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请闭眼》 第1章 上岸 夜幕笼垂,江上迷雾缭绕,灯火朦胧。 一艘小船在江面上漂荡着,船头悬挂着的灯笼随风摇曳,发出微弱的光芒。 姜明舒渐渐转醒,发现自己正置身于茫茫雾海之中。透过雾气,隐约可见远处一座孤塔耸立,塔上灯火通明,但那光亮却在雾中不断扭曲、跳跃,教人看不真切。 这是什么地方? 姜明舒纤指紧扣剑柄,眉头微蹙,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更不记得自己是为何而来。只感觉心头突突直跳,似是有什么要紧事,偏偏又想不起来。 忽而一阵阴风略过,吹得她罗裳翻飞,那雾气徐徐散开,姜明舒这才得以看清四周—— 但见茫茫江面上,竟还有七艘与她所乘一般无二的乌篷小船。每艘船上皆立着人影,细细看去,乃是三男四女。这些人都身着各异,或锦袍玉带,或素衣荆钗。 此时,八艘小船在江心围作一圈,随波起伏。 “看来,这次又要死两个人了。” 开口的是一个武僧,他身披褪色僧袍,脚蹬泥泞布鞋,手中擎着条齐眉棍,棍头缠着二尺红绸,随风猎猎作响,端的是一副威风凛凛之态。其身形魁梧,面容刚毅,不怒自威。 “真......真的会死人吗?”不远处一个身形瘦弱的郎君瑟缩着问道,声音细若蚊蝇。 “嗤——”一旁的紫衣女子轻蔑一笑,柳眉微挑,杏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当然会死人了,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不过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怯弱成这样?” 那郎君闻言,身子猛地一颤,竟直接瘫软在了船头。想他本也是簪缨世族的公子哥儿,只因挥金如土,不事生产,一朝将祖上积攒的家业败了个彻底。 正当他走投无路之际,恰巧遇着个青纱蒙面的怪人,口口声声说能助他重振门楣。他也是一时鬼了迷心窍,竟真随着那厮来到了这诡异之地。 而此刻他见到那灯塔上烛影幢幢,四周江水翻涌,方才恍然惊觉,隐隐猜得自己恐怕是着了那厮的道儿,惹上了什么不得了的祸事。 “早知如此,我便是饿死街头,也不该听信那妖人的鬼话!” 他双手捂着脸,嚎啕声撕心裂肺,在江面上荡出层层回响。暮色中,那哭声混着浪涛声,竟压得整条船都沉了三分。 妖人?鬼话? 这郎君怎么倒像是被哄骗来的? 姜明舒压下心中的惊悸,抬眼重新环视这方诡谲天地,江面上幽芒浮动,映照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 她深吸一口气,左袖中手指微蜷,声音却刻意放得平缓:“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武僧明显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咦?新来的?”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一身碧色罗裙的女子,见她神色不惊,不由咧嘴一笑,“倒是个胆子大的,这样的阵仗寻常人早吓得如同那小郎君般哭天喊地了,小施主倒是镇定。” 姜明舒眉梢未动,只淡淡道:“所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话落,她的目光略过武僧,但见其身后黑水无涯,雾气下似有巨物游弋。 “咯咯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自旁传来,紫衣女子轻抚腰间弯刀,朱唇勾起一抹笑,“小妹妹,问这么多做甚,横竖只能六人上岸,你们两个……”她手指轻点,“既然是新人,不如识相些,自行了断倒也算痛快。” “自行了断?”姜明舒握着剑柄的手又紧了几分,她唇角微扬,眸中却无半分笑意,“若是我不愿呢?” 姜明舒的目光扫过其余众人,无非是垂首不语或是冷眼旁观,无一人想要出声。 显然,这紫衣女子所言,便也是大家心中所想了。 “这可由不得你,”紫衣女子轻笑一声,随后纤指一挑,寒光乍现,刀锋直指姜明舒,“记好了,本姑娘名叫谷雨宁,取你性命的人。” 话音未落,一声凄厉的尖叫骤然响彻江面。 “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那柔弱郎君踉跄着后退,声音已经抖得不成调子,眼睛却依旧紧盯着江面。 众人这才惊觉,原本平静的江面此时已暗潮翻涌,水下黑影游弋,搅起层层浊浪。几个庞然巨物正缓缓逼近,幽绿的瞳孔在黑夜中闪烁,如同鬼火般森然。 “没人说过会有这些东西!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放我走!放我走!”那郎君崩溃哭嚎着,突然脚下一个踉跄,竟直直栽入了江中。 黑水瞬间将他吞噬,他拼命挣扎,双手拍打着水面,激起大片水花,然而下一刻,数道黑影骤聚…… “啊——!!” 凄厉的惨叫嘎然而止,江面翻涌起猩红的水花,随后又渐渐归于平静,唯余几圈涟漪缓缓扩散。 “他倒是懂事,竟然主动投江了,”谷雨宁笑意盈盈,“也省得我动手了。” 姜明舒尚未从方才的变故中回神,远处高塔的灯火却骤然熄灭,整片水域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死寂仅仅维持了一瞬—— “哗啦!” 水花炸裂,无数黑影自江底翻涌而出,嘶吼着扑向各艘小船。刀剑出鞘声、怒吼声、怪物的尖啸声顷刻间充斥着整个江面。 而此刻,姜明舒的船身猛然一震! 两只六爪人面怪攀附在船舷两侧,湿滑的触手拍打着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终于看清了它们的模样——灰白如尸的皮肤上覆满黏液,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漆黑的空洞,而那张扭曲的人脸,竟正对着她诡笑。 寒意瞬间窜上脊背。 她反手拔剑,剑锋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金芒,直取怪物咽喉,然而那东西身形诡异地一扭,竟贴着剑锋巧妙滑开,六只触手如蛇般瞬间朝她绞来。 “唰!”一道蓝光破空而至,硬生生将怪物劈退数尺。 黏液飞溅,那怪物发出一声刺耳的哀嚎,灰白的皮肤上裂开一道狰狞伤口。 姜明舒倏然回头。 一袭蓝色道袍的女子立于船头,手中由铜钱而铸成的剑犹自嗡鸣。她并未多看姜明舒一眼,只是冷冷道:“谢就不必了。”话音未落,人已纵身掠回自己的小舟。 而那船上,三只怪物正疯狂撕咬着船舷,只见道袍女子剑势如虹,每一剑都带着凌厉劲风,直逼得那怪物连连后退。 见状,姜明舒眸光一凛,手中长剑倏然震颤。 “星悬九霄,剑引沧澜!”她旋身而起,碧色罗裙在夜风中绽开,“一剑——破乾坤!” 数道剑光如骤雨倾泻,江面上顿时光华大盛,剑气所过之处,黏液与血水漫天飞溅。 “该死!我的灯笼!”谷雨宁弯刀刚划穿一只怪物的咽喉,转身就见自己的那盏朱漆灯笼已坠入江中,她的心猛地一沉。 在这里,所有的事物都有可能成为人们存活的关键。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来到这里,她深知这灯笼的用处,而现在灯笼已失,等待着她的或许只有死亡。 然而,预想中的死亡却没有降临,反而那些张牙舞爪的怪物竟齐齐在她的船前停滞,触须茫然地探向黑暗。 武僧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谷雨宁这边的异常,多次的经验让他瞬间明白了过来:“大家快将灯笼熄灭!” 霎时间,江面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怪物们发出了困惑的嘶鸣,六只触手在船板上盲目抓挠着,姜明舒屏息凝神,剑尖精准刺入了怪物的咽喉,黏稠的血液喷溅在她的裙摆上,随后是接二连三的落水声。 “原来如此,”谷雨宁松了一口气,她的声音中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这些畜生是靠光亮来攻击人的。” 此时,江面上只剩下七只小船,那郎君的船不知何时早已倾覆,只剩几片碎木在血水中沉浮。 “还是多了一人啊……”武僧握着长棍,指节捏得发白,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突然,远处的高塔迸发出刺目光芒,如同巨兽睁开的独眼,江水瞬间翻腾,无数黑影再度躁动起来。 “怎么会……”谷雨宁的惊呼声被怪物的尖啸淹没。 姜明舒看着灯火通明的高塔,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只见她掐诀念咒,指尖瞬间绽出一朵金色火焰,船头的灯笼被重新点燃,扑来的怪物发出哀嚎,随后扭曲着退入黑暗。 “点灯!快!”武僧再次喊道,其余三盏灯笼同时亮起,光晕交织成网,将躁动的怪物们逼退至光圈之外。 而道袍女子长剑横挡着一只怪物,扭头道:“我不会火系术法。” “小施主,别多事,”武僧冲着姜明舒道,“生死有命……” 然话音未落,姜明舒剑尖已挑起一缕火光划过半空,精准落入道袍女子的灯笼之中。 “那我呢!”谷雨宁弯刀劈开扑来的怪物,急声道,“如果不是我,你们怎么能那么容易发现破解的办法,你们不能不管我!” 然而无人应答,几盏灯笼在船头明明灭灭,照得众人面目模糊。 谷雨宁愤恨地扫视着其余人,目光最终停留在姜明舒身上,随后她纵身一跃,来到了姜明舒的船头,刀尖直指那盏灯笼,眼中的意味不言而喻:“新人就该懂点规矩。” “规矩?”姜明舒碧袖翻飞,直接手持长剑欺身而上,“那便要看谷姑娘的本事了!” 谷雨宁侧身躲过,随即大喝一声,挥舞着弯刀冲向姜明舒,刀光在雾气中划出一道寒芒。 就在这时,高塔的灯火再次熄灭,众人纷纷熄灭自己的灯笼,随即继续站立在船头看着二人的争斗。 只见姜明舒身形一闪,巧妙地避开了攻击,随即长剑轻触水面一挥,将谷雨宁手中弯刀击飞的同时,也熄灭了船头的灯笼。 姜明舒的剑尖轻抵谷雨宁的咽喉,声音冰冷:“现在杀了你,就刚好六人了。” 然而这时,远处一手持双剑的锦衣男子却忽然出声:“这位姑娘,还请剑下留人!” 姜明舒闻声蹙眉望向漆黑的江面,此时的江面上竟只剩下了六人:“刚刚明明还剩七人,怎么会……” “那位似乎是个哑女,不会点火诀,方才就已经死了。”锦衣男子收剑入鞘,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 姜明舒没再多问,随后剑锋轻转在谷雨宁颈间留下一道细浅血痕,才缓缓收势:“记住了,我叫姜明舒,今日饶你一命的人。” 武僧指向不远处那艘空荡的孤舟:“你便去那艘船罢。” 谷雨宁唇色有些发白,她死死盯着姜明舒,眼中怒火几欲喷薄而出,却终是冷哼一声,随后纵身跃向第七艘小船。衣袂翻飞间,那抹紫影划过晦暗的江面,宛若一只垂死的蝶。 这一次,高塔再未亮起。 江水平静得如同一枚墨玉,六艘小船无声滑行,数盏灯笼在雾气中晕开昏黄的光晕。不知行了多久,一座孤岛轮廓渐渐浮现。 武僧:“到了。” 小船自行靠岸的刹那,众人手中的灯笼齐齐熄灭。姜明舒刚踏上湿软的泥土,便忽觉手中灯笼微微一震,随后竟化作一枚青玉令牌,上面仅仅刻着一个“人”字。 姜明舒见其余人神色如常,便也没有声张,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这令牌收了起来。 随后,六人沿着蜿蜒小径前行,脚下土地突然震颤起来,以他们为中心,原本荒芜的岛屿如同画卷般向四周铺展—— 枯木逢春抽出新芽,石板路上浮起万家灯火,转眼间繁华街市便浮现在了众人眼前。 而在长街尽头,朱红阁楼拔地而起,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却又不闻其声。 姜明舒仰首望去,只见楼阁牌匾上刻着“红绡阁”三个鎏金大字。 “吱呀——” 大门从内推开,一位佝偻老妪提着盏灯笼缓步而出,她咧着嘴,露出稀疏的牙齿,嗓音沙哑:“诸位仙长可算来了。” 说话间,阁楼亮起数盏灯火,瞬间照亮了阁内的景象——无数红绸从梁上垂落,在阁中轻轻摇曳,宛如悬吊的尸首。 姜明舒按住剑柄:“这是……” 老妪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扫过每个人的脸,随后她侧身让开一条道,袖中枯指指向阁内:“如仙长所闻,近日阁内不太平,烦请仙长们……进去看个明白……” 【阅读须知】 1、悬案副本流 狼人杀元素,女主视角为主(会有适当的配角视角),女主阵营为人 2、感情线占比大约为总剧情的三分之一,男女主双洁1v1,女主超强,男主武力值……暂时保密(但不会是女强男更强的,放心!) 3、捉妖小队成员每一个副本都会重组,人员不固定,男主除外(原因暂时保密) 4、女主前期对于一切都比较冷漠,而男主则是主动型选手,作者写感情线不太擅长,可能有些进展会比较突兀,介意误入 5、背景玄幻。女主原来的世界设定是只有人妖神三族,而现在的长冥之境有人死后的鬼魂,算是三界之外的。私设如山,不必深究 6、文案二中的副本都会写,但是顺序不一定 7、首更三章,后面随榜更新,无榜则隔天更,任何变动都会在最新一章的作者有话中说明,不会无缘无故断更 8、感兴趣的话大家可以先收藏,为了大家的阅读体验,可以等一个完整的案子更新完再一口气看 9、希望大家在阅读过程中可以积极评论,或是探讨剧情,或是指出错误,真的不想单机码字啊…… 10、之所以有第十点只是因为有强迫症,那就祝大家阅读愉快吧。 “欢迎进入长冥之境,天黑了,各位判官请闭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上岸 第2章 拔舌 老妪提着灯笼跟在众人身后:“这红绡阁便是达官贵人听曲作乐的地方,原本六日后张员外要在此设宴,可近来却怪事频发……” 灯笼里的烛芯“噼啪”炸响,火苗窜高了几许。 “先是那值夜的小厮听见空戏台上有人唱着曲,结果第二日便疯疯癫癫地跳了井。前几日更是接连溺死了两个姑娘……”老妪突然压低声音,“明明是会水的,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拖住脚似的……甚至尸体捞上来的时候,脸皮都被扒了个干净。” 姜明舒听得心头一凛,她们被卷入此地,竟是要查案?还是顶着所谓“仙长”的名头? “既然是前不久刚死了人,为何还挂着这么多的红绸?”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姜明舒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夜行衣的女子抱臂而立,腰间别着精巧的弓弩,麻花辫利落地垂在肩头,眼神锐利如刀。 老妪干笑两声:“仙长说笑了,不过是两个贱籍丫头罢了,若大张旗鼓地办丧事,岂不坏了贵人们的雅兴?”她提着灯笼往前引路,“夜深了,姑娘们都已歇下,仙长们不如先去厢房安置,明日再查也不迟。” 穿过几重院落,老妪停在一处精巧的庭院前。月光下,院子北面的秋千轻轻摇晃着,池边人形大小的假山石在水面中投下斑驳黑影,三间厢房环抱庭院,檐下铜铃无声晃动。 “只剩三间厢房,委屈仙长们挤一挤了。” 老妪的话音刚落,道袍女子已转向姜明舒,只见她红唇微勾:“不知姜姑娘可愿与我同住?” “自然。”姜明舒应道,她虽对这小道士的主动相邀感到惊讶,但还是随着她一同入了东厢房。 姜明舒反手扣上门扉,指尖在门板上轻轻一扣,一道无形的结界悄然形成。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姜明舒单刀直入。 “如你所见,这里是长冥之境,一个命案纵生的地方,而我们则是这里的判官,”道士将铜钱剑立于床头,“六日之内,我们若不能破解悬案,便会被原地诛杀。” “长冥之境……”姜明舒喃喃重复道,“那我怎么会来这儿?” 道士眉毛一挑:“你在问我?” “我忘了。” “那我便长话短说,凡入此境者,皆是心怀执念之人,而连破八案者,则可入高塔得偿所愿。每次需要有六人同时登岛,岛上诸事皆随机而定,包括同伴。我们需安全度过五夜,破解悬案,第六日自会有船只前来接应,带我们前往下一座岛。” 姜明舒眸光微动:“恐怕不只是破案这么简单吧?” “聪明。”道士微微颔首。 “六人中必有怨鬼所化而成的''魙'',需要诛杀全部人族以求转世。不过它们往往会假借他人之手,毕竟直接动手的话会暴露身份,”她顿了顿,“而魙有时会与悬案有所牵连,或为凶手,或为亡魂。当然了,也有可能魙与悬案毫无关系,只是一个普通的……惨死鬼。” 魙物。 此话一出,姜明舒瞬间想起了那枚青玉令牌,这莫非就是指定的身份牌? 果不其然,下一秒道士继续开口道:“方才上岸时灯笼所幻化的令牌便是我们的身份牌,同时也是判官令,上面的字迹只有自己可以看见,而我们需得保管好自己的判官令,这就相当于我们在长冥之境的通行文书,一旦丢失便意味着死亡。” 姜明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她蹙眉思索的模样落入对方眼中便是另一番意味:“怎么,姜姑娘是在怀疑我吗,我原以为姜姑娘愿意与我同住,便是相信我了。” 姜明舒抬眸轻笑:“我并非是相信你,而是信我自己。” 她虽说不记得前尘往事,但她这一身的本领还尚未忘却,她自幼便是门中年轻一辈的翘楚,能伤她的人还很少。 话落,窗外忽有风声呜咽,烛火剧烈晃动,窗纸上映着斑驳树影,似有无数双手在轻轻抓挠。 姜明舒指尖轻叩桌面,月光在她碧色衣袖上缓缓流淌:“我还有一问。既然必须六人上岸,可若是魙故意不上岸,让人族尽数被处死,岂非必胜?” 道士抬眸:“你倒是聪明,曾经确有魙如此尝试,”她拿起铜钱剑,指尖划过剑刃,“结果就是靠岸不上岸,当场便被处死了。” 窗外忽有衣袂窸窣声,姜明舒侧身望去,见谷雨宁与那黑衣姑娘的身影齐齐没入西厢房中,她回身时,正撞上道士探究的目光。 “怎么?“ 烛芯又爆了个灯花,映得对方的脸忽明忽暗:“新人该有的惶恐,姜姑娘倒是一分不显,”她忽然逼近,“这般镇定,倒像是……故地重游。” 姜明舒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她最新的记忆确实始于那叶飘摇的孤舟,过去的事情也已忘记了大半,只记得些许自己刚拜入宗门时的情景:“性情使然罢了,不过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方黎。” “方姑娘。”姜明舒微微颔首,她看着案前的烛火思索着,或许唯有登上高塔,才能找回遗失的记忆。 “可有人到达过高塔?” “有一个,”方黎重新坐回床榻,喃喃道,“百年来,唯有一个。” “那人可曾得偿所愿?” 对方沉默片刻,随后抬头,也不知是在看姜明舒,还是在透过她看那高悬在天边的残月:“应该吧,这个人或许已经忘却了一切,早已开始新的生活了。” 烛芯“啪”的一声被折断,屋内陡然暗了几分,方黎和衣卧下。 姜明舒独坐案前,看着烛泪层层堆积,直到最后一点烛火挣扎着熄灭,屋内彻底暗了下来。 而西厢房内,烛火摇曳。 谷雨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令牌。 今日江面上发生的事让她有些放心不下,她没想到这次的判官令竟然是由那盏灯笼变幻而成的,可她拿着的灯笼是那哑女的,这判官令还能算是她自己的吗? “你要是睡不着就把床铺腾出来,有的是人要睡。”黑衣女子曲腿坐在窗边,不耐烦道。 谷雨宁闻言从床上猛地支起身子:“本姑娘凭本事抢到的床榻,爱怎么睡就怎么睡,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抢?”黑衣女子掀起眼皮,冷笑一声,“是了,抢人灯笼的本事也的却了得。” “你!” “嘘!”黑衣女子突然绷直脊背,右手已经抚上腰间的弓弩,“别出声。” 谷雨宁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抄起一旁的烛台,警惕道:“怎么了?” “你听。” “听什么?”谷雨宁竖起耳朵却什么都没有听见,“你……你该不会是魙吧,装神弄鬼的,想要骗我?” 黑衣女子白了谷雨宁一眼,她抬眸看向院中。秋千吱呀作响,上面坐着的红衣女伶正翘着兰花指,水袖垂落沾着未干的血水,咿咿呀呀唱着戏曲:“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① “你看那。”黑衣女子伸手指向秋千处。 然而谷雨宁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一脸茫然:“你你你该不会是被鬼上身了吧,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黑衣女子皱了皱眉,她再一转头时,那红衣女鬼已然翻墙离开了,容不得半点思考,她连忙追了出去。 “喂!”谷雨宁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已经夺门而出,消失在了夜色中,“疯了吧……” 谷雨宁将门重新拴好,又施法设了一个结界这才彻底放心。她转身将烛台放下,要不是那个杀千刀的姜明舒把她的弯刀打进了江里,她现在也不至于用一个烛台当武器。 想罢,谷雨宁和衣而卧,随后睡意袭来,便渐渐地睡沉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谷雨宁在睡梦中忽然惊醒,脊背莫名一阵发寒,床边不知何时多了个黑影,正静静坐着。 “谁......”她声音发颤,手指悄悄摸向枕下的烛台。 黑影缓缓转身,月光映出一张熟悉的脸:“我是楚清啊。” 谷雨宁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随即不忘讥讽道:“怎么,没追到你的鬼?” “追丢了。”黑影轻声回答。 谷雨宁看向拴好的房门,嘴角突然僵住——她布下的结界依旧完好无损,这人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进来的? 还是说这人分明一直在屋内? 目光下移,谷雨宁看见对方手中把玩着一枚青玉令牌,她慌忙摸向腰间,令牌果然不见了:“你手上的令牌……” “判官大人,我手上的令牌……”黑影打断了谷雨宁的话,声音也忽然变了调,带着诡异的回声,“似乎不是你的呢。” 谷雨宁的瞳孔骤然收缩,此刻她哪怕再糊涂也明白了过来。这不是楚清,恐怕是江面上的第七人,那个哑女!她张嘴要喊,却见一只青白的手迅速探来。 “唔——!” 剧痛席卷全身,谷雨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舌头被生生扯出,鲜血喷溅在床幔上。 女鬼捏着血淋淋的舌头,歪头欣赏着:“真好,”她将舌头塞进自己嘴里,声音突然变得清晰,“现在,我也有舌头了呢。” “判官大人,请归天吧。”女鬼森然地笑着。 谷雨宁倒在血泊中,视线渐渐模糊,她最后看到的,是女鬼俯身凑近的笑脸和那条原本属于自己,此刻却在别人口中蠕动的舌头…… 东方的天际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微弱的晨光照落在楼阁之上,原本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也逐渐开始消散。 方黎早早便起了身,硬是将姜明舒从桌边拽起。 “走,带你去尝尝这里的烟火气,”她不由分说地拉着姜明舒来到街角的馄饨铺,“在这里每天都过得惊心胆战的,也就只有吃饭的时候可以享受一番了。” 姜明舒只是笑着,这人昨天刚相识的时候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怎么过了一晚,反倒熟络起来了。 没多久,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面上桌,姜明舒舀起一勺清汤送入口中,忽然怔住:“这味道……” “怎么?”方黎头也不抬地搅动着碗里的馄饨,“天底下的馄饨面不都是这个味儿?” 姜明舒没有答话,她总觉得这碗馄饨面的味道十分熟悉,可又想不起来,随后她认命地摇了摇头,不再细想。 “爹,我来吧。”一位布衣少年从后厨走出,伸手接过摊铺老板手中的碗筷。 姜明舒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不知怎的,那背影让她心头莫名一颤,待要再细看时,方黎已放下碗筷:“走吧。” 两人转身离去,未曾看见那少年身形一滞,随后缓缓抬眸转身看着她们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①出自汤显祖《牡丹亭》 长冥之境生存法则一: 任何人都必须携带自己的判官令上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拔舌 第3章 温序 姜明舒与方黎刚踏进庭院,便见众人早已聚在院中。武僧正眉头紧蹙地来回踱步,还时不时地抬头瞥一眼紧闭的西厢房。一旁斜倚在廊柱下的楚清黑衣染露,腰间的弩箭泛着冷光。 而锦衣男子则坐在廊下擦拭着他的那两把剑:“你还是坐下罢,这事急也无用。” “你根本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昨夜刚上岸,根本算不得第一夜,怎么会有人横死呢!”武僧猛然驻足,说着便要上前推开西厢房的门。 姜明舒见状连忙上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旁的楚清冷冷开口道:“谷雨宁,死了。”说罢,她似乎怕姜明舒记不起来,又补充道,“就是昨日与你抢灯笼的那位紫衣女。” 姜明舒问道:“谁杀的?” 楚清答:“不清楚,只知道她是舌根尽断,血尽而死。” “你与她同宿,竟会毫不知情?”姜明舒记得自己昨夜是亲眼看见她们二人一齐走进西厢房的。 “昨夜,我见院中有一唱戏女鬼,追至前院便失了踪迹,回来时便发现屋子被下了结界,我不通此术,便在外面的客栈过了一夜,今早回来时发现结界已消,可谁知一推门便见谷姑娘倒在血泊之中。” “哼,”武僧冷笑,“大家同住院中,怎么偏你听见鬼唱曲,又偏你屋中被设结界?” “我所说句句属实。” “那你的意思是那鬼物杀人还特地将你引开,单单只杀谷姑娘一人?” “没错。” “那它还怪体贴的嘞,杀人还不忘让你避嫌。”武僧阴阳怪气道。 “你……”楚清被怼得哑口无言。 方黎及时打断了他们:“行了,那现在谁在屋内?” “一个女子,穿着红色束衣装,我刚发现死了人,那女子便出现了,随后便让我们在外面等候。”楚清答道。 武僧已经有些按耐不住:“为何一定要听那人的话,今日贫僧非得进去看看不可!” “等等,”姜明舒出声制止道,“诸位就没有发现四周有些蹊跷,今早我出门时还能听见姑娘们的歌舞声,可现在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众人闻言这才发现四周一片寂静,就连微风都感觉不到,这个世界此时仿佛已经停止了运转。 “执事者现,天地止息……”锦衣男子沉默了一番,开口道,“刚刚进去的红衣女子是执事者。” 众人呼吸一滞,而方黎感受到了姜明舒疑惑的目光,便适时开口道:“每一座岛屿上都会有一个执事者,她们负责纠正一切错误,只要有人违反规则她们便会出现,出现时周围的一切事物都会停止运行。”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传说中的执事者从屋内走了出来,只见她一袭血色劲装,额间那抹彼岸花印正微微渗着血,脸色惨白得如同死人般,一双丹凤眼此时正衔着怒意。 她指着姜明舒等人厉声呵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骗我,这姑娘早该死在江上了,你们却替她隐瞒,助她偷换命灯,以至于把那江上的怨鬼带到了岛上。” “大人,您在说什么,什么命灯,什么怨鬼,我们毫不知情啊!” 武僧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他也没想到这长得一样的灯笼竟然还有玄机。 “不管你们知不知情,按理说,你们昨日算是五人上岸。按照长冥之境的规矩,理应在昨晚就处死你们。” 说罢,执事者便抬起手,檐下的铜铃剧烈晃动起来,发出了一声声沉闷而怪异的敲击声,每一声都像是直接敲击在五人的头颅上,让他们感到一阵阵的剧痛。 “大人明鉴,我们也是被蒙骗的!”方黎半跪在石板上,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 执事者的声音沙哑而冰冷:“人数不对,你们都得死!” 就在众人皆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谁说他们是五人上岸了!” 这声音中带着一丝戏谑和不驯,执事者停止了敲击,皱着眉头往不远处看去,似乎极为不满自己的处刑被打断。 而姜明舒也抬起头,逆着光,她看见一个身影正缓缓走来。 只见来人一袭明黄色劲装,衣摆处用暗线勾勒出简洁的云纹,腰间系着的黑色腰带上,挂着一柄精致的黑色长剑。 他的长发被高高束起,剑眉星目,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光影婆娑,酒落在他身上,偏给他增添了几分不羁之气。 少年似乎是注意到了姜明舒的目光,偏过头看了过去,二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但也仅是一瞬,姜明舒便躲开了他的视线,转身扶住了一旁的方黎。 少年见状,轻笑一声,转而向一旁的执事者行了一礼。 执事者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随后缓缓开口道:“你是谁?” 少年走至众人面前,略怀歉意:“大人,他们确是六人上岸,只不过有人来得晚了些。” “你吗?” “是啊,在下温序,第一次登岛有些好奇,便在街上逛了一会,结果和大家走散了。在下可是找了一晚上,问遍了街上的人,这才摸到这红绡阁里来的。”温序抱怨道。 “大人您也说了,死的那位不算,那加上这位小兄弟,我们确实是六人登岛啊。”武僧连忙说道。 执事者没再说话,摩挲着手思索了一番,她总觉得这个温序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大人?”姜明舒试探地喊了一声。 执事者随即看向姜明舒一行人:“罢了,既然是误会,那此事便就此作罢,不过屋里的那位姑娘我得带走。” “任大人处置。” 众人连忙行了一礼,目送着执事者离开,而就在执事者离开的下一瞬,四周的一切不再静止,微风浮动,院外传来起起伏伏的嬉闹声。 “诸位,不妨先彼此认识一番,”武僧松了一口气,随后转身面向众人,“在下许承仁,此番已是第三次上岸了。” “在下江知凡,第二次上岸,”锦衣男子收起双剑,轻轻扬眉,“诸位应该都听说过我江氏的名头吧。” “天呐,江兄,莫非你出自云州江氏?”方黎适时地捧场道。 江知凡对方黎的回应很是受用:“没错,我们云州江氏可是剑术世家,所以不管是什么鬼物都难以在我的剑下逃脱!”说罢,他转向方黎,“我看姑娘的衣着,难不成是来自南姜?” “万万不敢高攀,”方黎连连摆手,“在下方黎,第二次来此,不过是一个散修,道行尚浅,并非是玄门中人。” 姜明舒微微挑眉,这方黎在江面上应对怪物时轻松自如,这可不像是一个道行尚浅的散修,况且听她昨夜的谈吐,她貌似对这长冥之境异常了解,怎么看都不像是第二次来此。 想罢,姜明舒抬眸开口道:“在下姜明舒,一个捉妖师。” “捉妖师?”江知凡微微皱眉,他瞧着姜明舒身着一袭碧色罗裙,腰间束着朱红禁步,丝绦垂落,缀着几枚小巧的玉环,而再往下细看,裙摆处还用暗线绣满了罗纹,银丝隐现,若有若无,只在微风浮动时偶露光华,平添几分内敛的贵气,“姑娘衣着这般华贵,莫非是浮玉山的弟子?” “正是。” 江知凡了然:“也是,这天底下也就只有浮玉山的捉妖师喜欢穿得这般招摇了。不过我听闻两年前浮玉山内有弟子入了邪气,不仅叛逃师门还打伤了几位长老,就连掌门也身受重伤,从此浮玉山便紧闭山门,不迎外客,这传闻可是真的?” 姜明舒失了忆,自然不清楚两年前宗门内有何变故,不过她面上不显:“江公子既然这么爱打听,不如把精力放在查案上,也许还能多活几日。” 一旁的楚清眸光微动,她开口道:“在下楚清,同大家一样也是第二次上岸。” 而江知凡刚要回话,被楚清这么一打断便也无处发泄,他转而看向一直不做声的温序:“这位温公子,你看起来倒不像是第一次上岸啊?” “江兄说笑了,”温序双手抱胸,坦然一笑,“方才我若不这么说,恐怕诸位早就魂飞魄散了吧?” “这位温施主,话虽是这么说,可我们到底没在江上见过你,所以……施主到底是什么人?”武僧也开口问道,这时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温序的身上。 “我和方姑娘一样,是个散修,至于怎么来到这的,那我就不清楚了,一睁眼就在岸上了,可能是我命中注定要来救你们于水火吧。”温序笑道。 江知凡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他冷笑一 声,背后长剑骤然出鞘,剑光一闪,直指温序:“我可从未听说有人能不坐小船直接上岸的,你到底是谁?” 话音未落,江知凡已欺身上前,剑锋直向温序砍去。电光火石之间,姜明舒反应极快,只见她手腕一转,手中长剑尚未出鞘,便以剑鞘挡住了江知凡的攻击。 “锵”的一声,剑鞘与剑锋相撞,火花四溅。 姜明舒立于温序之前,说道:“江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江知凡眉宇间尽是不耐,他收回剑势,冷哼 道:“江姑娘,你是新人还不明白,他明显是对我们有所隐瞒,既然他自称是天命之人,那我便看看他有何本事!” 姜明舒眉头紧皱,昨日江上观这位江公子寡言少语,今日又听闻其是世家弟子,原以为是个稳重的,怎么如今倒和那个武僧一样也是个莽的? 这探案队伍中本就只有六人,现下还有魙物作祟,怎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随意击杀队友,岂不是着了魙物的道? 而温序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似乎并不意外,他轻轻一笑,道:“江兄若是怀疑我,刚才执事大人在时怎么不拆穿我,更何况难道你对大家便是全盘托出了?” “你简直就是巧言令色!”江知凡咬牙厉声道。 “你不就是担心我是这里的怨鬼幻化而成的吗?” 说话间,温序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其实,有一个人可以为我作证。” 江知凡半信半疑:“谁?” “那人就是……姜姑娘。” 男主帅气出场中,自带氛围灯[加油] 长冥之境生存法则二: 任何障眼法都逃不过执事者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