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怎么能不泄露》
1. 喜酒
今日是舒家长子大喜之日,蓬莱山热闹非常,处处张灯结彩,全无往日与世隔绝的清冷模样。这会儿已经过了拜堂仪式。家主设宴百桌,从蓬莱山腰一路摆到山顶。来者皆是名门望族有头有脸的人物。
酒桌上觥筹交错,宾客们兴在头上,开玩笑也没了个度。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高声叫喊道:“家主!能否把那叫什么归墟的神器拉出来,给大伙儿开开眼?”
家主舒律规寻声望去,见起哄者是常威将军徐锝之子徐昫,只得面带歉意说道:
“诸位,这归墟神器与昆仑神器互为阴阳两仪,用以抵抗邪祟,维护盛世太平。大郢开国之时,太祖将归墟、昆仑分别交于舒、杭家保管,至今已近百年。杭家尚未将神器昆仑示众,我舒律规又怎能一马当先,先将归墟公之于世呢?”
徐昫轻蔑一笑,坐回到位置上:“真是好笑,你们俩家推来推去。你说他不拿出来,他说你不拿出来。这昆仑归墟,永世不得示众了!”
“徐公子真会说笑。”那桌上另一头,银铃般的声音传来。
徐昫闻声看去,见是说话者是位妙龄少女。她妆发素雅,貌似墨兰,樱唇微启,眼含笑意:
“这神器,说到底,就是权力的象征罢了,自然不能随随便便拿出来。先主将昆仑、归墟两柄神器分别交予两家保管,不单是为了笼络人心,更为了制衡。”
“把千年难遇的上古神器交予两大贵族,你说笼络人心,我是可以理解。可这制衡?皇上就不怕他们两家联起手来造反吗?”徐昫疑惑。
“徐公子请看今日宴席,来客成百上千,为何没有一个杭家的人?”姑娘看着徐昫,明亮的眼眸中带着一丝狡黠。
徐昫若有所悟的点头,这杭家与舒家世代结怨,新仇旧恨罄竹难书,两家不合世人皆知。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有人暗中挑拨。
他抬起面前的酒杯,颇有敬意地说道:“在下徐昫,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乃灵平宋氏的门客,杏年,叫我阿年就好了。”姑娘大方接过徐昫敬来的酒。
来去几杯后,阿年姑娘双颊晕出一抹绯红。
她时而扶额,时而拿手帕微微掩唇。舒家的丫鬟见她身体抱恙,便将她带到后山清静处的亭子里坐下,递了杯解酒茶给她。
“我歇会儿就好了,你忙去吧。”阿年对丫鬟抱歉一笑,见她背影消失在竹林深处,就端正了坐姿,运气吐息,不出一会儿,脸上的醉意消退了。
她起身,正欲离开,听闻竹林后传来有人追逐吵闹的动静。只听扑通一声闷响,曲径上摔出个少年的身影。他这下摔得极重,挣扎半天没能爬起来。后面追他的人瞬间蜂拥而上,挥着竹条,对着他劈头盖脸打下去,边打边喊着:
“你这家贼,就该打!”“舒家怎么会收你这样的家丁!”
“我没偷!”少年拼命护着脑袋,奋力叫喊着。
阿年见那些人都同他一样,穿着舒家的麻衣,看模样都是下人。她轻咳一声,走上前去。
家丁们见有客人过来,自知家丑不可外扬,立刻收敛起姿态。
那挨打的小家丁也总算从地上爬起来,他清瘦的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怯生生得低着头。
“发生什么事了?”阿年问道。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身材高壮的开口了:“这家伙在厨房偷吃给客人的菜,被我们抓了个现行。”
阿年瞥见小家丁局促不安搓着的双手,那双手上血痕累累,有些已经结了痂,有些还渗着血,像是刚刚挨的打。
也对,这家伙看模样就笨手笨脚的,经常挨打也不奇怪。咕咕声响起,她看向小家丁的肚子,叫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阿年走到他面前,眉眼弯弯,语气格外温柔:“你偷吃了什么?”
少年见她这副模样,似乎要替自己求情,就声音很轻很轻地说道:“馒头。”
其他人无一反驳,阿年心里也有了数,宴席菜肴丰盛,馒头这种常见的吃食,本就没什么人吃。他刚刚被罚,空着肚子,偷吃几个也无可厚非。
“这馒头就当是我吃的,还请几位放过他吧。”
阿年笑容明媚,那几个手持竹条的家丁见她这样说,也不好再纠缠,三三两两地走开了。少年紧绷的肩膀总算放松下来。
“把手伸出来。”阿年说。
“嗯?”小家丁疑惑地抬头,阿年总算看清楚他的面容,这少年面容瘦削,眼睛倒是很透亮,有种清澈的憨厚感。
“我见你受了伤,替你治治。”
小家丁慢腾腾地伸出手,只见一道微光闪过,他那些伤口消了肿,虽然没完全好透,但大都结了痂,不再往外冒血了。
“我已施法,这些伤口不出三日就会好全。你这几日,就别干太重的活了。”阿年柔声说。
那小家丁看得神奇,眼睛黑黑亮亮地,惊叹:“姑娘真乃神人,这施的是什么法?”
阿年见他满是眼崇拜,不禁小小得意了下:“我所学的乃无明业火流,治这点小伤简单的很。”
“无明业火流?”他琢磨着词句,“听起来像是脾气很大的样子。”
阿年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心想,我好意救你,你却这般恶意揣测?
但她转念一想,这小家丁怕是没读过书,也不通礼数,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是一股脑的把心里所想说出来罢了。自己若是动怒,就真如他所言,只能暗暗咽下这口气。
小家丁见她不说话,眼眸一转,面露歉意,拱手行礼道:“小的舒平,多谢姑娘解围。姑娘人美心善,不知能否再帮我一个忙?”
“说来听听。”
“我想喝一杯舒少爷的喜酒,沾沾喜气。可老爷说,喜酒是给客人备的,不准我们下人喝,不知姑娘……能否帮我取一杯出来?”舒平面容羞涩,从怀里掏出个小酒囊,递过来。
阿年看他模样,也正值青春萌动的年纪,怕是看上了府里的哪个小丫鬟,正动情呢。只是他一个普通家丁,此事恐怕难遂他愿。
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他已经够倒霉了,喝了喜酒,没准就是否极泰来,何乐而不为?
阿年接过酒囊,应道:“这喜酒在哪里?你带路吧,我去帮你取一壶来。”
舒平在蓬莱山上引路,阿年跟着他,边走边看着。
这舒家排场极大,山上山下贴满了喜字,处处都是红色。反倒显得山麓上一片没有装点的区域格外扎眼。
阿年看他边走边挠头,似乎在这硕大的宴会场里迷了路,她见身边没了喜字,问道:“舒平,你是不是记错路了?”
舒平在左顾右盼了会儿,一脸坚定说道:“我没弄错,三才说了,就是这儿,有条去山上的近道。”
“你说的近道,不会是这个吧?”阿年指了指石壁上透出的一道金光。
舒平连连点头:“没错,从这儿穿过,就是山顶了。”说罢,他就迈步走了进去。
真的假的?阿年一脸疑惑,但还是跟了上去。她脚尖刚触碰金光,便感受到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扑面而来,她无力退后,就被这股能量强行吸了进去。
一阵天旋地转,阿年见自己站在山顶上,头顶是青色的天空。
不对,这可不是蓬莱山的山顶,更不是品喜酒的地方。
阿年看着漫山遍野的绿色,没有一点喜庆的红色,这分明就是幻境中的幻象。如此强大的幻境,且在舒家的地盘,这一定就是存放神器归墟的幻境。
“你!”阿年怒目圆睁看向舒平,见他还在挠头,便觉得他是装傻,分明就是他把自己引到这幻境中来的。
她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了,伸手扣住舒平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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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试探他修为。
那少年被她突然一抓吓得一震,木木地看着她,嘴唇颤抖着,颠来倒去就两句话:“真是我记错路了?这真不是蓬莱山?”
阿年摸着他筋脉,那分明只是普通人的筋脉,连筑基期都达不到。就算是他有意为之,也伤不了自己分毫。更何况以他修为,走进这里,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阿年只好悻悻松开,略带恼怒地责怪道:“你怎么走到这地方来?这下我们很难出去了。”
她见舒平对着自己扑通一声跪倒下来,头磕得梆梆响:“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以一己私心连累了姑娘,我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阿年心意一动,浮现出个大胆的想法:解幻境需找罩门,这个幻境的罩门就是神器归墟。既来之则,则安之。不如趁此天赐良机,行一步险棋,也好为日后的行动铺路。
“你起来吧。”阿年故作惋惜,“这幻境也不是不能破,但需找到它的镇物,我们先分头走走看看。”
阿年正要动身,却见那小家丁还是低头杵在原地,怯生生地说:
“仙姑,我不敢一个人走,这地方是不是很危险?是不是会有邪祟?”
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阿年不怒反笑,心想这归墟就是用来抵挡邪祟的,邪祟根本无法靠近这里。但他说的确实没错,自己竟忘了他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幻境里处处危险,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
“你要是怕危险,就跟着我。”阿年说道。
她话音刚落,就见脚下平坦的草地忽然拔起数丈。
不,这不是草地,自己分明站在一颗巨树的枝干上,这枝干又粗又大,长满了细草,看起来就像一片草地。
此刻,这巨树像活了般,它收拢起巨大的枝叶,那枝叶像是有着无数分叉的手臂,要将自己束缚。
阿年脚底画圆,对舒平说道:“你同我一起站在圆里,不要乱动。”
性命攸关的时刻,她见那舒平的眼神也机灵了些,三两步踏进圆里,靠在自己身后。
阿年运气行术,她所修乃无明业火流,正好与巨树相克。
少女双手结术,还不见火光,却见周边的景象微微晃动。
那是无比炽热的空气在膨胀,致使光线一同扭曲,就像炽热的沙漠中,蒸腾的热气让人的视野摇摇晃晃,带着阵阵眩晕感。尽管此刻,他们周边还是一片翠绿。
那硕大的枝干越来越近,就要将两人紧紧包裹,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又黑又密,宛如千道利刃向俩人刺来,强烈的压迫感令人快要窒息。
火光就在顷刻间燃起来了。
少女脚边的草场枯了一圈,先是星星点点的火光,接着呼啦啦的,火势在顷刻间起来,排山倒海般。
火光比那些枝干蔓延地更快,更猛,贯彻天地,燃烧着一切可燃烧的。也就是在幻境中,阿年才敢释放如此剧烈的力量。她的面容被火光照映地绯红,有种不似人世间的庄严肃穆。
这盛大的火光,宛如贯穿天地的利剑,将巨树烧干、烧尽。直到两人脚底开始松动,那是巨树的树干依然倾折,它再也无力承受着热烈的火光,发出最后的哀鸣。
阿年双手不动,脚底变化,那道泥地上划出的圆形,膨出个金色的罩子,将两人包裹其中,缓缓地向地上落去。
空中星星点点的火光,和数以万计的尘埃与他们一同漂浮空中,如流星,往远处飘去了。
阿年看着奇景,暗自思索着:此处为木门,天为乾,地为坤。她焚火烧树,余烬应归于土门,就是这些零星火光飘去的方向。
木、土两门的方位已经明了,而幻境罩门的方位,也可借此推算而出。
“我们得去往申时方向,跟紧我了!”阿年转身对少年说道,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
那个怯生生的少年,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2. 家贼
我被他骗了!阿年终于醒悟过来。那个眼神中带着清澈的憨厚感的少年,竟然是利用了自己的善良,把自己骗到存放神器归墟的幻境中,借自己之手扫清障碍。
可是……可是不对,他连筑基期都达不到。以他的修为,怎么敢进到这样危险的幻境?就像是赤手空拳的孩子面对老虎,一个修为极低的人,怎么可能在如此凶险的秘境中活下来?他根本就没可能活下来。
阿年想不明白了,她只知道,自己必须先一步找到归墟。他不过凡人之躯,论速度肯定比不过自己。只要动作够快,就能先他一步找到神器。
阿年一刻都不敢耽搁,向着先前推测的方位寻去。
郁郁葱葱的山林渐行渐远,天地间逐渐连成一色。少女从树梢上轻盈落下,脚尖点地,荡出层层涟漪。
这里是,水门?
阿年疑惑地环顾四周,见自己站在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泽之上。按先前的推测,这应当是幻境罩门之处,怎么会是水门?
她低头沉思,见天青色的湖面映着自己倒影。她看着自己的倒影,感觉奇怪,她鼻梁左侧有一点红痣,在水中影子看来,痣应当在右侧才对。可这片水中的倒影,红痣却是在左侧。
这幻境中的事物,竟是相反的。
她低头看向自己衣襟,今儿穿的是交领右衽没,水中的影子也是对应的交领左衽,这便与红痣的方位对不上了。
是我被镜像了!
阿年终于察觉到了,自己不知何时中了镜像术。中了镜像术的人,外表左右互换,但自己并不自知。若是有第二个人在身旁,定会察觉阿年的异样,这镜像术也就失效了。
可偏偏阿年是独自行动的,才会着了此道。
这是个本就是个扰人耳目的术法,看似没什么大用,却会让人混淆方向感,找不到北来。正是拜它所赐,阿年跑错了方向。
若不是这幻境的水面充当了第二个人的眼睛,阿年还没法这么快反应过来。
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着的道?是刚刚舒平向自己磕头认错的时候?还是自己拉他胳膊,试探他修为的时候?
对了,是那个酒囊!
阿年从怀里取出舒平交予自己的,请自己帮忙取喜酒的酒囊,三两下撕扯开,一张符纸从里头飘荡出来。
她气急败坏,把撕烂的酒囊狠狠摔在水里,拼尽全力向罩门的方向跑去。
已经来不及了。
她只能远远看到那个清瘦的人形,伸手向一枚飘浮在空中的如意状的玉块抓去。
“等等!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阿年竭尽全力大喊,“别动它!你会掉脑袋的!”
她此话不假,这玉如意正是归墟的化形,若未经玄衿司允许私自挪用,是掉脑袋的大罪。
她见舒平看向自己,神情早已不似先前那般清澈憨厚,而像秋雨般冰冷。
他嘴角在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他的掌心触碰到了归墟的瞬间,阿年眼前的幻境消失了。她感觉自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抛到万丈高空,又重重摔落,摔得快要粉身碎骨。
她强忍着剧痛,想从地上爬起,迎接她的是数把利剑。
“快把归墟交出来。”舒律规厉声说道,居高临下地站在不远处,身后随着舒家众人。他此时高昂着下巴,眼神下斜看着那爬倒在地的少女。
她的白衣上下都透着血色,一点点地往外扩去。想来是方才从空中跌落导致的,这一下使她摔得极重,全身的骨头无一处完好,头颅都有些变形。
舒律规打量着这个少女,他也不能确定她是否还活着。按道理来说,她甩得这样重,是没可能活下来了。
见她迟迟没有回应,舒律规笃定她是没办法回应自己了,随即下令道:“搜身!”
身后的随从一拥而上,要将那遍体鳞伤的少女的衣衫扒掉。他们簇拥着伸出手臂,就要触碰到少女的身子,却见她猛地起身,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的白衣上全是血迹,裙摆依然撕碎,露出弯曲肿胀的小腿。她的腿分明已经摔折了,只是堪堪支撑着她站着。可她直接伸手去掰,硬是将变形的小腿掰直回来。
持剑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都被她凶悍的作风惊吓到,竟没有一人敢出手伤她。
“这姑娘修的是无明业火流,而且已经过了结丹期,体内金丹不灭,肉身便可不灭。”见多识广的长者说道。
听闻此话,舒律规挥了挥手,众人放下了手中利剑。
利剑是对抗不了无明业火流的,剑刃自然可以将她的身体刺穿,但只要金丹不灭,不论刺穿几次,她的肉身都能恢复过来。
正如现在,她那双被掰直的小腿已经消了肿,恢复成纤直有力的模样。
“舒大人。”阿年拱手行礼,“晚辈擅闯禁地,实属不敬。但实不相瞒,晚辈乃奉皇上圣旨而来,这一点,舒二爷可为我作证。”
“皇上圣旨?就她个小姑娘?”看客们窃窃私语。
一名穿着月白银丝锻衣的贵公子从人群中缓步走出,只见他长身玉立、典则俊雅,仪表堂堂、月朗风清。
他眉眼含笑地对阿年点了点头,转身面向舒律规行礼道:
“父亲,阿年姑娘说的不错,她的确是皇上亲自派来的。皇上的面子,舒家还是得给的。”
舒律规见自己亲儿子也为她作证,虽然心里不爽,也只好作罢:“既然是皇上的人,那我也不好为难,不过我定会将此事禀报给玄衿司,要他们重新裁决!”
阿年知道,舒律规是用玄衿司威胁她。玄衿司是独立于皇权的司法机构,继承太祖意志,秉持公平公正,甚至有着否决皇上旨意的权利。
而归墟由舒家保管这一事,是太祖建立玄衿司之时,就定下的规矩。换而言之,若不是把神器昆仑归墟,分给杭家舒家保管,太祖根本建不成这大郢。
所以,无论玄衿司怎样裁决,归墟一定会归还给舒家。
“舒大人大可一试。”
阿年面不改色的放着狠话,内心却很是忐忑,因为她知道,归墟不在自己手里,也不在皇上手里,而是被个来路不明的小贼窃走了。
那小贼虽然修行很低,但绝非普通人。他既能卑躬屈膝、摇尾乞怜;又善于察言观色、以小搏大。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
舒平,也不过是他掩人耳目的假名字罢了。
夜色已深,两人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策马奔腾。
“宋枝,我要你去查个人。”阿年骑在马上,对身旁另一名少女说道。
“什么人?”宋枝问道。
“一名男子,很年轻,瘦瘦高高的。在舒家做过家丁,化名舒平。”
“原来就是他,骗了上官您呐。”
宋枝笑嘻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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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阿年眉头越皱越深,脸色也愈发难看,赶忙转口道,“找人我是最擅长的,不过多花点时间罢了。”
“这回时间可不等人呐。”阿年叹气。
“这有什么。”宋枝不以为意,“舒大人要找玄衿司帮忙。他又不知道,您就是玄衿司的人。您事先拉拢舒二爷这招可真妙啊,有亲儿子发话,他也不好为难您。不过话说回来,您是不是早就想趁此机会在舒家大闹一场?只不过被人捷足先登了。”
阿年侧目看着她,心想这丫头和自己在一起久了,都知道自己的心思了。
她的确是想过这样的计划。
如今邪祟越发猖獗,三番五次侵扰平民。神器昆仑归墟,作为对抗邪祟的至高法宝,却被一分为二,由杭家舒家分别保管着。
于情于理,这两半神器都应当回归大郢皇朝,双器合璧,扫除邪祟,还百姓安宁。
她这次借宋家门客的身份潜入舒家,是要探得归墟的消息。若是时机允许,直接将归墟强行取得也不无可能。
所以她才事先打点好退路,拉拢了舒家二公子,好在关键时刻保自己全身而退。没想到却以这种方式派上了用场。
“我是担心归墟,若是被有心人拿到,会用来威胁大郢。”阿年面色沉重。
“这归墟也只对邪祟有效,根本伤不了人,怎么会威胁大郢呢?”
宋枝一脸疑惑,她见阿年冷脸看着自己,知道自己又多嘴了,只好撇开视线:“要快点找人也不是不行,您再多说点线索吧。”
“这人我试探过了,没有修为,但对术法和幻境异常了解。我猜他是故意隐藏修为,这世上,会隐藏修为的人应该不多。”阿年说道。
“那我可有方向了。”
阿年见她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和先前愁眉苦脸东拉西扯的模样判若两人,大抵是真有了数,于是更进一步道:
“我给你三日时间。”
“三日!太短了吧!”
宋枝的笑脸没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就又垮了下去。她见阿年神情越来越严肃,也不敢再嬉闹,老老实实答应道:“三日就三日,我把人找给你就是了。”
阿年要这三日之期,自然是有原因的,她也得对自己上头的人有个交代。
昊靛宫内,龙袍加身的女子坐在龙椅上,她头发尚未花白,眉眼间全是倦色,正低头细看着一卷奏折。
她看得入神,眉头皱得越深,连带着面上的皱纹都被挤了出来。半晌,她闭目沉思,抬手揉了揉紧皱的眉头,似乎要缓解肌肉紧绷的酸痛。
“李星昭啊李星昭……”
她反反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摇头又是叹气,最终喃喃道,“也罢,三日就三日吧。大郢等了整整七十八年,也不差这三日了。来人!”
她喝道,不远处站着的太监立马恭恭敬敬地迎上来。
“皇上请说。”
“带我的话给玄衿司统领杜常春,宽限李星昭三日期限。三日之后,若归墟仍无下落,这夜行卫的卫长,就换人来当!”
“是。”
看着太监退去的背影,皇上感慨道:“阿年啊阿年,你真的是太年轻,被区区无名小辈这般利用,我真是看错了人……”
她沉思片刻,又坐直身子,唤来另一人:“你去帮我查查常威将军近况如何,都有谁书信往来,记住,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3. 狱中人
李星昭是从广平门进的城,她拿着玄衿司的圣令,硬是让看门的护卫把自己给放了进去。
广平门是京城西南角的外门,与北直门距离甚远,她自然也没看到发生在北直门青莲街的那场追杀。
次日拂晓,天刚刚亮,早起的轿夫走过青莲街,见这街面一片褐红,处处是干涸的血迹。
一座青铜制的小塔被丢在角落里,它细腻的纹路上染着锈红,黯淡无光,但众人都认得它的样子。这便是前朝留下的无上法器,锁魂塔。
“总旗大人,应当是有人操纵这锁魂塔,诛杀多人,最后向南逃跑了。”捕头指着血迹消失的尽头。
“不对。”总旗摇了摇头,“锁魂塔吸人精气、控人魂魄,不可能留下这样多的血迹,分明是有人持剑伤人。至于恶人,更无可能向南逃跑。青莲街往南就是玄衿司,他绕着走还来不及。往那儿逃,去自投罗网吗?”
他附身,捡起那枚染了血的锁魂塔,术法勾在指尖,弹了弹。这法器早就神彩全失,黯淡无光,任凭他如何使唤,都没有半点回应。
师爷说道:“这锁魂塔该是个仿制品。前朝天师们穷尽毕生功力所制成的锁魂塔,在亡国之际不知所踪。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法力全无?”
总旗手指摩挲着青铜塔上细腻的花纹,那每一纹都由元婴期的铸师潜心雕刻,每刻一字,就会剥去他一层功力。
这个长不足四寸的小塔,更是消耗了成百上千名元婴强者的功力,也难怪大璃会亡于邪祟之灾。
“一个祸国殃民的妖物罢了。是真是假,交于玄衿司一验便知。”
总旗冷言道,他从怀里掏出块天青色的帕巾,把锁魂塔仔细包好。
李星昭见到此物时,正是这般被青布包裹的模样。
“卫长大人,这是北城送来的,我们已经验过了,是货真价实的锁魂塔。只可惜,这塔上的法力已经散尽了。还有个关押入狱的罪人,需要您亲自审审。”副手梁小伍说道。
“哦?那这锁魂塔,和那罪人之间可有联系?”李星昭问道。
“还不清楚,那人嘴严的很,什么都不肯说。得靠大人您上点手段才行。”小伍说道,“但他倒是承认了青莲街的事。还说舒家的事,也是他干的。”
“舒家的事?”李星昭神色一紧,这人怎么会知道舒家的事?舒家是不可能把此事公之于众的。
“快带我去见此人。”她对小伍吩咐道。
玄衿司的牢狱很潮湿,又阴又冷。李星昭其实不喜欢这样阴冷的地方,太黑,太冰冷。空气中发霉的味道久久挥散不去,正如这里面关押着的人一样,有股腐烂的臭味。
这里关着的都是穷凶极恶之人,李星昭是不愿意和他们相处的,可自打她成为了夜行卫的卫长,就没有选择喜好的权力了。
而她,就是靠着强硬的刑讯手段,与无明业火流的疗愈能力,软硬兼施,一点点爬到卫长这个位置。无论是多强硬的犯人,在她的手下便没有不招的。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可能这就是对权利的向往,能战胜人心底层最原初的喜恶,久而久之的,心也就麻木了。
但李星昭见到那个人时,心脏还是漏跳了一拍。
这狱中的年轻男子,就是那日舒家哄骗自己进入幻境,窃走归墟的舒平。
见到这求之不得的小贼,她本该是兴奋的,但她在瞬间大脑空白,谈不上惊喜还是惊吓,只是不解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李星昭不理解他这样做的理由,他费劲心思骗过自己,偷走归墟。而现在,又来自首?这是什么意思?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在计划得逞之后,又把自己主动送上门来。
这个人,明显不是傻子,恰恰相反,他聪明得吓人,至少让李星昭感觉到威胁。
那年轻人的眼睛也瞪大了,他也是没能料到,自己在舒家利用的人,会是玄衿司的卫长大人。
但他眼中的惊呀一扫而过,就像平静的湖面掀起的那点小小的波澜,还没有荡开涟漪,就变回一潭死水的模样。
“正式介绍下吧,我是李星昭,敢问阁下姓名?”李星昭说道。
她其实并不需要这样有礼貌,可她从心里认为,这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此番前来自首,一定另有目。
李星昭不知道他要耍什么花招,还是先尊重下对手为好。
“和你说过了,我叫舒平。”他的语气和眼神一样,惊人的平静。但配合他这副身处狱中的模样,这份平静有种深不见底的可怕。
他的瞳仁又黑又大,本是有着清澈的憨厚感。可这时候他眯着眼,那黑又大的瞳仁几乎占满整个眼眶,李星昭看不懂他的眼神,下意识的眼睛下瞟选择回避。
她见到舒平的衣服,穿的仍旧是舒家下人的麻布粗衣,颜色不太均匀的深一块浅一块,深的部分微微透着红色,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心中来。
“搜身了没?为何不给他换上囚衣?”她对着小伍呵斥道,语气很重,像是刻意要在敌人面前树立起权威。
“是我疏忽了。”小伍低着头,不敢看她,“我以为他来自首,就不会跑了,我这就去给他换!”
“还不快去。”
小伍低着脑袋,飞快地跑去取囚衣了。
舒平看着小副手跑出去的背影,眼神睥睨:“他说的没错,我不会跑的。”
李星昭自然不信他的话,眼睛一刻都不放松地盯着他看。就连小伍前来给他更换囚衣,她也盯着。
“卫长大人,这是不是有点……男女授受不亲。”小伍忍不住说道。
“你当我是什么人?”李星昭危严正色,“小伍,干我们这一行的,绝对不能与犯人共情。你只把他当作一个物件来看就好了,若是同情他,迟早也会步入深渊。”
小伍连连点头,三两下就把舒平扒了个干净。先前穿着衣服,看不出他的身形,李星昭只当他是个瘦弱的少年。可这下李星昭是看清楚了,他是瘦,但一点都不弱,那一身精炼的肌肉,分明是个成熟的男人身材,而且是个习武之人。
他腰间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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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点点的锈红,分别位于天枢、气海、水分几个穴位。李星昭眉头一皱,对着小伍吩咐道:“你把他转过来,让我看看他的背部。”
小伍照办,舒平也没有抵抗,配合地乖乖转过身去。正如李星昭所料,他后腰的位置上,也有几点锈红,位于腰阳、玄枢和命门上。
“你把归墟炼化了?”
李星昭愤然起身,冲上前去,拉他胳膊试他修为。她扣住舒平胳膊的一瞬间,便察觉到了,他已突破筑基期、接近结丹了。尽管他的修为比起先前增长许多,但仍不算高,只是个修行者的及格水平。
若是炼化归墟,他不可能只有这点修为。更何况归墟不是想炼化就能炼化的,如此强大的神器,会将修行者反噬其中。
是锁魂塔,他炼化了那座锁魂塔。这就对上了,锁魂塔是在青莲街被发现的,他也是从青莲街跑来自首的,并且承认青莲街的事是他所为,这锁魂塔也是法力全失。
“你炼化了锁魂塔,对不对?”李星昭眯眼看他。
舒平不说话,也不笑,就眉头一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李星昭觉得他在挑衅自己,手一挥,让小伍暂且回避。
“我知道你嘴严的很,不过像你这样的,我也见的多了。到最后,没有一个不开口的。”她伸手摸向背后的刑具,语意冰冷。
“该说的话我会说的,李大人。”舒平难得的敬称她,他见李星昭的玉手停了下,兰花般的凤眼看着自己,想看他继续说下去。
“归墟是我偷的,那是因为舒家在归墟上动了手脚。此归墟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归墟,若用它祓除邪祟,反而会适得其反。所以此物,坚决不可再让舒家保管下去了。”
他这话说得很真诚,李星昭几乎确信他说的是实话了。可她再次回想起自己在舒家被他欺骗的经历,那会儿他每句话也真诚的很。
“归墟有没有被动手脚,我们一查便知,你只要把归墟交出来,我便可释放你。”李星昭说道,这是她能做的最大让步了。
舒平轻蔑一笑:“归墟现在在绝对安全的地方。”
绝对安全的地方?李星昭不知道他是怎样认定的绝对安全,不过此话让她确信了,他背后一定有人指使。是那帮人派他去舒家拿到归墟,而锁魂塔,也应当是那帮人交予他,好让他全身而退的。
见他言尽于此,不愿再多说一句。李星昭也明白,即便自己动用严刑逼供,也逼不出一句实话了。
这是个敢用性命做博弈的人,他的目的性强的可怕,就像疯扑到火焰上的飞蛾一般,他会害怕自己被燃烧殆尽吗?他只要触碰到那个愿望就可以了。
少女莞尔一笑,柔声道:“既然如此,我也无需关押你。小伍,来把他放了!”
听闻此话,舒平的眼睛瞪大了,眼底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若隐若现的落寞。
李星昭保证,这绝对是自己在狱中见到的,他所作出的最大的表情。
以退为进,我倒要看看你背后的人究竟是谁,李星昭想着。
4. 杨柳青
李星昭不知道自己此番抉择是对是错,理性告诉她,不该把他放走。可她又很清楚,这人硬气得很,不想说的话一句也不愿多说。三日之内,自己是撬不开他的嘴的,事已至此便只能放手一搏。
究竟是行,还是不行?李星昭心里没底,她只觉得痛苦且压抑。她不怕凶险,不怕恶人找上自己;她只怕这是自己选择逃避的借口,只怕到头来一事无成。
在这压抑的时候,她不禁想起曾经无忧无虑的时光。
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儿发芽,打尜尜……
她永远都是游戏中最厉害的那个,从孩子们中胜出时,母亲总会把她抱在怀里,说她的李家的希望,她也的确是的。
泠南李家是个小世家,祖上有几个当官的,最高不过从六品。到李星昭这代,已是个寒门。
李星昭多少算争了口气,她打小被墨天师相中,跟去无妄山修炼。那时她不过十岁,吃了无数的苦。墨天师替她算过相,她的身骨是百年难遇的凤凰骨,和这无明业火流是最相称的。她也不负众望,十六岁出师,被玄衿司统领杜常春相中,带入司中历练。
她年纪最小,天资也聪颖,很多事都是杜常春帮她担着,为她处处照应。可孩子总是要学会长大,总要学会承担。她也独自出过几次任务,每次都完成的很好,堪称完美。
正是一路走来太顺利,这次舒府的事,让她跌了个大跟头。
李星昭迷迷糊糊的在梦中,见到杜常春对她失望透顶的样子,横眉呵斥着为何还找不回归墟?
她从未见过统领这般盛怒的样子,那样子格外疯狂,面目狰狞,他失去理智般地嘶吼着:玄衿司不需要无能之辈!给我滚出去!
她听见自己在哭喊,毫无尊严地跪倒在地,抱着杜统领的大腿,这是她在偌大的京城中唯一且最后的依靠。
求求您,别让我走!求求您!
她感觉自己的脸被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带着锋利物刮过的声音,那东西卡进了她的眼眶,痛彻心扉。她眼泪瞬间糊满了视线,连带着粘稠的腥味。
李星昭猛地从梦中惊醒来,那深深的刺痛感并没有消失,铸轧在她的左眼眶上,生了根般地往她脑子里钻,剧痛让她快晕厥过去。
“……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
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唱着这首童谣,很难说他是在唱,因为他的语调完全一致,没有任何波澜起伏,就像个计时机器,没有感情地滴答着。
李星昭一个激灵坐起身来,伸手拔掉插在眼眶里的东西,那是个烛台,沾满了自己的血。
她狠狠地把烛台砸向那个站在自己床头的魔鬼。
烛台被接住了,唱歌的声音也停下了。
李星昭摸了摸自己的左眼,痛感还在,湿乎乎的液体仍顺着颧骨往下流淌,流经自己的下巴,滴到被褥上。
但她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可以眨动,能看见了,这是无明业火流所带来的神一般的治愈能力。
她抬起头,看着那个瘦高的人形,愤怒而又惶恐。
她明明记得,放走他后,自己非常小心的一路隐匿行踪。在入住客栈前,她又格外细心的勘察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可疑的人靠近自己。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李星昭竟有些示弱,她知道此人修为远在自己之下。可他却像根挂在衣服上的倒刺,总会出其不意的时候挂住人的血肉,扎得李星昭心有余悸。
那人举起了手,手心是还没有痊愈的累累血痕。
李星昭见过他的手,在舒家的时候,她还为此施法,想让他好得更快些。而此刻,她只为自己的多此一举感到悔恨。
“你能根据我留下的法术,找到我。”她喃喃地说出这个让自己都震惊的结论,却见他突然凑近过来。
床头的窗口开得敞亮,如水的月光照得客栈厢房三面墙壁莹白似霜。
墙壁反射的光打在他的脸庞,打在他隽秀的颧骨。几缕黑发从他脑后滑下,挂在纤长的脖颈上,杂乱地垂着,危险地很好看。
“你什么意思?”李星昭非常理智且警惕。
与轻浮的姿势不相称的,他说的话字字停顿,像是压抑着一股愤怒:“你放我出来,不就是想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吗?”
“不可以吗?”
见他这般反应,李星昭暗自得意了下,就像从失败的对弈中小小扳回一城。
窗外风声阵阵,她对视着他漆黑的眼瞳,那瞳仁圆又大。李星昭终于看明白了,他眼神不是清澈、更不是憨厚、更像是动物。
动物的眼睛里是没有表情的,只有空洞,那是最本能的恶意。
“看见他了。”夜色中传来一句带着杀意的人声,远远的,接着是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李星昭见他微微侧头,看向两人身旁的白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墙上是自己与他的影子,被透亮的月光打着的、一男一女两个侧影,正面对面的,贴在一起。
“李姑娘失洁了。”他得逞地一笑,语调没有起伏,仿佛理所当然。
“你……”李星昭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来他找上自己,就是要把追杀他的人引过来。还刻意借位,营造出两人暧昧的样子,让那些人误以为自己是他的相好,好连同自己一块儿杀了。
“你本就是我最重要的线索,我当然会保你,何必要整这一出!?”李星昭愤然道。
“我是在帮你。”他皮笑肉不笑。
李星昭冷哼一声,她知道这人说的帮自己是什么意思。故意假装俩人关系亲密,让他背后的人也找上自己来。
顺便,利用下自己的举手之劳,帮他清理下屁股后头的麻烦。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但李星昭很清楚,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再过两日,还没有归墟的消息,她就要倒官落佩,永远的离开京城。
她必须抓住一切可利用的机会,不论什么样的机会。
“既然要做我的心上人,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她虚情假意莞尔一笑。
“云川。”
李星昭见他眼底闪过一道光芒,只当是他又得逞了,故意拿假名来骗自己,就不服气地撇开视线,暗压住内心的怒火。
数个暗影踏着客栈老旧的楼道缓步向上,他们的脚步很轻很轻,就像踩在一朵云上。但那木梯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但在不堪重负地颤抖着。
李星昭感受到了微微的震动,那震动由远及近,像波浪像自己打来,一层追着一层,最后一定是惊天的骇浪。
她看向窗外,不足十尺处就是客栈的后厨,从这间厢房,可以直接跳上后厨的屋顶,让这间厢房比起其他厢房多了个出口。李星昭看重了这点,刻意向掌柜要求的这间厢房。
“你从屋顶那儿先走,我来拦住他们。”她对云川说道。
此话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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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数到剑气就向俩人袭来,像是银龙出海,气势如虹。李星昭拿起烛台,手指一勾,烛台上噌得燃起一团火焰。她手持烛台,直指剑锋,那剑刃触碰到火焰,就被灼烧得通红,融化成铁水,一点点滴落下来,把地板烧了数个黑洞。
持剑的三人丝毫不退,哪怕剑刃已折,仍向李星昭袭来。李星昭以烛为剑,燃烧的火焰在空中挥出数道弧线,宛若红莲盛开,将三人包裹其中。那三人即便燃烧着,变成火,也以惊人的意志屹立着,向李星昭扑来。
看他们视死如归的模样,李星昭有些敬佩,究竟是怎样的信念,才让他们甘愿赴汤蹈火,宁死不屈。
烈火燃烧着,带着缕缕白烟和嘶嘶噪响,还有微弱的吟唱声。那声音吟唱着的,正是四象定坤阵。
李星昭眉头一皱,这三个死士,原来是掩护其他人布阵的。
四象定坤阵是前璃留下来的,原本在军中用于困敌。大郢灭璃后,该阵被皇家严格保密,只供军队使用。李星昭在玄衿司里,也接触过此阵,不过此阵吟唱时间长,需要四人各司其位,还要其他人配合掩护,平时很难用出来,除非有心安排。
就像现在,这前来绞杀的刺客如此大费周章,要把自己困死在这里。而且,他们究竟是从哪里得知这隐秘的阵法?难道是军中有人走漏的风声?
李星昭只知道,若等这阵法完成,自己就动弹不得了。可她见周围隐隐绰绰的字符浮现,自己被一个方块框定在正中间,阵型已经显形,很快就要完成了。
她赶快手持火烛,在地板上画了个圆。火焰很快把这圆的轮廓烧穿了,脚下的地板撑不住她的重量,陷落下去,她也一同从洞中掉了下去。
勉强算是从法阵中脱离出来了。李星昭扶着摔疼的屁股,龇牙咧嘴地站起来。
还好自己住在二楼,阵法也是在二楼结的,这四象定坤阵,只封住自己的前后左右四面。自己从二楼摔到一楼,脱出了前后左右的封印,就算是逃出来了。
难怪杜先生不让玄衿司用这阵法,这阵法就得在两军对战的地面上用,才能起奇效啊,李星昭感慨道。
不远处的屋顶上,那个黑色的人形看着,不屑道:“做事真不干净,一共七个人,放跑四个。”
说罢,他转身要走,却发现自己的脚被暗色的术法困在,动不了了。
“卫长说了,让我在这儿守株待兔,果真逮到只兔子。”一个少年从树梢上跃下,正是李星昭的副手梁小伍。
小伍冷眼看着拼命想要摆脱束缚的男人,凶巴巴地说道:“别费劲了,这陷阱是卫长大人布置的,以你的功法,根本逃不出去。还有,少对卫长大人动手动脚的,别以为她真不敢动你!”
小伍越说越气,就伸手要去给他一拳,让他长长记性,这时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
“小伍,他已经被治住了,你还要打他吗?”
小伍立马放下了拳头,低头道:“我见他先前对您无礼……”
“逢场作戏罢了。”李星昭说。
她看着那个被术法困住动弹不得的人,嘴唇紧抿、眉头微皱,一副好不自在的样子,就凑到他耳边,小小得意道:“你不会想趁机逃跑吧?心上人可不能始乱终弃哦。”
“你就不怕被我再捅一刀?”云川语意冰冷。
“尽管来试,就你这点修为,要杀死我还早了十年呢。”她正色,“小伍,咱们得撤了,把他绑去南城的据点。”
5. 蜚语
深夜,京城的某处偏房里,四个黑衣人唯唯诺诺地一字排开,跪倒在地。
在他们面前站着的,是位身材高大的美髯公。他此刻眉头紧皱,一对凤眼眯得如勾子般锋利,厉声训斥道。
“一个没有修为的废物,就这么难杀吗!?”他愤然起身,叹气,又坐下,“不过有双法眼,又不是坚不可摧,为何让我们这般损兵折将?为何!?”
跪着的四人两两对视,其中一个发言了:“钟先生,此人虽然修为低下,但心思复杂,格外难对付。您记得那枚锁魂塔吧。那本来是家主给他的,用来盗取归墟的。归墟得手,锁魂塔的法力也就用完了。
“可谁会想得到,他盗取归墟时,压根就没用那锁魂塔,而是暗中拿锁魂塔的法力炼成了功力。咱们从一开始就被他算计了。”
钟先生冷哼一声,手扶长须,思考片刻,说道,“就凭他的身子骨,炼化了锁魂塔这样的宝物,也不过筑基水准,根本到不了结丹期,你们几个岂会抓不到他?为何还会失败?”
“这次本该万无一失,可谁知道那人有个相好的婆娘,本事大的很,刀枪不入。一出手就折失我方三员大将,之后又使土遁之术直接脱逃……”
“三员大将?说出来不怕笑死个人。”钟先生被气得面目扭曲,“相好的婆娘是怎么回事?此人自视甚高,怎么可能投靠别人,还是个女人?”
“咱几个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和那婆娘亲热的很。”那四人两两对视,纷纷点头。
钟先生一皱眉,难不成他真被某位女高人看上了?以他的样貌,不是没这可能性。可他脾气硬得很,谁能看上他?若他懂得顺从,也不至于落个家主追杀的下场……
晨曦微露,李星昭从梦中醒来,她看了眼昨夜自己绑来的人,正老老实实地躺在床边地板上,还在熟睡。
她想起此人昨日的话语,觉得好笑。什么叫留尾巴?
她就是要放走那四个人,让他们把消息传给上头,这样她才能入局,才有机会接触到更深处的秘密。
李星昭伸脚踢了踢地上躺着的人,没好气地说道:“快点起来,别逼我动手。”
云川把眼睛睁了条缝,懒懒地看着她,见少女伸手摸向一壶茶水,就要向自己泼来,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若把我衣衫弄湿了,我就没法陪你出门了。”
李星昭端着茶杯拐了个弯,举到自己嘴边,露出个狡黠笑:“不要紧,我会替你买身新衣服的,保证合身得很。”
云川只得梗着脖子从地上起来,脸色阴阴的。
京城是大郢最盛大的地方,这里的大街小巷挂满了灯笼,张灯结彩,歌舞升平。
城中分东南西北四块,俗称东富西贵,北穷南贱(*注)。李星昭特地把据点设立在南城,这里是三教九流聚集地,什么人都有,所谓风暴中心,最危险也最安全。她大胆猜测,追杀云川的杀手,就在是在这儿买的消息。
两人并肩走着。时辰尚早,烟花道上鲜有人走动,偶尔能见到几个醉卧街边的酒鬼在呼呼大睡。
一个模样邋遢的小乞丐看见光鲜亮丽的俩人在街头闲逛,就跌跌撞撞地冲上前来。
“大哥哥,能给我点吃的吗?”
云川压根不看他,身子都不侧下,就直直往前走去。小乞丐没想到这人如此不近人情,闪避不及,差点摔倒,李星昭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你!”她狠狠蹬着那个背影,见那人总算停下了脚步,一脸淡漠地回头看自己。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也懒得和云川争吵,对小乞丐柔声道:“你若是饿得话,跟我们一块去吃点包子吧。”
小乞丐脏兮兮的脸上绽开了花,连连点头。
云川冷着脸,不作避讳地直言道:“李姑娘,你看这孩子,手脚齐全,又是个男孩。京城富饶繁华,这样健康的孩子,早就被人家抱走了,怎么会孤零零一人在街头流浪?而且你瞧,他连个要饭的碗都没有,像是乞丐吗?”
听到这话,小乞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李星昭没好气地蹬他:“又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满脑子尔虞我诈。大郢虽大,真是人人都吃得了饱饭吗?你让穷苦人家的孩子怎么办?”
“姐姐……我不是乞丐,我在等我的爹娘,爹娘一定会来找我的……”小孩哽咽着说道。
李星昭蹲下来,拿手帕替他擦着眼泪,柔声问道:“你知道爹娘在哪里吗?”
孩子吸了下鼻涕,断断续续说道:“我跟着爹娘一起来的,可半路上,遇到个怪东西……娘就跟我说,咱们赛跑,比谁跑得快。我跑得最快了,爹娘都跑不过我。跑着跑着,我就发现爹娘不见了,门口的穿铁衣服的坏人把我关进这里,不让我出去……我就再也没见到爹娘了……”
李星昭眉头微皱,问道:“你来这儿多久了?”
“一天……两天……三天……三天了。”小乞丐掰着手指数着。
“在路上遇到的怪东西,是什么样的?”李星昭问道。
“大大的,黑黑的,和好多好多蚂蚁一样。”小乞丐眨巴着眼睛,“一团一团的,可大可大了,比姐姐还大……”
那就是邪祟!
三日前,京城西南方突现邪祟,官吏很快将邪祟击碎在城外,没有遭成任何伤亡,报告上是这样写的。
李星昭现在知道了,上京的路上,一对夫妻遇到了邪祟。他们的孩子,有幸被守城的官吏发现,关入城中保护起来。而那对夫妻,只怕凶多吉少了。
“我带你去吃包子吧。”李星昭牵起孩子的小手,向包子铺走去。
南城的包子皮有些厚,肉不多。
孩子狼吞虎咽吃掉了两个,看向李星昭,眨巴着眼睛问道:“姐姐,我可以再要两个包子吗?”
李星昭想不到这个只有自己一半高的孩子,胃口竟这么大。
“行啊,你别撑坏了就行。”
“我想给爹爹和娘亲留着,他们肯定也饿坏了。”孩子天真无邪地说道。
李星昭在荷包里数钱,视线就不自觉地开始模糊,不知道是包子的蒸汽还是自己的泪水。她不敢告诉孩子真相,他的爹娘可能不在人世了,他得靠自己活下去了。
“来,我给你看个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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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李星昭侧头,见到云川嬉皮笑脸地对孩子招着手。
他不是信不过这小孩吗?这会儿又相信了?想着逗小孩玩了?李星昭又好气又好笑,她直觉云川不是那样单纯的人。可这会儿他神情放松又自然,眼睛弯弯亮亮的,李星昭从没见他这样开心过,她觉得这人虽然诡计多端,但内心似乎也是个孩子。
她见云川给孩子买了套新衣裳换上,还给他洗了脸,脏兮兮的小乞丐已完全变成个干干净净的小孩模样。
这会儿街上也热闹了起来,耍杂技的,木偶戏的,唱小曲的,一个个都支起了摊子,开始争相表演。看客们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的,好不热闹。
云川拉着孩子的手,走到大街的中央。在大庭广众之下,“扑通”一声,对着李星昭跪下了。
李星昭算是见识到了,一个人的表情,原来可以变得这么快。
就在他跪下的瞬间,他的眼眶红了,眼里全是泪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这男的哭了,得受多大委屈。”
“怎么回事?”
“夫妻吵架呢,还有个孩子。”
围观的人逐渐靠拢过来。
“你什么意思?”李星昭皱眉问道。
“娘子,你不要我就算了,这孩子可是你亲骨肉啊……”云川把头低在地上,声音哽咽。
这般浮夸的剧情,李星昭只在说书人的故事里听过。她看向孩子,对孩子疯狂招手,示意他过来。可这孩子不知被灌了什么迷药,看了李星昭一眼,也扑通一声跪下了。
李星昭两眼一黑,只觉得完蛋,耳边传来云川“悲痛欲绝”的告白。
“我知道你有了官位,看不上我这等乡野村夫,要去嫁富贵人家。我是配不上你,你逼我写休书,我自然是会写的。可你我毕竟夫妻一场,我只求你待孩子好些,别让他也被人看不起。”
这个混蛋!凭空污人清白!李星昭又气又急,她见围观众人目光都看着自己,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说着什么,言语里都是污秽之词。
可越是这种时候,她越不敢发怒。她若是上去和云川撇清关系,就坐实了他所说的背信弃义。
若是她称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富贵郎君,那云川也一定会拉出个确有其事的人,把自己拖下水。
像是西城杨域卿,他就是个整日闲逛的花花公子,出没在烟花巷柳,每日都要调戏几个姑娘,根本是臭名远扬。或是东城陆澜,那人生来就是病秧子,郎中都说他活不过三十岁,陆家想方设法的在为他找个高修为的姑娘,说什么阴阳相合可以治病。
一个谎言可以有无数个谎言来圆,只有你想,就会把谎言越变越大,越来越不可收拾。
只要他称自己看上的如意郎君,是杨域卿,或者陆澜。杨家和陆家一定会马不停蹄地派媒人来牵线搭桥,到时候就更解释不清了。
她冲上前去一把拉住这个疯子,此时此景,坚决不能让他再胡言乱语下去了。
“云川!跟我走!”她故意把他的名字念得很大声,让在场众人都听到他的名字。
6. 说客
回到城南的据点,李星昭就拉着云川质问。
“你想把我们的关系宣扬出去,干嘛要用这种方式!?还把自己包装成受委屈的模样,把问题都推到我的头上来?无耻!下作!不配当人!”
“李姑娘难道第一天认识我?我不是向来如此吗?”云川眼神睥睨,没有半点懊悔之情,还隐隐有些得意。
李星昭抿了抿嘴,确实,她就应该对他抱有戒备,不该随随便便信任他的,也不该把他当成什么心地善良的人。
这个人连自己都不当回事,他会把别人当回事吗?他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上官!可找着您了!”宋枝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她见李星昭和一男子剑拔弩张地对峙着,赶忙后退。
李星昭见宋枝过来,便对屋里那个散漫的男人说道:“你给我老实待着。”
随后她拿起锁,把屋子牢牢锁上,转头对宋枝柔声说道:“是什么事?”
“借一步说话。”宋枝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自己过来。约莫走出二十步,她看四下无人,也离那屋子足够远了,开口说道:
“京城里都传疯了?说你傍了个有妻室的官人平步青云,还害得人家妻子自尽了……”
“什么?”李星昭莫名其妙,她想想先前,云川在大庭广众之下控诉自己,称自己水性杨花,攀附权贵。
果然话被人传来传去,添油加醋的,就没了原本的模样。
“您还不知道,前些日子,营缮司员外郎的夫人自缢,京城里都说,他夫人是被逼的。这会儿又你又冒出来,夫人自缢的帽子就给扣到你头上了。我刚刚经过六扇门,听到捕快们说,要来查您。”
宋枝满脸写着着急。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是不信你能看上营缮司那个糟老头子的,可屋里那男的又是怎么回事?不管怎么说,您还未谈婚论嫁的,怎么能和个男的同处一屋呢?您这样会被人说闲话的!玄衿司里好多双眼睛盯着您看,您又不是不知道,尤其是那个叫徐元康的,他做梦都想要夜行卫长的位置……”
“这事我会处理的。宋枝,你应该还有别的事吧?”李星昭问道。
宋枝看她似乎并不把这些男女私事放在心上,心里着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嘱咐了句:“上官,我知道您生性正直,可您不能把其他人也这样想,多多避讳总是没错的。还有锁魂塔的事,我想和您说说。”
“你查到了?”李星昭眼睛一亮,自打云川自投罗网之后,锁魂塔就成了她的下一个目标。她秘密吩咐宋枝去调查锁魂塔的来历,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了线索。
“这锁魂塔乃前璃所制,灭国之际此塔不知所踪。但我从档案里查到,三十年前,有四起凶案非常可疑。死者通体无伤,心神全失,一定是锁魂塔所为。
“行凶者被六扇门抓到了,交代了所作所为,但怎么都不肯说锁魂塔的事情,最终被拷打整整二十一天,到死都没说。”
“那行凶者叫什么名字?”李星昭问道。
“他叫舒易,但肯定是个假名。”宋枝说道,“被他杀死的将近百人,大部分是舒家的。他说自己和舒家深仇大恨,故报此仇。我猜他是杭家的人。因为此事过后,杭家便东山再起,与舒家再度分庭抗礼。而且也只有杭家,会下这种死手。”
李星昭连连点头,她也是这样猜想,虽然没有依据,但这些的行为,让她有种熟悉的既视感。
“你接着往下查,我去会会禁军统领。”李星昭说道。
“您去见禁军统领作甚?是六扇门要来找您呀。”宋枝不解。
“六扇门的人我不熟。禁军主管天子安全,京城之内的大小事务,他们也要一一过目的。他们的统领我熟悉,我请他到六扇门替我说情,很合理吧。”李星昭说道。
“原来您是去找舒二爷。”宋枝恍然大悟,“舒二爷肯定喜欢上官您,所以总愿意帮您。”
李星昭斥责道:“休得胡说。舒遇安深明大义,为人处事公平公正。我所作的也不是无礼的要求,就算求他的人不是我,是别人,他也一样会帮的。”
李星昭转身就要走,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撞过来,抱着自己的大腿。
“姐姐要走了吗?”孩子抬起头,依依不舍地看着她。
李星昭本还想责怪他,怪他看不懂自己眼神,被那混蛋蒙骗。但一见孩子天真无邪的模样,她又心软了,责怪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俯下身,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嘱咐道:“你先待在院子里吧,小伍哥哥会陪你玩,姐姐有事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好。”孩子开心得绽开笑容,跑回院子里去了。
内城之上,士卒行色匆匆。他小步快跑到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身旁,此人身着银甲,手持长枪,容貌俊雅。
“舒统领,有一名叫阿年的女子要见您。”
舒遇安微微一笑:“请她进来吧,阿年应当是遇上难事了。”
他回头,就见到一穿着素雅的秀丽女子快步走来。她走得很急,步子却很稳,能看出她修为颇高。
“舒统领。”李星昭拱手行礼。
舒遇安拱手回礼,笑容温和:“我知道阿年为何而来,营缮司员外郎的夫人自缢之时,你还在蓬莱山舒府之中。我陪你去六扇门说清楚。”
“多谢舒统领。”李星昭莞尔一笑,“不过,我在舒府的事,能否请统领保密。”
“也可。”舒遇安微微一笑,他知道夜行卫习惯秘密行动,此事不好伸张,若是深究下去,夜行卫去舒府做甚?玄衿司为何要打归墟的主意?皇上何时和玄衿司走在了一起?这些都是不能明说的事。
“那我便说,你与我一同南下淮州办事,如何?”
“舒统领愿为阿年说情,阿年感激不尽。”李星昭再次行礼。
“举手之劳罢了,就当舒某是报答先前韦家庄的救命之恩。”舒遇安说道。
半年前,舒遇安便服出行,途径韦家庄时,遭遇邪祟,他想救下整个村庄,却险些独木单支。多亏李星昭路过,助他一臂之力,将邪祟除尽,还替他治好了身上的伤。两人也算这样结识了。
舒遇安出身舒家,家境富贵,名声显赫。见李星昭孤身一人在京城闯荡,又是女孩子家,自然愿意多担待她些。不过俩人职务并不相干,也时常帮不上忙。
这次,阿年又找上自己,他想着得好好替她洗刷冤屈。可谁知道六扇门强硬地狠,完全不给他这个禁军统领面子,就将阿年禁足起来,非说要找出证据。
舒遇安在外面焦急,却看到徐元康洋洋得意地走来,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徐元康觊觎夜行卫长的位置,一心想把阿年拉下来,这回被他逮到了机会。那些关于阿年勾引营缮司员外郎、致使他夫人自缢的谣言,一定是他在散播。
“舒统领也在这儿呢?”徐元康先向他打招呼了。
“你来这里做甚?”舒遇安对他没什么好气。
“舒统领又是所为何事呢?这地方,难道只许舒统领来,不许徐某来吗?”徐元康眯着眼睛,一副老狐狸的样子。
舒遇安不想和他扯皮,就站着,也不理他。他见此人在自己身旁站定,从怀里取出卷书,还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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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一晃就过了两个时辰,天色都暗下来了,徐元康把书放回怀中,双手一背,往六扇门里走去。
李星昭坐在隔间里,这隔间虽然小,看守严密,但比阴冷潮湿的狱房好很多。里面有桌子有椅子,还有个小小的窗户。
她见徐元康过来,开门见山道:“徐卫长,您使这种手段妨碍我调查,怕是不妥当吧?”
徐元康满面笑容:“徐某特地前来,放您出去的,怎么就阻止您调查了呢?”
李星昭沉着脸。这个徐元康,分明就想拖延自己的时间,等三日一到,归墟没有任何消息,他便可顺理成章接替自己,坐上夜行卫的卫长。
如此一来,他身兼玄衿司两个卫的卫长职责,就是杜常春底下最有话语权的人。加之卫长手握执行权,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他的份量比杜常春更重,因为他是真正办事的人。
李星昭知道,自己被六扇门调查,就是此人在背后捣鬼,不然六扇门哪有这么大胆子,敢强行把自己软禁起来。
“那真是多谢徐卫长。阿年多心,错怪徐卫长了。”李星昭莞尔一笑,拱手行礼,全然看不出先前生气的模样。
事到如今,也无所谓是非对错,既然他肯放自己出去,低个头也没错的。
徐元康一挥手,看守纷纷散开,他对李星昭低声说道:“这趟水太深,你把握不住的,趁早收手吧,去找杜统领说说情,还有机会留在京城做事。”
“徐卫长提醒的是。”李星昭微笑点头,她知道徐元康想让自己见好就收,但她又怎么会是见好就收的脾气。这事源起于她的疏忽大意,她肯定要一查到底。
她谢过徐元康,又对后面的舒遇安行礼:“感谢舒统领为我作证,还我清白。”
舒遇安惭愧道:“舒某并未帮上什么忙。”
“若不是舒统领为我撑腰,阿年也没法这么快出来。”
舒遇安了然,若没有他堵着徐元康,那徐元康恐怕不会这么快妥协,命六扇门释放阿年。是他给到了压力。
他见李星昭快步走出六扇门,才出门,就有个神色张皇的少年冲到她面前,他认得那少年,是阿年的副手梁小伍。
梁小伍直接跪下了,颤抖着说:“大人,是我没看紧,让人给跑了,您打我吧!”
他看见李星昭肩膀紧绷了,她直直地站在夜色中,像一尊玉雕,许久没有动弹。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前有狼后有虎,把她生存的空间挤压得太小太小。
或许是服软的时候了,李星昭踌躇着。梁小伍带来的噩耗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终究是有些动摇了。退让一步不好吗?
事情已经搞砸了,去找杜统领说说情,就算撤走卫长的职务,也应该能保她留在京城。她还年轻,还有犯错再改的机会,留在京城,以后总有机会再爬上去的。
“阿年,需要帮忙吗?”
她听到舒遇安对自己说道,内心的快要熄灭的火焰,顷刻之间,噌得一下,重新燃起了。
归墟下落还没明了,她怎么可以轻言放弃呢?这不是她,她从来都是刨根问底,不到黄河心不死的类型,她怎么可以半途而废?
“麻烦舒统领帮我一起找人,他应当跑不出这京城!舒统领去北城,小伍去西城,我去东城,大家分头找!”
“南城不找了吗?”小伍问道。
“他早上在南城闹事,追杀他的人一定会去南城,他不会呆在南城的。时间紧张,我们动作要快。舒统领,拜托了!”李星昭说道。
“放心交给我。”舒遇安对阿年微笑点头,三两步就消失在夜色中。
7. 示软
大约三个时辰前,李星昭刚把云川锁进屋里之后。
云川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他听到两人脚步越走越远,交谈声也越来越弱,不悦地啧了声,正想回去瘫坐到椅子上,就听到一个蹦蹦跳跳的脚步声靠近过来。
他眼珠子一转,又有了主意,对着门敲了敲,语气调皮地说道:“小孩,快过来。”
“你知道我爹娘在哪了?”孩子欢快地跑过去,满心欢喜。
“当然,我刚刚掐指一算,已经算出,你爹娘就在城墙外面,被坏人拦着进不来。不过我会帮你,咱们一起逃到城墙外面,你就能见到爹娘了。”云川连哄带骗地说道。
“真的吗?大哥哥,你一定说话算话。”孩子兴奋地说道。
“一定,我说到做到!只不过……那个姐姐是坏人,把哥哥关起来了,不让哥哥陪你找爹娘。”
“那怎么办啊。”孩子的语调一下子低落起来。
“你别慌,照我说的做,咱们就能去找爹娘了。”
“好。”孩子连连点头。
“开门的钥匙就挂在她左边的腰带上。你冲出去抱住她,把钥匙拿下来……”
“抱住她,拿钥匙。”孩子重复了遍。
“没错。”云川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她若问你怎么了,你就跟她说,姐姐要走了吗?”
“姐姐要走了吗?”孩子记了遍,“抱住她,拿钥匙,再说,姐姐要走了吗?我记住啦。”
“去吧,我等着你。”云川语调还算温和。
一切都很顺利,完美贴合剧本演绎。孩子拿到钥匙,李星昭也没起半点疑心。
直到梁小伍语气凶凶的说道:“你不能乱跑,只能待在院子里。”
云川心头一紧,心想可千万别说漏嘴了。
“哥哥,我要吃糖葫芦,姐姐说了,你会买给我。”
没想到孩子会这样回答,云川的脸上全然是狂喜之情,真所谓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没过一会儿,他就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
“大哥哥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钥匙挂在坏姐姐左边的腰上?那钥匙根本看不见,我伸手摸了,才发现是个钥匙。”孩子眼睛黑黑亮亮的,全是惊奇。
“这个等会儿说,我带你去找爹娘。”云川牵起孩子的小手,往外跑去。
他本想装作鳏夫模样,利用孩子作掩护,卖点苦情戏码,混出城去。刚走出百来步,他就看到了追杀者的背影,他眉头一皱,带着孩子隐蔽到小巷子里。
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在街上喊我的名字!就不该把名字告诉给她,云川想着。
尽管他留了个心眼,没有透露自己的姓氏,但说出名字已经足够危险了。
可是……可是那时候谁知道呢,他本以为她肯定不会管自己死活,他只是不想做个无名的尸体罢了。
他看向孩子,孩子全然不知危险的靠近,又黑又大的瞳仁天真地看着自己,带着希望成真的幸福。
这希望是他带来的,而现在,他要亲手掐灭。
“你的爹娘已经死了,你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们了。”他一脸严肃,每个字都像锥子般,扎在孩子心上。
孩子呆住了,他甚至连哭的反应都做不出来,他只是单纯的无法相信这句话。
“你骗人。”
云川的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来,他很厌恶这样,很厌恶明明知道真相、却打死不肯承认、到最后都要欺骗自己的人。哪怕对方只是个心智还不成熟的孩子,他也感到厌恶。
他猛地伸出手,伸向孩子脖颈,把他抵到墙上。孩子拼命挣扎,脸憋得发红,喘不上气来。
“你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不会有任何人来帮你。你的爹娘都死了,你如果也想死,我可以成全你。如果不想死,就给我拼尽全力活下去!”
孩子被掐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唇形说出回应的话:“我……不想死。”
云川松开了他,恶狠狠地说:“我倒数十个数,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孩子脸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他来不及感受害怕,他现在只有求生的本能。他的脚在地上打滑了两下,头也不敢回的飞快奔跑。他知道自己跑得很快,跑得比爹娘都快,那次是,现在是,以后也都是。
只要跑得够快,就可以活下去。
他是这么以为的,他也是这么以为的。
于是,京城之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都在发疯似的奔跑,穿过大街小巷,穿过车水马龙,穿过穿梭不息的人群。他们并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他们奔跑,只是为了活下去。
一个逃跑了,而另一个被抓住了。
他终究没能够跑出这硕大的京城,在漆黑的夜色中,被用剑指着,逼在墙角里。
“那婆娘究竟是什么人,知道我们多少消息?”持剑的人逼问他。
“我告诉你,就能放过我吗?”云川冷笑,他的脸上挂满了自己的血,肩膀、腰上、大腿,都被捅了刀口。他感觉自己只是在被人宰割的羔羊,那人唯一不杀自己的理由,就是想知道李星昭在哪里。
可他也不知道李星昭在哪里、知道多少秘密。她最好是走远高飞,不再参与这事了。
“我是不会说的,杀了我吧。”云川微笑着昂起脖颈,抵到那人伸出的剑刃上。
夜幕中突然浮出一团红色火,像是烟花,照亮了半个京城。
这火焰速度飞快,像是凤凰般,从屋檐上俯冲下来,逼得那人持剑去挡。伴随火焰的,还有另一道白光,如月华初照,与热烈的火焰交相辉映。
那是名身着银甲的男子,他气势如虹,手上的长枪宛若蛟龙,三两下就把追杀者逼开。
“舒统领,你去追他们,我来替他疗伤。”李星昭嘱咐道。舒遇安点点头,三两步就远去了。
“你还真是在意我呢。”云川冷笑。
李星昭俯下身,看着云川遍体鳞伤的模样。
“我想我们可以卸下一些防备,这样对彼此都好。你说是吧,杭云川。”
杭云川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自己姓氏,眼睛不自觉地瞪大了一瞬,很快又归于平静。
李星昭敏锐地捕捉到他这点细微的表情变化,她知道,自己说对了。宋枝带来的锁魂塔的消息非常关键,而云川,他就是杭家的人。
她早就该想到的,那日舒家喜宴,怎么可能没有杭家的人。归墟失踪,最大的获益者就是杭家,昆仑归墟两大神器归于一家,杭家便可一家独大,威胁天子。狼子野心,杭家世世代代都是如此,为达到目的,从来不择手段,不论多大的代价都愿意付出。
她突然伸手,扶摸上杭云川的脸。她的手很软,皮肤细腻,比其他习武之人都细腻得多,可能是她痊愈力太强的原因,那双手就像从未受伤过,光洁且柔软,如丝缎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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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过杭云川脸上的血渍,抚摸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
“我想了很久,想你早上的行为,想你为何要找上我。”李星昭目似秋水,语调亲和柔软,像是温泉水般,将冰霜包裹起来,慢慢融化。
她被关在六扇门时,就一直在思考。她不相信杭云川是没有破绽的,尽管目前为止,自己每一步都稳稳踩进他布置的陷阱里。他狡诈、多疑,姿态高傲、从不低头。
可这样的人,在造谣时,会把自己放在下位者的位置吗?
“你说我得了官位,厌弃你。不过是因为你内心卑微罢了。”李星昭眸子格外明亮,就像太阳般闪耀,“杭云川,我有足够的实力保你周全,你也不必被那些人追杀担心受怕。你不要再跑了,跟着我,我能保住你。”
杭云川眉头微蹙,一脸荒谬得看她。
“你要护我周全?真可笑,就算你挡得了那些追杀我的人,你能挡得了玄衿司、挡得了皇上吗?偷取归墟,本来就是死罪。”杭云川扯着嘴角,话意冰冷中带着一缕悲凉。
“你若是把归墟的去处说出来,我能保你不死,相信我。”李星昭眼神真挚且坚定。她其实不觉得杭云川是会相信自己的人,毕竟他骗了自己这么多次,他怎么可能相信自己不会骗他呢?
她从怀里取出个小瓷瓶,倒出一枚丹药,递给他,似要表明自己的态度:“这是护心丸,皇家特供的,可保你心脉。就算你不信我,也……”
“我相信你。”
杭云川打断了她,拿起她手上的药丸,吞入口中。
他居然真答应了,这让李星昭有些迟疑。
“我先给你疗伤,你好生休养着,好好想想,等到明日,把归墟的下落,一五一十得告诉我。”李星昭说道,见他表情真诚得点了点头,于是勾起手指,施起法来。
萤火般的微光在她的手上亮起,星星点点的微光,汇集到杭云川破碎的躯体上,他的衣服已经没有完好的地方,不是裂了口子,就是浸染了血污。地上,墙上也是大片的暗红。
他的脸色比月光还要白,眼睛却是漆黑又明亮,带着不容置疑的高傲。
“你知道吗?”他突然开口。
“怎么?”李星昭对上他那的眼睛,心里一阵火热,她很难形容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此刻月色静好,两人面对面地蹲坐在地上,影子落在如霜的地上,很长很长。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留给他活命的机会。归墟的下落,是他最有价值的情报。如果告诉你,就是断了自己的活路,所以他永远不会告诉你。套不到情报的人,就不要留着,会给自己徒增麻烦,还会把命搭进去。”他说道。
“毕竟我是我,不是你,不是吗?”李星昭微笑着说,她轻轻一挥手,“好了,你应该可以走动了。”
杭云川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力气,他因为失血过多而体力不支,他的脚在颤抖,他根本站都站不起。
“爬都爬不起的人,在这儿嘴硬什么呢?”李星昭弯下身,示意他扶住自己的肩膀。
杭云川生硬地错开视线,不看她,脸色阴阴的。他的手臂倒是很听话,自觉地搭上了李星昭的胳膊,简直便觉得一股大力把他扶了起来。
“慢点吧,我扶你回去。”李星昭托着他的胳膊。
月光下,两人搀扶着,一点点的往过夜的地方走去。
8. 戏言
“这是城北田家的豆豉蒸鸡,河熙楼的茶碳煎玉方,妙味铺的罐罐汤,回字坊的杏花米糕。”李星昭从食盒里取出吃食,一样样地摆上桌。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我看着买了些清淡的,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她把这几样在桌上规规矩矩摆成四方形,又打开食盒的下层间隔。
“我回来时,正巧遇到街边在卖南来的莲蓉果。我想着你是临杭杭家出身,这莲蓉果应是爱吃的,就算其它菜不对胃口,也能拿这个解解馋。”
杭云川见她端了把椅子坐下,侧身托腮看着自己,乌黑的眼神柔婉明媚,意欲倾听自己说点什么。
他当然知道她的目的,这四样简简单单的吃食,她专程分了四家店铺,专挑最具特色最美味的给自己买来。就连这莲蓉果,也不知是她从哪里寻来的,京城离临杭路途遥远,莲蓉果不禁放,也不是应季,怎么可能在街边随随便便有卖?
他欲出言讥讽几句,但看她花了不少心思,还是把话压在了嘴边。只是掠过那四四方方摆着的四样食物,伸手取了个莲蓉果。
李星昭察言观色地快,看他要吃这个,也立刻伸手拿了个,说道:“这莲蓉果壳硬,我帮你开,你只管吃就行了。”
杭云川一脸揶揄,手上拿着果子,也不开了,就静静看着她。
李星昭没怎么吃过莲蓉果,这果子是临杭特产,也就那一带的人爱吃。因为这果子开起来格外麻烦,产的也少,其他地方的人不会开,也就懒得吃了。
开这莲蓉果,得先掰下它四个方位的尖角,然后取下果蒂,拿指甲在蒂上一掐,将它外壳裂出个缝,再慢慢取下来。
李星昭先前偷偷开了个,还算顺利。她以为自己掌握了,可这会儿,杭云川那对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有点发慌,掐的力气大了些,不小心将这果子掐成两半,果肉都碎成块了。
这自己吃倒也不是不行,但是给客人吃,卖相实在是难看了点。
李星昭抱歉一笑:“失误了,等我开个好的。”
“刚刚那果子有点生,里头太嫩,不能掐得太用力。”杭云川说道,他已经把手上的果子去了角,前后左右揉了揉,像在安抚一只兔子。
接着,就见他手指一捏,也不知道是怎么使的巧劲,那果子表皮稳稳裂开了,他伸手一扯,把半边果皮扯下来。
他托着下半张果皮,那晶莹透亮的果子宛若镶嵌在石槽上的美玉,他端地很仔细,一点不碰果肉地递到李星昭跟前。
“给客人吃的,要这样开。”
李星昭看他眼底全是得意,也不知道他这果子,是给自己炫耀,还是在羞辱自己。
她又是气馁,又是不甘,悻悻说道:“向您学习,我知道该怎么开了。”
“你尝尝。”杭云川见她不接,就把果子带皮的那面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这完整的果子,和揉碎的果子,吃起来是不一样的。就像菜,讲究色香味俱全,当首就是卖相。同样的菜,卖相好,吃起来自然就感觉美味许多。”
他说得一本正经,微侧着头,无比认真地打量着李星昭脸颊。
“世人皆爱以貌论物,也爱以貌取人,我倒是好奇一件事。李姑娘的无明业火流练得出神入化,此术可修复肌骨,是否也可以易容换貌?李姑娘是否是利用了此术,换得美貌,用作蛊惑人心的武器呢?”
“杭云川!”李星昭气得双颊微红,“无明业火流不过只能将肌体修复如初,又不是什么易容术,怎么可能易容换貌?而且,你从哪里看到,我用脸去蛊惑人心了?”
“我只是突发奇想罢了。”杭云川眉毛微挑,露出又黑又大的瞳仁,倒显得一副很无辜样子。
李星昭一口气出不来,硬生生憋了回去。她也不管什么客人不客人的,拿走那双原本给杭云川备着的筷子,说道:“你不爱吃这些,我就不浪费了。”
她挨个夹过去,边吃边想着,这姓杭的不过贼子贼孙,自己费劲心机巴结他,平白无辜遭他一顿羞辱。这货软的不吃,硬的也不吃,一天到晚就知道戏耍自己。正如他昨夜所说,自己就不该救他,就该让他被人砍死算了。
昊靛宫内,皇上收到一卷奏折,上面写到:已查明盗取归墟的窃贼是杭家派出,归墟的具体下落仍然在探查,该窃贼是当前最重要的线索,我需暂时保全他性命,请皇上恩准。
“果然是杭家的。”皇上情不自禁的点头,她招手唤来不远处站着的人,问道:“常威将军查的怎么样了?”
“已派人调查,目前还无消息。”那人行礼回道。
“记住,只要有任何杭家相关的蛛丝马迹,立刻报上来。”
说罢,她揉着酸痛的眉头,叹道,“这两家联手,就是对我大郢最大的威胁啊。”
她起身,走到窗边,俯瞰这偌大的京城。这里歌舞升平,物阜民丰。这样太平景象,究竟还能维持多久呢?
城南广平门附近,一对年轻男女倚着城墙行走。
“昨日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恕我直言,你这样冒失地在外面走,不太妥当了。”李星昭说。
“无妨。”杭云川说道,“你不是说了护我周全吗?”
“我是会护你周全,但我绝不可能让你逃出京城。”李星昭冷着脸,看他走到城墙底下,伸手向墙砖上硕大的沟壑摸去。
“喂!干什么呢!”守卫看到了他,快步走来,手上的长枪就往杭云川胸口抵过去。
李星昭一把把杭云川拉开,说道:“你最好别让我难做。”
“这些沟壑,是那时候留下的吧。”杭云川不慌不忙,也不看分外戒备的两人,就看着满是伤痕的城墙,言辞之中尽是感慨。
“七十年前,大郢灭璃之时,郢军攻入京城后,发现偌大的京城鬼影幢幢,竟无一人存活。于是封城,做法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将城中无数邪祟驱散干净。”
他昂首,看着那城墙上沟壑,大都是在一人高的位置。这不是邪祟留下的,而是那些被关在城里的人,被邪祟侵染,垂死挣扎时留下的抓痕。
“李大人,你说大璃亡国之际,京城里无数的邪祟,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呢?”他回头,面向李星昭,目光空旷地飘到远方。
“无所谓天灾人祸,大璃气数已尽,命定于此罢了。”李星昭说道,但她心里也知道,杭云川这般猜测不无道理,硕大的京城,不可能凭空出现这样多的邪祟祸害平民,这极可能是郢军为了攻城,偷偷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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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的。
“休得说这般倒反天罡的话!”那守卫把枪狠狠一扥,义正言辞对这出言不逊的年轻人说道:
“七十年前的旧账,能有什么好算的!你就看看当今,大郢皇上在每座城墙上都驻了训练有素的精兵,城内白天黑夜都有人巡逻,但凡有邪祟的踪迹,便可立马出动。防患于未然,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大璃本就疏于治理,就算没有邪祟,迟早也会亡国!”
他这话说得慷慨激昂,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己也能说出这般微言大义的话来。
他看那个一身布衣,姿态颇高的年轻男子眼含笑意地对自己点了点头,问道:“你说,若是大郢能将昆仑归墟合二为一,炼做天机,会拿来扫尽天下邪祟,还苍生一个安宁吗?”
守卫说道:“我不懂你说的,但若天底下真有这般神奇的东西,大郢一定会拿来造福百姓的!”
“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可以吗?”杭云川接着问。
“百姓即为天下,民心在即天下在,只要不伤民心,多大的代价,只要皇上愿意做,百姓也会理解的。”守卫说。
李星昭见杭云川脸上也有些动容,他虽然神色内敛,但眼神明显柔和下来,似乎在赞同守卫的话。是啊,若是将昆仑归墟交予皇家,将两者合二为一,炼作天机,便是这世间最强的至纯之器。
可要炼化这一阴一阳两枚神器,要整个大郢上下同心、动用举国之力才行。单一个舒家、或是杭家,都是做不到的。
他既然明白这道理,为何还迟迟不肯把归墟的下落告诉自己?为何?李星昭不明白了。
她突然想起了杭云川对自己说过的话,那是他还在狱中时,对自己提起的一句。那时她只当是他推卸责任的借口,可现在回想,或许至关重要。
“借一步说话。”她对杭云川点头示意,两人走进城墙不远处的亭台中。
“舒家在归墟上动了手脚是怎么回事?”她直接了当问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杭云川摊手,“我和你说过的,归墟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归墟,若用它祓除邪祟,反而会适得其反。”
“可你说这话,有何依据?”李星昭问道。
“没有依据。”
李星昭一皱眉,怒道:“杭云川,我可是在帮你,你不要这样不识好歹!多说两句会让你少块肉吗?杭家的事情我已经禀报给皇上,她迟早会拿杭家开刀。杭家保不住你,只有我能保住你,你不老老实实将功抵罪,非要推三阻四,支支吾吾。杭云川啊杭云川,你都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就是一个蠢货!货真价实的蠢货!”
杭云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眼底掠过些许倦色:“我说我是亲眼所见,你敢相信吗?”
“你当真是亲眼所见?”李星昭话语软下来,她察觉自己先前的话语略重了,亲眼所见,这也算无凭无据了。而且,他一个罪人,凭什么让人相信他所言不虚呢?
杭云川低眉,不看她,只说:“听说京城御花楼的茶点很好吃,我饿了。”
他先前从未要求她提供什么,这次一反常态地主动开口,李星昭直觉,自己所求的事情有眉目了,他定是要交待归墟的下落。
“这就带你去。”
9. 脱壳
京城有名的酒楼太多,御花楼不算名列前茅,但也颇有口碑。里面做的是江南菜,清口为主,摆盘很是精致。
李星昭也是头一回来吃,一进门就闻到淡淡的桂花香,她见杭云川对店小二说道:“要两壶惜春酿,一碟芸豆,再来两碗片儿川。”
“你身子刚好,不能乱喝酒的。”李星昭眉头微蹙。
“我心情不好,就想喝。”杭云川说。
不出李星昭所料,才喝三两口,他就面色发青,跑到酒楼后院的河边吐起来。
她倚着门框等着,就听到身后传来议论声。
“刚刚那两个,看到了吗?好像就是昨日街口吵架的俩夫妻。”
“听说那女的,傍大官,还把人家正房妻子害死了?”
“真的假的?”
“你们两个,休得在背后嚼人舌根。”李星昭走到俩人面前,“此事六扇门已经澄清。再传谣,我就喊人了!”
“哪有传谣,我们就……聊聊天。”那俩人视线飘忽,不敢看她。
李星昭一转头,看到杭云川不见了。
糟了,又给他跑了。
她转头问方才窃窃私语的两人:“那个男的哪去了?你们看到了吗?”
见两人欲言又止的模样,李星昭看出不对劲,她瞅见一人手上攥什么,一阵着急,也顾不得什么礼节,就直接抓上他的手,把他手里的东西夺过来。
那是张纸条,李星昭打开,就看到上面写着两人方才的对白。末了还有一句:请兄台助我脱身,这一两银子全当谢礼。
“你们!”李星昭气得跺脚。想必就是方才,杭云川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就偷摸着给俩个人递话了。
可他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难道是早上趁自己外出买吃食时,就偷摸准备了?可自己回来,分明看到他还在熟睡。难道那都是装模做样,让自己安心的伎俩?吃莲蓉果也是?城墙底下的谈话也是?这一切都是故意让自己放松的表演吗?
李星昭终于深深意识到,自己根本玩不过他。她先前还当他变了心,原来全是虚与委蛇,逢场作戏罢了。
她都没注意到,手中的纸条已经被自己揉烂成了一团。她的指尖深深掐在烂纸团里,指甲盖发白发紫,快要与皮肉剥离开来。
既然他心思这般缜密,那选择这御花楼,一定别有原因!
李星昭唤来了夜行卫的众人,也就是宋枝、梁小伍;再加张祁、严七两人:“给我把这御花楼搜仔细了。”
这张祁、严七两人先前未参与归墟的事,李星昭想着干脆不让他们入局了,毕竟事情没办好,上头怪罪下来是要牵连的。但现在,三日之约已过去大半,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不得不穷尽所能。不论何种手段,她必须要把杭云川找回来。她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戏耍,她必须主动出击了。
“宋枝,你看看这个。”李星昭把一个罗盘递给她。
“这是……上官,你居然给他喂了锚?”宋枝一脸惊奇,“他不是生性多疑吗?怎么会吃你给他的东西?”
李星昭说道:“我把锚藏在护心丸里了,他以为我在巴结他。其实他若是诚心信我,这锚,也派不上用场。”
宋枝勾起指尖,罗盘上的指针转动起来。
“卫长,快来看!河边有条密道。”张祁从御花楼的后门冲进来,向李星昭报告。
“好,你和梁小伍从密道往里探。其余人和我一起,咱们两头围堵,把他包了。”李星昭吩咐道。
她见梁小伍和张祁往密道探去了,对宋枝和严七说道:“那个人知道我在哪儿,我不方便同你们走太近。你们随着罗盘先走,我在一条街后跟着你们。”
“他怎么会知道你在哪里?”宋枝疑问道,“你不会也中了他下的锚吧?”
“他没有给我下锚,但他知道我在哪里。”李星昭说道,“时间紧张,赶紧行动。”
她见宋枝和严七点头追出去了,不禁思考起来方才的疑点。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哪儿呢?
依照他的意思,是因为自己为他手上的伤口施了法,他就以此找到自己。可这不对啊,术法是没那么好追踪的。李星昭知道可用于追踪的特殊术法,就是锚,玄衿司也是用这种。
任何追踪的术法,都需要预先准备两个对应的物件,一个引子、和一个指引方向的法器。玄衿司常用的就是锚与罗盘,将两者事先结成相对应的术法,不论锚有多远,罗盘都能指向锚的位置。
可那日在舒家,自己为他疗伤的术法,只是通常术法,并不具备构成锚与罗盘的要素,他怎么可能找到自己?
除非……他自己就是罗盘!
李星昭被自己大胆的猜测吓了一跳。可这样一来,先前许多被自己忽略的细节,也都解释的通了。
舒家的幻境,他就是故意带自己进的木门,因为自己的术法最适合对抗木门,扫除潜在的危险。当自己依据五行归属推测出罩门方位时,他已经先一步逃跑了。因为他根本无需推测,幻境就是由强力的术法构成,他处在术法中,就知道罩门在哪里。
这个人修为是挺低,但本事比自己想象的还大。若是他接触到术法,就可以追踪的话……坏了!
她赶快冲上去,追上前面的两人。
“你们俩分头行动。宋枝,你就跟着罗盘走。严七,你去往广平门,那是最近的城门。”
“怎么了?”宋枝不解。
“他能知道罗盘的位置。”
“这……怎么可能?”宋枝也觉得难以置信。
“他就是这样找到我的,这大抵就是他独有的能力。总之,我们做两手准备,你按照罗盘继续走,以防是我多虑了。不要慌,那人修为很低,你一个人也能逮住他的。”李星昭笃定道。
而此时,她几乎是确定了,杭云川一定是故意吞下的锚,好让自己以为成功。等自己用罗盘追到时,那个锚一定早就被他强行取出,放在其他的什么的东西上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就喜欢在你快要成功的时候,粉碎你的希望。
她的确猜对了,在此时此刻,她就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没有之一。
御花楼后岸阴湿的地道里,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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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川龟缩在墙角,他知道有两个人也跟他一同进了暗道。这暗道分叉很多,能给他多点操作的时间。
他盘腿而坐,运转起那点少得可怜的真气。他知道那颗锚,就在他的右腹,靠近哪个穴位哪节肚肠他都清清楚楚,他必须把这东西逼出来,不论什么办法。
真气在体内流转,但太少太少,根本逼不出那颗锚,连推动一下都做不到。
他举起手中细长的物体,那是根筷子,是他从御花楼里拿出来的。
他闭上眼,把筷子的细端对准了锚所在的位置。接着狠下心,挥起手臂,用力狠狠一捅,刺骨的疼痛让他几乎叫出声来。可他不能叫喊,他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只要他发出一丁点动静,那两个人就会立刻找到他。
他只能无声的哀嚎,紧紧闭着眼睛,把思绪飘到远处,这会让他好受些。
冷汗布满了他的额头,从眉骨上滑落到鼻梁,再滴到地上。他赶快拿衣服挡住,他不能让汗水滴落在石地上,发出滴答的声响。
他咬着牙,终于是,把那颗小小的锚取了出来。然后拿布块把伤口扎紧,不然血溢出来。最后,他套上外层的长衫,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除了他苍白的面容,和鬓角未擦干的汗渍,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一道灰白的拳头大的影子从墙角窜过,他眼疾手快地逮住了。
那是只硕大的老鼠。他提着老鼠的喉咙,把那颗粘稠的物体塞进它嘴里,老鼠本能地咽了下去。
城中,宋枝手上的罗盘定住了,她看向从墙缝钻出的一只灰白大耗子,挠了挠头。
她小心翼翼的靠近,一把提溜了耗子,左右转了转,确信罗盘所指的就是它。
“真给上官猜对了。”她把老鼠一脚踩烂。
此时此刻,杭云川正泰然自若,迈着舒坦的步伐,要从广平门出去。
“站住,户牌。”守门的官兵拦住了他。
“您请过目。”杭云川老老实实地从怀里取出一叠文书,一脸陪笑地递给他。
“嗯,过去吧。”官兵点了点头,放过了他。
杭云川长舒了口气,他终于要走出这京城,走出这凶煞之地,迈向自由了。他已经不想和这里的人有瓜葛了,杭家也好、舒家也好、玄衿司也好、李星昭也好,这一切,他都可以摆脱了。
“站住!”严七终于赶到了,在那个瘦高的身影要离开的最后瞬间。
他其实不太确定这人是不是卫长要自己寻找的人,先前在玄衿狱中,他也见过此人,知道他的外貌。
可这会儿,他看到的只是个背影,这背影近似的太多,他很难分辨。只是这个背影格外挺拔,后颈又长又直,依稀能觉察此人的气质与众不同。严七就大胆猜测了,他猜这人就是狱中的那个人。
若是杭云川此时不停留,继续往外走去,他可能就逃脱了,就与天机再无瓜葛了。
可他偏偏就顿住了,这一顿,他才明白,自己是真正暴露了。
他无可奈何地回过头去,还没来得及看清身后,就被两侧的卫兵按倒在地上。
10. 僵李
李星昭没把杭云川带去去狱中,倒是又把他拉进了一间客栈。她要了间厢房,带他进去,然后从怀里取出个玲珑的八面骰样的铜器。
“这是八重锁,我从玄衿司里带出来的。”她说罢,手指一弹,默念咒语,那八面骰在空中划开八道细长锁链,画出个八卦阵的图样,把杭云川锁在中间。
“为何不带我去玄衿狱?好歹吃一堑长一智吧,又搞这么麻烦,不怕夜长梦多?”杭云川抬着脖子问她。
“杭云川,我可没在陪你玩。”李星昭这次格外认真,“我需要你在这里呆着。”她嘴角微挑,眼神却是冷冷的。
杭云川难得见她这样,似乎动了真格,也收敛了轻佻的神色。
李星昭布完了八重锁,手上的术法还没停下,伸手抚向自己的脸。转眼之间,她容貌变化,变成了一个清瘦的男子,眼神漆黑又寂静。
杭云川恍然大悟,露出个自嘲的笑:“这无明业火流,还真能易容换貌。你也挺会骗人的。”
“莫非这天底下,就只许你骗人?”李星昭变换成他的模样,嗓音也粗了许多,话意冰冷,眼神睥睨。
杭云川轻笑一声,他不觉得自己平时有这般装模做样,但还是吩咐了句:“追杀我的人可没那么好对付,你还是小心为妙。”
李星昭突然俯下身,凑近看着他。
杭云川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他感觉自己在照镜子,又不全然是,这感觉很奇怪,有股森森的阴寒。
他感觉自己脸被一双柔软的手贴上,热辣辣的刺痛传来,伴随着术法的微光。
“你……”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个女人在做什么。
“我变成你的样子,你自然就没有用了。”他看那张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说着魔鬼般的话语,面容狰狞地狂笑。
术法的光芒终于消散,李星昭松开了手,看着那个瘫软在地上的身影,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吓死你得了,她暗暗想着。
这个内心阴暗的家伙,肯定以为自己被容貌尽毁。我不过只是给你也换个样貌而已,省的等下被人发现,穿帮露馅。
接着,她唤来了玄衿司众人,吩咐道:
“张祁、严七,你们两人去屋顶,一人看守一边。梁小伍,你在屋里守着他。你们三个把这客栈看紧了,不能让任何人进来,不准让他出去。宋枝,你做我的接应。”
“遵命。”众人纷纷行动起来。
今晚按道理也是月色明亮的夜晚,方才来客栈时,李星昭还见到枝头梨花旺盛,散落如星辰。这会儿却起了云,月光被盖得严实,透不出来,天空黑得发紫,寂静得可怕。
李星昭没走出几步,就听到剑刃刺破空气的声音,那剑刃抹了墨,黑漆漆的,插在她胸前。是钻心的痛,血瞬间浸湿了她的长衫。
她闭上眼,倒在地上,她知道自己不会死。在她的意识消散前,听到了断断续续的话语。
“事情办完了,尸体怎么办。”
“带回去给钟先生。”
“不能就近埋了吗?”
“不行!这个人,家主要亲自过目。”
李星昭睡了很久很久,醒来时,发觉自己平躺在一口四四方方的木箱子里,那是口棺材。
真是奇怪,既然是杀手办事,取人性命,为何还会提前备好收尸的棺材呢?
她以为这些人是舒家派来的灭口的,因为杭云川拿了归墟,他们气不过,想将小贼杀了泄愤。
但若是舒家派来的人,哪怕要将他的尸首带给舒律规辨认,也无需装在棺材里这样体面。
李星昭隐约觉得自己来对了,她想得入神,才发觉棺材里闷得很,憋得她就要喘不过气来,她实在忍受不了,一脚踹开了棺材盖。
众人还在悼念,却见棺材盖凭空掀了起来,还从里头跃出个活人,齐刷刷吓了一大跳。
李星昭眼疾手快,顺手抓了个案台上尖长的物件,抵到一人脖颈上,喝到:“带我去见你们的家主,不然我杀了他!”
她不知道这话为何说得如此顺口,若是她以李星昭的身份出现在这里,断然不会这般强硬。可她套上杭云川这层皮囊,反倒能够肆意妄为起来。
或许是她贴合杭云川的个性这般演绎,亦或许她本性就是如此。只不过一直被温顺的外表压抑住了,久而久之,性子也温和了,只偶尔露出毛躁的一面。
“我……我只是哭婆,不……不认识什……么家主。”被她劫持的人颤巍巍说道。
“那是谁请你们来的?人在哪里?”李星昭接着逼问,她这才发觉自己拿的是丧棒,一柄纸糊的木棍罢了,没有任何威胁能力,只是这里的人都被吓破了胆,才对她言听计从。
“一……一个胡子很长的……”那人本来就在哭,这下哭得更厉害,弄得丧棒湿乎乎的。
“在里屋。”有个还算机灵的,给李星昭指了指方向。
李星昭冷哼一身,丢下怀里的人,转身往那方向走去。刚走一步,她又回过身来,在场众人吓得一跳,不知道她又要做什么。只见她取了柄棺材前的蜡烛,灭了火,放入怀里;又取一柄,灭了火……
就这样,她把这灵堂里所有的火烛都揣在怀里,转身潇洒离去了。
“钟先生,此次归墟之事,祸患已除,费心了。”
一青衣男子手持黑子,落在地盘上,他两鬓微白,但面上全无皱纹,似是位得道高人。与他面对面坐着的,是被称为钟先生的美髯公。
“家主言重了,钟许善不过举手之劳。”美髯公谦虚一笑。
家主看着棋盘,摩挲着手里的黑子,“这归墟昆仑皆归于我杭家,只等常威将军大计一出,便可水到渠成。”
“家主莫不是想效仿大郢灭璃,围困邪祟于京城,便可不战而胜。”
“不愧是钟先生。”家主看着他方才落的白子,微笑点头,“我命此人去取归墟,不过是为了把两柄利器掌握在自己手中,以防节外生枝。可他倒好,满脑子想的是除尽天下邪祟,我只好哄着他,说除尽邪祟得靠天下之力,皇上不愿干这事,只能由杭家来做。他还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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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信了我的话,可笑至极。”
“难怪。”钟许善颔首,“难怪那日他那样冲撞您。我倒还有些唏嘘,您若留着他,以他的头脑,助您称帝岂不是如虎添翼?而且,我看过他的身世,他对杭家绝无二心。”
家主摸着下巴,咧嘴笑道:“钟先生看过他的身世,还不明白我杀他的理由吗?此人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尽管我杭家收留了他,可他毕竟不是杭家的人。无根的浮萍,总有一天握不住的。”
钟许善脸上赞同,心中却不以为然。家主疑心太重,过于步步紧逼,反倒适得其反。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高声叫喊道:“我的身世怎么你了?”
此言一出,李星昭便觉得自己有些用力过猛了,杭云川虽然有时候傲气的很,但也不会这般狂妄地说话。
屋里两人似乎并没对这话起疑心,而是震惊得看着这个破门而入的熟悉身影,半晌,家主释然一笑:“钟先生,你这事办的不干净啊。”
李星昭怒视着眼前的男子,他想必就是杭家家主杭凛,他此刻注视着自己,眼神中带着杀意。
如果她没弄错,杭云川拿到的归墟,就是交给了杭家,可为何杭家反过来要他性命?这等杀驴卸磨的行径,真是令人不齿。
她想问出个究竟,就开口道:“家主,我已经将归墟交于您,为何您要派人追杀我?”
杭凛冷冷一笑:“你取得归墟确实不假,可你既然生是杭家的人,死亦是杭家的鬼,我要你死又有何不可呢?”
荒谬!李星昭脑海中只有这两个字。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是在想,杭云川会如何回答,该怎样反驳。
可她看杭凛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似是他一贯的作风,他似乎一直是这样对待他的。
原来他一直都想逃走,他不单是想逃离玄衿司,更是想逃出杭家。或许他更想要逃离的就是杭家,所以他才会在那日跑到玄衿司自首。真相就是这么的简单,他宁愿死在玄衿司手里,也不想死在杭家手里。
可是,可是为何他一直都不告诉自己,是杭家紧咬着他不放?难道说,他一直抱着最后一点希冀,不愿意揭露杭家?不愿意面对那个把他沉入海底的真相?
李星昭心情很复杂,她知道他是个精明的人,但这些行为,完全与精明两字背道而驰,简直愚蠢至极。人在陷入绝境的时候,不应该穷极一切手段拉住救命稻草吗?他为何就这样,简简单单放弃了挣扎。
他也不是没放弃挣扎,他是抓紧了我!李星昭意识到了,自己就是被他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
她本该因为自己被利用而感到愤怒,可这会儿,一股莫名的使命感充斥着她的胸膛。
她甚至想同情他了。毕竟以他的修为,要在这两面包夹之中活下去,就不得不用尽心机,逢场作戏,这是他最擅长的伎俩,也是他求生的本能。
她甚至能察觉到:杭云川到现在都不明白杭家为何要他死,到现在都抱着一丝最后的幻想。
李星昭伸手探向怀里,握紧了一根火烛。
11. 敝履
“你是何人?”
看着燃烧的火焰,杭凛觉察到,眼前的人并不是杭云川,尽管他模样身形、还有神态和那人完全一样,但以他那样平凡的修为,使不出这样高深的术法。
但也不是完全没这种可能性,难道那些人说的是真的?他真得到了一名女高人的垂青,突飞猛进了?
“我就是杭云川,你不信吗?”李星昭不怕他的试探,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已经入戏,满腔热血。她便是杭云川本人,今日就要报此大仇。
“不可能!”杭凛嘴上这样说,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惊愕,但很快镇定下来。他本身就修为颇高,对付一个后辈还是不在话下。
他长袖一甩,从里面滑出柄长剑,抖直。
李星昭警觉,这是傲匡剑法,是杭家独有的剑法,威力无敌,且从不外传。难怪先前派来追杀的人,使的都是长剑,他们都是杭家的死士。
可杭凛的剑法,显然比那些死士精进数倍,他的剑气凛冽,似是腊月寒风,将李星昭的火烛完全吹散开去。
“钟许善,此番便是你将功补过的机会,别再让他逃了!”杭凛喝道。
李星昭顿感不妙,她察觉到背后有风,凭借直觉一个侧身,只见到钟许善手持铁扇,擦着她衣襟而过,把领口破出道口子。
铁柄一转,扇门忽然张开,数道符文便如勾爪般向李星昭心口剜去。
李星昭急急后撤,她见杭凛剑锋一转,似与铁扇呈前后夹击之势,将自己包围。她俯身擦地,堪堪避过,一枚火烛从她的衣袖中滚出,落在地上。她连退数步,一直退到墙角。
钟许善正要去追,只见李星昭从袖口取出一沓符纸,抛向空中。膨的一声巨响,混沌的烟雾充满了整个房间,一时间伸手不见五指,看不清人在哪里。
“快追!别给她跑了!”杭凛命令道。
这时,房间中央一枚小小的火焰噌得燃起了。那火焰连接着细细的光束,延伸到屋外。
这是李星昭在进入屋子前,就布好的阵法,十六形明火阵。她在屋外整整齐齐布置了十六枚火烛,而最后那枚摆在屋内的火烛,便是阵眼。
她手指微曲,火焰顷刻灌注成火墙,把屋子隔开。用这阵法的好处在于,燃起的火焰只在阵法之中,不会殃及池鱼。
她终归还是太有善心,怕火烧的太大太旺,烧了整片房区,引起燎原大火。这一局限,很快就被杭凛发觉。
“钟许善,这可是你将功赎罪的机会。”杭凛震声说道,“你只需冲出火墙,便可不被阵法束缚。”
钟许善眉头微皱,他知道这火墙厉害的很,可杭凛的命令不容置疑,若是违抗,他确信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为自己使了层水盾护体,直直地往外冲去了。他万万没想到这火不是寻常的火,而是业火,业火是不会灭的,直到把东西燃尽。
他的胡子率先燃起来了,他那很是心怡的美髯,此时成了最好的燃物。火焰顺着他的胡子,一路烧上他的双鬓,他的衣衫,他整个身体都燃烧起来。
杭凛冷冷看着他,其实他大可用手上的剑,帮钟许善把烧起来的部分剔掉,这样火就不会一直烧下去。
可他并不想帮这个忙。或者说,他认为钟许善应当明白这种简单的自救办法,若是连这点办法都想不到,他也不配在自己手下做事了。他杭凛,不需要收留蠢货来办事。
李星昭看着那个绝望的燃烧的身影,朝自己扑过来,但无济于事,她只稍稍侧身,就避开了。
火焰还是把他高大的身躯燃烬了,化成了灰,风一吹,散到空中。
你的确是忠诚之士,只可能跟错了人。李星昭在心里为他悼念。
杭凛冷哼一声,举起手中的剑,亲自冲破火阵。他先脱去外衣,顶住火墙,接着飞快破空而出。他动作行云如水,抛去外衫,没有任何被业火灼烧的地方。
他持剑,对着李星昭问道:“你是从哪里学的业火流?”
“你是我什么人,管的着吗?”李星昭以杭云川的口吻说道。
“我可是你的父亲!”杭凛正色道,眉毛竖起,看模样是真的怒了。
“你都要取我的命了,凭什么认作我爹?”李星昭不堪示弱地回敬道。
“你不是他,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护着他?”杭凛终于确信,眼前的杭云川不是本人,而他至高无上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李星昭不理他,只是从怀里取出一沓符纸,正欲掷出,只见剑光一闪,她的手指连着符纸一起被砍成两半。
杭凛的剑锋一转,对着李星昭的胸膛刺进去。李星昭迎着他的剑,伸手握紧最后一沓符纸,她忍着剧痛,在他的剑刺到自己胸膛最深处的时候,飞快地出手,将符纸点到他的胸襟。
烟雾一瞬间充斥着两人的视野。李星昭疾疾后退,把剑刃从胸口抽出来。
伤口很快就开始愈合了,断裂的手指也纷纷长出来。方才对决,她已经交出自己全部底牌,再缠斗下去,她不是杭凛的对手,她立刻就转身逃跑了。
杭家家主,这个男人令她不寒而栗。
他可怕的不是修为,尽管他的修为也是上乘水准,可圈可点。可他真正令人害怕的,是他的心性。
他竟然口口声称自己是杭云川的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父亲,才会对孩子下这样的死手?
她不禁在想,若面对他的不是自己,而是杭云川本人,早就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可杭凛手上的剑,从头到尾都没有抖过一下,哪怕面对和杭云川一模一样的脸的自己,也没有似乎的错愕,只是坚定不移的狠下死手。
更别说他是如何对待钟许善的,钟许善即便无功,也不算有过,至少忠心可嘉。他竟也不出手相救一下,只是冷眼旁观。
李星昭无法理解,她只觉得汗毛倒竖。她遣走了宋枝,让她把情况先报告给杜统领。
东方未晞,空气中透着凉意。李星昭往客栈的方向急走,她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额头的汗浸湿了的她的秀发,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头上。
当她推开门,看到依旧瘫软在八重锁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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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一股别样的情感充斥着她的大脑。
她为杭云川易容换貌,可唯独没换他那双眼睛,这是她一点点私心,她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她觉得那双眼睛稀疏平常,可能是她实在喜欢那双眼睛。
她看着他闭着眼睛,下睑上投着睫毛细碎的阴影,有点不忍心打扰这份安静,不忍心向他控诉那个可悲的真相。
那细碎的阴影颤了颤,面前的人睁开了眼睛。他见李星昭已经变回原本的样貌,墨兰般的眼睛格外水亮。
“杭云川,追杀你的人是杭家的。”她哑着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骗人。”他听到自己本能的这样说。
他其实是知道的,那么多蛛丝马迹,可他就是不敢相信,父亲会将自己弃若敝屣。
可他明明都选择逃跑了,他跑进玄衿司,就是为了控诉杭家……可不知为何,他终究没能说出口来。
他好像看到了那个孩子,被抵在墙上,对自己难以理解的真相做出本能的否定。
他最厌恶这种人,明明知道真相、却打死不肯承认、到最后都要欺骗自己的人。因为这就是他自己,他一直都是这样,从小到大,从未改变。
“是真的。”李星昭皱着眉头,眼里尽是悲伤,“我不是变化成了你的样子吗。我见到他了,杭凛,是他亲口告诉我的,看看我身上的血……”
她看着杭云川,见他一副失了神的样子,眼眸低垂着。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他摇着头,两行清泪从面颊滑下。
李星昭也动容,她俯下身,勾起手指:“这八重锁我先帮你解了,捆了一夜,你也应该挺难受。”
她本不能,或许说她根本就不应该忘记的那句箴言。不要和犯人共情,若是同情他,迟早也会步入深渊。
就在八重锁被解开的刹那,她见到杭云川伸手摸向桌上的烛台。紧接着,尖锐物划穿了她的双眼,她看不见了。
“杨柳儿活,抽陀螺……”
毫无感情的歌声从她耳边传来,她总算明白这歌是什么意思了,他在计时,计算唱到第几句,她会恢复视线,会看见。
她着急地伸手去抓住面前的人,她的手刚抬起,就感到一股力量将自己束缚住。是八重锁!
该死,她早知道的,他有看破术法的能力,尽管这八重锁需要咒语启动,但咒语,怕是也被他看破了吧。
她想强行脱出束缚,哪怕断手断脚也行。可她一使劲,浑身的力量被瞬间抽空。
那副八重锁,竟然锁在了她的金丹上。
“小伍……”她气若游丝地呼喊道。
“卫长,您没事吧,我立刻为您解开锁扣。”
“不……”她想让梁小伍去追那个逃跑的人,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失去了意识。
“杨柳儿青,放空钟……”
严七发现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了。
“杨柳儿死,踢毽子……”
张祁的眼睛也看不见了。
东方既白,一个瘦高的身影离开了客栈。
12. 恨意
“快搜,我看到他了,就在这附近!”一队人在天色微亮的街道上小步快跑,他们脸上蒙着黑布,手上拿着长剑。
若再仔细辨认,便会发现,他们的剑都是同样的制式,和前些日子,杭家派出的死士身上所持的剑是一致的。
毋庸置疑,这些人就是杭家派出的又一批死士,他们奉家主的命令,正在追杀杭云川、和那个暗中帮助他的女高人。
“找到了!”一行人瞅见个沿着巷道佝偻前行的身影,是个男子,看着有点单薄。
为首的那人冲上去抓住他的发髻,把他的脑袋提起,粗暴地转到自己面前。
却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不是,接着搜,别闹太大动静。”他带着身后的人,紧锣密鼓地继续往前探去。
被放走的那人还愣愣地站原地,他迟迟未动,像个假人般,眼神失了魂般的空洞,无神地飘散在远方。
永泰九年,三月十七日,南城,绥和客栈,人们都知道,那里流了满地的血,足足三日三夜才打扫干净。
天刚刚亮,起早的人路过,只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厮杀声,惨叫声。
直到一队穿着黑色锦衣,袖口雕有麒麟的卫队匆匆赶来。打斗声才停下来,最后,四个浑身是血的人从里面出来。
他们都不是走出来了,而是被人搀扶着,抱着,奄奄一息地抬出来的,人们都猜,这四人命不久矣。
那队黑衣卫队,是玄衿司的麒麟卫,由徐元康带领,分五队,每队百人,分别负责执行、刑处、督察、规训和谋划。
这日,他带领麒麟三卫行督察职能,前来监视李星昭的任务完成状况,恰好救了她一命。
永泰九年,三月二十日,玄衿司收到圣旨:李星昭失职,除去夜行卫卫长一职,贬谪姜州,任粟丘县巡检,从九品。
夜行卫卫长之位,由徐元康接手,夜行卫其余人并入麒麟卫,编号第六队。
“上官,您明明都查到归墟在杭家了,辛辛苦苦这么久,我们四个都有目共睹的。他们还这样罢黜您,实在太不值了!”宋枝举着一杯酒,义愤填膺。
这是夜行卫的旧部的宋枝、梁小伍、张祁、严七四人在河边设宴,为李星昭送行。
非常幸运的是,他们都还活着,完完好好的,得亏李星昭及时救治了他们。
“皇上说的不错,我的确未查到归墟下落,是我失职。杭家这么大,谁知道他们把归墟藏到哪了呢。”李星昭举杯,将满杯的酒一饮而尽。
“卫长大人,那日皇上召见您,都说了什么?”梁小五面露愁色。
那是她从绥和客栈死里逃生的第二天,因为先前金丹被锁,又耗了许多的法力,她的伤好得慢了许多。
大伤还未痊愈,她就接到皇上召见。
“杭家的事情,宋枝已经与我说明了。”皇上背着手,在窗边踱步,“你来说说吧,还有没有其他遗漏的。”
李星昭低头行礼:“回皇上,微臣确有一事疏忽,要向皇上禀报。”
“说吧。”皇上挥手,示意她免礼。
“那日夜里,臣曾被四象定坤阵锁住,险些无法逃生。臣知道这四象定坤阵是禁术,只供军队使用,会使的人很少。臣斗胆猜测,归墟失窃之事,与军队有关,很可能是某位将军在背后参与。”
“嗯。”皇上点了点头,“那你以为,是哪位将军呢?”
李星昭没想到皇上会反问自己的意见,但话都递到嘴边了,不回答怕是显得过于退缩,反正也只是猜测,她就大着胆子说了:“臣之愚见,应是常威将军。”
“为何?”皇上接着问。
“臣曾赴舒家喜宴,贵宾满座,只有常威将军之子徐昫对舒家家主最为不敬。此外,若杭家与武将暗中联合,定是行谋反之事。定威将军只图安定、不敢谋反,照威将军年少继位、威望不足,能被杭家看上且说服的,只有常威将军一人。”李星昭坦然应答。
皇上连连点头,再问她道:“那依你之见,若是常威将军执意要反,朕该如何应对?”
李星昭冷汗直冒,她本以为皇上是找自己交代情况,哪知道皇上是找她献计的。
她事前完全没有准备,此时只能随机应变,想到什么说什么。可皇上的问话一句比一句激进,若是答不出来,显得呆楞,若是答得冒进,也显得愚昧。
她思考片刻,也不敢思考太久,沉寂的空气让她担惊。她总算想到个还算合适的办法,赶快说道:“臣不懂排兵布阵。但若常威将军真意图谋反,行军时必定隐瞒实情。若有人戳穿此事,挑动哗变,便可使叛军不战自溃。”
她此言一处,就感觉头顶发凉,皇上直直看着自己,她担心自己说地不好,迟迟不敢抬头。
“起来吧,朕这里还有点百花膏,回头你找凌公公取了,拿去用吧。”皇上温和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宋枝见她深思许久,一言不发,似乎失了神,就觉得一定是小伍戳到了她的伤心事。
她秀眉一挑,对梁小伍喝道:“都怪你,不去追那逃犯,让他逃跑了,才害的上官被贬的。”
“你什么都不知道!”梁小伍气得要和她吵起来,嗓门都高了一调,“那贼人锁了卫长的金丹,卫长金丹受伤,危在旦夕,要不是我先帮卫长解除八重锁,等杭家的死士杀进来,我们一个都活不了!”
“那你也是有错在先,别当我不知道,你放跑过那贼人一次,要不是舒统领帮卫长一同把他找回来,你麻烦就大了,你也该担责才对。”宋枝辩不过他,气鼓鼓得坐下。
李星昭见两人唇枪舌剑,谁也不让谁,赶忙劝架道:“大家可别相互责怪了,是我太不小心,再三上他的当。被罚到粟丘县,我心服口服。”
“可是,我不想在徐元康手下做事。”宋枝嘟着嘴。
“你可不能任性。”李星昭正色看她,见她一脸不悦,就好声劝说说道,“徐卫长处事稳重,也很善待下属,跟着他能学到很多,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他散布您的谣言,说什么是您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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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缮司员外郎的夫人。”宋枝愤愤不平,“这样的人,我才不想做他的属下。”
张祁劝说道:“他也是乘了那贼人的东风,若不是那贼人当众与卫长纠缠不清,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不过好歹谣言已除,这事就当过去吧。”
“怎么可能,我永远会记得他的!这样的人,我才不会诚心诚意在他手下干活。”宋枝双手抱胸,一脸倔犟。
“唉……”李星昭一声长叹,说到底,这些事情,都是因杭云川引起的。
他害的自己丢了官位,可他又得到了什么呢?他即便是拿得了归墟,但终落了个被自己人追杀,无处可归,性命不保的下场。
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不成全?
也对,若是他一心帮我,便是损己利人,他怎么可能做损己利人的事呢?像他这样阴损的人,自然得是损己也不利人,落得个两败俱伤,才如他所愿了。
李星昭抬眸,此刻天高云淡,面前的蔚河水波澹澹,奔流不息地向东而去。
它静静流淌,流经吵吵闹闹的宴席,流经城墙,流经乡间小道,一路往东,流经蓬莱山脚下的姜州,流经小小的粟丘县。一路颠簸,直至入海。
在蔚河的另一段河岸,杭云川步上桥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探头,看向静静流淌的河水。这里没有激流,没有层层叠叠的卵石。河水流淌得很平、很平,似乎看不出它在流淌。
在这平如镜面的河面上,杭云川终于看清了自己的脸。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和从前有几分相像,但全然不同。
他这才明白,方才京城中,那些黑衣人为何会突然放过自己,转身向客栈跑去。原来是她那一手易容换貌,最终救了自己。
“竟然……竟然在最后关头,我还是被她所救。”杭云川喃喃自语着。
其实他用八重锁锁住她全身,也可以将她定住。可他就喜欢把事情做绝,才会一时间起了杀意,将八重锁施在她的金丹上。
她应该是……死不了把。
杭云川发觉自己有些犹豫,他也给不出确定的结论。应该?若是她真死了呢?金丹是很脆弱的,她方才动静那么大,多半是伤到了金丹,要危及性命的。她手下那个梁小伍,笨的要死,万一手慢,她就性命难保了。
杭云川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想得这么多,他本是不该挂念这些的,她死了就死了,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都逃出来了。
可是她一次又一次向自己伸出援手,她是真的想帮自己,他明明感受到了,但又拒绝了,他凭什么拒绝呢?
他仅剩的那点自尊让他意识到了,他根本没有接受她怜悯的资格。
就像这张面孔,他凭什么用这张面孔脱离过去呢?他根本不值得。
他憎恶自己不愿割舍的过去,和以怨报德的下作手段。
于是他抬起手,拿指尖往自己脸上刺去。
娟红的液体,夹杂着片块,淌入河中,如梨花凋落般的,很快就被河水冲远了。
13. 金无垢
粟丘县县衙之内,众官吏都听闻,新来的巡检是个小姑娘。
“不知道这小娘子长得漂不漂亮,嫁人了没。”王班头念叨着,他是个粗人。
“王班头,我听说那小姑娘是京城调下来的,以前干的是特卫,本领大的很,你怕是消受不起。”他底下的跟班揶揄道。
“什么特卫不特卫的,说得倒是厉害。”王班头不以为意,“她一个小女孩,能有什么本事,也就是出身得好了点,不像我们这些县里人,一辈子就呆在这儿了。”
这见县衙的路上快步走来一名妙龄女子,她身着白衣,袖间点有青色,背着竹篓,个头略高,身姿纤细。
王班头见她走近过来,脸上只施淡淡的脂粉,容貌清雅,眼若兰花,那眉毛是天生的剑眉,为她秀美的容颜上提点了几分英气。
她脆声说道:“在下李星昭,前来粟丘任职巡检一职。”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卷装帧精美的文书,递给眼前的人。
王班头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将她带到知县傅兼跟前。
傅兼细细看了番文书,边看边微微点头,李星昭看这约莫四十岁的男人面容严肃,头发一丝不苟的,想来是个严格的人。傅兼终于合上了文书,抬眼看着面前她,李星昭被他盯地莫名紧张。
“你先前在京城办案不利,被贬下来的?”
“是。”李星昭低头应道。那卷文书她也看过,没有具体说归墟的事,毕竟这事是机密,不能外泄,但提到了她遗失犯人的重大过失,这事任谁看都明白,是不该犯的错误。
“这粟丘县虽然小,可是离蓬莱山很近,有不少修士在此修炼,也招了不少窃贼。这个月,报案遗失的法器就有四五件,像是什么易物盒、白象剑……”
他还没说完,就听闻外头传来阵阵击鼓声。
“这钱祐天怎么回事?”
傅兼皱眉向王班头问道,“不是告诉他了吗,遭贼的事,每月三六九才处理,今日是四月初一,让他后天再来!”
“这……”王班头似乎有些为难,“大人,您也不是不知道,钱祐天他女儿身体有疾,每日都要服昂贵的有犀丹,他又丢了祖传法器金无垢,能不着急吗。我听说啊,那法宝是拿真金子做的……”
“甭管是不是真金做的,县衙办事自有县衙的规矩,可不能因为他坏了规矩啊……”傅兼连连摇头。
他这样说,外头的鼓声却没有停下,反倒是敲得越发激烈了。
“傅大人。”李星昭行礼,“让我出去劝劝他,如何?”
傅兼见李星昭初来乍到,就主动帮自己揽活,眼神一亮,连连答应:“好啊好啊,李姑娘愿为百姓着想,是好事啊!”
李星昭见他满面笑容,就猜到,他不过是偷懒,不愿意去管钱祐天的失窃之事,才故意推三阻四,拿规矩说话。这会儿自己主动站出来,要帮他解决麻烦,他自然求之不得。
“李星昭愿帮傅大人了结此事。”她大方行礼。
王班头一脸不信任得看着她,见她背影远去,对傅兼悄声说道:“知县大人,她一个小女孩,能办得了事吗?”
“无妨。”傅兼一摆手,侧身坐回椅子上,拿起茶杯浅品一口,“她愿意帮忙,就让她多做些,我们坐享其成岂不美哉?若办不成,责任就推给她一人担着,于我们百利无一害,为何不让她去办?”
“妙啊。”王班头连连点头,“大人果真深谋远虑。”
傅兼微微一笑,得意之形溢于言表。他把一杯茶推到王班头面前,说道:“这是我新得的毛尖,清香宜口,你也尝尝。”
李星昭走到县衙门口,只见一名形容枯槁的中年男子站立在堂鼓之下。他面相倒也不老,只是眼周黑青,头发斑白,看起来十分憔悴,想必是为自己体弱多病的女儿操碎了心。
“先生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李星昭柔声问道。
钱祐天一愣,他见这素未谋面的姑娘从县衙出来,就明白她是知县派出的人,就直接跪倒下来。
“青天大老爷,您可一定要帮我找回那柄金无垢啊!我家小女的病,可都靠它了!”
“快快请起。”李星昭恐怕自己折了寿,赶忙扶起他,“这金无垢,是什么时候丢的?在哪里丢的?”
“三月廿九夜里丢的,官人请随我来。”
李星昭跟着他,步入一座宏大的老宅,这宅邸深不见底,却看不见什么人,宛如一座空宅,只有零星几个仆人在里头走动。
钱祐天见她奇怪,解释道:“我祖上经商,也曾是一方富贾,不过家道中落了。好在粟丘临近蓬莱山,有不少前来问道的修士暂居与此,我就将宅子租出去几间。您也知道的,小女的病,很花钱……”
李星昭点头,说道:“还劳烦你列个租户的名单,他们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做何营生都一一写明,我好帮您排查。”
“当然。”钱祐天连连点头,“不过官人,我的这些租户都是熟人,为人正直,我感觉,这金无垢,不是他们拿得。”
听闻此话,李星昭眉毛微皱,问道:“何以见得?”
“那天夜里,我见着贼人了。”钱祐天一脸真诚地说道,“他高约八尺,黑布蒙面,只露出两只眼睛。我看他从书房出来,拿着金无垢,我喊人追他,可那贼人跑得实在太快,还是给他逃了。”
李星昭看向他所指的书房,这书房确实离围墙不远,若贼人抢了金无垢就跑,没多久就能跑出去。
“你们是怎么追的他?”李星昭看着那堵光洁无暇的围墙问道。
“就追着他跑呀。”钱祐天似乎没理解她的意思。
“有没有用术法,亦或武器?”李星昭把话点明。
钱祐天恍然大悟的点头,“有有有,可你看我们家一穷二白,就一个伙夫有点修为,只能吓唬吓唬普通人,根本不够看的。”
“好。”李星昭微微叹气,“那你带我去金无垢存放的地方看看吧。”
“来,这边请。”
钱祐天引她进了书房,行直一座书架上,这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书,中间位置挖了个四四方方的槽口。
“这金无垢,本来是存放在这里的。”钱祐天解释道,“平日里我是将它锁起来的,只是那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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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知为何,知道这暗格的打开方法。我想请官府来明查此事,就将现场原封未动。”钱祐天一脸赔笑。
李星昭仔细环绕四周,确信没有其他异样后,问道:“这暗格是怎么打开的?麻烦演示给我看看。”
钱祐天连忙点头,他伸手扣住书架上一朵雕花,雕花射出一道光芒,只听他嘴上念念有词,手指在光芒中勾画着什么。
不一会儿,那暗格就自动闭上,和墙壁融为一体。
“就是这样,关闭和打开的办法是一样的。”钱祐天解释道。
“我大致了解了。”李星昭点头,“令媛近况可好?”
“小女最近安好。”钱祐天说道,“可她不太愿见生人,我担心她受惊,对身体不好。”
“了然。”李星昭点头,“那可否带我去几位租客的住处看看?”
“这……官人既然想看,当然可以。”钱祐天堆笑道,“这边请。”
行在小道上,李星昭就听见由远及近的木棍杵地的声音。
“小姐,您慢点,别摔着。”
“不会,我好的很呢。”
少女的声音传来。
李星昭寻声望去,只见一名身材瘦小的少女,双手持着特制的木椅子,缓步走来。
她身边跟着个丫鬟,那丫鬟见到钱祐天,高兴地大喊道:“老爷!您快看,小姐走得比昨日更好了!”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钱祐天对她大声训斥道。
那小丫鬟的笑容僵在脸上,低着头,一副认错的样子。
“她是在替小姐高兴呢!”李星昭笑道。那小丫鬟见客人为自己说好话,微微抬起头,对李星昭眨了眨眼睛。
“父亲,那郎中的疗法果然有效,我感觉身体好了许多。”钱姑娘虽然面容还有些病相,但她笑容明媚,眉眼中都透着高兴。
“你快回房去歇着,不要出来走动。”钱祐天命令道。
少女委屈巴巴地看着他,还是拗不过,只好被丫鬟搀扶着,用木凳一点点地挪回去了。
“官人,租客都在这边,请随我来。”钱祐天又转变为满面笑容的样子。
李星昭跟着他,一一见了租客。租客共有四人,两名女子,一对父妻,与他所说的身长八尺对不上号。嫌疑最大的那对夫妻,可他们前几日去山中修炼,今日早上才回来,案发时根本不在,邻里也可作证。
李星昭心中有了大致猜测,她找到个无人的角落,对钱祐天说道:“我已有大致推断,这金无垢,很可能是被个家丁窃走的。”
“真的?”钱祐天瞪大了眼睛。
“你先不要声张,我有办法查出他。”李星昭神神秘秘一笑,留下将信将疑的钱祐天,转身走了。
她这话,虽然有诈他的成分,但也是合理的推断。金无垢藏在暗格里,开启方式又那样复杂,需要施法念咒,外人不可能知道的,只可能是他身边的人透露出去的。
但也不无例外,若是那个人,无需别人透露,也一定知道怎么开。李星昭脑子里冒出了杭云川的样子,令她寒毛一抖,她赶紧把这个念头撇去。
14. 怪医
夜幕开始降临,钱府的佣人们点起了院子里的灯笼,星星点点的,在这清冷的大宅中,宛若点点萤火,只照亮了其中的几间。
在未被灯火照落的墙头上,冒出个鬼鬼祟祟的脑袋。那是个蒙着面的黑衣人,只露出一双眼睛。仔细看去,那双眼睛秀美清丽,正是李星昭的眼睛。
她偷偷返回钱府,想探点白天打探不到的情报。尤其是钱家小姐钱康的事,白日里,她便察觉蹊跷,但硬生生被家主打断,无法深究下去。她依稀感觉,钱康不是个胆小的姑娘,相反,她乐观又坚强,应当能接受自己这样的不速之客。
李星昭探着路,悄悄向小姐的房间摸过去,夜色中,她见到另一个人影在夜色中掠过。
尽管那人一闪而过,可她看得清楚,那人黑布蒙面,穿着和自己相近的夜行衣。难不成,这钱府真有家贼?
李星昭见状不妙,一把扯下面罩,大喊道:“钱府进了贼,大家快拦住他!”
此话一出,府中众人都纷纷朝她看去。那些家丁白日里见过她,知道她是的官府的人,对她突然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但听她叫喊着抓贼,也都卯足力气,行动起来。
道路岔口很快被堵了个严实,墙头也有人看守着,大伙儿都等着那个贼人的出现。
初一的夜色很黑,没有月亮,星星也没有,唯一提供点光亮的,就是院子里的灯笼。
只听嗖的一声,石子穿破空气的声音,一盏灯笼灭了。院子的灯光暗了点,有佣人去往屋取火烛,要将灯笼再次点起。只听得嗖嗖声接连响起,院子里的灯笼本就不多,一下子灭了大片,只有角落里仅存的一盏亮着。
佣人们看不清彼此,在夜空中胡乱地抓瞎,喊叫声争吵声接连响起。
不好,这要给他趁乱逃跑了,李星昭心头一沉。她看了眼唯一一盏亮着的灯笼,判断出那是他攻击的死角。
她取下根被石子弹灭的火烛,正要点燃照亮前路,但转念一想,若是她手持火烛奔跑,反倒更容易被那人发现,于是乎默默把火烛握在了掌心,朝死角的反方向飞奔过去。
夜色虽暗,李星昭还是依稀能看清道路。她跑得很快,不出一会儿,就在不远处围墙底下,看到那个同样蒙面夜行的背影,正要翻出墙去。
“站住!”李星昭大喊着,“现在停下,我就不伤你!”
那人显然不打算听从她的命令,自顾自地要翻到墙上,可翻墙的速度哪有人奔跑的速度快。李星昭三两下就跑到那人脚下,手指一勾,将掌中的蜡烛燃起,手持烛火就往那人身上插过去。
那人一个踉跄的侧身落地,火烛蹭到了他的衣袖,袖子呼啦啦得烧了起来,他当机立断得扯下袖子,往李星昭脸上甩过去。
这明晃晃得火焰打着李星昭脸上,忽明忽暗的巨大变化闪得她眼前发黑,她撇开那燃烧的布片,再定睛去看眼前的人,只觉得视线瞬间暗了下来,看不清了。
她定神片刻,才再适应了黑暗,而那个贼人早就翻出围墙,逃出去了。
翌日,李星昭睡不着,早早得起了床。
她翻来覆去都想着昨夜的事,明明只差一点,就能把人抓住。但话说回来,那个人为何要偷偷返回钱府?有部分犯事者,的确爱好返回作案现场,是他们希望在与官府的博弈中获得满足感。
但是昨夜并没有官府探查,她的暗访也无人发现,那个人偷偷返回,是为了做什么吗?他难道遗漏了什么证据?那他为何不在白日里来找?
可李星昭在白日里看得仔细,这人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不像是遗忘了什么东西,特地回来收拾的。
李星昭走在粟丘的街道上,边走边想。天刚刚亮,粟丘的大街小巷一片繁忙,处处是早起支摊卖货的店家。
这儿最大的街道依着水道而建,河道上行着许多小船,满载着新采摘的蔬菜、水果、还有鱼类。
“这青菜怎么卖?”
“三文。”
“三文一斤?这么贵?两文一斤算啦,我都要了。”
李星昭闻言看去,那是名身着麻布的中年女子,挽着发髻,模样很是干练。
李星昭依稀感觉眼熟,她走上前去,问道:“姐姐可是钱府的人?”
“正是。”那女子看向她,一下就认出是昨日来访的官人,想要行礼,就被李星昭拉住了。
“叫我阿年就好,我想私下跟你打听点事。”
“您讲,您讲。”那女子受宠若惊,依旧不敢开口唤她阿年,而是露出非常礼貌的笑容。
李星昭本想问问那日宝物失窃的疑点,但她寻思来寻思去,这些下人恐怕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脑子就冒出昨日小姐支着木凳练习走路的情形,听丫鬟的话,小姐也是前日被人治的病,这时间倒是能与宝物失窃对得上。于是她话锋一转,问道:
“钱家小姐患的究竟是什么病?”
“这倒是说来话长了……阿年姑娘请随我来,咱们去个僻静的地方说。”女子招呼她道。
两人找了片无人河埠坐下,那女子简单介绍了下,她是钱府的乳娘,丈夫姓秦,所以大伙儿都唤她秦嫂。
“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可是个苦命人。”她这样说着。
“能否详细说说?”李星昭问道。
“姑娘可知道,瑞奉二十四年,五月初五吗?”
“是……什么日子?”李星昭疑问道,那是十八年前,她才刚刚出生一个月,是个没有记忆的婴儿。
“我记得可清楚了。”秦嫂目光飘远,“不知怎么回事,那日天降异象。大约是中午时分,应当是一日之内阳气最旺的时候,按道理邪祟是不会在这时候出现。可偏偏那日,明明是晴天,却一道闷雷劈下,给这蓬莱山底下劈出道裂口来。接着,便从那裂口中飘出黑黑的烟雾,一道极强的邪祟,就这么出现了。
“那时候,钱夫人接近临盘,正在院子里坐着,就见那邪祟黑压压地从空中飘过来,一时间生灵涂炭,草木成灰。她想跑,可是她大着肚子,本就跑不快。
“钱家有几个会法术的,结了个庇护阵,护她在中间。可那日的邪祟,出奇得厉害,阵法很快支撑不住了。他们先倒了下去,夫人自然也撑不住,很快就被邪祟污染,浑身疼痛无力,只撑到夜里,就去世了。小姐是夫人去世时生下来的,我们都当她是幸运的,尽管她出生就没了娘,但毕竟活了下来。可谁知道,活下来,对她来说才是更加折磨的。”
说道此处,秦嫂长长的叹了口气,眼中似乎有泪打转。
“小姐刚生下来,长得就很标志,大家都欢喜的很。可之后,总见她无缘无故得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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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逗她也总是没有回应。到了一岁也不会爬。我们请郎中来看,才知道,她身子骨染了邪祟,总是会疼,也没有力气,只能躺着,以后也站不起来。”说道这里,她忍不住拿出手帕,擦了擦眼里的泪。
“小姐性子好,尽管只能坐着轮椅,在院里逛逛,但从来不吵不闹的。只是那祟症发作起来,我看她模样实在难受,一连持续数个时辰,也常常不见好。我们这些下人时常照料她,看着心里也难受。能试的办法都试了,就那有犀丹管点用,能止疼,可这丹药是那灵犀的角做的,价格贵的很。老爷把家产全拿去买丹药,久而久之,丹药都吃不起了。”
“可我昨日见到她,似乎是能走了?”李星昭问道。
秦嫂听她说这个,破涕而笑道:“说来也奇怪,前日府里来了个怪医,说能治小姐的病。我们就死马当活马医,让他试试,谁知道,他真的能医。别说小姐,我们这些下人也高兴坏了,只当那人是神仙下凡,是救世主来了。”
“可是……老爷似乎不太喜欢?”李星昭试探着问道。
“那也正常。”秦嫂说道,“因为那怪医,实在是奇怪的很,老爷担心他医治小姐另有所图,做什么歪门邪道,就很提防着他。毕我们先前遇到的多了,都是打着郎中的名号招摇撞骗,施点术法造点假象,钱到手就跑路。但感觉这次不一样,我看到他,就知道他心眼肯定不坏。
“老爷年上了年纪就固执的很,他认定那些医生没一个好东西,谁说都不管用。但我还是替小姐着想,这次她是真真正正的在好起来。我就给那怪医留了个后门,让他能时常替小姐看看。”
她说着,便握着李星昭的手,说道:“阿年姑娘,我知道你也是善人,又有身份,比咱们这些下人好说话。不如你去劝劝老爷,让他别再提防着那个怪医了,我看他也不容易。他昨日没来,今日应当会来看小姐,我带你去后门那儿见他,看到他,你就知道了。”
李星昭见她说得神秘,心里也好奇,就跟着她过去了。
钱府有好几处偏门,秦嫂把她带到一处特别荒凉的位置,四处只有野草荒木,人都看不到。
李星昭坐在墙边的枯树底下,看着远处蓬莱山上,成群结队的鸟儿飞出来,绕着山头打转,又星星点点落下,歇息片刻,再成群结队地飞起……
终于,她见到一个瘦高的身影走近过来。
那人身长约八尺,一件黑色斗篷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的,只见到纤长的脖颈。他脖颈雪白,上面横着几道蛆虫般的疤,一直延续到脸上。他面颊上覆住了黑布,盖住了上半张脸,露出来的下半脸上,都是曲曲点点的瘢痕,看不到一处完好的。
覆住他上半脸的黑布,连露出眼睛的孔的也没有,但他似乎看得见,他侧头向李星昭的方向顿了下,似乎在疑惑为何有人坐在这里。
“劳烦先生看看,我有没有生病?”李星昭上前一步,走到他跟前,似乎想看清楚他长啥样,可他的脸上全是花的,就连微抿的嘴唇上,也有几道瘢痕,只能看清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那人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示意他说不了话。
接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块长宽三四寸的竹片,手指敲了敲,那板子上浮出一行闪着白光的字:
我只会治祟症,你没有祟症。
15. 赌局
李星昭寻思他说的倒也没错,不像是招摇撞骗的神棍。
她见此人模样确实奇怪,说不上来,也谈不上可怜他。他虽然容貌尽毁、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但散发着一股平和、冷静的气场,神神秘秘的,让人不好接近。
见他要走,李星昭一个闪身拦到他面前,追着问道:“我怎么没听过祟症还能治的?先生是怎么个治法?”
怪医被她逼得一个急停,险些撞上她。他顿了顿,举起竹片,上面写着:天机不可泄露。
这算什么天机?装神弄鬼的。李星昭见他又要走,只好再次拦住他,直截了当开口道。
“钱府前几日遭贼,有宝物失窃,官府正在严查,闲杂人等不可擅入!”
怪医嘴角勾了下,李星昭莫名感觉他在挑衅自己,他又举着竹片给她看,上头写着:能证明是我偷的吗?
李星昭眉毛一挑,这人态度很明显,意思说自己没证据就别拦着他。她想起昨日夜里,在钱府撞上的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那身形与他也有几分相近。她记得自己起点火,烧得那人左边的衣袖烈火朝天。
“放你进去可以,让我看看你的左手。”她要求道。
怪医掀开斗篷,大方地把自己的左手递给她看。他的手指修长匀称,前掌覆了一层薄茧。李星昭拉过他的手,拉到面前细细查看。
“你这财纹有些短,恐怕容易消财。这感情纹倒是长得很。可你这命纹很细,前端全是链纹,看来曾经多灾。而这人纹……”
李星昭若有其事的说着,趁他不注意,忽地把他的袖子掀开,露出小臂。他小臂上有几块平整的伤口,似是用刀片刮去,还挺新鲜。
李星昭见他条件反射得想抽回手,就一把大力握紧,把他的手指掐得死死的,掐得他指尖又红又胀。
“这伤口是怎么来的?”
她依稀感觉,这伤口是被她昨日引火烧到的。此人情急之下,为了不让业火蔓延,拿小刀刮去,才会留下这种痕迹。
怪医把竹片怼到李星昭眼前,看出来他颇为不悦,竹片上写着:这和失窃的宝物无关吧。
“怎么无关?”李星昭秀眉一挑,“昨天夜里,一个人鬼鬼祟祟的潜入这里,被我烧到胳膊了,就是你吧,还不快从实招来!”
他嘴角抽动了下,做了个深呼吸,似乎在平复复杂的心情,接着缓缓抬起竹片,给李星昭看:其一、我的伤不是烧伤,其二、昨夜并没有宝物失窃。
“你太可疑,我不能放你走,跟我去衙门。”李星昭死死拽着他的手。
“郎中!郎中您可来了,昨日您没来,小姐可挂念您。”
一个小丫鬟从钱府里跑出来,她看到李星昭正与他拉扯,拽着他的手不肯放开,一脸惊奇又恍然得说道:“李大人也来了?要不……一块儿进来坐坐?”
李星昭见有人来,就心想干脆顺着他意思,先看看他如何治病。于是甩开了他的手,小声说道:“你先去治病,别耍什么花招,我会盯着你。”
他点头,对着李星昭微微一笑。因为眼睛被挡住,李星昭没看明白他那笑是什么意思,好像是让她走着瞧。
李星昭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背后。随着丫鬟引路,三人走到小姐闺房的院子里。
钱康支着木椅子,那与其说是木椅子,不如说是木架更加合适,它只是向椅子那样有四条腿,用四道横栏连着,两侧的扶手被架高,让她恰好用双手撑着,一点一点地练习走路。
“您瞧,小姐是不是比前些日子好多啦?”丫鬟满脸欢喜。
钱康支着木架,一点点挪到三人面前,她抬头看着怪医,笑眼弯弯的,“先生,您看我恢复得如何?还需要按穴吗?”
怪医点头,也不知道是说她恢复得好,还是要再按穴的意思。
李星昭见他偷偷把竹片递给自己,上面写着:你不是不信我吗?你来替我按穴。
“我可不通医术。”李星昭小声说道。只见那竹片上的字眼一变:你认识穴位就行。
李星昭只觉得自己的腰被大力一推,踉跄几步到了钱康跟前。
“先生是……让李大人来替我按穴?”钱康一脸震惊。
怪医举起竹片:李大人功力深厚,更利于你恢复,我特地请她来。
“那真是有劳大人了。”钱康连连点头。
李星昭微笑点头,帮忙将钱康扶到卧榻上,让她仰面而卧。
那竹片写着:从百会开始、以此点人中、承浆、人迎、缺盆、膻中、神阙、前阴、后阴、辘轳、玉枕,如此为一周天。正循环三周天,逆循环一周天,重复三次。
李星昭边看边记,她顺着怪医的手势,依次点了穴位,每下间隔均匀,不能太急,也不能太慢,大约控制在一个吐息的间隔,顺着钱康的吐息去按,边按得边观察,若是急了就得放缓。
她按的认真,等按完三遍已经是满头大汗,她直起身子歇会儿,就见到丫鬟带着怪医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茶点。
“李大人,您累着了吧,吃点果子。”她把盘子里的东西一样样端到茶几上,“这是莲子荷果、清甜可口,配上这毛尖,更能品得清香,是咱家小姐最爱吃的,您也尝尝。”
李星昭见那果子圆圆一个个,外层是米色的酥皮,咬开里头是软软糯糯的馅子,最中间包着整个蜜渍的莲子,脆脆甜甜的,确实好吃。
她又喝了口茶,忽地察觉什么,问丫鬟道:“方才,郎中也出去帮你啦?”
“没错呢,他看我一人不方便拿,就与我同去了。”丫鬟说道。
李星昭眼神狐疑得瞟他,直觉这是他交代给丫鬟说的话,肯定是出去搞了什么小动作。她放下茶杯,说道:“多谢款待,郎中还有要事请我帮忙。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快动身吧。”
她就仗着他没法说话,也不给他拿竹片的机会,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她修为高、力气也确实大,就这样把他一路拽到钱府外头。
“你刚刚去哪了?”李星昭不怀好意地逼问道。
怪医不回答她的话,手中竹片写着:从今往后,钱康托给你照顾了。按穴每三日一次,一个月后,就每月一次。
“你什么意思?”
李星昭步步紧逼,把他堵在墙角里,恶狠狠地威胁:
“别以为你这副样子,我就不敢动你。你是怕容貌被人认出,才故意把脸搞成这样吧。实话告诉你,我可以把你的脸修好,但我估计你不敢让我这么做,怕被仇家找上门来。你最好老实交代所作所为,别逼我动手,不然我怕你得吃不了兜着走!”
怪医歪了下脑袋,竹片上的字换了批:我有个故事,你想听听吗?
“什么故事?”她见他终于要交代些什么,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些,但还是把他堵在墙角,不让他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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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医伸手抚了下围墙,那围墙上浮现出一段段话语:
从前,有个人的女儿染了重病。他变卖家产,只招来许许多多骗子,没一个能治好他女儿的病。
这时,来了一个赌徒,和他打赌可以治他女儿的病,赌约是他的传家宝。他知道那件传家宝是他最后的家底,是他和他女儿最后的希望,但若是真能让他女儿好起来,也值得了。于是他应了赌局,最终赌徒治了他女儿的病,拿走了他的传家宝。
“所以,你的意思是,金无垢失踪,是你与钱祐天打赌赢了。现在钱祐天得了便宜还耍赖,又要你把金无垢还回去?”李星昭问道。
怪医微微伸手,指向墙壁,上头还有最后一句话:
赌徒觉得,他只是让小姐好起来,不算真正治愈了她。于是把传家宝偷偷放了回去,放回在原来的位置。
“你已经把金无垢放在了原本的位置?就是刚刚趁我按穴的时候?”李星昭难以置信。
怪医点了点头。
可李星昭心情复杂,她只觉得这段描述,与钱祐天的反应对不上,便说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我还可以有另外的理解。”
怪医摊了下手,示意她请讲。
“有可能,你来钱府,想替小姐治病,可钱老爷给不起你想要的钱。于是你见财起义,拿走了老爷的传家宝金无垢,想以此卖钱,弥补他亏欠你的。
“还有一种可能,你本就是冲着金无垢去的,等你得手,却发现钱家小姐重病缠身。恰巧你又会治她的祟症,于是想将功补过,就出手帮了她。”
随你怎么说,反正金无垢现在就在原位。墙上浮出这么一行字。
李星昭看他无所谓的模样,对是非对错并不放在心上,无可奈何地说道:“若真是您打赌赢来的,又愿意还回去,您只当阿年无礼了,阿年敬重您,是大善之人。
“可若是偷拿走的,既然物归原主,我也不再追究。只是你得记住,做错了一件事,是不能拿一另善事来弥补的,错了就是错了,是灵魂上的污点,是永远抹不掉的。”
李星昭说完,也不想和他拉扯,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到钱府的书房,见书籍上的书摆放地整整齐齐,完全没有被动过的样子。她将信将疑地喊来钱祐天,请他把暗格打开。
书架上的雕花闪出道光芒,钱祐天念着咒语,手指勾动,不一会儿,书架上的书籍向两侧倒去,一间暗格浮出墙面。
暗格的木门左右拉开,一件金闪闪的物件摆放正中,正是钱府的传家宝、金无垢。
他到底是没有骗自己,真把这东西还回来了。可这事情的真相又是怎么样的呢?这金无垢,到底是他偷偷拿走的?还是他打赌赢的?
李星昭还在思考,就听到扑通一声,钱祐天跪倒在她面前,感激涕零。
“李大人真乃神人!”
“您快请起吧,这东西不是我找回来的。”李星昭赶快扶起他。
“大人为何这样说?”钱祐天不解。
李星昭忖思片刻,这偷东西的和为小姐治病的是分明同一个人,可这样的真相,若是告诉钱祐天,恐怕只会让他更加不安吧。
他现在一心挂念女儿安危,唯恐女儿有半点危险。倒不如换个更加隐晦的说法,安慰下他好了。
于是她斟酌了下用语,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有个神仙降瑞的故事,您想听听吗?”
16. 降瑞
“有道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若是世人实在苦楚,也不免令天地动容。传说有一神仙,见世人饱受邪祟侵扰,就将女娲补天剩余的一块灵石,锻成神器天机,投入凡间。谁知这神器坠入凡间,受天地之力一分为二,一块属天、为昆仑,另一块属地、为归墟。世人并未因此获得救赎,反倒为这两枚神器争夺不休。而这位神仙,也因为触犯天条,被打入凡间。他虽落入凡间,却并未失去全部法力。于是他四处游走,帮世人缓解邪祟之苦。
“我想,前些日子来钱府为小姐治疗祟症的那名怪医,就是落入凡间的神仙。他掩目毁脸,是怕所行之事被苍天发现,夺去他的法力。而他口不能言,则是怕泄露天机。他之所以拿走金无垢,便是考验您的心性。如今他物归原主,是说明钱府众人通过了他的考验。他把医治小姐的手法教给我了,小姐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李星昭说罢,只见面前这位饱经沧桑的中年男人泪流满面,他已经承受了太多压力,如今,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放下了。
“其实,只要小女好起来是真的,这金无垢,给他拿去也罢。就算我是不孝子孙,我也想要康儿无恙啊。”钱祐天泣不成声。
“是真的,小姐真的在好起来了。”李星昭重复了遍,“更好的是,金无垢又到了您手里,您也不会对不住祖宗了,这可是好事成双啊。”
“好事成双,好事成双啊。”钱祐天念了遍,好事,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太陌生,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过了。
“原来那怪医生,真的是神仙下凡,是救世主来的。”他喃喃自语着,说着和秦嫂一样的话。
李星昭暗自偷笑,她不过是把传说故事和瞎话一块儿混着说了,想给钱祐天留个好的念想。
所谓神仙下凡,更多时候,不过是人心的一抹善意罢了。
世人皆苦,只要有人愿意施舍善意,哪怕一点点,对于饱受苦难的人来说,就是天神下凡了。
她眼神飘向远处,忽地看见窗户外头,有个黑影晃过。她警觉,赶忙追出去,外头什么人都没有了。
钱府的事,就这样了结。知县虽然对她那个神仙降瑞的故事将信将疑,但好歹金无垢找了回来,也算是圆满。
倒是那王班头,还真信了她那套说辞。
“李大人原来通天意,真乃神人,鄙人先前多冒犯了。”他堆笑着向李星昭赔礼。
李星昭不知道他在背后说自己闲话,也不清楚他冒犯在哪里,只觉得此人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好转了不少。
她坐在街边的馆子里,吃着面条。听到有人走过来,说道:“阿年姑娘吃得这么素,也不加点肉吗?”
她抬眸看去,见是个白衣贵公子。
“舒统领?您怎么在这儿?”
舒遇安笑道:“近日休假,我回家,正巧路过这里。怎么,阿年姑娘不欢迎我吗?”
“怎么会呢。只是有点意外,舒统领竟会休假,我以为禁军统领是每日每夜都不能休息的呢。”李星昭答道。
“最近出了点动静,我想着避嫌,就情假半月。”舒遇安说道。
“怎么了?皇城里不太平吗?”李星昭试探着问道。
“也不是,是京城外头的事,你不知道的……”舒遇安面色有几分忧虑,转眼他又恢复往日的微笑,说道,“就不说朝堂的事了,阿年姑娘既然也在此地,不如来舒府坐坐?”
“这不太好吧。”李星昭想婉拒,“上个月,你兄长的喜宴,我还闹了不太平,现在你们家主都不想见我呢。”
“既然这样,那就更要去了。”舒遇安说道,“那本来就是皇上让你做的事,要怪也怪不得你,我想父亲不能真怪到皇帝头上吧。而且,就因为这事,你还被贬,罚也罚了,还是皇上亲自罚的,父亲怎么也该原谅你了。”
李星昭寻思也有道理,于是应了他。
“这面就别吃了,我设宴招待你。”舒遇安说道。
李星昭笑道:“舒统领本就想请我去舒府做客,特地来此地找我吧。”
舒遇安就看着她笑,不说话。两人策马奔腾,不一会儿就到了舒府。
舒遇安喊来家丁牵马,那两个穿着布衣的小家丁唯唯诺诺得走里头走出来。李星昭心一慌,恍惚间又想起上个月参加喜宴的时候,遇到的那个怯生生的小家丁,她那时根本没想过他是杭家的人。
就是因为他,害的自己丢了卫长的位置,落到粟丘做个巡街的芝麻小官。这下,要想再回到京城,可是难上加难。
她本是泠南李家人人羡慕的骄子,现在落得这般地步。她都不敢回家,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那些对她充满期盼的家人们。
若是像舒统领这样也挺好,有个声势显赫的大家族为他撑腰,皇上也不会让他去做风险极高的任务,就一直安安稳稳的。
她想着想着,脑子里又冒出杭云川的样子来。他也是杭家出身,按道理是很好的家世,可他那状态,似乎比自己还惨些。
这里八成有他自己的原因,他敢三番五次利用别人的善意,也值得这般下场。
自己明明对他伸出援手了,他偏偏抓不住,还要把自己也拖下水来,真是不识好歹。
李星昭坐在桌子旁,看着一盘盘端上来的菜。有豆豉蒸鸡、碳烤白玉方、陶罐炖汤……
好几样,都和那日她费尽心思给他买的吃食一样。
那日,她天没亮就出去,跑遍了城南城北,专门挑选的最好吃的。那些莲蓉果,她跑了三趟御膳司,特地请里头的领事留给她。
那个人,不领情也就罢了,他难道连根本的善心都没有吗?但凡有点善心,也不至最后做出那种狠绝的事来。
李星昭越想越觉得不值,她又是愤恨,又是委屈,她对舒遇安小声说道:“失礼了。”
接着飞快地跑出去,躲到无人的墙角,拿手帕捂住自己的眼泪。
“阿年,阿年你还好吧。”舒遇安还是追出来了。
李星昭面向着墙壁,不敢回头,她害怕被他看到自己难堪的一面。
说来也挺可笑的,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输给杭云川的,是她从一开始就不小心,一步错步步错,落了个手下败将的下场。
或许徐元康说的对,她就不应该趟进这趟水,她若是早点认输,至少能留在京城,不至于落个贬至下县巡街的下场。可她,说白了,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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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认输。
若是再有一次机会,如果真的有的话,让她再遇上杭云川,她真想把一切都拿回来,不择手段也行,反正是他亏欠自己的。
李星昭暗暗下了决心,她终于止住了泪水。
“……阿年,你若是不舒服,我喊郎中来给您瞧瞧?”舒遇安原来一直在唤着她。
“不用了,舒统领,我一人静会儿就好了。”李星昭说道,她的声音哑哑的。
“要不我让下人们把菜带到客房去吧,你饿了可以吃。”
“好,谢谢你。”李星昭背对着他,点了点头。
李星昭站了好久,她总算感觉自己心情平复下来,眼睛也不那么肿了。
她深呼吸几口,终于从墙角离开,往客房的方向慢慢走去。
四月的阳光很好,竹影打在小径上,影影绰绰,李星昭竟觉得,这样悠闲的日子也不错。
她在回廊上慢慢走着,远远听见丫鬟们嬉闹声。
“那个怪郎中,真的好可怕啊。”
“鸳鸯,你可别胡说了,他是来给四喜治病的。”
“四喜中了邪祟,怎么可能治得好。”
“老爷都准了,他说能治,就是能治吧。”
“我看未必,那人模样怪里怪气,不像好人。”
李星昭听她们的描述,觉得耳熟,就凑上去问道:“你们说的那个怪郎中,长什么样呀?”
那三个丫鬟见自己聊天的话被人听到,脸一红,局促着不敢再说。李星昭怕她们跑开,直接问道:“是不是个子瘦瘦高高的,蒙着半张脸,脸上全是疤,也不说话的。”
“您认识他?”一个小丫鬟惊叹道。
“算不上认识,但我在山下,见过他治祟症,他真的能治。”李星昭说道。
那三个小丫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说道:“我就说了,他真有本事,别以貌取人了。”
“你刚刚不也是看不起他。”
“我哪有,我明明都说了,老爷相信他……”
李星昭又问道:“你们知道他在哪里吗?”
“已经走啦。”一个丫鬟说道,“他刚刚给四喜看了,说明日再来。”
“能带我去看看四喜吗?”李星昭问道。
“他就在那边。”丫鬟们给她指了间偏屋,又吵吵闹闹得走远了。
那是间很荒凉的偏屋,外头杂草丛生,似乎很久没有打扫过了。李星昭推开吱呀的木门,走进去,里头很窄,只有一张小小的木床,床上躺着个微胖的男子,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是四喜吗?”李星昭走到他身边,“方便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染得祟症吗?”
见他不说话,也不搭理自己,李星昭只好表明身份。
“我是粟丘巡检,听闻今期此处邪祟猖獗。我寻思既然归墟归于舒家,这附近不该有邪祟出没,实在是离奇,想查个究竟。”
四喜躺在床上,微微叹了口气:“我有话不知该不该和您说。”
“但说无妨。”李星昭说道,“我肯定为您做主的。”
“我虽然说不清原因,但我身上这祟症,肯定与归墟有关。”四喜说道。
17. 携手
“昨日,我去后山砍柴,不料脚一滑,掉进个坑里。那坑里黑漆漆的,当时我只想着出来,也没留意里头有什么。那时候身体还好,下午就开始不行了,浑身都痛,然后站也站不住了。我听他们说,我摔的地方,就是存放归墟的地方。
“他们都说我顶撞了神器,才遭这种折磨。大人,您见多识广,您说是这样吗?这归墟不是拿来辟邪的吗?怎么会招邪呢?”
四喜一双眼睛瞪得滚圆,眼巴巴地求着李星昭给他点解释。
李星昭柔声说道:“你摔倒的坑在哪里?我去帮你探个究竟。”
“大约是东南的位置,沿着小道一直走。具体是哪里,我也说不太清了。”四喜说道,“大人,您可得小心啊。若是像我这样冲撞了神器,也会倒霉的。”
“我会的。”李星昭应道,“你好生休养,那个郎中,有说他什么时候再来吗?”
“也没说具体的,应当是明天。”四喜说道。
李星昭点头,心里想着,这存放归墟的地方,怎么会有邪祟?就算归墟已经被偷,但余威尚在,邪祟也不该这样快聚集在那里。
难不成,真如杭云川所说,归墟被舒家做了手脚,被邪祟浸染了?
她将信将疑的,决心先去木门的位置一探究竟,毕竟她先前被杭云川骗去过那里,她认得路。
李星昭在山上兜兜转转,不一会儿就摸到了那片石壁,石壁上已经没有了金光,只有一道黑漆漆的裂口,大约能通过一人的样子。
她还想往前,一枚箭矢擦着她的鼻梁而过,直直钉在她身侧的树上。
什么人!李星昭一惊,赶忙闪到树后。她蹲了许久,没再听到箭矢的声音,也不见有人出来。她便探头往外望去,终于看到那枚箭矢上,绑着张字条。
字条上面白光写着:不要靠近。
原来是叫我停下的意思。李星昭想着,可非要贴着别人面颊射箭吗?得亏我有无明业火流,若换了别人,弄不好已经被射死了……
“你不要装神弄鬼的,快点出来。”李星昭喊道。
那纸条上的字变了,写着:不要把家主引来,快走。
见李星昭还不想走,那字条又上冒出句话:关键位置,晚上给你。
此时,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快跑着,往这边过来。李星昭察觉到了,只好顺着纸条的意思逃跑。
急急的脚步声走近过来,果真是舒家的护卫,为首一个说道:“家主,那婆娘不在这里了。”
“遇安怎么这么不小心,我说了让他把这女人看好,多套点话出来。结果呢,还被她反将一军?给我把她找出来!全府上下都搜仔细了!”舒律规命令道。
李星昭逃跑得快,没听到这些对话,也不知道舒遇安是来套她话的。
但她摸回舒府,撞上一个神色紧张的小丫鬟,一见她就跑开,要对远处的人说什么。
她警觉情况不对,一个手刀把小丫鬟拍晕,拖到角落里藏着,再把自己变化成这丫鬟的模样。
刚走出没几步,就听到有人使唤她:“秋沙,你怎么在这儿?快来帮忙!”
李星昭只好低着头,跟着她走。
走在道路上,听到边上神色匆匆的人跑过,问领着她的管事道:“见过那个中午来的女人吗?”
“听说她刚刚去见四喜了。”管事的答道。
那人摇了摇头,又问扮成秋沙的李星昭:“你见过没?”
“没有。”李星昭连连摇头,装作惊恐的模样。她这会儿察觉到了,舒家设了个局,把自己诓进来。
那个暗中射箭的人,倒是救了自己。他说晚上会把关键的信息给自己,可自己已经易容换貌,他能找的到吗?
不如等到夜里,找个机会逃走,来得合适些,李星昭想着。
管事带着李星昭到了厨房,吩咐道:“这些蚕豆都要剥。这些水芹,要去筋,都去干净了,不然小姐可要怪罪的。这小青菜都要洗干净。还有青豆,全得剥出来,要粒粒完整的……”
李星昭按她吩咐做着,她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出来的,但家人很爱护她,总让她练功读书,这些活也不让她干。
后来到了京城,她也会偶尔买点菜做做,但是自己吃的,哪有这样讲究,她也不爱买这些处理起来麻烦的。
她剥完蚕豆,就感觉手指甲要断了,而这芹菜处理起来却更加麻烦。
舒家小姐真是怪毛病,非要去筋。芹菜吃的就是个爽脆的口感,把筋去掉,就变得软趴趴的。这软趴趴的芹菜,哪有人爱吃的,只怕她是诚心为难下人。
李星昭心里不爽,但碍于天色尚早,此刻出去容易被发现,只好闷不做声的埋头干活。她正洗着青菜,后脑勺突然就重重挨了一下。
“哎呦我的姑奶奶哦,这青菜怎么能扒掉叶子呢?这还怎么吃呢!?”
那管事的一把把她手里的青菜夺去,给她示范。原来这青菜,得整颗整颗的洗,只把发黄的叶子扒掉,卖相才好。
青菜整棵吃,和叶子扒开了吃,不都是青菜么,能有什么味道上的区别?李星昭不理解了。
这卖相,当真就这么重要吗?就能吃起来天差地别?
李星昭默默干着,终于太阳西沉。主人们围着大桌吃饭,贴身的下人们站在他们身旁服侍。李星昭他们几个干活的,就在厢房里吃。
还没吃上几口,就见管事的来了,手上拿着鞭子,气冲冲地走向她。
“小姐说了,水芹剥的不好,得罚。”
这下好了,饭也没得吃,手上还挨了打,她委屈巴巴地站在屋檐下。等着夜色降临,星星升起。
天色终于完全暗了下来,她正想逃跑,见屋檐上忽然滚下个纸团,落在她的脚边。
她一惊,偷摸着捡起来,打开一看,上头白光写着:从山顶往正西三里,到一棵百年香樟树,再往正南走五十步,有片封了符的石壁。
这指定是白日里射箭的人,他竟真能找到易容换貌的自己。她知道这人还没走远,还在屋顶上,也学机灵了,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那白光愣了许久,终于写到:你不想看看舒家的真相吗?
这的确是个挺有诱惑力的答案,对李星昭而言是的,但她还是说道:“我不想和连影子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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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起行动。”
她见地面上,屋檐的影子上方多出来个人影来。
真的服气,让你露个影子,就露个影子。李星昭回头去看,那屋顶上蹲着个一身黑色的人,整张脸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看不到。
她现在知道这人是谁了,就故意要呛他,说道:“你连话都不会说,我不想和你走。”
那人摊摊手,从屋檐一跃而下,落到李星昭跟前,一把拿起她手里的纸条,举给她看:舒律规已经命人把舒府包围了,你跑不出去的。
“你怎么知道我跑不出去?”李星昭问他,看他不说话,再问,“那跟着你,就能出去?”
蒙面人连连点头。
李星昭这次不想信他了,她就偏不按他意思来。上回自己在舒家,就是按他的意思,被他骗得团团转。
她说:“既然你不让我跑出去,那我就要跑出去。”
那蒙面人急得一把拉住她,就见到火焰顺着他袖子燃起来,一路烧上去,逼得他不得不放开手。
坏了,他赶忙追上去。
他知道舒律规在舒府周围设了个天罗阵,共安排九九八十一人布阵,拦住整个舒府,就在今夜。
这天罗阵把舒府困成与世隔绝的空间,没有一人能跑出去,他们只能呆在舒府。而舒府之内,最安全的地方,只有那里。
他担心李星昭安危,她善打硬架,可天罗阵是迷阵,它没有边界。更准确点说,它的边界连接的不是外界,而是内界。所以人只能在内部空间走来走去,除非阵法解开,否则永远无法出去。
他知道舒家的阵法持续不久,他们争取的就是今夜。今夜至关重要,不能让李星昭被他们发现。像她这样到处乱跑,肯定会被舒家的人盯上的。
他慌忙赶过去,却看到李星昭并未冲动,而是缩在屋顶上,观察外头的形势。
“是天罗阵吧。果然,今夜出不去了。”她回头看他,“好吧,带我去你说的地方。”
蒙面人连连点头,俩个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夜色中。
山路在夜里格外难走,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们没带火烛。这蒙面人虽然蒙着脸,连眼睛都蒙着,但走得很快,健步如飞。
李星昭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一个没注意,踩进个泥坑,猛地掉下去。蒙面人眼疾手快地拉她,李星昭拽住他的胳膊,拽得他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哼,我知道你胳膊有伤,我让你装哑巴。
李星昭想偷摸着伸手掐把他的伤口,这样肯定能让他大叫起来。可再一想,自己是偷摸赶路,不能闹太大动静,就还是选择善良些,小心地扶着他的手臂,从坑里爬起来。
“谢谢你了。”她轻声说道。
温柔的话语呼着鼻尖的热气传到他的耳朵上,他的肩膀僵硬了下。
他沉思片刻,想牵着李星昭走,又觉得两人的关系不熟,还不到牵手的程度。
于是他捡起根山间的树枝,把枝岔折了,光洁的一端递给她。
李星昭不解,心想,他那么胆大妄为的人,怎么连自己手不敢握了?她微微挑眉,牵住他手上的木棒,跟他走去。
18. 邪地
顺着百年香樟往南走五十余步,是片峭壁,峭壁上布满藤条,隐蔽的缝隙中,能看到一道符文,封印着入口。
“这里……能进去?”李星昭将信将疑地看他。
蒙面人举着字条给她看,上面写着:这是止步符,你应该认识吧。
“我当然知道这是止步符。”李星昭说道,“它既然封印了这里,就说明里面有危险的东西才对。”
纸条上的字一变:不是危险的东西,是要隐藏的证据。
“证据?”李星昭疑惑,“你都说是证据了,他们为何不销毁呢?非要藏在这里?”
蒙面人把两侧的藤条扒开一点,借着星光,李星昭发现,原来整面石壁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符文的笔画很有特点,她认出来了,是净符。
在这样大的范围上,画满净符,唯一的可能就是,里面埋着的东西和邪祟有关。李星昭不禁想起钱家小姐的祟症,听秦嫂所说,邪祟就是从蓬莱山来的,或许就是这里。
“进去看看。”她这会儿一身正气,胆子也大了起来,但转眼又想起前面这人的身份,怕他耍什么阴招,就退后半步,对他说道:“你先进。”
蒙面人伸手,三两下解开止步符,石壁上出现道洞口,他带头走了进去,李星昭跟在他身后,见他点了个火折子,照得石洞昏黄。
这石洞里,堆放着大小各异的法器,无一例外,都失去了神彩,灰头土脸的,只能算造型别致的器件罢了。
李星昭想凑近去看,被他一把拉住胳膊。
“怎么?”她觉察到有些不对,那法器上隐约散发着黑灰的气息,似乎是邪祟的气息。只不过都很微弱,不仔细观察,根本察觉不到。
加上这洞里的墙上,画满了净符,压制住了这些微弱的邪祟气息,使人更加难以察觉。
你就站在这里,不要乱动。那人举着字条给她看。
李星昭知道不能乱动,但她这会儿起了性子,就想看他要装到什么时候:“我为何要信你的话?你不是先前要杀了我吗?”
我何时要杀你了?蒙面人手上的字条写着。
“好,你不认是吧,那我给你好好盘盘。”李星昭气得双腮鼓鼓,
“其一,我明明变幻了容貌,你却可以认出我来,这说明你能够追踪我;其二,你蒙着脸,是怕我认出你,但通过你幻化的字符,我知道,你就是替钱小姐治病的怪医;其三,那柄金无垢你的确物归原主,但它法力全失,想必是被你炼化了;其四,存放金无垢的暗格不是什么人都能开的,接触到术法,就知道解法的人,我只认识一个。你还不肯承认身份吗?杭云川……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见那蒙面人反握匕首,刀刃抵在自己胸口。
李星昭伸手扣住他手腕,他没来得及反抗,匕首就被轻易夺下。
“你当这能威胁到我?”
她扣着他的手腕,能感受到,他的功力的确比先前略有精进,想必是炼化了金无垢的缘故。
“别再装聋作哑了。这次算你帮了我,我今晚就不和你计较。但之前的事,你也别想一笔勾销!”李星昭松开他,一脸正气地说道。
见他闷不做声,又蒙着脸,李星昭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自己的话没有任何回应,让她很难受,就想伸手扒下他的面罩。
她抬手,手腕被他握住,俩人贴得太近,她也不好随随便便放火去烧,就拼命挣脱他的手。
两人就这样缠斗起来,一边拼命想从对方手里脱身,一边又拼命想把对方治住。
她与他闹了会儿,感觉幼稚的很,就松开他,说道:“你的脸花成那样,不是我搞的吧。你过来,我替你治了,就当报答你这次了。”
见他又闷不做声,李星昭悻悻说道:“好吧,那就聊聊归墟的事,你带我到这里,就想让我看这些吧。”她指了指不远处废弃的那堆法器。
“这些法器,是舒家用作实验的,他们先用邪祟炼制小件法器,一点点换成大型法器,最终置换到归墟上,是这样吧。”李星昭说道。
她见蒙面人点头认可,心里不悦,探头怼到他面前:“别点头了,你说话。”
空气里只是沉默,李星昭眉头一皱:“你该不会……”话音未落,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探向他的喉咙。
“杭云川,你这人什么毛病?你把自己毒哑干什么?”她不理解了,“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之前的所作所为,你知道我说过的,一件错事不能用另一件善事来弥补,用错事去弥补错事更加不行!”
她看面前的人连连摇头,意在否定她说的话。
“不是弥补吗?那你什么意思?”李星昭本不想跟他玩猜谜,但转眼又想到了他的心思,“你该不会是……不想让我认出你来吧?你怕我认得你的声音?认得你的长相?”
她说完,就觉得这个人,在某些地方真是蠢得令人发笑,她咬着牙说道:“你真是把我当傻子吧?你觉得这管用吗?你给我留下那样刻骨铭心的印象,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你!”
看面前的人,把头低了下去,李星昭直接喝道:“坐下!”
那蒙面人老老实实盘腿坐下来,任她摆布。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李星昭指尖的萤光散去,她揭开面前这人脸上的黑布,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如冷风过境带来的霖霪,隽秀中藏着几分凌人的傲气。
他还紧闭着眼,眉头微微颤抖着,额头暴着几点青筋。
“我这次帮你,可不是为了弥补什么之前的事。”他话意冰冷,“我只是想让你看看舒家的真面目罢了。”
他睁开眼,乌黑的眼眸空空地看着她。
李星昭忽然领悟到了他眼神空洞的缘故,她无比确信道:“其实你可以看到术法对不对?你可以看到每个人的术法?这天地万物间的术法,你都能看到对不对?”
杭云川不说话,脸色阴沉。
“难怪你能找到我,你认得我的术法,不管我怎么易容换貌,你都能找到我。还有术法结成的暗格,那就更简单了,你既然看得到,就能轻易破解。那你怎么会治祟症的?也是因为可以看到术法吗?”
李星昭一问接着一问,问得他喘不上气来,他一个都不想回答。
李星昭顿了顿,略带犹豫地说道:“还有个很重要的事,我想提醒你。”她挤着眼睛笑了笑,“皇上在对常威将军动手,马上就轮到杭家了,你知道吧,杭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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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谋反,是要被灭门的。”
她轻描淡写地一说,杭云川却坐不住了,他猛地起身。想要往外走去,但看天还未亮,又只好走回来。
“怎么了?这对你来说可是好事吧。反正你都逃跑了,杭家被缴,就再也不会有人追杀你了。”李星昭故意激他。
她见面前的人盘腿而坐,闭目养神,肩膀绷得很紧,似是在思考利弊。
“舒家的人在找过来了。”他忽然睁眼道。
“你不是说,这里是最安全的吗?”李星昭问他。
“安全也不是绝对的。不过,他们敢在此处炼邪器,应当是考量过的。”杭云川说。
“考量?”李星昭问道。
“他们必然得有所准备,以防万一被发现,好立刻把里面的东西转移。但邪器又不能用手碰。所以我想,他们肯定在这里设置了幻阵。”杭云川说道。
“你是说,这里暗中布了阵法,只要开启,就能把我们隐藏起来。”李星昭说。
“没错。”杭云川连连点头。
“你应该能看到吧。”李星昭好奇地看他。
杭云川神色格外认真,额角渗出细小的汗珠。这里的术法太混乱,映射在他脑海里,照得他头皮发麻,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幻阵藏在哪里。
“那个东西有点不对。”李星昭指着一堆器件中的一个,那东西也是灰灰暗暗的,和其他器件咋看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它摆放的位置很正,不像其他东倒西歪地堆放着。它就端端正正的摆着,放在洞穴中间的位置。
杭云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正是个暗色的法阵,漩涡般的阵眼位置就在那里。
“是它。”
李星昭踮起脚,就要走进去,被杭云川一把拉住胳膊。
“你别去,我来。”他说。
“你身手那么差,其他器件又沾着邪祟,碰到很危险的。”李星昭这会儿也特别认真。
“比你好些。”杭云川说。
比我好?李星昭眉头一挑,他的身手哪里比我好了?修为又差,也就脑子转得快点,其它哪哪都比不过我。
她不知道他指的是身手以外的东西,也懒得管他,随他去了,见他有惊无险地触动了阵眼。忽然之间,天旋地转。
再仔细看看,其实是她与杭云川两人被扭转到了顶上。
舒家的人来了两三波,他们穿着黑衣、手持刀剑的人闯进洞里,左右看了看,都没能发现人影。
两人在洞穴顶上呆了许久,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晨光一点点透入洞穴。
“我们能走了。”杭云川说道。
“你之后要去哪里?”李星昭很认真地问他,“如果你诚心悔过,不如随我……”
她见一枚染着邪祟的法器飞在空中,正朝自己砸过来,赶忙侧身躲开。
“搞什么?疯了吧?”她不敢相信杭云川居然会拿被污染的法器丢向自己,就算要逃跑,也不要命了?触摸邪祟,是会染祟症的!
也对,他知道怎么化解祟症,他不怕这个。李星昭气急地跺脚。
他跑了,但她知道他去了哪里。
是杭家,他一定会去杭家,这是她故意引他去的。
19. 约定
其实皇上对常威将军动手这件事,李星昭是猜的,她还没得到确切的消息。她的情报来源是宋枝,可宋枝留在了京城,传信自然慢一些。
她是从舒遇安的话语里猜出这事来的。舒遇安回家,说是京城外发生了变故,他没有明说,以为李星昭不知道。
但李星昭偏偏就知道了,京城外的发生大变故,足以惊动他的,只有常威将军的事。
这事应该发生不久,她从舒府逃出来,也顾不上休息,马不停蹄地赶去杭家。
应该还来得及,她一人一马,快跑在山间小路。远远遇上另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他们穿着黑色锦衣,袖口雕着麒麟,正是徐元康率领的麒麟卫。
李星昭不想撞上他们,想着避开些,正欲调转马头,却见徐元康向自己挥起手来。
“阿年姑娘,别来无恙啊?”他的声音穿透山谷,飘到李星昭耳里。
李星昭不得不迎上去,和他寒暄几句:“我挺好,徐卫长近来可好?”
徐元康根本不回答这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她,问道:“怎么,粟丘的巡检做不习惯?辞官了?”
“我此番休假半月,出来走走。徐卫长此次,是去杭家吧?”李星昭把话挑明。
徐元康微笑点头:“阿年姑娘的确聪慧,不知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
李星昭笑笑,轻飘飘地说:“瞎猜的。”
徐元康别有意味地深长一笑,说道:“既然阿年姑娘闲来无事,不如助徐某一臂之力,一同荡平杭家,如何?有阿年姑娘帮忙,徐某如虎添翼,事半功倍啊。事成后,我一定在报告上为你添上一笔,等皇上看到,没准就召你回京了,这对你可划算吧?”
李星昭知道这老狐狸没安什么好心,说是写上一笔,写得好写得不好还另说,很可能自己苦劳都捞不上,还得背个黑锅。
于是她婉拒道:“麒麟卫要办的事,应该是机密才对,怎么能让我一个外人掺和?我此番南下,是要去沧南看看海呢。”
说罢,她与徐元康挥手道别,骑着马远去了。没走多远,她见麒麟卫已经不见踪迹,就立刻调转马头,向杭家悄悄行去。
临水河畔,落白山下,杭家府邸还是一片祥和安宁的景象。此刻太阳西斜,落霞的余晖照映在黑顶白墙上,整个府邸似是笼罩着绯红的薄纱。
一个瘦高的身影熟练地在府邸里穿梭,他身手敏捷,巧妙地避开每一个人的注意,悄然走进间偏房里。
“黄妈,秋果儿。”他悄悄地喊着面前一老一少两个身影,这是一对母女,都是杭家的下人,自小就在府里干活。
黄妈看到他,先是一惊,接着赶忙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敢回来的,老爷气死了,我听说他到处找你,要取你的命呐。”
“云哥哥回来,应当是没事了吧。”秋果儿笑得十分开心,她打小就喜欢他,看他回来格外高兴。
杭云川对秋果儿礼貌微笑,语气格外沉重道:“我要说的事,你们一定要仔细听。皇上秘密派人来诛灭杭家了。”
此话一出,俩人大惊失色。
“今晚,府里必会有场恶战。你们现在就走,往南方跑,跑得越远越好。”
杭云川说完,转身就要走,黄妈喊住他:“那你呢?你可万万不能留在这里啊。到时候,老爷要你的命,皇上也要你的命,你哪边都不讨好啊。”
“我自会小心,多保重。”杭云川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火房外头的院子里,一个正在洗菜的年轻男子感觉肩膀被人拍动,他回头,见到面前的人吓得一大跳,差点惊呼出来。
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还没来得及释放,他就被捂住了嘴。
杭云川对他比出噤声的手势,一脸凝重道:“弘宝,你仔细听我说。杭家要被灭门了,你趁天黑前跑出去,跑得越远越好。”
“什么?”弘宝难以置信,“为什么啊?”
“今夜这里必然血流成河。”杭云川无比肯定道。
弘宝抬头,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片刻后他下了决心,一脸坚定道:“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杭家生我养我,我不能逃跑,我与杭家共进退。”
“你疯了吗?”杭云川感觉这人好不可理喻,根本不把性命当回事,他急红了眼,又劝不动,只好愤愤说道,“你最好别后悔。”
就在此时,杭家外围,不为人知的地方,麒麟卫开始了秘密行动,他们出动了近三百人,个个都是元婴期的强者。
徐元康命令一队在外布好天罗阵,把杭家困在阵里。另一队则潜入杭家,随他一同执行剿灭。另有一支十人的精锐,负责寻找昆仑、归墟两件神器。
三支队伍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杭云川劝说了二十余人,绝大部分却都不愿意听他的,非要留在此地。
时间不允许了,他能看到天罗阵正在结成,一张术法编制的无形的巨大的网笼罩着杭府,把所有人笼罩在里面,再不走,他就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他飞快地跑到门口,想趁阵结成的最后时刻跑出去,却看到一名身着黑衣、袖口缝有麒麟的高大男子迎面走来,正是麒麟卫的一员。
此人勾起指尖,令脚下地面如潮水般涌动,杭云川瞬间站立不稳,摔倒在地,无奈地看着天罗阵在他眼前一点点的闭合。
他明明就要逃出去了,只差最后一步,被人堵在了里面。
他还来不及感到悲伤,求生的本能令他在迅速翻身而起,要往身侧的墙后闪去。那人勾起手指,略施法术,墙壁瞬间弯折,压在杭云川的身子下来。
杭云川早就知道他要用那堵墙,方才闪身而去的是他的假动作,他眼疾手快地借力使力,趁墙倾倒下来时,一个脚步登上墙头,接着翻身掠上屋顶。
“登风之术?你是杭家的哪位公子?”那人脸上露出猖狂的笑,他发现自己逮到了一条大鱼。
两人的实力实在悬殊,杭云川跑得是很快,杭家术法就是以快出名的,可不论他怎样东逃西窜地,都被会那人逼出来。
他就像个东躲西藏的老鼠,被猫守住了洞口,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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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跑到哪里,都跑不出那人的掌握。他也奇怪,这人为何非逮着自己不放,杭家这么多人,他就非得追着自己。
老鼠终于被猫赶到了死胡同里,他退无可退,这时候,一个素白的身影从屋檐上轻盈跃地,落到了他的面前。
杭云川恍然大悟地看她:“原来是你。”
“杨大哥,帮忙逮这个人,您辛苦了。”李星昭对那穿着麒麟服的男人莞尔一笑,接着收敛起笑意,一脸威严地看着被逼到墙角的人,说道:
“想活命的话,就得听我的。”
“哦?”杭云川虽然被逼在墙角,但看她的眼神,依旧带了几分睥睨,“我还当李大人和徐卫长是一伙的,怎么?您俩位还在窝里斗呢?”
“你什么意思?”李星昭冷脸逼问他。
“李大人特地收买了麒麟卫的部下,专门捉拿我。您果然,还是想知道归墟在哪里吧?不,您应该是连昆仑在哪儿也想知道吧。”杭云川挑眉。
李星昭从没见过,一个退无可退的人,态度还这般傲慢。
“你显然没有与他互通消息,要不然,就不只这么点人来找我了。我说得没错吧,李大人。”杭云川抬着乌黑的眸子看她,眼底满是得意。
“看来您暗中给同伙使绊子,抢功劳的本身也不小啊。我真不应该小瞧您,您先前能做到卫长的位置,是有点本身在的。”
杭云川说着,看她眉头越绞越紧,就咬牙笑起来。
“他办他的事,我办我的事,我可没有妨碍他。倒是你。”李星昭也不得不要出言讥讽他几句,
“你明知道皇上要灭了杭家,怎么什么都没干呢?我还当你是会通风报信呢,原来只是来看戏,说到底还是个薄情之人啊。”
杭云川笑道:“原来你故意透露消息,就是想让我给杭家通风报信,好让徐卫长围攻不成啊。”
“我可是替你着想,给你机会去救杭家的人呢。”李星昭收敛笑意,一脸冰冷,仿佛刚刚她那狡黠的笑容只是带上的面具,说摘就摘了。
她伸手扣在杭云川后颈上,勾起术法要挟他,“带我去存放昆仑的位置。”
“我不去。”杭云川拒绝。
“你不去,麒麟卫的人就会立刻把你杀了,他们可不会听你多辩解一句,更可不会手下留情。不像我,我会给你机会。”李星昭还是好言相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杭云川总算有所妥协:“等你取得神器,会放我走吗?”
李星昭沉默了,她是想拿他回去邀功的,放他走?这点她从未想过,她巴不得把他关进天牢里,关得死死的,以后也出去作恶。
可他逃跑在外的这大半个月,似乎还做了些善事。他换了个身份,替人治疗祟症,帮了许多人,这似乎也不坏?
她沉思片刻,说道:“事成之后,我放你走。但你答应我,以后云游四海治疗天下祟症,不可再为非作歹。若是被我发现,我就不会放过你了。”
杭云川点头,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承诺,他可以解脱了。
20. 无妄山·上
此时夜幕完全降临,李星昭押着他去往幻境,一路走去,遍地血海尸山。
麒麟卫的人满身污垢,扭头看着两人,见是前夜行卫长押着一名男子,他们虽然奇怪,但也不敢阻拦,任由俩人过去了。
杭云川带她走到临水河畔一处池塘边,池塘浅浅的,倒映着满天星河,几条锦鲤在星河间穿行。
他突然脱下身上的外褂。
“你……?”李星昭很奇怪,他应当不是以内裳示人的浪荡男子。
“舒家的幻境是活境,他们只是把人围在其中,等护卫们过来捉拿。”杭云川解释道,“可杭家的幻境是死境,它攻心,就是想让你死在里面。”
他俯下身,在池塘的淤泥里掏了个小坑,把外套埋了进去,然后把泥填上,踩实。
李星昭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就像出征前将士们留下的遗书一般,给自己留个衣冠冢,以防真的在幻境中死去。她也想解下自己的外套,埋入土中,却被他拦住了。
“我会让你活着出来。”杭云川说。
“怎么,你要趁英雄吗?”李星昭条件反射般地对面前的男人进行防御。
“我知道幻境危险,我的命自己守得住,也无需你来负责。各自为战,必要时候就相互帮忙,如何?”
杭云川想辩解,他想说自己不是要趁英雄,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只是面带微笑点头,柔声说道:“李大人,您的确是我此生见过的,最优秀的女子。”
这句话并没能抚平她,反倒让她如猫咪般,把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你这话是在夸我,还是在夸你自己?我承认,我是你的手下败将,先前的博弈,是我太软弱,是你赢了,你应当很得意吧。不过这次,既然你愿意帮我,我也说话算话。只要拿到昆仑归墟,我就不再与你纠缠,你就是想要这个结果吧。”
杭云川没在听她的话,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只是想要她放自己一马的机会,她承诺了,他也应该满足了。难道他还想证明什么吗?证明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他有资格在她心里留下位置吗?
他欲说还休,眼神像蝴蝶破茧时挣开的翅膀,柔软又潮湿。最终淡淡嘱咐道:“这个幻境,映照的是每个人心底最可怕的回忆,您最好先有个准备。”
李星昭点头,她依照杭云川的指示,走到池塘的正中央,两人背对背,盘腿而坐。
水一点点地淹没上来,从胸口,到脖颈,淹过鼻子,她感觉自己无法呼吸。水面还在上升,淹没她的头顶。
恍惚间,她来到了另一个地方,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面前车水马龙,身后青山连绵。她大喘了口气,终于觉得呼吸畅快。
街边的卖梅子姑娘对她招手,喊道:“阿年!这么多年,也不回无妄山看看?”
“我是该回来看看的。”她柔柔地笑着,拿起摊上的青梅,咬了咬,酸甜的,带着一点涩味。
“师父还好吗?”姑娘问她。
李星昭想起来了,这不是卖梅子的姑娘,这是她的柳师妹,她老是不好好练功,喜欢在山上偷玩,这次摘了一堆梅子,正拿到山下换钱。
“师父走了许久了。”她脱口而出,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恍然。
是啊,师父去世许久了,柳师妹也去世许久了。
自打她出师,世间再无无妄山。
那这是哪里?她怎么又回来了?
柳临汐歪头看她,脸上笑靥如花,分明就是活着的模样:“等我把这些梅子卖了,就有足够的银钱去买那个镯子啦。”
“你不能买那个镯子!”李星昭想起来了。
那镯子是个邪物,柳临汐一带上镯子,就如着了魔般,手里的业火再也拦不住,烧了整座无妄山。
师父为了保护百姓,奉献了毕生功力,将所有人从无妄山迁了出来。最后,以生命为契约,封住了无妄山的业火。
师父献身的契约,是她结的。
她当时哭花了脸,迟迟不肯下手。她记得师尊的脸,那张脸永远那么温柔,对她说道:“昭儿,你的力量这么强大,你一定要做个善良的人。因为强大,才能更好爱护别人。”
“师父!我答应您!”她时刻谨记着这句话,身体力行。
耳边传来柳临汐的撒娇声:“可是师姐,我真的很喜欢那个镯子,我都试了好几次了,你不是也看了吗,真的很适合我。”
试了好几次……吗?李星昭思绪总算拉回来。她原先以为,柳临汐是因为镯子着的魔,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可是,能不去买那个镯子吗?”李星昭还是不放心,“我们去吃好吃的吧。”
“也好。”柳临汐有点不情愿,但还是依了她的意思,“我知道有家铺子的馄饨面很不错,咱们去尝尝。”
山间的小镇子,高低纵横的山路穿插在鳞次栉比的黄色土房子间,她们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走着,从一家的屋顶走到另一家院子。
两人在种满鸡冠花的小院里坐下,笑容可掬的老板端上飘着白烟的两碗吃食,迎面闻到黑葱的油香。
“师姐,你快尝尝。你老在山上练功,都不下来,肯定没尝过这种好吃的。”柳临汐热情地拉她。
李星昭把勺子放入口中,一股别样的香气充盈了鼻腔,是从未尝过的味道,她感慨道:“果然好吃。”
柳临汐对她挤了挤眼睛,有点不好意思道:“师姐,你先吃着,我想去方便下。”
“你怎么吃着吃着……”李星昭对自己这位师妹的随性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我站了一上午了,都没能歇着,去了哈。”她说着,就转身往外面走去。
李星昭坐了许久,不见她回来。她忽地跑出去,看到半边的天空红了,燃烧着熊熊火焰,和她那日见到的一模一样的无尽业火。
她发疯似地冲过去,业火中,有一个浑身火焰的人,她没有带镯子,身上的衣物都被燃尽,她的皮肤在灼烧,一边灼烧,一边自主的修复起来。所以她现在还没死去,但这只是无用的循环罢了,因为业火只有烧尽一切才会熄灭,可她再生的能力很强烈,她身上皮肤正在灼烧,同时又再次重生。直到她功力耗尽,这火焰才会将她燃烧殆尽。
这究竟要承受多大的痛苦,李星昭不知道,她只觉得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罢了。
“不!”她嘶喊着,要闯入这烈火。
柳师妹说不出话来,但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靠近。一阵妖风起来,吹走了零星几点火星,茅草屋哗的一下烧起来了。
“不好!大家快跑!”李星昭大喊着,直到声嘶力竭,杜鹃啼血。
她无力地看着无妄山变成了红色,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久久不能平息。
师父拉住她的手,请求她为自己结上最后一道护符。
“师父……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能见到您了,我再也不想失去您了。”她哭着,比从前哭得更加悲痛。她内心的防线彻底崩塌,她真的不想再失去师父了,若是师父还在,她也不必这般孤苦伶仃地在京城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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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这般被逼着成熟。
她其实一点也不稳重,也不喜欢条条框框的束缚,更也不喜欢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她只想做个随心快乐的人,力所能及地帮有需要的人,就像游侠那样,一人一剑行走天涯。
“昭儿,你的力量这么强大,你一定要做个善良的人。因为强大,才能更好爱护别人。”师父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脸上的皱纹满载着疼爱,“你去玄衿司吧,杜统领会收留你的。”
“师父,我能不能不……”她哽咽着,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可以做到的,你一定会做到的。”师父安详地握着她的手,“不要回头看。人生,不值得回头的。”
“好。”她最终还是应了师父的话,结下了最后的法阵。耀眼的白光冲破天际,比燃烧着的火山更加耀眼。白光包裹着火焰,包裹着无妄山。
师父的身影消失了,巨大的山头消失了,火焰也消失了,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
李星昭发觉自己站在街边,对面是个卖梅子的姑娘,对着她招手:“师姐,我等你很久啦!”
又回来了,又从头开始了。难怪杭云川说,杭家的幻境是个死境,它一遍又一遍地让你承受同样的折磨,直到你的心彻底死去。
“柳师妹,我们走!”李星昭冲上去,拉住她的手。
“师姐?怎么了?”她不解地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们先从这里出去。”李星昭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她只想脱离这里,离开这个小镇,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吧,柳临汐也不会点燃自己,无妄山也不会变成火山。
她往前跑着,突然感觉师妹大力挣脱了自己的手腕。
“不行。”柳临汐拒绝了她,接着,就在她的注视下,柳师妹燃烧起来了,她全身烧起了业火,业火越来越旺,把她烧得不成人形。
“不!”李星昭失去理智地冲向她,抱住她。
她自己也燃烧起来,灼烧的痛楚深入心扉。她的皮肉在燃烧,燃烧一点,又长出来一点,就这样无穷无尽地燃烧下去。她很快也变成了一个火人,看不清眼前,说不出话来,甚至呼吸都无法进行。
但她还能感受到痛楚,这是她活着的证明,她皮肉在生长,一边生长,一边燃烧。剧烈的疼痛让她无法动弹,痛感占据她全部的大脑,她没有思考余力,她只是存在这里,痛苦的燃烧。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的视线终于又清晰了起来,痛楚消失了,她也变得有些麻木。
她看到熟悉的街边,卖梅子的姑娘站在那里,对她挥着手。
“不要试图去改变。”一个深沉又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回头看去,杭云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你……”她惊讶地合不拢嘴,但不得不承认,因为他的出现,她的内心感到了一丝慰藉。
“你是怎么闯进我的记忆的?”
“这不是你的记忆。”杭云川平淡的话语显的无比冷静,“这是幻境,它只是重复你经历的事情罢了。”
“那我该怎么做?”李星昭问道。
“不知道,等我去看看。”他说道。
“不……”李星昭被自己的情绪裹挟着,正提出失去理智的要求,她声音低低的,哽咽道,“你能不能不要走,就待在我的身边。”
这是她在清醒状态下,决然不会说的话。
杭云川愣神许久,半晌,他点了点头,很温和地答应道:“好,我会一直跟着你。”
21. 无妄山·下
“师姐,我等你很久啦!”柳临汐对她挥着手,重复着同样的话。她忽地注意到李星昭身边的男子,一脸好奇地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师父的朋友,远道而来,师父让我带他逛逛。”李星昭自然地解释道。
“怪了,师父会有这么年轻的朋友吗?”柳临汐一脸不信地看着他。
“你们聊。”杭云川礼貌一笑,默默退后几步。
柳临汐看他走远了,对着李星昭道:“等我把这些梅子卖了,就有足够的银钱去买那个镯子啦。”
李星昭见她一脸笑靥如花,心想不如顺其自然,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吧。
约莫中午时分,梅子都卖完了。柳临汐开心地数着钱,走进那家银楼。李星昭也想进去,可银楼里的人太多,她被挤在了外面。
“快跟我来。”杭云川喊她。
他一定发现了什么,李星昭有些惊喜。
两人跑到银楼的后巷,在墙角探头向外望去,李星昭竟见到一名长相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悄然走过。那女子身上穿着的,却是柳临汐的衣服。
“这是柳临汐?她为何要变幻成我的样子?”李星昭不理解了。
杭云川没有说话,只示意她跟上。他们远远看着柳临汐向一名陌生的男子伸出手。顷刻后,她身上的火就燃起来了。
“不会的,师妹她不会自寻短见的。”李星昭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突然拉扯着杭云川,情绪失控,“你看到了什么?你应该看到什么了吧?”
“抱歉,李大人。”杭云川握住了她激动颤抖的手腕,“这次我们错过得知真相的机会了。但我们至少有了线索。”
“不。”李星昭眼里含泪,“我不想再看着师妹和师父死去了。”
她冲了过去,追上那个转身而去的陌生男子。
那男子看到她,格外惊讶,惊呼道:“你……你不是已经?”
他话还没说完,身体就燃烧起来了。李星昭的业火控制不住地散发出来,点燃了他,点燃了周边的房屋。
整个无妄山熊熊燃烧起来,照亮半边天空。
李星昭又回到了街上,对面站着卖梅子的少女。
“你太冲动了!”杭云川忍不住说道,“我们只需要先找到银楼后巷的男子,就能知道真相了。”
“可是,这幻境中的一切,不是无法改变吗?”李星昭消沉地低垂着头,接二两三的轮回,对她而言是一次又一次的折磨,消耗她的气血她的精力,她已经被慢慢的消磨殆尽了。
“真相,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她听见自己沮丧的声音。
“或许真的很重要。”杭云川语气肯定。
李星昭有理由怀疑,他只是陷入了探究谜题的狂热之中,他并不是真的在意自己的感受,他只是单纯的希望得知真相罢了。
“好,那就再试试吧。”她答应道。
两人如期到了银楼,埋伏在后巷里。李星昭决心由自己去会会那名男子,她走了出去,迎面撞上一名姑娘。
那是柳临汐,她正从银楼的门穿出,看李星昭也在此地,一脸惊讶道:“师姐,你怎么会来这里?”
李星昭想往前,可柳临汐把她拦得死死的。“师姐,你先回去吧。”
“为什么?”她见柳临汐支支吾吾,似是有事瞒着她。
“师姐,你就信我这一次吧。”柳临汐撒起娇来,眉眼间楚楚可怜地模样,“真的,你先回吧。”
李星昭还是心软了,依了她的意思,她转身看向杭云川,使了个眼色。
杭云川会意,立刻跟上柳临汐。他才刚走几步,就被柳临汐发现认出,她身上的火焰顷刻间又起来了……
无妄山的大火再度重演,李星昭颤抖着手为师父画下最后的术阵,这次她没有哭,只是感觉身体被抽空,连悲伤都填不满了。
她的自我在一点点的磨损,消耗。就像被业火点燃一般,无助的修补,直到油尽灯枯。
“先不让我见到她。”杭云川温和且坚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看到街边的姑娘对自己挥起了手。
“你有办法了,对吧。”李星昭问他,其实也在问她自己。
“嗯,这次一定可以的。”杭云川肯定道,他背对她而站,不让柳临汐看到他的正脸。
事情按部就班的发展,李星昭目送着柳临汐走进银楼。她其实也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拦住个路人,变化成她的模样,若无其事的走到银楼后巷。
杭云川看到她这副样子过来,会意地一笑。李星昭点了点他的肩膀,给他使了个眼色。杭云川歪了下头,没明白她的意思,只见她往自己肩膀上靠了过来。
原来是装作在此地幽会的样子。
杭云川托着她,侧耳听到少女的脚步声从银楼出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说话也是李星昭的声音。
“李姑娘,有人托我把这个给你。”陌生男子的声音响起。
李星昭终于想起了一封她淡忘已久的书信,寄信人称自己师承北洋的泠海流,想见她一面,与她切磋。她大方答应了,可数日后,并未收到他的回信。
难道那个寄信人,就是这名男子?他其实给自己回了信,却被柳师妹拦截了?
为何呢?柳师妹不喜欢练功,也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怎么会替自己接受他的邀请,还扮作自己的模样前去赴约呢?
不,不对,先前那次,她冲过去拦住那名男子,听他无比意外地颤声说着:“你……你不是已经?”
他应当想说,自己已经死了!
他是想害死自己,而柳临汐却替自己挡了。柳临汐怎么会知道他要害死自己?……她为何不事先告诉自己呢?
火焰在柳临汐的身上燃烧,李星昭缩在杭云川的肩膀上,许久无法抬头。
“她知道她会死的。”杭云川说,“她选择了保护你。”
“可是……为什么呢?”李星昭不理解。
“那个人要杀你的理由吗?”杭云川说,“应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他们惧怕你的力量。”
“可师妹……她为什么……”
杭云川扶起她,“我们去问问你师父吧。”
无妄山的山崖上,一名干瘦的老者站立着,他看着山间熊熊燃起的大火,看到火焰中拾级而上的两人。一人是他的最疼爱的徒弟,是他此生见到的最有天赋的修行者。
另一人他并不认识,但见他气质清冽,应当是不俗之辈。他扶着昭儿的姿势很温柔,一点点地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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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上来。
“师父。”
他见李星昭红着眼睛喊自己。
“柳师妹到底知道了什么?为何要替我赴死呢?”
她此刻哭干了眼泪,满是懊悔和悲伤,为何她没能早一点意识到师妹的心思?如果早点知道的话,或许,师妹就不会死了,无妄山也不会被火燃尽了,师父也不会因此而献身。
“徒儿。”师父柔声唤她,“或许我们不该去评判她死亡的价值,除了她自己。”
李星昭皱着眉头,她不理解,但她似乎从未理解过柳临汐,她单知道她不爱练功,喜欢去在山上乱跑,像个野孩子那般。
她知道她很崇拜自己,很听自己的话,什么都依自己的。就连她最想要的镯子,自己让她不要买,她也是说不买就不买了。
她似乎一直这样,活泼又温柔,虽然有时候调皮,有时候又格外体贴。她原本以为是师妹练功不勤,走火入魔,才会引燃这熊熊山火。可事实与她想象的并不一致,她似乎,从未了解过她。
“昭儿,你的力量这么强大,你一定要做个善良的人。因为强大,才能更好爱护别人。”师父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脸上的皱纹满载着疼爱。
“师父……我知道了,原来师妹和您,都是为了保护我……”她泣不成声。
“不需要这样想。”师父温和地说,“我们相信你,一定可以成为大郢的栋梁之材。你只管前行,不要回头看。人生,不值得回头的。”
此刻若是说什么愿望的话,显得太沉重。他们只是做出利益最大化的选择,让希望活下去。
李星昭看到,一颗小小的火苗,蝴蝶般的,从师父的胸口扑闪出来,拍打着翅膀,
她伸手去抓,那火蝴蝶融入到她的掌心,一团热浪传遍她全身,她的内心滚烫,仿佛有火在燃烧。
她从未想过此事是这样的过程,她惧怕的是失去挚爱之人,可失去的人,本就是自我选择的牺牲。这是不论怎样重来,都无法改变的结果。
但死亡,不一定代表结局,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寄予。人生,的确不值得回头的。
她感觉火光散去了,师父散去了,无妄山散去了,杭云川也一起散去了。
她触碰到了幻境的终点,在无尽的洁白上,一枚如意状的玉块浮在中间,轮廓与归墟有细微的差别,这便是昆仑。
李星昭伸手去触摸,她伸手,又突然停住。
“杭云川?”她叫唤他的名字。
似乎不对,他说杭家的幻境是死境,是真的会把人困死在里面的。他还说什么,会让自己活着出来,他的意思很明显了。
“杭云川!你是不是就想死在里面?”李星昭大喊,但没有任何回应。
“你不是答应和我互帮互助吗?现在这样算什么?做缩头乌龟吗?”
李星昭笃定他能听到自己说的话,而且,既然他可以进入自己的幻境,自己也一定可以进入他的幻境。
“你等着,我现在就来找你。”
“不……”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在白雾中回荡着,“就到此为止吧,拿走昆仑,一切都结束了。”
一阵莫名的心悸激荡着她的全身,她惊愕地开口道:
“你……害怕的到底是什么?”
22. 囚徒·上
临水河畔,落白山下,杭家府邸一片祥和安宁的景象。
李星昭恍惚以为自己走出了幻境,外头秋风萧瑟,卷起千层落叶。
现在是四月初十,正值仲春,这里却是秋日的杭家。
一切都井然有序,家丁打扫着门前的落叶,将树叶堆成尖尖的小山,拿簸箕收了。
往里头,是间别院,竹影绰绰。两名青衫的年轻男子对坐着下棋,背影颀长端正。
李星昭欣喜地走过去,走到他们面前,却发现是不认识的生面孔。
“敢问这位姑娘是?”陌生人开口问道,笑容文雅。
李星昭知道这是幻象,也不与他多说,开门见山:“公子可知道一人,姓杭,名云川,身在何处?”
那人皱眉忖思片刻,说道:“姑娘找的人,似乎不是我们杭府的。据我所知,府中并没有一人叫云川。”
这怎么可能?他杭云川,不就是杭府的人吗?她分明亲眼见过杭凛震慑他的模样,口口声声说他生是杭家的人,死是杭家的鬼。他怎么不是杭家的人呢?
“敢问公子,杭家家主,可是杭凛?”李星昭问道。
“不错,现任家主正是杭凛。”公子回答。
李星昭愣住了。忽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忙问道:“公子可知道,今夕何年?”
公子一脸困惑地看着她,迟疑着开口道:“姑娘何出此言?现今当然是瑞奉三十二年。”
瑞奉三十二年,那是在十年前。她虽不知道杭云川现在多大,想来也不过是弱冠的年纪。十年前,他还是个十岁的孩子。
“阿年谢过公子。”李星昭行礼。
若他是个孩子,应当在哪里玩耍才是。孩子长大成人,容貌确实会有些变化,但她认得出他。她记得那双眼睛,瞳仁又黑又大,会直勾勾地注视着你,小动物般的。
她穿过竹林,不远处空地上,一群孩童在嬉闹,为首的是个男孩,笑容灿烂,跑得很快。
“乾儿,慢点跑,小心别摔了。”嬷嬷在边上看着。
李星昭看清了那男孩的模样,眉眼弯弯,开朗明亮。这可不是他,她看了那孩子身后的人,大多是些下人的孩子,簇拥着少爷,也不像是他。
那男孩跑到她身边,拉着她:“咱们来玩捉迷藏吧,姐姐,你来当鬼。”
孩子们都想藏,不想当抓人的鬼。李星昭点头,答应道:“好,我陪你们玩。数到几呢?”
“数到二十。”
“不行不行,我们这么多人,数到四十才行。”
“好,我数到四十。”李星昭捂住了眼睛,“一、二……”
“快跑快跑!!”孩子们嬉闹着,脚步声越来越远了。
“……三十九,四十。”李星昭睁开了眼,那群孩童全不见了踪影。她远远的,看到有个嬷嬷站在那里。应当是看着少爷,生怕他闹出毛病来。
李星昭靠近过去,见是个陌生的嬷嬷,她站的位置,是主屋的墙边。她见李星昭走过来,并未在意,而是聚精会神得侧耳倾听着什么。
屋里传来男人的声音:“这副乐音铃,是前朝遗物,法力很高,你拿去给南屋那个。这副寻龙骨,法力略逊些,也还不错,就给东南房那个。剩下这个焚香炉,就给西南房那个。”
“老爷,这焚香炉似乎没什么法力呀。”
“不必多言,他若是撑不过去,属他命短。”
“好。”
李星昭听得奇怪,不明所以,她见那个嬷嬷汗如雨下,眉头紧锁,模样很是忧愁,正想问问她,却见那嬷嬷快步远去了。
李星昭赶忙跟出去,迎面撞上个小丫鬟。那丫鬟慌忙避让,手里的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对不住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她赶忙道歉。
只见那丫鬟撇撇嘴:“算了,撒了就撒了,反正那个小贱种也不吃。”
她听这丫鬟说话很是讥讽刻薄,不免好奇说的是谁。她探头看了看,丫鬟正是从前面的屋里出来的。她走过去,见那屋外杂草丛生,很是荒凉,木门又脏又破,平日里根本没人过来。
她推开木门,吱呀的声音又锐又尖,像是琴上断了根细弦,破破烂烂。
门一开,外头的风透进来,吹动着床上坐着那个小小的人身上小小的衣衫。小小的人侧头望着窗外,头发也没有梳,就乱乱地搭在肩上,零碎得遮挡着他身上的麻绳。那几根麻绳结结实实地绑着,将他固定在床头的旁板上。
“你这莲子羹,莲子是碎的,上面也不撒糖花,也没有杏仁碎。我不会吃的,你拿出去吧。”他头也不回的说,面向着窗户。
那窗户根本没开,上面糊着纸。他就看着纸,也不知道纸有什么好看的,只是很倔强地不肯回头。
“……是你吗?”李星昭有点犹豫,她直觉得这孩子像他,可她又不敢确信。
空气沉默了,沉默便是确认了。孩子一点点转过头,看着门口的清丽少女。头发凌乱地勾在他的睫毛上,随风颤动着,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慌。
紧接着他皱起眉头,咬着牙凶她:“谁让你来的?”
李星昭仿佛知道他为何会被困住这里了,她几步走上去,伸手要去解开绑在他身上的绳子。
“不要动!”他的脸涨得通红。
“怎……么了?”李星昭慌忙停下,茫然地看他,见他紧闭着眼睛,嘴唇颤抖着,像只受惊的兔子。
不是吗?他不是被人捆在了床上,所以才没法出去的吗?没法出去,所以解不开这个幻境。不然,凭他的本事,怎么可能出不去呢?
他的幻境和自己不一样,没有铺天盖地的山火,没有生离死别,没有大无畏的献身。
在他的幻境里,人人安然自在,家丁在干活,孩童在玩耍,公子看书下棋,小姐弹琴作画。这里没有什么凶险,只是宁静祥和的日常。
可这……不对劲,他说过的,杭家幻境映照得是人内心最害怕的东西。那这样的日复一日,宁静祥和的日常,有什么可怕的?
这为什么……会是他最害怕的?李星昭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她头皮发麻。
“你怎么会被绑着?”她试探着问他,她甚至有点不敢确信面前的人就是他。
他的眼睛确实很像他,他被绑在这里,虽然嘴上同样的不饶人,但姿势乖巧温顺。他那样不屈不挠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乖乖被人绑在这里?
就算被绑着,他也会拼死挣扎到最后一刻,捆他的绳子上一定全是血痕,哪怕全身是伤,他也会拼命挣扎出去。可他现在只是乖乖被绑着,身上光洁无暇,一点伤痕都看不到,软软地依靠在旁板上。
“是我……让他们绑的。”他低着声音说道。
“……什么意思?”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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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昭有点反应不过来,“你怎么了?你干了什么坏事吗?”
她抓着他的肩膀,孩童的肩膀瘦瘦的,软软的。
“你就告诉我吧。再大的事,还能比偷走归墟更大吗?”她想看着他的眼睛,想听他说发生了什么。
但他一直低着头,长直的睫毛垂着,许久,他很轻地嗤笑了声。
“我就非得干点坏事吗?”
不是……吗?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了。一个家丁手上拿着个破旧的炉子,放在床头上。他看了看李星昭,似乎把她认成了什么人,对她说道:“这东西,给他。”
“这是什么?”李星昭伸手捧起香炉,香炉是青铜制的,里头没有香,外面是孔雀绿的铜锈,顺着细腻的花纹生长,斑斑点点的。
“这是焚香炉,听说是前朝天师用过的,跟着天师久了,也有些法力。”那家丁说罢,就掩门离去了。
吱呀的木门声,扯断了李星昭心的一根弦。她伸手触摸着焚香炉,这炉子只有零星几点的法力,别说发挥作用了,能感受到也很勉强。
他若是撑不过去,属他命短。她仿佛又听见那句话。
她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扣住他的手腕,他的修为很低很低,比寻常人还要低下不少。倒不如说,他现在的状况,差到了极点,全身的筋脉好像根本不适合来到这个世间,只是勉强撑着罢了。
这个状态,让她想起一个人,那个钱家小姐钱康。她因为她娘染了邪祟,去世前产下的她,所以她刚出生,就受着邪祟侵扰。
可他的状态,比钱康还差上几分,不像是从娘胎带出的病症,更像是他本身就被邪祟侵染过一般,不止是轻微的接触,而是受过重创。
“你……”李星昭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好奇他是怎样活下来的,但她更担心的是,他是怎样忍受着这样的痛苦,直到现在的。
她明白他为何要让别人把他绑在床上了,如果不是这样,他根本就坐不起来,他还是想保留最后一份体面。
“不行,我帮你按穴!”李星昭记得,他教过自己的,从百会开始、以此点人中、承浆、人迎……
“没有用的……”他哽咽着说,“不要白费力气了,幻境重复的是过去的事,是无法被改变的……”
李星昭脑子很乱,她有很多很多疑问,如果他的过去是这样,那他是怎么站起来的?怎么活蹦乱跳的?又是怎么和自己拉扯地有来有回的?她分明记得,对自己屡次三番下狠手的是他,但现在躺在这里的也是他。
这人怎么可以这样,让她都没办法发脾气了。
“我都跟你说了,拿走归墟,一切就结束了,你为何非要进来?”他不解得看着她。
“我和你约定的明明是,我拿到神器,放你走。现在我既没有拿到神器,也没法把你放走。这样不行,是你不按约定的来!”李星昭说道。
“你就……非要咬文嚼字吗?”他的眉头抖了下,“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你不就想把我扔进天牢吗?我在这里,也是囚徒。你还能拿到神器,两全其美,不好吗?”
“好什么好!杭云川,我警告你,不要抖什么激灵了。你和我约定好的,又是在骗人吗?”李星昭不由分说地扯开他身上的麻绳,扶他躺在床上,指尖勾起术法,往他头顶上戳去。
“我们有两个人,不可能出不去的!”
23. 囚徒·下
“你有没有发现……”杭云川突然说。
“发现什么?”
“我的幻境,比你的有条理多了。”
吼,还有心情挑衅我,李星昭挑眉看着他,“看来你是好多了,我带你出去,如何?”
她见眼前的人张了张嘴,比出个“不”的口型,但半天没有出声,视线飘飘的。
她心想着:我又不是来争取你的意见的,反正,今日你出去也得出去,不出去也得出去。要是不出去,怎么能破开这个幻境呢?
她拿起麻绳,把他捆在身上,好在十岁的孩子个头不高,他又很瘦,背起来不太吃力。她忽地想起刚进屋时,他在那儿说的话。
“你刚刚,为什么不喝莲子羹?”李星昭问他。
“他们拿别人吃剩的,混在一起给我,狗才吃别人吃剩的。”他的声音介于稚嫩和成熟之间,嗓音哑哑的。
他不会告诉她,实际的情况是,黄妈来了,他被强行灌下去莲子羹,当了狗。若没有这碗莲子羹,他根本撑不过今夜。
“杭府的人……都这样待你吗?”李星昭问他。
“也不都是,但好的总是少的。”话说着,他忽然觉得李星昭身影一动,带他闪到一棵大树后天。
“怎么了?”他问道。
“我看到杭凛了。”
她偷偷跟在后面。见杭凛进了间屋,那屋子虽然也有些破旧,但看模样好些。一名约莫十岁的少年,坐着轮椅,被下人推着从屋里出来,推到杭凛面前。
“这人你认识吗?”她问杭云川。
“我都没法动,怎么可能见过他?”
“后来你也没见过?”
“没见过,他可能早就死了吧。”杭云川冷言冷语。
李星昭不理会他的气话,聚精会神地往偷偷看着,只听杭凛说道:“孩子,你可是三人中最优秀的。从今日起,你就姓杭,名明河。”
“原来是他?”杭云川的声音幽幽飘过来。
“你这不是认识吗?”李星昭眉头一皱,就这人,刚刚还和自己显摆什么条理清晰,结果脑子也是一团浆糊。
“我只听过他的名字,又不认得他的长相。”杭云川说。
“行吧,那明河是什么人?”李星昭问他。
杭云川沉默片刻,说道:“我先前一直以为,他是杭家的三少爷。”
“杭凛告诉你,他是杭家的三少爷?”李星昭疑惑了,这不对劲,他分明也是个外人,才被杭凛赐名。
“嗯。他说三少爷哪里都强,不像我……”杭云川的声音越说越轻。
“我看不一定,他骗人的本事可未必有你厉害。”李星昭说。
“你……”
李星昭感觉背上的人轻声笑了下,一股热气呼到她的后颈,呼得她痒痒的。
“说真的,他的身骨比我好,父亲也老是先照顾他。”
“等等,什么意思?”李星昭发觉一丝不对劲,“你说他也被邪祟侵染过吗?”
“嗯。”杭云川认了。
“所以你们都是受邪祟侵染的幸存者,被杭家收留了。”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是这样的,可李星昭觉得奇怪的,杭凛怎么会这样好心?他怎么可能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他的身子比你好,有没有可能是他遭遇的邪祟比你的要弱呢?”李星昭问他,“若把你的际遇换到他身上,他可能根本活不了。”
“别抬举我了。”杭云川低低地说。
“那你说他死了,是真的吗?”李星昭问他。
“是我猜的,但自打我能起来后,就没在杭府见过他,他应该是真的死了。”杭云川说。
李星昭眉头微蹙,她能感觉的到,这事情的结,就在杭云川身上。她蹲下身,把他放下,面对面地看他的眼睛,问道:
“你能不能跟我好好说一说,你是怎么能站起来的。”
他微微皱着眉头,眼睛黑亮黑亮的,头发长长的垂在两肩,模样清秀得像个小女孩。
他酝酿了许久,缓缓说道:“你先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能治祟症吗?”
李星昭以为他会诉苦,会开始长篇大论,就像钱家的秦嫂那样,把憋了许久的委屈吐个痛苦。
结果他只是简简单单说道:“我请黄妈帮我,试出来的。”
试出来的?那得试了多久?几个月?几年?他现在这般模样,要到达筑基期,都得修炼很久很久吧。李星昭想起刚见到他时,她以为他修为那么低。其实对他自己而言,已经是很高很高的修为,他已经竭尽所能了。
可他不愿意说,李星昭知道的,他不喜欢把自己弱点露出来,尤其是他还没能完全信任你的时候。像小动物一样缩起来,护住柔软的肚皮。
她只好换个问题:“那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能看见术法的?”
“在接触邪祟之后。”他回答道。
李星昭脑子里划过一道光,她有了个可怕的假想,还需要验证一下。
她把他藏在墙角,说道:“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会儿。”
接着她冲了出去,飞快地跑向那间旧屋,推开老旧的木门。那名叫明河的少年正坐着,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她大喘着气,问他道:“你可以看到术法吗?”
明河疑惑了一会儿,喃喃说道:“术法?”
“没错,你能看到我手上结的阵吗?”她勾起手指,举到少年前面。
“有一点淡淡的光线。”明河说道。
那便是了!那个笨蛋,他怎么就偏偏不相信,自己就是独一无二的那个呢?
李星昭几乎能想到明河是怎么死的了。一定是杭凛发现了杭云川那双眼睛的非凡之处,他的眼睛是邪祟带来的。为了让明河也有这样的眼睛,杭凛很可能就……
她不敢想下去,但越想越觉得可能,这就像是杭凛干出来的事。那个男人,就是这样的可怕,他只把人当作他的工具而已罢了,死的或活的,他并不在乎,只要有用就行。他都不在意生死了,他会关心别人怎么看他吗?他会在乎这些吗?
“杭云川。”她飞奔着跑向他,她想告诉他这一切,又觉得这样的真相太过冲击。
她只好旁敲侧击的问他:
“杭凛、对你真的很好吗?”
其实她知道答案,答案必然是否定的。她刚入幻境时,在正屋外头听到了,那个男人把最差的法器丢给了他,那东西几乎算不上法器,只是个沾了点灵气的破烂罢了。
他怕是没想过他能撑过今晚,而且异常顽强地活了下去,甚至找到了治疗祟症的办法。恐怕直到他站起来的时候,杭凛才注意到他。
杭云川喃喃开口了:“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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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我不算差。”
什么?
“若不是他,我根本就活不下来。”
不是这样的……
“其实,就是因为被他逼着,我才会发现祟症的治法,我才可以救我自己……他其实后来也给了我很多法器,教我练功,连杭家的傲匡剑,他也教给我了……”
可这……不对啊……这笔账不是这样算的……
“人获得些什么,总得复出代价的对吧。”他苦笑着,“我接受他太多的施舍了,我根本就没有拒绝他的权利。所以他让我去拿归墟,我也只能去拿。其实当时,我就知道自己留不久了……”
他眼泪一颗颗掉下来,珠子般的,挂在凌乱的头发上。
“可是……可是我真的……”他颤抖着,几乎没法说下去了。
他此刻明明是张孩子稚嫩的脸,但李星昭仿佛看到的是十年后的他,哭得像孩子般的,在满地碎片中里寻找自己的真心。
“你的命不是他给你的,是你自己挣来的。”李星昭拉着他的手。
“……我真的……太不想放弃了……当我看到一点点希望的时候,就死死得抓住了……”他低着头,不敢直视李星昭的眼睛,她太耀眼了,她就是那一点点的希望,火一般的。
所以他死死得抓住了她,疯了似的不择手段。
“你说得没错,做错了就是灵魂上的污点,是永远抹不掉的。这都是我为自己用尽的手段,不赖别人,我就是这样的人。”他突然收敛了眼泪,很倔强地抬着下巴,眼神坚决。
不……不对……李星昭觉得这不是他真正害怕的,他害怕的不是丢掉性命,他害怕的,是他这些拼尽全力的努力,没能带来结果。
所以幻境才会带他回到这里,这里,就是努力尚未开始的地方。也是对现在的他而言,一切努力都白费的地方。
“如果,我是说如果,一切真可以重来的话,你还会像从前,那样再拼命一次吗?”李星昭问道。
杭云川看着她,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如太阳般,美丽而耀眼。他真的不敢相信,自己曾经会下那样的毒手。
或许他本就不应该活下来,他就是个错误,他的努力错了方向,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无用的,更会伤害别人。
“杀了我吧。”他听见自己说。
“你说什么?”李星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怎么可能……就算是在幻境里,我也不可能对你下杀手啊。”
是啊,这便是我们俩的区别。
她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师父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我们都不要再回头看了,从这里出去。我拿走神器,你跑得远远的,从此往后各自安好,不是很好吗?你的努力很成功了,这是很好很好的结果了!”
他用力点了点头,是的,他应该相信他的太阳。
周边的景象终于渐渐退散,无尽的洁白上,一枚如意状的玉块浮在中间。
“拉住我的手。”他看到李星昭对自己伸出手来。
他适应了下这副能动的身体,有点僵硬地伸出手去,她的手很软,如丝缎般光滑。他看见她伸手,触向昆仑,耀眼的金光闪过,他们回到了那处浅浅的池塘。
池塘依旧倒影着漫天星河。
只是这星河是红色的,星河中飘浮穿行的,是一具又一具尸体,人的尸体。
24. 出路
那些倒在浅塘里的人,大都穿着深色的衣服。有些穿的是朴素的麻衣,有些穿的是锦织的上好衣料,袖口绣着麒麟的纹样。
他们一部分是杭家的人,另一部分则是麒麟卫的人。
如果要说谁可以消灭这样多数量的元婴强者,那一定是那个男人。
李星昭看到,一个身影从远处的尸堆中缓缓站起,他拔出插在地上的长剑,握住手中,朝自己走来。
他的步子不急,靠近的速度却很快,高大的身躯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那正是杭家家主,杭凛。他此刻沾满了血色,但都不是他的血。他手上的剑比月光更冷。
“归墟就在他的身上。”杭云川说道。
“你小心点,我可不一定是杭凛的对手。”李星昭说道。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告诉他,趁自己打起来就逃跑。麒麟卫现在也是强弩之末,以他本事,躲过去,并不算难的。
“他杀了这么多人,所剩的法力不多了。”杭云川还在冷静的分析,“其实你可以肆意地放火。杭府外面罩着天罗阵,火烧不出去的。”
天罗阵?这倒是个办法。只要她把火烧起来,麒麟卫定会有所行动配合自己,缩小天罗阵的范围,把杭凛困起来。
可这样做唯一的缺点是,会让徐元康得知自己的行动,那个老狐狸,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把自己的功劳抢走。
杭凛走进过来,认出了面前的人,有点惊讶道:“杭云川?你当真是让我意外,竟然依附了个很厉害的女人嘛。也对,寄生虫本就要一直寻找宿主的。”
他说着,眼睛看向李星昭,那眼神里有几分怜悯,几分同情:“你应该还不知道吧,这小子最喜欢装可怜,害死了一群人。”
杭云川脸色立刻变了,他惊慌失措地辩解道:“不是的,我没害死过人,不要诬陷我……”
“哦?那你看看这是谁吧?”杭凛的剑一挑,把池塘里浮着的一具面朝下的尸体翻过来,正是弘宝。
“你……你怎么会知道我找过他……”杭云川嘴唇颤抖着,他感觉自己正在下坠,直至深渊。
其实别人怎么样说他都不重要,他必须得让一个人相信他。
他拉着李星昭的袖口,跪倒在她的面前:“他在骗你啊,那不是我……”
李星昭糊涂了,她不止一次看到他跪倒在自己面前,前两次都是骗人的,骗她心软的。
那这次是真的吗?她不知道。
他在杭家受过那么多屈辱,这些人完全有可能参与其中。
而他正好知道杭家要被灭门的消息,他完全可以趁乱一雪前耻,把这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都杀了,他还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这太精明了,完全就像他会做的事!
杭云川在水里看着她的倒影,看到她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他的心也沉入了海底。
他知道,自己失去她了。
“不管怎样,我们先解决杭凛吧。”他趴在泥泞里,头埋得很低很低,沾满了漆黑腐臭的淤泥。
突然间,他感到一个尖锐的物体刺入他的后背,那东西扭动了下,一股强大的法力锁住了他全身筋脉,他瞬间失去了意识。
在最后一刻,他看到水面倒影着火光,火蝴蝶般微小的火光。
李星昭勾起了指尖,指尖上燃着一点点火焰,这是为了对抗杭凛的剑意,为了从他手里拿下那块归墟。
“当年,墨天师说他收了个神徒,原来就是你?”杭凛感叹道,他挥剑,剑刃直指李星昭的胸口。
他似乎已经猜到她金丹的位置,但没有用,李星昭身手也很快。她一个回身躲避,滚烫的热浪包裹她的全身。
杭凛衣襟上丝质的绣纹率先顶不住高温的烘烤,星星点点的阴燃起来。李星昭手指一勾,这零星的火焰瞬间变得热烈,熊熊燃烧。
杭凛眼疾手快地甩掉衣服,丢在池塘上。衣服上的业火顷刻蔓延开来,越烧越旺。炽热的火光燃烧着一切,池塘上的尸体很快都被点燃了,燃起冲天的大火。
远处的山顶上,徐元康俯瞰着杭府,他微笑点头,眼睛满意地眯成了长线。
“她果真还是来了,我知道她放弃不了的。收网!”
他挥了挥手。底下的天罗阵快速收拢起来,向着火光的方向,把火光里的两人围起来。
火光里的两人争锋相对,互不相让。
“姑娘不怕烧到自己吗?你的师妹就因为误烧了自己,才导致整个无妄山沉没的吧?”
杭凛说着,手上的速度根本不慢。他的剑还是那么快,剑意快如寒冬的风,将李星昭的业火尽数斩断。
李星昭冷笑,这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想扰乱自己的心神罢了。
“我若是怕火,根本就练不成这无明业火流。”
她手指勾起,数道热烈的业火如红色莲花,向杭凛袭去。杭凛捏剑,剑意凛冽,把漫天业火吹散了方向,七零八落地飘散出去。
铮的一声脆响,他的剑被格挡出去。
可火焰是没有实体的,不可能格挡他的剑。
他这才注意到,红莲般的火焰中心,是一柄剑,一柄短剑,她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这才是她真正的杀招。
杭凛一脸错愕地看着那柄埋入到自己胸口的短剑,短剑带着炽热的火焰在他体内爆裂,燃烧着的鲜血如瀑布般从他口中涌出,一边喷涌一边燃烧着。
他终究还是疲倦了,前面太多麒麟卫的强者消耗了他的精力,他早已垂垂老矣。
不一会儿,他整个身体都燃烧起来,化成了灰烬。
一块如意状的玉石从灰烬中坠落到水里,溅起小小的水花。李星昭附身,捡起来,这柄归墟,终究是回到了她的手里。
富有节奏的掌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李大人果真骁勇善战,徐某佩服。”徐元康鼓着掌,从远处缓步走来。
李星昭欲向他走去,走出几步,却发觉自己莫名回到原点。想来是天罗阵没有解开,还把自己束缚在其中。
“徐卫长这是何意?”她冷脸问道。
“李大人自然是明白的。”徐元康微笑着看她,只见他挥了挥手,属下端来一把靠椅,让他安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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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
“我不介意陪你,直到你想清楚为止。”
他半句不提昆仑归墟,但话里话外都指向昆仑归墟。
李星昭心里明白,若自己不肯交出这两件神器,他就与自己耗到底了。
李星昭自知消耗不过他的,他的麒麟卫百余号人,轮番看管着自己,怎么算她都赢不了。
“徐卫长想要的东西,我自然可以给。只不过,我也想请徐卫长办一件事。”李星昭说道。
徐元康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应了自己的条件,面露喜色道:“说吧,你想让我办什么?”
“请徐卫长将杭家众人送到落白山上天葬,包括这个。”她抬起脚,从淤泥中踢出个瘦长的人形。
“李大人果真是善人。”徐元康笑道,“如此简单的要求,徐某答应了。”
李星昭从怀里取出另一个如意状的玉块,同手上的一块一起,将一正一反两枚玉块放置在地上,退后数步。
徐元康挥了挥手,天罗阵散去,他起身,靠近那两枚躺在泥地上的玉块。
那玉块流光溢彩,一看便知是非凡之物。他快速地捡起玉块,左右端详,欣喜若狂。
“李大人真乃神人,徐某实在佩服。”
李星昭不想听他的奚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次被他白捡了个大的便宜。
可她又能怎样呢?现在的她,并没有与徐元康抗争的实力,只能被他踩在脚下罢了。
她甚至不能得罪他,若是她还想要在官场混迹下去的话。毕竟徐元康权高位重,还是玄衿司实质上的一把手,皇上都得敬他三分。
至于那个人,她嗤之以鼻的一笑,也是在笑她自己。
三日之后,李星昭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信。
信上写着:上官大人,据我收集到的情报,常威将军军中哗变,被自己人乱刀砍死。皇上秘不发丧,其中恐怕另有隐情,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宋枝这情报还是晚了点,李星昭感慨道。不过她没有想到,皇上竟真的听从了她的建议,利用哗变,解决了常威将军的事。
这纸上三言两语的几行字,背后恐怕也是个跌宕起伏的故事吧。就同自己一样。
当徐元康拿着从杭家搜出的昆仑归墟向皇上请功时,又有谁会知道,这背后是自己的努力呢?
其实也不只是自己,还有那个人。可那个人……算了,到此为止吧。
他的确给自己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回忆,但事到如今,也该把他忘记了,李星昭这样想着。
落白山上聚集了数以万计的飞鸟。
一对母女奋力驱赶着大鸟,在一具具躺着的人中间辨认着什么。
“大公子没了。”少女说道。
“秋果儿,找到家主了吗?”
“没有,那个坏老头本事那么大,恐怕早就跑了吧。”秋果儿说道。
“二少爷也没了。”
“三位小姐都没了。”
“杭夫人也没了。”
“云哥哥也没了……”
“等等……不对……妈,快来看看……”
25. 对策
四月,春意最浓,正是山雨绵绵时节。落白山上水汽氤氲,缠绵不绝的云雾网着翠绿的山头。
彼时晨曦微露,难得的一缕阳光透过云层,在层层雾影中留下了金色的影子。
一人站在山头,默默注视着东方的旭日,看它越升越高。
盛大的光芒消散层层云雾,直入空谷。那金色的光芒分外耀眼,火辣辣的,要将他的眼睛烧穿。
“云哥哥,娘亲说了,一直看太阳的话,会变成瞎子的。”秋果儿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杭云川闻声,转过身来,见面前的少女微嗔地皱着眉头,有点埋怨地看着自己。
不远处的瓦房外,黄妈正晾晒着被褥。气候开始转暖,也该换新被子了。
她们,还有自己,恐怕是仅剩几个从杭府活下来的人了吧。杭云川想着。
他其实没想过自己可以活下来的,当那把剑刺入他的后背时,他以为自己死定了。过往的一切在脑海前放起了走马灯,从苦苦挣扎、到为虎作伥、再到一无所有,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留恋的人生。
如果非说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大抵是那抹炽热的火焰吧,她和太阳一样的耀眼,也同样的遥不可及。
“那柄剑恰好刺到了你的督脉,在督脉上施加了庇护,你虽然伤得很深,但并没有死去。”
黄妈这样说的,
“我想,这恐怕是家主想留下杭家最后的一点血脉吧,所以故意重伤你,让你假死过去,以此蒙蔽麒麟卫众人。”
“可我并不是杭家的人。”杭云川说。
“你母亲是杭凛的表妹。我听那些嬷嬷说,杭凛年轻时,曾想娶你的母亲为妻来着。”黄妈说道。
“竟会是这样……”杭云川一时说不出话来。或许,杭凛对自己一直都爱恨交织吧,他恨自己是他喜爱的女人和其他男人生下的孩子,又因为自己有那么一点杭家的血脉,救了自己一命。
杭云川发现自己还是没法去恨这个男人,他虽然也想杀了自己,对自己异常苛刻、刻薄,但他也帮过自己许多,教给自己杭家的绝学。那些绝学是不外传的,他竟然也一一教给了自己。甚至最后最后的关头,他还是救了自己。
他望向远处的山头,山头的另一边是临水河,临水河畔,是化作废墟的杭家。
山头上飞鸟盘旋,群起群落。
“黄妈,秋果儿,多谢二位照顾,我想下山去了。”杭云川说道。
“可你的伤还没好全呢。”秋果儿担心地说道。
“我的伤已经不打紧了。”杭云川笑笑,他算了算时间,到这山上休养已七日有余。
“有人还等着我去治病呢,我再不去,他们可命不久矣。”他说道。他记得与她的约定,云游四海治疗天下祟症,不再为非作歹。
“那你可多加保重啊。”秋果儿说道。
黄妈默默地从屋里拿出草药,包起来,递到他手里:“孩子,多保重,照顾好自己。”
在稀薄的云层之上,阳光亘古不变。
它照耀着山头,照耀着三个挥手道别的身影,照耀着着落白山,照耀着临水河,照耀着临杭,照耀着整个大郢。
在相隔千里的蓬莱山,另一个人坐在窗边,端着手里的茶杯,在茶水倒影中望着同样的太阳。
“父亲,依我看,阿年姑娘未必知道神器被污染之事。”
舒遇安轻轻晃动着手里的茶杯,好让里头滚烫的茶水凉的快一些。
“你敢笃定吗?”舒律规蹬他,“那日夜里,你为何不亲自带队去搜?若是你带队,他们也不至于搜查禁地三次,都没找到人影。”
“父亲,您为何笃定她就躲在禁地呢?”舒遇安说道,“那地方甚是隐秘,在舒家,也只有嫡系的人知道里面的猫腻。况且,她就算闯入了禁地,又怎么会知道机关如何触发呢?依我看,阿年姑娘用餐时情绪失控,提前离开了舒府,才让我们扑了个空的。”
舒律规见自己儿子替她说话,气不打一处来,他压着怒火质问道:“那丫鬟们都说她去见了四喜,你作何解释?还有在壁橱里发现的,晕过去的秋沙,你又作何解释?”
这的确都是疑点,即便没有证据,舒律规也敢笃定,那姑娘一定察觉到了归墟的异样。
“父亲,即便阿年姑娘发现了禁地,她也未必能将那些器物和归墟联系起来。归墟是驱散邪祟的至高神器,任谁都不可能想得到,它会被邪祟侵染。”
舒遇安说道,他眼见父亲脸色越来越差,赶忙再补充道:“父亲若实在担心阿年姑娘会将此事说出去的话,孩儿倒是有个办法。”
“说来听听。”舒律规对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没啥好气。
“阿年姑娘聪慧伶俐,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我想娶阿年姑娘为妻,请父亲恩准!”舒遇安说道。
“你想的竟是这个?”舒律规大怒道,“她现在被皇上贬官,流落粟丘巡街,你堂堂一个禁军统领,非要娶她为妻吗?”
“不错。”舒遇安义正言辞,
“孩儿知道,阿年姑娘绝非等闲之辈。若能孩儿与她成亲,她便是舒家的人,自然不会将归墟的秘密说出去。况且,如今昆仑归墟都已被皇上拿到手。这其中,阿年姑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父亲愿意去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定能为她取得个更好的官位。”
舒律规看着自己的儿子直摇头,他不知是被那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话里话外都为她着想着。
不过他说得也没错,如能将李星昭娶入舒家,就不怕舒家的事情被她捅出去了。
而且,若是舒家能为她提供个更好的官位,就有了拿捏她的把柄,从此往后,她就与舒家脱不开勾,为舒家做牛做马。
舒律规眯起了眼睛,微笑着看着儿子,点头道:
“你说得这法子也不算太差,改日,你先去试探下她的想法。”
蓬莱山脚下的粟丘县。
一名身着简装,竖着高马尾的少女在街上快步奔跑着,边跑边喊着:“小贼,往哪里跑!”
“我错了,我已经把马夫人的荷包换给她了,您能不能不追我了!”那小贼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边跑边求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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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追你,你跑什么?还不快停下!”李星昭不依不挠。
“你追我才跑的!”小贼哭喊着。
“好好好,那我数三个数,我们一起停下!”李星昭妥协,“三、二、一。”
那小贼听话地停下了,李星昭却没有停下,她直接冲了上去,把他扣倒在地。
“你……你说话不算数啊……”小贼的胳膊被她反绑,痛的嗷嗷直叫。
“对付你们这些干坏事的,有什么说话算话的?”李星昭得意地一笑,押着他,“走,跟我回衙门去。”
她押着小贼,走出巷子,看到一名身着白衣的翩翩公子朝自己走来。
他一对桃花眼笑得眯起来,煞是好看,嘴角微扬着说道:“阿年姑娘在的这半月,粟丘可是越来越太平了啊。”
“舒统领怎么在这儿?”李星昭见到熟人,惊喜又意外,笑靥如花地和他打着招呼。
“我从京城带了些点心回家,正巧遇到你,要不要吃点。”舒遇安给她看了看手里的食盒。
“舒大人说的正巧,怕不是别有用心呀?”李星昭笑道。
舒遇安微微一笑:“这个小贼,要不我替你押去衙门,你好先休息会儿。”
“那不如一起吧。”李星昭说道,“你随我去衙门,我也有些回礼给你。”
衙门高墙里头,有数间老旧又狭小的公廨,里头住在数位书吏。
这也是李星昭日常住的地方,舒遇安从未见过这么小的院子,大抵只有两尺长,站两个人就摩肩接踵的。
“你在这里稍坐一会儿。”李星昭从屋里端了把椅子给他。
她屋里,大抵也只有这一把椅子,她从未想过会带客人来这里。若是公事,一般会去衙门的寅宾馆,在那里招待。
她在此处,大抵是没什么朋友的。舒遇安想着。
他呆坐片刻,见她从屋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个竹编的小玩意儿。
“看,这是我跟外头手艺人学的。你猜猜这是什么?”她把小玩意儿放在舒遇安手心里。
舒遇安左看右看,这小东西长得很是别致,依稀能看出四只爪子,一个脑袋,还有条向上翘起的尾巴。
“这是只……小狗?”他猜道。
“对呢!怎么样,我做的还算像吧?”李星昭眨着眼睛,一脸希冀。
照常理来说,舒遇安是看不上这破烂玩意儿的,他有的是好玩的好用的,打小见的都是上等货。
就连个竹编,他都要缠着母亲去手艺最好的师傅哪里买。这七扭八歪的破小狗,他根本看不上眼的。
可这是李星昭编的,她见舒遇安迟迟不说话,有点丧气地说道:“算了,我也知道我手艺不好,你不喜欢,就还给我吧。”
“不,我觉得很好。”舒遇安说道,“这礼物,我就收下了。”
他取出块烟灰色的帕子,把这只歪歪扭扭的小狗仔细包好,放入怀里。
接着,他突然拉住李星昭的手,无比认真地开口说道:
“还有一事,我想和阿年姑娘谈谈。”
26. 阶梯
“怎么了?”李星昭见舒遇安一脸真挚地看着自己,有些恍然。
“阿年姑娘同我认识也两年有余,不知看我这人如何?”舒遇安问道。
“舒统领挺好的,帅气又温柔,时常照顾我。”李星昭说道。
“那不知,阿年姑娘是否愿与我结成连理,嫁入舒家?”
他说着,见李星昭的眼睛忽然瞪大了,又补充道,“此事确实有些突然,但我们相识许久,阿年姑娘应当明白我的心意,我定是不会负你的。而且,先前父亲说了……”
他欲言又止,似在试探她的反应,见她莞尔一笑,对自己点了点头,便觉得心里的石头落定半块,接着说道:
“说实在的,父亲仍对归墟的事情耿耿于怀,总觉得失了面子。若阿年姑娘能成为舒家的人,那父亲就觉得,归墟是舒家交给皇上的,他也能好受许多。我还能劝他去向皇上说说情,替你在京城某个一官半职的。阿年,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去京城的……”
他提的条件太好了,完全不给人拒绝的权利。
李星昭浅浅笑道:“舒统领话都说道这份上了,我当然是愿意答应你了。”
“那正好,明日还请阿年姑娘来舒府坐坐,父亲想看看你呢。”舒遇安笑得格外疏朗,那是种发自内心的快乐。
此时的舒府,一人神色匆匆地跑着。
他穿过竹影繁茂的庭院,跑到舒律规的房间里,轻轻扣了三下房门,便推门直入,行礼禀报道:“家主,有一人闯进了后山。”
舒律规正伏案看书,听闻此话的眼神一变,书也顾不上看了,神色凝重地问道:“是什么人?逮到他了吗?”
“那人身手很快,众人都追不上他。而且,我看他身法,很像杭家的。”他说道。
“杭家?怎么可能?”舒律规把手上的书卷摔在桌上,“不可能,皇上已经下令诛灭杭家,尸首麒麟卫都一一清点过,和名册对得上的。”
“家主,或许那人只会杭家的身法,其实并不是杭家的人。”那下人说道。
“这更是无稽之谈。”舒律规否道,“杭凛这人,你可能不了解,但我再清楚不过。他做事狠绝,不可能将杭家术法传给外人。”
“可……”那人愣住了,家主这话说的自相矛盾,既然杭家被满门抄斩,杭家家主又不曾将术法外传,那个身影会是谁?
“或许是你们看错了,那不是杭家的人,继续搜,直到找到他。”舒律规命令道。
舒家派出了很多人秘密搜查着,但他们都略过了一个地方:那间破旧的偏屋,外头杂草丛生,许久都没有人打扫过了。
在这破旧的屋里,四喜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他本来觉得自己肯定没命了。他不过是砍柴时候脚滑了下,但没有人比他更倒霉了,这一脚猜到了脏东西,让他浑身酸痛难忍。嬷嬷对他心善,看他痛苦,也时常给他送点吃的,可他痛的根本吃不下去,只能喝点水,勉强续命。
直到遇见那个怪医,虽然他只来了一次,那次之后,他确实觉得自己好了许多,只是没过多久,祟症似乎又复发了。
他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听到门吱呀着被打开了,一个瘦高的身影站在那里,是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他长相很清秀,带着些清冷的疏离感,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有些懵懂地看着自己。
“你是……?”四喜疑惑地问他。这里好久没有生人来了,他记得上次来的还是个小姑娘,说要帮自己查清楚邪祟的来源。
“我是来替你治病的。”那年轻人说道,快步向自己走近了。
“我先前……不曾见过你吧。”四喜疑惑道,他记得之前的郎中是个蒙面的怪人。但其实他蒙着面,四喜也不知道他长成啥样,恐怕蒙面的理由就是怕被人认出来。
那年轻人娴熟地替他放平身姿,开始按穴。
“你可能见过,也可能没见过,但这不重要了。”
他很平淡说,似乎把这一切都不放在心上。但他内心还是忍不住在想,若是她能看到,一定会很替自己高兴吧。
他想的那个她,此刻正在姜州的大道上疾走。
她行色匆匆地拐进一间法器铺子,向掌柜的问道:“老板,您这儿的冥心境还在吗?”
“小姑娘,您终于攒够了钱呀。”掌柜地说道,“不过可惜了,早上来了位客人,也想要这把冥心镜,他出了五倍的价格,我也只好卖给他了。”
“好吧。”李星昭感到一阵遗憾,她想走,又忽地想起什么,向掌柜的问道:“那个出了五倍价格的客人,是个什么人?长什么样的?”
掌柜的思考道:“是个男子,年纪不算大,其他的我也记不太住了,似乎瘦瘦高高的。”
李星昭点了点头。
翌日,她起的很早,坐在那家小小的公廨里,对镜贴花黄。
她昨日特地去了趟姜州,挑了几样最流行的脂粉、花钿。她未曾打过耳洞,耳钉自然是用不上了,镯子什么的她也带不习惯,就为自己挑了支发簪。
她对着镜子一点点梳妆打扮起来,今日要去舒家,得让自己看起来光鲜亮丽才行。她先前鲜少打扮,只做简单的束发,也很少上簪子。她插那发簪,左插右插总觉得不对劲,折腾了半天,还是取了下来,在抽屉里放好。
临走前,她整理下衣服,今日她难得穿了带红的,模样喜庆些。才出门口,就见到舒家派了马车过来接了。
不亏是大家族,排场是真大,李星昭心里感慨着。
那马车由四匹骏马拉着,匹匹雪白如皓月,似是天神的座驾那般。它们载着李星昭,在小小的粟丘的泥巴路上急行,引得众多路人纷纷回头。他们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华贵的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上等人物。
这些平民,大多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华贵的马车,这样雪白的骏马。
李星昭透过帘布的缝隙往外看,她感觉车里车外似乎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舒家的马车,载着她去往不止是舒家,而是一层新的台阶。
这层台阶,对多数人而言,就算穷尽毕生的努力,也没有触及到的机会,更别说加入其中了。
马车顺着蓬莱山的山道一路往上,到了舒府门前。
李星昭正准备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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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舒家的下人们已经涌了过来,他们分工明确,有人替她把马车的帘子掀开,有人上来为她做扶手,让她好搀着下去。还有人端来了小木梯子,垫在马车底下,让她小步走下去。
李星昭知道他们是好意,平日都是这样在做的。但她平生第一次受到如此多的照顾,让她稍微的有些不自在。
她只觉得自己笑容僵硬在了脸上,对每个人礼貌点头。
舒遇安站在不远处,同样对她微笑,他那对桃花眼柔软地眯起,印着满山秀美春色。
“阿年。”他走近过来了,飒沓若流星。面带微笑着,对李星昭伸出手,示意她牵着自己。
“我带你去箬竹轩,你不必害怕,父亲大人是很好说话的。”他温柔地说道,“若是他要开口指责你,我定会护着你。”
“我不怕的,我相信你。”李星昭柔声说道。
她不知为何的仍有点害怕,或者说心虚。她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不曾属于这里,将来似乎也无法属于这里。这里太高,太华贵了。
就连下人们端来的茶杯,也是她从未见过的华贵样式,似乎比皇上用的还贵重些。那茶杯被小心地送上来,递到箬竹轩众人手边。
杯子很小一只,两只手指就能握住。上头是冰透的薄瓷,玲珑的半透着细细的花纹,那花纹是荷花,花瓣雕刻得经络分明,每根线不过头发丝粗细,拿刀刻穿了,再补上琉璃,半透着阳光和里头的青绿的茶水,煞是好看。
也不知这一只茶杯,不知要请多高明的工匠、耗多少道工序才能做出,想来是价格不菲。
李星昭小心翼翼地端着,她仔细打量众人的反应,见大伙都拿着微抿一口,她也随着微抿一小口。
那茶汤还没碰到嘴唇,舒律规就向她发话了,她赶忙把茶杯放下。
“李姑娘一路过来,可安好?”舒律规寒暄道,脸上笑容很是温和。
“一路安好,劳烦家主大人派马车接我,阿年在此谢过了。”李星昭答道。
“那是自然,你日后是舒家的媳妇,遇安又很中意你,我自然要待你好的。”舒律规笑得一脸慈祥,他从手边取出张红纸,举起来给她看。
“这是我请人算的你与遇安的生辰八字。那先生说了,你俩八字合得很。他算了几个大喜的日子,我都看过了,就属六月初八最吉祥,又是逢双,就定这日如何?”
李星昭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没想到,舒律规比他儿子还着急。他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自己的生辰,想来应当是从县衙的档案里调出来的,早就做足了准备,要让自己嫁入舒府了。
“阿年当然乐意。”她笑盈盈地答应道。
“如此甚好啊。”舒律规满意地拍了拍大腿,“回京的事情你也不必担忧,我自会派人替你打点。既然说定了,今日我就为李姑娘下聘书,聘礼我也请管事的一一准备。”
“父亲,这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舒遇安说道,“阿年尚未告知父母,她家在泠南,过去要些时日的。”
“难道他们会拒绝舒家吗?”舒律规说道,“这事,就按我说的定了。”
27. 告白
李星昭在舒府的院子里闷不做声的走着。她告诉舒遇安,想一个人坐坐,就找了个亭子里坐下,看着池塘里的鱼儿游来游去。
一名妙龄少女走进过来,挨着她坐下,满脸笑容地看着她。
“姐姐。”她柔声唤道,嗓音如挤了蜜般的甜。
李星昭弯着眼睛,笑盈盈地看她,见是个装扮格外精致的妹妹。她年纪比自己小些,脸上带着几分稚嫩,妆容化得格外漂亮,像天上的仙子那般。
“姐姐平日里,是不是鲜少化妆呀。”她拉着李星昭的手,柔声问道,她的手也很软,有些冰冷,娇小地缩在李星昭掌心里。
“我平日公事繁忙,不适合化妆。”她诚实地说道。
“怪不得呢,姐姐的花钿都贴歪了,不知道那些奴婢是怎么办事的。恐怕是姐姐太温柔,不舍得指责她们。要是在我们府里,连个花钿都贴不好的奴婢,可是要挨鞭子的。”她娇嗔着说道,似是为李星昭打抱不平。
李星昭知道她是谁了,这想必是舒遇安的小妹,那个刁蛮的舒小姐。她先前假扮成秋沙,在舒府躲避时,就因为没剥好芹菜,挨过鞭子。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见她一脸天真烂漫,似乎不像是刻意,只是被养成了这副刁蛮的模样。
她哪知道,李星昭根本没有下人服侍,不是所有人有随身带着几个丫鬟的。她说的那笨手笨脚,贴不好花钿的奴婢,就是李星昭本人。
李星昭有些难堪地咧了咧嘴,说道:“妹妹说的是,我这就去责罚她。”
说罢,她就起身走开了。舒家她其实不是第一次来,但她觉得这地方越来越陌生。她拍了拍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些。
她记得些舒府的道路,此刻她正往后山靠近过去,路过的是舒遇安的居所。
她瞥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里头窜出来,这个影子她很眼熟,她拔腿追了上去。
那个背影轻车熟路地在舒府里逃窜,左拐右拐摸进了后山。
她眉头一皱,猜到那人会去哪里,就找了条近道,直冲到百年香樟南侧的峭壁底下。
黑衣人被她堵在峭壁前,背对她。
“你拿了什么?交出来!”
李星昭努力平息着自己复杂的情绪,她企图说服自己,如果他把偷的东西交出来,就放他走。
那黑衣人缓缓举起手,手里拿着的是个灰色锦帕包裹着的东西。
他手微微抖了下,故意把帕子摔在地上,滚出一只竹编的歪歪斜斜的小狗。
“我以为你们的定情信物是什么金子银子,怎么是这个破烂玩意儿。”他有些遗憾地说道。
那竹编的小狗在地上弹了两下,弹出那块柔软的帕子,滚到烂泥地里。
“你走吧。”李星昭说道。
昨天夜里下了雨,泥地上积着浅坑,她看着那只歪歪扭扭的小狗粘满了黑泥。
黑衣人并没有走,他还站在原地,背挺地笔直,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你是真心想嫁到舒家吗?为了官位?为了荣华富贵?还是真心……”
他说着,转过身来,当目光接触到她的一瞬间,他的话语噎住了。他从未见过她化妆的样子。
此刻空气格外寂静。李星昭看到他呆在原地,半侧着身子,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真心的什么?”她问他。
他的眼神一下收拢回来,仿佛从梦境回归到现实,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真心……很喜欢他吗?”
“这与你有关吗?”李星昭问他。
“我不想你嫁入舒家!”他特别大声地说道,忽然又觉得这话说得太强硬,赶忙收敛了语气,柔声道:
“我意思是,舒家不干净,会连累你的……那日,你去木门的时候,其实……”
他想说,那日在木门,他听到了舒家家主的话。舒遇安约她到舒府,本来就目的不纯,想要利用她来着。
可若她真的很喜欢舒遇安呢?那他做坏人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已经习惯当坏人了。他可以用尽手段,要挟舒遇安对她好。
那舒家呢?他要挟得了整个舒家吗?若是舒家要把她拖入泥里,该怎么办呢?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如此关心她,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其他都不重要了,连自己也不重要了。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他高昂的下巴不知何时低了下来,眼眸也低垂着,根本不敢直视眼前的人。
“李……大人。”他说道,斟酌了下用语,
“我知道你不会信我,但你大可考量下其中利弊。舒家早已是座危楼,你我都知道他们的恶行,亲眼见过那些邪物。舒家此番着急娶你,就是想封住你的嘴。”
“可是杭云川,你又有什么立场去来评判舒家?来评判我呢?”李星昭反问他道。
“我……”他鼻头皱了下,他确实没有立场,但他还是不肯放弃,他鼓起勇气,微微扬起脸,问道:“舒遇安到底给你开了什么条件?……他答应让你回京吗?”
李星昭点了点头。
杭云川噎住了,她离开京城,就是被他害的,而她现在只是想拿回本属于她的。
“李大人,若你能揭发舒家的恶行,皇上一样会赏识你,你也是有机会回京的。而且,我一定不遗余力地帮你。可若是你嫁入舒家,你就和他们绑在一条船上了,归墟被污染的事情,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若是皇上执意要用它扫除邪祟,后果恐怕会更加严重……”
他越说声音越低,从慷慨激昂变成了苦苦哀求。
李星昭抿着嘴看他:“你何时,会替我考虑这么多了?”
“我……”杭云川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李星昭见他眼神闪烁,接着说道:“你若是诚心妨碍我,就走吧,若我数道三后,还不走,我大可按照先前约定,把你捆走。”
“李大人,我是真的喜欢你,所以才想这么多……我担心你会为了官位委屈自己,做出有违初衷的选择。”
他眼神又开始飘忽,他知道她可能做这种事的,他们刚认识时,为了套得自己的情报,她连假扮夫妻都愿意。
“我这话不是想得到你的回应,我是想劝你想清楚,不要再把自己搭进去。其实你想要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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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凭你的本事拿回来的,回京也好、官位也好……”
他不知何时已经跪倒在地,头发丝垂进烂泥坑里。他都不敢说自己了,他只想让她好,真心实意地想让她好。
可她能听自己的话吗?她对自己还会有信任吗?他在她最信任自己的时候骗了她,也对,骗子只能骗到相信他的人。等她反应过来,竖起了防备,还能再一次相信他吗?
李星昭的肩膀微微松懈了。
“我这样,很没有说服力吧。”杭云川低声说道,
“其实,我本来想把冥心镜给你的,可我去晚了一步,冥心镜已经被人买走了。我以为是舒遇安为了阻挠调查,毕竟冥心镜可以映出事情的经过,对他们来说威胁很大……”
“那冥心镜不是你买走的?”李星昭问道。
伏在地上的人拼命摇着头:“我刚刚看过了,它不在舒遇安那儿,应该是被徐元康买走了。”
“你确定吗?”李星昭问道。
他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他没有证据,这不过是他的猜测,他只是迫切的希望她相信这是真的。
他不知道归墟在她心中的份量,不知道舒遇安在她心中的份量,不知道正义在她心中的份量。
维持现状,似乎也不坏?大郢有的是英才,他们能守住皇城,守住城池不让邪祟侵入,倒霉的不过是个别人罢了。
那就让他跑断了腿,去救救那些倒霉的染了祟症的,能救一个算一个罢。就这样维持现状,也不算太差吧。
归墟的事情也好,舒家的事也好,说到底,都不是他能决定的。他只是给她画了个遥不可及的梦,这个梦结局也算不上美好,还有许许多多未知的风险。
他想让李星昭去做的事,说到底,都是他个人的心愿罢了。
李星昭看到那个伏在地上的人,缓缓抬起头来。他脸上脏兮兮的,眼底含着黑色的水光。
她在小动物的眼睛里看到了别样的东西,那是种渴望的爱意。
“原来做坏人真挺爽的。”她忍不住说道,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狡黠。
她本来就不打算嫁入舒家,她知道舒遇安心怀鬼胎,她假意答应舒家,不过想寻找机会揭穿他们罢了。
但他显然会错了她的意思,突然眼神一横,从袖子里滑出一柄软剑,绷直了,指着她。
“既然你这样说了,那这个坏人我做定了。你若是不听我的,就别想从这里出去。”
“说说你的计划吧。”李星昭不闪不避,柔声说道。
杭云川凶狠的眼神一下子弱下来:“你这是……答应我了吗?”
他有些心虚地收回手上的剑:“舒家把邪物转移了地方,但我已经探清具体位置。我们闯进去,拿到一两样不算难,难的是,要怎么让舒家承认他们的所做所为。”
他说着,嘴角情不自禁开始上扬。李星昭看他这副得意的模样,知道他心里有了办法。
“你快说吧。”她催促道。
“我是有个办法,但很冒险,不知李大人是否愿意陪我冒这个险。”他抬起眼眸,满怀希冀地看着她。
28. 挟持
正午时分,姜州的九鼎客栈,大堂里坐满了吃饭的客人。
一名妙龄女子走进客栈,她左顾右盼地张望了会儿,忽然面露喜色,径直走向一名用膳的男子。
“徐卫长,等下可有空呀?”她自然地坐下,笑盈盈地对那男子说道。
“阿年姑娘找我何事?”徐元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知道一个地方,肯定有徐卫长想要的东西,记得带上冥心镜。”李星昭对他眨了眨眼。
徐元康手上的筷子突然顿了下,接着又露出那狐狸般的笑容,答应道:“阿年姑娘特地前来邀请徐某,徐某自然要给面子的。”
蓬莱山脚处,蔚河河畔,李星昭带着徐元康走近一处浅滩。她看眼太阳的位置,正是约定好的申时。
浅滩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议论的声音。
“父亲,那封恐吓信,一定是在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有人知道这里呢?”
一名白衣的男子和一名玄衣男子从密林中走出,他们见到李星昭同徐元康两人站立在此处,眼神流露出一丝惶恐,接着迅速平静下来。
“徐卫长,阿年。”舒遇安满面笑容地向两人问好,“真是好巧,二位也在此地散步吗?”
李星昭秀眼一瞟,见他竟也不疑心自己,便反问道,“舒统领难道不好奇,我与徐卫长,孤男寡女的在此地散步,是为何事吗?”
“我舒遇安岂是这般小气的人?”
舒遇安浅浅一笑,不紧不慢应答,
“阿年姑娘曾与徐卫长同事,有要事商谈也是正常的。”
李星昭莞尔道:“舒统领就不想知道,我与徐卫长商谈的是什么事吗?”
“你若不说,我也不问。”舒遇安回答道。
李星昭眉头一挑,振声道:“舒统领可是收到信了?”
这信竟是她寄的吗?舒遇安脸上一凝,他记得阿年的字迹灵动飘逸,不是信上写的那般规规矩矩的。
他还没说话,舒律规就挥起袖子,把他拦在身后,上前一步道:
“李姑娘声称此地埋藏着舒家的秘密,可有依据?”
他笃定李星昭打不开此地的封印。这里的封印很隐秘,解法极其复杂,他就是看中这点。也不管那些邪器净化得如何,强行命人转移到这里,就是不想让任何人找到。
“我当然有依据。”李星昭应答道,她环顾四周,想找那个人影。
时间到了,他怎么还没过来,他明明口口声声说,只要把人带到这里,他一定会把封印解开给大家看。在这紧急关头,怎么就能迟到呢?
空气沉默许久,舒律规见她迟迟不做反应,沉不住气地呵斥道:
“李姑娘莫非是要凭空捏造依据,诬陷舒家清白吗?正道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来?你究竟是受谁致使,非得要罪舒家?”
李星昭眼睛微眯,暗暗勾起了手指,沉声说道:“正道有路你不走,这话还是原封不动奉还给您吧。”
“阿年,父亲,你们不要冲动。”舒遇安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赶忙劝道,“阿年,你一定是听信了贼人的谗言,被蒙骗了……”
“你说谁是贼人?”一个人影从树上跳下来,跳到三人之间。
李星昭抬头看了眼树梢,心想着这个家伙,难道一直默不作声地待在树上看戏?
舒律规眼神一冷,沉声道:“就是你这小贼传的谣言吧。”
舒遇安想起来了什么,补充道:“父亲,我记起来了,他叫舒平,就是上个月莫名失踪的家丁。他平时手脚就不干净,经常干些小偷小摸的事。”
听到此话,杭云川气急地辩解道:“吃口饭的事情,能叫偷吗?你们舒家欺人太甚,饭都不给吃,在别人家当狗还有饭吃呢。”
看他难得急跳脚的样子,李星昭忍俊不禁道:“舒统领还没猜出他是什么人吗?”
舒遇安眉头一皱,他想起前些日子,舒府之内有人闯入的话,不敢相信地开口道:“你难道是杭家的人?”
“舒统领,杭家派人潜入舒府多时,卧薪尝胆,若不是他,我还不知道舒府竟藏着这样大的秘密呢。”李星昭说道。
“你们不是想要依据吗?”她对着杭云川点头示意,“快去把封印解了,给徐卫长也看看。”
杭云川点头过去了,脊背挺得很直。
舒律规根本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人能凭空破开这无形的阵法。
但世人所说的无形,对杭云川而言,皆是显而易见。
加之这浅滩地处偏僻,缺少其他干扰,这阵法看起来就更加的清晰。虽然有些复杂,对他来说却不算难事。
不出一柱香的功夫,就见他收起了手。地上凭空出现一道法阵,光芒迅速流转,这浅滩上出现了一个深洞。借着阳光往洞里看去,能看到里面摆放着众多器皿,都灰头土脸的,散发着阵阵邪气。
“家主大人,这里可是舒家的地盘,你总不能矢口否认,这些东西与你无关吧。”李星昭说道。
“在舒家的地盘找到的,就一定和舒家有关吗?”舒律规巍然不动,“这应当是某些人为了嫁祸舒家,故意把这些脏东西藏在这里吧,比如说杭家。”
他说着,眼睛瞟向杭云川。
杭云川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们不会这么轻易承认。四喜,把人带上来。”
他对着不远处的密林招手。只见一名微胖的男子从密林中走出,他手里推着名被五花大绑的少女,少女的口中被严严实实地塞了帕巾,将她娇小的脸蛋撑得鼓鼓的,她叫喊不出声音来,只是满脸泪花。
李星昭认出了这名少女,正是舒家小姐,她总算明白杭云川为何晚来了,原来他是去绑架人质了。
“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让无关的人进来吗?”她小声说道,语气中有几分责怪。
杭云川装作没听到的样子,抽出手里的长剑,向舒家小姐走去。
舒律规见到自己的千金被人绑着,脸色立刻变了,怒喝道:“放开她,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他向杭云川冲过去,势要阻止他靠近自己的女儿。
“不准靠近!”四喜亮出手里一柄亮闪闪的匕首,原来他早就拿匕首逼着小姐,小姐才乖乖听话。
舒律规的步子慢了下,就这一下,足够让杭云川把剑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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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舒家小姐的脖颈上了。
“舒大人,我给你机会,如果你现在就交代清楚这些邪器是用来干什么的,我就不伤害小姐。”
杭云川说道,他语气平静,但在舒律规听来,这是冰冷的威胁。
他犹豫着,似要说出实情,舒遇安却先一步开口道:
“正如诸位所见,这些是沾染了邪祟的神器。舒家希望借用这些法器驱赶邪祟,结果出现意外,法器反被邪祟侵蚀,所以将这些被污染的法器藏在此处。此事是舒家疏忽,未能将法器上的邪祟净化完全,就将其掩埋。尽管此地偏僻,但难免会误伤路人,我能保证,舒家会尽快将这些法器处理干净。”
他这话承认了错误,但未完全承认。可听起来无懈可击。
四喜忍不住开口道:“舒二爷,咱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们都知道舒家干了什么,那存放归墟的山谷里全是脏东西,人一靠近就会发病,你们真是坏事做尽!真该把你们绑到山谷里,被邪祟折磨死了算了!”
舒遇安根本不把家丁的话放在眼里,他说道:“那脏东西恐怕就是你这样人放的吧,想拿来威胁舒家。”
“放你嘛……”四喜气地爆粗。
杭云川赶忙拦住四喜,沉声说道:“舒公子,我可是给过你们机会了。既然舒家不想承认,那可怪不得我对小姐动粗了。”
他眼神漆黑,面色比冰雪还冷上几分。只见他手腕一抖,长剑在舒家小姐纤长的脖颈上划拉出一道口子。
粘稠的液体喷涌而出,飞溅到数尺以外的地方,飞溅上他白皙的面容。点点绯红,如雪中梅花。
“舒大人,舒公子,你们知道我是杭家的人,杭家都被判了死罪,我没在怕的。只是这小姐,不知道有没有救的机会了。你们应当知道,李大人有手段治她。但这机会,看你们给不给了。”
他伸出手指,轻轻取出塞在塞在小姐口中的布帕。小姐的脸色惨白得厉害,她浑身颤抖着,逐渐变成了抽搐。她想大声求救,可力气和意识都在一点点的失去。
她拼命喊着:“父亲,救……我……救救……我……”声音却越来弱,越来越低。
舒律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觉得此人根本是一个疯子,怎么会有人想得出这样残忍的办法:让一个父亲,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在面前慢慢死去。
“时间可不多了。”杭云川突然提高声调,大喊道:“十,九,八,七……”
这一下下地倒计时,像重锤般,打在舒律规的心脏上,他完全没有办法理智地思考。
“我说!”他大喊道。
“舒家的确用邪祟污染了归墟!”舒律规的语速从未这样快过。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他看到白色光芒闪过,在徐元康的手里,那是冥心镜反射地太阳的光芒。刚刚他说的话,已经被记录下来。
“李大人。”杭云川微微侧身,让开位置。
李星昭立刻快步上前,扶住奄奄一息的舒家小姐,手指上闪烁起微弱的光芒,一点点地替她补完豁口。
舒律规满头冷汗,他很清楚,他承认了事实,舒家已经完蛋了,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了。
29. 鏖战
舒遇安看到了父亲的懊悔,他也不愿意拉整个舒府下水。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狠心说道:“父亲,只要把这些人都留在这里,舒家的秘密就永远不会被捅出去了。”
他这话说着,就勾起手指,一柄长枪具现在他手中。他出枪,直攻这三人中最具威胁的对手,也是现在最毫无防备的那个:正在舒家小姐疗伤的李星昭。
这枪出得极快,宛若蛟龙出海,直冲着李星昭的后背过去。
枪头就要碰到她的后背时,却突然偏移开。他见一柄剑抵住了自己的枪杆,把刺出的这下狠狠打偏过去。
而这柄长剑,就握住杭云川手里。
他把剑死死架在舒遇安的长枪上,抬眼看他,眼里满是黑色的怒火:“你还不肯罢休?”
舒遇安不说话,只是手指微动,驱动起法力。他知道这人法力低下,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可他错估了对手的本事。
只见杭云川眯起眼睛,他瞳仁很大,眯起来的眼睛黑漆漆的,看起来诡谲瘆人。
他早就料到舒遇安要用法力抵抗,右手的长剑不动,左手翻出一柄匕首,直刺向舒遇安金丹的位置。
这匕首正是方才四喜威胁舒小姐的那柄,舒遇安见到匕首,才发觉自己太大意了。他赶忙退后闪避,这一下着急,险些让他运岔了气。
杭云川知道他要后退,右手转个剑花,撇着他的脸颊过去。舒遇安马不停蹄地拿枪挡住,他发觉自己完全处于被动的状态,被这无名小辈玩弄在掌心之中。
“遇安,先处理掉冥心镜,只要镜子一坏,这里的东西就都带不出去了。”舒律规说道。
可眼前状况紧急,他这话只会让舒遇安分神,他仅仅是犹豫了下,杭云川就一个侧身闪开他的长枪,紧贴着他的后背,要把长剑刺穿他的后颈。
背后掀起的凉意令舒遇安本能回避,他赶忙撤开距离,后背却被划拉开一道大口子。
舒律规见儿子有危险,也转头攻向杭云川。
他已经察觉到,这个杭家人,与官家不是一伙的。他就是过来针对舒家的,哪怕官家的人把他卖了,他也无所畏惧,因为他本身就是个死人。
既然他是死人,那就让他死了算了。
舒律规捏起手指,数柄法力化成的长剑出现在他身侧,齐刷刷地像杭云川指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徐元康就在不远处默默看着这一切发生,没有一丝帮忙的想法。
一道火焰过来,击散了舒律规的剑阵。
李星昭总算保住了舒小姐安危,赶了过来,她大喊道:“徐卫长,你带着冥心镜先走!四喜,你带着小姐先回去。这两个人交给我们拖住。”
那两人连连点头。
徐元康巴不得她让自己走,他好先回京向皇上邀功。至于她能不能回来,他根本不在意这些。
四喜还是有些担忧地朝他们看了眼,见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扶起昏迷过去的小姐,抗在肩上,往回走去。
李星昭捏起手指,只听杭云川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尽管放火就好。”
他的剑很快,虽然斩不断眼前的两个人,但可以帮她斩断多余的火焰,不让业火蔓延出去,点燃整个山林。
李星昭微微颔首,她其实还是心有顾忌,师妹点燃整座无妄山的情景,仍在她眼前浮现。她也时常担心,自己的火把一切都燃烧起来,师父已经不在了,没有人能帮她解决后患。
但她这次下定了决心,她要放手一搏,把剩下的都交给他。
她手上的火焰越烧越热烈,滚滚热浪使得空气迅速膨胀,光线在扭曲,让人形变得同水中倒影般恍恍惚惚。
“阿年,你不能用这么强的力量。”舒遇安最终还是担心她了,忍不住喊道。
“不要分心。”杭云川说道。
李星昭微微一笑,她本就不打算听从舒遇安的建议。
就让一切都燃烧吧。炽热的火焰从她指尖喷涌而出,如同翱翔天际的火鸟,在青翠草地上留下一片焦黑。火烧得太快,火焰还没有形成,草地就化成了黑炭。只有远远的一片泛着星星点点的火光,燃烧着。
杭云川挥起手上的剑,几道剑气飘过,草地的火光被斩去,火星如蝴蝶般得飘在空中,化成灰烬飞远了。
那火鸟将舒家二人击退到数尺远处,他们衣角上沾染了点点火焰,火焰燃烧起来,越烧越旺。两人对视一眼,眼疾手快地把烧着的衣服脱去。
只见杭云川手上的长剑一挑,把衣服挑在剑上,燃着的火光往两人脸上抵过去。
是这招!李星昭了然,她知道刺眼的火光晃过眼睛,一瞬间很难看清其他东西。她迅速运气,手脚并用的画地,一个法阵出现在她脚下。
无明业火流·十六形明火阵,这是她先早就在此地布下的阵法,她这下只是补完阵形。
顷刻间,火墙齐刷刷地起来,把舒家二人困住其中。
“你们最好不要乱动,这火墙可是不长眼的,烧到二位就不好了。”李星昭说道,不给俩人反应的时间。她晃动起手上的法器。这法器正是八重锁,她从京城一路带到粟丘,终于派上了用场。
八重锁在空中甩开八道细长的锁链,配合着十六形明火阵的束缚,把困住火阵中的两人牢牢捆绑起来。
“杭云川,你帮我一起把这两人带回县衙吧。”她招呼道。
不远处那人快步走过来,做作地对她行礼,语气轻快道:“都听李大人安排。”
永泰九年,四月二十日。
距离李星昭被贬至粟丘整整一个月,她收到了京城的信。信上说,李星昭缉捕要犯有功,升为京城西门巡检。
“这不还是个巡街的。”李星昭嘟囔着。
“这可不一样啊。”粟丘知县傅兼给她沏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李姑娘这次去的是京城,可比在粟丘厉害多了。多少人挤破头都想去京城啊,哪怕当一个九品小官,只在京城,不愁没有表现的机会。”
“傅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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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的是。”李星昭点头。这虽然不是什么要职,但能回京城,也算上一个台阶了。确切来说,是离回到从前更近一步了。
“杭云川呢?”她问道。
“我在这儿呢。”他拖着大包小包,从门口进来,一脸欣喜地看着李星昭。
“我早知道李大人要回京,把东西都收拾好了,马匹就停在外面。”
李星昭见他一副邀功的模样,微微一笑,对傅兼行礼道:“多谢傅大人照顾,阿年在此道别了。”
“唉,我还为李姑娘设宴饯别,李姑娘不来了吗?”傅兼欲挽留她。
“不了,阿年向来简单,不喜欢宴席什么的,这些银子傅大人就留着。日后若在京城相见,阿年一定宴请你。”李星昭说道,她此刻归心似箭,一刻也不想在这小小的粟丘多待。
“了然,了然。”傅兼点头道,“那就祝李姑娘此行,一帆风顺。”
通往京城的大道,两侧林荫茂密。太阳斜挂在树梢上,耀眼的阳光照射着策马奔腾的两人。
“舒家的事,你怎么看?”李星昭开口道。
杭云川迟疑了片刻,说道:“以我的身份,评论舒家恐怕不太合适。”
“你何时变得这么畏手畏脚了?”李星昭笑着看他,“但说无妨。”
杭云川脸阴下了几分,不情不愿地说道:“舒家侵染归墟,不过是想把这柄象征着权力的法器,一直掌握在手里罢了。只要邪祟一日不除,舒家就永远有话语权。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你不会没想到吧?”
李星昭眼睛弯成两道新月,她也不恼,笑着看他:“我发现你还真挺厉害的。就连打架也挺强的,虽然你功力稀疏平常,但剑法是真有两下子,能和元婴强者打的有来有回。”
杭云川嘴角微微上扬了下,柔声说道:“杭家的剑法,是很厉害的。”
李星昭目不转睛地看他,饶有兴致地问:“你先前有几次,该不会是故意让着我吧?”
“我可比不过你。”杭云川说道,“你的功力深厚,我哪里打得过你。”
“那可不至于,那次山洞里,你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她说着,就看到他撇过头去,不看自己,耳根红得发紫。
“等到了京城,你也不要到处乱跑了,就做我的门客如何?”李星昭问他。
“不好。”杭云川突然回头,坚定地回绝。
“那你要去哪里?”她追问。
她分明记得在舒家时,他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来着,怎么这会儿又不想留在自己身边了?
“我答应你的,要云游四海,治疗祟症,自然不能待在你身边。”杭云川说道。
“那也行。”李星昭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他们之前约定好的话。他愿意去做,她还能再说什么呢。
“不过,到京城后,我们一起吃一顿吧。”杭云川挤着眼睛笑了笑,“还是御花楼,上次是我欠你的,这次我请你。”
“好啊。”李星昭爽快地答应道,眼眸如星辰般璀璨。
30. 功赏
“要两壶惜春酿、一份五切柳叶鱼、一份春鸠脍、一份清荷四味、一份清炒蚕豆、一份鳝丝……”
李星昭见他停不下来,便打住他说道:“差不多了,咱们就两个人,吃不了太多的。”
杭云川还是拉着小二,接着问道:“近日荔枝该上了,这儿该有荔枝冻了吧,也来两个。”
“好嘞客官,这就给您备菜。”小二应道,转身下去了。
不消一会儿,菜就齐刷刷地端上来,把八仙桌铺地满满当当,河鲜山味样样俱全。
杭云川先拿起了酒壶,往白瓷酒杯中斟上酒,之后他举起一杯,对李星昭说道:“多谢李大人担待,我敬大人一杯,祝您日后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多谢,你日后也多加保重。”李星昭微笑回应。
御花楼的菜口味清淡,但胜在一个食材新鲜。李星昭觉得好吃,她边吃着,边小口品酒。
这是她最后的残余记忆了。
等她醒过来,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宋枝坐在床头,眼神闪亮地看着自己。
“上官,您可算醒过来了,我真是等您好久了。”她说道。
“我这是,喝太多了?”李星昭揉了揉额头,她想自己或许是喝多昏睡过去了,可她之前从未喝断片过。
“那位先生说,您最近操劳过度,累着了,说让您多睡会儿,别来打扰。”宋枝说道,她嘴角情不自禁地开始上扬,从身后取出一卷装帧精美的文书,打开给她看。
“上官,新的任职文书到了,你一定想不到吧,皇上又把玄衿司卫长的位置留给您了,现在整个麒麟卫都归您管。”
“这是真的?”李星昭感到一阵恍惚,宛若做梦般,她做梦都没想到皇上竟还能再把卫长的职位交给自己。
她看那文书,白纸黑色写得真真切切,上头敲了密密麻麻的红章。
她反复确认几次,确认写的是自己的名字,确认红章有没有盖错,才终于相信,这卫长的位置,确实是自己的了。
“不对啊,我之前收到的消息,只是做巡检而已。”她自言自语地疑惑道,“那徐元康呢?他不是麒麟卫长吗?”
“徐元康贪功的事情,被揭露出来了。现在大家都知道,昆仑归墟两件神器,是上官您拿到的。”宋枝说道。
“什么?”李星昭微微皱眉,“徐元康的事情是怎么败露的?”她想自己分明还没能将此事状告出去。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昨日,杜统领突然召开裁决,判官们都去了。我还不够资格,没参加此会。”宋枝说道,“不过我听说,是一名年轻男子揭发的他。”
李星昭心一沉,脸色突然变得铁青,她拉着宋枝手都在抖,颤声问道:“现在是几号?什么时辰了?”
宋枝有点惊奇地看着她,她从未见过上官这样大的反应,“今日是四月二十七,巳时。”
李星昭一个翻身下床,着急忙慌地往外走。
“上官,这么着急去哪儿?”宋枝担忧地问道。
“我要去刑场!不对,我得去见皇上!”李星昭飞奔出去了。
四月二十七,她竟然足足昏睡了一日,而斩首应当在午后,还有时间。
昨日午后,玄衿司的内院竹影绰绰。
仲春的阳光正好,不冷不热,洋洋洒洒地从半掩的窗扉撒到书案上。杜常春正坐在台前,他持笔轻点砚台,借着尚好的阳光,潜心做画。
一名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挡住了那缕阳光。
这是名闯入府中的不速之客。杜常春见他,也不恼,手上的笔势根本不晃。稳稳当当得一笔坠下,是道劲挺的墨竹。
“前几日的信,就是你寄给我的?”他问道,也不抬眼看他,就看着笔下的墨竹。
“杜统领,我要代替李星昭,揭发徐元康抢功。昆仑归墟两件神器,分明是李大人获取的,我可以为她作证。”年轻人作揖行礼。
“小杭啊。”杜常春微微叹气,“徐元康的功赏,皇上已经赐下去了,没法收回了。”
他见杭云川还对着自己行礼,背脊挺拔,岿然不动,似是下定了决心。
杜常春抚着稀薄的胡须,眉头紧锁,语气沉重:“你若真是铁了心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玄衿司可召开裁决大会,让判官们重新决策此事,修正皇令。若是这样做,你应当清楚自己的下场吧。”
“我清楚。”杭云川再度倾身行礼,“请杜大人务必重新裁决此事!”
杜常春神器复杂的看着他,半晌,他点了点头,说道:“来人!传话徐元康,请他立刻到玄衿司,就是现在,一刻也不得耽搁!”
申时之初,玄衿司的会厅里坐满了判官。会厅中间有一张圆桌,正中坐的是玄衿司统领杜常春,他负责主持。圆桌一左一右分坐两人,分别是杭云川和徐元康。
剩余座位围绕圆桌,呈扇形依次排开,宛若水波般,密密地坐着三十名判官。判官大多是文职,会根据双方证词投票判决。
此次裁决的议题便是,获取昆仑归墟的功绩,应该属于谁。
“诸位判官。”徐元康作为议题的主角,先开口道,“众所周知,杭家不仅持有昆仑,更是独占了原本属于舒家的归墟。其目的就是与常威将军联手,行谋反之事。皇上亲命在下率领麒麟卫,秘密讨伐杭家。在下成功剿灭杭家逆贼,并取得昆仑、归墟两件神器,此事并无争议。”
“徐大人讨伐杭家之事不假,但恐怕省略了很多细节吧。”杭云川说道,“徐大人讨伐杭家之时,李大人分明也在。为何徐大人不在报告中写明,反倒刻意隐瞒?”
徐元康不卑不亢说道:“我确实遇到李星昭,不过她亲口告诉我,她那时正在休假,不算工作,自然也无需在报告上写明。”
“非也,李大人的休假并非寻常意义的休假。”杭云川否定道,“李大人身为粟丘巡抚,在任时不可随意离开姜州。而杭家地处临杭,李大人想去杭家,不得不申请休假,此乃无奈之举。”
“既然你说,李星昭执意去往杭家,为何不是她妨碍我取得神器呢?”徐元康说道。
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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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川见他还要反咬一口,眉头微挑,笑着说道:“徐大人为何断定李大人是妨碍您呢?她剿灭了杭家家主杭凛,帮了您大忙。若没有她,麒麟卫恐怕还得折损数百人吧。而且,若是没有李大人,单凭徐大人您,怕是根本找不到昆仑在哪里吧?”
徐元康眉头紧锁,喉结滚动了下,他的呼吸有点急促,沉默片刻后,他说道:“昆仑的位置我自然清楚,存放于杭家的幻境中。”
“徐大人可知道,幻境处于何地?”杭云川问道。
徐元康思考片刻,他回忆起自己见到李星昭的位置,是在临水河畔的一处池塘,想来昆仑也应当存放在此附近。于是沉声说道:“杭家幻境,就在临水河旁的一处池塘。”
杭云川眼角抽了下,想不到这徐元康很会观察,记忆力也格外惊人,幻境的位置,还真被他抿了出来。
他丝毫不惧,接着问道:“徐大人可否证明自己入过幻境?”
徐元康嗤之以鼻地一笑:“幻境本就是虚的,怎么可能证明自己去过呢?换你,能证明自己入过幻境吗?”
“当然。”杭云川说道,“杭家的幻境,所有的阵眼、象位,我均可一一道来,诸位可去印证。再者,存放神器的幻境凶险异常,进去前得有必死的觉悟。在幻境正南方池塘边上,有一处衣冠冢,那是我同李大人一起进入幻境前留下的,以防自己尸骨无存。此事我已告知杜统领,想必玄衿司派出的人,已经证实到了吧。”
“不错,我已派人查到,在池塘南方,确实有一处衣冠冢。”杜统领说道。
杭云川见徐元康的脸上冒起冷汗,接着说道:“杭家幻境的里的一切,我也可以展开说说,只不过多耗些时间罢了。若是诸位判官愿意听,我就全说出来。”
“不必了。”徐元康见昆仑一事已成定局,妥协道,“既然证据确凿,徐某也不隐瞒。昆仑确实是李大人和这小子一同进入的幻境,拿取出来的。李大人自告奋勇,为徐某深入险境,功劳的确该分一些给她。”
“徐大人说对了一半。”杭云川说道,“昆仑是由李大人取得的。而归墟,同样也是由李大人取得的。”
徐元康皱眉看他:“这你可不得胡说,归墟是杭家拿得的,我率麒麟卫讨伐杭家,搜刮得到归墟。你有何证据说明是李星昭取得的归墟呢?”
徐元康这次笃定他没有证据了,因为他亲眼看到李星昭和杭凛的打斗,而面前这个男人,当时就不在那里,他怎么可能知道事情是如何发展的。
“徐大人。”杭云川忽然对他行礼,“徐大人可知道,归墟为何会在杭家吗?因为原本处于舒家的归墟,正是我窃取的,我就是杭家的人,替家主取得的归墟!”
“什么,杭家的逆贼没死全!”
“怎么留这个人活着?”
“他的本事可不小啊。”
恐慌瞬间弥漫开来,判官们克制不住地议论纷纷,面色惊恐地看着杭云川。
“肃静!”杜常春大喝道。会场终于安静下来,他对杭云川摆手,示意他接着讲下去。
31. 功过
“李大人身为玄衿司夜行卫卫长时,就是奉皇上之命,暗查归墟。期间我与她几次交手,最终归墟还是被我取得,交给杭家。李大人不依不挠,即便被撤职,一直游说于我,最终说服我为她办事。
“恕我直言,在场的诸位,不会有人比我更熟悉杭家。而这天底下,不会有第二个人,比我更适合为李大人所用了。”
他突然昂首,环顾整个会场,见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他低头讪笑,继续道:
“李大人拉拢我,威逼利诱,让我带她获取昆仑,再寻得归墟,这些都是她计谋。若没有她,徐元康根本找不到这两件神器在哪里。”
见徐元康不敢应答,杭云川眼神一冷,如剑锋般刺在他的脸上:
“除此之外,舒家的事也被你抢功了吧?”
听闻,底下又是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舒家的秘密,原来不是他发现的吗?”
杭云川不紧不慢说道:“徐大人应当记得,那时在蔚河的浅滩上,是我受李大人之邀,破开的封印。”
“你破开封印确实不假。可你怎能确信,这条重要的情报,是李大人查到的呢?”徐元康问道。
杭云川说道:“李大人假意接受舒家婚约,借机彻查舒家对归墟的所作所为。因为此事,是一个月前,某个到玄衿司自首的小贼提起的。”
“原来那个小贼也是你!”徐元康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小贼会自己把自己供出来,给李星昭作证。
“你既是杭家逆贼,又窃取归墟,该当何罪,心里不清楚吗?”徐元康说道,“你会被抽筋剥骨,夺取所有修为,之后凌迟处死。”
“我的下场不劳徐大人费心。”杭云川淡然说道,“徐大人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不属于自己的功绩,还是归还给别人的好。”
徐元康杵在原地,许久说不出话来。
“好。”杜常春大声说道,“二位陈词已经结束。请诸位判官裁决。”
裁决结果是一边倒的。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昆仑归墟一事的功绩,应属于李星昭。
徐元康被暂时停职,回家反省。
而杭云川,正如徐元康所说的那样,定于次日午时行刑,被剥夺所有修为,随后凌迟处死。
李星昭在皇城狂奔,她看着太阳越升越高,就要悬在头顶,时间不多了。
她终于赶到了昊靛宫,在太监带领下,走到皇上面前。
“微臣参见皇上。”
“有何急事?”皇上看着手里的奏折,头也不抬地问她。
“微臣恳请皇上,撤除对杭云川的死刑。”她跪倒在地。
“你说什么?”皇上眼睛瞪大,震惊地看着她,“李星昭,你为何要保他?该不会是出于儿女私情吧?”
“臣知道此人乃杭家罪人,但他有着独一无二的本事。皇上若想以昆仑归墟合成天机,扫清天下邪祟,必然要用到此人!”李星昭说道。
皇上摇了摇头,说道:“如今归墟已被舒家败坏,朕已无心考虑天机一事。再者,朕知道此人功力稀疏平常,为何非他不可呢?”
“此人功力稀疏平常不假。但皇上不知道的是,他曾遭邪祟重创,因此获得一双法眼,可看清天下术法之形。若没有他,我也无法取得昆仑归墟,无法揭露舒家。
“不仅如此,他还会治愈祟症,拯救那些被邪祟侵害的百姓。他既然能医人的祟症,为何不让他去医归墟的祟症呢?请皇上将归墟交予他一试,他定能化解污秽,帮陛下铸成天机。”
李星昭说道。她见皇上仍不发话,就接着说:“单凭他能医治祟症这一点,也可暂留他的性命。至少让他把医治祟症的方法交出来,教导给大郢的医者们。”
“嗯。”皇上沉吟一声,“你说他能医祟症,这事是真的吗?”
“微臣不敢欺瞒陛下,”李星昭说道,“粟丘钱府小姐钱康,还有舒府的家丁四喜,都曾患过祟症,最终被他所治。陛下派人一查便知。”
“也好。既然如此,那值得一试。”
皇上微微颔首,震声道:“传令我口谕,留下杭云川性命。命他传授医术,并且治好归墟。”
“皇恩浩荡,臣不胜感激。”李星昭低头叩拜。
京城的大道上,少女驱马狂奔。
太阳已然高悬,不知何时已经挂在天空正中的位置,照着人影很短很短,又开始慢慢拉长。
“快一点,再快一点。”李星昭催促着,好像马儿能听懂她的话那般。
她的额头浸润着点点细汗,凝聚成水滴,从额角滑落下来,握着马鞭的手不自觉地颤抖。她从未像现在这般紧张过。
正午的街头,人出奇意料地很少,大伙都赶去看了热闹。越靠近刑场,人却越来越密集。
李星昭骑在马上,远远看去,黑压压地一片。
她远远看到,那个瘦长的身影,被困在高高的木架上,被一层金光笼罩。
他的手脚都被张开,被绳子牢牢捆住,悬挂起来。身躯之上悬浮着一枚翠绿的口袋。那是名为碧貔貅的法器,可以吞噬法力。
两名行刑者站在木架上,勾起指尖,对碧貔貅施法,将他全身的法力一点点地抽走。
“手下留人!”她大喊着,举起手里的令牌,“皇上有旨!”
一块不大不小的令牌握在她手中,众人见到,纷纷底下头,为她让开一条路来。
“皇上有旨,留他一命!”
她驾着红马,不顾一切地长驱直入,直冲到行刑架下。那两个行刑者似乎听不到她说的话,手上的施法还在继续。
她恼火地喊到:“快停下!”
此言一出,木架子猛地燃烧起来。她全身的法力不自觉地外溢,引燃了木架。木架的脚开始燃烧,那两人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震惊地看着她。
架子的支脚烧断了,架子歪歪斜斜地倾倒下来。
围观的人群惊叫着,四下逃散。一名行刑者从高台上跃下,伸手将倾倒的木架扶住。
那个被捆在架子上的人形脱开了绳索的束缚,摇摇晃晃地坠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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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昭飞快地冲过去,接住他。她见他倒在怀里,像个假人般全身瘫软。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比纸更白,眼睛紧闭着,乌黑的睫毛没有一丝颤动。
“杭云川!快醒醒!”她拍着他的脸,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完全丧失了意识。
一定是因为他被抽干了法力。李星昭扣主他的手腕,要探他的筋脉。
他的筋脉比先前更差了,仿佛腐化多年的旧窗花,轻轻一碰就要碎了,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这哪还需要什么凌迟,只要抽干他的修为,他就活不成了。
必须立刻找到一枚法器,先炼化了,续住他的命才行。
李星昭策马狂奔,直冲玄衿司,冲入内院。
“杜统领!”她大喊道,声音里带了哭腔,“我要将八重锁炼化了,不然他可要死了。”
“八重锁的法力还不够,你得用这个。”杜常春从屋里走出,将一枚华光流转的玉盘递到李星昭面前。
“这不是……师父给您的对弈镜吗?我若是将这个炼化了,您就再也不能和我师傅下棋了。”李星昭说道。
她知道这对弈镜里,藏着的是师父的部分灵体。
这是师父闲来无事做的法器,送给老友玩耍的。杜常春爱下棋,墨天师也爱下棋,可他更爱待在清净的山上,不喜欢在京城里。
所以他拿自己部分修为炼做灵体,封在玉盘里,命名为对弈镜。他想让这部分灵体代替他与杜常春对弈,让他时时刻刻都能过足棋瘾。
可没过多久,就是柳师妹出事的时候。为了封印无妄山的业火,墨天师自愿奉献出了性命,这面对弈镜,也成为他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了。
“无妨。”杜常春说道,“我的棋技已高出墨天师许多,他已经下不过我了。”
他说着嘿嘿一笑,缓和了下凝重的气氛。
“再者,若能用这小玩具来救别人的性命,你师父一定会很开心的。”
说罢,他将杭云川平放在一张宽大的书桌上,勾起手中,对弈镜在他手里化出点点萤光。
“原来杜统领,您早就知道我会找到皇上,请皇上留他一命。”李星昭说道。
“也不是。”杜常春说道,“我只是以备不时之需罢了。做人嘛,多做几手准备,总没错的。”
他说着,看着昏迷不醒的杭云川,感慨道:“这个小贼,能遇到你,是他的福气了。”
是可是他到目前为止,最好的福气了。
李星昭泪眼盈盈,叹气道:“我本来都准备与他商议此事了,哪知道他非要擅作主张,还拿下药给我迷晕了。”
“阿年,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杜常春感慨道。
“我哪里知道……他先前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李星昭语无伦次的。
她心里乱的很,只想着,若是他能醒过来,自己一定要狠狠责骂他一顿,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太阳一点点地落下去,京城很快融入到漆黑的夜色中。
玄衿司内院的微光还在闪烁,那如同萤火虫般的微光,零星闪烁。
32. 重始
太阳又一日升起,和煦的晨曦温润着整个京城。
城南一处小小的旧宅里,金色的阳光透过门缝,照着青灰色的地板,照着趴在床头的身影,照在床上躺着的人紧闭的双眼上。
尘埃在空气中舞出金色光环,宛若白日星辰。
他从长久的沉睡中睁眼,见到一素面少女俯卧塌上,肤若凝脂,貌似墨兰。几缕秀发垂在她的额前,是金色的,衬得她脸庞熠熠生辉。
这里定不是人间。
他见仙子动了下,纤长的睫毛动了下。她秀眼微睁,灵动的眼眸似是叶上露珠将坠未坠,恍然地向这边看过来。
李星昭胸中本来憋着口怒气,喷薄欲出。
可见到他总算醒了过来,她的怒气突然消散了。她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去,紧紧抱住躺在床上的人。
杭云川迟疑地伸手,接住扑到自己身上的人,芝兰般的清香窜入鼻尖。
迟来的触感终于接通了他的大脑,他这才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都是痛的,绵绵密密深入骨髓。
那本是很遥远的记忆,在此刻却无比真实。
我竟还活吗?杭云川愣愣地想着。
不,这可不对。他想推开李星昭,可他全身没有一点力气,连动一下都很困难。
“李大人。”他开口,嗓音沙哑。
李星昭放开了他,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两道泪痕:“你和我约定的事还没办完呢,休想一死了之。我向皇上请示了,你得把归墟修缮好了。我知道的,这世上能化解祟症的人,只有你一个了。”
“是这样啊……”他眼眸低垂,“大人的吩咐,我会去做的。”
李星昭见他的神情黯淡,像是笼了层灰黑的薄雾,眼眸斜斜看着地面,也不看自己,全然不是从前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那在这之后呢?”她伸手,扣住他的手指,修长的手指缩在她指间,一动不动的。
“我只要完成我该做的事就好了。在这之后,李大人不必挂念我了。”他低声说道。
“等一下。”
李星昭眉头微皱,发觉他话里有话,脸色凝重地问道:“你该不会,又要去寻死吧?”
她见他不回答自己,也不敢直视自己,脸色阴阴的,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李大人,我知道的,自己现在还有点价值……”他眉头微微抽动了下,额角满是细汗,“你应当清楚我的身体,我已经是个废人了,我努力过一次,太痛苦了,我不想重头再来了……”
“不行!”李星昭否认,但见他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心凉了半截。
她已经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只要他下了决心要做的事,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会去做,谁也拦不住。
“……杭云川,你少在那边狂妄自大。”她突然说道,“就凭你现在这样子,你有自我了断的能力吗?”
“我……”他想辩解,细想却发觉她说得的是事实,他动都动不了,哪有寻死的力气呢。
“你不是喜欢打赌吗?我就和你打个赌。若是三年后,你还不能站起来,我就替你了断,如何?”李星昭一脸坚定说道。
“你……”杭云川终于抬起眼眸,他踌躇半刻,说道,
“李大人,你不要再把自己搭进来了,不值得的。我的身子要养好,得花上很多很多钱。我现在就是个吞金兽。就算你当了卫长,卫长三年的俸禄,不吃不喝都不够花的,别说三年,五年、十年都未必可以……”
“你既然觉得我做不到,那你敢不敢和我赌?敢不敢在这里画押?”李星昭说着,从怀里掏出张纸来,原来她早就把赌约写了下来。
她看他还在踌躇,就继续说道:“你既然说了这事我办不到的,为何不肯画押呢?这不是正好遂了你的愿吗?”
这话语,绷断了他脑海里最后一根理智的弦。
“你说过的,”他听到自己声线在颤抖,
“做错了一件事,是不能拿一另善事来弥补的。我已经弥补不了了,我只是想把原本属于你的都还给你,你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不要管我了。这三年时间,足够你找到很好很好的人了,你的选择那么多,何必要把精力耗在我身上呢……”
“杭云川,你到底明不明白。”李星昭说道,“这世上比你好的人是有。可就算他再好,也不是你啊……”
杭云川苦涩一笑:“你都知道我不是好人了,岂不是自讨苦吃。其实那日在舒家,我不该拦你……”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李星昭打断了他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想……等一等,你那时候该不会,是真的以为我要嫁入舒家?”
她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不是以为自己从杭家假死脱身的术法,是杭凛下的吧?”
他的眼睛瞪大了,瞳孔震动。
“杭云川,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李星昭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明明知道杭凛不是好人,他怎么可能会在意你的性命啊!你怎么就能这么相信他?他的话我可是一句都不相信的。可你居然……你居然宁愿相信他……也不相信我……”
“对不起……”他轻声说道。
李星昭看他那副苍白的模样,也没发再说他。他像个纸人一样的,再碰就要碎了。
她从凳子后面拿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竹编,举到他面前。
“这个丑东西。”他终于笑了下,“你又捡回来了吗?”
她看着他,柔声说道:“这个小狗,是我按你的样子编的。”
杭云川凝住了。
李星昭见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接着问道:“倘若现在躺在床上,起不来的人是我,你会放弃我,让我一个人去死吗?”
“怎么可能。”杭云川说道。
“那你还不明白?”李星昭死死拽着他的手指,“换成我也是一样的啊,我怎么愿意放弃你,让你去寻死呢?”
“这不一样。”杭云川摇头否认,“你和我不一样。你向来惩恶扬善,帮了那么多百姓。而我是个犯了大错的小贼,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不是这样算的。”李星昭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名仙人,他走访尘世,遇到一只饥瘦的恶狼正在追捕一只温驯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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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惊慌逃窜,窜到仙人怀里避难。
仙人怀抱兔子不放,恶狼见状问道:难道你为了兔子的命,要看着我饿死吗?
仙人问它要吃什么。狼拿出一杆天平,放在仙人面前,说自己需要和兔子等重的肉,来填饱肚子。
仙人把兔子放在天平的一端,随后割下自己的手臂,放在天平的另一端。他的手臂看起来比兔子大得多,可天平还是往兔子的一端下沉。
仙人见状,又割下自己的腿,放在天平上。肉更多了,看着比两只兔子都大,但天平还是往兔子的一端倾斜。
仙人剔下全身的肉,都放上去了,天平依旧倒向兔子的那端。
最终,仙人坐到了天平上,天平终于平衡了。
“生命不论轻重,是不能做比较的。”她拉着他的手,一字一句说道。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了。
她低下头,用唇止住了他的话语。柔软如花瓣般,丝丝咸苦的液体融化在齿间。
这是寰宇中的两颗星星,进行了最激烈地碰撞,在经历无比寂静的巨响后,炸成最绚烂的烟火。
李星昭终于松开了他,见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水,凌乱的发丝一绺绺地粘在上面,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她微微一笑,拿起那纸赌约。
“在这上面画押吧。”
她见他终于点了点头,就抓着他的手,戳进到印泥里,再提起来,摁了个红印在上面。
“你还没下注呢。”杭云川提醒她。
“你想要什么?”李星昭眯起眼睛看他,见他还在思考,又打断他道,“算了,说说我的吧。若是我赢了,就不准你再伤害自己的身体。”
“那……那如果迫不得已呢?”杭云川说道。
“那也不行,你要是迫不得已一次,就得服侍我一年。”李星昭说道。
她见他蹬眼看着自己,片刻后终于点头,答应下来。
她终于忍不住,笑得合不拢嘴来,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
“皇上已经赏给我千两黄金。这个赌局,你输定了!”
“原来你……”杭云川哑然失笑。
原来她早就准备好捆绑住自己了,其实她也一样,不达到目的,是绝不会放弃的。
暮春的太阳升高了,吱呀呀地照着,照着小屋里相视而笑的俩人。
永泰九年,五月七日。
京城的郎中们收到了消息,有人要为他们传授治愈祟症的办法,请他们到太医院集合。
他们见到一名瘦瘦弱弱,似是大病初愈的年轻男子,坐着轮椅,为他们讲解。他们起初不太信任这个病怏怏的年轻人,但见他医治几个病人后,才发觉此人真是个神医。
京城中有神医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传遍了整个大郢。在之后,有些权贵得了小病,也非要神医替他医治不可。他们每每过去拜访,都见不到神医的影子。
后来他们听说,神医在替皇上救治更重要的病人。
永泰三十年。
天机炼成,此后,大郢再无邪祟侵扰。
FIN.
33. 上元节·上
京城的某间不为人知的库房里,归墟悬浮在半空中。此处是皇上命人秘密修缮归墟的场所,就隐藏在玄衿司后面。
玄衿司每日都派卫队,名为巡逻,实则也是护卫,以防这东西又被贼人偷走。
当然,再被偷走的概率不大。因为唯一偷过这东西的小贼,正同这东西待在一起,他也没理由去偷它了。
午时刚过,冬日的暖阳懒洋洋地照着,所有人都昏昏沉沉。
“春节就休假三天,这谁能缓过来啊。”小伍打着哈欠。话音未落,他身后传来“咚”的一声。
小伍回头看去,那名伏案工作的男子已经把头栽进图纸堆里,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你别偷懒,快干活。”小伍起身,拽着那人身下的轮椅往后拖,把他的脑袋被一点点地从书案上拖下来,连着他的长发一起,哗啦一下落在他的膝盖上。
轮椅上的人一下子被惊醒了,他猛地抬头,看到也没有外人,眼皮又昏沉沉地合上去。
“杭云川在否?”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他在。”小伍闻声走去,准备开门。
“玄衿司李大人传唤,要他帮忙……”门外的声音说道。
听到李大人三个字,轮椅上的人立刻睁开了眼睛,喊道:“不行!”
“你怎么了?”小伍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你就说,我身体抱恙,祟症发作了,去不了。”杭云川说道。
“你是不是怕她看到你脸上的淤青啊?”小伍已经看穿了这人的德行,“不就是脑门磕了下,这有什么?就算你整张脸都毁了,李大人也能给你修好,这点小伤还怕让她看笑话?”
杭云川瞪了他一眼,这人不知道他和李星昭的赌约,他怎么可能让李星昭看到自己的伤?要是被她见到了,他就得服侍她了。
“不,我不能帮她,这是她的工作,不能老是偷懒。”杭云川梗着脖子,故作高傲地说道。
“你说谁偷懒呢?”一个清脆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接着,门被一把推开了,李星昭站在门口,她黑色锦衣,袖口雕有麒麟,腰间系着柄长刀,英姿飒爽。
她一眼就看到那个坐在归墟下方的人,披头散发的,一脸惊慌地看着自己。他的衣服也穿的松松垮垮,腰带都不系,好像刚从床上起来。
“你……”李星昭见他这副样子,眼睛都瞪大了一圈,“你不梳头也就算了,这么冷的天,袜子都不穿??你诚心想得病是吧?”
“我……”杭云川缩了缩脚,把脚藏到裤腿里。他是有点懒散惯了,反正不用走路,成天就在这么一小块地方,就怎么舒服怎么来。他没想到李星昭会突然闯进来。
“你的脸怎么回事?”李星昭看到了他额头上的淤青。
“不小心摔到了。”杭云川故作镇定地解释,他见李星昭快步走到自己面前,接着,自己的头发就被一把撩起。
耳朵边上的伤口被刮了下,火辣辣地痛。
他左脸颊上还有一大片擦伤,红红地渗着血,所以他才不梳头,用头发把那里遮住。
“哦!”李星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昨天大家看到的,那个在长青坡飙轮椅的疯子,真的是你啊?”
“不是!”杭云川拒绝承认那件事。
“好啊,那你跟着我去见见犯人就行了。”李星昭抓住他的轮椅往外推,“你就祈祷吧,最好他的脑袋被你的轮椅砸坏了,不然他指定记得你。”
杭云川总算明白她为啥来找自己了,这下他没法嘴硬,只好气急败坏地说道:“你都知道了,还非要我承认那么丢脸的事。我哪知道那个坡这么陡,一不小心没刹住,撞上个什么东西,飞出去脸着地了。”
“哦……”李星昭故作配合的点头,“那这么说,你不小心撞了个人咯?”
“你可说了那是个犯人。”杭云川小心翼翼试探道。
“我说了吗?”李星昭想了想,她好像确实说了。
可惜了,在场的玄衿司众人都看到了,这家伙分明是故意往犯人身上撞,不知为啥,又死不承认。
她看他抿着嘴,一脸心虚又故作高傲的样子,说道:“你受伤了,按我们的约定,你得服侍我。”
“我是不小心摔倒的。”杭云川没想到她来真的,有点难受了。
“不对。”李星昭说道,“长青坡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坡,你去哪里不好,去坡上?不摔才怪呢,这事,是你自己的问题。”
杭云川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但还是辩解道:“我现在这样,服侍你不太方便……”
“方便。”李星昭说道,“等我忙完了,就带你走,你去给我打扫住处。”
说罢,她转身走了,留下哭丧着脸的杭云川。
夜色已黑,京城的某处小屋里还亮着灯火。
杭云川仔细地擦着架子,把书架上的杂物一件件地取下来,擦掉上面的灰,再放回去。
他的眼皮子又开始打架,自打被抽走功力后,他就特别容易困。加上现在很晚了,他更是感觉精神不足,脑袋也莫名作痛。
“啪”的一声响起,什么东西碎在了地上。他猛地清醒过来,这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没拿稳,把架子上的小摆件摔到了地上。
完蛋了。杭云川心头一沉,他见李星昭听到了响动,正往这里走来。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他慌忙解释道,“这个多少钱,我赔给你。”
“你现在还有银钱?”李星昭挑着眉看他,她知道他修归墟算是服徭役,朝廷包吃包住,但没钱给他。
“总有办法挣点的。”杭云川思考着,他在想用什么法子去赚点钱,不行就卖点家当吧,也不是不能换钱。
“那你要怎么去挣呢?”李星昭看他一副死脑筋的样子,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么填补这个窟窿,有几分死心眼的可爱。
而且,她把他带到家里来,没想到他真会认认真真地打扫一晚上。他行动还不太方便,打扫得还慢,打扫得她都困了。
“这是你的东西,我当然得赔你……”杭云川老老实实地回答她,忽然发现李星昭伸手从背后抱住了自己,手一点点得往他腰上探去。他闻到她身上的清香,耳朵噌得一下像火烧般得烫起来。
“李大人,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感觉自己整个身体腾得一下热起来,他也没料到自己会反应得这么快,这有点不妙了。
“我不会去卖……”他说了一半,发觉自己完全是胡言乱语,嘴唇嗫嚅着说不下去。
“卖什么?”李星昭问他,手一个劲得往下探。她发现杭云川牢牢握住了她的胳膊,挣扎着不给她往下再探。
可他现在力气不够,只起到了些许阻碍,完全拉不住李星昭。
“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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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他还想狡辩着,不想给李星昭了解他太过诚实的身体,就用尽全身力量躬起腰腹,拼命想把她的手拉开,但怎么都没用。
李星昭看他脖子都红透了,满脸的局促不安,只好把手抽出来。
“都这么晚,你在这里睡吧。”李星昭对他说道。
“不行!”杭云川面色通红,“我、我得回去洗澡了……”他随便找了个借口。
“你在我这里洗,不也是一样?”李星昭说道。
“不好,我一个男子,在这里洗,不太雅观……”杭云川低着头,缩在轮椅上,他就在想自己身上那股燥热什么时候才能消下去。若是李星昭知道自己就那么一瞬间想入非非了,岂不是要生气了。
他不知道,李星昭就是故意不让他走,故意要激他。她意外地发现,他那副嘴硬的样子,在这时候格外好玩。
“你是不是身子也受了伤,不想给我看到,才要这样逃走?”李星昭故作生气地问他。
“我没有。”杭云川立刻否认道,“我只是磕破了脸,我穿着衣服,哪有那么容易伤到。”
“给我看看。”李星昭说道。
杭云川只好把上衣脱开,他从脖颈一直红到胸口。李星昭细细打量着他,他现在瘦了许多,锁骨、胸骨,都格外明显。
李星昭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有力气吗?我扶你进澡盆里吧,等下我给你生火,我还挺会生火的。”
她看他还在犹豫,就直接推着他,把他推到澡盆前,然后一把抬起他的腿,把他丢到盆里。
“你把衣服脱了丢出来。我去外面生火,不看你的身子,你安心洗吧。”李星昭说完,见他低着头,蒙声不吭地点了点头。
她走到屋后,把柴火丢进炉子里,烧起来。
烧了许久,她感觉差不多了,对着屋里的人喊道:“杭云川,洗好了没?好了就说一声。”
许久都没有动静,李星昭眉头一皱,感觉不对劲,起身往澡盆赶去。
她见那人躲在盆里,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眉头紧皱,眼睛也闭着。他额头湿漉漉的,不知是汗珠还是水珠,一点点的往下淌。他嘴唇都白了,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怎么了?是又发作了?”李星昭看他大抵是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给你按穴吧?”她担心地说道。
“不……用。”杭云川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只是劳累过度,身子虚脱了一般,没有一丁点力气。
“你……能扶我出来吗?”
“好。”李星昭扶起他,帮他抬起腿,从澡盆里挪出来,然后取来毛巾,给他擦干。
“对不起啊。”他低着头,看李星昭帮他擦干身上的水渍,“应该是我服侍你的……”
他也不想自己这副样子,可他功力还不够支撑他的身子,加上实在有点晚了,精神不支,才搞得这般狼狈。
“你真的,蠢死算了。”李星昭胡乱地揉了把他的头发。
“我就睡椅子上吧。”杭云川说道。
“不行,你去给我睡床上。”李星昭推他到床边,把他一把拽上去。
“不行,这不行……”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嘴里不停念念叨叨,被李星昭拿被子死死摁住。
“老老实实躺着,别滚下来,你要是把地板弄脏了,明天再重新打扫。”李星昭厉声说道。
34. 上元节·下
李星昭在庭里的躺椅上睡了一晚,她的术法属火,在冬天不觉得冷。
天微微亮了,她还没睁眼,就闻到一股香气,还有吱呀吱呀轮椅挪动的声音。
她疑惑地睁眼,想看看那家伙这么早在干什么。
一睁眼,就见面前的小桌子上摆了一堆的点心,虾饺、烧卖、叉烧包、还有一碗十锦粥,正冒着热气。
“快看我这早餐准备得如何?”杭云川坐在桌子对面,双手举着筷子递给她,眼睛亮闪闪的,一脸洋洋得意。他如果有尾巴,这时候肯定要甩上天了。
“嗯。”李星昭微笑着接过他手里的筷子,看到他眼底发青,知道他昨晚根本没睡多久。
“你尝过吗?”李星昭夹了一只虾饺,问他。
“闻着就知道很好吃。”杭云川笑嘻嘻地说道。
李星昭心里有了数,举着筷子往他面前递,看他黑色的眼眸一下子睁圆了,有点疑惑和不安。
“你先尝尝。”李星昭把虾饺举到他嘴边。
“你快吃,不然就要迟到了。”杭云川皱着眉头说。
“快点。”李星昭令道,见他不情不愿地张了点嘴,就用力把虾饺塞进他嘴里。
他嚼了两下,眼里一闪而过的惊喜。
“我吃好啦。”李星昭随便对付了几口,拿起官服和佩刀就要走,走前对他说道:“你先好好养身体吧,从今天开始,先不要服侍我了。”
杭云川眼神有些许阴沉,他看着桌子上几乎没动的叉烧包和烧卖,心想,她难道不喜欢吃?
他伸手拿起一个,半信半疑地塞进嘴里。这明明挺好吃的。
午时,修缮归墟的某人如往日一样打着盹。
一个少女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了,她快步走到杭云川桌前,敲了三下桌面。
“宋大小姐,你怎么又偷懒了?”杭云川半睡半醒地睁开眼。
“我这不是偷懒,我这是合理利用资源嘛。最近大人要查的东西越来越复杂,你得帮我看看。”宋枝说道。
杭云川眼眸一转,说道:“你要查的东西复杂了,我的收费也得高,一次二十文。”
“哇你这人好黑心啊。”宋枝大惊,接着,她忽然又明白了什么,一脸揶揄地试探他道:“之前要十文,是为了买花灯;这次二十文,又要买什么?”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杭云川声音忽然高了一调,耳根也开始发红。
“我看你是不想做交易了!”宋枝也怒视着他。
杭云川一下就服输了,哀求道:“宋大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想问问您是不是可以看在我尽心尽力帮忙的份上……”
“好了,别废话了,我给你就是了。”宋枝一把拽着他轮椅,倒拖着他往外走。
大抵过了三四个时辰,天色都暗了,杭云川才摇着轮椅,从玄衿司后门出来。
明日就是上元节了,京城有盛大的花灯夜市,玄衿司要日夜把守,李星昭肯定忙得不行。
他回到库房边上的一间侧房,那是他住的地方,只有基础的配备。他端起那只放在桌上的花灯,那是他特地打点好守卫,偷跑出去,到长青坡买的。
他先前跟宋枝打听过,她说那里的花灯最好,李大人经过时总忍不住要看上两眼。
他本来想着,只把花灯买来,送给李星昭就好。毕竟过节她得忙碌,也没时间陪自己。
可想着想,他又贪心起来,想给李星昭留个更大的惊喜。他想在花灯夜市结束时等她,带着花灯一起,哪怕只是一瞬间,也算是过节了。
至于那个长青坡的犯人。
只是他买花灯时意外瞟到,有个神色张皇的人,怀里揣着宝贝。那宝贝模样黢黑,寻常人看不出有什么稀奇,但毕竟他的眼睛与众不同,不经意瞟到,就发觉那东西的微妙之处。
他再一回头,见远远的,几个官兵正叫嚷着追过来,一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本来想操作一下,也没想那坡那么陡,根本刹不住,就出了个大洋相,连花灯都差点摔烂。
但他已经修好了,把花灯修复如初,只要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修补的痕迹。
还是再和宋枝打听下,请她帮帮忙,一定万无一失……杭云川想着想着,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上元节的花灯夜市热闹非凡,除了出来玩耍的孩童,还有一对对男女十指相扣,在河岸上恩恩爱爱。
李星昭站在高台上,默默看着。她想,等再过段时间,等他的身子再好点,至少能站起来走了,也可以那样吧。
夜色的灯一盏盏暗了下来,夜色已深,到了散场的时辰。李星昭目送着最后一对夫妻平安离开,伸了伸懒腰。
“宋枝,时辰不早了,咱们也可以撤了。”她说道。
“上官,记得从北面走。”宋枝忽然说道。
北面?又在搞什么幺蛾子。李星昭微微一笑,她知道宋枝最近和杭云川走得很近,这话大抵是替他转达给自己的。
他又想做什么呢?这么晚来找我,他也很想过上元节吧?其实也不用等我这么晚,早点说出来,我也可以忙里偷闲和他待一会儿……还是说,他备了什么惊喜?
她边想着,边轻快地在小道走着,隐约间见到松木后透来一点昏黄的烛光。
她欢快地上前两步,见一穿着白衣的年轻男子坐在轮椅上,他这次特地仔细地梳了头发,鞋子也穿得整整齐齐。
但他已经睡着了,此时歪着脑袋地靠在椅背上,梳好的头发也乱七八糟地从脑后垂下来。他手上握着柄花灯,手指已经松开了大半,得亏那花灯被他提前卡在轮椅的扶手上,才没有掉下来。
李星昭悄声走上前,看他睡得很熟,大抵是困得不行。他的头微微往下坠着,那对黑漆漆的瞳仁覆上了,纤长的睫毛垂着,看起来安静又美好。
李星昭忽然有点不忍心叫醒他,想让他多睡会儿,毕竟他忙了一天,又等了自己这么久,肯定累坏了。
眼前的人点了下头,头发猛地往下一坠,接着忽然惊醒过来。
他一睁眼,看到面前弯腰看着自己的李星昭,被惊得浑身一颤。
那只将将卡住的花灯,被他这突然的一抖,晃得失去平衡,从椅子上摔落下去。
他慌忙弯腰,要去接住那只花灯,却被一只手摁在了椅子上。
李星昭右手托住了花灯,另一只扶住了他。
杭云川看到李星昭的手指托上了花灯的底盘,那里是燃烧的蜡烛,非常炽热。
他心头一惊,慌忙说道:“你的手被烫到了。”
“没有的事。”李星昭把灯提到另一只手上,伸出右手给他看。
那只手上干干净净,手指纤长,骨肉匀称,是只好看的手。
“你是不是睡傻了?我怎么可能被烫到?”李星昭笑着,情不自禁地伸手,挑起他面前的乱发。
“我……是不小心睡着的。”杭云川小声说道,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姿态格外懒散,赶忙坐正了身子,把头发理整齐。
“你这么容易睡着,要是我跑了怎么办?”李星昭又忍不住想逗他。
“那……”杭云川一时语塞,他确实没想过,万一自己没拦住李星昭该怎么办,他不能睡着的。
“那就等你的生辰,再给你补上。”他说道。
“你知道我的生辰?”李星昭笑道。
杭云川有点心虚地撇开视线,说道:“我在舒府的时候见过,在你和舒遇安定的黄道吉日上。”
“你居然连那个都看到了?”李星昭惊讶道,她自己都没见过舒家家主给她和舒遇安算的八字。
“肯定要看。”杭云川小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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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事都过去啦,以后不提也罢。说起来,但我都不知道你的生辰呢。”李星昭轻快地说道,想令他开心点。
“我……我是瑞丰二十二年,九月……初七……戌时。”杭云川有些吞吐地说道。
“你……不会是现编的吧?”李星昭问道。
“没有!”杭云川立即否认道。
“那……你是几岁去的杭府?”李星昭小心翼翼地问道。
“六岁。”杭云川说道。
六岁,那时他才一丁点儿大,或许知道自己的岁数,但他知道自己的生辰吗?他该不会真是现编的吧?李星昭疑惑地想着。
她看杭云川一双黑漆漆的眼眸,有点埋怨地看着自己,像是让自己别再问了。
李星昭自然没有继续那个话题,她对着杭云川笑道:“那你还比我小一个月呢。”
“一个月又不算什么。”杭云川说道,他忽然觉得腿上一沉,李星昭坐到了他的身上。
“你快起来!”杭云川焦急地扒拉着她。
“我怎么不能坐了?又没把你压坏。”李星昭问道。
“你把东西压坏了。”杭云川哭丧着脸。
李星昭微微起身,才发现他腿上放着什么小玩意,似乎是玉做的。她伸手捡起来,端详了会儿,问道:“这是只鸡?”
“这是凤凰啊。”杭云川从衣服的褶皱里翻出碎裂的另外半块,给她拼上。
“你把它的尾巴压断了。”他说道。
“哈哈哈哈。”李星昭没忍住笑了起来,“我把凤凰坐成鸡了。”
杭云川在心疼自己花的二十文,就是买只凤凰才要这么贵,买只鸡的话,十五文就够了。
这五文,啪的一下,没了。
“那我补偿你吧。”李星昭坐回到他身上。
“不用补偿我啦,本来就是买给……你的。”杭云川说道,话说到一半,脸上猝不及防地被亲了一口。
“补偿了。”李星昭说道。
“这哪里是补偿我,这就是你自己想亲。”杭云川气道。
“那你要什么补偿?”李星昭看他怒视着自己的,好像想对自己做什么,但脸已经全红了。
“我要……”他伸手,轻轻搭上李星昭的肩膀,想凑近她,身体微微前倾了一点,就感觉底下很不安分地抵到了她的腿。
完了,怎么身体诚实地这么快。
杭云川心虚地卡在那里了,他看到李星昭眼神有些愕然,知道她已经明白怎么回事。
她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很随便的人,在对她进行可耻的想法吧?他绝望地想着。
“你好像,已经被补偿到了哦。”李星昭忽地一笑,伸手往他的大腿上摸去。
杭云川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在进行可耻想法的不是自己,而是她。
“李大人,这里是野外,不太好。”他苍白无力地辩解着。
“居然还叫我李大人,该罚。”李星昭手指不安分地跳动着,往更深处扶去。
“李……李姑娘?”杭云川小心试探道,声线不自觉地开始飘浮。
“还叫得这么生分。”李星昭稍稍用力了下。
杭云川咬了下牙,忍住没有叫喊出来。他心头痒痒的,一股苏麻感传遍全身。自达他被抽走功力后,很久没有这么快乐了。
“昭昭?”他轻声喊道,尾音不自觉地往上勾了下,勾出一个自己也觉得很可耻的音调。
“这还差不多。”李星昭笑得有几分狡黠,她见面前的人满脸绯红,微眯的眼眸中夹着几分难掩的悦色,更加可人。
“你刚刚,不是想吻我?”她轻笑道。
杭云川点了点头,伸手搂过她修长的脖颈,将额头抵在她额头上。
“谢谢你,昭昭,我真的好爱你。”
“我也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