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让我的baby看上我》
1. 第 1 章
小巴车跑向山路,路程崎岖颠簸,李红砂坐在靠窗的位置,被颠得睁不开眼。
回来路上没功夫垫点儿吃的,她现在胃里很空,闻到老车座垫上的汽油腥臭味,开始反酸。
车在包头村村口停下,李红砂隔一张纸拉开小巴车的箱门,提了行李箱出来。
捻了捻手指上的灰,她拉着行李箱到路边垃圾桶旁干呕。
呕半天呕不出个什么,喉咙又干又涩,更难受了。
起身用手背擦了擦嘴,李红砂闻到空气里飘来阵香气,像清蒸鱼的味道。
肚子配合地叫了声,她寻着香味过去,拉着行李箱拉杆,停在一家农家乐门口。
名儿还挺应景,就叫“蛮香农家乐”。
院坝里摆的桌椅坐满了人,门口停了不少车,应该是来这里旅游的。
包头村从村到镇,市里派下来的干部都靠这里的青山绿水搞旅游业。这里的经济作物是茶树,但也有人种庄稼,交错的田埂是一道城里少见的风景线。
李红砂没想到回老家了,也能看见这么多人。
一时饥饿又能忍了。
她拉着行李箱转身,准备直接回家。
“几位?”身后传来道声音。
李红砂没回头,不知这声儿是问自己的,只顾着拖行李箱往前走。
一股大力拉住拉杆,把她的行李箱扯了过去。
她回头,男人站在烈日下,抹了把额头上热出来的汗:“几位?里面还有位置。”
李红砂在开了空调的角落里坐下,喝了杯解暑的麦茶,都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被拐进来的。
也许是她太饿了,也许是男人太强硬,汗衫下勃发的肌肉看起来太唬人,她一个没考虑的愣神就回应了:“一位。”
男人领她进来,找了最凉快的位置,先给她上了免费的麦茶。
甜却不腻,入嗓润得很。
搞旅游业的村里不缺农家乐,偏偏一路过来,就这家生意最好,不知道是营销还是菜好吃。
或者,刚才那个男人用拦她的方式,强硬地拉来了所有客人。
正是忙不过来的时候,她这里的菜却很快上了。
巧的是每次端菜来的,都是把她唬进来的那个男人。
李红砂没仔细看他的样子,只觉得他浑身是汗的身体靠近太热,每次上菜她都往空调的方向躲开了。
她就点了一份清蒸鱼、一道红烧茄子、一碗紫菜蛋汤。
没点太多,她一个人,多了吃不完。
农家乐一道菜的分量也大,剩下可以打包回家吃。
老家的房子很久没人住了,收拾大半天,她晚上泡面的心思都不会有。
李红砂尝了块清蒸鱼的白肉,蘸了汤汁放嘴里,一点腥味没有,汁水酸甜,好吃得叫她瞪大了眼。
怪不得这么多人呢。
菜果然没吃完,叫了拖地的大娘拿盒子过来打包,结果送盒子和口袋来的,又是那个唬人的男人。
李红砂伸手要接他手里的东西,被他躲开。
男人动作很快,利索地给她把饭菜装好,用纸巾擦掉边缘的油渍再用盖子盖紧,口袋打了个漂亮的结,他拎着递过来问:“好吃吗?”
大概是开餐馆的例行询问。
李红砂接过低着头:“好吃的。”
她要去拉行李,更靠近过道的男人却先一步伸手帮她提了出来,动作自然得像他自己的行李箱,服务周到地把她送到门口。
李红砂不得不抬头道谢,不然不礼貌。
她回乡之前一直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对着空白的稿页发呆,倒也没忘了与人交流的基本礼仪。
乡下几步就会遇到认识的人,她可不想被人嚼舌根。
抬头说谢谢,这才看清男人的眉眼。
是城里男人不会有的那种。眉浓唇厚,骨相俊秀,古铜色的皮肉贴在这副好骨相上,却偏山野的奔放粗犷。
个子又高又大,往那儿一站像一棵枝干横生的大树。
李红砂瞧一眼,谢谢出口就不敢再说话了。
男人浑不在意,摆了摆手回店里了。
李红砂这才看见他手上有道口子,泛出红肉,没有血,但皮开肉绽总是吓人的。
不知道被什么利器所伤。
她抢过行李箱快步离开。
一到老房子,李红砂没急着擦拭落灰的家具,先打开笔记本电脑,在上面敲敲打打。
列一个标题:《黄昏有白骨》。
再写一个纲要:一家开在山里的农家乐,有一位沉默寡言的老板,他收留每一个在山里迷路的人。收一点小钱,做一桌好菜。做好事不留名,只需要顾客们藏好他的秘密——每天清早,老板都会踩着山路往深山里送骨头。
森森白骨埋藏于青山之下。
发现之人死于黄昏。
敲完最后一个字,李红砂呼一口浊气。
灵感的缪斯来的时间总是莫名其妙,好歹下个月的稿件方向有了。
李红砂再抬头,落日在山头,绿水青山,金山银山。
真好。
她终于落得清静。
老房子是奶奶留下的青砖瓦房,年前翻修过,翻修后奶奶就被她爸妈接去城里住了,一直没回来。
房子在原有的基础上翻修,不破只旧,落了好些灰尘。
李红砂给家里人打去电话报平安,又问老房子那些没用的旧布放哪儿了。
依着奶奶的话在二楼的衣柜里找到几块孝布,把它们撕成几条,当抹布。
吃席送的那些毛巾,奶奶是不让用来当抹布的,老人家舍不得。
叫李红砂晚上洗澡的时候,可以选根好看的用。
但李红砂也用不惯席上送的毛巾,她皮肤嫩,那些毛巾不是太糙,就是假滑。
老家的燃气费、水电费,爸妈每个月在手机上交着走的,浴室热水器打开烧一会儿就有热水。
李红砂先把一楼的卧室收了出来,光一间屋子就擦黑了好几块孝布。
她搓不干净,干脆洗得拧不出污水,就几张叠一起用。
收拾干净一楼,李红砂浑身是汗。
抹了下额头,刘海往上飞了起来,她锤着酸疼的腰起身,满意地环顾干净整洁的堂屋。
也没什么难的。
家里人不大乐意放她回老家,说她适应不了。
那是有山的地方,好容易一家人拼搏努力,在城里买了房,她又考上京北市最好的大学,哪有再走回山里的。
奶奶劳作几十年,也跟爸妈一个意思。
李红砂走前,奶奶不放心地拉着她的手说,包头村的山不高,但让包头村的孩子翻出去,也不容易,别回去吃苦。
她抽了手。
又不是回村里种地,她能吃什么苦?
李红砂大学读的汉语言文学。当初京北和京华两所大学想要她,可当她真选了京北大学,进去一读,又没那么轻松。
文学素养比她好的同学比比皆是。
室友有个跟她一样爱看小说的,人早签了她一直想签,却签不上的网站,毕业后又加入京北的作协。
李红砂却只能守着一个小出版社过活。
这家出版社主打悬疑作品。
把她的悬疑小说当作救命稻草供着,还专门安排了一个助理跟她对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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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救命稻草,李红砂不清楚,但她从宿舍写到社会,悬疑小说快成了压死李红砂的最后一根稻草。
医生说她轻度抑郁和被害妄想的时候,她还没意识到,不出门,看谁都像杀人犯这两件事,是有毛病的。
她看着诊断单,只问了医生一句话。
“你可以靠催眠吓死一些精神岌岌可危的病人吗?”
这话除了她自己,谁听了都觉得她有毛病。
于是父母和奶奶都放她回老家了。
医生说不要强求病人去社交,要等她自己出来。
治病是一个漫长的自愈过程。
李红砂躺倒在卧室的床上发呆,累了一天,路程颠簸,头还疼,按理说她该沾上枕头就睡的。
可她偏偏睡不着,很精神。
外面日头正好,越过墙头攀爬上卧室的窗,视线落到的地方,有一个高耸的黑影。
那黑影像一碗流动的墨,在白墙上游走,将不大的卧室包裹了大半。
黑影头部凝聚出一把弯刀,犹如夺命的死神,朝她刺来。
李红砂醒了。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还做了个噩梦,把手伸进衣服里一摸,满背的冷汗。
她停药有段时间了,状况在变好,也不想再去碰带回来的那些瓶瓶罐罐。
外面的景暗了,耀眼的太阳落了坡,屋子里也难见点儿霞光。
李红砂缩到床边去开灯。
开关按了几次,没反应,应该是炪了。
院落的大门被人敲了敲,李红砂狐疑,她刚回来,能有什么认识的人来拜访。
她稳坐床边,没立刻去开门。
门又被敲了两下,传来个大娘的声音,爽朗热情:“方菊在吗?我给你送了点儿菜过来,你开开门!”
方菊是她奶奶的名字。
李红砂穿上拖鞋,边应着,边过去开院落的大门:“我奶奶没回来。”
门一开,不只大娘一个人,她后面还站着个健硕的男人。
白天那个。
真巧,李红砂不作声了,视线落在他手上。
大娘站的位置刚好掩住那道口子。
“红砂啊,你奶奶没跟着回来?”大娘把饭盒塞她怀里,显然是熟悉她的。
李红砂抱住饭盒,眯眼认眼前的妇人,没多少印象:“没,我一个人回来的。”
大娘哎哟一声:“你一个姑娘在老家多不容易,有事就来隔壁敲门。”
“你怕是忘了,我是你刘姨,跟你爸爸一辈儿的,和你奶奶关系好得很。你小时候在这边过年,我还给你喂过饭。”
大概全世界的阿姨套近乎都是这样。
李红砂想不起那些记忆,站门口有些无措。
秉着上一辈人的关系,女人关切地问她:“家里有没有缺的?我这边给你拿过来。”
李红砂摇摇头。
她又问:“是不是灯坏了?我过来听你按开关好几次。”
这回李红砂点头了,她不知道卧室里的灯泡是卡口还是螺口的,回来下车看见的五金店没开门,也不清楚村里还有没有别家的五金店还开着。
而且她刚睡醒,身子骨都是软的,不想做换灯泡的事,灯泡上的灰也没擦。
但是晚上没灯又不行。
刘姨推了儿子出来:“这是我儿子夏达海,修东西厉害得很,让他去帮你看看。”
李红砂犹豫了下,换个灯泡而已,倒也用不着厉害的儿子。
男人被推出来,停在她面前也没动。
黑沉的一双眼压在她头顶,李红砂鬼使神差地开了口:“那就麻烦了。”
2. 第 2 章
“进去啊。”刘姨往儿子背上给了一巴掌。
她看不惯儿子在女孩儿面前闷不做声的傻样儿。
呆头呆脑,不热情,没礼貌。
李红砂被那一巴掌震了下,身子一抖,让出个位置来,方便母子二人进门。
刘姨进来后就在堂屋的木椅上坐下了,李红砂领着男人进屋,又出门搬了张椅子进来。
发现多此一举。
男人个高,贴墙边踮脚抬手就能看清灯泡的规格。
李红砂端着椅子,用鞋磨了磨地:“要哪种灯泡?我现在去买。”
“不用。”夏达海拍拍手上的灰,“我们家里有,一会儿给你拿过来,你先吃饭。”
现在跟李红砂在一个房间,当她面儿说话,男人没有在门外时的沉默寡言。
李红砂听不出来男人话里的关切,视线停在他手背的刀口上。
到底被什么划的。
她抿唇轻轻点头:“麻烦了。”
夏达海出来跟他妈说了下,刘姨给李红砂打声招呼,和儿子一起回家,帮李红砂找合适的灯泡。
李红砂送走人,看向堂屋圆桌上的饭盒。
这是个老式的铝制饭盒,手摸上去发烫,找一个铁勺撬开盖子,迎面接一捧热气。
是扁豆炒腊肉,还有番茄炒蛋,跟大米饭霍在一起压实了,分量比沿街叫卖的盒饭还足。
舀一口放嘴里,油脂润了唇舌。
很香。
李红砂餍足地眯了眼。
夏达海进来瞧见的就是这幕。
小姑娘捧着饭盒,拿一个比嘴大的勺子,一口一口往嘴里塞饭。
吃得太急,嘴里的都没嚼干净,就又往里塞一口。
看样子很合她口味。
夏达海摸了摸肚子,关了农家乐的门回家,他连口水都没喝,就被刘女士拉过来拜访了。
说隔壁的房子空了这么久,老人家刚回来,肯定哪儿哪儿不方便。
得来帮忙。
他进来动作不轻,脚上的重量压碎几颗石子,惊动认真干饭的人。
李红砂看见堂屋门口的人影,心乱跳了一瞬,手心手背朝嘴上胡乱抹一通。
她站起身,抱起身下的木椅,又要往男人那边送。
夏达海看见了叫住她:“用不着椅子。”那灯装墙上的位置没多高。
她又多此一举了,都是跟人相处少了的毛病。
李红砂胃口不大,要不是夏达海来了,她还会硬撑。这会儿她不吃饭了,蹲卧室门口看男人换灯。
村里的农家乐一天开多长时间,她心里没数,男人大概是才关门就被刘姨拉了过来。
乡下跟城里不大一样,李红砂好几年没体会过这么热心的帮助。
有点儿无所适从,还有点儿不识好歹的防备。
刘姨这回没跟来,隔壁院子飘了些烟过来,可能还有菜没炒好。
她舔了舔唇,脸红了点儿,羞的。
人刚做了几道菜就给她送来了,她一开始还不马上去开门。
再去看拧灯泡的男人,心思又变了变。
他脚边有个敞开的行李箱,不知道看见没,李红砂回来里里外外收拾一通,还没来得及把衣服拿出来,整理到衣柜里。
随便放男人进卧室还是不太合适。
但他是来修灯泡的,又是奶奶朋友的儿子。
李红砂不自在地乱想。
视线闯入一只棕色的手臂,把她缠作一团、乱七糟八的想法压住。
男人换了灯泡过来,按开关试试亮度。
“会觉得刺眼吗?”
李红砂听着头顶低哑的声音,突然拉近的距离让她看清了男人手背上的刀口。
是菜刀吗?开农家乐的话,应该是被菜刀划伤的。
但如果是菜刀,就有点儿没意思。
李红砂撑腿站起来,腿蹲久了发麻,她扶着一边门框看灯:“不会,刚合适。”
“那就好。”夏达海收走了床头边矮桌上的灯泡包装盒,又环视桌边,看有没有落下垃圾。
“我先回去了,有事需要帮忙,就来叫我们。”
街坊邻里,都是这么过来的。
说完夏达海就准备走,身后微弱的声音叫住他:“等一下。”
他转身,李红砂蹲在行李箱前,背对着他,在里面摩挲什么。
好一会儿,她递了包糖过来。
“刚才麻烦你了。”李红砂不适应邻里邻外不图回报的帮忙。
总要给点儿什么,李红砂笃定。
夏达海低头看着她手里这包糖,绿色的边缘封口,封面印着像英文又不是英文的字。
他上学成绩不好,看不出来这是哪国的糖,但乡下应该买不到。
他接到手,试着笑了下:“不碍事。”
堂屋没开灯,屋里刚换的白炽灯充满活力,得劲儿地亮着。
男人背后是阴影,身体一半没入黑暗,一半被白炽灯照亮,勾起的笑露出尖利的犬齿,把好看的皮肉拉开。
他接糖的手背上有刀口。
李红砂拿糖的手微颤,猛地松开:“天,天晚了,你快回去吃饭吧。”
她结巴得厉害,男人似乎蹙了下眉,侧目看窗外的天。
暗了有一会儿了。
乡下的夏季天不会黑太早,但他们找灯耽搁太久,赶不上落日的速度。
夏达海沉沉应了声,转身离开。
不多时,院落传来木门阖上的声响,李红砂松了口气,小跑过去,给木门落下铁栓。
接着她跑回堂屋,把屋里的灯全亮起来,坐回卧室的床上,在电脑上敲字。
这个老板不会笑,一笑就像牙勾起皮肉,皮肉黏着血沫,客人看见了会尖叫逃走,白骨就会少一批。
笑不来的夏达海修好灯泡回家,停在两家人必经之处。
隔着院墙,李红砂房里的小白炽灯亮着明耀的光。
小姑娘的人影打在青窗上有圈猩红,像他白日里瞧见的那颗朱砂痣。
刚才她蹲那儿又看见了,不是错觉,小小的一张脸上长了颗小小的痣。
就坠在她右眼眼尾。
有点难忘。
夏达海搓搓后颈,想起中午忙累了,他站在院门口里侧抽烟,靠阴影里瞥见李红砂从光下走出来那会儿,仿佛骤然停止的心跳。
包头村没有春秋,夏季使所有人狼狈。
可他就是呼吸一滞,而后上前,看见了她的小痣。
那是颗不怎么圆润的痣,刺眼的太阳下,朱砂痣的边缘扭曲着。
像他农家乐里包的松花皮蛋上的松花。
胃紧缩泛酸,他莫名其妙地升起股难以遏制的食欲,想舔一口。
那颗红痣肯定不是皮蛋的臭腥味,夏达海不灵光的脑子替他弥补了舌尖上的匮乏,涌现出麦芽糖的甜味。
黏掉牙的麦芽糖,甜腻腻的。
这种见到小姑娘的一系列连锁反应,用城里好听点儿的话说,是春心萌动。
用夏达海的话讲,那就是发/春了。
进厨房给不认识的姑娘做她点的菜,起锅烧油,夏达海给了没出息的自己一巴掌。
好好的搞什么一见钟情。
这不是非让人姑娘觉得他肤浅。
回了家,夏达海一口气吃了三碗饭,被刘女士拿筷子敲着手放下的碗。
夜里风从田间吹来,一阵清爽,夏达海不满足地躺在床上,浑身燥热,额间淌了汗。
汗液顺着高耸的鼻翼滑落嘴角,他舔了口,脑海闪过白天上菜的时候,李红砂向旁躲开的动作。
夏达海紧皱眉目,抬手嗅了嗅,身上的汗味才多久,就有了酸味。
难怪。
他起夜去浴室洗了个冷水澡,又回房把刘女士不让开的空调打开。
也不急着回房,他洗完就去院子里,坐石凳上,望着一堵墙发呆。
从前也没觉着自己是这么个肤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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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为人家长得好看,一下就上了心。
夏达海摸出口袋里的打火机,点了支软烟。
话又说回来,农家乐来往游客那么多,好看的人形形色色,他单就对刚回村的李红砂上了心。
不就是命中注定?
罢了,他文化一般般,肤浅就肤浅。
夏家的院子与李家的院子隔很近,夏家洗澡的浴室,又靠近李红砂睡觉的卧室。
李红砂下午睡了,晚上不是很困,对着电脑上的纲要和人物设定发呆,下不去手。
听见对面传来的水声,她看了眼显示屏底下的时间。
这么晚了,刘姨他们居然还没睡。
过了没多久,她抠头发的时候,又听见趿拉拖鞋的声音。
啪嗒啪嗒,声音在院子里止住。
人越是忙的时候,越静不下心,除了正事儿,别的什么都干。
李红砂码不进字,就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
不仅听,她还嫌吵,动动嘴嘟囔院里的人看不见时间,多晚了,还这么吵。
咔嗒,一个轻巧的点火声。
之后的响动就小了,李红砂捕捉不到,却幻听出一声喟叹。
像那种男人事后神情涣散,周身透着爽利的畅快。
回神被电脑的白光一闪。
她抬手,在电脑上敲打出开头:不是所有的痕迹都会被烈火焚烧。
火势过去会留下白骨,冒青烟的骨头,他最是喜欢。
洋洋洒洒万字三章,结束天已经泛青。
李红砂往后倒去,落在枕头上闭眼,想着隔壁的动静怎么没了。
夏达海凌晨五点起床,打开院落的门往农家乐去的路上,路过李红砂的家门。
他不用踮脚,只稍稍抬头,就能透过矮墙看见李红砂卧室的窗。
青色的玻璃背后,他亲手换上的白炽灯还亮着。
不知道一小姑娘为什么要独自回乡,但一个人在乡下住的第一晚,肯定是怕的。
夏达海一路走,一路想。
她害怕该怎么办呢?总不能每晚都亮着灯。
对睡眠不好,一个月下来,电费也不便宜。
总得想个法子。
开了农家乐的门,夏达海擦拭桌椅,准备有预定客人点的菜。
忙一会儿,他就朝院外看。
蛮香农家乐开的位置在村里的黄金地段,斜对面是小巴车必停的站点,前面三岔路往左是集市,往右是村民的住宅区。
小姑娘睡醒买菜,肯定会经过他这里。
夏达海没别的想法,他找不到说话的理由,连搭讪都不敢,只想在李红砂走过的时候,看上一眼。
看一看就满足了。
至少不会像昨晚那么饿。
但他从太阳出来,等到客人的影子遮住太阳的光,都没瞧见李红砂走过这里。
按理说,刚回乡下,家里冰箱什么都缺才是。
李红砂奶奶搬去城里前,狠狠心,把能用的调味、冻肉,全部清理了干净。
冰箱只有急冻室里,有几包不知道冻了多少年,一捏还掉冰碴的胡豆。
的确什么都缺。
但李红砂物欲极低,什么都不需要。
回乡前她买了几箱泡面拖回乡下,可以两三个星期不出门,靠泡面过活。
蛮香农家乐人声鼎沸这会儿,李红砂刚醒,枕边放着开了振动的手机,一亮一振。
她坐起看了看窗外,眼睛里蒙了层雾,被阳光和白炽灯一齐恍了下。
意识朦胧地看不断亮屏又黑屏的手机,反应好几秒,才在又一个微信电话进来的时候接起。
“喂。”
她只说了一个字,那边讨好的声音就一连问出好几句话:“老师,下个月的内容你有想法了吗?”
“大纲写了吗?前三章有吗?可不可以今天发给我?我去跟主编报备。”
李红砂把手机拿远了些,远离聒噪的声音,把电话挂掉。
3. 第 3 章
李红砂一句话没接,她其实挺不适应出版社给她安排的助理,聒噪跳脱的性子,但又做不到狠心拒绝。
出版社在这个网文兴盛的年代,仍然维持着部分古早的经营模式。
从社长、总编到主编、助理,个个都有捧着作者的习惯,李红砂又是其中最赚钱的一个,自然给她事事安排周全。
烦是烦,但她不是为难人的那类作者,挂了电话就立马把昨天写好的内容全部发给了助理。
只要审核通过,她就会有一个很长的交稿期限。
李红砂打算把自己关在老房子里,慢慢磨新书剧情。
熬了个大夜,睡过后头还疼着,李红砂下床吃了颗布洛芬,倒回床上裹紧空调被继续睡。
开了点儿窗缝透气,热意和冷气交织着,回笼觉到晚饭时间,都还没醒。
夏达海已经关了农家乐的门,提着今天卖剩的鱼肉回家。
他开农家乐不像村里其他店,开到晚上十一二点才关门。生意差有生意差的活法,生意好有生意好的过法。
一直热闹到半夜,会惹得村里其他同业者眼红。
去年过年那阵,他出了趟远门,考察隔壁市区说的一种猪崽。听说好养活,长大后产肉率高,店就让他爸妈管了阵儿。
上一辈人习惯工作,每次按他说的关店时间又来客人了,他们也会接。
尤其过年旅客最多,还有回乡的亲朋好友,凌晨一两点都没关店是常有的事。
等夏达海回家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他在山上圈出来养鸡鸭的地方,已经被药死了几十只。
这事儿在乡下找不到说处。
报警的话,万一下手的人跟自家沾亲带故,他又是能大义灭亲那种人,他爸妈在村里就过不下去了。
镇上警察局里,也有同乡的孩子在里面工作。
谁能保证会管呢。
夏达海没把死了鸡鸭的事告诉爸妈,长了教训后,就在山上的圈里换了个可转动的监控摄像。
随时监视山上的情况,一有不对劲,还能用监控说话,震慑不轨之人。
这种做法大大减少了这类事的发生,但有利有弊,村里不乏有年长的人笑话他,说他养的畜牲金贵,要用监控看着。
夏达海照旧只开餐饮,不做民宿,把营业时间调回原来的模式,这些话才渐渐少了。
他下班的时间固定在下午六点,收拾农家乐的事交给聘请的服务员。除非今天的账不好理,他最多待到晚上八点,期间不接待任何旅客。
人在乡下,店铺没有房租费,一个月成本最多折在水电气,还有饲料、兽药上,又没多少花销,赚多赚少,钱攒着攒着就有了。
这几天不是假期,来的客人都是熟客,夏达海下班时间更早了。
回去路上明日高悬,他脑海盘算着账目,经过李红砂家门。
瞬间头脚分离,脚自有想法地在人家院门外停下了,夏达海咽了口唾沫,目不斜视地朝里看,只看那扇青窗。
灯还亮着。
眉目微不可察地皱了下。
总不会一天都没出门。
他把鱼肉拎回家,刘女士还在打牌没回来,夏父多半跟老友钓鱼去了。
家里没人,只能夏达海亲自做饭。
夏达海做饭喜欢用家里搭的老灶,用柴火焖煮过的米饭才好吃,入口有股甘甜味。
引火的针叶把几根干柴烧得火旺,寥寥青烟穿过烟囱往天上飘去。
被夏风这么一吹,顺着一扇青窗的小缝,闯进别人家的屋子。
李红砂鼻头被青烟搔了下,缓缓睁开眼,砸吧砸吧嘴,一天没吃没喝,嘴里能润唇的口水都没有。
她坐在床上,毛躁的长发胡乱张扬着,看着分不清早晚的天色,脑门一阵眩晕。
这是睡过头了,后知后觉地饿。
李红砂终于有了起床的想法,下床穿了拖鞋直奔冰箱,找到昨天中午从农家乐打包回来的饭菜。
少一天吃泡面的日子,就能慢一些吃腻。
李红砂把冷菜冷饭一起倒进锅里,她不会烧柴,用的是奶奶花钱搭了气后,买个一个单炉灶。
锅是一柄铁锅,比不得农村常见的黑铁锅,容易生锅巴。
李红砂在京北市独居的时候,助理偶尔会请保姆上门给她做饭,其余时间她大都点外卖吃。
会做点小菜,但对做饭的常识很少,热进了冰箱的饭菜前,不知道要往锅里先加一点水,烧开了再把饭菜倒进去。
晚餐热好之后拿锅铲舀出来,锅底结结实实地生了一团米锅巴,还不是能铲下来当零嘴吃的那种,棕褐色,要掺水泡一会儿,才能把锅洗干净。
李红砂倒水进锅里,腹诽这口锅不好,饭菜一下就热糊了。
她坐在堂屋的圆桌边,往嘴里刨没有变味的拌饭,鼻子偷闻隔壁还未做好的菜香。
有青花椒的味道,接着是去过腥味的鱼肉香,跟自己碗里这份,和红烧茄子霍一起的清蒸鱼是截然不同的香味。
要做青花椒酸菜鱼,必然要用到没熟透没晒过的花椒,等酸菜和泡竹笋把鱼肉焖入味了,再撒上去。
一青一黄,色彩搭配好看,喝一口鱼汤,青花椒中和了油脂,入喉是爽口的酸辣。
李红砂嚼一口剩饭剩菜,就忍不住吸一下鼻子。
等隔壁院子发出爆油的声音,下另一道菜的时候,她今天的第一顿饭差不多吃完了。
李红砂回灶房收拾碗筷,看见案台角落的铝制饭盒,拍了下脑门。
要给人家洗干净了还回去才行。
李红砂在这边费力地铲扒锅底的锅巴,夏达海在灶台前打电话,催玩得找不着家的父母回家吃饭。
刘女士在门口跟老公撞上,看见他扛着鱼竿也没生气,走过去撞他肩膀,问他今天钓到鱼没。
夏父苦闷地勾勾唇,提起空桶给她看。
又是空军。
越爱钓鱼的人,越钓不到鱼。
刘女士习惯了,反正儿子有鱼塘,她用夏父的短衫给他擦后背的汗,告诉他享受个过程就行,大不了去儿子的鱼塘里捞个过瘾。
推开门对上儿子谴责的视线,刘女士嘿嘿一笑:“今天下午赢了五十呢!”
“五十也是赌博,叫你少打。”夏达海进屋摆碗筷。
夏父帮妻子说话:“小牌,别跟你妈计较。”
老父亲一出声,夏达海就不说了,抬手擦过有层薄汗的短寸。
这个夏天蝉都把自己叫死了,他爸妈这么腻歪也不嫌热。
李红砂在屋里听见刘女士和夏父回来的声音了,她拿着洗干净的饭盒,怀里还抱一包茉莉花茶,往院门那边走。
她刚打扫完灶台,不确定什么时候送回去合适,就打算先泡一壶花茶喝。
干茶包放杯里才记起来,她刚搬回来,家里的饮水机还没有装饮用水。
院落后边儿倒是有个水井,但空旷太久了,捞上来的木桶生了霉,往井里看有几根枯枝落叶飘在水面上。
这水就是烧开了,她也不想喝的。
人就是怪,有水的时候,一天不喝水也不见得渴,但没水了,就非要喝水。
特别是晚上码字,李红砂没有水喝,脑子会不清醒。
她盘算着,把碗送回去的时候,拿花茶当谢礼,顺便问问刘姨能不能给她点儿水喝。
李红砂敲门这会儿手里没有水杯,她怕目的太明显了,惹人不快。
门环撞了两下木门,里面的人应她:“来了!”
声音像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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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着砂砾发出来的,浑厚轻哑,不难听,让人莫名耳热。
李红砂抬手搓搓耳朵,门从里面打开了。
看见开门的人,视线从他平静的脸移向更平静的胸膛和腹肌,呼吸带起的浅浅起伏让紧致的肌肉线条看起来更加柔和。
一个男人的身体,粗野和柔美两种感觉交杂在一起,旁人见了是招架不住的。
李红砂搓耳朵的手差点儿放不下来。
城里有城管管制着,不让喝酒的男人影响市容市貌,李红砂在京北根本看不见男人袒露上身。
情绪慌乱了瞬,李红砂忙把目光抬起来,落在夏达海的脸上。
可他笑不笑的脸,唇成一条直线,也有点吓人,让人紧张。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人怎么在家不穿衣服啊……
夏达海在李红砂视线飘移那刻,捂住半张脸,脑海只有一个想法。
我怎么不穿衣服啊!
对了,他刚才烧过柴火,身上淌着热汗,堂屋的空调不像卧室里的,刘女士的决定权大过所有人,他没开。
再者,人日常发发汗也是好的。
夏达海就把上衣脱了,扔进浴室的水盆里,晚上洗了澡再把它们洗了。
家里只有父母和他,都是一家人,他不穿个上衣,也没人说什么。
夏达海就一时忘了。
小姑娘的视线再落回他脸上,夏达海把手放下:“有什么事吗?”
李红砂将饭盒和花茶一并递出去,他顺势抱进怀里,企图挡住自己裸/露出来的部分身体。
但干活一把好手的人,周身养出来的肌肉哪儿是这么好遮挡的。
也就遮住中间一块小地方。
好比那些拍杂志的男模,若隐若现的穿衣风格,更容易引人遐想。
李红砂已经想入非非了。
不过不是“人心黄黄”的方面,她脑中浮现一副画面,一个健壮的男人,脱去上衣拿一柄长斧。
起身后仰,弯腰重重落下。
身侧是一轮停在山头上的落日,橙黄火红,将他身上一半的血照出昏暗的光。
他在劈一匹白骨。
“昨天,”李红砂动动干涩的唇舌,小心翼翼地说,“昨天谢谢你和刘姨了,这个花茶,茉莉花茶是给刘……你们的,很好喝。”
夏达海听她磕磕绊绊地说话,心里一阵懊悔。
以后说什么,都要把上衣焊死在身上。
夏达海滚了滚喉结,目光移不开她干到起皮的红唇:“不用谢,应该的。”他匆忙背过身,“要进来喝口水吗?”
男人背过去,那股逼人的气势才少了几分。
李红砂恢复些许理智。
她刚才到底没敢说喝水的事,但夏达海亲口提了,错过了机会,她晚上恐怕不敢来打扰人家。
思虑再三,李红砂上前踏入夏达海给她留的空位,又说了声谢谢。
相邻两家瓦房的格局相差不会太大,进院先看见的大都是堂屋,有些家灶房和主屋是分开的。
夏家把它们都修在了一起,堂屋隔壁就是灶房,夏父从里面端了碗汤出来,看见跟在儿子后面的小姑娘,笑出满脸褶子:“红砂啊,快进来,今天晚上我们做了青花椒酸菜鱼,叔给你拿副碗筷,你来吃点儿。”
“不用了,谢谢叔。”李红砂感觉这里谁都认识她,但她对谁都没印象,“我在家里吃过了。”
刘女士给她搬椅子,用帕子擦掉木凳上的灰:“多双筷子的事儿,再吃点儿。”
李红砂难以拒绝别人的好意,人刚进堂屋,就被刘女士按在椅子上坐下。
夫妻搭配默契,她被刘女士按住,夏父就送来了干净的碗筷。
李红砂又吃了顿饭。
4. 第 4 章
夏达海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厨房,出来后衣服穿好了,手里拿了个农村常见的搪瓷杯。
特别大一个,里面装满了凉白开。
水井里的水就算烧开了,也有股石青味,夏达海想着李红砂刚从城里回来,多半喝不惯这种。
给她接的水就是饮水机里面烧过,又放凉的纯净水。
夏达海一只手就能端来的杯子,李红砂要边端边捧,两只手都用上,才不会洒了水。
她道谢后迫不及待地捧住搪瓷杯,大口大口地灌。
一杯水喝了一半多,她才满足地放下搪瓷杯擦嘴。再抬头,三个人都带着不同程度的笑在看她。
刘女士拍儿子的肩膀,发话道:“一会儿把咱家的水上红砂家里去。”
李红砂没放下的手胡乱擦拭,既擦嘴上的水,又蹭有点泛红的脸:“不用的,刘姨,不用麻烦。”
她竭力拒绝,说自己明天就会去村上找送水站送桶水来,一会儿来这里接一杯水带回去晚上喝就够了。
但抵不过刘女士的热心肠:“一桶水而已,你去叫还不一定找到路。我们家的水还剩大半桶呢,你搬回去先喝着。我们这儿接了山上的水,平常叫纯净水喝也就图大海买的饮水机有自动制冷,不用等冰箱冰,还干净。”
李红砂推拒不成,几句话的功夫,低头碗里已经被刘姨夹满了菜。
她胃口不大,刚才在家里吃过剩饭剩菜,现在吃不下多少。
不想再硬撑的话,就得马上埋头苦干。
乡下吃饭就是打游击战,一不留神,碗里就被长辈添了饭菜。
李红砂最后是掩着肚子出门的,所幸今天穿的是件包臀的宽松T恤,裤子也是居家型的休闲裤,不勒肚子。
她身边跟着刚放了碗筷,就被赶出来送水的夏达海。
老麻烦人家,怪不好意思。
李红砂张张嘴,想道谢,但今天道谢的次数太多了,光说有什么用,她听着都没诚意。
夏达海走她身侧,目光不带一点偏移,却像长了第二双眼睛。
“不用说谢谢。”他把饮水机圆口的灰擦了擦,利落稳健地将水桶倒扣上去,“我妈就是爱帮忙的性子,能帮到人她就觉得高兴。”
用现在人的话来说,就是讨好型人格,但他妈也不是谁都讨好的。
他这样说,李红砂更想不出来自己该不该道谢了。
她暗自踮了踮脚,心里紧张着急的时候,她就会不自觉地做这个动作。
外面的天渐黑,夜幕到来前,闯进屋子的是昏黄灼热的夕阳。
夕阳往下掉落的速度很快,近欲眨眼即黑,夏达海新换的汗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不太敢在这里待下去了。
这跟猪八戒进盘丝洞没半点儿区别。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保不齐会对李红砂做点什么。要是天色一沉,他心一野,嘴一秃噜,就冒犯地跟人姑娘说,我喜欢你,我对你一见钟情。
他多半完蛋。
夏达海的心脏变成他鱼塘里鲜活的草鱼、鲫鱼、鲈鱼……张牙舞爪,活蹦乱跳,不如死了。
李红砂明摆着有话讲,但半天没想好,他也不好直接走。
等了几分钟,天真的黑了,出门要照灯那种,李红砂心一横,直说道:“我是想向你道谢,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夏达海没料到她犹豫这么久,只为这件小事。
那么正经的一句话,还是为答谢他,一下就把夏达海旖旎的心思,像拍蚊子那样,摁死在原地。
古铜的脸被殷红取而代之,心情复杂得很,手也痒,想扇点儿什么。
比如他这张厚脸。
夏达海转头去看堂屋外暗沉的天,润润干涩的唇再说:“谢我做什么……”说完觉得生硬,又补充道:“我闲着也是闲着,搭把手的事儿。”
李红砂却摇摇头:“昨天给你的薄荷糖好吃吗?我可以再给你点儿。”
除了这个,她想不出送什么东西答谢人家。
夏达海卷卷舌,好不好吃他还真不知道,拿到手就放卧室里藏起来了。
睡到半夜觉得热,洗冷水澡的时候,想起这包糖来,他又挪了个位置,把糖放进冰箱里侧。
既能保存下来,又不容易被他爸妈发现,随便吃了。
要是以后能追到李红砂,薄荷糖多少算个定情信物。
“好吃……”让他拒绝平白得来的接触机会,也不可能。
李红砂心情放松了些,仰面牵起唇角,露出抹笑来:“那我现在给你拿。”
“等等。”夏达海叫住她,李红砂站门口面带疑惑地转头,他轻咳一声,“不急,这包我还没吃完。”
一次性送完了,他上哪儿去找借口接触。
李红砂想了想,确实不用给这么早:“那你吃完记得来找我要。”
夏达海带着保证一样点头。
现在是走的时候,夏达海却不急了,拿出手机说:“我给你报一下送水的电话号码,你记一下。”
李红砂没防备地回:“要不我们加个联系方式,你直接把他电话发我。”
她平常用各类社交软件和出版社对接多了,也经常在上面联系旧友,习惯用这种方式与人打交道。
殊不知夏达海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加上微信,他出门的步子落不准力般,飘着走。
回家推开院门,脸上的笑还没收回去,就被守在门口,突然冒出的漆黑人影吓得僵硬在脸上。
刘女士把他上下打量一番:“回来了?”
夏达海故作镇定:“回来了。”
以为刘女士要出门打麻将,夏达海绕过人就要进去,却听背后响起刘女士不咸不淡的质问:“你多久看上人姑娘的?”
夏达海捏住兜里的手机,没回头:“瞎说什么。”
刘女士冷笑,他撅个屁股,她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跟她打马虎眼儿:“我还不知道你?巴巴地给人送水,老娘看你给客人上菜都没这么殷勤过。”
就稍微复盘一下夏达海今天的表现。
李红砂进门,他一声不吭地回卧室找新衣服换上,她刚晒干给他放回衣柜里,衣服洗衣粉的味道都没散完。
换完又摸进厨房给人倒水,生怕小姑娘渴坏了,倒一大杯,还不是饮水机制冷过那种。
细心贴心地接的凉白开。
平日里他身边母的都是他养的那些畜牲,叫他去相个亲推三阻四,对刚见面不久的女孩儿处处照顾周到,不是看上了是什么?
男人都一个德性,无利不起早。
回想以前帮夏达海安排相亲,刘女士捶胸顿足,终究错付了。
第一次他说脸配不上,第二次说家庭配不上,第三次说思想配不上。
让他拒绝出花来,同乡跟他一样大的,孩子都两三个了。
刘女士彻底放弃儿子,年前一场相亲都没给夏达海安排,谁知就这一年没安排,他就自己看上了。
还是他以前拿“三不配”拒绝过的,真正的“三不配”。
论脸,她儿子上大学那会儿,就糙得跟村野匹夫似的,如今回乡开农家乐真把它坐实了,跟刚从城里回来,浑身上下白白净净,又乖又漂亮的李红砂完全不配。
论家庭,李家今时不同往日,在城里做了生意发财,独生女又考上最好的大学,他们家高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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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起。
两人要有可能,夏达海都不叫娶媳妇儿,叫入赘。
论思想,她昨晚可给老朋友打电话了,听说李红砂上学写书,毕业出书,他儿子上学就想养猪,毕业回来不止养猪。
养猪和读书,更不匹配。
刘女士单以为她儿子开窍晚,结果不是没开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夏达海背冲着她,被她一通分析后,闷不吭声。
刘女士就烦他这死犟的样子,她都没数落,叫他别想了,他就一身死气沉沉给她摆脸色。
见过挑的,没见过这么会挑的,一下就选中高门高户家的高知女儿。
那是他靠犟就能犟回家的吗。
夏达海等了会儿,没等到刘女士的后话,抬脚往里走:“你别管了,打牌去吧。”
“真不要我管?”刘女士把人打击一番后,拐个弯在院落里的石凳上坐下,拖长了声音。
“我好歹认识她奶奶。”
不干农活后,被丈夫滋养得干净柔软的一只手搭在石桌上,慢悠悠地敲了敲。
夏达海继续往堂屋里走,不过话却变了:“我进去给你泡壶花茶。”
出来的态度低眉顺眼了许多,殷勤地给刘女士倒好茶,放在风口纳凉。
刘女士装模作样地端起来喝了口,花茶是李红砂送来的,她挑不出不好来。
“你这个事儿也不是不好办。”
她咂嘴,刚摆出一副村官的姿态,她儿子就背身走了。
忘了,开农家乐办手续的时候,夏达海被一些村官为难过,花钱请了不少次酒才办下来,他最烦这种办事态度。
但她是他妈。
刘女士眉毛一横,厉声喝道:“站住!又不是不给你出主意,跑什么。”
夏达海见风使舵:“我进去给你拿瓜子。”
磕上白味瓜子,喝口花茶,刘女士开始把儿子的爱情当回事儿想了。
琢磨夏达海能拿得出手的地方,想着想着,还真想出个馊主意来。
“你也就这身板能拿得出手。”夏达海眼皮子跳,转眼刘女士就说出他预想的话来,“你干脆脱了衣服到人眼前逛,小姑娘看上头说不定就同意了。”
收拾了渔具出来的夏父正巧听见妻子这句话,不赞同地皱眉:“你这不是撺掇儿子耍流氓嘛。”
夏达海拍拍裤腿从石凳上起身,他错了,一开始就不该指望他妈。
走了没几步,刘女士不紧不慢地讲:“我这都是有依据的。前几天电视剧都演了,上面那有钱的老女人就包养了个看起来身材不错的司机,我看大海身材比那司机的演员好多了。”
“你听妈一句劝,脸好不如……”跟丈夫浑话讲多了,刘女士在儿子面前差点儿没收住,“咳,你信妈,女孩儿就小时候喜欢细皮嫩肉的,长大都爱壮的,能干的。”
夏父在一旁坐着套筒靴,老脸通红没眼看妻子胡编乱造,他地位低,没资格指正妻子的话。
身边没别的能出主意的人,至少这是自己妈,总不能坑自己。
夏达海借由刘女士的话,回忆李红砂看见他不穿上衣时的反应,微红的唇……不对,微红的脸颊,到底是羞的,还是兴奋来的?
他搓搓板寸,想不出答案。
但眼下除了这个法子,也没别的。
方法可行,得从长计议。
刘女士出完主意,兴致过了,撑着石桌起身,要出门搓麻将,随口拿自己感受滥竽充数:“还有啊,洗澡勤一点儿,城里姑娘都喜欢干净男人,把汗夹紧咯!”
不让人随便开空调,又不让人随便出汗,当妈的都爱为难人。
夏达海听进去了。
5. 第 5 章
小出版社的办事效率一如既往的高。
李红砂中午把内容发给助理,交给出版社报备,晚上就收到通过的回复。
她的书少有不通过的时候。
只要不沾灵异,悬疑情感类的小说发行到市面上的过程,还算畅通无阻。
李红砂这几天要正式梳理正文剧情,不像只想个开头那么简单,甚至过审后,开头可能还要重写。
她现在处于分不清写作是爱好还是工作的状态,沾上文字就会变一个脾气。
就跟动画里摘个眼镜就两种性格的角色一样。
隔壁院子里,夏家的人聊了哪些话,她一概不知,就抓着头发盯电脑发呆。
几个小时过去了,光标还卡在顶端位置。
电脑显示屏映出李红砂略显倦怠的脸。
顺手抓起床头边的保温杯喝水,对面院子里,应景地响起哗哗的水声。
很吵。
李红砂戴上耳机,有线耳机连接手机,却没有播放音乐。
只起了一点儿隔音作用,并未完全阻挡外界闯入的噪音。
人在安静的环境下愈急躁,任何音量的声音都只会愈喧嚣。
李红砂抿着唇里的水,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突兀几分暴躁的情绪。她现在半点儿想不起来,不久前想对夏达海表达的感谢,神情不耐地碎碎念:“好吵,他怎么总是半夜洗澡?”
她在夏家堂屋里吃了饭,知道夏父今晚会去夜钓,刘姨要和老姐妹一起搓麻将到深夜。
这个点儿除了夏达海,也没别人。
李红砂嘴上不满,手却像被一条线牵引着,开始在键盘上流畅自如地动作。
没过多久,她就把前半夜卡了很久的剧情完整地写了出来。
写完恢复清醒,一看右下角的时间,比她写前三章的速度还要快,没到凌晨,她就写了万字。
真是见鬼了。
李红砂合上电脑,视线落在衣柜背面的白墙上,陷入诡异地思考。
总不会夏达海一洗澡,她就不卡文。
隔天醒来又是正午,李红砂刚从一场噩梦中脱身,身上的睡裙又被冷汗湿透。
开空调也没用,这是心理上的因素。
但李红砂对身体的现状满不在乎,起床换套衣服,关了空调,转风扇,调节一下室内温度。
洗过澡,她坐回床上,再度打开电脑,回顾昨晚的梦境。
大多数人讨厌的,会导致休息不好的噩梦,在李红砂这里,算一个另类的灵感来源。
她昨晚做了一个跨时空的噩梦,梦里一个脸很熟悉的男人,先是绑架了她梦里的母亲,又在她和梦中父亲长达十年地寻找下,再度现身在一栋她要买的楼房里。
她与凶手相隔一面玻璃。
粗大的指节敲了敲玻璃门,男人勾唇在玻璃上呼出一面雾痕,带血的赭肤指腹在雾痕上游走。
他写。
找到我。
很适合用在她小说的后半部分情节。
李红砂专写田园悬疑小说,故事中的凶手大都住在某个深山,或某个乡下,等到他们要逃亡的时候,画面才会转回城市。
她的医生给她做完侧写说,这样的设计恰好反应了她对人群的厌恶和排斥。
但李红砂写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
她单觉着布满天罗地网的城市,很危险,却也很安全,适合她笔下那些反社会主角四处流窜,谋求生路,更好想剧情。
所有设计都为剧情服务。
床头矮桌上搁置水杯的位置,被一桶红烧牛肉面替代。
隔壁院落这会儿没有飘来香气,想来中午的时候,刘姨和夏父大都在夏达海的农家乐里吃饭,只有晚上才回来。
没有对比,手里托的泡面味道也好上几分。
李红砂今天打定主意不出门。
蛮香农家乐这边,夏达海忙完最后一桌客人的饭菜,照例靠在院门侧边的阴影处,抽烟休息。
他前天就是以这种方式,发现刚回乡的李红砂。
本来以为是昨天干等的方式不对,没成想今天换成初见的偶然,还是没能等来李红砂。
她大概是又没出门。
连着两天。
这样别说脱了衣服在她面前逛了,就是村里到处传他裸/奔,她都不见得知道。
城里姑娘都爱宅在家里吗?
他妈出的主意对上李红砂,也没办法行得通了。
夏达海难免泄气。
一支烟抽到只剩烟嘴,他扔地上用鞋碾熄,随着用力发泄的动作,方才漏掉的气,又鼓鼓地胀回来。
算了,大不了他去把她的门敲开。
下午没多少客人,农家乐水箱里养的活鱼也没剩多少了,得进货。
夏达海去了趟他在自家田地里挖出来的鱼塘。农家乐的鱼他都用草料喂养,不喂饲料,鱼肉吃起来不腥不柴,卖得很好。
他捞鱼的时候,存了点心眼儿,不像以往随便捞一通。
这回是细心地在渔网里挑选了一番。
夏达海打算选一条最肥最大的,提回去送给李红砂。
没时间出门买菜,家里肯定缺吃的。他昨晚看了,李红砂喜欢吃鱼,用这个当借口敲门正好。
捞鱼嘛,衣服打湿了多正常。
捞鱼这个时段,不早不晚,天气没那么热,也不会太暗看不清周边的情况,碰上蛇之类的爬虫。
李红砂出了家门,沿田埂一路往里走。
边走边叹气。
她发誓今天不出门,好好写剧情来着,但脑子实在转不动。
下午对着电脑没多久,吃过泡面涌上来的慵懒就把她催眠了。
李红砂咬牙硬撑着没睡,成效却也不大,只有几千字,完全比不上昨晚的速度。
她干脆出门来找灵感。
坐一天了,腰也疼。
锤着腰走到一处宽阔的地方,她活动活动,呼吸新鲜空气,视线随便一瞟。
看见了在鱼塘里捞鱼的夏达海。
他好好穿衣服了,但无济于事。
渔网里不甘愿成为人类佳肴的各类鱼,拼命挣扎着,翻滚跳跃,溅出一大片水花,把男人卷了袖子,露出胳膊的白色薄衫湿了个透彻。
紧密地贴在饱满的胸膛上,一白一棕,对比鲜明。
夏达海一个人借助岸边立着的木桩,就能拉动一整张布满鱼的网。
他把渔网打了个结,熟练地淌水过去选鱼。
要个大的,没下籽的,看中一个就头也不抬,精准地扔进岸上的蓝色鱼桶里。
鱼撞进桶里,扑通一声,甩两下鱼尾就不动弹了。
岸边李红砂的心脏,扑通两声,越跳越起劲儿。
男人卷起的袖子,露出两条有力的臂膀,在他抓握抛甩的动作中,肌肉紧绷一瞬,又很快舒展开。
李红砂看着,不知不觉地抬了手,轻轻搁置在胸口上。
脑中有文字在流动。
“筒靴在湖里淌出水花,近了听像是宽阔嘹亮的浪涛,却是湖底躲藏之人的催命符。”
老板探手在湖里摩挲一会儿,抓住一只手臂,单手拉出一个人来。
在湖底藏匿许久,呼吸不匀的男人咳嗽着,哀嚎着,痛哭着……他求老板放过他,回应他的是一声轻嗤,一条生命在一只骨节圆润漂亮的手上消失。
不知怎么,李红砂转眼想到“养眼”这个词。
她前两日不敢直视的凶相,在湖水柔和地描摹下,让它平添几抹精致。
不是贬义,不带低俗,李红砂现在才发现,生在乡下的夏达海原来也是个标致的男人。
跟她笔下的老板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年最流行的斯文败类。
李红砂在目光投放到这儿的前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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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可以说更早,早到李红砂踩烂野草的声响传来之前,夏达海就注意到她了。
他故意没往那边看,只用力收了收渔网,静待鱼挣扎得更厉害,水花溅得更响。
他的衣裳如愿湿透了。
余光瞥见李红砂停住脚,夏达海屏住呼吸,腹部的肌肉绷得死死的,她却盯着他的手臂发呆。
落日的余晖将她的脸颊照出赧红。
女人的这种反应,可以将其归之为喜欢吗?
李红砂喜欢他的身体吧。
夏达海上岸弯腰端起鱼桶转身,像是才看见李红砂那般,扬起笑来:“出来散步吗?”
李红砂看见他的笑,又不敢看他的脸了。
仓皇躲避又不大尊重人,她目光到处流转,最后落在他湿成透明色的衣衫上:“在家坐久了,出来转转……你的,你的衣服都湿了。”
“不碍事。”是真不碍事。
他端着鱼桶走她前面:“现在回去吗?晚上田间不安全,容易遇到蛇。”
李红砂怕蛇,夏达海问完这句,她就迫不及待地应了:“我不逛了,跟你一块儿回去。”
她小时候被乌梢蛇咬过,奶奶说全家人一起帮她把蛇打死了,她也好不起来,一直哭。
乌梢蛇没毒,奈何它下嘴狠。
李红砂左脚脚踝上,到现在都有两个小小、圆圆的红色疤痕。
就像她右眼眼尾的朱砂痣。
两人结伴前行,一路无话。先到了李红砂家门口,李红砂掏钥匙开门,夏达海把鱼桶放了下来,蹲在一边拿绳子套鱼嘴。
套好后,把晕死的鱼递给李红砂。
李红砂钥匙还没拔出来:“怎么给我一条鱼?”
胸前湿了一大片的男人就这么直直地伸着手:“我看你没怎么去菜市场,家里应该没准备吃的,这条鱼你拿去,也能做道菜了。”
不出门对李红砂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但她不好意思跟人讲,自己在家都吃泡面。
泡面什么时候没有,她什么时候去菜市场。
刘姨一家不像嚼舌根子那种人,村里应该不会传她懒散的闲话,但李红砂怕奶奶跟刘姨打电话,了解到她的实际情况,大老远地坐车回来骂她,给她做饭。
李红砂拔下钥匙挠了挠脸:“我这两天有点忙,嗯……家里,还有我的工作……”
“没关系,拿着吧。”夏达海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我开农家乐的,你忙不过来,就来找我,我给你打折。”不会是帮厨阿姨,我给你做饭吃。
“谢谢。”李红砂看着鱼伸出手,到一半又收了回来,“可是……我不会杀鱼。”
其实也不会做鱼。
夏达海懊恼一瞬,斥责自己考虑不周,把鱼扔回桶里:“我一会儿杀了给你送来。”
他端了鱼桶走得很快,李红砂没来得及想别的话拒绝他。
夏达海搬鱼桶到家就进厨房拿菜刀出来杀鱼,刮鱼鳞、剥内脏宛如庖丁解牛,他闭着眼就会做。
夏父今日收竿早,推门进来见儿子在杀鱼,纳闷道:“昨天鱼不是没吃完,怎么又杀一条?”
“给红砂的。”夏达海神色如常。
反正那点底裤昨晚已经被他妈扒了个干净。
夏父放了渔具过来看桶里的鱼。放了水进去,昏过去的鱼恢复鲜活的模样,生龙活虎地张嘴大口吸水,看见夏父过来,有几个还跳起来,拍他一脸腥水。
夏父满眼艳羡:“这鱼真好。”
“不比您钓回来的。”夏达海敷衍地安慰又空军的老父亲。
夏父瞥他一眼,话锋突转:“真就只看上这个小姑娘?”
听他问话的语气,像是他看上人家是件多不好的事,或者其中另有隐情。
不知道李红砂拿到鱼会蒸、烤,还是煮汤,夏达海没片鱼,刀一落立在菜板上:“爸,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6. 第 6 章
夏父看他一眼,又转头看鱼,盯着几条活蹦乱跳的活鱼叹了几口气,摆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
仿佛下一秒,他就能说出“李红砂实则跟他沾亲带故”这种骇人的话。
这事儿放乡下不稀罕,村尾有家不常出来见人的夫妻,就是表哥娶了表妹。
他妈跟方奶奶关系那么好……
夏达海不敢想,被夏父叹得紧了头皮:“你要没别的事,就帮我把火烧起来,我去给红砂送鱼。”
拎着鱼走了没几步,夏父在他身后幽幽掀唇:“当年啊……”
成功让夏达海住了脚,眉头一跳,转头问:“当年怎么了?”
夏父在他看过来这一瞬,神情恢复正经:“当年你脐带绕颈,还是红砂她奶奶救下的。”
别看夏达海现在生得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他以前居然是个不足五斤的早产儿。
夏家那会儿钱不多,刘女士怀孕没吃过多少好的,夏达海就在刘女士肚子里孱弱地活。
那年村上有人养羊,为了给妻子补身体,夏父拿了几个鸡蛋带刘女士上门去讨羊奶喝。
不成想等人挤奶的时候,刘女士被一只小羊冲撞,动了胎气。
送去村上卫生所,医生说婴儿脐带绕颈,这里接生不了。
脐带绕颈的婴儿接生时间拖长了,要么婴儿侥幸活下来成一个傻子,要么直接缺氧死在妈妈肚子里。
如今的包头村虽然到晚上依然没有通行的交通工具,但至少能想办法在手机上打车。
那个年代,到了晚上,找不到车就真没法子。
夏父焦急地打电话到处求人,看有没有人能搞到车送他妻子去镇上的医院。
但那会儿哪那么多有车的人,有自行车的人家都算富裕的了。
是红砂的奶奶方菊来送红鸡蛋的路上,听说他的麻烦,自作主张地抢了村长家的三轮车,一脚一蹬地给他们送过去的。
半夜蹬车的途中,碰上换岗回家的警察,然后才坐上带四个轮子的警车,被人及时送到镇上的医院。
值班的老医生恰好是从市区大医院退下来的,有过这类情况的接生经验。
夏达海这才捡回一条命。
当年的路可不好走,方菊咬牙硬蹬,再蹬个几里路都不用警察送,她自己就把他们送到医院了。
“所以你要只图红砂长得好看,”夏父讲完过去,对他警告道:“我劝你别去打扰人家,咱不能恩将仇报。”
夏达海从来没听父母提起过当年的事。刘女士对李家的人热情,他一直以为他妈就是这么个性子,方奶奶又是个好人。
但为此把他想追李红砂的心,说成光看脸未免太决断,可硬要他讲个跟外貌无关的理由,他也找不出来。
夏达海上学成绩不好,读了书也文化低下,说不出高雅的话来美好他的心动。
“不会的。”他的手慢慢摸向心脏的位置,“我一看见她,一想到她,就这里酸。”
又酸又疼,他怎么舍得。
好比莎士比亚,还是那谁,反正是个白鬼写的叫《圣经》的玩意儿里面,说的夏娃和亚当。
李红砂就是他的夏娃,一见到就骨头疼。
不比刘女士一直想让夏达海给李家当上门女婿的想法,今天夏父才算真正同意了儿子去追李红砂。
当初夏达海安稳出生,他是想让夏达海认方菊做干妈来着。
要是成了,夏达海今天就是李红砂的叔叔了。
但这话说出来,他儿子怕是要炸。
夏父听他扮矫情的话,笑话他:“你就不是搞文艺的料,讲那话。”
“我怀疑就是你小时候缺氧久了,长大才没读书的脑子。”
数落起儿子,夏父跟刘女士一样不留情面。
数落完又叹口气,不知道是叹给谁的。
“不过傻人有傻福,你小时候就相中了好媳妇,长大眼光也没变。”
夏达海攥紧套鱼嘴的粗绳:“怎么说?”
夏父在地上捡了根野草戳水桶里的鱼:“小时候带你去李家拜年,还没给人磕头呢,刚进院儿里,你一眼就瞧中站槐树下看窗花的红砂。”
“把老子手一挣,上去就咬住红砂的脸蛋儿。还挺会挑,专咬人长了痣的地方,留豁大一圈牙印。”
夏达海面生赧意:“红砂呢?她是不是讨厌我了?”
“那倒没有。”夏父扔了野草站起身,仰天回顾过去,“红砂一个劲儿地哭。她小时候爱哭得很,你不安慰就罢了,还偏要像个地痞土匪,拉住她胳膊不让她跑。”
“说什么……咬过一口,就是你的了。”
那是刘女士偷吃夏达海零嘴时常唬他的话,没想到会被这小子用到这上面来。
“红砂被奶奶抱去哄。哭过后以为只是你当下饿红了眼,听了你道歉,就原谅你了,还拿自己的糖给你吃。”
夏父讲完过去,想转头看儿子的反应。
偏头过去,院里哪还有人。
夏达海早跑了。
拎着鱼敲李红砂家的院门,夏达海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着。
铁栓发出生锈的摩擦声,门拉开,他把鱼递出去:“给,杀好了的。”
李红砂不敢碰滑溜溜的鱼身,擦过他粗大的手指,扣住绳圈接过:“谢谢,麻烦你了。”
夏达海把手垂回身侧,蹭了蹭裤腿。
李红砂盯住死鱼的眼睛,眼青眼白,了无生气,泛着腥味,忒吓人。
看一眼就不想看了,目光往前移,落在夏达海身上。
他似乎是一到家,就去给她杀鱼了,衣衫没换,湿漉漉地贴在他身上。
往上,两胸之间沾了一点儿粉红的血渍。
李红砂眨眨眼,说不清自己的想法,想问就问了:“除了鱼,你还会杀别的东西吗?”
夏达海正望着她眼尾下的小痣出神,听见她说话,先愣了下,脑子再过一遍,他下意识撒谎:“只会杀鱼,农家乐里有专门处理这些的帮厨大哥。”
夏达海不愿李红砂因为杀鱼的事,害怕起他来。
他们小的时候,他咬过她一口,估计在她心里,他就是个凶残的莽汉。
事实上李红砂根本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她那会儿才多大,还不是记事的年纪。
夏达海对她来说,就是同乡的陌生人,因为上一辈的关系,这几天才相知相熟。
李红砂听了他的回答,心里涌起股微不可察的失望。
她也说不上来这点失望源自哪里。
一直观察她脸色的夏达海注意到了,红唇微掀,亮出一颗犬齿,舌尖紧张地扫过齿尖,润过干涩起皮的唇:“我,我以后可能会学。”
他不敢太笃定,万一她不是因为他不会杀鱼以外的东西失望呢。
李红砂怔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你快回去把衣服换了吧,虽然是夏天,但一冷一热容易感冒。”
牙齿咬住唇内的红肉,下了点儿劲才把高兴到冒泡的心情压了下去。
真好,她在关心我。
“我也要回去把鱼放冰箱里。”
夏达海自动忽略了这句:“好,你快进去吧,外面热。”
关门那刻,李红砂想起件事儿,把只剩道门缝的木门猛地拉开。
夏达海还没走。
李红砂顿顿,觉得这个问题问出来很没道理,就用鞋尖踹了踹木门的门槛,把决心踹出来:“你……”
夏达海的唇角被一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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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慢慢牵起。
“今天晚上会洗澡吗?”
笑容僵在脸上,神经质地抽了抽。
夏达海回到家,一如往常地生火做饭,吃饭洗碗。
刘女士和夏父都感觉出他的不对劲,但知道他下午去了红砂那儿一趟,不对劲多半跟红砂有关,他们就没管。
到了今天洗第一次澡的时候,夏达海蹲在浴室里,看了圈家里的洗浴用品,琢磨李红砂问的话。
你今天晚上会洗澡吗?
他抬起手,朝身下嗅了嗅,没什么味儿。
但听说养狗的人闻不出来狗味,是不是养鸡鸭鱼猪的人也闻不出来鸡鸭鱼猪的味道?
夏达海不洗了。
他换了件衣服,去菜市场的几家超市里转悠。
到办过会员卡的那家超市,员工向他推荐了一款刚进货来的沐浴露,说很适合他这类人。
“十六合一呢,不只能洗头洗澡,还能刷牙、洗碗、洗衣服……”
夏达海不管这些,他不耐烦地打断推销:“好闻吗?”
他就这一个问题。
员工打开了瓶盖:“你闻闻。”
夏达海买了这瓶十六合一回去,他闻过了,味道很清新,是淡淡的薄荷味,但又没薄荷那么辛辣。
就像红砂送给他的薄荷糖。
这个瓶子背面,也写着他看不懂的外国字。
李红砂晚上还是吃的泡面。
她能做点儿小菜,但根本没做过鱼。
况且那么肥美的一条鱼,恐怕有三四斤重,就算她会做,一个人也吃不了。
农村的人可能会把菜放冰箱端个几天,直到吃完。
李红砂最多冻两天就不想吃了。
不仅会腻,还容易闹肚子。
隔壁飘来菜香的时候,她甚至不耻地想,要是每到饭点,她就是刘姨的女儿就好了。
这样就可以随便吃别人家的菜。
李红砂虚弱地趴在床上,高估了自己对泡面的忍受力。
挺香的泡面,她竟然吃两顿就腻味了!
倒是一点儿没想起,搬家前在城里,她借口忙已经连续吃了三天的泡面。
电脑的光就在脑后亮着,她一点儿“上班”的想法都没有。
闭目养神好一会儿,对面的水声穿透白墙落进她耳朵里。
哗——哗——
像风吹过一片薄荷田,叶子相撞奏出世上最和谐的音调。
李红砂的动力在这点儿声音里渐渐恢复。
她转过头,侧脸枕在手臂上,用一只手慢悠悠地敲字。
他将杀戮看作朝圣,尊重又虔诚。
动手前,农家乐会被一股淡薄的熏香萦绕,那是木质香,是森林的芬芳。
靠坐在浴桶里,掬一捧清水,他看着晃荡的水,像是饮下了一只动荡的灵魂。
夏达海洗澡头回用上了女人爱用的玩意儿,据卖东西的人说,这个叫浴球,搓澡用的。
打上沐浴露后,用这个从头搓到尾,能把缝里的泥都搓干净。
夏达海不信这玩意儿能有这么厉害。
但他还是买了。
也许红砂洗澡也会用它。
搓了一遍淋水,身上不滑,但头一次用沐浴露,夏达海总感觉没香皂洗得干净。
抬手闻了闻周身的气味,十六合一的薄荷香还没留在他身上。
夏达海拧开水龙头,往沐浴球上倒十六合一,洗第三遍澡。
他在浴室里快待一个多小时了,门外刘女士在心疼地拍门。
“你洗什么东西洗这么久!水不要钱啊!”
夏达海充耳不闻。
他只想洗干净,洗得没有汗,洗得香喷喷。
7. 第 7 章
李红砂今早接到奶奶打来的查岗电话。
也不管昨晚睡得多晚,她坐起身靠床头上用力咳嗽,把嗓子里的倦意都咳没。
“喂,奶奶。”
只听一声,方奶奶就立马拆穿了她:“别装了,昨晚又熬夜了?”
李红砂不认只笑。
方奶奶人在京鸡市里,太远了,管不到她这边来。
就是想管也没用,李红砂就爱干这个,干出病了也干,谁管得了。
方奶奶想着最近和大海妈妈打的几通电话问:“大海给你换的灯泡钱,你给没有?”
李红砂如实说:“我给了,他们没要。”去还铝饭盒的时候给的,夹在花茶包里,被看了出来。
后面钱不仅没给出去,还在那儿吃了顿饭。
她实在不擅长周旋人情方面的事。
方奶奶又问:“大海是不是给你送了东西?”
李红砂诧异地瞪眼:“送了,送了条鱼,奶奶你怎么知道的呀?”
送东西的人肯定不会亲自说这件事。
奶奶不告诉她:“这你别管,我有我的耳目。”
“是是是……”李红砂被子一掀,倒回床上。
方奶奶打电话来,不光是查岗,还要下命令,她教这个在城里待久了,不懂乡下规矩的孙女儿:“你今天把鱼拿出来做了,再弄些小菜,请你刘姨他们过来吃饭。”
李红砂有想过,但请人吃饭哪有那么简单,她扣扣被角:“我做不来鱼。”
奶奶不听她的借口:“让大海教你。”这小子乐意得很。
说罢,不等她推脱,立马挂了电话。
“哪有请人吃饭,还让人教做饭的……”李红砂不高兴地念念。
没多久,手机上传来奶奶发的短信,短信内容是要她买回家的菜。
“金针菇、莴笋、豆腐、豆皮……”李红砂挨个数过去,脸越数越苦。
她不排斥请夏达海一家过来吃饭,这是在奶奶说之前就有过的想法。
夏家的人在她回来这几天里,帮了她好多忙,请客吃饭疏通疏通关系是应该的。
李红砂有想法没实施,苦恼的是厨艺。
她做饭不算特别好吃,像夏达海能开农家乐的水平,也不会特别难吃,是能入口的程度。
奶奶发来的菜里,让她拿去做凉菜、小炒,她能做一桌出来。
但远远不到能请客吃饭的地步。
请人来家里做客,必须要有主菜。
做主菜就要用到夏达海送来的鱼。
李红砂能切肉,但就是不敢切鱼。
鱼放在案板上,就一定会看见它侧边的眼睛,直视过去很恶心,令人胆寒的地步。
比起切鱼做鱼,李红砂更喜欢做一个吃鱼的人。
她躺在枕头上拍了拍脸颊,奶奶的话不能不听,她就再睡五分钟,五分钟后就去菜市场买菜。
李红砂昨晚就着夏达海洗澡水的声音,行云流水地写了好多字,睡觉时间比以往早很多,今天白天不用特地补觉。
但老年人觉少,奶奶这通电话六点半打来的,这对李红砂来说,只睡了五个小时。
远远不够她需要的睡眠量。
李红砂趴在枕头上,眼睛眨了眨,缓缓闭上。
旋即隔壁咯吱两声,开了院门,夏达海从家里出来,这个点相对平常晚了一个小时。
他昨晚做了个很香的梦,早上闹钟响了,不由自主地在床上多眠了会儿。
然后第二个闹钟、第三个闹钟、第四个闹钟……每隔一段时间响一个,彻底把他叫醒。
自营店看着比朝九晚六上班的人赚得多,说出去还是个老板,但不比日常上班轻松。
这年头不像后面几年,暂时没有单休、大小周的说法,城里人上班周末是属于自己的,而夏达海只有晚上属于自己。
他得起很早采购新鲜蔬菜,农家乐开垦出来的田地能种的菜有限。
还得去店里打扫卫生,腌制准备客人预定的肉。
走到李红砂院门口,天蒙蒙亮,山村盖一层云雾作被,同屋里那个姑娘一块儿睡着。
夏达海就在木门前停了会儿,笔直地站着,活像李红砂第一次见到他那会儿,幻视出来的枝干横生的大树。
不像前两天,今早他精神饱满的一双眼,半点儿没偏向李红砂睡着的那间屋子的青窗。
夏达海盯住他要走的那条路,像只迷路的游魂,悬在此处,从旁的角度看判断不出他此刻是个什么心境。
只在他再度抬脚那瞬,能从后边儿,瞧见他微红的耳廓。
约莫九点左右,早市快结束,李红砂堪堪转醒,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蹭了蹭,手伸长了在床上胡乱摸着。
摸到她的手机,拿到枕头前,摁亮,抬头,屏幕的荧光照在她脸上。
睡眠不好的人起来,眼睛容易干,李红砂用手揉揉眼睛,才看清屏幕上的时间。
瞬间一激灵,顶着空调被从床上立起来。
说“完蛋了”的时间都没有,李红砂手忙脚乱地套好拖鞋去洗漱,然后拿上钱包和手提袋,匆匆跑出家门。
奶奶发来的短信末尾,说了今天是包头村的赶集日。
平常时间随便哪个时候出去买菜,总有买得到新鲜菜的地方。但赶集日不同,稍微去晚一会儿,就被爱赶集的老头老太太们买走了。
李红砂紧赶慢赶,抵达菜市场入口时,有些人已经背着背篓往回家的路上走了。
她一路跑下斜坡,几个人驻足打量她,似是觉着眼熟,却又没认出这个生面孔来。
李红砂上初中后就没怎么回过老家了,村里的人听说方老太太的孙女回乡,但都没跟这个风风火火的女孩儿对上号。
还是卖菜的阿姨把她认了出来,扯下塑料袋双手一拍,惊喜地笑了声:“这不是红砂嘛!”
李红砂拿着一根莴笋愣了几秒,冲不认识的阿姨笑了笑。
“怎么突然回来了?你奶奶不是说你在京鸡市的出版社工作吗?”阿姨给她称了重量,抹掉了价钱的零头。
李红砂难以招架热情,把刚选好的菜和她手里称了重的做交换:“我,我要写一本书,所以回乡下看看。”
“我懂我懂。”阿姨随手抓了两颗西红柿给她放里面,“写书的人都要找感觉。这西红柿今天刚摘下来的,新鲜得很,拿两个给你回去尝尝。”
李红砂接过后道谢,数了几张钱递出去,阿姨补回来几张整钱。
买了东西往回走,有些经过她身边的人,听了卖菜阿姨的话和她打招呼。
问她现在毕业还是工作了,在哪儿工作,她奶奶在城里住得怎样……乡下的人好热情,李红砂挤出人群后,身上竟出了层薄汗。
同样是拥挤的人群,放在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之下,反而没那么不容易叫人接受。
李红砂带来的手提袋不够大,去奶奶的老熟人那里买菜,总有人认出她来,送她点新鲜玩意儿。
甚至去超市买调味品,收银的姐姐绕进里面给她拎了壶酱油出来,说是他们自己做的,奶奶在乡下住的时候,经常来他们这里打酱油。
这回不收她钱,让她带回去尝尝。
到手的东西比清单上的多。
除了手提袋,李红砂手里还提了几个塑料袋,变形的袋子将她的手指勒出红痕。
爬了斜坡上去,出了菜市场,到一个三岔路口。
李红砂看见一辆小巴车停在路边,突然想起夏达海开的农家乐离停车的地方不远。
她颠了颠手里的口袋把菜拎稳,调了个方向朝蛮香农家乐走。
请客这事儿在手机上说也行,但她都出来买菜了,必定会路过人家工作的地方,不亲自去问不合适。
农家乐喷了红漆的木门大敞开着,还没到中午,院坝里就坐了几桌人。
他们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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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而是坐一边,看几个汉子追着一只黑毛猪跑。
城里来的客人不常见到这副画面,拿了手机出来拍。
有还没到的客人,预订了需要用到黑毛猪猪肉做的菜。
店里的猪肉用完了就得现杀。
夏达海亲自选出来的这头黑毛猪是他圈里最野的一只。
看不上圈里配种的母猪,撞破他的猪圈好几次,奔向山野寻找自由恋爱。
有些猪见了它特立独行的作风,纷纷效仿,借它开出来的洞逃避被吃的命运。
夏达海时隔几天修一次猪圈,找一次走丢的猪,早就烦了。反正留了种,趁这个机会把这个麻烦噶掉。
李红砂看那头黑毛猪圈着绳圈拉几个汉子到处跑,站在门口不敢贸然进去。
视线在几个脱了上衣的男人脸上转了几圈,她寻摸夏达海的身影。
没找到。
正要离开,就见店门阴影下走出一个叼烟的男人。
他信步到一个汉子面前伸手,大叔喊了声老板,把手里的杀猪刀放他掌心。
夏达海攥了刀往前走几步,走到凭一己之力制衡两三个汉子的黑毛猪前面站定。
他比用绳子拉扯黑毛猪的几个员工都要年轻,但脚步沉沉地走过去,气势比哪个汉子都足。
咬着烟的嘴角上扬着,不知道是不是在笑话他手底下的人连头猪都对付不了。
笑意染上眸子,阳光让黑眸一闪,就见方才还死命挣扎,妄图逃脱桎梏的黑毛猪一瞬不动了。
像是吓懵了一般,又或是在觑男人下一步的动作。
但就这一瞬的呆滞,夏达海手起刀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黑毛猪被放了血,凄厉地哼叫一声,轰然倒在地上。
夏达海把刀给了旁边的人,眼睛将这头黑毛猪从头扫到尾,盘算这送哪个部位的猪肉给李红砂。
刚杀的猪肉最新鲜,黑毛猪又是猪里面最好的一种,给不爱出门,晒不到太阳,把自己在家里闷得娇娇弱弱的李红砂补身体,最合适不过。
昨天送了白鲢鱼过去,夏达海其实心里也没底,不确定小姑娘会不会收。
但李红砂不好意思收,他就不好意思见她,带着愧疚的不好意思。
这都要归咎于昨晚做的那个梦。
夏达海匮乏的知识储备,找不到恰当的词去形容那个梦。
对他来说很美,美得今天杀猪都很有力气。
可要是哪天被小姑娘听去了,估摸要大发雷霆,扇他巴掌骂他下流,不要脸。
虽然想想被李红砂扇巴掌的画面,是挺爽的。
夏达海觉得,归根结底还要怪他爸没事跟他说什么小时候的事,说他咬过李红砂脸上的红痣。
爹的,小孩子家家吃真好!
包头村有照证件照的地方,但不是正儿八经的照相馆,照相不好看。
包头村的人都不爱照相,时间跑着跑着就过了,没有给岁月留痕的想法,也就没人把李红砂和夏达海之间的乐事拍下来。
夏达海被夏父勾出瘾,到了晚上,难免情不自禁地想象。
想象当初那个牙印是个什么样子。
他想象力不好,远不如写小说的李红砂,脑子里琢磨半天,模拟出来的还是李红砂现在的脸。
瘦瘦的瓜子脸,却长了点城里人说的那种苹果肌,上面软软一层肉,坠一颗红红的朱砂痣。
像寿席上老人家吃的寿包,红尖尖儿上凸一颗豆沙出来。
引人去舔,去咬。
想着想着,夏达海睡着了。
梦里他的一圈牙印包围那颗小痣,那块肉更像苹果肉了。
水淋淋,红彤彤的,往上,那双水汪汪的含情目谴责地看着他,她嗔怪。
“轻点儿。”
哪儿轻点儿?
夏达海的心脏受不住,把他跳醒了。
醒来一低头,事不好了。
8. 第 8 章
李红砂无瑕去想夏达海跟她说过的话。
无意间撞见他神情平静地手起刀落,杀死一只猪的画面,李红砂从那柄滴血的刀看向他右手手背上还未好全的疤痕。
一点血液喷洒在上面,那疤痕活了,仿佛在她眼底撕开,成一个全新的刀口。
靠近正午的阳光把人的影子缩得很短。
迷途的羔羊走进农庄,听不见其中磨刀的声响。
他敲了门。
磨刀的手顿住。
羔羊开口询问。
屋里的人在黑暗中举刀,刀背翻转发亮。
映照老板沉静的眉眼。
李红砂无端兴奋,她自己也搞不懂,看一个男人野蛮地杀猪,血流如注,腥气扑鼻,有什么好兴奋的。
但她的心脏就是猛烈地狂跳起来,体内的肾上腺素四处游走作用。
一时分不清是怕多一点儿,还是兴奋多一点儿。
李红砂眼睛不眨,专注地注视着夏达海的一举一动。
她看男人抬手取下了唇间的半支香烟,不知道他抽的哪一种,烟身细长,带一点花纹的反光。
李红砂回顾前几次与夏达海接触,他身上并没有明显的烟味。
要么抽得不多,要么这烟的款式就是味道不浓的那种。
在她凝视的目光里,夏达海动了握过杀猪刀的那只手,他似乎并未注意到手背刀口上的血液,毫无所觉地用带血的手背蹭了蹭脸颊落汗的地方。
宽大的手落下,再度出现的脸颊晕开鲜红。
李红砂有一瞬以为自己失聪,只能听见耳里的鼓膜在轰隆作响,咚咚——
擦过汗,夏达海突然转了头,视线猝不及防地,与门口拎着好几个袋子的李红砂撞上。
嗵嗵——
他睁圆了眼,仿佛出现了幻觉般讶异。
有员工给他递来了湿毛巾,夏达海被毛巾短暂地转移了注意力:“给我湿毛巾做什么?”
员工的笑带着点儿讨好和打趣,他不言语,只用手指了指脸颊的位置。
夏达海纳闷地抓起毛巾擦他指的地方,擦完放下毛巾一看,红的。
他慌了,忙扭头去看大门口的李红砂,小姑娘不知道在想什么,似是吓愣住了,站在原地不眨眼不说话,也不动弹。
夏达海咽了口唾沫润嗓,喉结紧张地滚了滚,而后抬脚朝李红砂走去。
他也没料到刚撒的谎,今天就被拆穿了。
还是在脸上沾着猪血的时候,被李红砂瞧见。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又看到了多少。
夏达海惴惴不安地走到李红砂面前时,小姑娘依旧没有主动开口,他便伸手,自作主张地把她手里的一堆东西接到自己手上。
然后轻轻地说话:“今天出来赶集了?”
李红砂半张着唇:“……嗯。”没立马发觉手里的菜没了。
夏达海不动神色地扫一眼她的指尖,果然被这些绷紧的塑料袋勒红了,指头充血似地肿胀。
他轻柔着嗓音问:“要不要进来坐会儿?天太热,进来喝口水。”
被路过的帮厨听见,走过几步都要停住脚,回头看看他老板抽的什么疯。
夏达海这个人有很多面,在父母面前呆愣刻板,说不来好话地用行动尽孝;在员工面前,就是平时不说话,一说话就吐刀子的凶悍老板。
蛮香农家乐上上下下,就连种菜的都被他骂过。
不过骂的也都是他们没做好的地方。餐饮业开在乡下,聘请的员工就多是乡下人,不太注意细节,平日在家里怎么做饭,在农家乐就怎么做。
被夏达海骂了几回,才改过来,倒是从来没扣过他们的钱。
他虽年轻,老板的威望却早已深入人心。除开骂人的时候,夏达海通常很沉默寡言,不常有人敢上去搭话。
接待一些健谈的客人,也都让他们这群员工里最会说话的小伙子去。
他只管闷头干事。
这般柔柔弱弱,冲小姑娘卖乖的声调,帮厨是头一回听。
听了逃一般地往店里跑,问择菜的大娘,老板对面的人是谁。
择菜大娘朝外抬眼:“哦,方菊家的孙女儿。”
“他俩好上了?”
“怎么可能,人孙女在大城市工作呢,怎么看得上咱老板这种粗汉子。”
帮厨戴上厨师帽把汗湿的碎发掩住,他看未必。
夏达海焦灼地等待李红砂的回应,如同被人剜了心脏放在锅上煎,他想挽救自己的心,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人烹炸煎煮。
骂他骗子也好,打他一巴掌也好,别不说话呀。
李红砂被流转的太阳光刺了眼,眼睫垂下,这才回了神。
她倒不是因为夏达海骗她,除了杀鱼别的都不会杀而生气,才不开口说话。
李红砂生活里记性不好,好似被她书里的剧情占据了大部分脑容量,没多余的空间留给现实。
她半点儿没想起夏达海撒的谎。
她只是在失神,夏达海杀猪那会儿,要是跟其他汉子一样,脱了上衣就好了。
血说不定不只在脸上。
听见夏达海问她要不要进去喝水,李红砂想回句不用,动动舌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喉间的干涩,她轻咳一声:“不用了,我来这里是想请你带刘姨和夏叔,晚上来我家吃饭。”
夏达海一愣:“吃饭?”
“嗯。”说话间,李红砂弯腰要把他手里的袋子拿回来,“你们是我奶奶的朋友,这些天我又承了你们太多恩惠,招待你们是应该的。”
“就是我做饭水平一般,你们多担待。”
夏达海何止担待,现在就是让他直接吃生的,他都愿意。
红砂不仅没怪他撒谎,还要请他吃饭。
夏达海心花怒放,高兴得嘴角在李红砂弯腰说话的时候,抽搐抖动了两下。
在李红砂手要碰上袋子的一刻,夏达海倏地后撤了下,看着李红砂往耳后顺了下头发,困惑地抬首看他,他攥紧手:“袋子重,我送你回去。”
不带客气商量,不容置喙。
李红砂直起身子,盯着夏达海面无表情的脸。他好像大半时间都很木讷,即便是在帮人忙做好事,说话的语气也硬硬的。
她没听出来夏达海方才询问时故作柔软的腔调。
也许带着些无法说出口的滤镜,夏达海在她眼里是个比较冷硬的男人。
尽管他的骨相并非如此,他粗糙地活法完全中和了这点,整个人走在外面,让人不好接近。
李红砂有时会对他蓦地生出害怕的情绪,同时又因为这点儿害怕,不知不觉地被他吸引。
“不会麻烦到你吗?”李红砂问,“我看你刚才在忙。”
夏达海沉浸在杀猪的画面果然被她看见的懊悔中,闷不做声地摇摇头。
李红砂兀的有些愧疚。
在这些复杂的情绪之外,夏达海其实是个好人。
很好很好的人。
她不该不分小说和现实地戴有色眼镜去看他。
这个好人不由分说地把李红砂手里所有东西接走了,接着放慢步子走在李红砂身侧。
夏达海已经知错,撒谎是男人的劣根不该有,李红砂没提,他也该主动道歉。
于是走出去没多久,他没点儿预警地直接说:“对不起。”
李红砂稍一顿,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为什么道歉?”
“我骗了你。”他把她压根没记下来的话,当做正经事看,“我说我除了杀鱼别的都不会杀是骗你的。”
“我不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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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鱼,还会杀猪、杀鸡、杀鸭……好多我都会。”
李红砂把他的话细想了下,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找到那天的对话,不清楚自己这会儿该夸他好厉害,还是说没关系。
她稍作侧首,想根据他的表情来判断接下来该回应的话。
不过可惜,夏达海脸上依旧没多余的情绪反馈,他像是除了不擅长笑以外,任何情绪上的起伏都不会正常表现。
李红砂能捕捉到的,只有他微微拉平的嘴角。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放得更慢,夏达海为了迎合她,不让她追着他的步子走,减小了步幅的大小。
这也让他不外露的想法在李红砂眼里变得清晰可见。
为了印证猜测,李红砂试探性地抓住他撒谎这点不放:“为什么骗我?”
她一副记得他说这话的模样。
落进夏达海耳朵里,就是李红砂不愿翻篇在生气,在难过,他只好实话实说:“我担心你害怕我。”
他果然是在紧张。
很反差。
不知怎的,李红砂心里那块不知名的地方,被夏达海此时的表现戳了下。
李红砂隐去愧疚,决定把这个特征写进小说:“没关系,会做这些事很厉害,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害怕你。”
夏达海提着一堆菜,脚步差点儿因为她这句不走心的夸赞加快,他暗自压住,在李红砂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快咧到了天灵盖。
她说不会害怕他。
只要李红砂再次抬头,刚才被夏达海戳软的地方,又会噌噌噌地硬回去。
沿着马路下去,走过几处田埂就到村民住的地方。李红砂找钥匙开门,夏达海就在看自家上了锁的院门。
在李红砂打开院门那刻,他也倏然想起:“我爸妈好像出去了。”
李红砂走进院里,接了部分塑料袋,领他进堂屋把菜放吃饭的圆桌上:“是吗?什么时候回来?”
刘姨和夏父,一个爱玩麻将,一个爱钓鱼,都是费时间的玩乐。
但吃饭应该还是要回家的。
她给夏达海倒了杯水过来。
夏达海却端着水杯,搓搓指节:“我也不清楚。我才想起来,今天我们家有个亲戚过寿,他们去城里吃席了。”
他偷窥李红砂的脸,懊恼吃席这么小一件事,他怎么就不留一个人在家里。
比起刘女士和夏父,李红砂跟他单独待一起吃饭,肯定更不自在。
夏达海对李红砂单独留他吃饭这事儿不抱期望。
“要不下次吧……”
“没事啊。”李红砂跟他同时开口,“你和我一起吃饭也是一样的,吃完还可以打包一些回去。”
她指着桌上的菜:“这么多菜我吃不完,夏天的菜有冰箱也不能一直放。”
除开今天,李红砂找不到别的时间请夏家的人来吃饭,不说稿子的事拖一天就少一天灵感,就是单独请人吃饭的勇气,错过时机也不会再有了。
夏达海在她说话期间一直盯着她的脸看,看她的眉毛,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当然还有那颗特别的小痣。
看眼前的人是不是跟他梦里的人重合了。
周边有没有重影,他是不是还在做梦。
似乎只有痛觉才能让他清醒。
夏达海掐着大腿,神色自如地喝光杯里的水,把杯子还回去:“好,我会提早过来。”
出了门他给刘女士和夏父发消息,让他们这次吃了晚饭回来,他晚点帮他们叫辆车。
以往刘女士和夏父进城里吃席,都不会吃晚上那顿,过了下午四点半,不好坐回来的车。
夏达海平时在农家乐忙,他们也尽量不麻烦他。
这次收到他的消息,联系李红砂这边一琢磨,二人前后回复。
准了。
9. 第 9 章
下午要准备晚上的大餐,匆匆买了菜回来,简单清洗一顿忙活,李红砂没力气做简餐吃。
蹲在冰箱边的墙角找合口味的方便面,她选了麻辣排骨的口味出来,站垃圾桶旁边撕了包装,拿去接热水泡。
家里有条件,她也不想换成口感更好的煮泡面。
老家没有她在城里买的那种泡面锅,用铁锅煮了不能端着锅吃,事后还要清洗,很麻烦。
泡面就只需要洗一个碗和一双筷子,也不用开火,轻松得多。
在李红砂吃泡面这段时间里,夏达海在蛮香农家乐,给午休的员工们做了道正儿八经的麻辣排骨。
这是要端上桌的最后一道菜。
今天排班的员工们围坐一张大圆桌,上面摆了紫菜蛤蜊汤、番茄葱花炒蛋、糖醋酥肉,最后的麻辣排骨上桌,帮厨的鑫成更是笃定了自己上午的猜测。
老板绝对跟方菊家的孙女有点儿什么,就算没有,老板也是想跟人家有点儿什么。
不然不会做一桌子好菜出来。
蛮香农家乐的福利待遇,是包头村的农家乐里面最好的。
工资按排班日结,员工都有足够的休息时间。虽然不包住,但包吃,一天三顿都包。
而且乡下的人在附近都有自己的房子,大都不需要住处,吃也只吃早上和中午的两顿。
员工餐和来农家乐玩的游客们点的菜差不多,没有高低之分。不过大家挺关心夏达海这个大学毕业自己创业的小老板,做员工餐的饭菜都是游客们用剩的,干净的。
通常是帮厨小哥和大娘做饭,老板不常给员工下厨。
只有碰上高兴日子,夏达海才会进厨房抡勺。
过了农家乐最艰难的日子,游客们想吃老板做的菜,都得提前预定。
今中午夏达海亲自下厨了,鑫成有眼色,开了瓶冰饮料倒杯子里,放夏达海手边。
夏达海见不是啤酒,便受了他的好意,把雪碧喝了干净。
下午要去见红砂,不能满身酒气去见。他今天一个上午,再累也没抽一支烟。
鑫成愈发觉得这就是认了的意思。
今天高兴。
高兴在哪?
在上午来的小姑娘。
鑫成自作主张地跟夏达海碰杯,碰了也不说话,就用一双满带揶揄的目光瞧人家。
仿佛夏达海现在就已经心想事成了。
夏达海懒得说他。
鑫成年纪小,家里情况不好,上学跟他一样成绩不行。
初中夏达海参加了中考回学校收拾东西,看见有人欺负鑫成,顺手帮了把。
然后就被他缠上,认他做大哥。
后面鑫成去读了职高,学了做饭的手艺,听说他回乡创业,非要跟他一起干,就在他店里做了帮厨。
从大哥到老板,鑫成一直很听话,对夏达海的态度恭恭敬敬的。
就有些时候,夏达海身边但凡出现个年龄跟他差不多大的女生,鑫成就会开始磕CP。
夏达海认为鑫成现在的女朋友要负一半的责任。
鑫成女朋友是画画的,在围脖上粉丝特别多,全是CP向的插画。
俗话说,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夏达海由着鑫成去了。
今天赶巧周末,来包头村体验采茶的游客又多了一番,蛮香农家乐忙了些。
夏达海洗碗的时候在考虑几点去李红砂家,鑫成似乎看出他的心事,带一双沾满泡沫的手,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身边。
鑫成自告奋勇:“老板,你下午要是有事,店就交给我看着。”他也只是猜测,上午老板和方菊孙女说的话,他只听到了前半段。
夏达海有些嫌弃地推开他,拿水槽边的肥皂洗手上的蒜味。
鑫成不泄气,把手上的泡沫冲干净,又巴巴地凑过来:“真的,我保证把店看好,不摸鱼,也不要加班费。”
夏达海不是不信任鑫成的工作水平,他在担心去太早了,李红砂还没忙完,没空招待他,事后认为自己没做好,躲家里愧疚。
他去帮忙换个灯就给他送糖,还把灯泡的钱夹花茶里送过来,小姑娘看着就像会钻这种牛角尖的人。
鑫成见老板好半晌没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大胆猜测:“下午是不是要去哪儿做客?”他机灵,故意没点明李红砂的名字:“要不老板你就提前一个小时下班,正好有时间买点水果拎上门。”
夏达海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个办法。
这样时间不早不晚,买西瓜一类的水果,还可以借口当饭后甜点,需要提前放冰箱冰,所以他就早到了。
夏达海抬手沉沉地拍了两下鑫成的肩膀。
鑫成兴高采烈,知道老板这是允了。
李红砂吃过泡面之后,打电话骚扰会午睡的奶奶,问她怎么做鱼。
方奶奶问她炸还是红烧。
她问哪个最简单。
方奶奶一听就知道没谱,心疼自己留在老家的菜籽油,直接敲定让她红烧:“你把鱼切片裹淀粉放料酒、葱姜去腥,再去坛里抓一把泡姜泡海椒出来煎锅底。”
“掺水煮开,把片好的鱼倒进去就行。”
李红砂问仔细了:“淀粉放多少?食指拇指圈起来那么大的勺子,放几勺料酒?葱姜要多少?哪个坛子是装的泡姜和泡海椒?”
方奶奶听着头疼,她还没午睡呢:“你放那儿吧,等大海来做。”
她完全不顾及祖孙情面,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李红砂双手捧着手机蹲厨房地上,觉得委屈。
怎么又叫夏达海来做。
明明是她请客来着。
李红砂有在城里学过做饭。
卡文或上一本刚结束的休息期,她就会下厨自己做饭,李女士和伍爸爸也乐意见她下厨。
女孩子什么都会点儿,好照顾自己,不容易被人骗走。
但凡事都有过渡期,偏偏李家的人在李红砂学做饭的过渡期里,没多少耐心。
不过也不能全怪家长们没耐心,只消旁观过一次李红砂学做饭,就没人会一直有耐心教她。
不说在她潜意识里留过阴影的夏达海,李红砂算个胆子很大的人,在厨房做饭,什么章法都敢有。
烧油时常常不管锅里、锅铲,或洗好的菜上有水,夸嚓就下了,然后油就四处飞溅。
她胆子大,却又怕疼,不想被油溅得肉疼,就躲老远。
躲着躲着,菜就容易糊,还有就是烫油伤及旁人。
李女士和伍爸爸跟她来了这么几次,就不想再陪她下厨了。
至于方奶奶,她都七老八十了,还是放过她吧。
李红砂现在会做的凉菜、炒菜,都是她多次旁观伍爸爸做饭,形成理论记忆,然后自己一点点摸索出来的。
她炒菜放了油,永远不敢把火开大了。
反正最后出来的东西能吃,那就是成功的。
李红砂旁观做菜多次,总是逃避性地不学伍爸爸做鱼。
伍爸爸喜欢去钓佬手里买新鲜的鱼回来自己杀,刮鱼鳞、刨内脏一手包办,李红砂绝对不会放任自己去面对这些腥臭恶心的场景。
但现在是下午五点半,该炒的菜都炒好了,凉菜也拌好了,她还做了话梅酸橘菠萝果茶。
就差鱼没做了。
李红砂取了鱼放菜板上,闭着眼睛,拿着菜刀自我洗脑。
千万别看鱼眼。
千万别看鱼眼。
大不了先把鱼头切了,夏达海就要来吃饭了。
菜刀要落下那刻,李红砂睁开眼,眼神一凌,院门被人扣响。
夏达海拎着一个大西瓜,还有一袋荔枝站门口,扯扯身上的蓝色短袖外衫衣摆。
来之前,他洗了个澡,换了件衣服,确保万无一失,才带着下午刚买的水果上门。
夏达海现在一天能洗好几回澡,有时在农家乐洗,有时回家洗。
只要花洒打开,一场澡不搓个三四次,他不会关水。
夏达海身上的味道,如今已经被十六合一沐浴露的薄荷腌入味儿了。
李红砂拉开院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清爽的薄荷香。
香味窜进鼻腔,把她被鱼腥味侵染的大脑拉回清醒,整个人犹如站进一片薄荷田里。
下意识地,李红砂朝夏达海的方向前倾了点儿身子。
夏达海的注意力难得不在李红砂脸上,他空出手指一旁:“怎么拿着刀出来?”
两人的视线随他的话都往刀上挪。
这柄菜刀不是农村人常用的方形,它带尖,还未落下的太阳把尖端照得发亮,闪烁反射出危险的光芒。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出来打劫的人。
李红砂回神过来,把身体立回原地,双手捧着菜刀递到他跟前,头埋下去说来惭愧:“虽然麻烦你不太好,但是……能请你帮我做鱼吗?我不太会。”
到底还是听奶奶的,等来了夏达海。
像骑士跪地接下女王的受封,像奴隶从领主手上重获自由,夏达海宛如被李红砂委以重任,郑重其事地接走她手里的菜刀:“好,交给我。”
菜刀被拿走,李红砂就顺势接走他买的水果。
阳光下,夏达海冷峻的眉眼好比入党宣誓那么坚定可靠。
从今天起,夏达海这张笑起来粗糙可怖的脸,在李红砂眼底也没那么不忍直视了。
潜意识里不为人知的阴影尽数消散。
李红砂把人迎进厨房,调料已经备好,夏达海站在一刀未动的白鲢鱼前问:“想怎么吃?”
李红砂想到奶奶说的红烧,但她没有买火锅底料回来,也找不到奶奶说的泡姜。视线在厨房里能用的调料上转了圈,她伸手扯扯夏达海的短袖,声若蚊呐:“清蒸。”
她还是在羞愧请人吃饭,还叫客人下厨这件事,但青花椒蒸鱼真的非常好吃:“青花椒蒸鱼。”
夏达海在她说话这会儿,利落地给鱼剖成了两半,把大一点儿的鱼骨去了。
清蒸鱼做起来不麻烦,不用准备太多东西,鱼肉鲜嫩蒸起来也不耗时。
用姜片、葱白、花椒垫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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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过冰箱的鱼要抹一点料酒去腥,再抹一点盐。冷水架一层蒸格放上面蒸,水开再蒸几分钟,关火闷。
出锅后沿碟边摆葱丝红辣椒,淋一圈酱油,鱼面上放青花椒,浇入烧过的热油。
滋滋冒热气,青花椒的淡香萦萦绕绕,不禁勾人食指大动。
除了切鱼,李红砂看完了夏达海做饭的全程,他做饭不仅动作利索好看,处理材料也很干净。
才几十分钟,就把她苦恼了几个小时的鱼做成了一道菜。
切鱼的时候似乎是发现她怕鱼眼,夏达海把鱼眼和鱼头不能吃的部分挑了。
摆盘出来不好看,但她愿意看了。
夏达海端鱼出来,李红砂就给两人摆碗筷,倒果茶。
只有两个人吃,桌上的菜还是快把圆桌摆满了。
夏达海无奈地勾唇:“不用做这么多菜,吃不完会坏。”
李红砂摆摆手:“没事,剩下的,你可以带回家一点儿。”刘姨和夏叔也能尝尝她做的炒菜。
两人的椅子挨得不算近,大概还有点生疏。
李红砂尽量不去注意身边多出来的人,把心思全放在吃饭上。
夏达海观察没错,李红砂确实喜欢吃鱼,她动筷子夹的第一道菜,也是他做的蒸鱼。
鱼肉沾了酱油入口即化,鲜嫩不柴,李红砂吃着眉眼笑开了。
夏达海不会笑,但喜欢看李红砂笑,她笑起来脸颊上的软肉挺起,把红痣高高地架起来,鲜活又可人。
仿佛就着这抹笑,他能吃下三碗饭,这才开始动筷子。
李红砂第一次请客,却也见过父母和奶奶请客的样子,试着和夏达海搭话:“那天我去农家乐,也是你做的菜吗?”
入口的青花椒蒸鱼虽然和她那天点的蒸鱼不是同一种,但用料差不多,吃起来的口感一样。
夏达海放下碗:“是我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会做菜的人大概都是这个说法,不可能做得难吃,就问合不合口味。
李红砂连连点头:“很好吃,我很喜欢你做的菜。”
夏达海听了这句话,不设防被汤汁呛了嗓子,偏头捂嘴咳嗽。
李红砂好心给他递纸,他却恬不知耻地故意用指头贴人家指尖,拿纸巾捂嘴的时候,又偷闻上面有没有她的香气。
再浓的体香都浓不过相印的纸。
夏达海不管,闻着纸香心花怒放。
她喜欢我。
李红砂问夏达海还好吗,给他空了的杯子里倒果茶,夏达海灌下一大口,说好了。
但身上热着。
李红砂吃鱼的基因不知道遗传的谁,她是李家最会吃鱼的一个。
就算是刺最多的鲫鱼也是两三口的事。
更何况刺少的白鲢鱼,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用舌头卷一卷白肉,三两下就把鱼刺吐了。
她吃得畅快,把夏达海的瘾勾上来,学她的样子吃鱼。
不过夏达海没天赋,一大口鱼肉里面夹一两根小刺就把他卡住了。
离方才被汤汁呛没多久,他又被鱼刺卡住,双眼蓄泪,难受地喝水。
李红砂坐得跟他离了段距离,才把他异常的反应看了清楚。
见他喝了果茶不管用,准备用米饭硬咽,她一时心急放下碗筷站了起来。
一只手从下颚上去捏住双颊,强硬地摁开夏达海的嘴,察看他的口腔。
还好刺卡得不深,就在靠近咽喉的内壁上。
李红砂拿了夏达海吃饭的筷子:“鱼刺不深,我用筷子帮你夹出来,你别乱动。”
这么说是怕筷子太靠近扁桃体,弄得他想吐,好让他憋着。
夏达海说不了话,就乖乖地点头。
李红砂这才把筷子伸进他嘴里。
真是奇了怪了。
靠得这般近,他反倒不敢直视李红砂的脸了。
还有那颗他喜欢到无法忽视的小痣,仿佛抬头就能吻上去,他也不敢多看一眼。
紧张得错开视线,去盯她脑后的白炽灯。
这个灯没有烧坏,但也是用了很多年,看过去不会太刺眼,看久了才会觉得眼酸。
“好了。”耳边响起小姑娘变得轻松的声音。
夏达海闭闭眼,眼里虚无的殷红又给他壮了胆子。
李红砂看出夏达海吃鱼的水平就和他堆笑一样,担心他吃鱼又被卡住,便说去厨房单独拿一双筷子出来,把这盘鱼拆了,刺都给他挑出来。
他是客人,她理应多照顾些。
夏达海睁开眼,黑漆漆的眼睛被白炽灯恍出猩红,他满脑子都在想。
她要帮我挑鱼刺,好幸运,她在照顾我……
厨房和堂屋之间进出,只有个门洞,没有特别安装的木门。
李红砂背着门口,在筷子篓里面找干净的长筷洗净,夏达海在堂屋的圆桌边,背对门洞,看那碟他做出来,李红砂说喜欢的蒸鱼。
他失了神智,咽咽喉结,喉里是鱼刺带来的化不开的嘶哑。
“红砂,我可以追求你吗?”
10. 第 10 章
背后传来脚步声,夏达海知道李红砂出来了,她就停在他身后。
他不敢回头。
夏达海不指望一句干瘪瘪,甚至算不得表白的话,就能让李红砂同意他的追求。
他今天带上门做客的,只是一个西瓜,一袋荔枝。他还没有买花,这里也不是需要预约的奢华酒店。
不管哪个地方的女孩儿,这样的仪式感总要给的。
这不是张扬自己的喜欢,而是出于向他人提出请求的尊重。
夏达海一样没准备好。
所以犹豫再三,又带着点儿冲动问出口的,只是一句。
我可以追求你吗?
只要得她首肯,鲜花、饭店,他立马样样准备齐全,大张旗鼓。
取了鱼刺的咽喉在隐隐作痛,夏达海不敢回头,宛如一只只会把头埋进土里的鸵鸟。
脚步声靠近,李红砂走回自己的位置上,拉开稍沉的椅子坐下,端来那碟让夏达海卡了鱼刺的蒸鱼。
抬手挑鱼刺那刻,她真诚又自然地询问:“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唇瓣翕动,夏达海落了轻晃的视线在李红砂的侧颜上。
“没什么。”
他拿起另一双干净的筷子,同她一起挑起鱼刺来。
挑过鱼刺,吃饭再无别的意外。
李红砂属于饭量比较大的姑娘,吃饭大口大口地吃,大口大口地嚼,幸福欢快的吃相能轻易调动旁人的食欲。
相反,夏达海的食欲就一般,至少跟他个子不太相符。可能有幼年经历过脐带绕颈的因素在里面,他的一口饭菜量少又咀嚼得慢,常让人误以为他胃口不好。
但他胃口不好也吃得比旁人多,只是大家都容易因为他的外形,对他的食量造成误解。
桌上的饭菜到最后,其实被两人吃得没剩多少。
好在李红砂在乎送去别人家的饭菜好不好看,提前预留了部分出来,拿新买的铝制饭盒装好。
现在也只有乡下的超市,这种铝制饭盒卖得还挺多。
也许是回乡第一次吃刘姨送来的饭,就是用铝饭盒装的。
李红砂私心认为,这种饭盒装过的饭菜有口味加成,到手会更好吃。
打包好要夏达海提回去的饭盒,李红砂往锅里掺水,准备烧水洗碗。
她叫夏达海去院里的躺椅上坐着,吹吹风,她泡了花茶。
夏达海应了,但单炉灶的螺扭关火一响,他就又进来,把李红砂挤到一边去。
他的动作已经是克制修饰过的轻柔。
奈何他的身躯在身高刚过一米六的李红砂面前太过庞大,只是走进来,占了李红砂的位置,就像挤人一样。
李红砂把手背到后面,不给他洗碗帕:“你是客人,不该洗碗。”
颇有种小孩儿耍赖的感觉。
夏达海忍俊不禁,被她这么一闹,刚才她听漏他请求的失落感,也渐渐消失。
他直接把手伸进水里,借泡泡水搓洗没多少油渍的碗筷:“这几个碗也用不着洗碗帕。”
对上夏达海的执拗,李红砂完全没办法。
洗碗帕落进泡泡水里溅起水花,夏达海眯眼偏头,只能看见李红砂负气去接清碗水的背影。
两人一前一后的搭配,一桌用过的碗筷几分钟就清洗干净。
李红砂去冰箱里拿了冰过的荔枝出来,一边洗手一边剥荔枝的壳,一会儿端院子里吃。
拿了荔枝,冰箱腾出个位置,可以放夏达海买来的大西瓜。
去了塑料袋在冰箱隔层里比划,不切还是放不进去,他叫来李红砂:“要不把瓜肉都切小块放碗里,再进冰箱?”
李红砂看着快跟冬瓜一样大的西瓜,指着靠顶端的一部分说:“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把这部分切给我就行,我喜欢用调羹挖着吃,剩下的你带回去。”
夏达海说行,拿了洗过后,没有蒜味的菜刀过来,精准地比着她画出来的位置就要落刀。
李红砂突然叫停。
“怎么了吗?”夏达海打量了下水洗过的西瓜,他以为是瓜上有他没洗到的地方,粘着泥。
李红砂却提了个奇怪的要求:“能不用砍的吗?”她边说话边比划,动作很可爱。
夏达海本来还在疑惑不用砍的,怎么切西瓜,李红砂还没想到说辞解释,他居然灵光一现,就诡异地跟她的想法共鸣了瞬。
好像一瞬之间,同李红砂的思维重叠了。
他换了个拿刀的姿势,刀尖抵住西瓜外壳:“这样吗?”
说话间,刀片捅进瓜瓤,发出扑哧一声,顺着他用力的方向,裂出一道圆滑的裂痕。
瓜断开了。
李红砂心满意足地拿保鲜膜给瓜瓤遮上,放进冰箱。
夏达海在厨房用洗碗帕兀自擦拭刀上的汁水。
这不叫切西瓜,叫“杀瓜”了吧。
他究竟是怎么一瞬间就想明白,李红砂要看“杀瓜”的呢。
夏达海没想通,李红砂端着碗荔枝在院里叫他出来乘凉。
刘姨和夏叔还没回家,年轻人话不是很多,少了那么点说话声,这处小院落尤为寂静。
乡下的房子不像李家和夏家,恰好的,就挨这么近了。好似某些地方的军区大院,挨家挨户挤在一起。
李红砂和夏达海的上上一辈,都住在山上,大家是一个山队的。村里给每个山队划分了土地,种经济作物,李家和夏家分到的土地挨得近,从山上搬迁下来盖新房,自然就盖得近。
李家是第一户搬下来的,夏家是第二户,两处好位置先占了,其他的就得按分得的土地往里走。
所以这处目前只有李家和夏家的房子,还有田埂往里的河岸对面,倒闭的厂房留下的员工宿舍。
是安静了些。
天沉吹来凉风,把人一身吃饭吃出来的燥热吹散,手边一盏花茶纳凉了,杯里的干茉莉舒展开轻盈的身姿。
荔枝入口甜甜的,冲淡花茶的苦味。
先苦后甜,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李红砂提前搬了两张摇椅出来,是爷爷还在的时候,专门买来跟奶奶一块坐的。
她和夏达海隔一张放茶的小桌子,各躺一边,望着院里那棵老槐树。
风一荡漾,槐树扑簌簌地落下小花。
李红砂看着小花,来了闲谈的兴致:“夏达海,你是毕业就回乡开农家乐的吗?”
冷不丁地开口,夏达海顿了下,傻傻地把当初的境况全说了出来:“也不算。在外面待了半年找工作。”
“我学历不好,工作高不成低不就。大学暑期兼职进过厂,毕业后不想找不到工作又进厂,就干脆回乡开农家乐。”
也是他运气好。刚回来第一年,就赶上京鸡市新市长上任,大力挖掘本市旅游资源,给包头村安了个“天下第一茶村”的名号,把名头打了出去。
夏达海开办不久的农家乐才不至于亏本。
看起来,他比任何创业的年轻人都要好命。
最难的那些日子,村里在他之后迅速开办起更多的农家乐,他的客源被分走大半,入账少了,也不至于给员工发不起工资。
但其中的艰辛有多少,谁都说不清。
夏达海专拣好听的说:“虽然我脑子不太行,但至少有门手艺,加一点运气,好歹没把自己饿死。”
李红砂清楚开一家店远没有他说得这么轻松。
不只是夏达海,刘姨和夏父肯定也出了不少力。
在中国的小地方,一个家里只要有一个人想开店,这家店就会成为全家人的大事。
李红砂算了算把店做成现在这样,要花几年,算了会儿算不出来就直接问:“你现在多少岁了?”
夏达海:“二十六了。”
“二十六事业有成,好厉害。”李红砂丝毫不吝啬夸赞。
毕竟如果夏达海二十二岁毕业,只花了四年时间,就把店经营成现在红红火火,进账稳定的样子,这件事不是任何年轻人都能轻易做到的。
夏达海软了耳根:“这没什么……”天时地利人和,他只不过恰好都占了。
夏达海原先还有些后悔把开店的缘由讲出来,他不清楚李红砂会不会讨厌他学习不行,又吃不了城里工作的苦……
也不叫吃不了进厂的苦。就是他暑期遇到的压榨人的主管,还有他室友背着老婆跟厂里女人搞一起,晚上搞出来那些动静。
他不想经历第二次。
不说出来,又不坦诚,日后李红砂迟早都会知道他不太明朗的过去。
大不了……大不了他咬咬牙,再花钱读个成人硕士。
李红砂不太看重学历这些,她学历很好,但混出来的成绩,在他们学校的圈子里,也就一般般,不值得拿出去说。
她没必要把不同环境造就出来的不同标准,随便套在什么人身上。
“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拥有自己的事业。”这是李红砂的实话。
她出了书,但京北大学文学系出来的学长学姐,哪个出不了书。大家都奔着作协,或者影视改编成名去。
距离达成其中一件,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事业有成,李红砂认为自己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在京鸡市,偶尔陪父母出去吃席,被人问到她工作在哪儿,父母都不好直接说她在家里写书。
只说她在某某出版社工作,亲戚都以为她在那儿做主编。
只有奶奶会认真地介绍她的职业。
老一辈年轻离文字太远,泥土镶嵌十指没处沾染墨水,让她仅仅是提笔,奶奶就为她骄傲。
到处说她孙女是写书的,好像她是庙里创造生命、掌握生命的菩萨。
不是外人看来出名很难,长时间啃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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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人。
夏达海的想法有所不同,他旁听过刘女士和方奶奶的电话粥,李红砂的写作生涯不是这一两年的事。
她从小就喜欢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李红砂正在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既是她的热爱,又是她的事业。
她与它互相成就。
比任何赚钱就是为了做所爱之事的人,少走了几十年弯路。
不过他读书少,夏达海觉得他对“事业有成”的理解过于浅薄,只好不直面这句话:“事业迟早会有,它到来前,你得拥有一个健康的体魄。”
李红砂隐约感觉到夏达海下一句,可能是会让她害臊的话,端了茶盏起来喝茶,掩盖脸上的神情。
下秒,夏达海紧接着说:“我从明天起,每天给你送三餐来吧,泡面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李红砂没留神吸了朵干茉莉到嘴里,杂糅着水呛了嗓子,她轻轻咳嗽:“你怎么知道的?”
夏达海纳闷她居然不知道他会知道:“放西瓜看见的。”
那么大两个混合口味泡面箱摆在冰箱前的角落,想不注意到除非装瞎。
他也不是管李红砂的私事,他现在在李红砂的关系谱里,估计还没他妈和李红砂亲近。
夏达海倒也做不到那么厚脸皮的,八字没一撇,就把自己代入男朋友角色里。
说这样直白,有李红砂羞恼,讨厌他的风险,但事关她的身体健康。
夏达海宁愿她为此烦他:“我们两家关系好,我不收钱,你好好吃饭。”
他只是在乎她的身体健康,小脸那么白,喝多少酱油都染不上色的白。
绝不是他想趁机接触,把人骗出屋来。
他又不是大灰狼。
“我也,也就这段时间这样。”李红砂讲出口,自己心里都没底。
她做饭都看当天有没有出门买菜的心情,吃泡面的天数好像占大头。
“那我就这段时间给你送饭。”夏达海神情认真,不带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瞧瞧多好的邻居,跟她救过他命似的,上赶着珍惜她的命。
做生意的,连钱都可以不要。
多好,多善良。
李红砂完全不敢直视他真挚的脸,这只会让她更难堪,好像她是个对自己身体多不上心的人。
可夏达海做饭实在好吃。
挣扎和羞赧也只有三秒对抗,李红砂妥协道:“好……但我必须给钱。”
几顿饭钱,她稿费够花。
在她看不见的头顶,夏达海乐开了花,咧嘴笑着:“行,我给你打折。”
几句话,李红砂倏然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心情,一个劲儿地给自己灌茉莉花茶。
放了茶盏,夏达海就拿茶壶给她添。
手背相擦而过,两人的距离难免近了些。
见她喝了太多茶水,他呐呐:“晚上做的蒸鱼酱油放多了?”
李红砂不回应。
院门外不远处传来刹车声,有两道年长的声音,说说笑笑地走近。
靠近李红砂的院落大门,又倏地止住谈话声,悄悄摸摸地往家挪。
夏达海坐院子里,腹诽他爸妈演技拙劣。
两个人在门口故作蹑手蹑脚的声音,跟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他撑着摇椅站起身:“我爸妈回来了,我就先回去了。”
“好。”李红砂跟着起来,送他到门口。
关门前,夏达海提醒她:“我们加了联系方式,你明天要吃什么,直接发我手机上。”
李红砂慢慢点头。
送走人,关了院门,听人的脚步渐渐走远。
李红砂靠在木门上,脑子里回顾方才那些不真实的画面。
夏达海好像想追她,送饭这件事也算追求吗?
她给钱了,应该不算吧。
李红砂拍拍涨红的脸,拼命把脑中的画面拉到他“杀瓜”的时候。
鲜红的汁水顺着刀刃流向他擦刀的指节。
她一直认为夏达海的手指很漂亮,一种城里少见的健康美。
他的肤色很深,流汗后却又并非一些男人不修边幅那种脏脏的感觉。
可能是夏达海身上总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薄荷香,让他无时无刻透着清爽。哪怕是汗,也更像健美选手给身上的肌肉上过油那般,亮丽、强壮的美。
浅色的西瓜汁水到了他的指头上,完全失去了自己的颜色。
他仿佛毫无所觉她这个外人的存在,抬手用舌尖舔舐去了指节上的黏腻。
李红砂看见了她笔下的老板。
那个男人似乎正在这个院子里,如猛兽巡视地盘,一圈一圈地转悠。
他竖起手臂,舔舐臂上的血红。
一圈又一圈。
直至血红尽失,他站定于她跟前,咧嘴。
露出一个齿尖都渗着红意的笑容。
11. 第 11 章
六月。
蛮香农家乐开辟了外送服务,目的地只达李家院子。
李红砂的作息时间,因为一份使命必达的早餐,竟然逐渐变得规律起来。
她开始并未把夏达海的话听仔细。
事后回想,以为他只送午饭和晚饭,第二天点餐,她就只点了中午的麻婆豆腐。
勾芡过的嫩豆腐用来拌饭正好。
李红砂精打细算过农家乐的分量,一大盘麻婆豆腐拌完米饭还有剩。
她饭量虽大,但也不是胡吃海塞。
不过就在她早上闷头大睡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敲门的声音。
李红砂以为自己做梦,没去应门。中午醒了,洗漱完正好听见夏达海在叫门,她丢了毛巾出去。
院门拉开,递到手边的,除了夏达海伸出来的午餐,还有一份挂在门把上的包子、豆浆。
手背蹭过去都冷了。
李红砂反应过来,夏达海的送餐连早点都考虑了进去。
午时日头正好,无论怎么走路,太阳都正正对着头顶晒,热到发烫,烫得头心痒。
李红砂接走夏达海手里的塑料袋,想着吃过午饭后,一定要洗个澡,再吹空调。
“你等会儿,我昨晚重新冰了壶果茶。”李红砂叫住转身要骑车走的夏达海,“等我给你装一大杯带回农家乐喝,天太热了。”
光照好的地方,产出的茶叶才香。
一年夏天全国最热的地方,一定是东南方向的包头村。
夏达海肯定是忙完客人的出餐,立马就给她送饭来了,挺麻烦他的。
李红砂用奶奶泡枸杞的玻璃茶杯,给夏达海装了满满一大杯蜂蜜西柚茶出来,走到堂屋门口,瞧见晾衣绳上挂的毛巾。
想了想又倒进屋里,给他找了条干净的新毛巾出门。
许是赶时间,夏达海骑了辆她没见过的摩托车过来。她需要踮脚上的摩托车,在他手下就显得非常小,发动的时候抖出呛人的烟,闷闷地响。
夏达海背过身上车,她才看见他背后汗湿透的衬衫。
部分衬衣汗津津地贴在他的脊背上,白色覆盖下的古铜色肌肉被阳光衬得泛灰。
李红砂不由地想起她在京北大学交的一个老朋友,是个画画的,应该会很喜欢夏达海这种雕塑身材。
完美的肌肉在画画人眼里会被拆分成一块又一块的人体结构。
湿得仿佛能出水的衣服紧贴腰三角的位置,一些没有完全汗湿的布料,则分布不均地黏在背阔肌附近。
往上,一滴汗顺着肩胛线滑下,浸在衣衫上。
美好的事物总引人欣赏。
李红砂看见这一幕,不带任何杂念,她向车上的男人递出毛巾和杯子:“你背上的衣服都汗湿了,先拿这条毛巾擦擦汗,回店里找人帮你把衣服隔一下。”
夏达海接过毛巾搭在肩上,又拿起茶杯仰头猛灌了口:“谢谢。”
摩托车还响着,他提醒:“早饭你热一下,下午可以当点心吃。”
“你后面不吃早餐的话,可以提前一天给我发消息。”夏达海沉吟片刻,不吃早餐伤胃这话,他还是没说出口。
得慢慢来。
要润物细无声地渗透进一个人的生活。
李红砂抬起手背蹭蹭汗搔过的地方:“要的,以后都要早餐。”
她有心改善自己的作息时间,昨晚比从前睡得早了一个小时。就是觉得慢慢补回来,日后就能早起了。
夏达海颔首,骑着摩托车往回开。
昨天他内里穿的一件背心,外面搭了件浅蓝色的短袖外衫,做饭出的汗无法浸透两件衣服。
错失了展现身材的良好机会。
今日夏达海改正错误,只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棉质白T。
这种布料最是吸汗。
来前夏达海还想过,要不要洗了澡过来,但来的路上必定会汗湿,澡就白洗了。
他就只用湿毛巾擦了下汗,确定没臭味才骑车来找李红砂。
在她接过午餐那会儿,再不经意地背过身去,展示自己完美的背部线条。
这些都是夏达海跟着他妈看电视剧学来的。
古早的电视剧最爱拍主角落水的镜头。要么女的跟女配起争执被推入水中,要么男的自己跳水救了女的。
镜头会聚焦在女性的狼狈,男性优越的身材上。
愤怒和欣赏,是最能带动播放量的两种情绪。
夏达海学会了第二种。
刘女士给的建议,话糙理不糙,中和夏父的话,好男人要合理地“耍流氓”。
这种看似不经意,实则处处设计的身材展示方式最为合适。
夏达海靠心跳的速度读秒,李红砂对着他的背部肌肉起码看了三秒。
今天三秒,明天就能是三分钟、三小时。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江流……海流……还是什么来着,反正成不了江海。
一进农家乐,夏达海赶忙把茶杯放进农家乐的冰柜里,望着粉嫩嫩的果茶笑。
李红砂做的果茶就那么一点儿,他要省着喝,喝到晚上下班,洗干净了杯子还给她。
还杯子的时候,他一定要夸她果茶做得好喝。
夏达海嘴笨,夸人这事儿得提前打好腹稿。
蜂蜜西柚茶刚进冰柜,柜门还没关,旁边就伸了只手过来,想拿。
被夏达海一巴掌拍下去。
力道不小,拍得人捂着手背龇牙咧嘴。
“老板,这果茶哪儿来的?你刚才去哪儿了?”
夏达海反手关上门:“少管,不是你能喝的东西。”
鑫成是个人精,立马听出来了:“我不喝,我就看看。老板放心,不仅我不喝,有我在别人也别想喝,我保证给你看好了!”
夏达海没听他说夸张话,取下肩上的毛巾放鼻尖下闻。
什么味儿没有的新毛巾,愣是被他闻出了芬芳的女人香。
嗯,红砂的味道。
李红砂在闻麻婆豆腐的香气。
她只点了一道菜,夏达海却送了两道过来,另一个打包盒里装的炸小鱼。
他还专门写了纸条,说做多了让她尝尝。
似是清楚直接跟她说的话,她会想方设法地拒绝,或多给钱,才用留字条的小孩子方式。
两条炸鱼炸得金黄酥脆,撒过一层辣椒面和孜然粉,咬下去一点儿草腥味都没有。
李红砂吃着开心,也就不去细究夏达海到底是真让她尝尝,还是故意用这种方式给她塞菜。
早上她没吃的小笼包,她上锅蒸了。
咬了第一口才知道,是灌汤的。咸香的汤汁烫了舌,她忙喝了口加了冰块的豆浆。
第二个小笼包被她放进个大勺子里,用筷子夹开,等汤汁流出来吹温凉,喝过汤汁,再吃皮肉。
李红砂啧啧赞叹,佩服夏达海的手艺。
不愧是开农家乐的,一个手工灌汤包,都能做出自己的味道。
李红砂说不上来。其他早餐店的灌汤包,肉馅的生姜味会比较浓,或者汤汁过于咸,葱味过于重。
夏达海做的灌汤包,这些都放了,用量却像是拿称精确到毫克,全部都恰到好处。
像他这个人一样。
李红砂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麻婆豆腐拌饭,没发现自己这么想有什么不对。
她吃得满足,完全忘记了冰箱前的犄角旮旯里,放着的两箱泡面。
人是一定会忘本的。
李红砂只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把买泡面的钱,花在夏达海身上。
给男人花钱会变得不幸,给会做饭的男人花钱只会长胖。
李红砂不怕长胖。
有肉,有力量。
瘦瘦的女孩子能跳舞,壮壮的女孩子能保护跳舞的女孩子。
怎样都很棒。
下午工作时间,李红砂湿着头发,收到助理发来的消息。
她的第一本田园悬疑小说《星星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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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只猫》,被出版社举荐给了一位导演。
据说对方有意将其改拍成电影,正在和出版社洽谈。
李红砂没放在心上。
国内专写田园悬疑小说的作者很少,就代表它的受众群体有限,拍成电影也是冒着风险去赌它会不会爆。
这几年有好几次出版社告诉她,有导演或者影视公司看中她的小说,想要翻拍。但临了签合同环节,都打了退堂鼓。
失望多了,这种消息在李红砂这里,已经算不上好消息。
她不带期待,叉掉和助理的聊天界面,点开昨晚写到一半的文档。
双手搁在键盘上,李红砂洋洋洒洒地补了个结尾。
新建一个文档,她又下不去手接上一章写开头了。
回到上一个文档重读一遍找感觉。
李红砂发现自己没感觉,她的那些文字都是趁夏达海夜里洗澡的时候,飞速敲出来的。
李红砂不缺灵感码字,才会化身八爪鱼,一小时一万字往上。
她昨晚敲到这章的一半,夏达海就来敲院门,还餐盒来了。
刘姨和夏叔在席上没有吃饱,回家吃过她做的饭菜,现在在院里啃水凉过的西瓜。
乡下的夏夜透着青草味的凉意,夏达海来还洗过的餐盒,没有穿上衣。
也许是他没有意识到。
夏夜凉也热,风只起一点儿作用,一定会热。
夏达海靠近的身躯冒着热气,仿佛刚从浴室走出来,她就站在浴室门外。
毛巾搓一下就能擦干的短寸,滑落滴水珠,不知道是洗澡水,还是他的汗之类的……李红砂眼睁睁地看着这滴走势奇怪的水珠到处跑。
在他抬手递来饭盒那瞬,落在他手臂上。
被打断工作,李红砂心情烦躁着,忘本地想不起夏达海蒸鱼的手艺,想他什么时候还饭盒不好,偏偏这个时候还。
她清楚自己的毛病,克制着没有乱生气,维持着微笑接过饭盒。
夏达海这会儿注意到她盯过的那滴水珠,停在小臂上。
他蹙了蹙眉,竖起手臂,在黑夜中伸出猩红的舌,舔去了水珠。
夏达海走了。
李红砂关上门觉得很不合理。
明明他脖子上就挂着毛巾!
李红砂睡前才会洗澡,现在周身挂着汗,抱着电脑,接着刚才的一半继续往下写。
夏达海在此刻和在她的院子里走过的老板完完全全地重合了。
她擦去下颚的汗,精神诡异的兴奋。
对面的水声又响了。
这点也不合理。
但有利于她。
李红砂写完今天的部分,给明天的剧情留一个钩子,再去洗澡美美地睡去。
昨晚有多快乐,今天下午就有多糟糕。
李红砂抓住垂在侧脸边的头发,苦恼如何进行脱敏反应。
任何作者都有让自己保持手感的癖好,但她听人家洗澡水的声音,才写得下去文,已经称得上怪癖。
不改正掉这个坏习惯,以后冬天了,人家洗澡次数减少了怎么办。
时间在李红砂的烦闷中跑过。
她听见外面走过沉重的脚步声。
夏达海回来了。
他忙碌了一天,回家来要给她和他的家人做饭,之后再洗澡。
李红砂穿了拖鞋跑出去,拉开院门,夏达海要敲门的手就这么在半空中僵住。
见她出来了,他笑起来,两颗犬齿暴露在空气里,一袋小龙虾被他拎起,挡在犬齿前面:“我看你下午没找我点餐,就自作主张地捞了小龙虾回来,晚上吃麻辣小龙虾好不好?”
李红砂硬着头皮迎上他自称灿烂的笑,然后轻缓地点了点头。
夏达海的笑容又大了几分:“你下午做的果茶很好喝,可以告诉我配方吗?茶杯我一会儿洗干净,送饭过来的时候,一起给你。”
这个可怜的男人,不知道她在等着他。
她为什么等着他。
12. 第 12 章
一个多月过去,包头村正式进入夏茶的采茶末期。
李红砂撑了把遮阳伞,手背挡在眉前,朝远处的茶山眺望去。
隐约能从叫不出名字的山腰处,看见背背篓的身影。
多是些身材佝偻的老人。
这几年守着茶山种的,也只有老人了。
今早清晨出门散步晚了些,太阳已经气势汹汹,容不得她在外面多走几步路。
李红砂抬脚拐弯,走到马路上,沿马路往蛮香农家乐去。
她这一个月算是明白了。
不只是明白,还把习惯养了起来。
每天不出门的时候,电脑上的时间快要跳转到中午十点,或者下午六点、七点的数字,她就条件反射地去院坝的槐树底下等了。
晌午是摩托车扬尘的声响,傍晚是鞋底磨蹭砂砾的窸窣。
她等夏达海敲门,给她报菜名。
除开送饭开始的一两天,李红砂时常记不住要提前找夏达海点餐。
后来的一个多月,都是夏达海自己看着给她做,总是丰盛的,然后给她记账上。
夏达海说她走线上支付,每天转账跟店里的开销不容易对上,先记着,一个月算一次。
李红砂没开过店,不懂自营店的记账模式,尽量不给他添乱。
她还愧疚着,羞于启齿每天不是等他送饭来,就是等他回家后在浴室开水的响动。
既要又要,他的便宜全让她占了。
在李红砂的思想观念里,不经人同意,随便就着一个好人洗澡的声音写文,是件不可饶恕的变态行径。
她羞愧,但不改。
还隐约有“助纣为虐”的趋势。
这一本快写完了,大不了写完之后,再跟夏达海坦白一切。
他若是不高兴,她也愿意把稿费全赔给他。
只要她的文字是顺畅精彩的。
文字高于她的一切,甚至是道德。
李红砂左手手臂托着杯芭乐青柠绿茶,她抬手侧脸,用加过冰块,凉得渗出水珠的玻璃杯贴了贴发热的脸颊。
舒服到喟叹。
这是她给夏达海带的。
夏达海似乎很喜欢喝她做的果茶,这个做起来也不麻烦,她便每天抽时间出来做个一天的量,放冰箱里,第二天去蛮香农家乐吃早餐的时候拿给他。
出于不可言说的愧疚,李红砂的作息被夏达海的早餐调整过来后,她就经常在早起散步之后,自己去找夏达海拿早餐吃。
需要夏达海送餐的点,只有中午和晚上。
有时晚上也不需要,刘姨会让夏达海直接叫她上他们家吃。
李红砂抵达蛮香农家乐的时间不早不晚,但在蛮香农家乐工作的人员差不多要到完了。
只剩负责杀猪的安平叔没到。
她进了院坝先跟门口洗菜的大娘打了声招呼,再往店里走,正在啃馒头的鑫成瞧见她来了,叼着馒头用戴了袖套的袖子擦身旁的板凳。
嘴里含着块绵软的馒头含糊地喊:“红砂姐你来啦!来,坐这儿,凳子我擦过了。”
李红砂折好遮阳伞,抱着果茶朝他走去。
来了这么多次,李红砂同蛮香农家乐大半的伙计都熟悉了。
比如这个自来熟的鑫成,她做好心理准备,第一次以夏达海熟人的身份来这儿吃饭的时候,他就趁休息的空档来跟她搭话。
鑫成的嘴比夏达海会说,聊起天来并非故作熟稔地向她打听私事。
眼睛里明摆着知道夏达海对她有意,面对她却绝口不提,也不帮自己老板说好话,就是东家长西家短地扯闲话。
把他自己的底都兜完了。
李红砂知道鑫成比她小一岁,有个在靖西市做插画博主的女朋友。
李红砂不算个健谈的人,却也不是社恐,她只是对不熟的人,表现得话少冷漠。只会在别人带着好意搭话时,给予一定回应。
鑫成靠这一套在她面前混了个脸熟。
“红砂姐你等等,我们老板去后厨霍猪草料了。”鑫成放下啃一半的馒头,给她舀了碗温豆浆来,又冲厨房喊,“老板,红砂姐来了!”
这个年轻人会来事儿得很,李红砂不知道他怎么练的,反正她学不来。
鑫成在她来了后,嘴和手脚就没停过:“红砂姐还是老样子吗?老板应该早给你做好了,我给你热了拿出来。”
“我不着急,”李红砂看他短短几秒出一脑门汗,拉住他手臂,叫他坐回来,“你先把你的早饭吃了。”
鑫成顺着她的力道坐回去:“姐,你真好,我亲妈都不关心我早餐吃没吃饱。”
这是实话,鑫成打小没见过他妈,也没见过他爸,他是奶奶带大的。
李红砂知道其中缘由,忍不住多关照他。
她去消毒柜拿了个干净杯子,给他倒了杯果茶。
鑫成喝的时候,眼睛往厨房里瞟。
李红砂来几次农家乐,感觉农家乐上上下下,也就鑫成看出来夏达海对她有那一层意思。
不过他没看出来她已经知道了,而且装作没这回事。这些观察夏达海脸色的小动作,在她这里表现得都挺明显。
果茶刚喝到底,鑫成就放了杯子站起来:“老板。”
夏达海掀了帘子出来,把一叠蒸饺放李红砂手边,冲鑫成说:“你去后面把水箱洗了,再给安平叔打个电话。”
“好。”鑫成应下,又对李红砂笑笑,“红砂姐,我先去忙了。”
李红砂不好打扰人工作,让他快去。
她视线转转,在桌上找筷子桶,夏达海递了双消毒后还在泛热的筷子来。
李红砂接了筷子,迫不及待地夹起个蒸饺放嘴里,玉米肉馅儿的蒸饺,咸甜味。
咬破皮,她两眼放光。
夏达海坐她旁边看着她吃,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说近了很多,但至少没有互相请吃饭那会儿生疏。
他伸了手想把李红砂脸边的碎发捻到耳后,抬手又觉得不合适,搓搓手指落回去:“慢点吃,蒸饺刚热过,有点儿烫。”
“没事。”李红砂不是猫舌头,吹两下就能吃下去。
夏达海不主动问,李红砂就几乎不直接夸他做饭好吃,她都表现在行动上。
夏达海有时看她吃饭,自己都怀疑他的手艺有这么好么,跟着她吃胃口是会好点儿,但口味也就那样。
他对吃食不热衷。
李红砂吃饱了跟他一起喝今天做的果茶,她看着店里来回忙碌的人问:“安平叔今天怎么没来?”
“不清楚。”夏达海也在等。
安平叔平日从不迟到,要是请假也会提前说一声。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怕什么来什么,鑫成从后厨出来,举着手机告诉他:“老板,安平叔骑车来的路上出事了。”
“严重吗?”他转头问。
鑫成说:“没事,就是拐弯的时候三蹦子开沟里了,人把脚扭了,现在在医院打石膏。”
夏达海没觉得这样就能松口气,人上了岁数,扭伤也不是小事:“你现在去后厨里选,拎根大骨,再买点补品去看他。”
“现在就去吗?”鑫成挠挠头,一看夏达海严肃的脸色,立马改了口,“我马上去。”
夏达海扔了串钥匙给他:“骑我的车去,买补品的钱回来我给你报销。”
鑫成出去了,李红砂才出声:“我们要去看看吗?”
她和安平叔是通过夏达海熟起来的,安平叔老实厚道,话不多,夏达海杀猪的手艺是他教的。
她来看过好几次夏达海杀猪,安平叔以为她对杀猪有兴趣,问过她要不要学。
也就老实人问得出这种话来。
李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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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觉着老人家有趣。
夏达海说不用:“去的人多了,他反而会生气。”
安平叔跟夏家没有亲缘关系,也算他半个长辈,要是他不管店里的事,尽往他那里跑,免不了一顿说叨。
“就是今天不能陪你到处转转了。”这是这一个月来,夏达海培养出的习惯。
只要李红砂来农家乐了,他就会抽空闲时间,陪李红砂逛逛农家乐的后山。
夏达海没瞒着:“安平叔不在,我得做他的工作,去后山上喂猪。”
有些城里人不说瞧不上喂猪的,也有单纯嫌猪圈臭不喜欢喂猪的。
夏达海不想隐瞒这点,他开农家乐一步到位,自产自销,每天的工作就是这些。
想是这么想,说白了也都是安慰自己的话,他垂在裤缝边的手指,隔着裤缝揪住了大腿肉。
夏达海没敢看她的表情,不知道李红砂这会儿盯着她吃光蒸饺的空碟子。
李红砂好奇他怎么养的猪,猪肉才会这么好吃:“我能去看看吗?”
前几次和他逛后山,尽看风景去了。
夏达海不赞同地竖起眉:“脏,还臭。”
李红砂低头看了看今天的穿搭,浅色短袖加一条深色牛仔短裤,脚上是一双黑色运动鞋。
嗯,总之很好洗就对了。
她双手合拢成一个口罩状,虚虚地遮在鼻腔上:“我不嫌脏,臭味我可以自己挡。”她一定要知道什么品种的猪,可以这么好吃。
仿若做梦,前不久他还只能在店里往外看,巴巴地等李红砂出一趟门。
这个月他居然就能和李红砂一起上山喂猪了!
今天喂猪,以后说不定就看他喂孩子。
不对,这年头讲究进步,红砂也许丁克呢。
没事,不要孩子,他就杀猪给她吃。
夏达海拗不过李红砂,端了霍好草料的大盆,出来叫她一起从农家乐外边儿右侧走小路上山。
后厨不能让客人进去,这是农家乐的规矩。从洗手间后面上山,路又太泥泞了,不好走。
走外边儿最合适。
爬山到一半,夏达海脱了自己的外套给她,让她系腿上:“山上蚊子多,你用这个遮一下。”
就是关心人的话,他愣得少讲一句,喷花露水对禽类和猪不好,才没带店里的花露水给她用。
李红砂对这些事不敏感,才没多想,接了他的牛仔外套侧系在腰上。
夏达海的外套很长,不知道穿在他身上是什么效果,系在她身上,能挡住膝盖往下一些的位置。
“我这样好像西餐大厨。”李红砂因为洗澡水声的事,有意拉近和夏达海的关系。
夏达海没吃过西餐,更没见过西餐大厨穿什么衣服,不过李红砂说她像,那就一定像:“真的好像。”
这个时段喂第一回猪,已经晚了,太阳正晒脸的时候。
夏达海时不时觑一下李红砂的脸,看她脸颊通红,唇微张着喘气,后悔自己没带水来。
但他两手都抱着不锈钢盆,也没有地方能带水。
“我刚才就想问。”李红砂捏掉鼻头上的汗,“你这盆里霍的都是什么啊?”
有绿有黑的,像女巫汤。
夏达海脑子里没有多少形容词,有什么说什么。他用一只手夹住盆,另一只手指着介绍:“这是猪草,黑的是猪拱菌。”
还有一些剁碎了不好讲的:“加一些农家乐种的蔬菜。”
“猪拱菌?”
李红砂写过一本销量不是特别好的小说,主人公在作案时,将受害者的肺烹饪成了一道西餐。
肺上撒的黑松露好像就是猪拱菌代替的。
贪婪的人会把自己吃成一头猪。
他会搭配他的食物,把自己送上别人的餐桌。
这是她看过《千与千寻》后来的灵感。
13. 第 13 章
依旧是叫不出名字的山脉,青绿一片,草木葳蕤。
万绿丛中支出来一间小房子,屋顶斜往外遮一个猪圈。
李红砂亲眼见了,才知道夏达海圈出来的猪圈,是和鸡舍鸭舍挨一起的。
那味道,冲透屋顶,不是一般的臭。
夏达海也闻出来了。
往常安平叔会早到,喂草料前先来一趟把屋舍打扫了。
养牲畜的地方,一天不扫就会臭。
他在身上左右看看,没别的东西,就从口袋里摸出袋纸巾给李红砂:“臭的话就用这个遮一遮。”
李红砂没闲情考虑矫情不矫情的事,这里是真的难闻,各种粪便和牲畜毛发自带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她不在农村长大,没习惯这个味道,一时半会儿真接受不了。
李红砂堵住口鼻,蹲一块干净地方看夏达海忙活。
他放了装猪草料的盆,到一口井旁问:“这是山上的水,干净的,要不要过来洗洗汗?”
李红砂没见过这种井,跟家里那口开放式的地井不一样,它是封闭的,像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房子,前面装一个水龙头。
这种封闭的,看不见内部结构,李红砂更容易说服自己:“能喝吗?”
“可以的。”夏达海又补一句,“甜的,没有地井的草腥味。”
李红砂咽咽嗓,放下纸巾做的帕子,起身朝他走去。
带点儿心理作用的因素,靠近水井,立马就起了风,似乎没那么热了。
李红砂拧开水龙头,弯腰掬一捧清水,扑洒在脸上。
洗去汗意,又用同样的方式接一捧水,脸凑近,把水吸进嘴里。
真是甜的,像在竹筒里走过,自带竹子的香甜。
她一连接好几捧喝。
直起身子后,碎发和小脸儿都浸着水意。水珠从碎发上滴落,砸过乌黑的眼睫,湿润过殷红的朱砂痣,坠在下颚上,被李红砂用手背点点揩去。
她冲夏达海欢畅轻笑,夏达海愣神,仿佛听见她的哼笑紧贴他的耳根。
身子一下就软了。
他不自觉放柔声音:“还喝吗?”
李红砂抿抿水润的红唇:“不喝了。”她刚吃过早餐,现在喝水也喝饱了。
照顾好她这处,夏达海再端盆拿铁勺往猪槽子里舀猪食。
李红砂蹲回刚来的位置,看他喂猪。
猪圈里的猪,她数过,不分大小,统共十二头,多是黑毛猪。
“今早包蒸饺的馅儿也是黑毛猪产的肉吗?”李红砂闲来无事,随口问问。
夏达海分神出来,答得认真:“对,这种猪我从邻市买的种,肉质鲜艳有弹性,产肉率也高。”
李红砂又问:“成本是不是也很高?”
夏达海实话实说:“是高了些,但生意好,也有赚。”
李红砂似懂非懂地点头。
夏达海难得讲究,为了干净,一上山就围了条围裙,黑皮制的,前面沾了些陈旧的泥点子。
往猪槽子里撒了猪食,他便敛眉低目地在猪吃饭的时候,清点猪的数量。
他的皮相本就冷硬,这样一敛目,看着像独自生活在深山老林的野蛮屠夫。
李红砂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猪是不是杂食动物?”
夏达海离学校久了,对“杂食”这个词反应了会儿,才应声:“是杂食,荤素都吃。”
话音落下,猪槽子里的猪食变了个样。
赤红的肉被打成碎末连着血丝倒入槽中。
黑皮的围裙亮着暗红的光,照在篱笆内侧那群贪婪的脸上。
“那它们会吃人肉吗?”李红砂蹲在地上抱臂,下颚藏在双臂间,眸色沉沉地打量几只吃相最凶狠的猪。
这个问题换任何人来听都觉着诡异。
尤其在这么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阴冷的风乱窜,竹林不着声调地沙沙作响。
四下沉默一瞬,李红砂后知后觉这个问题对夏达海问出口,不太合适。
她张了嘴想补救,却一时失语,找不到话把前篇揭过去。
就像她在厨房里看李女士用绞肉机绞肉馅,对李女士说这机器绞到人骨头准坏那次一样。
李红砂没来得及收敛,李女士拿筷子敲她脑门,斥她。
“二十三的人了,说话什么时候能正常点儿。”
李红砂内心惴惴,此时说点儿什么好,才不会失去夏达海这个朋友。
夏达海听了她的问题,脑子片刻空白。
不过跟被吓到没关系,他是在用为数不多的脑细胞思考,荤素不忌的猪到底能不能吃人肉。
李红砂不是第一次向他提问题。
这一个月来,他们的相处模式就是一问一答。
有时关于做饭,有时关于农家乐,有时关于他的交友圈。
夏达海不排斥好奇心重的李红砂向他频繁提问,他偶尔还会想,李红砂什么时候能从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问到他本身。
他优越的三围、干净的恋爱史……
他们的关系变得亲近,又无法更近。
想远了,夏达海的食指抠了抠拇指上的死皮,抠出血来,又想猪到底吃不吃人。
这是李红砂第一次问到他知识盲区的问题。
夏达海不敢乱答。
男人大忌就是装懂哥,不懂乱科普。他还读书的时候,室友就是老对女朋友说“我来考考你”,才被甩的。
夏达海这几分钟的思考,仿佛穿越回小学的课堂上,被老师抽问的日子。
那是小孩子最要面子,最喜欢驳别人面子的时段。
在李红砂问出不合适的问题,不愿去看夏达海脸色的时候,夏达海臊红了脸,羞愧自己的知识面太不广泛。
“我不知道。”他快哭了,人生头一回因为他不懂他养的畜牲,生出想哭的感觉,“也许,可能,猪会吃人吧……它不是荤素都能吃吗?”
“荤素都吃”像他的救命稻草,指路明灯。
夏达海死攥着不放,越攥越自信:“主人给它喂什么,它就吃什么,喂人肉的话,它也会吃人肉吧。”
他解释一大段,李红砂就听进去了“猪会吃人”。
她没指望夏达海会回答她,不把她当成奇怪的人,她就谢天谢地了。
但他居然回答了,把她骇人又无关紧要的问题当作问题,给出一个答案。
李红砂倏然感觉很热,热得头发昏,耳膜鼓胀,她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眼太阳。
不到正午,烈日已经耀眼灼目。
“红砂。”
李红砂闻声垂首,夏达海递了只手在她眼前。
“起来,我们回去了。”
鸡舍和鸭舍的门被打开,各类鸡鸭跑出门,漫山遍野地撒欢。
李红砂看着他伸来的手,再看路过的公鸡尖锐的喙,眼前一闪而过初见夏达海那天,无数次吸引她的手背刀口。
夏达海的掌心也不见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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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经历过多少风霜,才二十六岁的人,手就糙得像四五十的老汉。
盯过太阳的眼睛,闪着蓝色的光点挡在掌心斑驳的纹路前,裂痕横梗交错,厚茧泛白。
李红砂把手搭了上去,被他握紧,果然刺剌剌的。
但是夏达海的手洗得干净,缝隙中不掺杂陈年黑泥,湿漉漉的汗被清水冲走,再擦干,他的掌心干燥凉爽。
李红砂蹲得太久,血液不流通,脑门一阵昏黑。
夏达海握住她的那只手,朝上放着,方便她使劲撑住他的手心。
意识回笼那个瞬间,李红砂清明的脑袋中冒出个念头。
夏达海的确喜欢她,她也不想失去夏达海这样一个好人朋友。
两只手交握着,力道各自收敛,到出山的拐口,两人默契分开。
回农家乐,临近正午的时间,有预定的客人早到了,正是大家忙的时候。
夏达海却叫大家忙完中午的客人,就可以下班了,他打算带他们去医院看望安平叔。
都是店里的伙计,李红砂身份模糊不清,去了不合适,容易让她和夏达海陷入口舌,就到外面的水果摊买了袋苹果,叫夏达海去的时候拎上,帮她送给安平叔。
夏达海应了,让她回家等消息,下午天热别出门。
带李红砂买的水果去,让他徒生一股荣耀感。
来自妻子嘱托的荣耀。
他也就敢想想。
送走李红砂,忙完店里的事,夏达海让伙计们都别等他,他洗了澡再去。
洗澡的时候触及李红砂牵过的左手,他特地放柔了力道。
生怕把上面的余温和香气洗掉了。
但十六合一的功能太强大,这只手只洗一次,味道便所剩无几。
夏达海把左手贴在高挺的鼻子上,深深吸气,又极缓慢地吐出来。
像是一场来自灵魂深处的深呼吸。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一直拥有她的味道。
下午去医院看望安平叔,家里没农活的跟夏达海一样多坐了会儿,有农活的要忙的,放了东西打声招呼,就回去搭把手了。
最后只剩夏达海一个人坐在床边,削李红砂买来的苹果。
苹果这水果好,好吃、健康,寓意也好,平平安安。
脱了外衣的苹果被夏达海拿在手中劈成两半,一半拿给安平叔,一半自己叼在嘴里。
安平叔咬一口就问:“是红砂买的吧?”
夏达海一顿:“我什么都没说呢,您怎么知道?”
刚才人没走完,他不好说,就默默地削苹果。
安平叔不咸不淡地扫他一眼:“你心思多好猜。”他就没见哪个年轻人削个苹果,都高兴得跟娶了老婆似的。
夏达海啃着苹果笑。
安平叔吃完,叹息声:“你要想追人,就要提高提高自己的思想境界。”他多少算夏达海半个师父,关心他的终身大事,多打听了些。
李家丫头学历好,又写书,找对象肯定不看家境。
他们大海只有脸生的俊俏,脑子不俊,万一遭人嫌弃怎么办。
夏达海安慰他:“叔,别担心,我知道要自己进步。”他配合着上一代人的说话方式。
安平叔不放心,多问了嘴:“你怎么进步?”
夏达海把苹果肉咬出脆响:“我买本书。”
安平叔满意地点点头。
夏达海左手捻动,自信道:“研究研究猪的学问。”
14. 第 14 章
夏达海唯一跑在包头村同龄人前面的,就是他绝佳的行动力。
看望过安平叔,他马上网购了本《猪的学问》,等了几天快递后,夜夜拿在手上看。
刘女士少有一天不出门搓麻将,磕着白味瓜子,散步到儿子身边,想打听儿子追人的进度。
一到院里看见夏达海拿着本书看,眼睛弯了起来。
都说良好的伴侣带人进步,红砂果然是个好孩子,带着她家大海都会看书了。
走到跟前,就着路灯看清楚书的名字,眉眼又一横。
刘女士吐了瓜子皮气不打一处来,巴掌扇人后颈上,留好红一个掌印。
“猪猪猪,天天研究你那破猪!我看你就是头猪!”
被胡乱骂一通,夏达海摸着后颈吸气,想不通他妈在气些什么。
等他差不多把《猪的学问》研究透彻,李红砂写的《黄昏有白骨》也正式走到高/潮阶段。
最近包头村结束了夏茶的采摘,迎来雷雨季。
连续一周都是暴雨,天空从早到晚弥漫一层淡薄的灰雾蓝。大自然把包头村的人关进蒸笼里,空气闷着热。
李红砂斜躺在床边,后脑勺高绑的丸子头掉在床外边儿,身子歪七扭八地睡在床上。
青窗外飘过几片云层,相互推搡拥挤,响彻道道闷雷。
李红砂没开空调,仰面后倾的脖颈弯曲成天鹅颈,白皙的肌肤上凝结一层薄汗。
这个夏季热到只是呼吸都会流失水分的地步,她的小腹上还非要搭一层薄毯子。
真是自作孽很难活。
女孩子们都应该学会爱惜自己的身体。
李红砂就是前面一个月太放肆了,天天喝冰果茶,早上去蛮香农家乐吃早餐喝豆浆也要喝冰的,下午夏达海不是给她吃冰西瓜,就是送她绿豆冰沙之类解暑的零嘴。
都是寒性重的美食,长此以往,这个月临近月底,她的经期便如狂风骤雨般地来了。
一点儿不给她后悔惜命的机会。
先浅疼一个星期让她误以为是吃坏了肚子,然后这个噩梦惊醒的早晨,她在凉席上坐起,一低头,场面如同案发现场。
虚弱地爬进浴室洗澡,换上新衣服裤子,再回来收拾好床铺,李红砂往床上一躺,再也不想动弹了。
小腹像是插了把刀子,无形的手握住刀柄不停搅动。
脸边亮着浅蓝色的电脑光,往常不在夏达海洗澡的时间,李红砂也会逼自己写点文字出来,保持手感,等晚上灵感爆棚的时候大修。
但今天她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身上在淌汗,李红砂扯起空调毯,像蚕茧一般把自己从头到尾地包裹住。
四肢疲惫,脑袋清醒,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躺了多久。
外头淅淅沥沥的雨点砸窗声中,混杂进几道铁环叩门的声响。
李红砂没看时间,以为是幻听,没赶着去开门。
不多时,没等到她来开门的人在外面喊她名字:“红砂,我给你送饭来了!”
李红砂睁眼,费劲地侧身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居然已经十二点半了。
她拖着病体去开门,在一片雨幕中,看见一袭暗灰色的雨衣。
很大的雨衣,将男人庞大的身躯严严实实地遮住,帽子前的小镜子垂下大块布料,挡住他的眉眼。
“抱歉,这么大的雨,还让你亲自送过来。”要是身体没那么不舒服,她就自己去农家乐拿外卖了。
走院里那段路,李红砂打了把伞,但身体虚弱没多少力气,握伞的力气不大,伞朝身后歪斜。她的脸颊,被毫无章法乱下的雨润透了。
映在夏达海眼底,这副模样像路边湿了毛发的小猫,颤巍巍,一抖一抖的。
最近农家乐常来的那位玳瑁客人,就如她这般,毛发拧成几股,胡乱贴在身上。
李红砂说完伸手出去,想把夏达海手里的袋子接过来,他却错开了她的手,徒然转身,将布袋挂在摩托车的车把上。
跟着农家乐吃饭的次数多了,夏达海专门给李红砂买了个的布袋子,每天用来装她的餐食。
他那会儿没选到好看的饭盒,就先用起这只正面左下角印了只黑猫的布袋。
李红砂看出他的想法,不想继续占他便宜,自己买了个大点儿的铝制饭盒交给夏达海。
每次吃完了洗干净再拿给他,等他装新的饭菜。
这年交通法没改,夏达海在摩托车前端支了把伞,布袋挂在车把上也不会被雨淋湿。
李红砂肚子痉挛,小腹紧绷,没余力思考夏达海的目的,就这么木愣愣地看他要做什么。
夏达海检查过布袋,淋不到一丁点儿雨,再一面转身,一面脱身上宽大的雨衣。
李红砂看不懂,不想他淋雨,就踮起脚帮他支伞。
不过她矮了夏达海不知道几个脑袋,费力踮脚也没用。
夏达海瞧出她不舒服,三两下脱了雨衣,避着断线珠子般的雨水,把人罩进雨衣。
能罩住夏达海的雨衣,穿在李红砂身上,直接把她视野遮了。
又是遮光的布料,李红砂看不见光线,手忙脚乱地在雨衣里动起来,要把遮眼睛的帽子掀上去。
夏达海没给她机会,左手借力,右手将她托起,单臂抱住她。
“怎,怎么了?”李红砂小学后就没被这样抱过了。
也不知道夏达海多大的力气,一只手就能托起她。
她屁股下是夏达海遒劲有力的小臂肌肉,隔了层雨衣,没有具体的肌肤接触,给人一种两人的距离还是很正常很普通的错觉。
折腾起来,李红砂没拿住手上的伞,黄色小雨伞脱手往泥水里掉。
被夏达海轻松接住。
李红砂眼前一片漆黑,只模糊地感觉到有人给她递东西,她凭直觉接了。
摸到冰凉的伞杆,虽然不清楚他要干嘛,但算了。
李红砂随遇而安地把黄色小伞罩在两人头顶。
这把伞是李红砂的同学送的生日礼物,是她最喜欢的一部动漫小孩儿撑的伞。
只对她有用。
对于夏达海来说,这伞有点小,李红砂还举得高,只能保证他最容易擦干的短寸,还有部分肩膀不被雨淋湿。
取下装饭盒的黑猫布袋,抱着人走回堂屋。
夏达海的黑衫湿了大片。
李红砂被他放回地上,忙掀了帽子起来,露出一张汗夹着雨水,湿漉漉的脸:“对不起,让你全都淋湿了。”
夏达海凝视她的脸,轻摇了头:“没有,是雨衣上的水。”多亏了她撑的伞,他才没有连脑袋都湿了,成落汤鸡。
李红砂找了毛巾出来给他,夏达海拿到手,却先把她脑袋盖住了。
对着她的头发乱擦一通。
刘海是不怎么滴水了,但奓开了。
更像爱光顾农家乐的那只玳瑁。
李红砂感觉他们的距离有点太近了,她没特意拉开,她发现夏达海现在的情绪不太对。
方才有雨衣挡着,看不清脸。目下雨衣脱了,他的脸全露出来,双眉间的褶皱也就明显了。
夏达海的唇还紧抿着,双颊上的皮肉死死绷着,看起来很像生气。
李红砂不想没眼力地说出不合时宜的话,做出不恰当的举动刺激他。
夏达海给她擦脑袋的手停下,她再抓住毛巾扯下,塞他手里:“你也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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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夏达海应声的腔调,又不像在生气。
闷闷的,带点儿低哑,像是委屈。
他搬了椅子过来,让李红砂坐桌边好好吃饭,不用管他。
夏达海就在她身边坐着,注视她的侧脸。
李红砂不习惯被人看着吃饭,好奇心上来,放下筷子问他是不是农家乐出事了。
“不是。”夏达海用手撑着脑袋,“我在想你。”
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李红砂的身体怎么了,脸色为什么这么白,出来开门的时候身子躬成虾米,浑身颤抖,像生了一场大病。
关心则乱。
他一担心李红砂,就想不起来这句话太直白了。
李红砂尽量保持冷静:“想我做什么?”
不敌夏达海不过脑子的冲动,他抬手,覆盖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这么冰。”他紧皱的眉目里满是难掩的担心,“你是不是生病了?”
李红砂无端想起在城里住的奶奶,粗糙的手跟夏达海的一样,一摸就知道是干农活长大的人。
这样粗糙刺剌的手,却总是温热有力。
李红砂姑且想了想,说:“不算生病。”
夏达海张嘴还想追问,不生病怎么脸色这么差,这几天饭也吃得少。
他之前以为李红砂是中暑了,做了好些解暑的饮品送过来。
要不是藿香正气液的味道不好,他就直接每餐给她加一瓶藿香正气液,让她饭后喝了。
李红砂摁住他因不安不断在她手侧搓揉的拇指:“只是我凉的喝太多了,这个月经期到了,肚子疼。”
夏达海怔愣片刻,乱动的大拇指乖乖地被她反压在手下。
经期肚子疼……那不就是他送来的那些解暑饮品导致的问题吗。
肚子没由来地痉挛了下,李红砂脸色一白,捂着小腹弯下身子。
夏达海顿时慌神,结结巴巴地问:“又,又疼了吗?对,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痛痛得李红砂心情烦躁瞬,也不知道夏达海对她道歉个什么劲儿。
夏达海没见过她这么没精神的时候。
平日里李红砂虽然宅在家里不爱出门,面对外人话也少,但脸上总会挂着浅浅的微笑。
今天什么笑都没有了,她的嘴角成了倒悬的弯钩月。
夏达海乱了音调,嗓音微颤:“怎么办?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嘶——”李红砂吸气,“喝点热水就好了。”
夏达海猛地起身拿热水壶给她烧水。
用热水壶比等饮水机要快些,倒了热水送过来,看着李红砂吹几下,小口地喝着。
他拧眉,拿手机出来,开流量搜女生经期该吃点儿什么。
搜索到红糖姜撞奶,他就问:“厨房里的东西我可以用吗?”
李红砂没力气地趴在桌上点头。
夏达海便去冰箱翻了红糖出来,再看着手机上的步骤,进厨房找生姜。
流量是个不会随时代发展而进步的东西,这两年费用依旧贵得吓死人。
夏达海对上网没兴趣,也没有买套餐。开一会儿功夫的流量,刚关上手机,就收到短信的欠费提醒。
他没管,凭食谱的记忆,在厨房剁生姜。
这些食材都是上个月李红砂为请他吃饭,买回家的,剩了好些没用完。
李红砂家里没有搅碎机,夏达海只能自己剁,一身肌肉带来的蛮力把菜板剁得咚咚响。
李红砂听着这段打击乐的小调,竟涌起点儿睡意。
她闻到生姜的辛辣,猜出夏达海要给她做红糖姜撞奶,咂了咂嘴:“肯定很好喝……”
李红砂趴在桌上睡着了。
15. 第 15 章
红糖生姜撞奶的做法很简单,加上现在网上每一步都有配图,夏达海看过一遍之后,做起来得心应手。
生姜剁碎得差不多了,夏达海找了张孝布,把生姜碎包裹住,隔着布一点一点地用力挤压。
目测姜汁基本盖住碗底,第一种材料就准备完成。
夏达海又到碗柜前找带手柄的小锅。碗柜里的锅碗瓢盆摆放整齐,就是没怎么用过,最顶上的碗里覆盖一层薄灰。
四个柜子都翻找过,没有带手柄的那种。倒是找到一个比它大一点儿,带两只耳朵,用来煮汤的小圆锅。
夏达海简单水洗了下,把它放到电磁炉上,往里倒入一整瓶纯牛奶。
这瓶纯牛奶是他在堂屋的储物柜上找到的,只有这一瓶,一样落了灰。
他擦去灰尘,看保质期离过期还有一周,才放心使用它。
煮牛奶的同时,放两块切好的红糖进去,低火搅拌至融化,就可以晾凉了。
差不多在手张开隔空放上去,冒着微微热气的时候,再端着锅把红糖牛奶从高处倒入事先挤好的姜汁中。
盖盖子焖上十几分钟打开,红糖姜撞奶就做好了。
夏达海端着温热的红糖姜撞奶出门,看见趴在桌上睡着的李红砂,无奈地笑笑。
他放下碗,弯腰把人打横抱起。
好巧不巧,躺在他怀里的人这时候醒了,睁一双水亮亮的大眼睛瞧他。
眼中的困意丝毫不减,看起来没什么防备。
明明没做坏事,夏达海却在李红砂满是信任的注视下,徒生出一股愧疚感。
“这里冷。”夏达海苍白解释,“我想抱你回房间睡。”
听见他低哑的嗓音,李红砂的脑子这才清醒些。
身下有些不舒服,清醒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怎样告诉眼前这个憨厚的男人,随便抱生理期的女人,会让她们感觉不舒服。
李红砂现在不止是肚子疼,她目前使用的卫生巾牌子沾血后,会有种跑棉的感觉。
一到生理期她就没多少安全感。
李红砂拍拍夏达海的手臂。
夏达海疑惑了瞬,对上她清明的眼睛,啊了声,后知后觉地把人放下。
李红砂低头看桌上的红糖姜撞奶,夏达海视线轻放在白炽灯上,搓搓已经风干的短寸,逼自己看得红了眼睛。
不是多么少见高档的美食,但李红砂看着这碗红褐色,没什么新意的姜撞奶,突然就来了食欲。
她坐回椅子上,拿调羹挖了块含进嘴里。
尝不见姜汁的味道,只有红糖和牛奶的甘甜,很好吃。
李红砂吃完了红糖姜撞奶,桌上其他饭菜没有动。
站起身,夏达海拉住她的手,李红砂垂眸看过去,他们今天的肢体接触够多了。
再抬头,他好像并无所觉。
“不再吃点儿别的东西吗?”他一味关心着她的身体。
李红砂家庭美满,关切是她人生中最常见的情感,按理说不会因为夏达海频繁的照顾产生动摇。
但就是像一颗石子落进池塘,她的心脏荡漾瞬,泛起层层温暖的涟漪。
李红砂抽出手:“我现在吃不下,放这儿吧。”
吃得太少了。
就是把李红砂以前的食量记得很清楚,夏达海现在才会认为她吃得太少了。
“那你要吃的时候跟我说,”夏达海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拿去厨房热一下。”
李红砂不解:“农家乐那边,今天不忙吗?”
夏达海看向堂屋外,从屋檐挂下的雨幕:“我们这行跟着老天爷吃饭。下雨,就没多少客人。”他想等李红砂状态好点了再走。
包头村的旅游业,无非采茶、游湖、垂钓之类,吸引城里人来放慢脚步,享受闲静生活的田园项目。
再不济就是爬山路上,会途经一片玫瑰田,适合拍照打卡。
这些旅游项目都得挑天晴的时候来。
小雨,山色空蒙算增添情趣,暴雨、雷雨来了便是受罪。车跑一趟都满身泥点子,别说人了。
夏达海的农家乐这两天来的,也都是附近工厂做散工的工人。
要么三五个一起点一桌好菜好酒,要么一两个来各点一份轻简的炒饭。
不需要夏达海特地在店里看着,或是帮忙,鑫成一个人就忙得过来。
他也有心锻炼鑫成。
确定夏达海今天没事,李红砂揉揉困乏的脸,侧身问:“要不要来我的房间,看我写的小说?”
夏达海端坐在床边,心境跟第一次进李红砂房间,帮她换灯泡那回大不一样。
感情这种东西,越是在眼皮子底下经常见着,压抑着,越是泛滥。
夏达海现在的心思活泛得很,激活那点匮乏的想象力,李红砂刚才邀请他进房间的语调,都变得那么媚柔,尾调仿佛挂个钩子。
把他钩成了翘嘴。
屁股落在床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应下,冒犯地进了她的闺房。
夏达海不由自主地回忆刘女士看的八点档电视剧里,那些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收到女孩儿的邀请都是怎么做的。
试着代入进去切身体会。
他若是位绅士,刚才在堂屋就该跟李红砂正气凌然地说:“你拿出来吧,我就在外边儿看,外边儿敞亮。”
可他的内心并不敞亮。
好男人、坏男人都不存在绝对正经的好东西,面对喜欢的女孩儿,他们必定会在某个时机,不受控制地想入非非。
要不说君子论啥不论心来着。
关键看他怎么做,对,怎么做。
夏达海拿出高中军训的态度,拼死把脊背拉得笔直,眼睛正对那扇他无数次早起凝视过的青窗,目不斜视。
女孩子的闺房自带一种芬芳,那是不需要十六合一反复搓洗,自然而然、浑然天成的气息。
萦萦绕绕,纠纠缠缠地跑进夏达海的鼻腔,勾出一些,只要说出来,就会被扇巴掌奖励的想法。
夏达海并拢双腿,把持不住也得把持住。
李红砂毫无所觉,蹲在地上在电脑上翻文档第一章,找到后弯了弯漂亮的狐狸眼。
夏达海偏头看了她一眼,情不自禁的一眼。先正经地落在她眼睛上,后又瞥见她微敞的上衣领口。
李红砂抬头,他转头,一个激灵,把这一眼收回去。
李红砂正要把电脑放夏达海腿上,看见人后不禁一愣。
这男人不知怎么的,端端正正地坐她床边,跟受大刑一样,平常也不这样。
李红砂看出些不对,没管,把电脑放他怀里:“这是第一章,你看看,看完我给你调第二章出来。”
“好。”夏达海抱稳她的电脑。
夏达海文化不见得有多少,但好歹上过大学,见过也摸过电脑,知道点儿基础用法。
手指放在方向键盘上,力道还是下意识地落轻了。
对待易碎品般。
这是李红砂“吃饭”的物什,别给她弄坏了。
正式看的时候,目的早忘了。
夏达海没去追问李红砂,为什么叫他看她的小说,李红砂叫他看,他就看了。
就算刚才叫他写,他咬咬牙也能试着写篇小作文出来。
李红砂的小说节奏很快,看第一章就知道主人公是凶手了,还是个长得很帅,看不起人性的凶手。
看的过程有种上帝视角般的畅快。
只有身为读者的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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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是男主,小说里那些正派同男主打好几回照面都不知道。
夏达海一章一章地看,李红砂一章一章地给他翻。
看到又一次死人的地方,没了,夏达海瞥见后面还有,但红砂不给他放了,问他:“看完感觉如何?”
夏达海意犹未尽:“好看。”
李红砂要听的不是这个:“说仔细些。”
夏达海犯难,他很少看小说,上一次拿的书,是昨天晚上刚读完的《猪的学问》。
不常看,也就不知道评价别人的小说,该说哪些话。
李红砂问他感受,他的感受只有好看,想看。
别的再多挖不出来。
李红砂情绪蓦地变急,身体朝他倾斜了些,夏达海更难了。
他垂眼,抬眼,再垂眼,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满身心都是李红砂此刻被热意闷得汗涔涔的模样,压抑的空气中发酵出一丝丝香甜。
他分不清是红糖姜撞奶的味道,还是李红砂的味道。
夏达海不敢想。
真是要了命了。
“我在想——”夏达海顺着她,说仔细,“这个老板是不是喜欢那个女警察。”
李红砂合上笔记本电脑,没收力般,合得很重,啪一声,夏达海受惊,周身颤了下。
“为什么?”
夏达海没听出她略沉的声音,在他装了滤镜的耳朵里,李红砂任何声音都透着温柔甜美:“因为他只给女警察提供他的线索。”
李红砂不服气:“这不是玩弄吗?”
夏达海认真了:“玩弄不是这样的。”他不了解所有男人女人,但他身为男人,多少知道男人真正的劣根是什么样子。
包头村以前有个退休老教师,会在周末免费给村里的孩子补课。
他当时去了,跟一个小女孩儿同桌坐在队伍末尾的位置。
当时的书桌板凳都是街坊邻居捐赠的,又旧又破,那个女孩儿恰好被分到一张,桌洞前后都没有挡板的桌子。
坐她前面那个男生,经常故意扔些零食袋子进来。
老教师以为是女孩带零食来上课,一周有四天是叫她站着听课的。
夏达海想帮女孩解释,被她拦住,她说她跟这个男孩是青梅竹马,她爸妈讲过他喜欢她。
这是喜欢的表现。
他没再管,只在后来的某一天,看见男孩当着几个朋友的面,把她推进水塘里,大喊大叫:“死八婆,长那么丑,谁喜欢你啊!”
这才叫玩弄。
所有标榜喜欢的举动下,做的全是伤害她的事,就能被称作玩弄、霸凌。
夏达海在脑中过着方才看的剧情:“他每一次给女警线索,都在期望她能找到他,抓住他。”
李红砂扶住床沿站了起来,蓦然充血的脑子一阵发昏:“每次撒一点面包屑,给一个总想抓住他却怎么也抓不到他的人,怎么可能是喜欢。”
“那为什么女警没找到他,他会哭?”
夏达海不是在执拗剧情,他想做到在李红砂每一次提问的时候,给她一个认真思考过的确切答案。
他不喜欢看书,也不讨厌看书。
李红砂的小说,他逼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去看,尽管不能全背下来,最关键的地方,他仍然能背出大概。
“雨夜,山体滑坡,城乡接壤的通道被交警封了路。”
“交通锥反射车灯,一刻的明亮仿若极昼,他清楚地找见了她。”
“一滴雨坠落,顺着他的眼角留下痕迹。”
“他在看她,她在看路。”
他背完,仰面掀开眼睑,目光落在李红砂怔愣的脸上:“我读的书不多,这个画面,你应该是借雨写他在哭吧。”
16. 第 16 章
李红砂在认识夏达海之前,老板这个角色已经初具形象。
但不可否认,夏达海的出现,令老板这个形象更加丰满、真实。
有那么一瞬,李红砂瞧见夏达海的脸庞,弥散出一道影子。
像另一张不该在人世中存在的脸。
这段文字,老板在念给她听。
窗外的雨没个消停,大风撞上青窗,势必要把窗户砸烂般,哐啷响着。
她站立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夏达海,却因一刹那的恍惚,地位翻转,宛如被他睥睨质问。
李红砂不禁打了个寒颤,夏达海立刻问:“冷吗?”
他起身脱身上的外套,心急下忘记她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床上就有能给她取暖的被子。
外衣脱到一半,斜挂在手臂上。内里的黑衫短袖露出半截精壮的手臂,流水样的肌肉线条还是那么好看。
李红砂上前几步,纤细的手指贴上他的胸膛。
她丈量一眼,大概罩不住。
夏达海不敢乱动了,外衣不着调地挂在身上,呼吸乱了语调:“红,红砂……”
这个称呼什么时候改的,熟稔亲切,她和他都没有发觉。
李红砂倏地张开手,整个手掌贴在他的胸上。
不过一层薄衫,指尖轻触的微凉不若目下温热的掌心刺激。
她近身,感受着他炽热猛烈的心跳。
他还喜欢她。
夏达海难得敏锐,察觉出李红砂此时的情绪不太对劲。他该问一嘴,但她贴在他胸上的这只手,完全占了主导。
李红砂继续往前,他便欲拒还迎地后退一步。
小小的房间在他的大跨步下,显得逼仄,夏达海快没有退路了。
他抬眼越过李红砂的头顶,看着近在咫尺的卧室门,咽了口唾沫,在她又一次逼近下。
心一横,拐了个弯。
不晓得李红砂发觉没。
夏达海的犬齿咬住内壁的肉,不想张嘴打破这段有点暧昧的氛围。
他方才的回答,肯定博得了李红砂的欢心。
她知道他认真思考过了。
他脑子笨,但他还是个好学生。
李红砂一步一步地推着他,夏达海几乎没用力反抗过,连她掌心下的那块肉,本该鼓鼓的,目下也软成一片。
直到矮筒靴跨过房门那条线。
李红砂放下手,退回卧室里。
夏达海眼前骤然浮现上次来给李红砂换灯泡时的场景。
他装上灯泡后转身,她乖巧地蹲在门口的位置,目光不知道在盯哪儿看,眼眸片刻失神。
他当时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小巧的人。
李红砂在看他的胸口,似乎要看破他的胸膛,去盯他那颗滚烫的心脏。
一个喜欢她的男人,怎么突然说话就不讨喜起来。
夏达海留恋她掌心的温度,不知所措:“怎么……”意识到自己要说登徒子的话,他赶忙住了嘴。
李红砂也在这空档开口:“你回农家乐吧,我现在好多了。”
言语之下,小腹撕裂般。
“鑫成那边应该需要你帮忙。”
她的脸色不见好转。
雨未停,夏达海从见到李红砂第一眼起,就再也学不会忤逆她的意思。
夏达海取下挂在门边的雨衣,穿上后站进雨幕:“晚上还需要我送饭吗?”
他徒然低落的情绪被大雨掩盖,中午的饭菜李红砂没吃多少,想来傍晚不会需要他送饭来。
果然,他听见李红砂说:“不用,需要的时候,我会给你发消息。”
夏达海走了。
院门和老房子的大门一并关上,夏雨微潮,潮湿的人倒回床上抱一个枕头。
枕头抵在小腹上,不久前的生姜和红糖好像突然间起了作用,延迟性地缓解撕裂的血肉。
李红砂重新打开电脑,熟练地翻出夏达海背过的那段文字。
“极昼……雨滴……”
李红砂哼笑:“我写出矫情的文字,他就真是个矫情的人了吗。”
哼笑过又觉得不够讽刺,硬挤出个生气的表情,照在电脑屏幕上。
夏达海这个人不要太实诚,她叫他说感想,说读者的感想就好了,乱揣测什么。
李红砂蜷起身子,脸埋进枕头里,她最近都不想搭理夏达海了。
雷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周。
熹微的阳光在一个周末乍现,雨后气温上升没那么快,蛮香农家乐的生意在短暂的凉爽中回春。
生意好,意味着夏达海会给他们发红包,农家乐的一帮员工脸上都挂着笑。
唯独鑫成满脸愁绪,他发现李红砂有几天没来农家乐了。
上周的雷雨不是天天有,尽管没有像今天一样放晴,也偶有阴天出现,很适合出门散步。
李红砂往常只要出门,就会沿固定路线散步到农家乐来找他的老板。
如今非但不来了,老板厨房也不进了。
老板不抡勺说明什么?
说明情感危机啊。
中午空闲,鑫成走过院坝几张桌子,绕到农家乐门外,找到站门口抽烟的夏达海。
他说话委婉:“老板,走账好像少了笔。”
“哦。”夏达海吸了口烟,“这两天红砂没有点农家乐的餐。”
何止两天,算上前面雷雨暂停的日子,起码有四五天了。
鑫成问:“红砂姐不会做饭,不点咱们的菜,在家里吃什么啊?”
“谁说她不会做饭。”夏达海吐了烟,碾熄捡起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你吃过?”
他转身语气沉沉,眸色也深了,鑫成紧张地笑:“没,红砂姐自己说的。”
夏达海走过来锤他肩膀:“她就谦虚一下。”
他吃过她做的菜,谁都别想诋毁她做饭不好吃。
夏达海不觉得是李红砂生他气了,那天的氛围在他看来,还算不错。
就算李红砂没有察觉到他的小心思,也该被他的身体吸引到了。
这点儿外人嫌弃的肉总算是有了用处。
她的手贴在他的胸上,贴了很久。
夏达海寻着记忆抬手,手掌覆盖在李红砂贴过的位置上。
不一样,跟她的手摸过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的心跳很平静,死了一般。
那天离开李红砂的家,夏达海没有回农家乐,客人不多,收尾的工作交给了鑫成。
他回到自己家,刘女士和夏父在他们的卧室看电视。
夏达海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经常做错事的学生时代。
莽撞,冲动,燥热。
他躲进他的卧室里,躺在床上,迫不及待地掀开上衣,紧盯那块红晕。
衣衫遮挡的部分,晒不到阳光,颜色会比四肢稍浅些。
这团红晕那么清晰,仿佛被烙铁烫过。
红晕攀爬上夏达海的脖颈,再浸染他的脸颊。
夏达海再忍不住,低头咬住衬衫,双手解开皮带,拉开长裤的拉链。
鑫成直勾勾地看着自家老板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通红。
难道是他多想了?两人根本不是情感危机,而是情感突飞猛进?
今天忙完,夏达海提着新买的红糖和一袋子土鸡蛋回家,他打算劝红砂去医院看看,不能讳疾忌医。
他充上话费后马上去网上搜了,女人痛经不是小事,马虎不得。
这些天红砂不来找他,也不点农家乐的菜,肯定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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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痛经折腾的。
最好吃药,他还买了布洛芬放在家里,只是这些天他用吃饭的借口叫她开门,她都没应。他怕招人烦,一直没找到机会拿给她。
夏达海拎这些东西回家,被刘女士看见,她放了蒲扇过来:“红糖和土鸡蛋家里都有,你又拿些回来做什么?”
夏达海不避讳:“是要送给红砂的。”
两人看上去进展不错,刘女士眉开眼笑,笑过想起这两个的作用,担心地拉住夏达海的手:“红砂是不是痛经?”
夏达海低闷地嗯声。
刘女士教他:“你跟红砂说,水烧开了放红糖,红糖化了再卧一个鸡蛋进去,煮成荷包蛋吃,早上下午都要吃,才能慢慢养起来。”
夏达海点头:“我知道。”
刘女士帮他把东西打包好:“红砂痛经多久了?”
夏达海不清楚,他和李红砂见面那天,她已经在痛了,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
他只能自己估摸:“六天了吧。”
六天,刘女士琢磨:“你先把红糖和鸡蛋送过去,要是过两天红砂还没出门,你就道歉去。”
“为什么?”夏达海疑惑不解,他又没惹红砂生气。
红砂是生理期不舒服,情绪不稳定,才不来找他的。网上都说了,女人生理期情绪最反复。
刘女士恨铁不成钢,捡了蒲扇扇他:“初高中生物老师没教?哪有女人生理期来个十几天的!”红砂又不是身体虚的那种,偶尔的痛经算正常。
“你去就是了!”刘女士不解释。
去了没坏处,要真是来那么多天,夏达海好带她去医院检查,要不是,道歉没跑了,管她儿子有没有错。
跟他爸一样,只要跪地上,她心情就舒坦,红砂也得舒坦。
刘女士算夏达海名义上的军师,他听军师的话把红糖和鸡蛋送过去,敲门后红砂照样没应他,他就回家等。
又等了个差不多三五天,雷雨过去,阳光明媚,田埂上的土壤晒出裂痕。
夏达海带了红砂最爱吃的鱼,站红砂门口敲门,没人应。
堆笑的表情皲裂,云层跑过遮住半边太阳,门下有层阴影。
他的脸吓跑了草丛里的□□。
这下夏达海不信也得信,他那天真在某个地方说错话,惹红砂生气了。
李红砂气性没那么大,雷阵雨那天说不想理夏达海,也有生理期情绪冲动的成分在里面。
生理期过去,她的气就消了一半。
隔天再看见门口的红糖、土鸡蛋,李红砂一点儿气都没有了。
夏达海有什么错,他说的那些话,不都被她逼着说的吗。
李红砂不仅没气,还愧疚起来,这些天茶饭不思,香辛味重的泡面也吃不下去。
小说更是没写了,气过之后,她发现夏达海的话居然没有任何问题。
老板就是喜欢那个警察。
认清这点,叫她继续写,她就写不下去了。她的小说感情线总是一塌糊涂,在一起就在一起了,分开就分开了,她没写过这么复杂的感情。
晚上夏达海照旧洗澡,李红砂听着平日能让灵感暴增的洗澡声,完全起不了手。
她满脑子都在想,她应该跟夏达海道歉,她必须向夏达海道歉。
该怎么道歉呢?
李红砂觉着夏达海恐怕都没意识到,她不分青红皂白地恼上了他。
键盘上的右手蜷了蜷,仿佛有颗心脏在上面跳。
跳得她指尖痒。
夏达海那样老实憨傻的人,大概会以为那天气氛正好,她对他起了心思。
不突兀地道歉着实为难住她。
李红砂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听隔壁哗哗来的水声,希望夏达海明天会来找她。
17. 第 17 章
李红砂计划夏达海再来找她的时候,把人请进屋子,捧着电脑向他道歉。
告诉他,他的想法没错,他比她更懂她的角色。
要让作者承认这点,很难,李红砂在收下红糖和土鸡蛋后,做了两天思想工作才说服自己。
但这两天夏达海没来,第三天也没有。
第四天李红砂想去农家乐找他,当面儿说清楚。
一只脚迈出门了,脑中闪过鑫成的脸。这小子人精,多半比夏达海还早看出来,她闹别扭了。
去农家乐找夏达海等于自投罗网,那么多人,这不送上门去给人当谈资。
鑫成不一定聊是非,不代表农家乐那些婆婆阿姨不会。
也怪她前些天太在乎变态不变态的事,一心拉近跟夏达海的距离,没考虑过比起鑫成这种小年轻,眼睛更尖的是那些婆婆妈。
最近有几个已经发现夏达海对她的念想了,都在猜她会不会同意。
老实说,她也不清楚,恋爱这种事她从没考虑过。
李红砂退回屋内,决定还是等夏达海上门,贸然前去别给他添了麻烦。
第四天的夜晚一熬过去,晴空万里,阳光照在李红砂的黑眼圈上。
算了算了,人生没脸的次数多了去了。她被指导老师骂论文不精那次,还有好几个学弟学妹在场。
不过一些流言蜚语,她挺得住。
李红砂麻溜起床洗漱,带上夏达海喜欢喝的酸味果茶去农家乐找人。
她前脚刚走,后脚夏达海就来了。
摩托车停在门口,扬起的烟尘在裤管下飘过,他上前敲门,没人搭理。
朗朗晴天下,男人的脸上阴云密布。
李红砂去农家乐扑了个空,她在门口探脑袋张望,天气好,蛮香农家乐从里到外坐满了客人。
要不是外头是马路,院坝里挤着坐的桌椅都能摆到外面来。
她摸清了夏达海的习惯,在他惯常抽烟休息的几个墙角门口看了圈,都没人,员工不是来回忙活,就是在最里面的员工桌旁吃战斗午餐。
李红砂没去打扰,撑着伞倒了回去。
出太阳的时候,李红砂撑的遮阳伞和之前的小黄伞不一样。她有好几把遮阳伞,今天撑的这个外面是很普通的浅蓝色,伞的内部顶上却是一副吸睛的油画。
李红砂边走边转着手里的伞,去看头顶飞舞的油画。
旋转的油画神秘又神圣,她倏地迷信了下。
平常去农家乐找夏达海,随时都能见着,今天偏偏那么不凑巧。
说不定这就不是个适合道歉的日子。
无功而返的夏达海骑着摩托车,同胡思乱想的李红砂擦肩而过,谁都没认出对方。
夏达海回到农家乐,把没送出去的鱼放进保温箱里。站门口看一圈,没客人需要招呼,他就摸了烟盒出来,咬一支烟点上。
吃过午饭,鑫成擦着汗从屋里出来。
瞧见夏达海抽烟,鬼灵精地倒回去看了眼保温箱,看过再走到夏达海旁边蹲下,找他讨了根烟。
夏达海在鑫成面前抽烟的次数不多不少,但出社会混的,总要比那些被家里护着的,多几分眼力见儿。
鑫成一眼就看出老板今天点的这支烟里有愁绪。
真有愁绪的时候,就不需要他开口问了。
男人之间,一起抽支烟,该讲什么自己讲。
烟燃到一半,夏达海没说话,烟烧到烟嘴,夏达海没开口。
鑫成等不及了,吐了烟问:“老板,你没什么跟我说的吗?”
夏达海看过来,面上的疑惑不像装的:“问什么?”
当然是问我怎么哄女朋友啊!
鑫成快要破功,他这个装一副气定神闲模样的老板,在客人的招呼下走开了。
夏达海确实没有过哄女人的经验,在他妈的点醒下,知道红砂可能在生气,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补救。
他妈乱出主意,让他抱颗榴莲去人家门口跪着。
不是他怕疼不愿跪,这种道歉模式,总要等在一起之后吧。
否则街坊邻居,人来人往过路的,怎么看待红砂,不是追着给人添麻烦。
想不到主意也不至于问鑫成。
鑫成跟他女朋友常年异地,没敢轻易吵过架,偶尔有点小争执,他就几张车票跑过去,给人暖床了。
多半也没啥好主意。
夏达海定位清晰,给李红砂暖床,他还不够资格。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靠美色了。
最后一次见面,李红砂把他推出门的动作,夏达海这几天掰开了揉碎了,细嚼慢咽地翻来覆去揣摩了好几次。
自我纾解爽过后,脑子清醒不少,红砂那点儿小力道必然有气。
但她爪子上的五根指头都快嵌进他胸里了,不可能一点儿不馋。
这几年中韩各男团出没,流行小奶狗那种细皮嫩肉的女性审美风向,也没把夏达海这只快疯了的野狗的自信给打击没。
他不知打哪儿来的念头,就觉着红砂一定会喜欢他这种糙的,粗犷的。
虽然相比他妈出的主意和鑫成可能会出的主意,他的办法也不见得好,但总有点儿靠谱的地方。
夏达海思前想后,决定找个机会,光膀子出现在李红砂眼前。
等她看入迷了,就把道歉的话说出来。
看在他这副好身板的份上,红砂一定会好好跟他解释的。
天公作美。
夏达海要找的机会,今晚就来了。
上次雷雨过后,老天铆足劲地连续放晴好几日。积蓄足够的热气,蒸腾到天空形成雨云。
傍晚,天就阴了。
夏达海走到自家门口,瞥着李红砂家紧闭的院门,拿钥匙开锁推门那瞬。
倾盆大雨盖头落下。
电闪雷鸣,夏家一家人围在堂屋的饭桌边吃饭。
三个人都心不在焉的。夏父在想雨停后,水库里活蹦乱跳的鱼;刘女士觑自家儿子筷子快杵进鼻孔里的动作,想大海是不是没解决好红砂那边的事。
刘女士咳嗽一声,夏父走神没听见。
饭桌下,刘女士抬脚踹向夏父。
动静之大,惊得夏达海都回神了,他没管父母间的小动作。
刘女士冲夏父使了个眼色:你儿子的恋爱合着就跟我有关系?
夏父苦笑,儿子的恋爱不是跟咱俩都没关系嘛。
耐不住妻子的压力,夏父搁了碗筷踟蹰着,弯腰在桌下印着刘女士脚印的裤腿上拍拍:“大海,今天……”
刚起个头,夏达海放了筷子撑桌站起:“我出去一趟。”
夏父问:“去哪儿?这么大雨。”
天见不得一点儿光,全是反射白炽灯光亮的雨水。
刘女士二话不说,进屋给夏达海找伞。
再出来,桌边空了个位置,她抱着伞纳闷:“人呢?”
夏父的地位谁都管不住,只管端碗吃饭:“早走了。”
傍晚第一滴雨落下,夏达海就在关注隔壁的情况。
今天的雷雨不同寻常,来势汹汹,李家的老屋几年没住人没维修检查过,里面的电路不知道承不承受得了猛烈的闪电。
方才吃饭打了个响雷,漆黑的天骤亮一瞬,被斧状的闪电劈开一道口子。
他瞧见门外院落的光线少了一处。
夏达海站屋檐下眺望围墙另一边,红砂的家似乎停电了。
他跑进雨里,踩着泥泞的路到隔壁观察那扇青窗。
大雨顷刻湿透他的短发、衣衫,水包裹住人形,雨滴汇聚在下颚大颗大颗地坠下。
闪电,惊雷。
明亮一瞬的青窗背后没有人影,夏达海却幻听到一声惊呼。
垂在裤缝边的手握拳,一下接一下地砸向院门。
“红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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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家吗?”
“开开门!我帮你看一下电闸!”
没人答应。
好多天的没人答应,他一直不习惯,却只有今晚心慌了。
夏达海四处看看,在院门左侧的砖墙上,找到几处凹凸不平的地方。
他靠近拍了拍砖墙,踩着凸起或凹陷的地方,稳健地往上爬。
农村的院墙不会垒太高,小孩子兴起费点儿力气也能爬上去。
就是因为不会修太高,为了安全,有些院墙顶上会用水泥嵌一些啤酒瓶子的碎片。
夏达海避不开,一手按了上去,似无痛觉般跨腿,轻松翻越这片墙。
幻觉中的轻呼喘息声愈来愈明显,像是有影子故意在他耳边发出这些害怕的腔调来。
堂屋的门虚掩住,他先靠近木门一边的窗户朝里看了眼。
又一道雷,将他高大的影子映在贴了层薄膜的窗户上,暗沉的颜色,萦绕一点猩红。
屋内,李红砂躲在木门边,高举手中的菜刀。
她本来睡着,她的睡眠一向不好,碰上雷雨天,只会更差。
停电那刻,李红砂睁开疲惫的眼,看见窗外的闪电照出个“人影”。
独居的女性在没有依靠的环境下,遇见危险,不是惊恐害怕地躲藏,就是想方设法地保护自己。
李红砂进厨房找到菜刀出门,闪电为她揭示的“人影”走进堂屋。
“人影”的轮廓带来的感觉很复杂。
熟悉中透露一丝丝陌生的虚幻。
李红砂捏紧刀柄,吸一口气屏住猛刺过去,“人影”消散,刀尖卡进木门。
她慌了神,一脚蹬在旁边的墙上,把菜刀拔了出来。
惯性使她连连后退几步,窗上显出另一道人影,他藏匿在门外。
李红砂小跑过去,蜷缩在窗户下的墙边,努力把自己藏起来,握住刀柄的双手颤抖着,她不敢乱看,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
她没有注意到因为刚才拔刀的动作,堂屋木门的锁已经弹开。
夏达海推开虚掩的门。
他站在门外,越过敞开的大门朝里望去,一片空旷。
夏达海动动湿润的唇,想喊李红砂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出声那刻止住了。
徘徊片刻,他抬脚跨越门槛,迈进屋内。
一柄尖锐的刀朝他刺来,毫无偏差精准地刺入他的手臂。
夏达海下意识要挥手将伤他的人甩开,侧目看见落下的黑发,生生压制住本能的自保反应。
他抬起另一只手,将扑来的人顺势抱入怀中。
有力的手臂环住女人纤细柔软的腰背,刀插在右手上臂,女人继续用力捅进,夏达海没有一声痛呼,只用完好的那只手箍住她的身体,让她无法继续动作。
李红砂在他怀中挣扎,他就将人抱得更紧。
浓稠的血液被雨水冲淡滑入掌心,刺痛玻璃碎碴镶嵌的血肉。
外头的雷时不时响一阵儿,先是通天亮的电闪雷鸣,渐渐的,乌云裹挟着雷声远去,恶劣生寒的氛围逐渐消逝。
雨调成了助眠曲,细雨如丝,夏达海终于开口说了话。
“没事了,没事了……”
沙哑温柔,包含了太多外人听不懂的情愫,像一口来自远方的古钟,悠远沉静。
夏达海抚向那头他觊觎很久的长发,抚摸过去,冰凉顺滑的黑发手感很好,他不受控制地多摸了几下。
在怀中的人又一次不满地挣扎时,才摁住她的后脑勺,将那颗红痣压在他的肩膀上。
夏达海跌坐在门背后,双臂□□笼罩一个只看得见背影的女人。
他埋下脑袋,收缩身子,最后一点能看见的地方都被他贪婪地尽数遮去。
密不透风的怀抱让人安心。
天光降临之前,李红砂放松紧绷的神经,被男人压住强制闭上的双眼,眼睫微颤,在睡梦中绵绵不断地滑下泪来。
18. 第 18 章
夏达海大多数时候不在乎脑子好坏与否,只在某些特别的时段,奢望自己能有一个好脑子。
听见李红砂的呓语,他更是贪心地希望他的大脑能够聪明些,再聪明些。
好让他从心上人的只言片语中,猜出她做了怎样的噩梦,再钻进她的脑子里,把噩梦解决掉。
湿透的衣衫被一张温热的小脸压干小部分,又在哗哗的眼泪中,再度湿润。
他听见她小声惊呼,不停地重复一句话。
“别杀我,别杀我……”
夏达海轻拍李红砂的脊背,大手从长发滑到腰背,停下,轻拍,他侧脸贴在李红砂的发顶上,细细的吻磨蹭她汗湿的发。
企图她能从他的吻中,获得他的力量。
李红砂苏醒的时候,没注意到夏达海贴在她发顶上的唇。
她只觉得浑身都泛着酸疼,抱着她的人似乎很恐慌,她一动,他便紧张地收紧手臂,箍得她无法呼吸。
鼻腔浸满薄荷的气息。
李红砂试着先出声,哭了一夜的嗓子说不出的嘶哑:“夏,夏达海……”
头顶的男人迷迷糊糊地醒了,不过非但没因她的话松开,还抱得更紧了。
双手双脚一齐往回缩,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薄荷的清爽吹来铁锈的味道。
李红砂挣扎着,尝试转动脑袋,寻着铁锈的气味过去。
只一眼,她便愣在原地,再不敢乱动了。
眼睛成了决堤的大坝,关不住的眼泪不断跑出来,她呜咽几声,情绪放出便收不回来,随即化为哭嚎。
夏达海总算是彻底清醒了。
汗水、雨水糊了眼,睁开这会儿识物不清。他眨了眨,没多大用,便一手寻着李红砂的脸过去,用拇指擦拭她泪湿的眼角;一手不顾手臂上的菜刀,大幅度地动作,想去揉眼睛。
被李红砂轻柔地按住,她像是在触碰一幅名贵的画,一件精美的易碎工艺品,轻得不能再轻地压住他的手臂。
夏达海听话地不动,尽管她的力道不足以压制住他。
夏达海的左手还没松开李红砂的脸,她也没刻意挣开,贴着他的掌心仰起头来。
李红砂捏住睡衣的长袖,拿袖口帮夏达海揩拭迷蒙的眼睛。
视野恢复清晰,他看见李红砂哭红的双眼,心头一颤。
有看见漂亮女孩儿红眼后,激动兴奋的坏男人心思在里面,但更多的是心疼。
心疼李红砂在一场噩梦中,遭了太多罪。
夏达海习惯又不熟练地安慰,抬起那只能动的手,温柔地拍拍李红砂的脑袋:“不哭,不哭,没事的……是我,别害怕……”
李红砂听着低沉沙哑的嗓音,觉着熟悉,好像在不久前的梦里也听过。
头顶这只安抚她的大手,把她从噩梦中拉了出来。
垂下的两只手抵在夏达海的胸膛上,生气的情绪上头,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攥皱他湿漉漉的衬衣。
夏达海来前费了心思,回家洗澡换的一身衣服,是他唯一一件白色衬衫。
毕业找工作那会儿买的,现在穿着有点儿紧,肌肉把扣子那处绷出上下两个菱形的洞。
李红砂一收紧手,扣子就崩掉一颗。
夏达海不愿她道歉,拍她脑袋的大掌滑到脑后:“没事,我回去找新扣子缝上就行。”
“搞什么呀……”李红砂突然沉了脸色。
她生气的声音,夏达海听来,有些娇嗔的意味。
他忍不住在心里模仿她的腔调。
搞什么呀。
学不来,就是好听。
夏达海听得耳热,想抬手抓耳朵,又舍不得掌下黑发的触感。
李红砂却是在正儿八经的生气愤怒。
搞什么?
要命了。
偏偏是这个男人!
她已经尽全力去避开那些,看起来虚假不真实的事物,怎么喜欢她,追求她的男人偏偏那么不真实!
像从她的小说中爬出来,却又完全不符合她文风的角色,虚幻到叫人分不清幻想和现实。
夏达海用稍凉的手背蹭了蹭她的脸:“还很不舒服吗?”他根本没听懂她那句话的意思。
所有想法不得不在此刻止住。
不管梦境中追杀她的人,不管梦境中救下她的人。
李红砂的目光从夏达海特意放柔,却还是略显冷硬的眉眼,移向他手臂上插着的那把刀。
“你喜欢我对吧?”
夏达海一怔,落回她腰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朝他的方向压了压,怕人跑了:“嗯。”
一句野兽慵懒的回应。
他喜欢的人,真聪明。
李红砂红着一张脸,不知道是恼的,还是羞的,她没好气地警告:“我有病。”
夏达海呆呆地盯着她认真的脸,一时哑然。
正当李红砂后悔要不要继续下去的时候,他极其自然地说:“吃药就行了。”
夏达海属实没文化,就算心上人不开玩笑地告诉他,她有病,不管多大的病,说破天去,他都要和她在一起。
那么,吃药就行了。
他心理没负担,小姑娘快被自己压力死了。
理智与情感撕扯,交织,融合,李红砂深深地吸一口气:“你不在乎吗?”
夏达海摇头,感觉意思不大对,又开口:“你生病,身体不舒服,我很在乎,但我不在乎你是不是一个生病的人。”
看,这种人,怎么让人分得清现实和虚幻。
李红砂咬牙:“好,你可以追求我了。”
她回应的是那句她装聋作哑,拼命逃离过的请求。
李红砂忍耐烦闷答应,对上夏达海压不住的嘴角,她终于跟上夏达海的思路。
他现在多半高兴疯了。
右手攥紧的衣衫下,她触摸过的心脏再度活泛起来,嗵、嗵、嗵。
夏达海被喜事砸昏了头,脑子宕机,对外界的反应慢了一拍。
复杂的想法很多。
譬如,李红砂怎么突然同意;她的回答听起来很像她请吃饭那天,她听见了他的表白……
不管了,通通不管了。
夏达海再克制不住,眉梢牵动嘴角,身心由内向外地舒展出第一个,让李红砂不是那么害怕、不习惯的笑容。
她好像看见了一个青春洋溢的少年。
眨眼。
还好,不是幻觉。
“谢谢。”夏达海低头,额间与她相抵,“太好了,谢谢你答应我——”
他这辈子,蛮香农家乐开业赚钱他都没像现在这样高兴过。
李红砂觉得他搞错了,该她跟他道歉,他道什么谢啊。
不过当务之急,应该先处理夏达海手臂上插着的刀。
她在夏达海身上趴着睡了一晚,他也就真实诚的,一个晚上都没动弹。
也不知道那刀插得深不深,他的手臂疼不疼,麻不麻。
李红砂两只手到处摩挲着,找一个支撑的地方,想站起来。
夏达海身躯太大了,她没法在他的怀抱里双手撑地,干脆不管不顾地按在他的大腿上。
按住那瞬,肉眼可见的,有点出事了。
李红砂人都傻了,磕磕巴巴地张嘴:“不行,不,不,不行……不能那么快……”她没准备好!
只是答应让他追求她,又不是答应跟他在一起,哪有那么兴奋!
夏达海揽住她的腰,担心她站起来腿麻摔了:“对不起,男人早上是有点儿容易兴奋。”
嘴上道歉很快,李红砂眼里忽略不了的存在,压根就没有偃旗息鼓的趋势。
“少来!”李红砂现在脸红是真羞恼了,忘记她之前已经给过他一刀,醒来不多时又接了个巴掌,“天都没亮!”
窗户外天色还暗着,分不清时间,大概在凌晨。
夏达海被扇偏脸,无奈地想解释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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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李红砂等不及了,她以为她偷听人家洗澡的声音写小说,已经很变态,没想到夏达海居然是变态中的变态。
她打他,他居然!
夏达海想好怎么说了,正要开口,浑身一僵。
他看着李红砂一只手用了,又上另一只手,若非姿势不合适,她恨不得双手双脚全用上。
压住后,她还天真地问:“能,能下去吗?”
快死了,夏达海真的以为今天得死这儿,他说话跟发烧过一样的低哑:“这样下去……”
哐当。
手臂上的菜刀掉了下来。
刀扎得的确不深,夏达海皮糙肉厚,李红砂冲过来的时候,他也挡了下,她没使上劲儿。
现在刀落到地上,贴在夏达海手臂上的白色衬衫,慢慢显出血迹。
乱上加乱。
李红砂抬起手,上看下看,大脑混乱到无法思考,不知道该压哪个地方。
最后在夏达海克制情绪后的指挥下,拿了毛巾过来,帮他按住手臂上的伤口。
两人匆匆忙忙地去了街上的地区卫生所。
到了卫生所大厅才看见时间,眼下没到早上,才凌晨三点。
卫生所没有值班的医生护士,他们打了摆在办公桌上的名片电话,把医生找来。
伤口虽然不深,但刀也是结结实实地插了进去,要缝针。
医生帮夏达海缝针的时候,夏达海叫李红砂出去等,她没答应,在一旁看得肉疼也要看下去。
这是她给夏达海带来的无妄之灾,她愧疚不已。
李红砂偶尔也会把心事写在脸上,夏达海看出来,手臂上的痛觉转移到心头:“你上次问我猪会不会吃人。”
李红砂把视线移到他脸上。
夏达海表现得像主动站起来,回答老师提问的好学生,自信道:“会的,它们会吃人。”
正在仔细缝针的医生抬眸看他一眼。
李红砂的注意力被他转移,神情专注地听他讲故事。
“有条叫云桥的河流附近,当地的农户出门种地,把小孩子留在家里,回来的时候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推门一看——”
李红砂配合地问:“看见什么了?”
夏达海沉声:“家里养的猪在啃小孩子搭在床边的脚趾。”
“你从哪儿看来的?”李红砂问得仔细。
夏达海压着高兴过头的情绪:“猪的学问,我前段时间买的书。”
李红砂不再问了,倒是缝针的医生更“感兴趣”,下手缝针的力气都重了些,把没什么痛感的夏达海缝得倒吸凉气。
缝好后,医生收拾好医护用品,站起来白了夏达海一眼,告诉他们可以在这休息,也可以回自己家。
说完先他们一步离开了。
李红砂在手机上查了夏达海说的那本书。不是多正经的书,科普的内容没差错,但很少,多是些杂文轶事,可以当故事会看。
不过这点就没必要告诉夏达海了。
这个男人似乎很在意给她的回答对不对。
折腾完回家这会儿,已经凌晨四点多了,再过一两个小时,夏达海就得起床,去农家乐忙活。
李红砂在路上问他要不要休一天。
夏达海满不在乎:“不是多严重的伤,不耽误事儿。”
李红砂想起他之前手背上的刀口,更是没处理过,随便摆在外面。
她蹙起眉:“你多少注意点儿这些伤。”
夏达海硬拉着她跑偏:“是关心我吗?”
“是关心我对吧。”
李红砂被他问烦,咬唇埋头往前走。
地位好似翻转,她闹别扭前,还故意追问过夏达海为什么撒谎。
不过对比下来,她的脸皮更薄些,做不到夏达海这么自然。
他自然得都没察觉到自己心眼儿多坏。
夏达海几步跟上,不追问了,这些事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清楚就行。
19. 第 19 章
两人在各自家门前分开,趁天大亮之前,好好再睡一觉。
夏达海进门前想起昨晚找李红砂的目的,回头叫住她:“红砂,你睡醒后来农家乐吃饭,晚上我们一起回家,我帮你检查一下电闸。”
“好。”眼下天要亮不亮的,她还真没记起来,昨晚家里停电了。
进门换了身衣服往床上扑去,李红砂闭闭眼,很快熟睡过去。
这次睡着,很难见的,不仅没有噩梦,好梦也没有。
李红砂睡了一个完完整整,什么都不想的好觉。
她醒来吃过药,给她的主治医生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那头声音略显疲惫:“喂,你好。”
“是我。”李红砂精神饱满地去冰箱拿瓶牛奶倒锅里加热。
这人许久没收到过她的联系,极真诚地啊了好一会儿,似是在回忆“是我”是谁。
“红砂……是吗?”
李红砂夹住手机,被子滑落的窸窣声间,她听到一声来自女人的呓语。
“是我。”她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到桌上。
有些年头的电磁炉打开,一阵嘈杂,热牛奶的电子音覆盖电话那头细微的杂音。
打火机咔嗒一声,无从探究原因,李红砂当下徒然就不合理地认为,除夏达海之外的男人,没一个生活习惯正常了的。
她从未在夏达海身上感受过任何抽烟的痕迹,除非亲眼撞见那几次。
夏达海的身体总是一股,清冽不浓郁,清淡却不容易叫人忽略的薄荷味,宛如他在身体里圈养了一片薄荷田。
随着电话那边的人吸烟走动,李红砂关了电磁炉,小心地握住两边的手柄,把锅里的牛奶倒进水杯:“打扰医生的好事了?”
听不见多余的声响,李红砂也能想象到男人烦闷又无奈地,用拿烟的手扶额搓捻的动作:“也不差这一次两次。”
“我长话短说。”李红砂刻意不去细究对话之间的熟稔,“我好像恋爱了。”
夏达海想要进一步的关系,算作“恋爱”,她同意他继续追求,没有直接在一起,姑且算“好像”。
医生不太在乎她对措辞的讲究:“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李红砂在免提的音量中,清楚地捕捉到钢笔的沙沙声。
他在记录她最近的状况。
很专业。
这是李女士和伍爸爸选择这名医生,作为李红砂主治医生的根本原因。
而李红砂选择他的原因——
“一个看见就很有安全感的人。”李红砂第一次向外人阐述她对夏达海的感受。
初见夏达海,他就像一棵枝繁叶茂,强壮的大树。
在她眼里是一副动态的景象,大树拔地而起,生根发芽,勃发的生命力。
电话另一头,记录的走笔声顿住,医生问:“他会伤害你吗?”
“不会。”李红砂给了一个此前从未有过,异常笃定的回答。
“在其中有感受过害怕、痛苦等负面情绪吗?”
“有,但不多。”
医生清嗓咳嗽:“最后一个问题,他是真人吗?”
李红砂挂掉电话,给他发去她在蛮香农家乐后山,拍摄风景照时,无意间捕捉到的夏达海的一寸衣角。
电话再度打来,医生接起:“试试吧,总比什么都不尝试的要好。”
安静片刻,李红砂侧耳靠在手机上,沉默地点了点头。
李红砂回到包头村之前,在京鸡市的日子不算好过。
她上学在京北,合作的出版社在京鸡市,父母买的房子也在京鸡。
查出生病那一年,李红砂两头跑,看过不少精神科的医生,赶在春节之前,选定的这位。
家人看他专业,李红砂只看他给人的感觉。
在夏达海之前,这位医生才是李红砂生病期间,唯一给她带来安全感的外人。
倒没有多少罗曼蒂克的说法,李红砂仔细思考过,医生带来的安全感大概源自于他和他妻子的故事。
也就是电话一开始传来的那声女人的呓语。
医生和妻子,医生和病患。
他清楚李红砂在哪处得了病,用他的故事和她做了治病的交换。
据医生所言,他凭借一点点治病的手段,引导他的妻子爱上他。
完美的剧情爱情。
她很轻易地,被自身带有完美剧情感的人吸引。
喝光牛奶,李红砂还是很饿,昨晚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忙了多久,现在睡醒临近中午。
家里剩了鸡蛋可以煮来吃。
李红砂舔了下唇,拉开冰箱门看见鸡蛋那瞬,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夏达海给她做过的韭菜蛋饺。
一种南方小吃,可以蒸着吃,也可以做汤。
蛮香农家乐的菜单上本来没有这道菜。那天她去的时候,凑巧碰上个小孩哭个不停,闹着要吃外婆做的菜。
他父母哄不下去了,加钱请夏达海做孩子外婆的拿手菜蛋饺哄孩子。
说来奇怪,分明是人家加钱请他做,他却问她吃不吃。
李红砂的奶奶也会做这个,好久没吃了,机会正好,她凑了个热闹。
在农家乐她没机会进后厨,也就旁观不到夏达海做这道小吃。
鑫成看她在员工桌旁一个人坐着,怕她无聊,就跟她聊这道菜。
他说这道小吃把握不了火候的,可以用炒菜的圆勺做,但他老板技术好,一口大锅几下就能搞定。
聊起夏达海,鑫成两只眼睛都写着佩服。
“一般打四个鸡蛋就能做好几个,餐馆为了摆盘好看,大都双数摆一圈。”
夏达海开店不省客人嘴里的成本,这次做肯定二十几个摆一大盘。
馅儿是鑫成早上手工剁好的,农家乐剁肉用机子,说出去叫什么农家乐。
分一部分剩下的肉馅儿霍韭菜,韭菜在后院儿篱笆里现摘,井水洗,生嚼都香。
油不能倒太多,在锅里聚成一滩了,倒蛋液进去周边会起一圈泡。
就沿锅边到锅底抹一圈油,润了锅底后,倒一层薄薄的蛋液成型,再把韭菜猪肉馅儿放进去,蛋饼折叠捞出来。
一个蛋饺就做好了。
金灿灿的,又叫金元宝。
做了几十个还没完,这时候肉馅儿没熟,得上锅蒸,或着煮菜汤。
李红砂记得那天夏达海是给她蒸的,韭菜味很足。
他养的猪,肉质太香嫩,他的手艺太好,他学徒的嘴皮子又太厉害。
李红砂看着冰箱侧边的四颗土鸡蛋,瞬间不觉得水煮蛋好吃了。
她迫切地想吃夏达海炒的菜。
李红砂不再耽搁,拿了遮阳伞就出门。
她今天上身穿了件收腰的短衫,下身是条高腰牛仔短裤。乡下容易招蚊子,她抹了好些花露水。
进店在一帮男人的汗骚味中,突然闯入一道清香。
直接给夏达海脑门冲清醒了。
他掀了帘子朝外看,瞧见站门口收遮阳伞的李红砂。
“你今天喷了香水吗?”
李红砂听见声音偏头,夏达海高高大大的一个身子,把后面的景象挡完了。
“没有啊。”她绕过人往里走。
走几步想到夏达海在后山上圈养的那群动物,多了句补充:“我今天不去后山。”
她比夏达海记得清楚,那些小东西闻不得这些。
夏达海眼下管不了后山不后山的,他鼻头被香味勾得痒,拿手搔了几下也没用。
丢了神智,他嘴上没个把门的:“那为什么你今天闻起来这么香?”
好诚恳的发问,两个人都惊了。
鑫成端个大不锈钢盆从夏达海背后走过。
在李红砂视野里,鑫成先消失了瞬,再出现的时候,眼睛、嘴都瞪圆了。
她忙里慌张地去遮夏达海的口无遮拦。
“花露水,花露水而已!”她压低了声音。
进来没看错的话,这人是从后厨掀帘子出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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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属狗的才有这么灵的狗鼻子!
夏达海被她捂住嘴,眨了下眼,看不出李红砂突然奓毛的原因。
今早分开各自回家睡回笼觉,他没睡着,精神亢奋地把家里全部枕头都翻了出来。
湿透的衣服没来得及换,闹得家里不得安生,刘女士在外面拿拖鞋拍他门板,骂他是不是要死,大清早地吵。
夏达海确实要死了。
任谁抱着心上人过一夜,都平静不下来。
心跳的速度像装了个不会停的马达。
那些不该有,该收敛的想法全在李红砂那句“好,你可以追求我了”之后尽数奔腾而出。
夏达海拿了个方形长枕抱在怀里闭闭眼,这才发现,原来昨晚的李红砂在他脑子里那么清晰。
她扎他一刀时的英勇无畏,蜷在他怀里的弱小无助。
夏达海听村里其他耍朋友的小年轻说,当男人见过一个女人极端的两面,那他爱上这个女人是必然的。
睡梦中她翕动的双唇,喷洒在胸口上灼热的呼吸。
那颗日思夜想,夜有所梦的红痣紧贴在他的肩头,给他的心脏烫出个洞。
这个洞不大不小,刚好一个李红砂的形状。
夏达海抱着枕头侧倒在床上,双臂收紧绷出青筋,在衣柜里放到发黄的旧枕头被他挤坏,弹出棉花。
不是李红砂在他怀里的感觉。
坏了换一个。
这回放轻了动作,枕头没坏,但感觉不对。
一连换了四五个。
一个新枕头,刘女士这年开春刚做的,勉强符合他的手感。
夏达海抱紧这颗枕头,埋首喟叹,没有李红砂自带的香气。
抬头露出的双眉紧皱着,视线四处寻摸阵儿,想到身上还没换掉的湿衣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捻起衣领嗅了嗅。
嗅到味一顿。
还剩点儿。
夏达海双手双腿夹住抱枕,老实地尝了会儿味。
红晕渐渐晕染双眼后,他不老实了,或者说,不想老实了,大手向下。
动的时候难免牵扯胳膊上的伤,掌心被玻璃碴刺过的地方也微微疼着。
越疼越舒服。
他只想,这些都是红砂赐给他的。
“你收敛一点儿。”
李红砂受不住。
以前没觉着夏达海是多变态的人,他很正经,导致她每一次夜里写文,敲下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对他的愧疚。
现在她同意了让他追求她,他就演都不演了。
她只是捂一下他的嘴,他脸红个泡泡茶壶!
李红砂看了眼周边的人,婆婆阿姨都在忙,客人们在吃饭,鑫城跑远了一时没敢回来。
没人注意到他们。
李红砂放下手,拿伞头敲敲夏达海的小腿:“我饿了。”
她有种昨晚被夏达海算计的感觉,语气不大好。
“这是你的伞?”夏达海却问了个不相干的。
李红砂抬头朝他脸看去,过程中避不开他手臂上的伤,瞧见马上心软。
语气柔得不能再柔:“是呀。”
她还握住伞柄打开一半给他看:“里面是幅油画,很好看。”
夏达海沉闷地嗯了声:“是好看。”
他说不出高雅的词汇来夸赞她的伞。
他只记得昨天,骑摩托车回来的路上,看见一个身形跟红砂很像的女生,他没有停车。
要是他当时停车就好了。
夏达海很后悔。
说不定李红砂昨晚就不会被雷雨吓到梦魇。
李红砂边走边半开伞转给他看。
夏达海跟在她身边,痛斥自己不是个好东西。
他的后悔里,居然夹杂了几丝愉悦。
李红砂在乡下没有几个熟人,她会出门就代表,她昨天其实想来找他吧。
她没有真的生他的气。
这个发现带来的兴奋和愉悦,要靠咬破嘴唇才能忍耐下去。
20. 第 20 章
李红砂如愿吃到了她想吃的蛋饺。
不过吃的过程不算太开心。
今天雨后放晴,又是周末,蛮香农家乐客人不少,夏达海却还是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坐她对面望着她傻笑。
这也不是第一次,以前她故意不去管,慢慢也就习惯了。
现在不一样,夏达海坐她对面,她抬头就能看见他身上的伤。
夏达海上身这件黑色短袖,袖子不长,胳膊上缠的绷带随着他动作,时不时隐约露出一点儿。
她捅出来的伤还没好,他的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肿了。
刚到店那会儿,好像还没有。
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李红砂心软,她被人惹生气,当下不论放出多少狠话,下秒别人来道歉,她立马就原谅了。
何况夏达海没气她,是她钻牛角尖,还伤了人。
那心就更硬不起来了。
一看到夏达海的脸,她就有要对他好,补偿他的想法。
见李红砂差不多吃饱了,夏达海开始着手收拾桌上的碗筷。
摊手让她把用过的筷子拿给他的时候,李红砂眼尖,看见夏达海掌心里细微的伤口。
又是嘴唇肿了,又是手臂被她扎了一刀,眼下手心里突然多出一些小口子来,李红砂不可能不去在意。
这男人是瓷娃娃吗。
不对。
他就是有了值得上心的人,半点不再关心自己了。
李红砂双手用上,抓住夏达海的一只手掌,怕他逃走,用力扯到眼前,仔仔细细地检查好一会儿。
再抬头,眼圈红了些。
看不出来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怎么弄的?”她说话声音难见的生硬。
夏达海的手看着就糙,李红砂冷冷地哼了声,以后绝不会让他用他的手摸她的脸。
这样粗糙的手掌,肤色还深,跟手背没多大色差,不留心观察,说不定就错过了这些敞开的小口子。
李红砂没说,但她其实蛮喜欢夏达海的手。
夏达海收碗盘的时候,她就多瞧了几眼,见他动作古怪,刻意没让碗沿触碰到掌心。
李红砂感觉奇怪,但没问,等他把手摊在她面前,她才多看了几眼。
原来里面密密麻麻地交错一些小口子,把他疼的。
夏达海被这双清澈的眼睛怒视着,瞳孔中央隐隐浮现一个他的轮廓,心情太好。
看情况不能笑,他稍微收敛,没隐瞒:“玻璃碴扎的。”
李红砂顿时想起来家里院墙顶上嵌的那些碎玻璃。
昨晚夏达海进来就进来了,她以为是院门没关紧,没多问,现在才知道,他居然是翻墙进来的。
内疚扼制咽喉,李红砂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捏着夏达海的手,拇指从伤口上点点擦过。
刺痛袭来,夏达海一声不吭,倒不至于拿这点儿小伤在红砂面前博同情。
不太男人。
李红砂拉动夏达海的手,把他往她身边扯了扯。为了让她看得方便,夏达海拖张椅子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距离又近了些。
李红砂问他:“为什么不贴创口贴?”这种小伤口沾水最疼了。
“小伤用不着。”
夏达海自觉用不上那玩意儿,肩膀那种刀伤才能引起他重视,玻璃碴而已,拿镊子把玻璃取出来,喷过酒精就好了。
李红砂颇为头疼地蹭过他的掌心。
看着不自在,她就往他手心里小小地吹气。
夏达海被她吹得手痒,想蜷蜷手,可手掌被李红砂紧紧攥着。
他只好背过另一只手,同样带伤的手掌,在腰背处握紧。
李红砂调整情绪蛮快,内疚歉疚过了,抬头压着人手掌问:“有没有需要我做的事?”
不做点儿事补偿,她心亏。
夏达海想不到要她做什么,只想叫她做他对象,但真说出口,她恐怕又不乐意。
李红砂下了决心:“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一件事。”
夏达海可耻的心动了,喉结滚了滚:“我暂时没想法。”
李红砂舒一口气:“那就存着,你有想法了跟我说。”
“好。”夏达海的良心短暂地占据了高地,“但是,可不可以给我立个字据?”
李红砂愣了,没记错的话,他现在在追她吧?
叫喜欢的人给他立字据,真亏这个男人想得出来。
李红砂不情不愿地在他找来的信笺纸上写了,落款两人煞有介事地盖了红手印。
夏达海护宝贝似地把这张纸贴紧胸口,端了要洗的碗盘拿进里屋,不知道藏到了哪儿。
李红砂托腮想,刚才要是夏达海趁此机会,要她做他的女朋友,她想她也是会同意的。
反正从来没谈过恋爱,第一次谈就谈一个长相身材都不错的,她也不吃亏。
下午无事可做,家里停电了,笔记本电脑正好需要充电,李红砂干脆驻扎在农家乐,在没客人的午后,躺在夏达海给她准备的躺椅上打盹。
中午吃饭那一出,农家乐的员工大都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老板在追人,他们也不能拖后腿,可以午睡的几个阿姨和叔叔,都端着蚊香,拿蒲扇去了后面的员工休息室。
把前店的空间留给两个年轻人。
店内开了空调,风口左右摇摆,不冷不热,耳边是夏达海翻书的声音。
李红砂的困意很快就上来了。
视线没根据地虚落在夏达海手里那本书的书封上,又一本跟猪有关的书,叫《猪与科学》。往上目光落在他脸上,他神情认真,学习的态度不像作假。
李红砂已经知道他为了给她确切的答案,满足她的好奇,什么都愿意做。
但也不至于为那么个她随口而出的提问,抱着搞研究的心态,专挑“猪”类的书读吧。
这次还好,聪明了些,选的书看封面是正经的科普书。
转念想想,夏达海养了十几头猪,多看点儿这方面的书籍也是好事儿。
说到书,李红砂还想起另一件事来。
瞌睡一下清醒,她偏头换了个方向,脑袋背对着夏达海叫他的名字。
有李红砂在身边,夏达海读书的专注拿不出平常的三分之二,立马合上书应声:“怎么了?是不是空调太冷了?”
他们坐在风口的位置,夏达海低垂脑袋去看李红砂露在毯子外边的手臂,上面没起鸡皮疙瘩,看样子不是因为冷。
等了会儿,李红砂小声开口:“那天的事对不起。”
“哪天?”夏达海没印象。
李红砂背对着他,攥紧身上的毯子:“我让你看我小说那天。”
夏达海没出声,似乎是在等着她说话。
李红砂破罐破摔地坐起来,转过身子面对夏达海:“那天逼你发表意见的是我,我却对你生气,下着大雨,还把你赶出我家,是我不对,对不起。”
夏达海回忆久远的事,褐色的脸上生出赧意,那天的情况在红砂的视角下,原来是这样。
他还以为红砂终于被他的身体吸引。
“没关系。”夏达海回答很快。
李红砂说:“捅你那刀并非我的本意,我当时……总之,我不是故意的,这件事也对不起。”
夏达海还是那句回应:“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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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红砂满腹狐疑:“你都不生气吗?”
夏达海弯腰倾身,手肘撑在腿上朝她靠近:“没关系。”
这是不论她犯多大的错,他都能轻易原谅的意思。
李红砂不清楚自己怎么突然就成了他肚里的蛔虫,好些意思,他不细说,她也猜得出来。
没骨气。
李红砂只在心里骂骂,她从不当人面说些不好的话,尤其夏达海现在虽然不是好老实的人了,但依旧是个好人。
她不会对好人说坏话。
李红砂躺回躺椅上,方才酝酿起的困意没有了,她睁着眼发呆一会儿,听见夏达海骂自己:“红砂,我可能有点蠢。”
李红砂有些听不惯他这样说他自己:“为什么?”
“因为那天你明明是在生气,”夏达海如今不避讳了,“我却以为我们气氛很好。”
李红砂想说她知道,让他误以为气氛很好,也有她故意气他的成分在里面。
这话直接说出口,似乎有点伤男人的自尊,让夏达海没面子。
李红砂咽了回去。
夏达海仍保持那个姿势,她偏头就能与他平视,可那样距离太近了,她感觉会失去什么,只望着顶上的天花板。
夏达海轻柔地问:“所以,你以后生我的气了,可不可以直接告诉我?我怕我不能很快看出来,让你越来越生气。”
好像说完觉着这个说法有些无理取闹,怎么能让生气的人主动告诉他,自己生气了。
不想李红砂误解他,夏达海便伸手,抓住她的一只手贴在他的侧脸上:“或者,你下次生气,直接打我,我就知道了。”
“就当给我个暗示,到时候我跪……”
被他按住的手下滑,遮住了他的嘴。
夏达海本来就没用多大力气,李红砂要挣脱他的手很简单。
这不是李红砂第一次捂他的嘴了,说开面对的第一天,她做这件事的动作已经堪称娴熟。
往往夏达海一个话头的起势,她就准备好了。
都说城里的人会玩,她看乡下的人才叫放得开。
夏达海要是一直像之前那样,跟她玩纯情的那套,她可能还接得住。
毕竟她装没听见,也装了好几个月。
现在又纯情又变态,那叫个什么事儿。
嘴捂了就捂了,李红砂只用了一只手,夏达海还有一双眼睛。
得不到回应,他自己会看,可怕得很。
他看见李红砂平躺的脸上红彤彤的一片,那颗小痣好漂亮。
夏达海生平第一次不扣脑袋就想出一个比喻来。
她通红的脸颊,灿烂如晚霞。
李红砂感觉到掌心里的嘴动了动,以为夏达海被她捂着不舒服,立刻收了回去。
她没看的地方,夏达海一双黑眸暗沉沉的,就着余温,嘴唇抿了又抿,就当亲吻过她的掌心。
李红砂从没经历过这样的感情,跟不上对方的步调,就只能按自己的想法走,她现在想劝夏达海理智些,她记得他追求者的身份,别太孟浪。
张了嘴又觉着,夏达海可能不会听。
她道歉那几句他就没认真听进去。
就这样吧,李红砂看着天花板吞吞吐吐地说:“我以后生气,会……会直接告诉你的。”
夏达海眉开眼笑。
他的心上人,心底真善良,跟白雪公主似的。
“还有。”
没高兴多久,李红砂又说:“老板的确喜欢女警察。”
夏达海愣怔一瞬:“嗯。”
这句话似乎有别的含义,他听不懂。
笨学生有笨学生的学法,夏达海把这句话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