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他有点糟糕》 第1章 第一章 所谓重逢 我在自家楼下停下了步伐。 该怎么形容这种无力? 大概是,光踩着阶梯下楼这件事,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力气。 那个叫“孟飞”的人在我生命里消失了382天,然后今晚突然发来一条意味不明的短信——“我在你家楼下,你可以下来一趟吗?” 我承认,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我的心漏跳了一拍,甚至忘记了要怎么呼吸。 那个我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那个曾经伤我至深的男人,就在楼下等着我。 和他分手以后,我删掉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这条未署名的信息,我不该一眼就看出是谁的手笔。 可偏偏每一个数字,都刻在我的脑海里。 曾几何时,这个电话号码,是我幸福的源泉。而后来,我盼它,盼到了绝望的终点。 我在楼下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前男友而已,有什么了不起,姐长得也不赖,还需要吃“回头草”吗?他要是求复合,我就一口回绝了他,让他也感受感受被甩的滋味。 有时候,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 我猜他大概会像从前那样,坐在楼下的石凳上等我,于是我朝着石凳的方向走去,脚上好像灌了铅一样沉。 分手后第一次见面,一般会说什么?若无其事地打个招呼?冷着脸问“找我做什么”? 我脑子空了,完全想不出来。 短短十米的距离,我好像走了一个多世纪。 出乎意料的是,石凳上空荡荡的,他并没有坐在石凳上等我。 那一秒,我竟有点失落。 是的,他把我里里外外伤了个遍,我竟还有失落感,真是可笑。 我们之间连最基本的默契也没有,还能有什么呢? “宝渝。”我的身后,传来了他不高不低的喊声,听不出什么深情,也听不出一丝陌生。 我鼓起勇气回头,只见他拿着两瓶茶饮料小跑过来,路灯的光梳着婆娑的树影,打在他颀长的身形上,打在他黑漆漆的外套上,令我格外看不清。 看他小跑的步调,对比我脚下的沉重,我觉得我又输了一遍。 他对待我,总是那么“游刃有余”。 何宝渝啊何宝渝,你有点骨气行不行,人家平常心待你,你就不能平常心待人家? 他跑到了石凳边上,我也走到了石凳边上,两个人一股脑坐了下来,谁也没说话。 他把手上的一瓶茶饮料递了过来,我用平常心接过了。 但我只是拿着,没有打开。 我一直在想,该说些什么,可我没有开口。我连谁先开口都要跟自己较劲,总觉得先开口就输了。 这段关系里,我已经一败涂地,只想挽回一丁点脸面。 我们拘谨地坐在石凳上好一会儿,远远看着小区门口的垃圾站,居民来了又去,仿佛是什么好看的风景。 然后,他开口了。 “大三这一年,我基本泡在实验室里做课题,教授免了我期末考,我不用复习,还有时间去车展做做兼职。”他说出这番话时,轻松得不像是面对前任,而是面对一个知心好友,“对了,我还拿了奖学金,五千块。” “哦……”我不知道该给出什么反应,他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我是他的谁,我知道又如何,既然他对我无心,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一连串问题缠绕着我,令我不得安生。 可他就像好久没跟活人说过话一样,叙述着分开后这一年来的经历,事无巨细。 他从来没考虑过我想不想听。 他一通“输出”以后,我们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就像舞蹈时背景音乐突然停了,舞台上的我们很难自行找到节拍。 既然他不是来求复合的,我想,我该望着他的眼睛,郑重地对他说一句“以后,别来找我了”。 然而,当我侧过脸,在这个微凉的深秋看向他的眼睛,我的心如被刀狠狠地割了一下。 路灯下,他双眼通红,血丝分明,眸中饱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深情,伴着未足以流下的泪水,诉说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 他从小就是公认的“傻小子”,大大咧咧,没心没肺,这个破碎的形象和他的“人设”极不相符。 我好像偷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马上正襟危坐,目视前方,把喘过的一口大气压了回去。所以,他刚刚一直以这种状态来跟我说话? 那一刻,我承认我心软了,目睹这么伤情的他,我手足无措,茫然若失。 原来,那个曾经以捉弄我为乐的小男孩,也会这么沧桑和狼狈,双目疲惫,满脸胡茬,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活成什么样都无所谓。 怪我眼眶太浅,明明不算伤心,眼泪一下子就滑了下来。 现在算怎样,他想表达他丢了我,自己过不好是吗?明明是他先不要我的……我还能在一个坑里栽倒两次? 也许,他这种表现不是因为我,我不能自作多情。“很晚了,回去吧。”我从石凳上站了起来,语气尽可能冷淡。 “嗯。”他没说什么,跟着站起身来,身材还像从前那般高大,足以把我的影子完全覆盖。 南方有一句话,叫“电灯柱挂老鼠箱”,形容情侣身高差距大。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经常被朋友这么调侃。他是一米八八的高个儿,四肢修长,身材优越,而我只是一米五的“小胖猪”,跳起来也亲不到他。 他当初看上我什么呢?够矮好欺负?够胖好手感?算了,不想了,反正我俩是过去式了,将来我一定要找一个帅气多金的老公,给他发一份请柬,感谢他当年“不娶之恩”。 入了夜,小区里确实有些凉意,我着急下楼见他,衣衫单薄,不自觉地抚了抚手臂。 而他当然没有脱下大衣为我披上。 生活不是偶像剧,要求一个直男想到这一层,还不如相信“我是秦始皇”。 “谢谢。”我举起手里的饮料晃了晃,礼貌地道谢,随后潇洒地离开了。 他不需要知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的内心早已兵荒马乱。 我上楼回到家里,第一时间扑到阳台上去看,看他还在不在原地。 可惜南方的树木至今茂盛,茂盛得完全没有一丝空隙,彻底遮挡了我的视线。北方的朋友也许难以想象,偏南的省份,是到春天才会落叶的。 这样的深秋,没有悲情,却凉透了心。 打那莫名其妙的一夜之后,孟飞没有再联系我。 我也很识趣,没有去打扰他的生活。 他大三这一年干了什么,关我屁事! * 大四开始实习以后,我搬回家里住,没有住校了。 我是独生女,当初不想远离父母,选择了同城的大学。这个选择是对是错,很难以单一的基准去评判。 这座城里,有我的喜悦,也有我的悲伤,就算我想逃离,也逃不出去。 选一个青梅竹马的人做初恋,注定要承受一些苦楚,例如,城里到处是我和孟飞的回忆,如影随形。 我再听到孟飞的消息,是在一个月后。 一天晚上,老同学潘伟杰在微信上联系了我,对我说:“宝渝,孟飞的事,你听说了吧。他现在状态很不好,我知道你俩分手了,但作为老同学,关心他一下不过分吧,你知道的,他最听你的话了。” 看到这条信息,我承认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上。 “他怎么了?”我着急地问。 “你不知道?你看他扣扣个签。”潘伟杰只回了这么几个字。 这事倒有点为难人。 大二分手以后,我把孟飞的联系方式删得干干净净。 原因不是怕尴尬,而是怕将来看到他恋爱结婚的消息,我会受不了。 如果你真心爱过一个人,你会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凌迟。 删掉了他好友的我,要怎么看他的个性签名呢? 我沿着记忆去搜索他的号码——我不想记得,可我忘不掉这串数字,当年他加我好友的时候,我乐得像个傻子,把这串号码背了一遍又一遍。 如今想来,这何尝不是一种幼稚? 腾讯是个贴心的公司,作为“陌生人”,我也能看到他的个性签名——“最爱我的他,走了。” 孟飞说过,小时候父母工作忙,陪伴他长大的,是外公。 算一算年岁,他外公应该不止九十了。 严格来说,是笑丧。 但这种事情,亲人总是难以接受的,人之常情。 我踌躇了许久,不确定应不应该重新加他为好友安慰几句。 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若非伤心欲绝,找不到出口,他不会写在个签上。 也许他之前来找我,是为了舒缓失去外公的愁绪?从结果看来,也没什么用嘛…… 不过,潘伟杰说的话也在理,我作为老同学兼前女友,安慰他两句好像不过分吧? 电脑前,我一个人在煎熬,一个人在对抗。那种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的心情,就像面对着已经删除了两个错误答案的单选题。 “阿妹,出来吃苹果!”房门外,妈妈在喊我,“阿妹”不是小名,我也没有哥哥,这边生女儿的,家家户户都这么叫,妈妈也就这么叫了。 妈妈的“催促”成为了我靠近孟飞的催化剂,仿佛是一种天意,让我下定决心去按下那个加好友的按键。 鼠标点击。 忐忑不安。 要命的是,这时候一个念头冒出来了。 对方要是后来没给我发过信息,他是不知道我删除他好友这件事的,现在加回来,岂不是“此地无银”? 我快被自己蠢哭了。 本想着好歹到大厅吃点水果冷静冷静,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秒通过了好友申请。 他……在线隐身? 这波操作让我把水果抛诸脑后了。 我正在思索怎么开口,在输入框里敲上“你家里的事我都知道了”,觉得不妥,改成“你现在还好吗”,又觉得矫情,最后把这几个字都删除了。 面对他,我就憋不出一个字。 “有事?”他发来了两个字,我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冷漠。 他是懂得怎么伤我的。 我气不过,不想承认自己还关心他,把“锅”都甩给了潘伟杰。 “潘哥说你心情不好,让我安慰你几句。”这句话发出去倒是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没过多久,他发来了一段话:“我没事,外公前几天走了,走得很安详,没什么痛苦。” 前几天?这么说来,一个月前那次见面,不是因为外公去世了。 “节哀顺变,保重身体。”我的回答很“官方”,谁也挑不出毛病,也许他认为这种安慰是我“不情不愿”的,直接就不回复了。 我等了他很久,以为至少还可以得到一个“嗯”,结果什么都没有。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外头的男人死绝了是不是,我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绝情的破玩意! 我抹掉眼泪,走出大厅吃苹果,一口一个爽脆,就当它是孟飞那样啃,啃碎了咽下,方解我心头之“恨”。 当我吃完苹果回到房间时,我惊讶地发现,他又给我发来了一条信息。我连忙握住鼠标打开,就像黄帝拆开八百里加急的信件一样焦急。 “周六陪我去散散心。” 陈述句?这人礼貌吗?他不用征求一下我的意见,或者先问问我有没有空?万一我周六有约呢? 狗男人,自以为是。 我在聊天框里敲下“周六没空”四个大字,却始终没有发出去。 我也不是怕和他见面,但这种见面不应该能避则避吗?我可是他的前任,前任耶! 一想到潘哥说他“状态很不好”,我又心软了下来。 算了,陪陪他吧,就当感谢他曾经陪我走过那么长的一段路了。 于是,我收拾心情,给他回了一个OK的表情。 今年发生了很多事。 年头,我和我的“孟飞”闹离婚了,不过只是闹,没有离。 和好以后,我答应给他写一封“很长很长”的情书。 谨以我们来时的路,致敬我们来之不易的婚姻。 80%真人真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所谓重逢 第2章 第二章 初遇那年 周六的前一天晚上,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好几个小时,最终放弃了“挣扎”。 凌晨四点,我起来打开电脑,想玩会儿游戏,没想到打开扣扣,发现孟飞还在线。 这人怎么回事?跟我一样失眠了? 我隐了身,他没能看见我,我却能看见他。 以前我经常偷偷看他,爱得鬼鬼祟祟,如今隔着一条网线,我倒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他了。 真讽刺。 先沦陷的人一文不值。 明天见面,不,过了零点就算今天了,今天见面,他会有怎样的举动?嘤嘤求复合?和前女友出去散心,这件事本身就不合理嘛! 我一个人纠结到了天亮,没有结论,换了一身衣裳出门。别人家新丧,我总不好穿得花花绿绿的,便选了一条素净的白长裙,圆领窄腰,裙摆处带点黑色细花,也算庄重得体。 我们交往的时候,他习惯周末九点整坐在楼下的石凳上等我。今天他是七点十五分消失在线上的,期间一小时四十五分钟,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梳洗?打扮?这只是我的想象,实际上做齐了也花不了那么长时间。 我按照以往的习惯,九点整来到楼下。其实我早就想下来了,但我不能表现得太热切,所以选择了踩着点下楼。 一个月前的相见在大晚上,我没能把一切看真切。这一回,我总算能在日光下看清他的脸。 我认识的孟飞,高大帅气,阳光鲜活,眼里极有灵气,仿佛什么鬼主意都能够从这一双黑瞳中冒出来。他不是传统意义上高冷的美男子,优越的外表和他幼稚的行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过去他爱捉弄人,交往的时候,我们还在商场里演过一场“姐夫和小姨子”的感情大戏,把柜台前的销售姐姐唬得一愣一愣的。他爱闹,但从不透露心事,像这般安静,耐心地等待着我,我甚至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到了绝症晚期。 阳光下的他,有些显而易见的疲态,眼睛不像从前有神,就像被什么妖怪吸食了精气。他还穿着那一件又宽又厚的黑大衣,气质上沉稳而大气。我承认他穿什么都好看,他是天生的衣架子,将军肩,狗公腰,连臀上的流线都恰到好处。 有这样的男人在身边,我怎么可能没馋过他的身子呢?可他始终不肯与我亲近,我们之间不可能越过那条线。 这大概是,他给我留的体面。 这么想来,他人也怪好的,还怕我未来老公会介意。 “去公园走走,行吗?”石凳前,他问得小心翼翼,生怕我回绝似的。 我既然出门了,就不在乎去哪儿,默然点了点头。 我家小区八百米开外有个小公园,平时很多家长会带自家孩子去玩,那里十分热闹。 一路上,他拿我当朋友,把他外公离世前后的事都告诉了我。 老人家拉了两天肚子,然后在睡梦中“走”了,确实没什么痛苦。 他叙述的语气很平淡,神情却压抑,眉心的皱褶一直没被抚平。 我想安慰他,但除了一声“节哀”,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我拿什么身份安慰他?老同学?前女友?如果这时候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对彼此而言就是一种逾越了。 与其说胆怯,不如说畏惧。 我害怕再靠近他了。 这破天气太奇怪了,明明阳光普照,转眼就下起了粉末状的毛毛雨。 我犹豫了许久要不要撑伞,觉得还是淑女一点为好,于是掏出了包包里的折骨伞。 这伞撑起作用不大,对斜着吹的毛毛雨更是毫无效果,我瞬间就后悔了。 把伞撑起又收,不很神经病? 面子支撑着我把伞“一撑到底”,可我又不能由着他一个人淋雨,便举着雨伞倾向他。 一个一米五的姑娘给一个一米八八的高个儿撑伞,怎么看也撑出了一点“自由女神擎火炬”的感觉。再加上这是单人伞,我还得和他保持距离,处境就更“艰难”了。 偶像剧里的桥段都是男主接过伞,顺势将女主扯进怀里的,但显然这事不会发生在我和孟飞身上。他瞟了我一眼,将我带到了公园花艺室的檐下,静静地等雨停。 我“合理”地在檐下收起伞,伞上的雨水“粘”在伞面上,没有汇成清流滑下去。 这种雨真是……尴尬。 孟飞平时话多得很,少说两句要死的那种,如今却安安静静地眺望着公园里朦胧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能他和我想的一样,为什么会这么无聊,跟前任在公园里看雨…… 谈个恋爱,脑子都坏掉了。 这时候,孟飞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两颗草莓味的糖果,将其中一颗递给了我。 “吃吗?”他低声询问。 是我喜欢的品牌和口味。 他知道? 心如止水的时候,不该考究一颗糖的来源和含义。 “谢谢。”可能是我的客气让他退避三舍,他没有继续说什么,顾自把草莓糖从糖纸中拆出来,投进嘴里,吃出了口香糖的感觉。 园艺室对面是一个儿童乐园,巨大的棒棒糖滑梯吸引着绝大部分的小孩,另外有几个小一点的孩子趴在滑梯外的“大瓢虫”上面,一名五六岁的“大孩子”跟着爬了上去,将其他人“横扫干净”。 我认识孟飞的时候,他大概就这么个岁数。 如果必须用一句话总结我们的相遇,那一定是“冤家路窄”。 * 初见孟飞时是怎样的场景,我至今还历历在目。 那天幼儿园里,我们这些孩子个个坐得端端正正,等着被保育员表扬。那时候,保育员牵来一个小男孩,笑眯眯地对大伙儿说:“小朋友们,这是新来的孟飞同学,大家鼓掌欢迎。” 我跟随大家一起鼓掌,心中却不屑。这家伙瘦得跟猴儿似的,邋里邋遢,衣服上的褶子比我外婆脸上的都多。不仅如此,他眼珠子黑不溜秋的,极不安分,铁定是个一肚子坏水的人。 他一来就站在那儿傻笑,到底有什么可乐的? 我向同班的何宝宁——我二叔的女儿抱怨:“宁宁,他好脏啊!” 那种嫌弃,溢于言表。 “姐,要对新同学好一点。”她反而比我看得开。 要知道,一个五六岁的小公主,对衣裙的整洁度是有执念的,像孟飞这样傻乎乎,脏兮兮的男孩子,在我眼中就是橱柜里的蟑螂,恶心死了。 我这么自命清高的性子,自然会被“蟑螂”盯上。 乖巧的大小姐和这种垃圾堆里的小孩,天生就是八字犯冲的。 从此以后,我就再没有安生的日子。 幼儿园的最后一年里,我们班被他闹得鸡飞狗跳:我们在课室上课,他趁我不注意把我的画涂成了哭脸,惹我撕了他的画纸;我们在户外活动,他往我衣兜里塞了一条毛毛虫,不仅吓哭了我,还连带吓哭了好几名同学;我们在休息室午睡,他把臭袜子脱了盖在我脸上,气得保育员马上“正班风”;最过分的是,他故意把我马尾上的珍珠头饰扯坏了,我发飙和他干了一架,保育员不得已请了家长……反正他的恶作剧,是层出不穷,不胜枚举。 我对他这个人吧,不能说恨之入骨,只能说不共戴天。 好不容易熬到了幼儿园毕业,老天爷跟我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 我和这家伙被派到了同一所小学,还分到同一个班上! 我还得忍他六年?! 这事对我打击不小,以至于那段时间,妈妈经常忧心地问“阿妹怎么不开心呀”。 你的“死对头”在你班上,还得在你面前晃六年,你能开心起来? 其实孟飞的“敌对”对我来说不是最难受的,让我难受的是其他同学的态度。 “就近入学”的政策注定了半个班都是“老熟人”,只要大家联手“一致对外”,将孟飞孤立,他就没有嘚瑟的资本。但,大伙儿似乎对他格外关照和宽容,尤其是宁宁,这样更显得我小肚鸡肠。 行,坏人我当,他孟飞的日子休想好过! 想是这么想,现实又是另一回事。小学六年,我像是拿错了悲情女主的剧本,什么倒霉事都让我赶上了。 有一件事,我没法印象不深。 我们这边管纯白的帆布鞋叫“白饭鱼”,体育课是必须穿“白饭鱼”的。 但四年级的某一天,孟飞没有穿它回来。 同班的刘奡见孟飞被体育老师罚跑,编了一首打油诗挖苦他:“白饭鱼,掉沟渠,孟飞追到渠里去,吃屎吃成大美女!” 那一回,我第一次见傻不拉几的孟飞那样愤怒,那样失控,对刘奡大打出手,拳拳不留情面。 仿佛真想打死他。 结果呢? 结果刘奡躲得快没什么大碍,倒是孟飞打架的时候把无辜的我撞倒了,导致我右腕骨裂。 感谢孟飞同学的冲动,我打了将近一个月的石膏。 这梁子结深了,谁也不想去解。 偏生下半个学期调整座位,班主任邓老师——那个其貌不扬的“老男人”,竟然打算让孟飞做我的同桌! 邓老师的考虑是,我成绩不错,他成绩垫底,恰好一帮一。 让我帮他提高成绩?他做梦! 这个学期之前,邓老师并不知道我和孟飞关系那么差。 他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对我“处刑”——在班上公开调座位。 “孟飞,你坐到宝渝隔壁。”邓老师扶着金丝眼镜,盯着预制的表格严谨地调配着。 我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我的手腕还没好全呢! 怎么能这样羞辱我? “我不要,我不要和孟飞做同桌!死也不要!”我没法忍住,当着全班的面,毫无征兆地爆哭起来。 我把唯一的一次当众丢脸,怪罪在孟飞头上。 椅子还没挪过来的孟飞,傻眼看着这样的我,人都蒙了。 他大概到那一刻才意识到,我对他有多厌恶。 邓老师也没想到我会抗拒成这样,一时无言。 “老师,别为难姐姐了,孟飞坐我隔壁吧。”宁宁举手,为我解了困,也给了老师台阶。 “那孟飞坐宝宁隔壁,张玥坐到宝渝隔壁吧。”邓老师为了安抚我,顺着台阶下去了,我也终于不用再为同桌掉眼泪。 打那以后,孟飞似乎收敛了一些——至少没在我衣兜或者笔袋里放昆虫了。我以为我们会这样“相安无事”直到毕业,没想到,后来的“阴差阳错”,会彻底改变我俩的命运。 * 我们怔怔地看着公园里的孩子在“大瓢虫”上面玩了一会儿,毛毛雨停了。 “中午我请你吃饭。”孟飞突然说,他扭过头来看我,已经没多少当年邋里邋遢的影子了。 他早把草莓糖吃完,而我,只是把它攥在了手心。 踟躇不前的,念念不忘的,从来只有我一个人。 “不用了,我妈应该已经做好饭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他知道这是我拙劣的借口。 “那……我送你回去。”他的迟疑让我觉得,他还有话要说。他对待我这个前任,就像酒楼里的服务员提着开水走到半路,烫手了,送出去不是,往回走不是,放在原地更不是。 我不习惯他这样。 印象中的孟飞热烈而张扬,跑步撞树上还能笑出声来。 我没把他那点小心思挖出来,就算他想和我重新开始,我也不可能答应。 他当初伤我有多深,我就有多害怕。 孟飞配合着我的步调,将我送回居住的小区,并且目送我上楼。 我知道扒在阳台上看不见他,于是在二楼躲了一会儿。 再下楼探头看石凳的方向,他还在。 他在不安地来回踱步。 这样一点都不浪漫。 但,我能感受到他的焦灼。 一个二十多岁大男生,就像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一样,进退失据。 第3章 第三章 同学聚会 孟飞给的草莓糖就像手雷,我攥在手里,放在桌上,藏进抽屉,都觉得不太合适。 就是舍不得吃。 我承认自己对他余情未了,但我不会上赶着找虐。 何宝渝啊何宝渝,一个“挖空心思”甩掉你的男人,你就不该给他好脸,更不能有半点恻隐。 这是底线。 我“恶狠狠”地把糖丢进包包里,眼不见为净。 周一到“通际”公司实习,我顶着一双大大的“熊猫眼”出现。大学室友兼实习同事姚萤一见面就调侃:“你怎么这个鬼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昨晚点了十个男模。” “我倒是希望有男模。”我耷拉着脑袋回应。 “下班姐姐带你去见识见识?”她挑了挑眉,好像很“懂行”的样子。 “得了吧你。”我拉开工位上的座椅,像一尊大佛坐了下去。 姚萤这家伙,娇滴滴一个,比我还瘦几圈,虽然嘴上没把门,但人比纯净水还要清纯。别说找男模了,真有雄性动物撩她,她绝对跑得比兔子都快。 “说嘛,什么事。”她故意撞了撞我的手肘,看了一眼大门——确认上司佟经理还没到。 “孟飞来找我了。”我连椅子一并转了过来,语气尽量平静,“没干什么,就聊了会儿天。” 姚萤一副“OH,My God”的表情,义愤填膺道,“宝,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快倒出来!渣男那么对你,你还跟他聊天?” 姚萤是知道些内情的,一年前我和孟飞分手,难过得死去活来:上课掉眼泪,吃饭掉眼泪,睡觉掉眼泪…… 那会儿,她担心我担心得要命。 幸好,时间冲淡了一切。 但我相信,她忘不掉目睹过的一切。 “宝,听我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下一个绝对更好,你千万别答应跟他复合!他可能就是一时找不着更好的,拿你做备胎,你别被他骗了。”姚萤说得激动,比我妈还要紧张我的感情生活。 “什么跟什么,他也没说要复合……”我小声地嘀咕。 “宝,他这是在钓你,不主动,不抗拒,不负责,妥妥的渣男行径,你可千万别上当。”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那么犯贱……”我拍着她的手背安慰,思绪有些凌乱。 要说孟飞没爱过我,我是绝对不相信的。遗憾的是,这份爱的保质期太短。 是的,我们只交往了十个月,最后以一种不算惨烈的方式划上了句号。 不是所有的爱情都惊天动地。 有些感情就像路边的野花,自己盛开,自己枯萎,自然得顺应四季。 我和孟飞的感情,大抵如此。 时间去到了九点整,佟经理,一个充满知性美,总是盘发穿职业装的女人,踩着恨天高来到公司。 她的身后,跟着一名特别秀气的男生,他个子不算高,然而皮肤光滑,毫无瑕疵,白皙得让女生汗颜。 “姚萤,宝渝,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和你们搭档的实习生,韩域。”佟经理扬手介绍。 “唐宋八大家之首?”一见新人,姚萤便兴奋地打趣。 韩域笑了笑,笑容很干净。“区域的域。” “我叫何宝渝。”我礼貌地介绍过自己,露出一种职业微笑。 “我叫姚萤,萤火虫的萤。” 我萤姐待人接物,比我奔放热情,这也是她路人缘好到逆天的原因。然而,有人很吃这一套,有人却觉得她不够真诚,可能对象还分e人还是i人? 总而言之,我们仨相处得不错,佟经理知道我们是“三张白纸”,也没有安排太多太难的任务。 “通际”这家公司是做外贸发迹的,后来渐渐成为国内外品牌的集散地,开始为人所熟知。 简单来说,它就是一个中介平台,品牌准入条件十分苛刻,而一旦成为“通际”的一员,品牌价值就会水涨船高,品牌订单随之而来。 我们的工作,就是协助销售把各大优质品牌放到自家的“篮子”里去。 “姚萤,你把上周的日化资料整理一下;宝渝,你参考去年的资料,做一份新的汽车行业品牌精选;韩域,你协助宝渝筛选一下品牌和卖点,还要把关一下翻译……”佟经理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任务,那橙红色的嘴唇一张一翕,说起话来就像水里的金鱼。 “是。”我们三个说干就干,干劲十足。 “韩域,你是什么专业的?”我好奇佟经理为什么让他把关翻译。 “英语翻译,外贸方向。” 他的回答在我的猜测范围之内。 “你呢?”他反问。 “工商管理。” “为什么来这里实习?” “学校和通际有合作,实习名额多。”这种情况下,我很难老实交代自己是盯上了这份一天有80块钱用工补贴的工作。 我们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直到中午,我才看到了宁宁的微信留言。 “姐,老邓从国外回来了,约大伙儿周日聚一聚,你去吗?” 老邓……多熟悉的称呼。 十年了,他终于回来看我们了。 “去。”我动容地回复,不管会不会遇到孟飞,反正这一趟,我是去定了。 小学班主任邓老师,人称“老邓”,将我们这群疯娃子,从一年级“拉扯”到了六年级。 我们从未设想,毕业照里的老师不是他。 六年级下学期,我们突然收到了他即将移民的消息,顿时觉得晴天霹雳。 我坚信,不是所有的老师离开,都会有这样的“待遇”——临别时,我们班36名学生,个个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老邓也哭着答应,一定会回来看我们。 我始终相信,他心里记挂着我们这群孩子。 有别于其他老师,老邓的教育方式,从来不走“寻常路”。 例如,他为了让我们积累更多的写作素材,会故意在课堂上唉声叹气:“哎,今晚吃什么好呢?要不你们每个人站起来说说,晚餐想吃什么,给我点参考。” 对于他这种“无理”的要求,学生不会觉得厌烦,反而觉得有趣,个个跳起来给他“参考”。 张玥:“我想吃松子鱼。” 老邓:“为什么想吃松子鱼?” 张玥:“因为妈妈工作很辛苦,她很少做这么复杂的菜。” 老邓:“体谅一下妈妈,她得空会给你做的。下一个。” 刘奡:“我想吃客家豆腐。” 老邓:“为什么想吃?” 刘奡:“我外婆是客家人,她做的豆腐最好吃了。” 老邓:“外婆的味道,确实千金难买。下一个。” 孟飞:“我想吃麦当劳。” 老邓:“为什么?” 孟飞:“不为什么,没吃过。” 这时候,班上爆发出一阵狂烈的笑声。 虽说那个年代麦当劳还是稀罕的东西,但不至于寻常百姓吃不起。 老邓:“你这个想吃的理由最充分了,我也没吃过,看看今晚要不要去尝一尝。下一个。” …… 老邓就是这么一位睿智的老师,一不打二不骂,尊重我们每个人的想法,呵护我们每个人的自尊,就连最调皮捣蛋的孟飞,也不敢在老邓面前造次。 师恩难忘。 我很期待与他再见。 “宝,去吃饭了,走不走?”这时,姚萤在我面前晃了晃手掌,打断了我回忆的思绪。 我仿佛一下子从十多年前的课堂回到了现实。 “啊,去。”我如梦初醒,拎起包包就走。 韩域大概看出来我有心事,故意走在后头宽慰。 “如果真有事,请假也没关系,我可以搞定。” “没什么大事,放心。”我笑笑说。 韩域是个可靠的同事,温暖,体贴,有责任心。 不得不说,可以和他共事,是我的福气。 * 转眼到了周日,和老邓阔别十年相见的日子。 为了表示尊重,我挽起了长发,穿上了衣柜里最贵的中式高定——淡绿针花雕细脚,莲池墨染水芙蓉。这是早几年参加表姐跨国婚宴时妈妈给我准备的,据说不便宜。 我化了一个淡妆,在镜子前照了照:姐明眸酷齿,清纯可人,不算国色天香,也算得上小家碧玉,怎么孟飞就瞎了眼呢? 我极少打扮得这么漂亮,孟飞今天要是去的话,不知道看见我会作何感想。 老邓的约,他应该会赴吧…… 不见忐忑,相见更忐忑。 我打车来到约定的酒店,原来这里有一家五星级自助餐餐厅。不得不说老邓太贴心了,众口难调,选择自助餐准没错。 我走进了餐厅,沿着长桌一排走下去,很快就认出了我的恩师。 老邓没个正形地坐在椅子上,和早到的几位同学相谈甚欢。他还是老样子,圆脑瓜,圆眼镜,圆身材……要说和当年的区别,大概就是头发的密度了。 我记得当年闹过一个笑话:老邓长相“着急”而且有点“中年发福”,我们这群小屁孩都以为他年纪很大,快要退休那种。后来谁意外看见校长室里的教师简介,才知道老邓当年只有二十九岁!一个三十不到的男人,怎么就长出一张五十九的脸了? “邓老师。”我站在桌前,轻轻地唤了一声,他定睛看了我三秒,才认出我是谁。 “哎呀,是宝渝啊,长得这么漂亮,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老邓哈哈大笑,顺手搂了搂身旁的女人。 我这才看到老邓身边坐着一个陌生女人,斯斯文文,腼腆干净,一副不太爱说话的样子。 我还没问出口,同学们马上给我解了惑:“这是师母,快叫人。” 啊,原来老师结婚了呀! “师母好!”我像幼时一样爱鞠躬,老邓见我成年了还这么乖,催促着我别客气快落座。 “老师,您这才给我们找到师母,也太慢了吧,我们班的张玥都结婚了,宝宝都快出生了。”刘奡从来都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 当然老邓是不介意的,他一直以来的风格就是“随性”。 “我有什么办法,缘分现在才到。”老邓耸耸肩,与我们同龄人别无二致。 “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们生个小师弟?”刘奡追问。 “这也看缘分吧。”老邓新婚,对师母是真的宠,师母刚拎起筷子,他已经把整碟三文鱼挪到她面前了。 老邓长相一般,身材一般,但人是一等一的好,师母眼光独到,一定也是有福之人。 “一眨眼,你们都这么大了。”邓老师看着我们几个,感慨岁月流逝,比了比桌子,“我记得我走的时候,刘奡才这么点儿,还经常跟孟飞打架呢!对了,孟飞呢?到了没?” 能被老师日夜惦记的,一般不是获奖无数的,就是调皮捣蛋的。 “到。”那一声点名式的回应,让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揪了一下。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