金渔认出了你,就在你被下药后,我带你回悦林客栈那日。 她很开心,能够再看到你。” “喝,继续喝。” “大哥,够了,我们再倒了就没人把你带回去了。” 王大已经醉倒,身旁两人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胳膊,把他拖了出去。 天黑透,路上行人很少。 一阵风吹来,王大酒醒了一半。睁眼,是一个一身青衫的青年。 “走走,快离开这个地方。” 王大催促着两人,三人踉踉跄跄继续走着。 “哎,怎么回事?” 王大才看着转到他面前的人,反应过来,这人是专门来堵他的,不由想笑,却只打了个酒嗝,“给你一次机会啊,不然,不然我就动手了。” “你可以试试。” 身后还有一人! “你们别过来啊!不然别怪我不客气,”王大推开旁边两人,双手胡乱挥舞着,“我很厉害的。” 郁离最后试探了一次:“王大。” “嗯?不,你到底是谁?” “认识金渔吗?” “什么?” 看王大醉酒,眼神却不自主地闪躲,郁离笑了:“认识就好。” “啊!” 一声尖叫,王大被踢翻在地。另外两人也没好到哪去,顺带摔倒在王大身侧。 还没爬起来,后颈被抓住,脸死死地被按贴在了地上。 “救……唔。” 一把匕首插在王大脸侧地上。 “我,我错了,我的确认识金渔。” 官居“哦”了一句:“你们都做了什么?” “没什么……啊啊,就是讨回了一点本而已。” 官居拔起匕首,轻轻在王大背后比划: “另外两个,对金渔动手了么?” “……” “都动手了,嗯?”官居起身,一脚踩在王大肩头,“是谁杀的金渔?” “什么?金渔死了?我不知道啊。” “到底是谁杀的?!” “不,我们真没杀她,第二天早上我们就走了,我们真不知道。求大人绕了我们吧。” 郁离缓缓蹲在王大旁边: “你不是要娶金渔,怎么又让别人欺负她?” “谁说我要娶她?我没说要娶她,那天她不从,抓伤了我,我一怒之下就……” 王大越说越心虚,忽然惊道,“你,你是……” “怎么就来了溪河镇?谁告诉你们金渔在溪河镇的?”久等不应,郁离舒缓了语气,“只要你告诉我们,我就放你们走。” 还是沉默。 “是一个黑衣蒙面的人,他来村里告诉我们的,他给了我们好多钱,还说只需要我们去找金渔一趟就行了,但如果我们把这件事说出去他就会杀了我们的家人,” 脸上有一道疤痕的男子先开了口,“我父母早亡,我还不想死,这下可以放了我了吧?” 身后官居一笑:“原来如此,那你们可以‘走’了。” * “一定还有什么地方是被忽略了。如果要神不知鬼不觉杀掉一个人,那他应该会选择潜进主人的房里再动手。” “是窗!”陈不休过去一看,台上落了一些尘土印记。 “脚印很轻,那人身手应该很好。只是大费周章杀一个人却留下痕迹又是为了什么?” 守宫砂不科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南方有嘉鱼 第10章 相见不相识 “在找我么?” 远处一道人影显现,黑衣蒙面。男人声音嘶哑,仅露出来半张脸,形容枯槁。 目光掠过官居与陈不休,停留在郁离身上:“简初,还记得我吗?我对你,十分想念。” 官居随之看向郁离,郁离心脏抽疼,紧抿着薄唇。 大雨瓢泼,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在雨中缠斗,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郁离再也想不起来了。 “不休,照顾好郁离。” 说罢,官居撑住窗台,提剑跃身出去。 男人不急不忙,又观察了郁离几次,忽然笑道:“毕竟我们曾经的关系可是不一般呐。” “金渔是不是你杀的?” 长剑出鞘,银光好似要划破天际,官居执剑直冲男人命门。 “猜?我这不是为了见简初嘛。呀,倒也不用这么着急。” 男人不急不缓,灵活避开官居所有招式,末了手臂上被划开一条血口才微微变了脸色: “你再过几年也不是我的对手。” 再一剑,男人两指制住攻势,运起内力,官居瞳孔一缩,旋身抽回长剑,转而攻其腿部。 衣袂翻飞,白与黑来回不止。 “够了,你回去告诉简初,我等他到故地一会。” 话音刚落,一个烟雾弹落下,视线再复清明之时,男人早已消失不见。 “官居。” 二人隔了数十米远,郁离唤了官居一句。 “知道他是谁吗?” “我想不起来。” 陈不休见官居面色不对,眼下郁离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唯恐官居又因为方才男人说的话对郁离施难,急道: “官居,那老头有没有说什么?凶手是他么?” “嗯。但我让他跑了。事到如今,先让金渔入土为安,我们还会再见的。” 一个月后,北城。 “官居,你看我‘两袖清风’,”陈不休故意看着一旁往嘴里塞包子的郁离,“就可怜可怜我呗,我也想吃。” “忍着。” “什么意思?我可是为了你才跑来北城的!你,就不能……吗?” “不能。” “为什么你都能养着郁离,却不能多一个我?” 手里的包子顿时不香了,郁离往官居身边一躲。官居哪是养着他,分明是日夜担心他突然离开,又看不惯他掉进钱眼里的模样,这才顺带着把他当作了侍从。“养”着他的同时,不时就对他恶语相加。 “哦,身上钱财不多。你也知道,我现在一无所有,除了几座酒楼和绣楼。你的话,”官居偏头一笑,“我可养不起。” “好你个官居,那我偏要跟着你。” “停了,灵宝阁到了。” 半个月前,三人去到相思门时却得知南既望已经死了几个月。而北城一年一度的灵宝阁拍卖会即将开始,届时聚集的人会有很多。 想要进灵宝阁,须先交入阁费。 依据所交费用不同,客人也会被带到不同地方。 官居只交了三两银子,最低的一档入阁费。 来买宝物的人多,来看热闹的人也多。即便来的还算早,三人进来时还是被人群挤来挤去。 不知不觉,郁离被官居护在身前。 耳畔热气时有时无,郁离身上痒意更甚,侧开了身体。下一瞬,官居扶住他的肩,轻声说了句: “别乱动。” 郁离不满地嘟囔:“反正我也走不了。” 戌时一到,一位身着艳红轻纱的女子缓缓上台,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李帛书简单介绍规则,便开始了第一件物品的拍卖。侍女端着托盘上前,李帛书轻道:“此乃芷江国悯孝皇后生前佩戴过的双鲤玉佩,传闻以血液养之可借其通往灵境。起拍价,一百两银子。” “一百五十两!” “两百两!” …… 一连换了几件物品,郁离越看越没意思。困意袭来,却听到李帛书说了什么: “下面这件,乃是名剑——决明!削铁如泥自是不在话下。起拍价,五百两。” “决明?” 郁离又听到底下有人询问:“不会真是那位的剑吧?剑不离身,那位难道是……?” 剩下的话没说完,在场的人何尝不懂,若不是主人死了,佩剑怎么会落到灵宝阁? “那是我送你的决明?” 郁离不清楚自己是以什么身份问的官居,四周的人喧腾着,而他像是被隔离在外。 鱼不能离开水,脱离了水,它就只能无声等待死亡。 而郁离忽觉心口酸涩,怎么取回的决明,又是如何送的官居,他不记得了。 那他现在又为何如此难受? 时候差不多,台上李帛书紧接着开口:“哎,自然是成了一伤心人,无心于剑术了,触物生情,决明怎么还能留在身边?” 是了,官居说是自己伤了他的亲人,决明是自己亲手所送,他怎么还肯继续用着? “那不是真的。” 郁离神伤的模样是官居一直期待看到的,此刻他却还是开心不起来。心中烦躁更甚,官居忽视那抹异样继续残忍地揭开幕布:“真的决明剑已经被我毁了,就在四年前,就在你背弃云起山庄后。” 官居不断告诉自己,郁离是他的仇人,他不该动怜悯之心,当初的郁离便是这般对他的。 而他就看到郁离回过头来,眼眶通红,那是官居第一次看见云简初如此模样。 从前挨了戒鞭或是顺带着被云之仪骂的狗血淋头之时,云简初都没有如此委屈过。 “是我错了。” 郁离自嘲一笑,他以为官居说好的等他记忆恢复,那便是也有一些相信他不是真正的凶手,可他错了。 官居不过是真的在等他记忆恢复,等他“忏悔”后,再了结了他。 他不该对官居有所期待的。 既然从来都是如此,那他为什么还要跟在官居身边,他说的话、作的那些承诺在官居眼里会不会就是个笑话? 他就应该自己去寻找真相的。 推开官居,郁离忽然就像是失了目的,他不想要这种感觉。 “你去哪?” “与你无关。” 郁离眉眼疏淡,官居感觉什么东西就要从他身边溜走,死死抓着郁离手腕,不让他走:“不准走。” “那你现在就杀了我啊。” “别啊,怎么又吵起来了,”陈不休轻轻扯了扯官居,“下手别那么重,你看人家手腕都红成什么样了?” 与郁离相处了一段时间,陈不休更倾向于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现在官居这么对郁离,陈不休心情复杂,但不好多加劝阻。 毕竟这是他们之间的事。 虽未言语,官居手上的力下意识松懈了一些,郁离则是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顺势甩开官居向外跑去。 “郁离!” 官居一怔愣间,郁离钻进了更大的人群里,赶紧对陈不休说道:“不休,别让他走了,他不会武功,太危险了。” “啧,这么担心。” 陈不休摇摇头,很快也跟了上去。 郁离对北城并不熟悉,出了灵宝阁,四下都是暗色,他身上没有银钱,也住不了客栈。 没有再走来时的路,郁离一狠心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再走不远,应该会有小巷,届时他先躲进去,等不到半个时辰,就算官居想找他也会失了耐心,到时他就可以摆脱官居了。 “郁离!” 脚下不稳,一个踉跄,郁离就直直摔在地上。顾不上疼痛,郁离赶忙爬起来继续走,紧接着就是小跑了起来。 他要离开官居。 他不喜欢官居。 头顶忽掠过衣袍鼓动的声音,郁离心头一紧,前方落下一个人。 是郁离想逃离的那个人。 “郁离!” 官居方要发作,想到郁离方才的模样,忍了下来。 “郁离,不要走。” 陈不休赶了上来,郁离警惕地望着两人,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他必须要走。 郁离往后退了几步,拉开和官居的距离,忽然转身向右前方跑去。 陈不休反应不及,被郁离甩了有一段距离。 没跑多远,郁离就被官居抓住,他听见官居隐忍的嗓音:“你到底在闹什么?” 也是,他“欠着”官居一条命,他本应该乖顺地呆在官居身旁的。 放屁。 “官居,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郁离平静地开口,“我改主意了,是非如何,我也可以自己去查,如之前所说,欠你的命,我会还,若是不欠,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跟我走。” 官居只是道。 “郁离,要不你还是先跟我们一起吧?不然你一个人官居也不放心。” 陈不休适时插了一句嘴。 郁离闻言冷笑一声。 官居还会不放心他? 然而官居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让郁离和陈不休呆住:“我错了。” 官居扶着郁离双肩,唯恐郁离没听清,又说了一遍:“我错了,叔父。” 就连只是抛弃了决明,郁离便郁郁不乐,也难怪听他说已经把决明毁了后会是那般神情。 他不想让郁离就这么离开,不是为了等郁离恢复记忆,而是其他的原因。但他说不清楚。他现在只想留住郁离。 那时一心是恨,想彻底斩断和云简初的关系,他断了决明。现在,他也恨,恨自己守不住初心。 当时铁证如山,官居很恨云简初,而今见了人,这人又失去了记忆,笃定地说着自己不是凶手。 官居如何能不起疑心,但若是这样,那些证据又该怎么说?连去找南既望,官居也是已经预想过结果,曾经坚信的东西大概依旧不会被推翻。 与郁离多相处一日,官居越发怀疑自己。他怕自己再次信了郁离后却发现结果和他预想的真的一样。所以何不及时止损呢? 可是,即便一直相信是郁离毁了云起山庄,但他想郁离想到送给他决明,应当是用了很多心思。他不该,就这么毁了决明。 官居从未如此恼怒,他确实是动摇了。 第11章 明月照微尘 “你错了?是还没吃药么?怎么都会说胡话了?” 郁离故意回怼,谁叫官居那么对他。事出有因,但他仍然很气愤。 “郁离,太晚了就没地住了,我们先去客栈,然后你们再继续?” 主导权看似落在了郁离一方,陈不休果断询问郁离。 郁离还没开口,官居再次说了句: “叔父,我不该把决明毁了的。” 合着官居所谓的认错就是这个? 郁离气极反笑:“你确实错了,首先,我不配作你的叔父,其次,我们现在是仇人,别对你的仇人态度模糊不清。” 还知错了?郁离就知道以官居的性格还不死死认定他就是凶手才是怪事,也难为他把姿态放的这么低。 “叔父……” 郁离直接打断官居:“我不是你叔父。” 视线移到官居拽着他的右手:“还不放开么?” 官居也搞不懂,分明郁离已经缓和了态度,怎么眨眼间又是这般言辞激烈的模样。 郁离眼神太过冰冷,官居沉着脸缓缓松开他。紧接着,郁离嫌弃般地掸着衣袖,就像是被一个脏东西碰到。 官居心里又是一沉。 “好了,就此止步。” 郁离施施然转身,陈不休看的着急,人又要走了,官居还定在原地做什么? 狠下心,陈不休撞在官居身后,给人撞得往前踉跄几步,呈现从背后抱住郁离的姿态。 官居也确实是拥住了郁离,下巴搁在郁离肩后:“对不起。” 虽然不明白郁离生气的点,但官居总觉得郁离会对他心软。就像从前郁离总是故作凶狠,说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可每当他轻轻捏着晃着郁离的手,这个人就会一遍遍地说“下不为例”。 他好像,就是郁离的特例。 静默许久,清风送来了一声轻哼。 郁离还在生气。他也自知有些无理取闹了,官居道不道歉的又能怎么样,官居总是事出有因。 似是日积月累的习惯,郁离由着官居拥着他,而后再次选择了原谅。 “叔父,对不起。” 对不起,我毁了决明,你亲手送的决明。 对不起,情难自抑,四年来他就好像一个笑话。情与理之间,他徘徊着,撕裂着。不过是几个疑点,心中那道声音告诉他,他应该选择相信郁离,而积聚已久的恨,却在不断扰乱他的心智。 他不能动摇,或是不该动摇,证据之下,那些疑点又算得了什么? “叔父,给我一些时间,好么?” 官居需要一些时间来思考在云简初记忆恢复前他应该以什么态度来对他。 是有时间期限的叔侄,还是单纯的仇人。 官居一遍遍在向郁离说着抱歉,郁离心里不是滋味,先前的伤痛这时才有了感觉。 “嘶——” 方才摔倒的那下郁离是实打实地磕到了地上,膝盖和手心就像有数不清的绵绵密密的针刺在上面。 “对不起。” 官居松开郁离,绕到他身前拉过两只手大致看了看,随即将之打横抱起。 突然的失重感让郁离离魂了几瞬,他想了又想,自己确实应该只是破了皮而已。 郁离很是羞恼:“做什么?又不是不行了。” 官居却对着陈不休:“不休,走。” 每走一步,官居都在做着抉择。 也许他早就作了选择。 即便真相残酷,他也愿在郁离恢复记忆前他们只是叔侄关系。 郁离何尝不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个亲人,就算是他贪念这一点亲情吧。 “官居,为什么我遇到你之后总是这里受伤那里受伤?” 郁离手拄着下巴,打量着这个一天十八变,而现在耐心蹲在他身前为他上药的人,“难不成是上天要降大任在我身上了?所以让我现在格外的痛苦、难熬? 还有你,你要是今日只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明日就恢复正常,想到今天发生的事,你会不会就直接杀我灭口了?” “好了,”官居这才抬起头,小心拉过郁离的手,之前没有控制住,手腕手掌都不忍直视,“我先给你清洗一下。” 郁离手掌边缘的地方擦到碎石,裂了几条小口,皮也破了点,还有一些小石粘在上面。 将布块沾了水,官居轻轻给郁离清理。 “我现在很正常,明日也不会伤你,今后也不会,至少是在你记忆恢复之前。” 郁离本以为官居没心思理他呢,胡乱看了看床顶,郁离“哦”了一声。 官居很长一段时间对他不好,现在他倒是有些不适应了。 一切结束,官居收拾了东西就要离开。 之前故意存了折磨郁离的心思,现在不同,故而官居不再打算和郁离同住一间房。 “郁……你好好休息。” 官居暂时还不知要怎么称呼云简初,云简初这个名字暂时不适合他,之前称郁离的话不过是有意为之,现在的话,一般他也不情愿叫郁离叔父。 不若还叫他郁离。 就像还在云起山庄时,幼时他会乖乖叫这个不过大他六岁的人叔父,长大后,郁离看着比他还要小一些,“叔父”两个字便是怎么也叫不出来。 官居会唤他“云简初”,连名带姓。 “嗯嗯。” 郁离点点头,目送官居离去。 真是奇妙的紧,他竟然还能等到官居转变的这一天。 “要是没有那些事,他,会不会也只是一个潇洒自在的少年郎?” 翌日,郁离是被吵醒的。 辰时不到,外面走廊里就有人一直在走来走去。 而后更甚,楼下喝彩声断断续续响起。 拉开门,陈不休也正伸着懒腰出来,官居貌似起了很久,在护栏边上注视着下方。 “早啊,郁离,官居。” 陈不休打了个哈欠,楼下又是一阵喝彩,不由走到边上, “这是怎么了?” “来了一个算命先生,自称能算人的前世今生,能算其过去未来,” 说到算命先生,官居侧头看向郁离,“就是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还有这么神的人?” 郁离来到官居身旁,楼下的算命先生是个瞎子。 前世的事如何他怎么说都可以,而未来或过去的事,那人只是询问了来人的生辰八字,再至多问几个问题或摸骨就可以算出来。 而且分毫不差。 陈不休来了兴趣:“我也想去试试。” “郁离也会算命,你可以问他。” “真的?”陈不休刹住脚,看郁离就像看一个惊喜,“郁离,帮我算算我何时能大富大贵好不好?” “当然是假的,”郁离轻咳一声,低声道,“江湖上哪有那么多的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且还能算命占卜的人,多的是江湖骗子。我当初也只不过是推算猜想而已,而且这里面也有一些门道。有的人喜怒都显现在脸上,多加观察,自然能猜出他的‘命运’,而一些人却是不好猜。 再者,譬如父母来算命,多是为了子女的前程,反之,多是为了父母的身体。 当然,都是需要靠猜测的。未来,不好说。你喜欢听,我自然也可以说给你听。” 听完,陈不休果然大失所望:“啊,原来如此。” “走,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北城,出去逛逛。” 官居这话是对着郁离说的。 灵宝阁的交易会持续三日,今明两日他们也还要再过去看看。 出来时带的银钱用的差不多了,官居也需要去“赚钱”。 灵市。 名字取得很好,事实上灵市也只是个交易的场所。 北城的灵市在一个废旧的小作坊里,客人留下想要的信息或物品,等着任务被接手。 陈不休之前查张明显也是在这里接了任务。 与其在决斗场里杀人争斗供所谓的贵人解乏玩乐,不如去灵市接任务。 “黄金一两,寻一人。” 陈不休在一排任务木牌里一眼相中赏银最多的那块。 官居没反对,陈不休取下那块木牌,递给作坊主:“详细信息?” “齐子尧,男,而今二十有五,北城城主的儿子,一年前失踪,最后出现在同仁医馆。” “没了?” “没了。” 陈不休挠挠头,这是他迄今为止接到的信息量最少的一次任务。不过有官居在,他倒没什么好担心的: “嗯,这单我们接下了。可有时间限制?” “限期四十五日,逾期没有完成任务所付的押金不会退还。” — “阿来,阿来,阿来……” 同仁医馆不远处的石阶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 老妇捂着右脸斜靠在墙上,嘴里念着什么。 一声一声,凄凉哀怨。 医馆进出的人对此熟视无睹,无不是走得恨不得离老妇最远,唯恐沾惹麻烦。 “先不要管,进去看看。” 医馆里此时冷清得厉害,只有一个在整理药材的人。 注意到三人,庄世仁问道: “几位,是看病还是抓药啊?” “大夫,我们看门外有一个老妇,不知道她的家人是?” 似乎是被问得烦了,庄世仁不耐回答:“哎,她已经疯了,整天‘阿来’‘阿来’的喊,见了人就问是不是她的阿来,我的病人都被她吓跑了不少。那你们——” 官居了然,而后略怀歉意一笑: “我们是从外地来的,人生地不熟,就想问您一下,城主府怎么走?” 第12章 城中见秋风 “城主府?” 庄世仁微眯了眯眼,确认道,“你们去城主府做甚?就算你们去了,那也不是你们想进就能进的。 而且自从府中公子失踪后,城主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喜怒无常,轻易就要了很多人的命。“ 官居挠了挠郁离手心,郁离会意,佯装惊讶:“失踪?您可以再说详细点么?怎么人好好的就失踪了?” “说来话长,那公子叫齐子尧,生的是明艳无双,但这性格吧,就太过阴郁了一些。他失踪前还曾来我这里买药呢,” 庄世仁手掌掩在嘴边,神秘兮兮,“这药,是用来补身体的,本来也不是什么私密的事,但他来我这里时却叫我不要告诉其他人。真是怪事。 至于他失踪这事吧,还是过了几天我才知道的。哼,就因为有人看见他最后来过同仁医馆,那段时间城主府的人天天来找我。烦死了。“ “唔,所以城主府怎么走?” 庄世仁看郁离气质清隽,不好发作,最后笑呵呵地指了路。 身为一方城主,齐锦里自然不是平常百姓想见就见的,几人最初也不曾真的想去城主府。 府外不远处有几家商贩在卖着东西,官居记得陈不休说的话,大手一挥买了十个肉饼,一把塞到陈不休怀里:“吃。” 陈不休欲哭无泪,官居肯定是记仇了。但为了配合官居,陈不休大口大口吃着饼,口齿模糊不清: “大娘,你这肉饼好好吃啊。” “那是当然,这肉,可新鲜得很。我在这里摆了几年了,吃过的都夸这饼好吃。” 官居出手大方,卖饼的大娘笑得嘴都要合不拢,官居问什么她都回答。 “那您肯定见过少城主了?” “哎哟,你们说的少城主是失踪的那位吗?那可不兴这么唤他。城主有一女一子,可惜女儿在娘胎里时夫人受了惊吓,生下来时竟然变成了一个痴傻的。 而那个儿子,更是不好说,整日面无表情,话也少,可愁坏了城主夫妇。 但少城主,这都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 大娘忽地收住,狐疑道:“你们问这个,是?” “刚来此地,就听说了这件事,好奇。” “哦~”大娘恍然大悟,瞄着陈不休吃的差不多,满眼期许,“喜欢吃要不再来几个?” “呃,”陈不休连忙咽下嘴里的饼,惊恐摆手,“不不,大娘不用了,再多就吃不下了。” 嘴角险些压不住,郁离偏过头低笑。 远处城主府大门缓缓打开,走出了几个人。被护在中间的女子拿着个小燕风筝,身着粉色长裙,笑靥如花。 门外小厮已经把马车停好,女子在侍女搀扶下上了马车,似乎是不放心,那女子坚持要把风筝也放在身边。 侍女劝说无果,只能妥协。 马车很快就走了。 卖饼的大娘也注意到那边,颇有深意说道: “抱着风筝的那姑娘,就是城主的女儿,齐子镜。分明已经二十有七,但因为这痴傻的毛病,迟迟没有嫁出去。” 陈不休把最后三个饼还给官居,擦了嘴问道: “她是城主的女儿,难道就没有人不计较这些还来求亲的么?” “那肯定是有啊,自从齐小姐及笄之后,来说亲的也是不少,但城主担心他的女儿受委屈,便对求亲的人进行了一番考验。 结果,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让城主满意。 城主就是太爱他的这个女儿了。甚至是,对儿子都没有对这个女儿好。真是奇怪。 不过我看公子你们可以去试试啊,以后这北城城主说不定就是你们。” 大娘眼里冒着精光,越说越觉得有可能,先看郁离,白底青衫,太过文弱了一些,陈不休的话又小了一些,还是官居合她的眼: “我看中间这位公子就可以。” “大娘,不好意思,我们有事先行一步。今日多谢了,” 官居抬了抬手里的饼,笑道,“饼很好,我们下次再来。” 回去的路上,郁离总能从官居背影上感受到一些想要尽快逃离的意思,眨了眨眼将之记在了心里。 陈不休倒是真的吃撑了,晃晃悠悠走在后面。 郁离正好走在他的斜前方,陈不休左思右想,像郁离这般看人的眼神都是温温和和的人怎么会伤官居。 误会,一定是误会。 “郁离。” 陈不休叫住郁离。 郁离回过头,眼中带有些许疑惑,陈不休摇摇头: “没什么。” 前面官居也停下来等着陈不休,剩下的三块饼就这么再次出现在陈不休手上。 陈不休弯腰“呕”了一会,一锤打到官居肩上:“官居,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这是浪费钱粮。” “嗯,确实浪费,所以就辛苦你把它都吃了。” “官居,我恨你。” 陈不休咽咽口水,不情不愿小口小口继续奋斗。眼睛一直盯着官居,恨不得把饼扔到他的脸上。 郁离独来独往太久,几个月来还是有些不适应几个人一起,打打闹闹的氛围,陈不休和官居玩闹时他就在一旁看着。 心情淡淡,那种割裂感一直存在。 “给。” 官居不知何时买了两串糖葫芦来,郁离抬眼望去,官居脸上没什么过多的情绪。 那是为什么呢? 随手选了一串,郁离就看见官居把另外一串递给了陈不休:“酸甜的,吃吧,解解腻。” “呜呜,官居,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我要是女子,就一定要嫁给你。” 陈不休被感动得稀里哗啦,再看官居时,眼里多了许多不知名的情绪。 男子也不是不可以。 郁离脑子里一下就闪出了这句话。 简直是莫名其妙。 咬了一口,糖风在嘴里逐渐化开,甜甜的,郁离舒服地眯起眼眸。 他不禁想到,既然官居现在都变了,那他是不是可以接受教自己剑法武功? 回去再次经过同仁医馆时,门口围了几个人。 老妇被拖拽着来到门前,一旁还有一个喊冤的男子。 “我都说了,我只是走到她旁边看了她一眼,谁知这婆子直接赖着我了,真不是我碰倒的她,是她缠上我的。” 男子来来回回解释了很多遍,发现围着的人没有一个信他的。 “就是你,否则人家这么老了怎么还要死死跟着你!” 庄世仁叉腰指着男子怒骂,“真是人面兽心,老人家的腿都磨出血了,你还不承认!” “哎呀,怎么不信我呢?”男子越来越紧张,“算了算了,我自认倒霉,大夫,麻烦你给她看看,我还有急事先走了。” 男子摸出一些碎银,递给庄世仁。 “不,我不要,你做错了事,万一老人家后来出问题又怎么办呢?这钱我可不敢收。” 咬咬牙,男子直接把钱袋子给了庄世仁:“我真有急事,要是……还请您帮我处理一下。” “哼。” 庄世仁冷哼一声,这才帮忙扶老妇进了医馆。 此情此景,陈不休拍拍胸口,感觉逃过一劫:“幸亏那人不是我。” 是夜。 陈不休早早地休息了,郁离再三确认官居还未就寝便清了清嗓子,敲了几下官居的房门。 他一整日都在想该怎样和官居说才不显得突兀,才能让官居答应自己。 等见了官居,那些来回演练的腹稿都被他遗忘得差不多了。前因后果利弊混成一团,郁离僵着身子就这么站在门口看着官居。 “有事么?”话毕,官居让开道,“外面风凉,进来说。” 给郁离倒了一杯茶,官居静坐着等郁离开口。 不催促,也没有不耐。 看郁离迟迟不说,眉色纠结,官居主动询问:“你想让我帮你做事?” “嗯嗯嗯嗯。” 郁离连连点头。 官居心下好笑,从前他的叔父可是一个嘴硬的人,分明说中了他的心事,但他就是死不承认,倒是现在的他比较真实。 也许是他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云简初? 若不是知道面前之人就是云简初,官居险些要怀疑话本里的“夺舍”是不是真的存在。 “什么?” “嗯,唔,呃……我从前的武功招式都记不得了,尽管偶尔能用出几招,但那实在是有些危险。 我们不是同门么,我就想着,你能不能再教我一遍。也许这样我能更快恢复记忆?”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当时我的武功就是你教给我的?” 以郁离的个性是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后背轻易交付给他人,故而他需要有自保的能力,官居倒是不奇怪郁离会这么想。 当初进了云起山庄后,除了刚开始云之仪教了他一些东西,后面练剑什么的官居都是跟着云简初。 说云简初是他的师父也不为过。 “你……是要拒绝么?” 郁离隐隐感觉不安。 “没有。叔父很聪明,我只是担心没有能力,”话锋一转,官居眸色暗沉,问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郁离,那四年,你怎么过的?” 身负重伤,是怎么好的,怎么就当了算命先生,还有又是怎么去的溪河镇。 “也就那样。” 郁离不愿多说,他也不愿拿那些往事去博取官居的同情。 “也可,”官居不急着知道所有,“我记得流月派山脚下有一个湖泊,附近地域宽阔,正宜练剑。若是可以,每日清晨可以去那里。不过,明日暂时不行。” 平日里官居自是不携带佩剑,而陈不休习惯喜新厌旧,剑不称手,便会有一段时间不用剑,如此,官居还需要先挑一把剑来。 决明断后,官居每每用剑总会有之前决明的影子,他甚至觉得自己愈加和云简初相像。 即便后来的每一把剑都比不过决明,都不是决明,官居也厌弃这样。 渐渐地,官居只随身带着一把匕首,而很少用剑了。 郁离也猜到了原因,道:“用树枝代替剑不就可以了?” “也可。” “那我明日在你门前等你。” 郁离得偿所愿,瞧着官居都要比从前顺眼,心情大好,情不自禁抓住官居放在桌上的左手,目光真切。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