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劫》 第1章 前言 油腻腻的方桌,豁了口的粗陶碗,劣质酒水那股子冲鼻的辛辣味儿,混杂着汗臭、炒豆糊了的焦味,在酒馆低矮昏暗的堂子里,搅合成一团浑浊闷热的气息。正是晌午过后最惫懒的时辰,几桌散客就着盐水毛豆,唾沫横飞地闲扯。 “听说了没?西边山里,那个江家庄,完了!”一个敞着怀、露出半拉黝黑胸毛的汉子灌了口酒,把碗往桌上一顿,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了泥塘。 旁边一个正剔着牙的瘦子动作一顿,绿豆小眼斜睨过来:“江家庄?哪个江家庄?山坳里那个种苞米的?” “还能是哪个!”黑胸毛汉子嗤笑一声,“就是那个,祖祖辈辈守着‘守心种’的江家庄!三百来口子,鸡犬不留,一把火烧得就剩黑黢黢的墙框子!” “守心种?”瘦子把牙签一扔,满脸茫然,“啥玩意儿?能种出金疙瘩的种?” “我呸!”黑胸毛汉子旁边一个喝得脸膛通红的醉汉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跳,引得邻桌纷纷侧目。他喷着酒气,嗓门洪亮,带着一种掌握秘辛的得意和醉后的亢奋:“金疙瘩?金疙瘩算个屁!那‘守心种’根本就不是种地的种子!那是钥匙!能开‘太古遗地’的宝贝钥匙!四大密钥之一!” “太古遗地?”瘦子更迷糊了,“这又是什么神仙洞府?” 醉汉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那表情活像见了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傻子:“哎哟喂!我说兄弟你打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太古遗地都不知道?那可是咱这顶了天的传说!”他抓起酒碗又灌了一大口,抹了抹胡子拉碴的嘴,开始了他唾沫横飞的“讲古”: “想当年,天地初开那会儿还没咱们什么事儿呢!有个叫蚩溟的堕仙,练了一身邪门功夫,野心比天还大,想把这整个修真界都踩在脚底下当他的垫脚石!这还得了?咱修真界的四位开山老祖宗——苍帝天衡、明理悟真、赤帝焚天、白帝清霜,那能答应吗?四位老祖一合计,这祸害不能留!” 他眼睛瞪得溜圆,仿佛亲眼所见:“一场大战,打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老祖宗们把压箱底的宝贝全掏出来了,河图洛书、金刚杵、神农鼎、镇海钟……好家伙,跟那堕仙蚩溟的魔剑乒乒乓乓一顿乱砸!结果呢?嘿,谁也没讨着好!五位,连人带宝贝,一块儿玩完了!那力量炸开,把西北边一大片天都炸碎了!崩出来的碎片包着那些宝贝和老祖宗的法力,搅合在一块儿,让时空乱流那么一裹,——成了!这就是‘太古遗地’!” 他顿了顿,喘口气,压低了点声音,却更添神秘:“那地方,听说封着开天辟地时就有的混沌至宝!随便从里头捞出一件来,乖乖,就能号令群雄,独掌咱们修真界千万年的气运!你说吓人不吓人?” 旁边有人听得入神,插嘴问:“那……这地方就没人管了?谁都能进去捞一把?” “想得美!”醉汉嗤之以鼻,“当时啊,正好有个路过的老和尚,慈悲心肠,看见那地方破破烂烂,里面还封着蚩溟那把邪气冲天的邪剑呢,生怕再出乱子。老和尚念了声阿弥陀佛,发下宏愿,以**力把整个太古遗地给封印了起来!又把开启封印的钥匙,分成了四份儿!” “这钥匙就是那‘守心种’?”瘦子总算听明白了点。 “聪明了一回!”醉汉一拍大腿,“那老和尚,拿着蚩溟那把凶剑想回去度化,结果呢?戾气太重,差点没把自己搭进去!他拖着快不行的身子,把前三把钥匙藏到了神仙都找不到的绝地,扔进了连鬼都爬不出来的深渊,托付给了传说中隐世不出的高人!具体是哪?嘿,天知道!反正就是谁也甭想轻易凑齐!带着最后一份儿,第四把钥匙!” 他声音拔高,带着点唏嘘:“老和尚油尽灯枯,走到咱们这西边大山里,正好碰上了江家庄的人。嘿,那庄子里的人,老实巴交,心善得像菩萨!老和尚一看,觉得这‘守护’的担子,交给这种只求安稳过日子的凡人才最稳妥!就把那第四把钥匙,叫做‘守心种’,托付给了江家庄,让他们世代守着,埋在祠堂底下,当个念想,也当个责任。” 醉汉环视一圈,看着众人恍然大悟又贪婪闪烁的眼神,总结道:“所以啊,那‘守心种’可是捅破天的宝贝!谁不眼红?谁不想抢?四大宗门的人,鼻子比狗还灵,江家庄那事一出,立马就派人往那边赶!结果呢?去晚了!毛都没剩下一根!掘地三尺?嘿,别说钥匙了,连条看门的狗都没找着活的!整个庄子,烧得跟鬼剃头似的,就剩黑灰了!” “我的天爷……”瘦子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谁干的?这么狠毒?” “还能是谁?!”黑胸毛汉子抢过话头,唾沫星子差点喷到瘦子脸上,“肯定是绝生门那帮杀千刀的邪道崽子干的!除了他们,谁还能干出这种断子绝孙、鸡犬不留的绝户事儿?!” “绝生门?”瘦子有些迟疑,“他们……承认了?” “承认?”黑胸毛汉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扯着嗓子,用整个酒馆都能听见的洪亮声音嚷道,“兄弟!你这话问得可真有意思!我问你,你要是偷了隔壁王寡妇的肚兜,你能满大街嚷嚷说是你偷的吗?!啊?!你能认吗?!” “噗——哈哈哈哈!”酒馆里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充满了粗鄙的意会和某种心照不宣的恶意。 “可不是么!绝生门那帮孙子,阴险狡诈,坏事做尽!他们能干这种偷鸡摸狗、杀人灭口的事儿,但让他们认?门儿都没有!”众人七嘴八舌,哄笑声、咒骂声汇成一片,仿佛绝生门就是那偷了王寡妇肚兜还不敢认的猥琐小人,而江家庄的惨剧,就在这充满恶趣味的哄笑和笃定的唾骂声中,被牢牢钉死在了他们的耻辱柱上。气氛热烈得近乎沸腾,人人脸上都带着一种“揭露真相”、“同仇敌忾”的兴奋红晕。 油腻的木门缝里,粗嘎的畅笑和着“守心种”、“太古遗地”、“四大宗门”的喧嚣,像烧红的铁砂,一股脑泼在门外冰冷的石阶上。一道瘦小蜷在浓重的阴影里,眼眶烫得发红,下唇咬得死白。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门内那汉子喷着酒气吼出的几个字,在他被血与火灌满的脑子里嗡嗡炸响: “四大宗门……” 什么宗门纠葛,什么太古遗地,他全不懂!那三百张熟悉的脸,那浸透黄土的血,烧得他心口只剩下一个滚烫的窟窿,嘶喊着要填进去仇人的血!而“四大宗门”——这四个字,如同黑暗中骤然劈下的惊雷,炸亮了一条路!一条他混沌绝望的脑海里,唯一能抓住的路! 他猛地抬起头,被泪水和灰烬糊住的眼睛,像淬了火的钉子,死死钉在门内那个唾沫横飞的汉子身上。那汉子只是个粗壮的江湖客,但他腰间,实实在在悬着一柄剑!剑鞘古朴,剑柄缠着皮子,在昏黄的光线下,隐隐透着一种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寒芒。在九岁孩童最原始、最本能的认知里,那就是力量的化身!是能劈开昨夜那无边黑暗,是能斩断仇人脖颈的东西! 汉子口中的“四大宗门”,一定就是能让人拥有这种力量的地方! 他低下头,狠狠撕咬手中粗粝冰冷的饼子。坚硬的饼渣在齿间被碾碎。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砂砾磨喉的痛。可那柄悬在门内汉子腰间的剑影,却在他燃烧的眼底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冰冷,最终凝成唯一的目标——找到那“四大宗门”!拜进去!学会那柄剑所代表的一切! 嚼碎的饼,混着血腥味的唾沫,被他用尽全身力气咽下。仿佛咽下的不是食物,是今日的卑微,是昨日的尸骸。眼底最后一点泪光,被骤然升腾的、名为“力量”的冰冷火焰彻底烧干。门内的哄笑声依旧刺耳,但那柄剑的光,已在他沉入深渊的绝望前,硬生生劈开了一道缝隙——一道通往那未知宗门、通往复仇彼岸的、布满荆棘的独木桥。他攥着玉佩的手,骨节发出细微的脆响。 第2章 戏枝斗寒锋 演武场上,江珩手中长剑挽出七朵银花,在阳光下闪烁着炫目的光芒。他的剑招华丽至极,身形如游龙般腾挪翻转,衣袂翻飞间,剑势却丝毫不乱。逼得对面持枪的小师弟手忙脚乱地抵挡,却根本摸不清他真正的攻击方向。 "看好了——"江珩突然旋身,月白袍角翻飞如鹤翼,"这招''流云戏月''!" 他朗声一笑,身形骤然拔高,长剑贴着枪杆一绞,手腕轻抖,一股巧劲顺着枪身直透师弟虎口。小师弟“哎哟”一声惊呼,重心顿失,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儿,手中长枪被挑得冲天而起,"铮"的一声斜插在场边的青石缝里,枪尾犹自震颤不止。 周围观战的弟子们爆发出一阵喝彩,几个年轻女修更是掩唇轻笑,目光灼灼地盯着场中央那道潇洒身影。 “承让承让!”江珩收剑入鞘,随手将长剑抛给侍立一旁的剑童,朝还坐在地上发懵的小师弟挤了挤眼,也不管对方幽怨的眼神,足尖在地上一点,身形轻盈地翻上演武场东侧的老树。他懒洋洋地往粗壮的枝干上一靠,伸手摘了片嫩叶叼在嘴里,眯眼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颈上的水滴玉坠,正透出丝丝缕缕令人心安的温润气息,惬意得忍不住喟叹一声。 “江师兄!你又躲懒!”树下传来小师弟揉着屁股、带着不甘的嚷嚷,“说好的指点剑法呢?你这分明是戏耍人嘛!” 江珩半眯着眼,从浓密的枝叶缝隙间往下瞧,拖长了调子,声音懒洋洋地飘下去:“啧,小没良心的。师兄我亲自下场给你喂招,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剑舞长空,意在形先’,天大的面子!摔一跤算什么?筋骨活动开了,下盘才稳嘛!这叫…嗯…寓教于摔!”他脸皮厚得很,歪理一套接一套。 说罢,便窝在树杈间扭来扭去,想找个更舒坦的姿势好生打个盹儿,头顶更高的树冠深处,枝叶忽地一阵不寻常的窸窣。紧接着,一道小小的青色影子,带着破空的细微风声,直直朝着他后脑勺砸落下来! 江珩眼皮都没抬,仿佛脑后生了眼睛。他那只原本随意垂着的手,倏地向后一探,五指精准地一拢,便将那偷袭之物牢牢攥在手心。触手微凉,带着点青涩的草木气息。摊开掌心一看,竟是一颗浑圆饱满、表皮还带着点绒毛的青枣。 他眉梢一挑,嘴角勾起玩味的笑,连头都懒得回,捏着那青枣,手腕随意地一抖一甩。那颗青枣登时化作一道碧绿的流光,以比来时更刁钻、更迅疾的速度,循着原路,撕裂空气,猛地射回上方茂密的枝叶深处。 “笃!” 一声闷响,并非枣子砸中树干或落地的声音,而是硬物相撞的脆响。 江珩这才懒洋洋地偏过头,循声抬眼望去。 更高处,几乎贴近树冠顶端的横枝上,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人。那人身姿挺拔如崖顶孤松,一袭墨青色劲装衬得身形愈发利落,怀中抱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枝叶缝隙间漏下的天光,恰好勾勒出侧脸硬朗的线条,鼻梁峭拔如刃。那份过于凛冽的俊朗,此刻却被紧锁的眉峰压得沉重,一双凤眼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江珩。 “哈!”江珩看清来人,非但没被对方冷肃的气场吓住,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我道是谁!原来是照师兄啊!啧啧啧,瞧瞧,瞧瞧,闭关刚出来透口气儿,就火急火燎地跑来找我叙旧?叙旧就叙旧嘛,何必拿青枣当暗器?这玩意儿砸脑袋上,万一砸傻了,你负责啊?” 他语调轻快,带着惯常的调侃,甚至还夸张地揉了揉自己并不疼的后脑勺。 树顶的照清寻,眉峰拧得更紧,几乎刻出一道深痕。他依旧沉默,抱着剑的手臂骤然发力,怀中古朴长剑发出一声清越铮鸣,竟自行弹出半截!一道雪亮寒光乍现即逝。下一瞬,他整个人已如苍鹰搏兔,自高枝之上悍然扑下! 剑鞘在他跃离的刹那,被一股无形气劲精准震脱,“笃”的一声闷响,斜斜钉入下方粗壮树干,深陷数寸。而他手中,那柄寒意森然的长剑已完全出鞘,剑尖撕裂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直刺树杈上那个依旧嬉皮笑脸的身影! “哇呀!”江珩怪叫一声,脸上笑容不变,身体却已做出反应。他窝着的身子猛地弹起,足尖在身下的横枝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借力向后上方倒掠而出,动作快如鬼魅。几乎就在他离开原地的同时,“嗤啦”一声裂响,他方才倚靠的那根粗壮松枝,已被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雪白剑气狠狠劈中!木屑纷飞,一道深达寸许的斩痕赫然出现,断口处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寒气四溢。 江珩的身影在旁边的树冠间几个灵巧至极的腾挪横跳,每一次落脚都轻盈无声,只在枝叶上留下微微的晃动。他一边躲闪那如影随形、招招直指要害的森寒剑光,一边嘴里还不停歇,声音在枝叶间跳跃:“哎哎哎!照清寻!不至于吧?不就接了你一颗枣儿嘛?怎么跟见了杀父仇人似的?三个月不见,手痒成这样?一出来就追着我打?你好歹是我师兄,让让我这师弟不行吗?讲不讲点同门情谊了?”他语气委屈,动作却滑溜得让人抓狂。 照清寻对他的聒噪充耳不闻,面色冷峻,眼神专注得只剩下剑尖所指的目标。手腕翻飞间,剑势愈发凌厉迅疾,道道剑气纵横切割,所过之处,坚韧的松针簌簌而落,细小的枝条无声断折,树干上不断增添新的、带着冰霜气息的深刻剑痕。整个松树的树冠,都笼罩在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切割声和刺骨寒意之中。 江珩刚在一根横枝上站稳,还未来得及换气,一道凝练得近乎发白的剑气已如毒蛇吐信,快得不可思议地直袭他面门!剑气未至,那股冻彻骨髓的寒意已让他脸颊生疼。 “我的娘!”江珩怪叫一声,再也顾不得耍嘴皮子,身体猛地向后一个极限的铁板桥,腰肢弯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那道致命的剑气贴着他的鼻尖呼啸而过,将他额前几缕垂下的发丝齐齐削断! “嗤——!” 剑气狠狠斩在他身后更粗的一根主干上!沉闷的撕裂声响起,坚韧的树皮连同内里的木质,被硬生生劈开一道足有尺长、深达数寸的恐怖豁口。 江珩惊魂未定地直起身,看着那树干上狰狞的痕迹,夸张地拍着胸口,倒吸一口凉气:“嘶——!好险好险!照清寻!你够狠!这一剑要是劈实了,我这张俊脸可就彻底报销了!你这是要给我毁容啊?多大仇?”他指着那道剑痕,控诉般瞪向对面树枝上持剑而立的冷峻身影。 照清寻持剑而立,衣袂在残留的剑气余波中微微拂动,脸色依旧沉静,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因江珩夸张的表演而极细微地波动了一下,似有刹那的失神。然而这丝波动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更冷的决绝。他手腕一紧,剑锋上寒芒暴涨,眼看下一轮更猛烈的攻势就要爆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当心!!!” 江珩猛地暴喝一声!这声音如同平地炸响一个惊雷,他脸上的嬉笑瞬间消失无踪,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照清寻身后的某个方向,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惊怒交集! 照清寻闻言身形微滞,剑势稍缓,本能欲顾身后,余光却瞥见江珩脸上未及敛去的戏谑贱笑。 他心知受骗,双眉紧蹙,足下猛地发力,整个人化作一道墨色疾电,以比方才扑击时更快的速度,朝着江珩所在的位置狂飙突进。剑在前,人在后,人剑合一,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仿佛要将前方的一切阻碍连同那个喊话的人一起洞穿。 就在他身形启动的刹那—— “嗡!” 一道更为尖锐、更为迅疾的破空厉啸,从江珩身后那片繁茂的枝叶深处猛地爆发。只见一道银白色的流光,如同撕裂夜幕的彗星,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后发先至,瞬间超越了狂冲而来的照清寻,带着洞穿金石的恐怖力量,直射江珩的背心! 这变故快得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然而,面对这背后袭来的致命寒光,江珩竟像是早有预料。他非但没有惊慌闪避,反而在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就在那银白流光即将触及他后背衣衫的瞬间,他原本空着的右手快如鬼魅般向身后一探—— “啪!” 一声清脆的金属交击声响起! 那道足以洞穿铁石的银白流光,竟被他稳稳地、牢牢地抓在了手中。五指收拢,流光散去,显露出本体——赫然是一柄造型轻灵,剑身流淌着秋水般寒芒的长剑! 剑柄温润,触手微凉,江珩稳稳握着这柄飞射而来的长剑,手臂顺势向前一递,手腕轻巧地一旋一抖。 “叮!” 剑锋精准无比地格挡住了照清寻那含怒刺来的一剑!两柄长剑的剑尖在咫尺之间悍然相撞,迸发出一溜刺眼的火星!巨大的力道沿着剑身传来,震得两人手臂都是一麻,身形各自向后一晃。 “哈哈哈!”江珩借着格挡的反震之力向后轻盈飘退数尺,落在另一根横枝上,持剑的手随意挽了个剑花,发出畅快的大笑,眉眼间全是恶作剧得逞的飞扬神采,“我说什么来着?照清寻!你这人呐,名字取得好,‘清’是高洁,‘寻’是执着,可偏偏遇上我这‘江珩’的‘珩’字,那是美玉上的横饰,专克你这直来直去的性子!这名字套你,真是一套一个准!百试百灵!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树枝都跟着他乱颤,仿佛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惊险只是他精心设计的一场玩笑。 照清寻持剑立于原地,胸膛微微起伏,显然被刚才那一下全力冲刺和骤然收力弄得气息有些紊乱。他看着江珩那副得意忘形的样子,一股被戏耍的怒意混合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感,如同冰水下的暗流,瞬间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冷静。那张俊朗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哼!”一声冷哼从照清寻齿缝间挤出。他手腕一翻,长剑归鞘,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犹豫,仿佛多看一眼对面那嬉皮笑脸的家伙都是对自己的侮辱,“故弄玄虚!” 眼看对方是真恼了,连动手的兴趣都没了,江珩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眼珠骨碌碌一转,足尖一点,身法轻灵地跃回照清寻附近的一根粗枝上,凑近了些,浑然不顾对方那几乎能冻死人的眼神。 “哎哎哎!别恼啊!清寻师兄!好哥哥!我的好师兄!”江珩的声音甜得能齁死人,“我跟你闹玩呢,哎呦!你瞧瞧!这刚离你近点,我瞬间感受到一股通天的气派,迷的我头晕目眩,腿脚发软!简直天神下凡、威震四方啊!不愧是我江珩的师兄!天下第一,非你莫属!”他搜肠刮肚,把能想到的溢美之词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马屁拍得震天响。 照清寻被他这通毫无节操的马屁拍得眉头紧锁,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烦躁和那一丝被夸得有点不自在的窘迫,正要开口呵斥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远处,拘邪司方向骤然传来三声急促、三声缓慢、再三声悠长的钟鸣。钟声穿云裂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肃杀与紧急。 拘邪司!三急三缓三长鸣! 这是最高级别的紧急警讯,意味着有极其凶悍的魔物突破了拘邪司的牢笼。 两人脸色同时剧变,方才所有的剑拔弩张、嬉笑怒骂瞬间消失无踪。无需任何言语,一个眼神交汇,便已明了事态之紧急。两道身影如离弦之箭,瞬间调转方向,朝着拘邪司的方向全力飞掠而去。 第3章 拘邪司 拘邪司。 两人飞身赶到时,眼前的景象只能用“混乱”二字形容。 那沉重厚实的玄铁大门竟被硬生生轰开,大喇喇地敞开着。数道散发着凶戾气息的妖兽正趁乱从门内或翻墙而出,仓惶逃窜。 “哪里跑!”江珩人在半空,手中飞剑已然脱手,化作一道凌厉的匹练,裹挟着沛然灵力,精准无比地将一只冲到门口的蛇妖狠狠砸了回去,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惨嚎! 与此同时,照清寻已飘然落地,动作快如鬼魅。他左手一翻,数张闪烁着金光的符咒瞬间出现在指间。口中咒语疾速念动,符咒应声飞起,悬停半空,金光大盛,彼此勾连,瞬间交织成一张巨大的金色光网! “去!”照清寻并指如剑,厉声喝道。 金色光网如同活物,带着呼啸的风声,当头向另外几只试图四散奔逃的妖物罩了过去!网罗之下,邪祟难逃! 两人快步跨过大门,院内情况更是混乱不堪。众多身着拘邪司服饰的弟子正手忙脚乱地追逐、围堵着四处逃窜的邪物,呼喝声、法术爆裂声、邪物嘶吼声混作一团。几名气息渊深的长老正围成一个玄奥的阵势,合力催动灵力,形成一道巨大的光罩,死死压制着中央一只翻腾涌动的黑雾。那魔雾在光罩下疯狂挣扎,每一次撞击都引得光罩剧烈震荡。 “来得正好!速来助阵!”阵中主持的一位云纹青袍长老—宋昭临,此时额角见汗,见到两人赶来,眼中精光一闪,急声喝道。有了这两人分担压力,他便可专心对付这最棘手的魔物! “是!”两人齐声应道,没有丝毫废话,身影立刻分散开来,如虎入羊群般冲入混乱的战场。 江珩身法飘忽,或指或掌,灵力吞吐间,将一只只乱窜的小妖精准地拍飞、踹回,直接丢进旁边弟子们打开的封印牢笼里。遇到速度极快或皮糙肉厚的麻烦角色,他便清喝一声:“网来!”早已配合默契的弟子立刻将特制的索妖链甩出,江珩则看准时机,或补上一击,或直接抓住链条末端,将那邪物甩进笼中。 照清寻更是干脆利落,手中符咒仿佛无穷无尽。定身符、镇邪符、金光符……信手拈来,精准地贴在那些试图顽抗或逃窜的邪物身上,往往符咒一落,邪物便僵直不动或被金光灼伤倒地,自有弟子迅速上前锁拿拖走。遇到成群的或是凶悍的,他直接祭出索妖网,金光一闪,便是一网打尽,随即指挥弟子拖入牢笼封印。 有了江珩和照清寻这两位强援如同定海神针般加入,原本混乱不堪的场面迅速被梳理控制。弟子们的压力骤减,追捕效率大增。宋昭临见此,心中大定,终于可以完全收回心神,将所有磅礴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中央的压制法阵! “镇!”宋昭临口中发出一声蕴含道韵的沉喝! 嗡——! 那巨大的灵力光罩猛地向内收缩,光芒炽盛如烈日!中央那魔雾发出一声不甘的、震耳欲聋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在恐怖的压力下剧烈颤抖,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周身翻腾的魔气如同被浇灭的火焰般迅速黯淡、收敛…… 终于,那魔物庞大的身躯彻底瘫软下来,眼中的凶光熄灭,只剩下萎靡,被强大的法阵之力死死按在地面,动弹不得。 “快!锁住它!”宋昭临厉声命令,声音带着一丝力竭后的沙哑。 早已严阵以待的精英弟子们立刻蜂拥而上,数条手臂粗、刻满符文的玄铁索妖链“哗啦啦”缠绕而上,瞬间将那魔物捆成了粽子,封印符咒如同雨点般贴满其身。 此刻,江珩刚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屋顶,手中灵力化作无形绳索,将一只试图从高空飞走的鸟妖捆了个结实,甩手丢给下方接应的弟子。 他扬声指挥:“钉牢锁链,加固封印。”喊完,足尖在瓦片上轻轻一点,身形翩然落下。 守候在旁的拘邪司弟子们齐声应诺,沉重的符链拖动声和灵力灌注封印的嗡鸣再次响起。 方才合力压制魔物的那几位长老,此刻已撤去法阵,虽面色略显疲惫,衣袍也沾染了些许尘土,但个个气息沉凝,渊渟岳峙般静立原地,显然是在等候他们二人。周围残余的骚乱自有其他弟子迅速处理。 江珩整理方才打斗时微乱的衣襟,快步上前,对着居中那位威严最盛的长老,规规矩矩地躬身抱拳,朗声道:“宗主!” 几乎同时,照清寻也无声地落在江珩身侧半步之后。他手中长剑已然归鞘,气息平稳,他同样躬身,动作一丝不苟,清冷的声音带着对长辈特有的恭敬,唤道:“舅舅。” 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二人,疲惫中带着赞许:“来得及时,做得很好。” 他目光随即落在照清寻身上,关切问道:“清寻,此次闭关三月,观你气息沉凝,剑意更显锋芒,感觉如何?修为精进几何?” 照清寻垂眸,语气谦和:“劳舅舅挂心。略有寸进,不敢言精进几何,唯勤勉而已。” 旁边几位长老也纷纷抚须点头,面露赞色: “清寻师侄天资卓绝,更难得这份沉稳谦逊。” “方才观你剑气凝练,寒意内蕴,比之三月前,确是不可同日而语。” “后生可畏,云栖峰未来可期啊!” 江珩听着这些夸赞,无聊地左右乱瞟,目光漫无目的地在狼藉的院落中扫过。忽然,他视线定格在西北角一处略显昏暗的角落——那里,一道修长的身影正背对着众人,专注地以灵力加固一处破损的封印石台,指尖流淌着温润的乳白色光华。 “温师兄?!”江珩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脱口叫道。 照清寻闻声,下意识顺着江珩目光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人一身素白如雪的云纹长衫,纤尘不染,与周遭的混乱狼藉格格不入。乌黑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半束,几缕发丝垂落颈侧。他听到呼唤,手中灵力光华缓缓收敛,直起身,转过身来。 宋昭临也看到了那人,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笑意,扬声道:“玄止,快过来。” 那抹雪白的身影便应声而来,步履从容,衣袂飘然,仿佛踏着无形的清风。越走越近,那股清雅温润的气息也愈发清晰。 只见那人一身素白长衫,乌发玉簪。面如冠玉,眉目如画,气质清雅温润。虽俊秀殊丽,却无丝毫女气。 江珩见到他显然特别高兴,笑嘻嘻地又行了一礼:“温言师兄!你也在这里呀?方才太混乱了,眼都花了,愣是没瞧见你!” 温言走到近前,先是对着宋昭临和几位长老微微躬身,然后才转向江珩,嘴角噙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声音清朗温润:“江师弟。我修为浅薄,不能为宋宗主分忧镇压魔物,只能做些加固封印的小事,略尽绵力罢了。” 言语间毫无自贬之意,只有真诚的坦然。 照清寻看着眼前这张陌生又带着一丝奇异熟悉感的容颜,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但……那眉眼轮廓,似乎又在记忆深处某个模糊角落有过惊鸿一瞥? 宋昭临见状,了然一笑,开口道:“清寻,这是你青云宗温韧师伯的独子,温言,温玄止。你该唤一声师兄。幼时你父亲带你去青云宗做客,你二人还曾一起在后山桃林玩耍过几次,可还记得?” 照清寻闻言,脑海中那些模糊的碎片瞬间拼凑起来——是了,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桃树下看书,偶尔抬头对他露出腼腆笑容的苍白瘦弱的小男孩!他立刻收敛心神,对着温言郑重地躬身行礼:“原来是温言师兄。清寻失礼了。” 温言连忙回礼,笑容更深了些,带着几分追忆和真诚的欣赏:“清寻师弟不必多礼。当年匆匆数面,师弟便已是龙章凤姿,英气逼人。这些年师弟在云栖峰素有佳名,玄止心甚钦佩。奈何我自幼体弱,缠绵病榻时日居多,不然……”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些许遗憾,又转为豁达的笑意,“不然,几年前便该厚颜相邀,与照兄一道修炼,也好时时请教。” 照清寻被这直白的赞赏说得有些微窘,忙道:“师兄过誉了。清寻愧不敢当。师兄气度清华,才是令人心折。” “哎呀呀!”江珩在一旁听得牙酸,夸张地搓了搓胳膊,笑嘻嘻地插嘴打断这“文绉绉”的寒暄,“我说两位,咱们能不能先别忙着互相欣赏风姿了?”他转向宋昭临,脸上难得带上几分正经,“宗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拘邪司的封印牢固得很,好端端的,怎么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一股脑全钻出来了?” 他身旁的照清寻虽未开口,但目光也无声地投向宋昭临,显然有着同样的疑问。 宋昭临唇边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意,目光投向谷底深处那巨大、布满古老符文的封印核心,那里正由弟子们注入新的灵力进行加固,光芒流转不定。“此事说来,确与近来天地灵脉的异常波动有关。地底深处灵力潮汐紊乱,如同暗流汹涌,冲击了封印的部分根基,致使薄弱处产生裂隙,才被这些孽畜寻得可乘之机。” 旁边一位面容严肃、身着褐袍的长老忧心忡忡地补充道:“宗主所言极是。更令人担忧的是,护山大阵与拘邪司封印同源共生,根基相连。拘邪司封印受损,护山大阵必然也受到影响,灵力流转恐有滞涩。若不及时查看修复,后果不堪设想!” 宋昭临面色更加凝重,颔首道:“不错。事不宜迟,我们……” 他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吼——!!!” 一声狂暴、充满毁灭气息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猛然从院落中央炸响!那声音饱含着无尽的怨毒与疯狂,震得人耳膜生疼,心神摇曳! 众人骇然回头! 只见那原本已被沉重索妖链层层缠绕、被数位长老联手压制得归于“平静”的魔雾,此刻竟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剧烈挣扎起来,翻腾的黑雾似乎有强烈的腐蚀性与混乱意志,瞬间侵蚀了锁链上闪烁的符文灵光! “不好!它要魔化自爆!” 一位长老失声惊呼! 抓着其中一条主链的几名精锐弟子首当其冲,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魔气和剧烈挣扎猛地掀飞!铁链脱手,如同死蛇般砸落在地。 失去了一道重要束缚,加上魔雾的侵蚀干扰,其余几条锁链上的符文也剧烈明灭!那魔雾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挣! “咔嚓!嘣!” 数条闪烁着符文的沉重索妖链,竟被硬生生挣断了几处关键节点!断裂的锁链带着呼啸风声四处飞溅! 束缚大减!那魔雾腾空而起,它竟不向外逃窜,反而发出一声更加尖锐刺耳的厉啸,庞大的黑雾,快如一道撕裂空间的闪电,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直扑宋昭临而来。 “宗主!!!” “舅舅!!!”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那翻腾的、带着强烈腐蚀与混乱气息的浓稠魔雾,如同活物般瞬间张开,将宋昭临整个身影完全吞噬,只留下一团剧烈翻滚、不断膨胀收缩的恐怖黑球! 众人脸色煞白,心神剧震! 江珩反应最快,几乎在魔雾包裹宋昭临的瞬间,他已闪电般从怀中掏出符咒!然而,符咒在他指尖剧烈跳动,他却死死捏着,无法打出!那魔雾与宋昭临的气息完全纠缠在一起,贸然攻击,恐怖的雷殛之力必会将里面的宗主也一同重创! “舅舅!”照清寻双目赤红,昭明剑已然出鞘半寸,剑气激荡,却同样投鼠忌器! 就在这绝望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沉闷却蕴含无上威严的震鸣,猛地从那剧烈翻滚的魔雾黑球中心爆发出来!仿佛有巨锤敲响了无形的洪钟! 紧接着,刺目的金光如同无数柄利剑,瞬间刺穿浓稠的魔雾!金光所过之处,那腐蚀性极强的魔雾如同冰雪消融,发出“滋滋”的哀鸣,迅速消散! “孽障!安敢放肆!” 宋昭临威严沉喝的声音穿透魔雾!只见他周身笼罩着一层凝练如实质、流淌着玄奥符文的金色灵力护罩,如同身披神甲!他并指如剑,对着核心魔气猛地一划! “嗤——!” 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切开空间的金色剑罡凭空出现,狠狠斩入魔雾核心! “嗷——!!!” 一声凄厉到不似生灵的惨嚎响起!那核心魔气被剑罡重创,翻腾的魔雾瞬间萎靡、溃散了大半! 那魔物显然没料到宋昭临在猝不及防被魔雾包裹的情况下,竟能如此快地震散魔雾并反击重创它!那魔雾终于产生了一丝惊惧,此地不宜久留。残余的魔气猛地收缩,化作一道速度更快、更显虚幻的黑色闪电,不再恋战,毫不犹豫地朝着山下方向亡命逃窜! “舅舅!”照清寻如风般扑到宋昭临身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急声问道:“你怎么样?可曾受伤?” 宋昭临脸色微白,气息有些急促,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射向魔物逃窜的方向,厉声道:“无妨!快追!绝不能让此獠逃下山祸害苍生!” 话音未落,江珩早已御剑腾空而起,化作一道青色流光,直追那亡命的魔影!他人在半空,指尖灵力凝聚,一张闪烁着雷光的符箓瞬间成型,化作一道紫色霹雳,撕裂长空,直劈前方魔影。 那魔雾感受到身后致命的威胁,狡猾至极!就在紫色雷光即将及体的瞬间,它虚幻的身形猛地一晃,竟然一分为三!三道几乎一模一样的、裹挟着稀薄魔气的黑影,如同鬼魅分身,朝着三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正东、西南、东南——激射而去,速度比之前更快。 “分神化念?!”江珩瞳孔一缩,暗骂一声“狡猾!” 他反应极快,指诀再变,另一张符箓瞬间燃起,化作三道稍弱些的雷光锁链,分别缠向三道魔影!但仓促之间,威力分散,只能起到迟滞作用。 就在他准备再次凝聚更强符咒,试图锁定其中一个分身时—— “咻——!” 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月华倾泻,又如惊鸿掠影,以他难以企及的速度,后发先至,直扑向西南方向那道逃窜的魔影。 江珩定睛一看,惊愕万分:“温师兄?!” 只见温言身姿飘逸如仙,速度却快得匪夷所思!他左手并指,一道凝练如月华,蕴含着湮灭之力的乳白色灵力光束,无声无息地后发先至,精准地命中了那道魔影。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凄厉的惨叫。那道魔影在被光束击中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烈阳的残雪,连同一丝挣扎的痕迹都没有,便无声无息地彻底消融、湮灭!神魂俱灭! “强啊!我”江珩赞叹大呼。 另一道逃向西南的魔影似乎被这恐怖的一击震慑,竟调转方向,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裹挟着残余魔气,直扑半空中的江珩! “小心!”温言清喝一声,右手挥袖拂出,一股柔和却坚韧无比的灵力屏障瞬间挡在江珩身前,如同无形的堤坝。 “来得好!”江珩眼中厉色一闪,侧身避过魔影正面冲击的锋芒,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符咒顿时紫光大盛,江珩挥手掷出,符咒精准命中那魔影的背后。 “轰隆!” 刺目的紫白雷光轰然炸开!狂暴的雷霆之力瞬间将那团魔气撕裂、净化! “吱——!”一声短促尖锐的嚎叫后,第二道魔影在雷光中灰飞烟灭! 然而,最后那道逃向东南方向的魔影,趁着这短暂的间隙,早已遁出极远,化作天边一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小黑点,速度奇快无比地消失在莽莽山林与城镇的方向! “可恶!”江珩御剑悬停,望着东南方,懊恼地狠狠一跺脚。 温言的身影也轻盈地落在他身侧不远处,雪白的衣袍在风中微动,他面色苍白如纸,显然是方才灵力损耗太甚。他望着魔影逃窜处,眉头微蹙,轻叹道:“此物狡诈,遁速太快。东南方……恐生事端。” 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追之不及,只能带着懊恼与不祥的预感,转身化作流光,朝着云栖峰的方向飞回复命。 第4章 寻踪六人行 云栖峰主殿,明心堂内。 宋昭临端坐于上首主位,神色已恢复平日的温润,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凝重。他面前的檀木桌案上,静静地摊开着一卷古朴的图轴。图卷非皮非帛,材质奇特,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玉色光泽。卷面上并非山水人物,而是以极其细腻的笔触,勾勒着无数纵横交错、闪烁着微光的脉络,如同大地的经络,灵气的河流——正是云栖山脉及其周边地域的灵力舆图! 江珩与温言垂手立于堂下,将追击的经过详细禀明。当听到最后一道魔念分身遁入东南方向消失无踪时,堂内几位长老都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叹息,气氛显得压抑而凝重。 江珩汇报完毕,抱拳深深一躬,脸上满是懊恼与自责:“宗主,弟子无能!未能将那最后一道魔念截下,致使其逃逸下山,恐为祸人间!弟子甘受责罚!” 宋昭临的目光从图卷上抬起,落在江珩写满不甘的脸上,温和地笑了笑,那笑容如春风拂过寒潭,瞬间冲淡了殿内的沉重:“珩儿,不必过于自责。那无形魔念狡诈异常,更兼其无形无质,遁速奇快,非战之罪。”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桌面上的玉色图卷,“况且,此事尚有转圜。”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那卷奇特的图轴上。 宋昭临手指在卷轴边缘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云纹印记上轻轻一点。嗡!一声清越的低鸣响起,整个图卷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玉色的光芒如水波般流淌起来。那纵横交错的灵力脉络瞬间亮起,其中一条主要脉络,赫然代表着云栖峰后山裂谷的位置,此刻正有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刺目的猩红光点,如同凝固的鲜血,在剧烈地闪烁着!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个猩红光点,并未停留在裂谷附近,而是沿着灵力舆图上一条清晰的山脉走势,正以惊人的速度,一路向着东南方向移动!光点每一次闪烁,位置便跃进一大截,所过之处,舆图上代表“人间”区域的淡淡灰白色泽,仿佛都被那一点猩红染上了不祥。 “此乃‘寻迹图’。”宋昭临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凡入过镇妖谷、受过云栖峰封印之力洗礼的妖物魔念,其核心本源皆会被此图之力遥遥感应,打下无形印记。此魔虽无形无质,然其戾气根源,已被标记。” 他指尖轻轻点着那个疯狂闪烁、不断向东南方向逃窜的猩红光点:“它,逃不掉。” 看着那代表魔物的猩红光点在舆图上不断跳跃、远离,目标直指东南方广袤的人烟之地,照清寻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出,抱拳躬身,声音清朗而坚定:“宗主,弟子请命下山,追捕此獠!定将其擒回,或就地诛灭!” 他话音未落,旁边立刻响起一个更响亮、更急切的声音:“我也去!”江珩几乎是跳出来的,站在照清寻身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宋昭临,脸上那点懊恼早被昂扬的战意取代,“清寻一个人去多危险,我愿一同前往!” 宋昭临看着眼前这一站一立、如同双璧的年轻弟子,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他正要点头应允,一个清冷却带着坚持的声音从照清寻身侧响起: “弟子温言,亦请命同往。” 宋昭临循声望去,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温言?”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赞同,“你父将你送来云栖峰,是让你静心休养,调理身体的。追捕魔物凶险异常,此事你无需参与。” 温言抬起头,苍白的面容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他再次躬身,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宗主容禀。弟子来云栖峰已逾半月,承蒙宗主与诸位师兄师姐照拂,日日饮灵泉,沐灵气,得药庐精心调理。无功受禄,弟子心中实感不安。此次魔物逃逸,亦有弟子未能拦截之功过。若能下山略尽绵薄,追踪魔迹,既可回报云栖峰恩情一二,亦算弥补前失。恳请宗主成全!”他姿态放得很低,话语却条理分明,堵住了所有推脱的理由。 宋昭临看着他苍白却执拗的脸,沉默了片刻,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长辈对晚辈的深深无奈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你这孩子……也罢。既然你执意如此,便随清寻、江珩一同下山吧。切记,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万不可勉强。” “谢宗主!”温言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郑重应道。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师尊!这等大事,岂能让师弟们独担风险?弟子程让,请命同去!”一个洪亮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从殿门口传来。只见一个身材高大挺拔、肩宽背阔的青年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此人眉宇间气宇轩昂,英挺剑眉。正是宋昭临座下首席大弟子程让。行走间龙行虎步,气势迫人。 他话音未落,一道轻盈的身影如飞燕般掠至他身侧,是个容貌清丽、眼神灵动狡黠的少年。那少年眸子生的是极好看,眼型狭长流畅,眼尾如墨笔精心勾勒般上扬起一个勾人心魄的弧度,为这张脸平添了无限风流,乍一看,竟与照清寻有二三分相似。他接口道:“还有我,月见!师兄说得对,我们这些做师兄的,总不能躲在后面偷懒嘛!”说着,还朝江珩和照清寻眨了眨眼。 宋昭临看着这接二连三主动请缨的弟子,再看看堂下原本只打算派出两人的队伍瞬间壮大到五人,一时竟有些语塞。他揉了揉眉心,脸上那点无奈最终化作了哭笑不得的纵容:“你们啊……一个两个的……”目光扫过江珩那副“人越多越热闹”的跃跃欲试,最终失笑摇头,“也罢!就当是下山历练一番!不过……” 他目光转向侍立在一旁的执事弟子:“去药庐,把白不契也叫上。他那一手好医术,跟着你们,我也放心些。” “是!”执事弟子领命而去。 队伍瞬间变成了六人。明心堂内的气氛,也由最初的凝重压抑,悄然转变成了大战前夕的整装待发与隐隐的兴奋。 众人领了命,鱼贯退出明心堂,各自回去准备行装。 午后的阳光透过云栖峰苍翠的林木,在青石板铺就的山道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江珩与照清寻并肩走在回弟子舍的路上。 “刚才真是惊险,”江珩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点后怕,“那魔物狡猾得紧,若非温言师兄及时赶到……” 照清寻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掠过廊外幽深的庭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昭明剑冰凉的剑柄。沉默片刻,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江珩耳中: “那个温言…他是什么时候来云栖峰的?” 江珩侧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问题并不意外,接口道:“就在你闭关冲击瓶颈的第七日之后。他父亲,青云宗的温宗主,亲自将他送来的。” 照清寻似乎有些不解:“青云宗远在南方烟瘴之地,云栖峰地处北域寒岭,中间还隔着破云观和凌霄阁两大派的山门属地。路途遥远,山川阻隔,他为何来此?” 江珩双手枕在脑后,边走边说:“还能为什么?那响当当的外号‘寄山玉’,你总该听说过吧?” 照清寻脚步未停,只是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寄山玉’…确有此闻。这是什么意思?” 他显然听过这名号,但对其具体缘由似乎并不深究。 江珩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转而带上一种复杂的唏嘘:“说起来,这位温师兄,也是命途多舛。自幼便失了母亲,温宗主又是个一心扑在宗门大业上,常年殚精竭虑的人物,对他这唯一的儿子,难免疏于照料,甚至…有些疏忽。” 他叹了口气,语气低沉了些,“他这身病根,据说是幼年时独自一人,不知怎地竟摸进了青云宗后山那片凶险的禁地。结果误触了一株奇毒无比的‘蚀骨幽昙’,当场就毒发晕厥在那人迹罕至的山谷里。唉,温宗主也是心大,儿子失踪了整整几个时辰才惊觉不对,等带人火急火燎地寻到时,人都快僵了,气若游丝。若非青云宗底蕴深厚,不惜动用了好几件压箱底的救命圣药,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拽了回来,恐怕……” 江珩摇了摇头,仿佛不忍再说下去,接着道:“命是保住了,但这身子骨也就此落下了难以根除的病根,一直这么温温吞吞、病恹恹地拖着,难以彻底痊愈。” 他话锋一转,又带上了点无奈的笑意,“温宗主行事也颇为奇特,大约总觉得自家青云宗的地界风水灵气不够养人。所以嘛,但凡他外出拜访哪家交情深厚的大宗门,见人家山明水秀,灵气充沛得惊人,回去琢磨琢磨,准保会把温言师兄给‘寄存’过去,美其名曰借宝地休养。这南来北往、寄人篱下的日子久了,‘寄山玉’这名号也就传开了——‘温润如玉,寄于他山之石’。取其精华,滋养自身之意。” 江珩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笑,但笑容里并无嘲讽,反而带着一种奇特的亲近感:“这不,如今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我们云栖峰来接手养护这块稀世的‘寄山玉’了。” 他似乎对这位新来的师兄印象极佳,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敬佩,甚至有点推崇:“你是没亲眼看见!方才追击那魔念分身,温言师兄出手那叫一个干脆利落!灵力之精纯,掌控之精准,简直…啧,叹为观止!一个字,强!” 江珩眼睛发亮,突然来了兴致,停下脚步,右手并指作剑状,凭空比划起来,动作刻意带了几分飘逸冷冽:“而且你是不知道,平日里看他练剑,那剑势…刷刷刷!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沉稳又凌厉,那叫一个快!那叫一个准!他的剑叫什么着来?问雪?哦对,问雪一出,锋芒毕露,简直惊为天人!啧,那架势,那手诀……” 他边比划边啧啧称赞,末了还补充一句,“而且人长得也精神,剑随人走,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照清寻一直冷眼旁观他手舞足蹈,此刻终于忍不住,便过头斜斜地睨着江珩,里面的讥诮几乎要溢出来,嘴角勾起一抹刻薄至极的弧度: “哦?这么精彩?‘刷刷刷刷’?” 他刻意拖长了调子模仿江珩的语气,嗤笑道,“怎么?没见过男人舞剑?看把你稀罕的,眼珠子都粘人家剑尖上了?云栖峰上下千百弟子,练剑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是没一个能入你的眼?还是说……” 他上下扫了江珩一眼,“你就这点眼界?见个外来的、病恹恹的、舞两下剑花,就激动得跟没见过世面的村姑似的?” 这番嘲讽可谓辛辣至极,句句扎心。 江珩被他这么一通连珠炮似的奚落,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收起了比划的手,站在原地,双手抱胸,笑眯眯地看着照清寻,那笑容灿烂得晃眼,他就这么听着,甚至还颇为赞同似的点了点头,仿佛照清寻骂的是别人。 等照清寻嘲讽完了,冷着脸转回头要继续往前走时—— 江珩动了! 毫无征兆,蓄力已久的右拳,带着纯粹的蛮力,结结实实、毫不留情地砸在了照清寻毫无防备的后背正中央! 一声闷响,力道十足! “呃!” 照清寻猝不及防,被砸得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向前踉跄了一大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后背传来的痛感和那熟悉的被偷袭感让他瞬间怒火中烧! 他猛地回身,目光如火,厉喝出声:“江珩!” 然而,原地哪里还有人影? 江珩早已借着那一拳的反作用力,像只滑不留手的泥鳅,笑嘻嘻地倒窜出好几丈远,身法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和嚣张无比、渐行渐远的尾音: “啰嗦完了?打也挨了!赶紧收拾去!我先走一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