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文反派他不按剧本走》
1. 第 1 章
“婆母今儿一早吩咐了厨房,特地做了你爱吃的条子肉。”
嫂嫂起身夹了一筷子,递到宋迎碗里。
见她半晌没动静,又用手肘轻轻撞了撞她胳膊。
“茵茵这是想什么呢?”
宋迎连忙回神,提起筷子,忙不迭咬上一口,眼睛顿时迸出光亮,“唔……许是今儿起猛了,有些迷糊,正琢磨着回去再眯瞪一会儿。”
说着,她假模假样抻了个懒腰。
宋迎平日里最爱睡懒觉,今日早起,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至于早起理由——
自然是爹娘近来的行为举止太过怪异了!
父亲往日里虽端着严父的架子,但对她最是纵容。
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她这儿向来是破例的,饭桌上天南海北,总有说不完的话。
如今菜没吃几口,嘴角刚想扯出笑影,又迅速垮了下去,比哭还难看。
母亲更是奇怪,眼眶通红,一看便是偷偷哭了许久。
可是,家里并无亲眷生了重病或是去了的消息。
问及,母亲只说是风寒不适。
此番种种,难保她不多想。
宋迎觑了眼爹娘,果不其然,两人目光游移,不敢与她对视。
她正要开口试探,袖子却被轻轻一拽,转头便对上掩面含笑的嫂嫂。
“都多大的人了,用膳还跟个小花猫似的。”
嫂嫂说着凑近了些,用帕子替她拭去唇角酱汁。
若如往常,爹娘见她这般模样,少不得要打趣几句。
此刻他们心事重重,恍若未见,反倒是嫂嫂神色坦然,想来她对那桩“怪事”一无所知。
思及此,宋迎冲嫂嫂努了努嘴巴。
嫂嫂立马被她逗得合不拢嘴,“真是个小人精!茵茵,今日可得应嫂嫂一桩事。”
她拉过宋迎的手,“等会儿用完膳,陪嫂嫂去趟郊外送子庵可好?嫂嫂也盼着,来年能添个像你这般伶俐可爱的娃娃。”
话音刚落,宋夫人突然开了口,声音虚绵无力:
“你平日里贪睡,也不差这一日半日的,就陪你嫂嫂走一趟吧。”
宋迎脸上的笑意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旋即又重新漾开。
她索性起身,语气娇憨:“母亲这话说的,倒显得女儿多不情愿似的!难道在母亲心里,女儿就是那等为了点瞌睡,连嫂嫂都不肯应的娇纵性子?”
她松开了与嫂嫂相握的手,起身要去拉宋夫人的,却不想,脚下一个趔趄,手肘不偏不倚撞上了下人端来的茶盏!
“呀!”
一声低呼,茶水泼洒而出,宋迎急急后退,却还是慢了一步,藕荷裙摆顷刻间被洇湿了大半。
她拍打着裙面,水渍却越晕越大,只得福了福身,告罪道:
“瞧我这笨手笨脚的!爹,娘,女儿裙子脏了,得先回去换一身干净的,再来陪嫂嫂出门。”
宋员外摆了摆手,示意她自便。宋迎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转身匆匆离去。
望着宋迎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宋夫人再也忍不住,侧过脸,泪珠子如断了线般滚落下来。
“这孩子,还是这般毛毛躁躁的,一点儿城府也无,日后……日后可怎么好啊!只怕……”
宋夫人尾音哽咽,已是不忍再说。
“夫人莫忧。”宋员外拍了拍夫人肩膀,眼圈霎时也红了,“便是毛躁些又如何?只要为父尚有一口气在,定能护着茵茵一辈子,不教她受半分委屈,吃半点苦楚!”
一旁的宋家大儿媳,见公婆这般模样,默默垂下眼睫。
……
……
不对劲!全都不对劲!
嫂嫂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兄长成婚三载,感情甚笃。
爹娘对子嗣之事,从未催促过,兄嫂二人平日里并不急于此事,只道顺其自然。
便是偶有亲眷提及,也只笑言缘分未到。
怎么今日,好端端要去送子庵祈福了?
这话说得突兀,像是临时起意。
宋迎脚下加快,疾步拐过游廊,隐入花木葱茏,才压低了声音,对着身旁吩咐道:
“回厢房找身杏黄大袖衫,要荷花纹样的。”
那件衣裳,她记得清清楚楚,被压在了好几层衣物之下,轻易是翻寻不出的。
侍女矮身应下,继而往西厢房去了。
宋迎则越走越快,一路小跑,径直绕到了宅邸西北角的柴房。
她心跳得厉害——
错不了!这件事,肯定是跟女主有关!
宋迎上辈子,哦不对,应该叫“上一个世界”才更准确。
在那里,她不过是一本星际哨向文里,连名字都没有的路人甲。
一个精神力评级低至末等的F级向导,注定平庸,也乐得清闲。
所以,她常常跑基地的图书馆看小说。
在那个电子科技发达的世界,已经很少有人去翻看纸质书籍了。
宋迎倒是很享受,偌大图书馆只有她一个人。
只是某天,她看完书去疏导室找她胞姐。
疏导室门外的指示灯,明明是亮着“非工作”的绿色。
她推开门,看到了此生,不,是上下两辈子都难忘的一幕——
她的亲姐姐,正和一名S级哨兵,以一种最原始的方式,进行着超越精神链接的……结合。
那一霎那,宋迎浑身僵硬,某种被压抑的“设定”与“认知”轰然觉醒!
她所处的世界,是一本……一本以她姐姐为主角的,充斥着大量不可描述场景的……哨向限制文!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还未消散,下一秒,天旋地转。
再睁眼,宋迎就变成了一个小婴儿,穿越到了现在这个世界。
而这个世界,同样也是一本书!
因为,她看过这本古言小说。
没了哨向这种刺激的元素,这本古言……直白得更加令人面红耳赤。
但是她真的、真的、真的没有看绿色健康小书的癖好啊!
一开始是被跌宕起伏的剧情所吸引的,只怪作者颜料写太多了,才害得她只能反复捡剧情看。
总而言之,血泪经验告诉她,想要活命,就得把“远离男女主保平安”这七个大字刻进DNA里!
此刻,宋家柴房就关着这个世界的女主!
宋迎推开柴房大门。
女主黎婧容坐在杂草碓上,面容清丽,不失英气,与今早满脸血污的模样已然不同。
许是得了照料,她换了身素净衣裳,散乱青丝被高高挽起。
门被推开的瞬间,黎婧容手腕一翻,半截闪着寒光的刀刃已然握在手中,直指门口!
待看清来人是个女子,她眸中的杀气才稍敛,刀刃悄然撤了半分。
宋迎眼尖,一眼便瞥见了黎婧容宽大袖口下,隐约露出的白色纱布,以及那紧绷的肌肉线条。
轻咳几声,努力把脑子里关于她的旖旎剧情扔了出去。
看样子,爹娘并非是要加害于她,反而像是……救了她?
宋迎心念电转,虽然不知道爹娘为何会出手搭救,但凭她博览小说的经验,炮灰的死亡率极高!
能蹭着男女主气运飞黄腾达的人,不是男二女二,便是男三女三。
但宋家不过是辽州商贾,家底不厚,背景全无。
一旦被卷入这种恩怨纷争的主线剧情,那下场……肯定全家整整齐齐领盒饭!
不行!
她的家人不能死!
宋迎缓步走向黎婧容,离对方约莫五步的地方站定。
继而下蹲,与她平视,开始字斟句酌地道出自己的顾虑:
“我不知姑娘究竟遭遇了何等凶险,但观姑娘方才身手,想来所牵扯之事非同小可。我宋家,只是辽州城内一户寻常商贾,家资浅薄,恐怕……实在担待不起太大的风波。”
她顿了顿,见黎婧容不发一言,便继续说道:
“家父家母年事已高,此番出手搭救姑娘,已是冒了天大的风险。若因此给宋家招来祸端,我为人子女,实难心安。姑娘若真心感念我宋家搭救之恩,还请……尽快离开此地,另寻安身之处。”
听完这番逐客令,黎婧容稍稍后仰,将宋迎上下打量了番。
继而明白过来,她笑着将人扶起,“你,便是宋迎?”
这是宋迎第一次听见黎婧容的声音。
明明是清冽女声,却带着莫名磁性,一瞬间,她竟然有种想追随她的冲动!
她咬了咬牙,强压下那股冲动。
“是,小女子正是宋迎。”
宋迎稳住心神,硬的不行只能上软的了。
她膝下一软,顺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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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跪。
黎婧容是习武之人,不知何时已欺近半步,虎口掐住她小臂,瞬间让宋迎再也无法矮下半分。
“宋姑娘这是做什么?”黎婧容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方才那番话,当真要我离开?你……可别后悔。”
后悔?这有什么好好后悔的!
她巴不得离你们这些剧情中心人物越远越好!
“此乃家父家母的意思,也是小女子的真心话,绝无半点虚假。”
宋迎没细想,重重地点了点头,“还望姑娘多加保重,咱们……山高水远,后会无期。”
黎婧容听后,脸上笑意更甚,口中喃喃自语:“有意思,真有意思。那我便依姑娘所言。”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晃,几个起落便到了槛窗边。
成了!她要走了!
宋迎见状,心中大喜。
真是盼这辈子别再见面了,让她好好苟到剧情大结局吧!
突然,黎婧容探出窗的半个身子顿住。
她猛地回过头,看向宋迎:“父母爱子,拳拳之心;子女回护,亦是情深。你们这一家……倒是让我有些羡慕了。”
说完,便消失在窗边。
可黎婧容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却让宋迎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不愧是女主,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掀起炮灰的心绪。
但黎婧容没有说错,她之所以迫切地想请她离开,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爹娘。
她死了不要紧,不能牵扯她的家人!
上一个世界,她的父母受基地管理洗脑,对她这个精神力评级垫底的女儿,从未有过半分温情,甚至视她为家族的耻辱。
这个世界的父母对她好到简直就像是老天爷想补偿她一样!
她及笄礼刚过,按理说早该议亲嫁人。可爹娘对夫婿挑了又捡,总没有十全十美,适合心意的。
媒婆说,天底下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女大不中留,姑娘家也就及笄礼前后最为值钱,让父亲好生考虑。
没曾想父亲竟当场翻脸,大骂媒人,说没有十全十美便不嫁了,留在家中总不会少了吃食,绝不让她出去受半点闲气。
自那以后,宋员外“过分溺爱幼女,致其骄纵跋扈”的名声便不胫而走,辽州城内再无人敢上门为她说亲。
爹娘爱她至深,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爹娘卷到主线剧情?
女主要干的,可是弑君灭国的大事!
事情已了,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嫂嫂看出破绽。
宋迎定了定心神,急忙往西厢房赶,总算在嫂嫂进院前,踏进了房门。
“茵茵,可是换好衣裳了?”嫂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午膳没吃几口,我让厨房备了些你爱吃的桂花栗粉糕,带着路上垫垫肚子,莫要饿着了。”
说话间,宋迎换好衣裳,推门而出。
她几步上前,挎上嫂嫂胳膊:“嫂嫂待我也好。”
是啊,爹娘疼她,兄嫂也待她亲厚。
她怎么能让一家人涉险?
宋迎沉溺其中,全然没有注意到嫂嫂望向她深深的眼神。
……
……
马车向着郊外的送子庵行去。
按理说,这段路程要穿过城中闹市,七拐八绕,怎么也得耗上半个多时辰才能出城。
宋迎嚼着桂花栗粉糕,只觉马车行进顺畅,少了往日穿行闹市的颠簸与喧嚣。
掀帘一瞧,宽阔街道空荡荡的,沿街店铺门扉紧闭,偶有几个行人,也是低头疾走。
“嫂嫂,今日街上怎这般冷清?”
“许是……京中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官府戒严了吧。”
京中……大人物?
辽州……京中官员……女主黎婧容……
宋迎拼命回忆着那本古言限制文——
原书对辽州着墨甚少,所有惊心动魄的大剧情,都绕开了这里……
不!不对!
宋迎猛地坐直了身子,手中的桂花糕应声掉在了锦垫上。
有一个设定!
一个在原书中一笔带过,却又至关重要的设定!
女主黎婧容为了潜入皇宫,刺杀永昭帝,她伪造了一个身份。
那个身份,是各州奉旨入京的……秀女!
难道……难道她被选定了秀女,黎婧容顶替的,是她的名额?!
2. 第 2 章
历朝历代的选秀,顶多是宫闱争斗,可永昭帝的选秀,却比洪水猛兽更为骇人。
当年先皇铁骑踏破燕国都城,凭此赫赫战功,被册为储君。
然燕国素以巫蛊之术闻名,传闻国破家亡之际,燕国皇室以血为咒,在先皇身上种下至毒诅咒——
所承他血脉子嗣,将永堕炼狱,日夜受无边苦楚。
偏偏先皇子嗣单薄,膝下唯有当今永昭帝一人。
诅咒之说,本就令人心惊。
在辽州这等偏远之地,传闻更是被添油加醋,说得神乎其神。
有人说,那燕国诅咒已然应验,当今圣上便是从炼狱爬回的索命修罗,嗜血好杀,尤爱以妙龄女子为食;
又有人称,这些秀女并非被食,而是献给恶鬼的祭品。唯有每年供奉十二名鲜活祭品,才能平息他身上的诅咒,换他片刻安宁,苟活于世。
不然,何以解释他登基以来,年年选秀,莫说封妃晋嫔,连音讯也全无?
宋迎对永昭帝颇有印象。
永昭帝是原书贯穿始终的大反派,戏份不多,是个推进男女主感情的工具人。
原书对他的描绘寥寥数笔——
性情乖戾,嗜杀成性。
如今看来,这几条倒是与民间传闻相符。
思及此,宋迎只觉寒气直冲后脑,后背顿时冷汗涔涔。
一阵微风拂过,她激灵灵打了个寒噤,连牙根都在发颤。
她压下心头惧意,开口试探道:“……可是京中贵人为皇上选秀?”
宋迎只这么一句,吓得嫂嫂脸色骤白,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仓皇别过脸去。
嫂嫂素来心浅,宋迎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
恰在此时,马车猛地急刹,让车内两人都是一晃。
嫂嫂惊呼着就要往前栽去,宋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自己也顺势稳住了身形。
不等两人坐稳,车外便传来马夫与人争执的声音,听着像是城门口的守卫。
宋迎眉头微蹙,正欲掀开车帘一探究竟,手腕却被嫂嫂猛地攥住。
她诧异转头,只见嫂嫂一改慌乱,眸光沉静,带着几分宋迎从未见过的厉色。
“你既已猜到,又何苦再出去抛头露面,平白惹上一桩事非?”
嫂嫂的声音压得极低,轻飘飘落在宋迎耳畔。
宋迎心头一凛,瞳孔骤缩。
……嫂嫂她,竟然也知道?
所以,她猜的没错。
爹娘救下黎婧容并非出于善心,而是为了让她顶替自己,去当秀女?
那她都做了什么?
不光把烫手山芋又揣回了自己怀里,还影响了原书中一个重要的剧情转折点?
不!不对!
宋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原书中,黎婧容进宫的真正目的,是刺杀永昭帝!
虽然书里未曾交代宋家的最终结局,但以永昭帝的性子,一旦事发,留档在册的宋家,岂能逃得过?
想到此处,宋迎深吸了一口。
她没有做错,阻止黎婧容替她入宫,是对的!
思绪翻涌间,车外的争执声已然平息。
也不知嫂嫂是何时与外面的人通了什么气,马车在原地调转了方向,朝着来路驶去。
车厢内,一个心潮起伏,一个讳莫如深,两人皆是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终是嫂嫂先开了口。
“那道要你入宫的旨意,早在一个月前,便已悄悄送进了咱们府上。”
难怪那段时间,媒婆影都没有一个。
嫂嫂继续说道:“婆母和公公起初也慌了神,想着使些银钱,可知府大人一口回绝,说此事非同小可,一旦被人察觉出半点纰漏,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后来……后来,便动了寻个姑娘,替你入宫的心思……”
“可选秀规程严苛。”宋迎接过话头,声音有些发涩,“能被选中的秀女,必得是粗通文墨、识文断字的。寻常人家的女儿,有几个能做到?让一个目不识丁的去装作饱读诗书,稍有不慎,便会露了马脚,惹来杀身之祸。”
这年头,女子无才便是德,真正能读书识字的,哪个不是宝贝疙瘩,怎会轻易送入那吃人的皇宫?
黎婧容的真实身份是燕国公主,哪怕如今落魄,其学识气度也远非寻常女子可比,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最佳人选。
嫂嫂挨过身子,指尖覆上宋迎的手背,将她的手拢在自己掌心。
“茵茵,”她唤着宋迎的小字,“这选秀,搁在太平年间,是达官显贵削尖了脑袋也想往里钻的登天梯……如今这机会砸到咱们这等寻常百姓头上,你细想想,能是什么好事?”
宋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嫂嫂一个眼神生生制止。
她不解,却也只能被嫂嫂牵着手,下了马车。
入眼即是穷街陋巷。
“嫂嫂,这……这是?”
“方才在城门,侍卫盘查甚严,说是要捉拿城中要犯,已然下令封城。”嫂嫂声音又急又促,“今日,怕是出不去了。”
她说话间,已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包,不由分说地塞进宋迎怀里。
宋迎捏了捏,里面似乎是些碎银。
“拿着!找个隐蔽地方先躲起来,务必寻个时机,悄悄出城去!”嫂嫂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低吼出声:“还愣着做什么?快走!”
嫂嫂这是……要让她逃?!
“那……那爹娘他们怎么办?!”
她还没告诉嫂嫂,她把黎婧容放走了!
“凡事自有我和你兄长一力承担!你只管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别再回来!”
话音未落,嫂嫂猛地在她后背推了一把。
不等宋迎站稳回头,嫂嫂已然转身,上了马车:“回家!”
她名唤谢花娘,本是游商之女,抛头露面原是家常便饭。
可她父亲,却一面靠着女儿的伶俐周旋于市井,一面又信奉迂腐教条,日日将责骂挂在嘴边。
那段日子,灰暗得望不见尽头,直到她遇见了宋晋同。
他们一见倾心,两情相悦。所谓的议亲,于她而言,更像是宋晋同为她赎回了自由。
宋家,不同。
宋晋同出身商贾,家风清正。公公一生未曾纳妾,与婆母伉俪情深,几十载光阴,唯有晋同一子与茵茵一女,便再无旁出。
成婚后,夫君待她亦如公公待婆母那般,一心一意。
她看着宋家上下一团和气,看着那个年已及笄、却依旧被全家宠得像个孩子的小姑子。
她好生羡慕。
从小,父亲便一遍遍告诫她,女子要早早学会操持家务,学着看人眼色,学着隐忍退让,如此才能在婆家立足,讨得夫家欢心。
可当她真正踏入宋家门,才恍然明白——
原来,她什么都不必刻意去做,单单作为“宋晋同妻子”这个身份,便足以让她得到宋家所有人的善待。
更别提,她无意间听见公公放话,要养茵茵一辈子的时候,内心有多么的震撼。
那一刻,她站在门外,泪水无声滑落。
她也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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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将来生一个女儿,像公婆宠爱茵茵那般,宠爱她,让她不必经历自己曾受过的苦楚,不必看人脸色,不必在最好的年华里活得小心翼翼。
她待茵茵的好,是待来日的女儿好,是待曾经的自己好。
所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茵茵赴死!
她绝不能!
*
宋宅前厅,气氛凝重。
奉旨前来接人的京中司正,被宋员外请至上座。
他端着茶盏,呷了口,眼皮都没抬一下:
“今儿已是九月十五,钦定的秀女必须随本官即刻启程回京复命。若是误了吉时……哼,那可是欺君罔上,掉脑袋的大罪!”
话音未落,茶盏被他重重顿在桌案上,茶水四溅,惊得满堂下人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三分。
司正斜睨着堂下垂手侍立的宋员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这十二州献上的秀女,每一位都是太史院费尽心血卜算推演,关乎国运,莫说错漏,便是迟到片刻,也不是你这小小商贾之家能担待得起的!”
宋员外连忙躬身作揖:“大人息怒,拙荆已亲自去后院催促了。只是……只是小女自幼被内子娇惯坏了,有些任性胡闹,都是为父教导无方,还望大人海涵一二。”
他一边说着,一边摸出黄灿灿的金子,往司正袖袍里塞去。
司正面上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冷硬,轻哼一声:“罢了,本官便再多等片刻。只是这茶水,有些凉了,不甚爽口。”
那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宋员外忙不迭地赔笑道:“是是是,草民疏忽了!来人,给司正大人换上新沏的雨前龙井!用府上最好的泉水烹煮!”
……
……
宋府后院,西北角柴房外。
秋阳斜照,疏影斑驳。
宋夫人在月洞门下来回踱步,手中帕子被她都要揉碎了。
“人呢?人怎么会突然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她喃喃自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其落下,生怕一哭便彻底失了主心骨。
就在她六神无主之际,一道身影急匆匆奔来。
是她的儿媳谢花娘。
“婆母!”谢花娘喘息未定,“官府下令捉拿要犯……已经封锁全城了!今日,怕是……怕是谁也出不去了!”
“封……封城了?”宋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发软,跌坐在地。
泪水终于决堤而出:“那茵茵可怎么办啊!”
突然,屋檐之上的一道黑影,倏地动了动。
“婆母,莫慌!”谢花娘扶起跌坐在地的宋夫人,“儿媳已经让茵茵藏起来了!”
她目光扫过婆母煞白的面色与空无一人的柴房,谢花娘立马明白了情势。
“为今之计,是将宅子里侍女都召集起来——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宋夫人被她扶着站起,但身子仍旧摇摇欲坠,“可这……这要是被识破了呢?司正大人可不是好糊弄的啊!”
“婆母,眼下已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有退路了!至少先混过眼前这一关!先寻个年岁与茵茵相仿,举止也算端庄的丫鬟,唬住司正再说!”
宋夫人一时也没更好的主意,连连点头:“好……好,只能……只能按你说的办了!”
谢花娘:“事不宜迟,婆母去前厅稳住司正,儿媳去召集人手!”
婆媳二人便当分头行动,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疾步而去。
屋檐上的那道黑影,又默默地与阴影融为一体,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3. 第 3 章
宋迎躲在暗巷拐角,锦包被她死死攥在手心。
她知道嫂嫂的好意,也清楚爹娘对她的疼爱。
但她宋迎也不是那为了苟活,就拖着全家去死的废物!
黎婧容消失,自己真若一走了之,宋家“私纵钦点秀女”的罪名一旦坐实,绝不是兄嫂二人能顶得住的。
那是灭顶之灾,是株连九族!
嫂嫂车马比她腿脚要快,若是回府发现黎婧容不见,下策只能找个丫鬟顶包。
宫中司正个个火眼金睛,太史院选人更是严苛,岂是随便一个丫鬟就能瞒天过海的?
若真如此,只会罪加一等,死得更快罢了!
脑海中,原书里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再度翻涌。
那位沦为女主对照组的秀女,在大殿之上,被生生撕裂玉颈,而永昭帝竟当场畅饮鲜血……
一想到日后要面对如此可怖场景,宋迎的全身血液仿佛凝固,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
她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寒风裹着萧瑟灌入鼻腔,激得她清醒了几分。
是啊,与其让全家因她一人日夜不宁,最终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倒不如……
倒不如由她一人承担一切!
她熟知原书剧情,应该算开卷考试,或许……能博出一条生路!
念及此,宋迎眼中惶惑褪去,疾步朝宋宅奔去。
宋府前厅。
司正早已没了耐心,“宋员外,本官的耐心是有限的!宋姑娘若再不出现,休怪本官不讲情面,直接将此事上报!”
“大人息怒,息怒啊!”宋员外背脊又佝偻了几分,“小女……小女片刻即至,她……她不过是女儿家闹些小脾性,还请大人宽宥。”
“哼,小脾气?”司正冷笑,“待她入了宫,她的脾性,便再由不得她自己了!”
内堂方向,隐约传来宋夫人阵阵呜咽声。
而月洞门边,谢花娘一双秀眉紧蹙,她安排下去的事情尚无半点回音,眼看司正就要发作……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女声跃入厅中:
“民女宋氏,参见司正大人!”
众人皆是一愣,循声望去——
只见宋迎快步跨入门槛,一路奔波而来,鬓边青丝微乱,却不减其昳丽之姿。
“茵茵!”宋员外失声喊道。
谢花娘更是如遭雷击,瞪大了眼睛,跌撞着从内堂奔出。
她一把抓过宋迎的手臂,急得声音都变了调:“茵茵,你……你……”
宋迎却轻轻挣开了嫂嫂的手,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她走到厅堂中央,朝着上首司正敛衽一礼:“民女宋迎,见过司正大人。方才因与母亲依依惜别,多耽搁了片刻,累及大人久候,实乃民女之过,还望大人海涵。”
依依惜别?
这点谎话怎么能哄骗得住司正,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她。
见她眉眼清秀,身段窈窕,那镇定气度,确有几分太史院遴选秀女的风范,不像冒名顶替之辈。
他重重哼了一声:“既是与令堂话别,如今可大安了?时辰已然不早,该启程了。”
“茵茵!”宋员外声音哽咽,抢上一步,“司正大人,求求您,可否……可否容草民与小女再说几句话?”
“宋员外!”司正眉头一拧,高声打断,“圣命在身,岂容一再拖延!”
话至如此,宋员外只能颓然垂首。
“宫规森严,秀女入宫不得携带任何私物。这锦包……还是劳烦嫂嫂替我保管吧。”
宋迎从袖中取出嫂嫂硬塞给她的锦包,双手递还。
司正见她如此识大体,面色稍霁,摆了摆手。
两名侍卫便应声而入,一左一右立于宋迎身侧。
直到马车辘辘远去之声渐不可闻,谢花娘才颤着手,打开那只锦包。
锦包内多了张纸笺。
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
勿念,定归。
*
辽州距京州,路途最为迢遥。
起初这选秀,尚是达官显贵们将自家女眷送上龙榻固宠的捷径。
不知从何时起,宫中流言渐起,道是送进去的女儿家,不仅未得雨露,反而下场不明,杳无音信。
朝堂之上,有不怕死的御史斗胆一问。
谁料隔日,永昭帝竟提着头颅上殿,鲜血自玉阶一路滴淌至御座,惊得满朝文武魂飞魄散,从此,再无人提及送女入宫之事。
于是,选秀伸向了平头百姓。
赤贫之家自然无缘,只有宋家这般,有些薄产却无甚权势,又能供养女儿读书的乡绅地主,成了这趟浑水的首选。
只是,十二秀女总不能清一色皆是乡绅之女。
每年大致是“臣三绅七”的定例,挑挑拣拣。
可到了辽州这偏远之地,年年送上去的,几乎都是乡绅之女,宋迎便是其中之一。
自打落入司正手中,宋迎日子便难挨起来。
不仅吃不好睡不好,一路上车马劳顿,更要时时应对司正验明真身之法。
倒也不是旁的什么,只因司正对她身份始终心存疑虑。
离开宋宅前,司正特意搜罗了她平日撰写的手书,一笔一划地盘问比对,才勉强打消了疑虑。
宋迎当真后怕。
倘若自己慢了一步,真让嫂嫂寻了个侍女顶替,又该怎么躲过笔迹这关?
只怕早已身首异处。
还好司正的盘问不久,等新秀女来了,他又忙着甄别新人的底细真伪。
入京前,秀女们被管束得极为严苛,彼此间不得私下会面,也断了宋迎想探听虚实的念头。
她只能闷在自己屋里打转。
往日里,她跟上个世界一样,喜欢看些小说,如今书是没得看了。
宋迎除了睡觉,就只能在纸上涂涂画画,权当消遣。
偶然被司正撞见,只淡淡吩咐了句,让她在入京前丢干净。
从辽州到京州,不过月余光景。
这一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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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旁的事也罢了,倒是每日三次的沐浴,着实让宋迎摸不着头脑。
……永昭帝,是个洁癖?
直到入了宫,宋迎才远远瞧上其余秀女一眼。
她们十二人被分成两列,每列六人,穿行于宫中甬道。
这皇城深宫,处处透着诡异。
偌大的宫苑,宫人少得可怜,四周死寂一片,静得能听见心跳声,连一声鸟鸣都无,高高的宫墙压得人心头发慌。
前方领路的内侍神情木然,自始至终未曾吐露半句宫规提点,只管在前引路,脚步声轻得像猫。
宋迎一路低垂着眼帘,这宫里的人……怎么都像哑巴,还是被人……割了舌头,致使皇宫上下,这般寂静无声?
顿觉喉头发紧。
终于抵达暂居的储秀阁,宋迎才稍稍抬起眼皮打量。
秀女入宫待遇不错,一人一间轩敞的厢房,雕花窗棂,青石地面,比宋宅闺房还要宽绰几分。
但其余人心思不在这里。
领路的内侍前脚刚走,后脚院中便有几人按捺不住,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眼神交汇间,满是惴惴不安。
她们这些秀女,名义上是未来的嫔妃,地位比寻常宫女高出一截,无需劳作,只需静候永昭帝的传召。
永昭帝的传召……跟阎王的催命符有什么区别?
宋迎是不想多思考这种事的。
越想越怕,越怕越想,还不如多睡睡觉。
十二位秀女之中,只有她坐马车的时间最长。
连日的颠簸,宋迎只觉腰酸背痛,脑子也昏得厉害,满心只想扑上床,好好睡上一觉。
她正要回房,眼角余光却瞥见了黎婧容的身影!
宋迎怕自己眼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了又瞧。
真的是她!
她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无论先前剧情如何发展,黎婧容注定会顶替一个秀女的身份入宫?
那厢的黎婧容,似乎早就发现了她的存在。
隔着人群,遥遥朝她一笑,便关上了房门。
当天夜里,宋迎睡得不省人事,肩头却被人拍一下。
睁了眼,再入睡就困难了,宋迎心头这么念着,翻了个身,没理,继续睡。
来人被她这反应逗笑了。
紧接着,又是几下轻拍,力道比方才温柔不少。
“宋姑娘。”
“宋姑娘,醒醒。”
这声音……
宋迎一激灵,睡意顿消大半,勉强睁开惺忪睡眼。
“谁?”
“自然是,后会无期的那位。”
黎婧容?
宋迎心头一跳,支着身子起身,脑子还有些懵,刚想问她大半夜有什么事。
却听对方不急不躁地抛出一句话,让她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我此番夜访,是特来提醒宋姑娘——赶紧写封遗书吧,莫要耽搁了时辰。”
宋迎:……哈?三更半夜,专程来提醒人写遗书?
4. 第 4 章
宋迎心跳漏了半拍。
难道黎婧容马上就要去刺杀永昭帝了?这是念及宋家救命之恩,打算给她一个留遗言的机会?
她佯装诧异,反问道:“你……说什么?”
天色昏暗,借着月色,黎婧容将宋迎那茫然模样尽收眼底。
她和宋迎不过一面之缘,连自己的名字她都不知道,不信也是人之常情。
但——
黎婧容回想起她主动入宫,不免好奇,“你可真是奇怪,天赐良机摆在面前不选,偏偏要入这龙潭虎穴?”
宋迎被吵醒本就不快,见她顾左右而言他,管什么女主,开口就怼:“姑娘说的可是……待他日东窗事发,我宋家满门抄斩的良机吗?”
黎婧容面色倏然一沉,周身陡然凌厉。
她原以为,寻个不愿入宫的秀女顶替,是桩两全其美的好事……
被宋迎这么一点,她才想起来自己此行所图之事,一旦事发,追查下来,被她顶替身份的那户人家,势必难逃株连。
黎婧容心下有些不忍。
可进宫机会千载难逢……
须臾间,那丝恻隐又被复仇压回了心底。
胸中郁结之气难消,黎婧容手腕一翻,凛凛刀刃已然出鞘,抵在宋迎颈间。
寒光挑破月光,映着眉间怒意。
宋迎颈上一凉,连连摆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黎婧容没多言语,皓腕又是一沉,刀锋贴近了几分。
宋迎“啊”一声,慌忙抱紧脑袋,整个人哆哆嗦嗦往墙角缩。
紧闭双眼,再不敢多言。
见半晌没动静,宋迎才敢掀开眼皮,露出一条缝瞧瞧。
黎婧容,走了?
她刚才,说错什么了吗?
宋迎下意识捂紧嘴巴。
坏了黎婧容该不会被自己几句话,就放弃刺杀计划吧?那这是她和男主相遇的前置剧情啊——
女主刺杀大反派失败,身受重伤,逃脱途中被男主救下,两人因疗伤赤膊相见,渡气疗养、功力交融、心法相传……
宋迎老脸一红,赶紧拉过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严实。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跟自己息息相关的剧情节点。
——黎婧容刺杀失败,永昭帝必定会下令处死所有秀女!
她,要死了。
她又要因为主线剧情死亡了!
不行,她不能死,她还答应了嫂嫂要回家呢。
还有兄长,他在外赶考,已经大半年没有见过面了!
她要是死在了这,估计当天就被扔进乱葬岗,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对,她不能死……
各种念头在被子下拉回拉扯,直至天明,宋迎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
宋迎沐浴结束,想着去找黎婧容再探探口风,她是不是真的要行动了?
可她刚走到黎婧容门外,还没来得及叩门,门便从内拉开。
黎婧容简单绾了发,一身素净,只说了句:“姑娘眼下乌青,今夜……还是早些歇息为妙。”
不等宋迎张口,那扇门又一次在她面前合上。
宋迎碰了一鼻子灰,黎婧容那句“今夜早些歇息”,怎么琢磨都觉得意有所指。
她满心狐疑,几个秀女过来想约她小叙,都被宋迎摆手推拒了。
她低头思忖着,回了房。
——难道,黎婧容真的要在今晚动手?!
宋迎被这个念头惊了一跳,下意识想去说服黎婧容。
不行。
那可是核心剧情,她要是横插一脚,搅乱主线事小,最坏的结果……怕是会像上个世界那般,被抹杀干净。
思来想去,眼下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先按兵不动。
时间很快就到午时,该用午膳了。
宋迎就佩服自己一点,就是务实——
天大的事,也得填饱肚子再说。
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思考对策,睡足了才能保证精神去苟命。
这两样,她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饶是如此,宋迎还是不死心,想着再往黎婧容身边凑。
可黎婧容就像是有意躲她,宋迎刚瞥见一个模糊侧影,下一秒,她就不见了。
宋迎:……得,没戏。
暮色四合,今夜连老天都在帮忙。
皎月被层叠乌云遮蔽,屋内未燃灯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宋迎早早地将自己裹进被子里。
果然,没到三更天,屋外便传来刀剑交鸣的声音!
黎婧容打到储秀阁来了???
一瞬间,宋迎完全不敢呼吸,浑身毛孔迅速张开,所有的感知都凝聚到了双耳。
那刀剑声似远非近,又似近非远,黎婧容她到底在发什么疯,她要把储秀阁都掀了吗?
血液在顷刻间凝结,又在下一刻疯狂倒灌回心脏,激得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喉管。
“咔嚓——”
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生生折断。
紧接着,是连绵不绝的碎裂声!
靠着院墙的那一整排雕花木窗,竟同时被一股力量震得粉碎!
“砰砰砰——哗!”
无数碎裂木片朝着屋里砸落。
宋迎下意识地将身体缩得更紧。
当炮灰可真遭殃。
宋迎腹诽道。
而那催命符似的刀剑声,又在碎裂声中,陡然变得无比清晰!
不,不是近了……
——他们……他们就在她的房间打起来了!!!
宋迎死死捂住口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倏地,一声脆响划破夜空,那是利刃断裂的声音!
紧接着的,是黎婧容不甘的嘶吼声:
“狗皇帝——!”
就是这句!是原书剧情里,黎婧容刺杀失败后的经典台词!
宋迎脑中轰然一炸,那些文字,此刻就在耳边。
她不是在看故事,她是真的……身处故事之中!
这种真实的冲击感,远比当初觉醒认知的颠覆,来得更为直接——
整个剧情,都可以用她的五感去感知,文字活了过来,并且随时会把她碾碎。
“内力不错,居然还能说话。”
是永昭帝。
他语调平稳,听起来似乎毫发无伤。
听到熟悉的对话后,宋迎稍稍松了口气。
剧情进行到这,她记得清清楚楚,马上永昭帝就会被黎婧容的刚烈所震撼,隐隐生出几分欣赏……然后饶她一命,为后续剧情埋下伏笔……
“只是,你的血……真让朕恶心。”
宋迎:????!
等等,这台词不对啊,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她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掀开被子一角,朝外窥去。
只见永昭帝单手扼住黎婧容脖颈,将她整个人提离了地面!
黎婧容面色惨白如纸,嘴角不断涌出血沫,鲜血顺着下颌滑落,滴进男人五指间,再蜿蜒而下,染红了明黄袍上的龙纹。
她双目圆瞪,俨然是一副快死的模样!
而永昭帝的另一只手,竟然直接按进了黎婧容受伤的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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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手,皆被鲜血浸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永昭帝仰头癫笑道。
他在享受。
这跟原书剧情完全不一样啊!!
宋迎在心底疯狂咆哮,原书中,永昭帝和黎婧容是高手过招,两人怎么也能打个四六开,怎么现在变成永昭帝单方面碾压黎婧容了!
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直冲宋迎鼻腔,胃里一阵恶心。
她拼命捏紧嘴巴,溢出的干呕声让她还是被发现了。
笑声戛然而止。
永昭帝微微偏过头,虎口一松,黎婧容应声摔地。
她顾不上自己的剑,凭着求生本能,连滚带爬地扑向另一侧的窗户,狼狈地翻了出去。
永昭帝不屑去追。
那双黑亮的眼眸如黑夜中搜寻猎物的鹰豹,紧紧锁定了床榻上那团瑟瑟发抖的被子。
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宋迎是如此直观的感受到杀意。
她应该立马滚下床榻,然后磕头求饶,求求他放自己一条生路。
但她……做不到。
身体里的血液突然从心脏处被抽干,她所有的血液都在被抽离!
心跳的跳动也变得微弱而艰难。
她动弹不得。
她……要死了吗?
她要死了啊。
永昭帝高大的身影缓缓笼罩下来,将她完全吞噬。
突然,一股灼热而粗重的鼻息,喷洒在她脸上!
宋迎一僵,顿时屏住了呼吸。
先前被乌云遮蔽的月亮,探出一角,泻出光华。
宋迎瞳孔猛地一缩!
永昭帝的整张脸都贴了上来,像头饥饿难耐的野兽,更为骇然的是——那双眼眸中,是两道冷金竖瞳!
他鼻翼微微翕动,发出低低的嗅闻声。
似乎是察觉到了宋迎的屏息,竖瞳闪过不悦。
那只沾满黏稠血液的大手,猛地箍住了她的下巴!
黎婧容的鲜血,立马粘腻地涂抹在了宋迎的脸上。
下颌被制,她再也无法屏息,被迫张开小嘴,只能细弱地喘息着。
他很是满意,唇角微微勾起,浮现了一丝诡谲笑意。
鼻尖从宋迎脸上缓缓滑过,最终停在了她微微颤抖的唇瓣上。
永昭帝对着她的唇,一下又一下,重重地嗅闻着。
极近的距离下,宋迎发现他脸颊上,以及从袖口滑出的一截小臂上,都隐隐有肌肉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那种抽搐,不似暴怒,更像是一种极度压抑的……痛苦。
渐渐地,随着他对她唇瓣的嗅闻,呼吸频率从一开始的急促,变得平缓。
而他身上细密的肌肉痉挛,也慢慢趋于平静。
宋迎却觉得这种转变有些眼熟——
失控下的杀戮欲,太像感官过载之后的哨兵了。
一瞬间,先前种种都有了答案!
一日三次的沐浴不是洁癖,而是清洗掉庞杂的气味信息。
宫人不语不是哑巴,而是降低声音对他的刺激。
……难道永昭帝的诅咒一说,是因为他身为哨兵,感官过载得不到精神疏导所致?
可她这属于胎穿啊!
除了原书开卷,她根本没有携带任何向导技能啊!
宋迎头脑风暴之际,埋首嗅闻的永昭帝,动作霎时一顿。
他露出森然白牙:“墨香?”
话音未落,箍在下巴上的手猛然收紧!
剧烈的疼痛让宋迎眼前一黑,他丫的,叽里咕噜说什么东西,都快把她下巴骨捏碎了!
5. 第 5 章
墨香?她哪里来的墨香?
入宫之后,宋迎就没再碰过笔墨。
……倒是入宫前,她闲着无聊画毛笔画来着,可她天天洗三次澡,怎么还会有墨的气味?
永昭帝鼻翼翕动弧度愈发明显。
他眉心紧蹙,眼中不耐压得宋迎几乎无法呼吸。
腮边肌肉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那只扼住她下颌的手,终是缓缓撤去。
力道骤失,宋迎浑身一软,跌回床榻。
下颌火辣辣地疼,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贪婪地呼吸着。
永昭帝无意关注她的狼狈,那双眸子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打量着她。
半晌,他薄唇微启:“脱。”
黑夜无声,宋迎听得真真切切。
脑中霎时一片空白,脱?脱什么?衣裳吗?
她身子僵住太久,连动一动指尖都十分困难,但——不动,便是抗旨!
指尖发颤,宋迎压下心中惧意,用尽力气,才微微抬起下颌,飞快地向上瞥了眼,又迅速垂下。
只一瞬,她便看见——
那双金色竖瞳正闪着妖异的微光,宛如凶兽。
他,在盯着她。
宋迎瞬间明白了,如果不遵从,只怕立刻会被这双眼瞳的主人撕个粉碎!
但她活了快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在陌生男人面前脱衣服——
尤其,还是精神状态有问题的男人面前。
这古言限制文的剧情……真是简单粗暴,一点也不像哨向文,搞颜色还披个精神体的刺激设定。
宋迎脑子里胡乱地碎碎念着,企图来麻痹那些交织在心头的羞耻、恐惧。
她蜷缩在床榻上,被子堪堪遮住腰线,松解中衣中裤的时候,胡思乱想还能稍稍分散她的注意力。
然而,当指尖触及亵裤,宋迎的双手开始忍不住颤抖起来,她快速从被子里抽出,和衣物扔在一旁。
只、只剩下兜肚了……
宋迎非常想跳脱出来,告诉自己她只是书本里的一个炮灰角色,抛却掉所谓的礼义廉耻,只需要麻木地走完剧情,把自己想象成NPC完成任务就好了。
但身而为人,感知又岂是说剥离就能剥离的?
越是这般自我催眠,被践踏的自尊便越是刺激着她的神经,越是能感受到此刻的屈辱与难堪!
而永昭帝依旧沉默,似乎没有让她停下来的意思。
玉指轻轻搭上颈后的系带,呼吸慢慢加重,带着灼意,几乎从上到下要把她点燃。
宋迎终是忍不住,又向上瞥了一眼——
只见永昭帝的目光,竟直勾勾地落在了她身侧,那堆散乱的衣物之上。
那眼神……没有想象中的龌龊或者带着欲望的侵略,反而是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赤裸、直白,又不含半分绮念。
仿佛宋迎觉得无比屈辱的裸露,于他而言,还不如一堆衣物来得更有吸引力。
他只要她的……衣裳?
宋迎深深吸了口气,用膝盖缓缓顶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开系带,想也不想便将它扔了出去。
永昭帝瞳孔微动,视线在她身上停了一瞬,旋即又重新黏回了那堆衣物上。
做完这一切,身体在被下忍不住地轻颤,心脏狂跳不止,不知等待她的,还会是什么……奇怪要求。
好在,永昭帝真的对她这个人并无兴趣。
他长臂一伸,将那堆衣物尽数捞起,然后——
将自己的脸深深埋了进去!
肩头剧烈起伏着,发出沉闷的呼吸声。
他又在嗅闻着什么。
在宋迎错愕的注视下,永昭帝带着衣物,纵身一跃,转瞬便消失在了沉沉夜色之中。
宋迎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因为太过害怕,久久不能动弹。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寒意渐渐被身体本能反应取代,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背脊湿濡一片。
他……为什么会对她的衣服那么感兴趣?
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是她身上的气味吗?
宋迎分析不出,转念一想,她都从永昭帝手上活下来了,是不是就说明——处死秀女的事情就不会波及到她了?
她对永昭帝还有用,至少现在,她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想到这,宋迎的心脏随着腾起的希望,重新鼓噪起来。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强撑着身体,挪下床榻。
宋迎披着被子,在柜橱里翻找着干净寝衣,万幸,他们打架没有波及到这里。
换了身衣裳,她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虽然床上有血,但血迹干涸,已经凝成了深褐色。
宋迎顾不上太多,连续两晚上没睡好,再加上刚才精神高度紧绷,巨大的困倦感朝她袭来。
一夜太久,久到宋迎鼾声渐起,天际已然泛起鸦青。
“所有秀女,即刻于储秀阁前庭院集合,听候发落!”
公公语调拖得又长又缓,既不尖锐又不高昂。要是睡着了,肯定是听不见的。
宋迎睡得深,脑中一片混沌。
被惊醒一瞬间,便发现自己被两侍卫一左一右架着,往庭院拖拽。
那两侍卫也不客气,把她往院子里一扔,继而拱手朝公公复命:
“启禀润德公公,十二秀女,除去昨夜的那位,其余十一人,尽数在此。”
宋迎与其他秀女一同跪在地上。
身旁,一名秀女偷偷拽了拽她的袖子角:“昨夜……你听见了吗?好大的动静,真是吓人……你说,我们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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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被那个女人连累,然后……”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
宋迎只听见她细细的呜咽声。
这该不会就是主线剧情后的旁支剧情节点?
——女主刺杀失败,永昭帝株连储秀阁上下,集体处死!
她们,要被杀了?!
宋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垂着头,不敢去看身旁秀女惊惧的表情。
可是……不对啊。
昨夜,她明明已经在永昭帝手上活下来了啊,他还顺走了她衣裳呢!
难道,是因为昨夜的剧情点里,她不能死?
她记不清那么多细枝末节了,原书中也确实并未提及,女主和反派打斗中波及无辜旁人的情节。
所以……所以她昨夜的幸存,不过是剧情的暂时豁免,作者压根没写这些情节?
而她的死期,其实是被安排在了今天,和所有的炮灰秀女一起死?
宋迎心凉了半截。
没来得及细想,眼角余光便瞥见刺目寒光闪过!
刚刚还在跟她低声啜泣的秀女,连一声惊呼都未发出,便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鲜红血液迅速从她脖颈处喷出,朝宋迎流了过去。
宋迎手忙脚乱地爬向另一侧,手一触地,却又是一片湿滑黏腻——又是血!
一道道刀光在她眼前划过,快得只有道道残影。
那些秀女都是这般,没有惊呼,没有惨叫,连死都是寂静无声的。
此刻,庭院中,除了她,再无一个活着的秀女。
宋迎彻底呆滞住了,她跪坐在血泊中,任由温热浸湿裙摆。
她木然地看向那些侍卫。
而那些侍卫,也在看着她,目光齐刷刷落在了宋迎的身上。
宋迎呼吸一窒,下意识向后挪了挪。
……是她身上的墨香惹怒了永昭帝,还是别的什么?
为什么他们还不动手?
这是要把她千刀万剐的节奏?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掩于侍卫身后的润德公公,突然上前一步,开口道:
“宋氏,上前听令。”
听令?听什么令?不是一刀了事吗?
“传陛下口谕,秀女宋氏,即刻起,擢为侍药宫女。”
侍药宫女?她……不用死了?
巨大的落差让她有些恍惚,竟下意识脱口而出:“那公公……为何不早些宣旨?”
她还以为她要死了呢!有什么耍人玩的吗!
润德公公缓步走到宋迎面前,伸出手,将她搀了起来。
“陛下吩咐了,让你……带着点血,再去见他。”
宋迎一惊,不明白润德公公话中的意思。
“走吧,莫要让陛下久等。”
6. 第 6 章
万春殿内,锦帐低垂,烛影摇红。
永昭帝的脸缓缓抬起,眉宇间戾气稍减,乌漆眼眸死死盯着手中,那叠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衣物。
那股气息……
他鼻翼翕动,眉心蹙了一下。
不见了?
心头一空,他不死心地,又将脸深深埋入其中,用力地吸着气,可肺腑间却只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没有了。
那股能瞬间抚平他躁欲的气息,确实消失了。
五指猛然收拢,嵌入衣料,几欲将其撕裂。
他想不明白,宫规森严,秀女入宫前搜查严苛,绝无可能私藏外物。
那个秀女身上的墨香极淡,想来入宫后便再未碰过笔墨。
墨香极淡,但那缕气息却极为浓郁……
她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才将此物带入宫中?
那物件……又是如何制成?
突然,另一个更为可怖的念头跃入脑海——
他的秘密……难不成已经被叛贼知道了?
不!不会——
若是燕贼知道了,今夜就不会来送死了。
永昭帝回想起今夜的丑态,那失控的索取,胸中被压下的怒意再次腾起。
积郁的愤懑化作一拳,狠狠砸在那叠衣物,布料塌陷,他还不解恨,抓起便朝旁掷去——
烛火瞬间将其点燃、吞噬。
跳跃火光映得他眸色愈发晦暗。
丑陋、贪婪,被最原始的欲望驱使,这跟野兽有什么分别!
他盯着那团火光,恨不得活剐了丑态尽显的自己!
而那副他拼命想要掩藏的丑态,竟然……竟然还落入了旁人眼中!
那个秀女……
她眼底惊惧做不了假,与燕贼不像同党。
若不是和燕贼同党,她又是谁派来的棋子呢?
火光渐弱,方才的狂怒仿佛也随着那缕青烟飘散。
如今,唯一的突破口,就只剩下那名秀女了。
永昭帝冷笑一声,看她那副瑟缩怯懦样,大抵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某个人的用过即弃的工具罢了。
而那个人,必然还隐匿于深宫之中!
秘密已然被人洞悉,自己岂不是砧板上的鱼,会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指节被永昭帝捏得发白作响,手背上青筋虬结。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查清楚,那个能安抚他心魔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然后……
他眼底精光闪过。
再将其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受制于人!
烛影微晃,一道黑影拜伏于榻前。
“启禀圣上,”那人颤声道,“刺客……半路被人救走,营救之人剑术超群,看着像天剑宗的人。”
永昭帝连眼帘都未曾抬一下,燕贼与江湖门派牵扯颇深,否则也不会冒头冒得这么快。
“属下无能,未能完成圣命,唯有一死,才能谢罪!”
话音未落,那道黑影拔出匕首,毫不犹豫便朝胸前刺去。
“铮——”
永昭帝只是随意一挥袖袍,一股劲风便击落了那柄匕首。
血腥气混杂着汗味从隐卫身上散发开来,钻入鼻腔。
他不耐地皱了皱眉,更添几分躁郁。
“此人身份有异,定是顶替了旁家秀女混入宫中。去查清楚她顶替的是何人身份,与其相关者,一律视为燕贼同党,杀无赦。”
隐卫叩首,随即捡起匕首,转身便要离去。
“慢着。”
燕贼背后有人接应,实属意料之中。
他更在意的,是那个身染奇香的秀女。
永昭帝默了一瞬,继而开口:“先去查查储秀阁西南角第六间是何人所居,半炷香内,朕要知道她的全部底细。”
黑影一闪,瞬间消失在殿内。
没出半炷香的功夫,黑影再次现身。
一卷宗卷被奉到了永昭帝的面前,任务完成后,他便又一次融进了暗处。
展开宗卷,隽秀小字记录着“宋迎”——
年十六,辽州人士,其父宋裕昌,辽州府治下富商,营绸缎、粮米,有良田百顷,铺面十余间于府城,家资颇丰……
从家世背景,到三代亲族,无一遗漏。
辽州人士……
辽州与燕贼盘踞的兖州毗邻,难保不是又一股打着“复燕”旗号,包藏祸心的势力。
永昭帝看完,合上卷宗。
单从宗卷来看,这秀女家世清白,并无可疑之处,但——
越是完美无瑕,越像是刻意伪装。
永昭帝随手将卷宗置于榻边。
他压下心头猜疑,起身朝殿外走去。
一夜未眠,反而有些隐隐亢奋。
天际泛白,微光洒在万春殿前的白石阶上。
润德公公佝偻着身子,跪在阶上恭候。
此时晨钟尚未敲响,并未到当差侍奉的时辰,永昭帝眉宇间闪过一丝诧异。
未等永昭帝开口,润德公公便叩首请安道:
“老奴参见陛下,陛下万安。昨夜……宫中动静不小,老奴实在放心不下,便斗胆早早候在此处。”
永昭帝闻言,心中微动。
他刚想开口说,日后不必如此辛苦,若无传召,尽可进殿内侍奉,但话到嘴边,又想起自己发起狂来的丑态……
想到此,他又将话咽了回去,神色复又变得冷硬。
接着,他沉声下令:
“传朕旨意,秀女宋氏,擢为侍药宫女,即刻带到朕的面前。将其所有物品,一并带来,仔细搜查,不得有误!”
鼻腔内恶心的血腥气仍未散去。
昨夜……那个秀女身上,似乎也沾染了刺客的血……
他微微眯起眼,“让她……身上带点血,再来见朕。”
*
宋迎亦步亦趋地跟在润德公公身后,只敢盯着自己的鞋走路。
身后跟着的侍卫可不是吃素的,她不敢回头,更不敢抬头,生怕给自己招来麻烦。
永昭帝将她封为侍药宫女……
这听起来,似乎比直接拖出去砍了要好一点。
至少,她这条小命,暂时算是保住了。
……暂时保住了,那日后呢?
原书里,作者将永昭帝塑造得极为难杀,是武力值爆表的存在。
要不是最后剧情杀,让他发现自己对女主怀有异样的情愫,又恰好撞见男女主你侬我侬的刺激场面,也不至于陷入癫狂,绝望自戕。
所以,永昭帝这条大腿,顶多只能抱一时。
要想苟下去,有机会还是得多刷刷女主的好感度。必要时,果断弃暗投明!
虽然……自己现在连永昭帝的边儿还没摸着呢,但未雨绸缪总不会是坏事。
胡思乱想着,他们已经行至万春殿前。
润德公公没有多言,只是侧身示意她进去。
紧接着,那两个侍卫提着她所有家当的箱子,从她身边走过,径直撩开层层叠叠的明黄锦帐。
片刻,他们空手走出,退出了大殿。
脚步声远去,殿门从外面合上。
偌大宫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宋迎一人跪在大殿中央。
四周是高耸梁柱,雕梁画栋隐在光影之中,透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宋迎紧紧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发抖。
她知道,永昭帝这条大腿自己还没有抱稳,要想活命,接下来的一言一行,绝不能行差踏错!
宋迎,快!快想想!他特意把你从储秀阁弄到这来,到底是为什么,总不可能是因为你长得特别下饭吧?
他为什么要留下你?你被留下的价值,到底在哪?
永昭帝……昨夜他那妖异金眸,以及周身散发的狂躁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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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再加上,他能闻到自己一月前沾染的墨香,那绝不是正常人该有的状态!
种种迹象表明,他当时五感绝对是处于极度混乱之中!
永昭帝……他是这个世界,这个没有“哨向”概念世界里的……哨兵?!
宋迎心脏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按照上辈子的经验,哨兵拥有远超常人的五感和战斗力,但也因此极易受到外界刺激,导致精神紊乱,陷入狂暴。
他们需要向导的精神疏导来维持稳定。
永昭帝的诡异行径,与哨兵的特征对上了号!
可是……如果他是哨兵,那他的精神体又是什么?
宋迎上辈子的确是名草木系向导不假,所以她生来拥有高共情和敏锐观察,但她在这个世界没有精神体啊!
这可是本纯古言,目前还没有发现“精神体”这个概念。
那她昨夜到底是如何帮永昭帝完成精神疏导的?
宋迎百思不得其解。
但随即,另一个推论想法接踵而至——
如果,永昭帝真是这个世界的“哨兵”,那么按照一般设定,哨兵和向导的比例是严重失衡的……
那她的身份,岂不是比永昭帝高了!
如果真是这样,她就有了上桌谈判的资格。
想到这,宋迎的腰板不自觉挺直了。
然而她刚给自己打完气,锦帐之后——
她的木箱子被整个扔了出来!
紧接着,永昭帝掀帘而出,怒气冲冲,直奔宋迎而去!
没有!
她带来的东西,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他翻了个底朝天,全都没有!没有能抚他心魂的物件!
她藏起来了?
这个女人竟敢耍他!
永昭帝杀意翻腾,恨不得立刻就掐住她脖子,好好审问一番!
就在他携着雷霆之怒,即将靠近她身前——
一股熟悉的气息,再度钻入了他的鼻腔。
脚步不禁放缓。
瞬间,这缕气息盖过了血腥气,止住了他不休的躁欲。
东西……不在那堆杂物里。
东西……在这个女人身上!
永昭帝半蹲下来,高大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宋迎完全笼罩。
他细细地、一寸寸地瞧着她。
巴掌大的小脸白皙得近乎透明,圆眸半垂着,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眼神慌乱地在地上胡乱瞟着,不敢与他对视,那张嫣红小嘴哆嗦着。
瞧着她这模样,永昭帝心中的莫名火气,随之消散大半。
目光瞥见她裙摆袖口,染着暗红。
他忽然觉得,或许没了这些污浊……她的气息是不是会更为纯粹?
宋迎不仅注意到了永昭帝瞳孔颜色变了,而且她还清晰地感受到,永昭帝身上那骇人气场发生了变化。
从掀开帘子的滔天怒火,到冲向自己的凛冽杀意,再到他脚步的迟疑与心绪的平静……
这过山车似的情绪转变,更加笃定了她之前的猜测——
这丫的,绝对是个哨兵!
而自己身上,一定有某种东西,能够安抚他!
现在,她需要考虑的,已经不是如何抱紧大腿了。
既然她有这么重要的筹码,她应该想的……是如何反客为主,拿捏住眼前这位至高无上的男人!
“呵。”
突然,宋迎头顶传来森然笑意。
她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抬眼望向前方。
只见永昭帝依旧半蹲在她面前,脸上分辨不出喜怒,那双漆黑眼眸里凝起点点猩红,阴骘而冰冷。
一股比之前更加浓烈的杀意,再次席了上来!
永昭帝缓缓站起身,俯视着她:
“来人,把她带下去,洗漱干净。”
细细麻麻的寒意瞬间爬上宋迎脊椎。
她好像明白,永昭帝想对她做什么了。
7. 第 7 章
殿门被轰然撞开,方才那两个侍卫冲了进来,钳住宋迎胳膊,不由分说,便将她往外拖拽。
这里的侍卫都戴着铁面具,面具遮住了他们的表情,只露出一双眼睛。
目光冰冷,宋迎只瞧了一眼,便心生颤栗。
她很快被扔进一处偏殿,门在她身后哐当合拢。
一股浓重的沉闷味道扑鼻而来,宋迎一下子打了好几个喷嚏。
显然,偏殿很久没人住了。
宋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顾四周。
目之所及,是山水花鸟屏风,指尖轻轻一抹,便是道灰痕。
绕过屏风,里面放着一个浴桶,氤氲热气腾起,浴桶旁则叠放着一套衣裳。
……是热水。
宋迎又扫视了一圈,这偏殿确实空无一人。
她发现自己这几日,竟然没有见到一个宫女,就连内侍大监也寥寥无几,宫里尽是些侍卫。
这皇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谲。
心头不安涌现,宋迎不敢深想,三两下褪去身上脏衣,然后迅速滑入浴桶。
温热汤水瞬间包裹了她,暖意熨进身体,舒服到头皮发麻。
胳膊搭在桶沿,宋迎闭上眼,感受着水汽氤氲。
……她知道永昭帝想做什么了。
一开始,他让她带着血污去见他,现在,又厉声让她沐浴更衣。
这一脏一洁……这是拿她在做对照组实验!?
宋迎缓缓沉入桶底,汤水没过头顶。
但现在,就连宋迎自己都不知道她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能对永昭帝产生精神疏导。
她努力回忆着昨夜的细节。
黎婧容的血,被永昭帝抹到了她的脸上,可那双冷金竖瞳,却并没有发生变化。
如今,她身上沾染的血迹比昨夜更多,但永昭帝的反应,却在见到她之后,很快镇定下来。
这其中……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那些血大多干涸在衣服上,她本人,其实并没有直接沾染到血迹。
……所以,是她这个人本身的存在,就能帮永昭帝做精神疏导?
这个猜测让宋迎浑身一凛,跃出水面。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永昭帝需要的,是她这个人!
一瞬间,所有的恐惧与不安不见,全然变成了带着兴奋感的冷静。
心中有了计较,宋迎便不再慌乱。
她洗漱完毕,换了身宫女规制的衣裳——
粉荷色上衣,配上桃红襦裙,衬得她肌肤愈发莹白。草绿色披帛搭在肩上,非但不突兀,反倒透着雨后初晴的沁人感。
先前宋迎被侍卫拖拽,发髻被弄得松散了许多。她就给自己扎了两个垂在耳侧的双平髻。
镜中少女,眉眼弯弯,整个人显得格外柔弱无害。
宋迎对着镜子,满意地眨了眨眼睛,让你丫的折腾我,不让我好好睡觉!
她从偏殿回万春殿的路上,还好那两个侍卫没再拽她,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
殿前的润德公公见到宋迎如此模样,眼睛亮了一瞬。
宋迎也不像之前那般瑟缩,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继而盈盈一拜:“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起身。”
殿内回荡着永昭帝的声音。
宋迎刚一起身,一道身影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眼前。
永昭帝离她那样近,近到可以看清衣袍上的绣纹。
宋迎还是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心脏狂跳。
按照昨夜她屏住呼吸之后,永昭帝那般烦躁,这精神疏导是不是,还跟她的呼吸频率有关?
为了作证自己的猜想,她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全神贯注地屏住呼吸。
宋迎刚入殿,永昭帝便察觉到了。
那是一股清新的草木香,但又不全是泥土与青草的涩然,而是更为柔和的甜润。
是一种无论他呼吸与否,都能让他心情开阔的气味。
甚至,永昭帝能感觉到,整个万春殿的沉闷,都从宋迎踏进来的那一刻起,变得鲜活而灵动。
困扰他的头痛,似乎也在这股气息环绕下消散了。
只是……怎么他越是靠近,甜润反而越……淡了?
永昭帝微微蹙眉,俯下身躯,目光落在纤细脖颈,鼻子几乎要贴到她颈窝上,努力地嗅闻着。
有些是她身上沐浴后残留的皂角清香……
那股安抚之气若有似无,愈发微弱了。
他本想再靠近一些,细细分辨。
眼神瞥过宋迎,只见她僵直得像截木头,双肩颤抖的瞬间,永昭帝似乎感觉到,那股微弱的气息也跟着她一同颤抖,变得更加稀薄、紊乱。
难不成……这气息浓淡,还跟她情绪相关?
被压下去的烦闷劲,又卷了上来。
“不许害怕。”
永昭帝咬着牙,压抑着喷薄而出的烦躁,怒喝了一声。
宋迎的屏息本就快憋不住了,胸腔因为缺氧而阵阵发闷。
被这么句突如其来的吼了声,吓得浑身一抖,那口气瞬间松懈下来。
她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涌入肺部,眼眶有些微微泛红。
永昭帝:……
看着她快被吓哭的模样,永昭帝只觉青筋直跳。
随着她的喘息,那股气息重新出现,却变得更加紊乱、驳杂!
“来人,”永昭帝猛地一甩衣袖,背过身去,“带她去西偏殿。”
宋迎懂了,这是第一轮试验结束,要更改变量了。
这回,没再出现铁面侍卫,而是润德公公亲自带着她去的。
“宋姑娘,请随咱家来。”
推开殿门,润德公公站在门外。
这次,依旧是让她一个人进去。
宋迎注意到,这次润德公公看她的眼神,与方才在万春殿前,又有些不太一样。
一踏入房间,宋迎就明白了。
房间内充斥着浓郁的甜腻香气,香味霸道,仿佛是数百种最浓艳的花蜜提炼而成,又加入了大量的蜜糖,最后凝成了这股甜香。
浓得呛人,甜得发齁。
宋迎被熏得头晕目眩,喉咙口一阵发痒。
“咳!咳咳咳——”
她咳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过了好一阵子,宋迎才稍稍适应了这股脂粉气。
她刚才在万春殿,永昭帝的反应已经印证了她的猜想。
——屏住呼吸之后,她对他精神疏导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那么,现在这个充满异香的房间,又是什么新花样?
是想看看浓香是否会掩盖她身上的气息,还是想测试不同气味环境下,精神疏导效果的稳定性?
宋迎打算一点点试探出永昭帝的底线,也趁此机会,摸清自己身上气息的规律。
这回,她打算短促地呼吸着,看看这种变量下,永昭帝又会是什么反应。
她跪坐在门前,静静地等着永昭帝的到来。
*
西偏殿外。
任何浓郁熏香,都能轻易激起永昭帝心底躁欲。
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所以整个皇宫,都明令禁止使用任何香氛熏料。
西偏殿内的特制香料,还是他下令,让人快马加鞭从宫外秘密运进。
润德公公自然晓得皇帝要做什么。
他只是站在殿外,便已然闻见了香味。
自然,他也知道陛下此举的凶险,无异于用自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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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博弈!
他小心翼翼地掀了掀眼皮,却见永昭帝神色如常,并无半分暴躁之态。
永昭帝默默合上双眼。
鼻端涌入的,是从未有过的脂粉香。
若是以前,这般香气只会让他失控发狂。
可今日,他能感知到,这股脂粉气正渗入他体内,试图勾醒骨血里的狂躁。
凝神细辨,浓稠之中,混入了一缕清冽。
那缕清冽冲淡了甜腻,压制了躁欲,瞬间平息了盘踞心头的煎熬。
永昭帝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烦躁仍在,却不是那种让他失去理智的狂暴。
香依旧是那香,他……居然能忍受了。
不是强忍,而是被安抚后的平静。
纵然后续还筹谋了诸多,但此时的一切,已经足够让他明白——
是这个人本身的存在,安抚住了他。
可这何其荒谬!
又实在是太过诡异!
这种能力竟然依附血肉之躯……
那他,又应该如何掌控?
永昭帝眸色沉了沉,无法掌控便意味着变数。
若她心怀叵测,又或者被人挟制利用……
“宣,太医院院正。”
永昭帝声音陡然转厉,说罢便转身离去,没朝西偏殿再看一眼。
眼下,只能寄望于太医院那群老家伙。
他要他们查清这个宋迎究竟是何体质,这天下间,到底去哪找出第二个这样的人来!
整个太医院倾巢而出,将宋迎围得水泄不通。
直至黄昏,张院正才到了万春殿殿前。
“张院正,陛下宣您觐见。”
张院正闻言,双腿一软,差点没跪下。
万春殿?那便是润德公公这等御前大监,若无陛下明确传召,也只能在殿外躬身伺候啊!
他区区一太医院院正,何德何能……
“公公,这、这怕是不合规矩……”
润德公公宽慰道:“放心。陛下有旨,您只管进去便是。”
话虽如此,张院正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却丝毫没有放下。
午时,陛下突然传召,命他率领太医院所有太医,为一女子诊脉,只说其体质奇特。
可他们一群人围着那姑娘,望闻问切,足足折腾了近两个时辰,却百思不得其解。
那女子脉象平和有力,气血充盈,脾胃功能更是好得令人称奇,别说是什么疑难杂症了,便是寻常小病小痛的迹象也无。
若真有什么奇特,至少也该显露出些许异于常人的症状吧?
踏入万春殿内,张院正躬身垂首,将宋迎的脉案体征,细细禀报。
永昭帝耐着性子听完了一长串冗余空洞的禀报。
听到最后,脑海中只剩下“身体康健”、“体质平和”、“脾胃绝佳”这些字眼。
这无异于在焦躁不堪的心头,又添了把柴!
其实,自西偏殿而归,永昭帝已经起了杀心。
能治好纠缠多年的怪病固然重要,但——他也绝不做饮鸠止渴的蠢事。
既然是药,就该有药的用法,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是人,便是一个随时能反噬自身的把柄,往后岂不是日日惶恐!
与其未来受制于人,不如趁现在,由他亲手抹去,永绝后患!
可……就这么毁掉上天垂怜的良药,永昭帝又实在不舍。
杀与留。
利与弊。
突然,他想到了一条两全其美的法子。
“爱卿,这世间万物,草木可入药,飞禽走兽亦可入药。”
永昭帝目光幽沉,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那么……以活人为药引,又当如何炮制?”
8. 第 8 章
以活人为药引,张院正行医数载,何曾听闻如此有悖人伦的法子?
就算听说过……家中幼女再过两年便要及笄,他为父为医,又如何能忍心,又如何能下手?
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张院正声音发颤道:“陛下息怒!自古医书典籍浩如烟海,此等秘闻多半荒诞,当不得真啊……”
永昭帝眸色更沉,医书典籍年代久远,确实难辨真伪。
更何况,这世间再难找出第二人供他反复验证。
此法不成,倘若……不以身为药,而是让她诞下子嗣呢?
“那依爱卿之见,”永昭帝话锋一转,“若非药引,而是令其繁衍生育,血脉传承之法,可否奏效?”
张院正哪敢担保,龙体安康事关国本,他若是说一个“能”字,将来无效,便是欺君之罪!
他不敢多言,额头一下下磕在金砖之上。
“回、回陛下!血脉相承……玄之又玄,非人力所能掌控,臣、臣愚钝,实在不敢妄言,求陛下明鉴呐!”
期望再一次落空,永昭帝冷冷睨着抖如糠筛的张院正,心中烦躁愈发汹涌,几乎要冲垮理智!
这也不能保证,那也不敢断言,他养着这些太医,究竟有何用处!
“废物!”他声线骤冷,带着厌弃之意,“滚!”
话音刚毕,张院正如蒙大赦,立马连滚带爬地叩首谢恩。
殿内,永昭帝独自一人来回踱步。
此女犹如悬顶之剑,一日不除,寝食难安。
可若就此毁去……
就此毁去,便再无转圜余地。
独特且唯一的诱惑力着实之大,永昭帝纠结地来回踱了数步。
杀,还是留?
突然,他脚步猛地顿住,嘴角向上勾了勾。
是啊,既然杀之可惜,留之危险,那为何不让这把剑发挥它最大的价值?
与其防备,不如以她为饵,主动诱敌,一并杀之才痛快!
思及此,永昭帝扬声决断:
“润德,传朕旨意,宋氏暂居东偏殿。”
*
宋迎跪在西偏殿许久,心里默默将永昭帝从头到脚问候了八百遍。
没等到正主,倒是等来一帮太医。
他们一进殿,便将她团团围住。
那阵仗,像是要当场解剖她。
宋迎感觉自己就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双手摊开,这个诊脉,那个号脉。
“啊——张嘴。”
还有看舌苔的。
再然后,眼皮也被人掀了好几遍。
混乱之中,还有一个小太医拿着本本,对她嘘寒问暖的。
“姑娘,敢问平日里都喜好什么饮食?偏爱甜口,还是咸鲜?”
“都行吧……没什么忌口。”
“是嘛姑娘胃口真好,那一般何时就寝,又是何时起身呢?”
“困了便睡,睡么……定要睡到自然醒才会起身。”
“自然醒?”小太医惊呼,露出羡慕神情,“那敢问姑娘可有不适之症?”
宋迎:……
她现在就很不适!非常不适!
她都要饿死了!真是两辈子都没吃上这种苦!
从早上折腾到现在,她连口热茶都没喝上。
纸片人纸片人,书里的人物该不会不要吃饭,是饿成纸片人的吧!
只听小太医一边观察着她,一边记录着,嘴巴里还念念有词:
“唔……观其面色,略显萎靡,面色欠佳……”
宋迎听不下去了,抬手拍了拍他胳膊,委婉提道:“这位太医大人……我萎靡不振,只是因为我饿了。”
小太医笔下一顿,抬眸瞧了她半晌。
宋迎与其对视,眨了眨眼,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命人送些吃食来。
小太医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奋笔疾书起来:“脾胃绝佳,消化功能异于常人……”
宋迎:…………
服了,这满皇宫里的人,怎么都跟那个反派一样脑回路清奇!
宋迎叹了口气,这帮人只是在执行上面的命令,她只是一个样本罢了。
至于她饿不饿,渴不渴,显然不在他们的考核范围之内。
她认命垂头,乖乖让他们继续研究。
终于,一阵悉悉索索的讨论声之后,这群糟老头子们总算走了。
宋迎一头栽在了面前桌上,感觉自己像是被拆吃入腹的骨头渣子,浑身无力。
她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企图用昏睡逃过饥饿感。
宋迎都要把自己催眠成一朵云了,头顶上方,突然幽幽传来几声笑意。
“宋迎姑娘,莫要再睡了,醒醒神,随咱家来吧。”
是润德公公!
宋迎猛地抬起头,一把就拽住润德公公的袖子,低低地,哀求道:“润德公公,求求您,能不能……能不能先给我一口吃的?什么都行,水也行啊。”
润德公公侧过头,瞧见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又笑了几声。
他招了招手,不远处的小太监立刻快步上前。
润德公公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小太监领命退下,脚步匆匆离开了。
继而,润德公公转过头,面上依旧温和带笑,对着宋迎说道:“好了,宋迎姑娘,走吧,随咱家去看看陛下为你安排的居所。”
“如今,你可是万春殿的侍药宫女。”
宋迎闻言,眼睛倏地一亮,麻利起身跟上。
她这是顺利拿到了offer?刚刚那群太医,其实是在给她做入职体检,润德公公这是来做岗前培训了?
七拐八绕之后,她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她最初被带来的那间……屋子。
踏入房间,宋迎不免瞪大了双眼。
方才家具上还积着薄灰,此刻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那架山水花鸟屏,已经换成了百花争艳的苏绣屏风。
“公公,这、这是……”
宋迎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心中不免诧异,她要住在大反派隔壁了?!
“宋迎姑娘,万春殿不比别处,规矩尤为森严。陛下喜静,姑娘日后当差,务必谨言慎行,非陛下问话,不得擅自开口。”
润德公公顿了顿,继续说道:“若陛下有所吩咐,姑娘听命行事便可。倘若没有旁的,也不必多言,行礼告退即可。”
“切记,多看,多听,少说。”
润德公公开始上“职场生存第一课”了。
宋迎垂首在旁,洗耳恭听。看这架势,她以后就是御前宫女了,那侍药一说,又从何而来呢?
“陛下起居自有定例,姑娘无须操心。明日起,只需在旁侍立即可。若无吩咐,切不可随意走动,更不可擅自触碰殿内任何陈设。”
“至于姑娘的饮食衣着等日常用度,内庭自会送来,姑娘安心当差便是,不必为此费心。”
宋迎在心底默默记下这些规矩。
听意思,她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当个背景板,充其量就是个万春殿的摆件。
人形摆件好啊,她懒得动弹。
工作包吃包住,就是有些生命危险,但……似乎还能接受?
说话间,刚才的小太监去而复返,端着托盘踏入屋门。
宋迎循着香味转了转脖子,只见托盘之上,盛着一碗鸡汤泡饭,面上还漂浮着几点油花。
润德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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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示意小太监将其置于桌上。
“眼下并非用膳时辰,膳房只备下这些,万春殿的饮食一向清淡,姑娘先将就着用些。”
“咱家就不叨扰姑娘了。”
“多谢公公!公公慢走!”
宋迎感动得都快哭了。
行至门口的润德公公又施施然转过身,“陛下……龙体偶有不适,姑娘若能安抚,便是大功一件。”
宋迎满心满眼全是香喷喷的汤饭,小鸡啄米似的胡乱点了点头。
待润德公公脚步声彻底远去,宋迎立马扑到桌前。
舀起一大勺,送入口中,吃得腮帮子鼓囊囊。
见了碗底,她长舒一口气。
啊,终于活过来了。
用完膳,宋迎容易犯困。
方才润德公公说,明日起才当差,那今日应该算带薪休假吧。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换了身舒服寝衣,打算好好补个觉。
刚一沾到枕头边,便直接昏死过去。
*
翌日。
宋迎强打精神,早早垂手立于殿前,正逢润德公公从万春殿里出来。
“进去吧,陛下刚用完早膳。”
“是,润德公公。”
她踏入万春殿,谨记教诲,不敢乱瞧,迅速找了个工位站着。
——离永昭帝最近的墙角。
站在那里最不容易被注意到,站累了还能悄咪咪靠墙,摸个鱼。
宋迎默默贴在墙角,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
现在,开启新地图新身份,大腿么算是摸到点腿毛,苟命计划完成阶段性目标。
但是,光傻乎乎地苟着可不行,咸鱼也要有咸鱼的智慧!
躺尸躺得不够安全,也是会翻车,惹上大麻烦的!
宋迎看似眼观鼻鼻观心,实际上,那双眼睛滴溜溜地观察着。
永昭帝坐在御案后,埋首批阅奏折。
他神情专注,偶尔会微微蹙起眉头。
宋迎用余光扫了一圈。
明明是白日,四下却连一扇窗都未开,空气沉闷得几乎凝滞。
她知道了,越是精神力强大的哨兵,五官越是敏感,对刺激的承受力也越低。
永昭帝,畏光。
但这也给她展现自我价值的机会。
算算时辰差不多了。
宋迎悄悄挪至窗边,抬手开了条窗缝。
永昭帝倏然抬起眼,黑眸携着凛冽寒意,直直望向宋迎。
宋迎身子一僵,搭在窗棂上的手还没来得及撤回。
帝王目光在她身上梭巡片刻,眉峰微动,淡淡地移开了眼。
宋迎吁了口气,将那扇窗缓缓推开得更大了一些。
刹那间,凉爽秋风肆意涌入。
宋迎感觉,永昭帝眉头渐渐舒展,周身那股低气压,似乎被清风冲淡了不少。
有戏,看来适当的主动是可以的。
润德公公教的是职场老实人小技巧,她这种想日后偷懒的,肯定要心思活络些了。
尝到甜头,宋迎胆子大了一些。
又过了片刻,她瞥见朱笔微顿的间隙,永昭帝无意识地抿了抿薄唇。
御案旁有茶水,看起来有些冷了。
宋迎这根大腿能不能抱的稳,就看你自己了!
她暗暗给自己鼓劲,轻手轻脚走到御案旁,低声道:“陛下,茶凉了,奴婢为您换盏热的。”
永昭帝依旧埋首于奏折,并未出声。
不说话……就是默许了?
手指探出,刚刚触及杯盏的边缘,宋迎正准备将其端起——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9. 第 9 章
杯盏脱手,茶水大半泼洒在御案的奏折上。
墨迹迅速晕染开来,转眼便模糊一片。
腕骨处骤然传来剧痛,似是要被生生捏碎。
惊惧之下,宋迎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泪水生理性地涌上眼眶,又被她死死咬着唇瓣,硬生生逼了回去。
“润德没有教过你,只需侍立在侧便可吗?”
帝王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眸中翻涌的戒备与震怒,全都被隐于杀意之下。
那眼神仿佛要将宋迎从里到外瞧个透彻。
她细密睫羽颤抖着,泄出惶恐。
“润德公公……确实提点过奴婢,”宋迎下意识想往后缩,可手腕上力道骤然收紧,将她往前一带——
宋迎整个人差点撞进永昭帝怀里,鼻尖堪堪擦过胸膛!
她强忍着痛楚,急急辩解道:
“可……可奴婢身为侍药宫女,近日陛下龙体康健,并无汤药侍奉。奴婢想着,总得做些力所能及的琐事,为陛下分忧……”
她当真不知自己体质特殊?
永昭帝狐疑眯起双眸,那便是……被送来刺探御前机密的细作?
他眸光微转,视线掠过桌上那片狼藉。
若她日日近身侍奉,自己能防得了一时,岂能防得了一世?总有疏忽大意的时候。
一抹狠厉划过眼底。
不如现在——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浓烈的杀意袭来,他五指猛然收拢,在皙白腕间烙下道道红痕。
眼看便要痛下杀手,可宋迎身上那股气息,再次霸道地钻入他的鼻息。
先前混杂的墨香早已消弭,血腥气也被涤荡干净。
此刻,宋迎身上的气息纯净到不可思议,又馥郁到了极致。
永昭帝垂眸,视线落在那截脖颈上,喉结控制不住地滚动了一下,竟鬼使神差般,微微低下了头。
理智尚在拉扯,让他没有做出更出格的举动。
即便如此,他偏过视线,便能瞥见她小巧耳廓,莹白如玉,边缘透着浅淡粉晕。
鼻翼微扩,他闭上了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那香气,混杂着少女微微急促的呼吸,如饮醉酒,将他心头郁结的躁戾之气,压下了几分。
迷醉之中,与汹涌杀意一同翻腾起来的,还有恐惧与屈辱——
被这莫名气息左右的恐惧。
被自己身体本能背叛的屈辱。
他,居然在恐惧!
恐惧这个女人一旦死去,他将再度回到癫狂混乱之中!
这念头一起,杀意随之减弱,而那恐惧却向上攀涨,愈发强烈。
强烈到……他的手指在发抖。
一个品尝过世间美味的人,又怎会甘心重新回到吃糠咽菜的日子?
他可以蔑视纲常,可以践踏规则,却终究敌不过内心深处的欲望,更敌不过趋利避害的人性。
宋迎只觉得整个手腕都要断了!
剧痛之下,鸡皮疙瘩从手臂一路蔓延到了后颈。后背冷汗涔涔,倒不全是怕的——
实在是疼得叫也叫不出声,只能将呜咽咽回肚里。
眼眶早就红透。
倏地,手腕力道一松。
宋迎骤然失了支撑,一个没稳住,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下意识抬手,手腕上,五道青紫交错的指痕狰狞可怖,已经微微有些肿了。
冷静!
冷静,宋迎!
你现在可是在鬼门关反复横跳!
方才,永昭帝那股杀意就差直接蹦她脸上了!
可……可为什么,那股凛冽杀气,又突兀退却了?
宋迎想不明白这帝王心思。
按照原书设定,反派本就乖戾暴虐,她一个小小炮灰,哪有本事去揣摩这个?
杀意虽退,但压迫感依旧笼罩在头顶,让她呼吸困难。
还是想想眼前吧。
她调整了下呼吸,忙磕头请罪:“陛下息怒!奴婢罪该万死,只是,奴婢……”
“只是见万春殿终日不见光,虽知陛下喜静,不喜天光,但长此以往,殿内空气沉闷,恐对陛下心绪不利。”
“奴婢斗胆,想着……若是能将窗户改成支摘窗的样式,从下往上开启,既能挡住大部分日光,又能透风透气。窗纸亦可选用颜色深些的油纸,光线也会柔和许多。”
这一长串话说得又急又快,生怕说慢了半个字,自己这条小命就真的交代在这了。
永昭帝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半晌,才从齿间泄出一声轻哼:“巧言令色。”
宋迎:……
丫的,像极了是or否,选了or的奇葩老板。
老板……
宋迎顺着这个品了下去,刚才他反应这么大,是不是怕她看了什么机密文件啊?
宋迎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
面上却满脸堆笑道:“陛下圣明!奴婢此番都是为了陛下考虑!”
“至于茶水……陛下日理万机,奴婢若时时添换,怕是扰了陛下清净。”
“奴婢想着,或许可以在御案旁添个小炭炉,上面置银壶,温着茶水,陛下随时可取热茶,便无需奴婢频繁打扰了。”
永昭帝虽然不知道宋迎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哪有不顺着摸的道理?
目光自然地在宋迎身上打了转,“允。”
宋迎闻言,连忙磕了个头,爬回小角落。
看来,主动点除了容易踩到雷区,但只要踩得准,偶尔也能搏一搏!
像殿内陈设改造的大工程,宋迎不敢直接上手。
她瞅准快下班的空档,特意跟润德公公提了提。
在她看来,润德公公是她的直属领导。
永昭帝是脾气多变的甲方爸爸。
而她就是夹在领导和甲方之间的炮灰冤种。
润德公公听了宋迎转述的圣意,面上依旧挂着不见眼的笑容。
“宋迎姑娘有心了,既然是陛下的意思,自然是最要紧的。”
润德公公瞧着年过半百,笑起来眼角褶子不显老态,倒是精神矍铄得很。
宋迎打算刷刷他的好感,为以后摸鱼打好基础。
接下来的日子按部就班。
每日卯时不到就得爬起来,一直熬到戌时过后才能收工。
这早八晚八十二小时工作制,累得宋迎快要原地发疯了!
虽然没什么正经工作内容,她每日缩在墙角,一站就是一整天。
但她全年无休啊!一天假都没有!
她就是个御案旁的花瓶,杵在那儿,谁管你这花瓶是累了还是渴了,需不需要挪个地方透透气。
不光如此,她的活动范围也被严格限制。
除了万春殿主殿和她居住的东偏殿,其他地方一概不许踏足。
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衣服更是刻板,内庭按季度送来的宫装,款式固定,颜色单调。
眼下秋季,她便拥有了五件一模一样的粉绿宫装。
这不是囚服是什么?
每日换着穿,跟复制黏贴似的。
偶尔想改善下伙食,不行,每日三餐皆是由膳房统一配送。
宋迎只能舔着脸去求润德公公。
幸好润德公公是个大好人,对她这点请求也乐于帮忙。
但老这么麻烦人家也不是事啊。
不行,她要好好改善一下自己的工作环境和生活待遇!
*
酉时初刻,用罢晚膳。
光线寸寸黯淡,殿外薄暮冥冥,殿内陈设轮廓逐渐模糊,白日辉煌褪尽,沉为一片青黛暮色。
御案那盏宫灯,晕开暖黄。
这几天宋迎侍立在旁,也算摸清了永昭帝的日程。
这位帝王是不上朝的,一应奏本皆由润德公公亲自抱至万春殿,由他御笔亲批。
伏案批阅,一坐便是一整天,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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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直至天黑。
真是个卷王。
宋迎垂手立在殿角,小腿站得发酸。
趁着殿内昏暗难辨,她悄悄掩于柱后,坐下寻个舒服的姿势,打个盹。
御案后,朱笔一顿。
永昭帝无声抬眸,目光精准落向殿角那团小小影子上。
宋迎双手抱膝,脑袋歪着抵在墙角,呼吸轻浅,大概是睡熟了。
自打第一日被他警告过,她便再未逾越,多数时候都老老实实待着,存在感稀薄。
只是,他却没办法忽略。
偶尔,他会瞥见她踮踮脚尖;或是侧过脸,眸光失焦地凝望着窗外。
若是恰有飞鸟掠过,她眼眸倏然一亮,目光追着而去。
习惯了么?
他薄唇微抿,这些日子,他竟然有些习惯了殿内有这样一道身影。
不,或许习惯二字,太过轻浅,更像是一种……贪恋的渴求。
贪恋她身上干净恬淡的气息。
只要感知她的存在,那股萦绕不散的焦躁纷乱,便能顷刻平复,寻得片刻安宁。
他已经记不清多久,不曾这般掌控自己的心神了。
不被嘈杂所左右,连带着,批阅奏章的思绪也格外清晰,效率也提升不少。
然而,这两天,他明显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她好像心情郁结,气息变得混乱不堪,不再澄澈,不再馥郁。
而他,也再次被熟悉的躁郁所裹挟。
譬如现在——
殿内烛火摇曳,蜡油的浊气混着烟味,钻入鼻腔,被无限放大,搅得他心烦意乱。
……想把手里的笔折了。
“啪嗒”
朱笔被重重掷在御案上。
他抬眸,望向墙角酣睡身影,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憋闷涌上心头。
这该死的奴婢!竟敢扰他清净!
他想将她拎起来,好好质问到底哪里不舒心?!
可话到嘴边,却滞住了——
他……忘记她叫什么了。
胸口更堵了。
说时迟那时快,宋迎猛地一个点头,额头磕在墙上,瞬间惊醒。
迷糊睁眼,一抬头,直直与上首的永昭帝四目相对。
那双幽沉凤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也不知道盯了多久。
宋迎魂都快吓飞了,顾不得疼痛,向前膝行几步,请罪道:
“奴婢罪该万死!求、求陛下饶命!”
完了完了完了,打工人摸鱼被抓包,还是被暴君款老板当场抓包!
不对啊……他若真要杀我,方才就该直接发落了,何必等到现在?
他早就发现我了,却一直没动静……
那是不是间接说明她之前当背景板,当得还挺成功?
宋迎悄悄瞥了眼那张王八脸。
她平时当背景板没什么机会说话……
这可是实施温水煮王八的好时机啊!
下一瞬,宋迎眼中蓄满泪水,开始卖惨:
“陛下……”
她这一声喊得,成功让永昭帝蹙起的眉头又加深几分。
为了双休,宋迎豁出去了,哭得抽抽噎噎:
“奴婢……奴婢该死!奴婢在御前如此失态,万死莫赎!可、可奴婢……也是实在撑不住了啊陛下!”
她抬起朦胧泪眼,“奴、奴婢连日跟着陛下,不敢有丝毫懈怠……真的是太累了,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就想着,就想着能稍微眯一会儿……奴婢再也不敢了……”
永昭帝冷眼觑着,心底那股压了两日的戾气,被她这副哭态堵得不上不下。
这女人,果然是个天大的麻烦!
不仅搅得他心神不宁,如今还敢在他面前装腔作势!
龙目微眯,他刚想斥责,可方才的疑惑又转了回来。
“你,”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冷冽,“叫什么名字?”
哭声骤停。
宋迎:啊?
10. 第 10 章
“回陛下,奴婢宋迎。迎,是辞旧迎新的迎。”
玩味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声音懒懒响起:“是阿谀逢迎的迎?”
宋迎:…………丫的。
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搞阴阳怪气是吧,你等着。
腹诽归腹诽,她面上依旧恭顺,“奴婢名字确有逢迎陛下的美誉!”
永昭帝挑了挑眉,眸中兴味更浓:
“……宋迎。”
她的名字从舌尖滚过。
“正是奴婢,”宋迎见他唇角那点笑意,胆子又大了几分,膝盖往前挪了挪。
她仰起巴掌大的小脸,水汪汪的杏眼眨巴着,声音放得又软又糯:
“奴婢连日侍奉陛下左右,实在是精力不济。可否恳请陛下,准允奴婢……每六日,能休沐一日?”
“奴婢养足了精神,才能更好地为陛下分忧解劳啊!”
心情略有霁色的永昭帝,一听这话,唇边弧度霎时凝固,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
小小宫婢,竟敢得寸进尺?!
这两日她当值,偷懒次数已是日渐增多,朕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倒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深吸一口气,然而,鼻腔中充斥的,依旧是那股令他烦躁的刺鼻气味。
蜡烛燃烧升腾的呛人烟味,御案上纸张与朱砂墨混合的味道,不止,还有其他的气味……全部混杂一处。
像细小毛刺不断刺激着神经,让他心底烦躁愈演愈烈。
差事当得稀烂,还敢厚着脸皮要假期?做梦呢!
宋迎一瞥见永昭帝那张瞬间黑如锅底的俊脸,心下便已凉了七八分。
啧,果然是封建王朝的资本家,连996的大饼都不给画。
还是上辈子的基地好,基本的福利待遇是有保障的,哪像现在,休个假都得冒着掉脑袋的风险!
宋迎暗叹一声,认命垂头,打算缩回角落,继续当她的背景板。
“只此……明天一日。”
永昭帝下意识开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何时变得如此……心软了?
宋迎:!
这是PUA吧,打个巴掌给个枣,这算经典套路了。
宋迎内心小人疯狂吐槽,但身体却比脑子更诚实。
她噙着泪光的杏眸倏地一亮。
“谢陛下隆恩!”
磕头的动作,标准有力。
突然,久违的气息自她身上弥漫开来,再次萦绕而上,钻入鼻息,淌进心田。
盘踞两日的躁郁,在安抚下,缓缓平息下去。
恰似久旱逢甘霖,紧绷的神经,也随之舒缓。
果然如此……
她的情绪会影响他!
永昭帝又惊又怒,堂堂天子,不仅要被宫婢掣肘,如今还要被宫婢的情绪所左右?!
另一边,身体肮脏的本能却又让他无法忽视。
他正在贪婪地吸纳着这股让他身心舒畅的气息。
沉溺其中的感觉,让他既羞愤,又……无法抗拒。
也罢。
他稍稍低下头,又深吸了一口令人着迷的气息。
心中天平悄然偏移——
既然已经破例,不然将计就计,正好瞧瞧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若当真是安插进宫的细作,明日休沐,便是她与外界传递消息的最佳时机!
届时,朕便可顺藤摸瓜,将他们一网打尽!
思及此,永昭帝只觉自己算无遗策。
鼻端那股清甜馥郁的气息,似乎也变得愈发沁人心脾。
隔天,被恩准休沐的宋迎,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假期。
被褥蒙头,睡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口水都快流了一枕头。
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连早膳都错过了。
她压根没想过,自己正被某位帝王派人盯得死死的。
于是乎——
宋迎是睡爽了,可苦了永昭帝了。
眼瞅着时辰一点点过去,从清晨到晌午,再到日暮西斜……
隐卫传回来的消息,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字:
“宋迎,仍在酣睡。”
“宋迎,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宋迎,似乎说了句梦话,内容不详,但仍在酣睡。”
别说引蛇出洞了,连条蚯蚓都没引出来!
永昭帝猛地抬手,御案上的奏章被尽数扫落在地。
殿门紧闭,窗户深锁,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颀长身影晃了晃,他踉跄跌坐在床榻之上,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努力回忆着,搜寻着那抹能带来片刻安宁的气息。
喉结因渴望而剧烈滑动。
唇瓣翕动,他忍不住咽下了一口唾沫。
倏地,他猛地睁开双眼!
黑暗中,那双原本漆黑的眼瞳,竟然闪烁起来。
——瞳孔的形状在瞬间拉长,化为两道淡金色竖瞳!
那双竖瞳充满了渴望,但仅仅一息之后,又变回了乌黑眼珠,接着再次转化……
如此反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激烈冲撞,试图挣脱束缚。
“嗬……嗬嗬……”
他发出野兽般的粗重喘息,五指插进长发,手背上青筋狰狞暴起。
胸膛起伏着,虚妄的甘泉非但没能遏制住体内的狂躁。
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暴动,却愈发澎拜,几欲要将他理智吞噬!
“呃啊——!”
一声痛吟从他喉间逸出。
他好恨啊!
他好恨啊!
他好恨这样的自己啊!
牙关紧咬,嘶吼还是从齿缝中挤出。
他究竟是什么?!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吗?!
他活在这个世上,难道就是为了忍受这种生不如死的煎熬,永世不得安宁?!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到底是什么,野兽吗?!
如今,这贼老天还嫌不够!
降下这么一个女人来牵制他,让他丑态毕露,让他痛不欲生?!
他算什么?!他老天爷脚下随意摆弄的一条狗吗?!
滔天怒火与屈辱感,啃噬着他的理智。
不!
不——!
“朕绝不会让那些燕贼余孽如愿!也绝不会让老天如愿!朕的命运,只能由朕自己掌控!”
话音未落,一股劲力掌风自他掌心发出,轰向一旁的殿柱!
“砰——”
金柱震颤,梁上尘埃簌簌落下。
殿内倏然炸开声闷响。
掌风肆虐边缘,宋迎安置在那的银壶,其壶盖直接被这股劲风猛地掀飞——
哐当一声砸回桌面。
永昭帝那双妖异眼眸,霎时捕捉到这一突兀。
狂躁心神骤然一滞。
“宋迎……”
痛苦稍歇,对香气的渴望再次浮现。
期盼着、催促着、叫嚣着!
永昭帝的眼神在瞬间变得极度危险。
……她到底是真蠢得无可救药,还是……城府深沉到连朕都看不透。
无论如何,此女……断不可留!
杀念攀至顶峰的刹那,身躯猛地一僵,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肌肉下,有什么东西一突一突地跳动着。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眼底那抹非人的金色,正在扩散,变得更加浓郁!
不……不行……
他,暂时还离不开她。
或者说,他离不开她身上的气息。
永昭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气血。
与此同时,隔壁的东偏殿。
被吵醒的宋迎:?外面打雷了……还好今天不上班。
翻了身,继续睡。
*
翌日。
宋迎照旧当人形背景板,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经过前天,她算是看明白了。
这位永昭帝性情古怪,卖惨扮柔弱这招,对他没用。
既然如此,她只好想想别的法子了。
起码争取个周单休吧!
“兖州密报。”
突然,一个黑色身影闪现至御案前。
那人将火漆封口的密报放下后,再次化作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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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了。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
宋迎慌忙垂下眼帘,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然而,下一秒,她却听见到一丝响动。
只见上首的永昭帝,竟兀然伏在御案上,双肩颤抖着,发出沉重的喘息声。
“陛下?”
她唤了一声,稍稍向前挪了几步。
待看清永昭帝那张惨白的脸,她才顿觉不妙。
不及多想,宋迎转身朝殿外疾步跑去,“润德公公!润德公公!快来人啊!陛下出事了!”
守在殿外的润德公公闻声入内,匆匆一瞥,便对宋迎急声道:
“宋姑娘,你且先在此处照看好陛下,咱家这就去请太医!”
“宋……迎……”
宋迎听到永昭帝唤自己,心头一颤。
她有些六神无主,转身又朝御案方向跑去。
此刻,永昭帝身形已有摇摇欲坠之势,一手按着胸口,另一只手撑着额头。
宋迎见状,下意识地想冲上台阶,伸手搀扶。
脚步还没踏稳,她便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
这不对劲啊。
她脚尖一顿。
他身上的气息……虽然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但不像是五感失控的痛苦,反而更像是精心营造出来的?
她飞快抬眼。
呼吸确实比平常偏急,脸色也略显苍白。
那看似涣散瞳孔的深处,却藏着一抹冷光。
演我?
宋迎心底冷嗤。
这是试探她什么?
因为黎婧容刺杀的事情,疑心到她头上了?
所以方才那声“密报”,才特意扬高了声调,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这狗皇帝……是想让她察觉,他是受到了密报上的刺激,从而身体不适?
一来试探她对于密报有没有兴趣,二来试探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作用。
真是个狗皇帝!
可明知是局,她又不能不硬着头皮往里跳。
上首的永昭帝将她瞬间的迟疑尽收眼底。
电光火石间,宋迎闭上了眼睛,长睫微颤。
瞅准方向,她上前一步,虚扶住永昭帝小臂。
随着她的靠近,那缕清甜气息愈发清晰可闻。
半阖的凤眸蓦地掀开一线,永昭帝望向宋迎。
她……没有碰那份密报。
“呵。”
永昭帝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他又岂会真的愚蠢到让隐卫嚷嚷“密报”二字?
那不过是抛出去的饵,专等着鱼儿上钩罢了。
他自然是在演,是在试探。
他就是想看看,这个宋迎,会不会露出不该有的马脚,或者……露出半分窥探野心。
结果却出乎他意料——
几乎在他设下圈套的瞬间,她便已洞悉了他的意图。
倒不真是个蠢的。
那么,便是城府极深了。
比起只会惹麻烦的蠢货,他向来更欣赏,能与他在棋盘上过招的聪明人。
然而,真正让他心神微动的,远不止于此。
随着她的靠近,他仿佛是在饮世间最醇美的鸩酒,让他沉溺,让他渴望,却又让他,在下一瞬生出更深的警惕与戒备。
永昭帝缓缓直起身子。
他垂眸,凝视着宋迎,她依旧紧闭双眼,但那双睫毛却抖动的愈发厉害了。
寝殿之中,终究局限。
或许,是时候将她置于一个更复杂、更叵测、也更能撕开所有伪装的地方,才能彻底看清——
殿门外,润德公公早已领着侍卫屏息静候。
但殿内许久没了声响,碍于圣令,他也不敢擅闯。
良久,永昭帝开口道:
“明日起,你,随朕上朝。”
宋迎:?
她猛地睁开眼,杏眸瞪得溜圆。
上……上朝?!
她一个宫女,去上朝?!
是觉得她骨骼清奇,长得特别能辟邪,往朝堂上一杵就能镇压国运、保江山万年?
她脑子里瞬间炸开无数烟花。
11. 第 11 章
今日,申时初刻,宋迎提早下了值。
但她却开心不起来,狗皇帝对她戒备心这么强,心眼子多得跟个蜂窝煤似的。
要她陪同上朝,肯定又是一桩要命的差事。
这种持续高度警惕、时时揣摩圣意,还要应对皇帝的阴晴不定。
——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巨大的精神消耗。
还真是伴君如伴虎。
宋迎一阵后怕,脚下险些趔趄。
不成,她必须苟住!
养精蓄锐,早睡早起,然后赶紧找个机会逃回家!
可是,她一背景板炮灰,该怎么逃?
宋迎想到了这本喷香的限制文。
——原书百分之九十都是炒菜剧情,剩下百分之十,是为了加佐料,炒得更香、更刺激。
而她目前所经历,是反派永昭帝的旁支剧情。
就好像,女主某年某月某日去烧饼摊买了个烧饼。
那么,烧饼摊主在那天一定会出摊,并且一定会把烧饼卖给女主。
——这就是所谓的“剧情锚点”。
但作者不会把烧饼摊主的一生写得一清二楚。
所以,除了剧情锚点之外,她这种背景板角色的行动轨迹,便拥有了极大的“剧情空白期”。
她就可以利用这个剧情空白期,为自己谋一条生路了!
按照原书时间线,目前剧情应该进展到:
凭着双修大法,黎婧容吸纳了男主的部分功力,不仅没怎么受伤,功力还大涨一截。
之后便是纯炒菜的循环:情意绵绵剑→双修吸纳→情意绵绵剑→双修吸纳,周而复始,黎婧容内力也一日千里。
而她就要撑到,下次黎婧容来找永昭帝复仇!
借着女主光环,趁剧情还没完全铺开,再逃出去!
只是,眼下永昭帝对她的态度戒备偏多。
但是又离不开她身上的气息安抚,偶尔的心软也不过是基于自身的需求之上。
虚伪的很。
狗皇帝多年不上朝,不就是怕朝臣窥探到他的秘密嘛?
如今要带着她同去,宋迎估摸着——
已经到了他不得不出面的地步。
所以,带她上朝,既能借她安抚心神,助他重揽大权,又能顺势试探她和黎婧容之间的关系。
真是一箭三雕的好算计!
宋迎咬牙切齿地想着。
旁的她做不到,开个节能模式,让他多抓抓头发,她宋迎还是可以做到的!
*
永昭帝龙袍曳地,斜睨了一眼垂首而立的宋迎。
今日的她,确实比往日安分了不少。
他鼻腔发出一声轻哼。
学乖了?知道他在试探,便索性摆出全然顺服的姿态,让他抓不到丝毫错处?
永昭帝微微眯起双眼。
他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尤其是在他本以为能轻易拿捏的女人身上。
宋迎只觉头顶那道目光如有实质。
让她如芒刺背,如坐针毡。
她交握着藏在袖中的双手,将头垂得更低,恨不得自己在这朝堂消失。
“启禀陛下,虽说燕国覆灭已有数十载,但其旧部贼心不死,复燕势力亦有死灰复燃之象,于各地频频作乱。”
队列首位,身着绛紫一品朝服的老臣,手持玉笏,继续说道:
“老臣听闻陛下雷霆手段,清剿了一股燕党余孽,特此为陛下贺,为大景贺!”
龙椅之上,永昭帝闻言,面上浮起淡淡笑意。
而笑意却衬得他眸中阴鸷更浓。
他暗中调动隐卫行事,高伯深是怎么知道的?
目光掠过阶下众臣,这朝堂之上,究竟还有多少双眼睛是高伯深的耳目?
永昭帝笑道:“爱卿的消息可真快啊。”
高伯深:“十二州秀女入京,地方州府为保一方平安,对辖下士族多加留意,防微杜渐,亦是分内之事。”
“却不想兖州朱氏,竟与燕党暗中勾结,实乃国之蛀虫,理应严惩,以儆效尤!”
“哦?”永昭帝似笑非笑地扫了高伯深一眼,“兖州朱氏满门落斩,依高爱卿之见,这般以儆效尤,似乎还不够?”
此言一出,不少官员暗暗吸了口凉气,这位高首辅,莫不是要……
高伯深抬首,声音拔高:
“对于燕党余孽及其同党,绝不可姑息养奸,心慈手软!当——诛、其、九、族!”
最后四个字,直愣愣劈在宋迎的头顶。
宋迎瞬间愣怔,交握的双手一松,指尖冰凉,浑身止不住地剧烈抖动起来。
这不就是原本辽州宋氏的结局吗?!
因为她的介入,现在,这个命运被安插在了旁人头上!
“好!哈哈哈!好一个诛其九族!”
永昭帝抚掌朗笑,“高首辅此言,深得朕心!朝堂诸公,皆当以高首辅为表率,学其忠贞,效其刚正!”
帝王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这跟听自己家人的宣判令有什么区别!
宋迎狠狠掐住自己虎口。
震惊、恐惧、后怕、庆幸。
她甚至分辨不清哪种情绪占了上风,只知道胸口闷得厉害,快喘不上气了!
穿越十六年,她本该习惯的!她已经习惯了啊!
可等到亲耳听闻“诛九族”的时候,她还是低估了封建王朝的残酷性,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尽管内心翻江倒海,宋迎还是极力克制着几乎要崩塌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朝会终于结束。
群臣鱼贯而出,宋迎强撑着双腿,跟在永昭帝身后,预备返回万春殿。
脚尖跨过门槛的刹那,宋迎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栽了下去——
前方明黄龙袍倏然一顿,永昭帝转身看向倒地的宋迎。
凤眸微眯,掠过探究。
她在耍什么花招?又是博取同情的小伎俩?
今日朝堂之上,那高伯深提出“诛九族”之时,他分明瞥见这女人瑟缩了一下。
她在害怕。
只是她掩饰的滴水不漏,低垂眉眼间,一派恭顺,挑不出端倪。
永昭帝目光落在她身上。
发髻微乱,几缕青丝贴在脸颊旁,双眸紧闭,羽睫轻轻颤动。
整个人看上去,竟有几分……可怜。
是的,可怜。
这个词毫无预兆地从心底浮现,荒谬得连永昭帝自己都哂笑了一声。
这个三番两次在他面前扮柔弱博同情的女人,他居然……还会觉得她可怜?
真是荒唐。
另一侧,润德公公躬身道:
“陛下,奴才这就叫人将宋姑娘抬回万春殿,再请太医……”
“不必。”永昭帝冷声打断。
难保不是一出里应外合的苦肉计!
润德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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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道,陛下这是要拂袖而去了。
他正要躬身,却瞥见——
龙袍微动,永昭帝弯下了腰身。
他伸出双臂,将地上那具纤细身体,打横抱了起来。
宋迎的身子很软,也很轻,几乎没什么分量,下意识收紧了手臂。
颌下便是幽香发丝,丝丝缕缕,带着清甜香气,搅得心湖微乱。
“……宣太医。”
永昭帝的声音,竟比方才哑了几分。
润德公公连忙垂首,眼底惊愕掩去,识趣退下。
永昭帝一路抱着宋迎,直至万春殿,将她安置在锦被之上。
他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宋迎,颈项纤细白皙,青色血管若隐若现,泛着诱人的光泽。
他做不到像那晚一般,被欲望支配,沦为兽类。
理智尚存,可心底里,却有一股更强大、更原始的冲动——
在诱惑着他沉沦、怂恿着他沉沦,蛊惑着他沉沦。
挣扎。
犹豫。
下一瞬,仿佛被蛊惑了一般。
他的脸,还是慢慢地、不受控制地贴了上去,带来一阵奇怪的战栗感。
心旌动摇至此。
*
朝会散去,百官次第退出金銮殿。
高伯深不急不徐地踱着步,身侧,吏部侍郎亦步亦趋地跟着。
行至一处僻静,吏部侍郎低声道:“首辅大人,今日陛下身侧那位……宫婢,大人可曾留意?”
高伯深脚步未停:“傅大人也瞧见了?陛下正值鼎盛之年,倒也寻常。只是不知,傅大人特意提及,是何用意?”
话毕,高伯深倏然站定,侧过身,眼神直直望向他。
吏部侍郎被盯得心头一跳,连忙躬身道:
“下官不敢有何用意。只是……咱们这位陛下,自登基以来,鲜少临朝,后宫亦是空置许久,更遑论亲近女色。”
高伯深上下打量了他片刻,才幽幽“嗯”了声,又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那宫女,原是今年甄选的十二州秀女之一。或许是圣心偶有所动,瞧着眉眼,倒是清秀。”
吏部侍郎叹道:“宫女而已,终究……”
高伯深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今年十二州秀女,皆因牵涉燕党余孽,入宫未满十日,便已悉数殒命。”
“唯她,独活。”
高伯深话锋一转,似是闲聊般问道:“说起来,傅大人府上千金,闺名……老夫有些忘了,年岁几何了?”
吏部侍郎恭敬答道:“回首辅大人,小女贱名兰月,年已及笄,平日里也算……也算娴静知礼。”
“及笄好啊,”高伯深点了点头,“正是如花似玉的好时候。”
“陛下身边仅一宫女侍奉,恐有不周之处。这宫里,是该添些伶俐通透的丫头进来分忧了。”
“首辅大人的意思是……让小女也、也入宫为婢?”
吏部侍郎这话问出口,已是带了几分屈就和不甘。
“傅大人,‘婢’之一字,用得不妥。能入宫侍奉,是为君分忧,光耀门楣之事。”
高伯深拍了拍傅侍郎的肩,笑道:“傅大人是个聪明人。有些机会,错过了,可就再难寻了。”
吏部侍郎不敢再有丝毫犹豫,深深一揖到底,“首辅大人提携之恩,下官……下官与小女没齿难忘!一切……全凭首辅大人安排!”
高伯深这才微微颔首,甩袖离去。
12. 第 12 章
宋迎悠悠转醒,记忆还停留在下朝时。
群臣拜别,圣驾远去……
下一瞬,她猛地睁开眼。
绫罗幔帐,流苏轻垂。
这、这是万春殿?!
她反应过来,一激灵,坐直了身子,便见不远处的花梨木圆桌旁,一人倚着圈椅,目光落在手中书册上。
听见动静,眸光又转到了她身上。
狗皇帝怎么在这?
不对,我怎么在这?!
没等宋迎理清思绪,永昭帝已经合拢书卷,起身,朝床榻逼近。
宋迎想爬下床,却已然来不及。
她慌忙屈膝跪好,“奴婢失仪,请陛下降罪!”
永昭帝冷哼一声,在她方才挪开的床沿边坐了下来。
明明是宽敞的龙床,二人之间的距离却骤然缩短至咫尺。
宋迎又往床里缩了缩,恨不能把自己嵌进床壁里去。
永昭帝见状,墨眉蹙了蹙,似有不满。
他长臂一伸,撑在宋迎身侧的锦被上,整个身躯微微前倾,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
“省了这些虚礼罢。”低沉嗓音在头顶响起,“太医瞧过了,说你不过是惊惧过度,兼之近日劳累所致。”
宋迎眼帘低垂,安分地跪在床上。
永昭帝的目光在她细白颈间停了一瞬。
他方才就察觉到了,她今日身上的那股子淡香,确实不如往日那般清甜馥郁。
倒像是雨后被摧残过的花苞,虽仍有余香,却失了那份饱满欲滴的生机,花瓣都蔫蔫地蜷着,再也沁不出诱人的蜜露。
不过无妨,这样的花儿,只需他稍加浇灌,总会重新绽放——
“朕思忖过了,你这身子骨着实娇弱了些。往后,便每当值一日,准你休沐一日吧。”
宋迎闻言,先是一整,随即嘴角漾起笑意。
“奴婢……叩谢圣恩!”
永昭帝望着她眼底雀跃,眸色深了深。
施恩于她,令她放松警惕,或许能更快地引出她身后蠢蠢欲动的老狐狸。
一箭双雕,不失为一步好棋。
这时,润德公公躬身而入:
“启禀陛下,吏部傅侍郎差人传话,听闻陛下身边仅有宫女一人侍奉,恐多有不便。”
“侍郎忧心圣躬,欲献家中次女入宫,为陛下分忧解劳。”
永昭帝面色一沉,吏部……是高伯深的人。
此番献女,背后定然是高伯深那厮的授意,名为分忧,实则安插眼线,试探虚实。
那老狐狸的爪子倒是伸的够长。
他本想开口驳斥,让润德将人打发了。
念头一转,却又瞥了眼床榻上那双悄悄竖起的耳朵。
今日朝堂之上,宋迎的惊惧,可不似作伪。
不妨将此女放入宫中,自己作壁上观,看看这池水究竟能被搅得多浑。
再者,若一口回绝,自己方才那番体恤之言,倒显得刻意了。
思及此,永昭帝:“傅侍郎有心了,那便……留下吧。”
一旁,宋迎耳朵尖动了动,看来狗皇帝的日子也不好过啊,都让人把眼线安家门口了!
永昭帝余光扫过那张八卦小脸,“身子也无大碍,便先回自己屋里歇着罢。”
宋迎乖巧应下,麻溜地退出了万春殿。
哼狗皇帝这是要支开我,跟润德公公说悄悄话了吧?
她前脚刚踏出万春殿,还没走出几步远,身后便传来了润德公公的声音:
“宋姑娘请留步!”
宋迎疑惑回头,便见润德公公几步赶了上来:
“姑娘,陛下特意吩咐了,您身子初愈,往后您的三餐饮食,皆可提前告知膳房,让他们按您的口味备着。若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说便是。”
“真哒!”
睡觉和吃饭可是宋迎的头等大事,狗皇帝突然良心发现了?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哼,那必然是良心发现了!早该这样了,她如今可是攥着狗皇帝的命根子,可不得待她好些。
“咱家哪敢诓姑娘您呢。”
润德公公笑了笑,“那咱家就先去宫门口接新人了,待会儿,自会有膳房的内侍去偏殿寻您点膳。”
“哎呀,那多麻烦!”
宋迎一听说明日能休沐,又得了这等特/权,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儿。
她笑得眉眼弯弯:“公公且去忙您的,奴婢自个儿去膳房点便是,还能顺道去给公公您讨一碗您最爱吃的莲花酪!”
润德公公失笑,用手指虚虚点她:
“你这小丫头,分明是你自个儿馋那口莲花酪了吧!”
宋迎不恼,理直气壮道:“人活在世上,谁能不喜欢莲花酪?一碗不行,就两碗。”
“哈哈哈哈!”
润德公公瞅着宋迎竖起的两根手指,朗声大笑起来,“好好好,说的有理,那咱家便等着宋小姑娘讨的莲花酪了。”
说罢,他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朝着宫门方向去了。
*
朱红宫墙巍峨耸立,隔绝了宫内宫外。
宫门口,寒风吹打在傅兰月单薄的衣裙上——
是她的父亲,一步步将她送到了这禁宫前。
几个时辰前,父亲从宫中回来,破天荒地将她这个庶女唤至书房。
母亲闻讯赶来,哭得撕心裂肺,哀求父亲收回成命。
她不明所以。
父亲却只是淡淡拂开了母亲的手,转头对她说道:
“月儿,你自幼不善琴棋,书画一道也无甚天赋,便是管家理事,亦远不如你长姐聪慧伶俐。”
父亲的声音冷硬,“如今宫中正是用人之际,你容貌尚算出挑,若能得圣上青眼,于你,于傅家,皆是泼天富贵!”
寥寥数语,便决定了她傅兰月的往后余生。
她是家中次女,姨娘所出。原也定下了一门清贵人家,只待及笄,便可出嫁。
饶是这么个没影的富贵,父亲便可舍了她。
可父亲口中的机会,也不过就是去御前当个粗使宫女。
宫闱深深,圣上性情乖僻。
父亲才舍不得嫡姐去呢。
傅兰月垂着头。
润德公公已在宫门口候着,见到傅兰月红肿的双眼,心中了然。
“傅姑娘,请随咱家来吧。”
傅兰月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泪痕,提着裙摆跟上。
泪水是咸的,但她好怕,好怕以后的日子是苦的。
父亲这般残忍,但有一点,没有说错——
她只有得了圣上青眼,便是泼天富贵。
是她的生路,
也是她唯一的指望。
最初的日子,傅兰月如履薄冰。
她被安置在宫女所的屋舍,除了每日送来的份例膳食和一日三次的定期沐浴,剩下的,便是等待。
她不知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未来会如何。
直到月余之后,一道旨意下来,她被封为“御前三等女侍”,才有了在万春殿外听候差遣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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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首侍立在殿外阶下,想起入宫前父亲的叮嘱。
“圣上身边,如今只留了一位宫女,名叫宋迎。”
“此事大有文章。月儿,你此去,能争则争。若争不得,便退一步,务必将此女的底细查个水落石出。”
一个能让天子独留身边的宫女……
那哪里还是宫女,分明是尊没有名分的娘娘。
若当真如此,这宫里,还有她傅兰月的活路吗?
第一日当值,她与润德公公一同候在万春殿外,并未见到其他人。
第二日,却见一个身着四等宫女服饰的女子蹦蹦跳跳地进了万春殿。
粉绿宫装?
……那衣裳制式分明不对,礼制宫规有云,只有一等及二等宫婢才能入殿侍奉,她怎么能?
第三日,那女子又没了踪影。
第四日,那抹粉绿身影再度欢快现身。
傅兰月终于按捺不住,趁着四下无人,小声问润德公公:“公公,那位姐姐……她身上的宫装,似乎并非御前侍奉的规制?”
润德公公淡淡道:“此乃圣意。”
傅兰月不死心追问:“那……她为何时而当值,时而又不见踪影?这般……散漫,也无妨么?”
润德公公依旧是那句:“此乃圣意。”
两句“此乃圣意”,让傅兰月心中对这位宋迎更是好奇。
“公公,不知那位姐姐居于何处?可否……容兰月前去拜会,日后也好共事?”
这次,润德公公终于有了些微不同的反应。
他略抬下颌,朝着万春殿不远处,随意一指。
傅兰月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目光触及之处,瞳孔骤然紧缩——
那是……紧邻天子寝宫的偏殿。
这偏殿紧邻万春殿,说是卧榻之侧也不为过。
唯有亲王,或……盛宠尤渥的妃嫔,才敢肖想一二。
宋迎居然住在那?
若宋迎当真是陛下心尖上的人,自己这点微末伎俩,恐怕还不够人家一根手指头碾的。
争?拿什么去争?
是她想的太过天真了。
心思既定,傅兰月:“多谢公公指点。”
此后数日,傅兰月当值愈发谨慎。
她垂首敛目,时刻留意着万春殿的动静。
越是留心,她便越是发现这位宋姐姐当真与众不同。
内殿禁地,饶是润德公公,也需传召方可踏入。
可宋迎却能捧着茶点,在内殿出入自由。
更让傅兰月心惊的,是陛下的变化。
陛下素来龙威深重,即便站在殿外,也能感受到那股迫人威压。
但宋迎当值的那几日,傅兰月总觉得,陛下传召声音少了几分冷硬,翻阅奏章的声音也少几分焦躁。
终于,她窥见了一角真相。
那日,润德公公用膳未归,殿外只有她一人。
鬼使神差地,她的视线粘在了门缝上——
只见宋迎拨正了榻边炭,起身时,一枚珞子从她袖间滑落,坠在地毯上,悄然无声。
她浑然未觉,垂首侍立一旁。
而榻上假寐的天子,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目光落在小小珞子上。
接着,傅兰月看见了——
永昭帝捻起那枚珞子。
然后,凑至鼻端,闭目轻嗅。
傅兰月震惊地瞪圆了双眼。
殿内,宋迎似有所感,蓦然回首。
傅兰月浑身一僵,这才慌忙垂头。
13. 第 13 章
自从混上“上一休一”的班次后,宋迎在心里蛐蛐狗皇帝的次数都变少了。
顶头上司是个好说话的菩萨,新来的搭档又是个顶级I人,一天说不了三句话。
这职场环境,简直就是天堂。
安逸日子是糖衣炮弹。
直到换上冬制宫装,她才姗姗记起自己的回家计划。
原书里,黎婧容与永昭帝的交集是在冬天。
黎婧容见打不过反派,便假扮膳房内侍,在狗皇帝生辰宴上,给他下毒。
重点是——
谁看小说会去记一个反派的生日的啊?!
宋迎根本不知道几月几号!
只能从作者的环境描写和人物服饰上推断,大约是在冬季。
眼下,已然入冬。
计划必须立刻提上日程。
黎婧容的那碗毒汤,虽然要不了狗皇帝的命,但足以废掉他大半武功,在宫中制造内乱。
趁着这场大乱,男女主会躲在泔水车里出逃。
自己在旁边蹭一个桶也不过分吧?
宋迎都盘算好了,男女主都能钻,她为什么不能?
这个计划天衣无缝,最大的阻碍就是——
男女主无父无母,跑了也就跑了。
她要是跑了,万一狗皇帝下追杀令怎么办?
宋迎在磨墨。
指尖捻着墨锭,里一圈又一圈,在砚台里画着。
思及此,紧张到手下磨墨的速度,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啪!”
朱笔被重重掷于笔架之上。
“宋迎!”
永昭帝不悦地偷瞥了眼宋迎,研墨的速度是越来越慢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今睡也睡好了,吃也吃好了,闲暇时虽弄不得书画,但也允了她针线活玩。
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呵斥声惊得宋迎心一跳,触及永昭帝愠怒眼眸,更是慌忙撇开视线,恨不得将头埋进砚台。
这狗皇帝今天吃错药了?平日里把他那些破奏章当宝贝疙瘩似的防着,今天居然主动叫人来御前磨墨?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算了算了,碍于目前工作待遇实在太好,宋迎直接把职业素养拉满。
手上速度骤然加快,力道均匀,姿态标准,极其专业。
然而,宋迎不知道的是——
永昭帝的怒火,在她低头的瞬间,已然变了味道。
他的视线,从她惊慌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了那只不停转动的手上。
那四根手指葱白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莹白,像上好的羊脂玉。
偏偏是这样一双手,握着粗粝的墨锭,在他面前一圈一圈地转动。
细嫩的肌肤与漆黑的墨锭形成反差。
一种诡异的靡丽感,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尤其是那根微微上翘的小拇指,有意无意地,一下又一下地,拨动着他心弦。
永昭帝的喉结,似是痉挛般,滚动了一下。
她站着,他坐着。
她低着头,温顺得像一只毫无防备的羔羊,对他内心那些肮脏的念头一无所知。
而他,正在肆无忌惮地看着她,肆无忌惮地闻着她的气味。
她站在雕柱旁时,闻不到。
她挪到御案前时,还是闻不到。
直到此刻,她奉命磨墨,终于站在了他身侧。
那股气息,终于丝丝缕缕地钻入鼻息。
——终于闻到了。
永昭帝闭了闭眼,几乎要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她手上,描摹着她每根指节,在想着:
若她手中握着的不是这冰冷的墨块……而是别的、更滚烫的东西,又会是何种光景?
这个念头瞬间烧得他口干舌燥,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天色渐晚,殿内烛火摇曳。
昏黄的光晕,恰好落在宋迎低头时,露出的那一截皙白的后颈上,像是瓷器上刷了层蜜。
他还是有些不满,她站得太远了。
一股更加凶猛的、原始的冲动,狠狠撞上了他的理智。
——想扑上去。
——想用牙齿磨蹭那片脆弱的肌肤。
“咔嚓!”
有什么东西断了。
宋迎猛地一惊,愕然转身。
却直直撞进了一双野兽般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浓稠的欲望,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被硬生生折断的朱笔,从他指间滑落。
宋迎:!
她的心脏,在那一瞬间,漏跳了半拍。
她知道那是什么眼神。
那是捕食者盯住猎物的眼神,是最原始的欲望。
但这个世界的她,才十六岁。
还未嫁人,便是什么都不应该懂,也必须是什么都不应该懂。
她要是被看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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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就大了。
宋迎眨了眨眼,那双惊恐的眸子瞬间被茫然无辜所取代,露出了一个怯意疑惑的表情。
这堪称奥斯卡影后级别的表演,终于让那头失控的野兽找回了一丝理智。
永昭帝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要掩饰方才的失态。
他借机发作,“放肆!君前失仪,还不给朕——下去!”
“滚”字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宋迎也愣住了。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
这是要提早下班的节奏啊!
心里算盘打的噼啪响,挨一句骂换一个早退,这买卖,血赚!
掩去眼底狂喜,宋迎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望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永昭帝靠在龙椅上,既是如释重负,又是无尽空虚。
他闭上眼,身体里那股刚刚被强行压下的燥热,再次叫嚣起来。
他正烦躁不堪,但殿门口的一席话,又让永昭帝身心紧绷起来。
宋迎今日散值的早,刚走到殿前,就被一道身影怯生生地拦住了去路。
她认得对方,那个姓傅的姑娘,据说是权臣高伯深安插进来的眼线。
两人当值也常见面,但都默契地维持着疏离的客气。
傅兰月总是垂着眼,而宋迎,则根本不想与任何麻烦扯上关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宋迎脚下刚要错开,那人却先开了口。
“宋姐姐。”
宋迎疑惑回头,“傅姑娘有事?”
感受到宋迎略显生硬的态度,傅兰月咬了咬下唇,从怀里掏出一物,捧在手心。
“这是……前几日我在庑廊下捡到的。思来想去,宫里也没旁人,便是姐姐落下的了?”
是一枚珞子。
浅绿色的。
殿内,永昭帝闻言呼吸一滞。
宋迎神色微怔,下意识地伸手探了探自己的衣袖——
果然空空如也。
想来是哪日走路太急,不慎遗落了。
“……多谢傅姑娘费心。”
她伸手接过,将珞子收进了怀里。
不对——
不对——!
她的珞子分明还在自己身上!
永昭帝从贴身衣袋里抓出那枚浅绿绳结,由于针脚不好,看上去还有些粗糙。
那是他为了嗅闻她气味,而偷偷留下的珞子。
14. 第 14 章
宋迎只当那珞子是自己不小心才落下的。
尚未回身,迎面便撞见了润德公公。
她矮身行礼,却听身后的傅兰月补了句:
“宋姐姐,这珞子里的纸条……我已经替你扔了。你可千万,别走错了路。”
傅兰月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被润德公公听见。
宋迎:?
她还未开口,身后傅兰月戏份已经做足,身子软得跪了下去,哭得梨花带雨。
“公公救我!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声泪俱下,每句话都像排演了千百遍,“是宋姐姐……她、她私下打探圣上喜好,还命奴婢……与宫外之人传递信物……奴婢怕事情败露,这才想劝她悬崖勒马——!”
一番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却把“私相授受”、“勾结外臣”、“刺探君情”几顶大帽子扣在了宋迎头上。
润德公公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殿内,永昭帝姿势未变。
他摩挲着那枚珞子,指腹下的丝络温软,一如其主。
他静静地听着。
听着那个傅氏,如何编织拙劣的谎言。
听着润德越发凝重的呼吸声。
也听着……唯一清晰的、平静的,宋迎的心跳声。
她,不怕。
永昭帝眸色倏地,暗了下去。
——此刻,这枚证物,正躺在他掌心。
一瞬间,永昭帝便洞悉了所有关窍。
这是一场局。
这是一场早就设好,等着宋迎一头撞进来的局。
高伯深的目标……不是他,而是他身边不起眼的小宫女?
滔天怒火未及宣泄,更为阴冷的寒意擒住了他。
是后知后觉的,连他自己都鄙夷的心虚。
永昭帝骤然意识到,若非自己一时兴起,行了这桩荒唐事,怎么会被人瞅准破绽,令她被人蒙害?
是他,抽走了她自证清白的底牌。
是他,让她陷入了这般百口莫辩的境地。
凤眸在瞬间掀起骇浪,却又被他死死压下,沉入寒潭。
他不能出去。
一旦他拿出这枚珞子,又该如何解释?
难道要他承认,自己对一个宫女存了绮念,甚至卑劣到暗中窃取她的私物?
他正烦躁,那道声音又钻入他耳中——
漫不经心的、懒洋洋的、略带嘲弄的,像是裹着层薄薄的糖霜,又甜又带刺。
“润德公公,既然傅妹妹言之凿凿,不如就请陛下圣裁?”
她竟然,主动要求把事情闹大。
是笃定他会为她主持公道吗?
这没来由的信任,劈头盖脸泼下来,蕴生出一丝快意。
他笑了。
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爬上唇角,浸透了眼底墨色。
殿外,润德公公想打个圆场和稀泥:“宋小姑娘,兹事体大,不如……”
“不必。”
门开一线,泄出的不是光,而是深重的昏暗。
永昭帝负手立于门内,明黄袍角在门风中翻飞。
单单一道影子,就让周遭冷了三分。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径直落在了宋迎脸上。
眸光翻涌,幽暗深处却藏着一簇星火,似是安抚般,燎了一下。
“将那枚珞子,呈上来。”
随即,视线一转,暖意抽离。
“傅氏,”他问,“你说,纸条被你扔了?”
“朕,给你一个时辰。”
“把那张纸条,给朕完好无损地找回来。”
“找不到,”永昭帝顿了顿,唇角勾起讥诮,“就用你的舌头来抵。”
冷风如刀,刮得人骨头生疼。
傅兰月脸上血色尽失,喉间发出短促叫声,嘴唇哆嗦着,连求饶都忘了。
用舌头来抵?
宋迎心中也是一咯噔。
她要闹大,是想借帝王之威,达成自己的目的。
可她没想过,这把刀竟如此锋利——锋利到不问缘由,只见血光。
他明明是在审判傅氏,可那话里的森然血腥,却直直刺入她后颈软肉,激起一阵战栗。
她猛地抬头,恰好撞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
这狗皇帝……玩真的?
宋迎垂下眼,长睫遮住了眼底情绪。
她跪在殿外,膝下先是冰冷,再是麻木,最后是无孔不入的刺痛。
帝王的凝视,缠绕着她,审视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她看着傅兰月被两个侍卫请了下去,看着润德公公一脸凝重地守在旁边,看着天色由墨蓝彻底沉于死寂。
一个时辰未到,傅兰月回来了。
永昭帝瞥了眼,鼻腔溢出冷哼。
傅兰月被人架着,发髻散乱,一张小脸哭得狼狈不堪,手里却死死攥着一样东西。
她将那东西高高举起,声音嘶哑而尖利:
“找到了!陛下!奴婢找到了!”
润德公公脸色一变,快步上前接过。
——那是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条。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呈送至永昭帝面前。
永昭帝垂眸。
高伯深那老狐狸,手段还是这么上不得台面。
内容拙劣,可笑至极。
也罢,正好借此发作,名正言顺地废掉这枚眼线,再敲打一下高伯深。
这场戏得演下去——
永昭帝捏着那张薄纸,“去请司正来,辨了这字迹,一切便都水落石出了。”
“不必劳烦司正大人了。”
宋迎抬起了头。
在永昭帝诧异目光下,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字,是奴婢写的。”
永昭帝捏着纸条的手,僵在了半空。
殿外寒风呼啸,却盖不过宋迎的一句“是奴婢写的”。
错愕,荒谬。
他为她铺好了所有的路,换她一个清白无虞。
可她呢?
她在干什么?!
……除非!
——除非她早就知道,他手上有她的珞子!
“你,再说一遍。”
永昭帝的声音低得骇人。
他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只要她改口,他依然可以……
“回陛下,这字,确是奴婢所写。”
宋迎再次叩首,“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是奴婢糊涂。罪该万死,求陛下降罪。”
这番说辞,漏洞百出。
她在做什么?
试探吗,试探他会为了她做到哪一步?
不,这是一场局。
是一场宋迎为他设的局,
是一场等着他一头撞进来的局!
她早就知道他的秘密了是不是!
永昭帝笑了。
“傅氏,”
傅兰月被这声音惊得浑身一颤,以为死期已至。
皇帝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既是受人蒙蔽,险些替人背了罪名,便退下吧。”
傅兰月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
润德公公躬着身子,一步步倒退了出去。
殿外,只剩下了宋迎,和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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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昭帝的目光,重新压回宋迎纤瘦的脊背上。
他为她铺好了所有的路,换她一个清白无虞。
可她不仅一脚踢开,还反手将了他一军。
她用他不可告人的秘密,堵住了他所有的话。
她,在拿捏他。
好,好一个宋迎。
永昭帝有那么一瞬,是真真切切地想拧断她的脖子。
这念头来得如此凶狠,以至他指尖都微微抽动了一下。
沸腾的杀意再一次涌了上来,混杂着想将失控重新握入掌心的欲望。
“为什么?”
他咬牙切齿。
她慢慢地,抬起了头。
那张素净脸,没有半分惊惶,一双懒洋洋的眼睛,此刻也清亮得吓人。
宋迎就这么迎着他的目光,直直地看了回去。
“因为奴婢想知道一件事。”
永昭帝眯起了眼,笑意狰狞。
他以为她会求饶,会辩解,会用更精妙的谎言来圆这个弥天大谎。
他没料到,她会如此平静。
“哦?”他嘲弄道,“你想知道什么?想知道朕会不会把你凌迟处死?”
“不。”
宋迎摇了摇头,“奴婢想知道,陛下是不是……病了。”
一瞬间,永昭帝脸上的暴怒与嘲弄,凝固成一个诡异的表情。
那双凤眸骤然紧缩,仿佛要将眼前的人吸进去,碾碎。
他没有说话,但那股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阴寒,比任何咆哮都更显可怖。
宋迎像是感觉不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陛下不喜香薰,不喜丝竹之声,更不喜人多。”
“旁人都道是圣上性情乖僻,崇尚清简。”
“但其实不是。”
“您的五感,天生异于常人。寻常人眼中的声色,到了您这里,都会被扭曲、放大。”
“而奴婢在,陛下会好受些。”
最后这句,她说的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一个宫女用最平静的语气,剖开了天子最不堪的秘密。
“住口!”
永昭帝终于动了。
下一瞬,他的手已经死死扼住了宋迎脖颈。
窒息感瞬间袭来,宋迎的脸涨得通红,但她没有挣扎,那双清亮的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好大的胆子。”
他指骨收紧,几乎要捏碎她的喉骨,“是谁告诉你的?”
永昭帝的脸庞在宋迎的模糊视野里逐渐放大。
“没……人……是奴婢……在赌……”
她用尽全身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赌……陛下……您……舍不舍得……杀我……”
舍不得?
永昭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有什么是舍不得的?
他应该立刻、马上,毫不犹豫地拧断她的脖子!
可偏偏,他扣着她脖颈的手,在听到那句话时,竟不受控制地,松了一丝。
宋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她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咳得眼角都沁出了泪。
“我……我故意弄掉珞子,是想看看您会不会捡。”
“我故意漏给傅兰月瞧见,是想看看高伯深会怎么出招……”
“我故意……在您面前认下所有罪名……咳咳咳……”
宋迎双手撑地,脖颈上那圈红痕,触目惊心。
她抬起那双水汽氤氲的眼睛,
“奴婢就是想看看,陛下……您……究竟能不能,离得开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