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人?我是真狗》
1. 第 1 章
2022年,三月,吉林延边,二道白河。
【你们真的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人类吗?】
姜觅两个拇指快速在手机屏幕上打出一串文字后,忍着后背上传来的虫蚁啃食般的刺痛,像猫弓背一样伸展身体,换成了跪在沙发上的姿势,刷新自己留言过的页面。
几秒,评论数不变。直到姜觅退出页面,去了别的软件冲浪,手机顶部突然出现一条新消息的提醒。
陌生网友:“???姐妹快去睡吧,别是熬夜熬得精神不正常了,生活再怎么活得活人微死也要适度放过自己啊。”
姜觅浅笑,想详细说说,又担心引发不必要的后果,默默往上拉,找到自己的评论。按下删除和确认,最后目光落在顶端配图的黑色加粗的标题上。
【很好奇:大家有没有因很怪异的事情,怀疑遇见的人不是人?】
帖子是傍晚时发的,那会儿姜觅背上的伤口刚刚裂开。
这是姜家的每一任族长,都会在月经初潮后生出的一种叫‘皮开肉绽’的怪病。怪病从每个农历十四的子时开始,背上莫名裂开三条横着的刀伤。
伤口两旁的皮肉翻开,中央会像碳酸饮料冒小气泡一样,持续渗出血珠子。人的骨头肌肉会像被虫蚁啃食般刺痛。一直等到农历十六的亥时才结束。
单论这点,其实也不足以令姜觅怀疑,毕竟人生在世,难免有点小毛病。怪就怪在她还得生饮一种市面上没有,名叫颌针鱼的鱼血才能完全恢复如初。
姜觅曾问养大自己的姨婆这是什么原因,慈眉善目的姨婆摇摇头说:不清楚,姜家的历史早就在动荡中丢失,先人总结出了经验,后人就得为了自己,也为了家族去照做。
手机屏幕自动熄灭后,落地窗的玻璃倒映出姜觅缓慢回正坐着的样子。
一双长腿随意的搭在沙发边缘,只穿了件露背吊带的背脊挺得笔直,挽在脑后的长卷发垂了一缕在略宽的鹅蛋脸边,微微遮住强势而有力的下颌线,眼眸里没有半点情绪。
啪——类似重物从高空中砸向水面,猛地传出的水响声引得姜觅外耳廓抖动。
砰砰砰——像是在炸烟花,此起彼伏,层出不穷。
彼时天还未亮,观山墅向来安静,姜觅眉头一皱,光着脚移步到窗边,顺着声源的方向一看。
后山和主楼之间,夹着的起鱼潭,也就是圈养颌针鱼的地方,此刻池子里的水花飞溅得有几米高,道道银光在空中乱舞,似是颌针鱼在漫天飞舞?
出事了!姜觅冲到衣帽间拿了件黑色长款风衣一裹,系上腰带,抽了一把尖端翘起,刀鞘柄部烧蓝的古刀,做好随时取血镇鱼的准备,就往起鱼潭跑。
-
起鱼潭的移门在前,布满监控设备的小房间里亮着幽幽的光晕。
姜觅耳边的噼里啪啦水声不止……
这么大的动静,负责养鱼的小子,还有姜家的两个管事都不在?姜觅走近看监控画面,一张被定格放大数倍的脸吸引了她注意力。
一个陌生男人似乎在对着什么出神,他微微偏着头,脸部线条利落,锋利的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明明是这么凌厉的一张脸,神情却出奇的柔和。
姜觅猜管事就是因为他,而没有守在起鱼潭。
移门缓缓打开,还未迈步,一条颌针鱼迎面飞来。
姜觅一手擒住,巴掌大的鱼在她掌心里扭动。
这鱼生得奇怪,身子短,尾巴厚,无论什么大小,都只有八十一片鱼鳞,大大小小按照九乘以九排列,细尖似针刺,足足有十来公分长的嘴巴一怼,将姜觅的指腹扎出血。
鲜血一出,手里的鱼静止,从半空中入水的鱼掉头,其他朝着后山方向游的鱼转向,全部都朝着姜觅这边来。鱼蜂拥而至,自带的腥臭味扑鼻。
姜觅嫌弃得眉头直皱。她鼻子比耳朵更灵,耳力能像海豚一样听到高频的声音不说,还能与嗅觉联用,判断环境信息,精准定位。
她很少来起鱼潭,就是因为不喜颌针鱼身上,那股与死鱼接近的恶臭。
姜觅把鱼抛回池子里,仅仅半秒,哗啦啦的水流声再起,是颌针鱼又开始作妖。
她顺着它们拱的东边看去。
那是一块造型普通,约莫两米高,在中式园林里随处可见的假山。
假山底部长了一圈苔藓,淡金色的晨光照得苔藓青绿,倾斜入水的那一缕光影中,是起鱼潭中最大的那条颌针鱼在摆尾。
姨婆曾指着它对姜觅说:“也许它比姜家存在的时间更为古老。”
很早以前,姜家出生的新族长都是由老族长教养,到了她们这几代,连传承都成了问题。家族中有先见之明的人,就在寿长的旁支里挑了人以防万一,生怕断了传代。
姜觅死死盯着那条鱼,一分钟后,她发现鱼尾每隔三秒,就会摆动一次。
这鱼一动,其他颌针鱼也跟着动,因为都挤在了一起,就更像是往假山冲。
颌针鱼嗜血食肉。平日里生肉、鲜鱼、活虾不断,每年还要给喂几次人血。每每一池子血腥味才起,就被它们吞得干干净净。最是不能短它们的吃食,一短就会闹腾。
现在角落里堆放着的桶是空的,显然是凌晨喂过吃食。
最靠外的那条小鱼也很奇怪,在摆动尾巴时似乎有意避开中央那块方形古砖。
-
姜家有一种和砖有关、少用的控鱼法,名‘抱善’,以砖为心,一连九步,延伸至起鱼潭中央,抱以善行,利用水流让鱼平缓。
姜觅将古刀插后腰带上,选了个正好能走到古砖的位置,脱了鞋,赤着脚,双腿打开至与肩同宽,“深流起,心息合一。”
她念诵的同时,右脚脚尖在地上轻点,前掌前一秒触碰到地面,下一秒就一跃跳到一米远外,落地的位置靠左,她的掌心往起鱼潭一推,“柔波动,松缓入定。”
池水顿时涌动,从山石那倾泻而下的流水变得湍急,似直直砸入水底。水波滚动,浪花朝着东边推,在靠到鱼身上时,节奏放缓,似春风而过,波纹微荡。
“静水止,意引自如。”颌针鱼被水流推着动,冒出的水腥味漂浮在空中。
姜觅莹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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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一弯,似握住了一股寒凉的风,游刃有余往一撇,聚集的水腥被打散。
她开始用脚尖在地上画了个圈。接着第三步,第四步,直至走到第八步。她每跃动一次后,就会让整个脚掌心用力贴地。每动一次,就念诵一次,“静水。”
八个动作后,她正好入水,站在那块古砖边,垂在脸庞的长卷发随风飘动,细长的眼尾一凝,原先挤在一起的鱼朝外散开。
旁人看不出这古砖的特殊,因为雕刻着动物图案的那面藏在水中。
姜家的历史失传,现今只能猜测,古砖上描绘的是一种叫作混沌的凶兽,因为它长须长鬓长尾,正好六只腿,还对着一团火焰。
姜觅眼眸微垂,伸出双手,掌心朝下,直至那条古老的颌针鱼游到她面前,她似感觉到了般,做了个下压的动作,并拢的五指微微倾斜,从左到右,重复几次,似在轻轻抚摸颌针鱼。
鱼群逐渐回到水中,不再朝着一处蹦跶。
万籁俱寂时,她说:“去。”
最大的那条颌针鱼,嘴巴从上往下一动,自然摆动鱼尾,领着鱼群朝四周散开。
起鱼潭归于平静。
姜觅感觉背上湿漉漉的,像是打湿的衣服粘在皮肤上的那种触感,想来是伤口渗血,和布料粘在了一起,姜家管事之一的姜二匆匆而来。
一向嘻嘻哈哈的姜二此刻神情凝重,闻到血腥气后愣住:“阿觅!你!”
“我不要紧,你这副表情……先说你要说的。”姜觅指着姜二手中紧握的手机。
姜二长吁出一口气说:“东门来了两个人,帅的那个说自己有事要找当家人。”
姜觅记起监控上的那张脸,笑着承认:“是挺帅的。当家人?挺有意思的称呼。没什么大不了的,来者是客,请他们进来,按照新客的礼仪招呼,十点后带到会客厅,我去会会就是。”
姜家在古代有养门客的传统,这个习惯一直保留至今,就算家族没落了,也时常有奇怪的人登门。
姜二忧心道:“我担心来者不善,帅哥和胖子好像在讨论什么奇石,咱家的栒山璧不就是块奇石……”
栒山璧是姜家的传世之物,似乎和颌针鱼也存在某些联系。
每年的午月午日,姜家全族上下齐聚一堂吃炙鱼羹时,就要在起鱼之前,把这老物件请出来。
说话间,再度有哗——哗——声,回头一看,是颌针鱼又在往东边挤,它们势头比先前更猛,引得水流晃动,拍得水花到处都是。
旭日东升,洒下的金色阳光璀璨,水面波光熠熠,让人看得不太真切。
姜二问:“您是因为鱼的异常,来的这里吗?”
姜觅默认:“姨婆曾说,鱼若有变,姜家生变。”
姜二蹙眉:“他们在东门,我过去察看情况时,远远看见有一只翠鸟站在帅哥的肩膀,啧啧,帅哥挺拔的身姿跟山松似的……扯远了,上次鱼变是三十八年前?鱼突然死了一大半,老族长晕倒后卧床不起。可这活蹦乱跳的,不影响吧……”
姜觅轻声说:“还不清楚,先静观其变。”
2. 第 2 章
“你先前说的是翠鸟?”
姜二去取了电脑上楼,刚进门就听见这没头没脑的话,反应过来姜觅是在问陌生来客事,顿时情绪变得激动,连电脑不顾了,哐当一声放在茶几上,站得笔直地在姜觅面前比画。
“对!很神奇吧,整个观山墅都找不出几只翠鸟!”姜二指着自己的肩膀说。
“翠鸟性格孤僻,往往成对出现的都少。后来呢?”姜觅思索了下问。
姜二答:“咱家的铁栅栏启动时有提示音,哔的一声吓得鸟飞走了。”
姜觅轻轻笑了下:“动物比人诚实,这人灵性不错。”
“那证明不了什么,陌生人不请自来,防人之心不可无!”
姜二搬起电脑,按下开机,调试出云间有客里的监控画面。
观山墅占地百万平方米,数栋别墅隐秘在森林溪谷之间,除特殊的区域供姜家人生活外,其他区域都像云间有客这样取了名字,做商业配套,出租和供姜家全族齐聚时用。
俯瞰广角镜头里,一个胖子在中式装修的房间里,歪着头看墙上的拓画,看完啧了下,走到笔墨纸砚边,从笔架上取下一支毛笔拿在手上乱转,喟然长叹。
“兄弟,这是大户人家啊!你要早告诉我,我二话不说就带你过来了,哪会这个点才到!我们昨晚开始就在这好吃好喝地住下了,指不定还能泡泡温泉,享受享受。”
端坐在圈椅上的男人,似因胖子的行径,不经意地皱了下眉。
许是因为他的脸正对摄像头,以致视屏里外的人目光碰到一起,像是隔空完成一场四目相接。
男人五官深邃,剑眉星目,神情宁和,配上一头长度刚好的短发,出奇的干净出尘。
可仅限脖子以上的部位,他穿了一件不太合身的灰色卫衣,袖子短得露出腕骨,修长的五指张开,按在右腿的膝盖附近,几个手指头似碰见了什么不舒服的东西,前前后后地动来动去。
胖子把毛笔放回原位,不太服气地说:“我说承归老弟,能不能别老摸你那破洞的牛仔裤了。白瞎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扭扭捏捏的,土老帽一个!”
男人的指头一僵,迟疑着收回手,盯着破洞的膝盖,略微无奈地弯了弯唇:“这衣服破了,用于做客,不礼貌。”
胖子白了一眼:“你全身上下哪里礼貌了?卫衣太短,裤子有洞,哦,鞋子也怪。”
“抱歉……”男人被他这么一说,唰的一下,面上泛起红润。
胖子不耐烦得频繁抬手看表:“别!你一上车我就看到了,我无所谓。我只想问你的亲戚什么时候来,会不会多给我点辛苦费什么的?还有我的姜氏荷多久修好?”
一连串的问题说完。男人漂亮的桃花眼里浮现出疑惑,半秒后眸光一闪,似记起了什么般,不太好意思地解释:“这家人不是我亲戚。”
胖子愣住,扔了毛笔,大步走到男人面前,死死瞪着他。
“什么意思?那盆叫姜氏荷的矮春兰明天就要交货!六位数的东西,你现在还只给我修好了盆,兰花花瓣不粉,叶子不绿!是你答应了帮我修兰花,我才把你从新屯子载到这儿的。”
男人歉意地说:“给我一点时间,兰花的事情,我会尽力。如果实在不行,我可以先答应你一个心愿。我从不欠人,以后我好了,我来帮你实现愿望。”
胖子张了张嘴,半天没能吐出半个字,他猛地往前一步,抓住男人的卫衣领口,本就小了的领口,顿时勒得男人白白净净的脖子上,出现一道红痕。
“我沈胖子十四岁来北边讨生活,过手的东西没有上千万,也有大几百万!你答应了的事情做不到,那货损就归你赔。你要没钱,我就找这家人要。”
胖子说完松开男人,拍拍男人搭在卫衣大口袋外的左手,“或者,把你说的那个什么奇石,抵给我!”
-
姜二被逗得哈哈大笑:“乐死我了,这是什么新型诈骗方式?!我们整个观山墅的人都姓姜!哪有姓陈的亲戚?还有什么姜氏荷?兰花?”
“不知道。”姜觅挑眉。
比起对话中的信息,她更好奇男人下意识给出的反应。
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一点反抗都没有?一个外强中干的胖子而已,若是有人敢这么近她的身,不,光只是前边说话的态度,她就会直接让对方知道凉字是怎么写的。
姜觅眼见时间差不多,交代姜二:“等下你把胖子带到外面,问清楚他们怎么遇见的,来的路上发生过什么,我要知道事情的全部过程。”
“行。你的背伤没好,一个人见生人合适吗?要不我让姜大过来陪你?”姜二问。
姜大是观山墅的另一个管事,也是姜二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不用。连胖子都能唬住他……”姜觅无语道。
许是因为被提前被告知的关系,姜二陪着姜觅进到云间有客时,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消失殆尽。
满室只听得见姜觅高跟鞋点在大理石瓷砖上的明快脆响。
探着头的胖子瞄到一截扬起的缎面的裙摆,视线往上是明艳张扬,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一张脸,他立马断定这位女士就是这里的当家人。
他一个侧身插到姜二和姜觅之间的侧边,语气兴奋地做起自我介绍。
“您就是我这小兄弟要找的当家人吧!小弟沈南京,算是不辞辛劳、毫发无伤地把人送过来了,虽然有些冒昧,但还有很重要的事等着我,您能不能先做主给我处理了?”
姜觅扫了胖子一眼,姜二忙上前拉走胖子:
“沈先生好,既然您赶时间,那请跟我来,后续的一切事宜全由我处理,我们把空间留下,去旁的地方慢慢谈。”
室内重新归于宁静,男人远远地看着姜觅,像是在做什么确认一般,在足足一分钟的静默后,将目光停留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方,信步走到姜觅面前,郑重地说:“是你。”
两人仅相隔着一步的距离。近到姜觅甚至能看清他的瞳仁是明亮的琥珀色,鼻尖上有一颗极小的红痣,泛着粉红光润的唇珠像是在发出诱惑的邀请。
新式杀猪盘,专找寿命不长,却坐拥金山银山的年轻富婆的那种?
姜觅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并不接这莫名其妙的话,只客气地说:“承先生坐下来谈吧。”
进了休息区,两人隔了一段距离,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
姜觅察觉到他的不善言辞,省去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你说有一块奇石要给我看?”
“是,我想先说明我的来意。”
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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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声音清冷,不急不缓,字正腔圆。
姜觅点头。
“我叫承归。举起的‘承’,回来的‘归’,我想请你帮我。”
是承受的承,和归来的归吧,百家姓里有这个姓氏?姜觅压下心中的疑惑问:“帮你什么?”
“我失忆了,除了知道自己在找东西,好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外,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话一出,饶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姜觅也愣了下,她斟酌着问道:“你有身份证之类的吗?或者告诉我地址,我可以让人送你回老家慢慢找,费用我们这边出。”
“那是什么?”他顿了顿,“我只有一块奇石,但我隐约记得自己是要去接管东边的山脉。”
哦,用离奇的故事掩饰身份,用来博取善良老百姓的信任。姜觅总结:“哦,胡诌的黑户。”
“什么是黑户?”
姜觅被他这冠冕堂皇的样子逗笑,“你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凡是世间生灵,头上都有一味真火,光明则兴达,暗淡则败落,蓝紫祥瑞主贵,红黄富从天降,而你头顶,发灰发黑,恶病缠身或是大难临头。我的回春术,可以替你免灾。”
每一任姜家的族长,在接受训练外还要学习古籍。
如姜觅,就是听着姨婆口中的奇闻轶事,当睡前故事长大的,她猜他说的是望气。
传闻函谷关令官尹喜望到紫气浮关,知有圣人而来,而后,老子果真骑青牛而至,后以紫气东来表示祥瑞。这就是历史上关于望气,最出名的一道记载。
姨婆还提到过一则与姜家有关的望气怪谈。
说是开元盛世那会,有一癞头和尚在酒楼的门口与姜家某个支系的当家人擦肩,正要过去时,癞头和尚停下脚步,打了个酒嗝,指着她的头顶,说:“清浊交替,紫黑互现,吉凶常伴,慎思慎行。”
当家人问:“何出此言?”
癞头和尚摇摇头,说:“贫道不可泄露天机,只能送你一句箴言,‘有女非凡,惜哉惜哉,命贵无运,累及三千载,福祸难测,唯待时势以明,顺天而行。’”
这故事是真是假?结局有没有灵验,姜觅不知道,因为姨婆说,姜家的很多历史早在改朝换代里丢失……
望气者需心迹双清,才能感应天地。
眼前这人,气质干净得像是天地灵气孕育的,一双眼睛格外透亮。难怪翠鸟愿意停驻肩头。
可惜姜觅的手指缝里挤不出多余几滴善心,细长的眼尾一扬,先前因这张白皙精致的俊脸而匀出的一点耐心散尽。
姜觅勾着唇角说:“承先生,我们姜家好客是真,但不是什么人都入得了姜家的。常言道,进山问佛,先拜山门。你总得先拿出诚意才是。”
“我明白,可我现在的气力只够植物回春,可否请您带我去个有树木花草的地方?”
他说话声淡淡的,神色也淡淡的,并不因姜觅的为难而有分毫动摇,坐在那里的姿态,像屹立山间,千年不倒的苍松,仿佛世间所有纷扰,只是过眼的云烟,不必风来,也能无影无踪。
姜觅欣赏他的不卑不亢,散漫地点了个头起身往外,“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不能让我改变心意,无须等胖子回来动手,我先把你捆了喂鱼。”
3. 第 3 章
早春乍暖还寒,话痨姜二借着给姜觅送大衣的间隙,叽叽喳喳说起他刚打听到的消息。
“沈胖子是南边来的掮客,凡是赚钱的生意都沾。他这一趟是给长白山的一个会所老板送‘姜氏荷’,我查了下,这兰花和我们家没关系,是近些年出现的一种名贵兰花。”
“说重点。”姜觅说。
“沈胖子没搞过兰花,他把车开到新屯子后,被坑坑洼洼的路面吓得不轻,想着停车检查下兰花。哪想踩刹车时,人走神了,没注意好力度,一个急刹车,兰花萎靡,花盆碎裂。”
“也就这个时候,那个叫承归的人突然站在沈胖子的背后,他说自己能帮胖子,胖子当然不信,但承归用手指在兰花上一点,四分五裂的花盆顿时复原,不过兰花还是蔫了吧唧。”
“沈胖子这种重利轻信的人,不惦记承归的能力?”姜觅好奇道。
姜二看向不远处的承归,目光里充满探究:“嗯,因为承归马上就直接说自己没钱,也不会其他的技能。而且提出条件,说只要沈胖子把他送到东边,他就可以帮他把兰花弄好。”
姜觅笑:“哦?不完全是个笨蛋,比我想象中机灵点。那他们是怎么找到观山墅的?”
姜二的表情变得古怪:“那个会所的位置靠近天池,要经过咱们这,沈胖子先说要来二道白河的,承归就说对,就是二道白河!等到了这附近,他就开始给沈胖子导航,直指我们这里来。”
“很离奇啊,有意思。”姜觅思虑了下,“这盆兰花我要了,你按照高出市场价的数字,划一笔钱给沈胖子,再找几个人跟他去新屯子,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一毛不拔的姜二嘟囔:“这兰花不便宜的。”
“兰花不重要,只是买消息。我们得找线索,我不喜欢这种在满地的毛线里找一根线头的感觉,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姜觅望向等候在外的承归。
他的个子很高,目测比总是嚷嚷自己净身高一米八二的姜二还要高上四五公分。他因为穿得不合身,所以手腕、脚踝,乃至脚后跟都是露在外面的。
单薄得不符合现在这个季节,可他跟完全感觉不到冷似的,挺拔自若的站在那里,硬生生地把这一身在国外会被当成homeless的装扮,穿出了既不突兀,还有几分时髦的风格。
姜二点头,又操心道:“沈胖子会答应吗?那种搞艺术的主顾不好交代吧……”
“那不是我们要管的。他是有钱就赚的掮客,自然明白什么都有价格。”姜觅笑了下,叮嘱姜二,“让姜大查下承归,看看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好。”姜二退回偏厅,姜觅系好大衣出去,一股子凉气迎面扑来,她顿时被冻得瑟缩。
承归没感觉到姜觅的靠近,他一直看着正前方。
那是沿着主干道种着的一排白河柳,正迎着春风的节奏轻舞。
-
“可以开始了吗?”姜觅本就怕冷,这几日又赶上背上有伤,真是一刻都不愿意在外面多待。
承归满脸歉意:“我忘了现在是春天,柳树抽芽,一切本就蓄势待发。”
“承先生,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务必诚实地回答我。”姜觅嗤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
“什么?”
“我给人的感觉是脾气好,还是耐心好?
“都不……”承归吐出两个字后,意识到不对劲,在姜觅淬了毒的眼神射向他之前,余光捕捉到左边的花圃中,有一棵光秃秃的枫杨树,转身指着树说,“我能让那棵树长出新叶。”
还算识趣。姜觅满意了点,“行。”
“我现在气力弱,大概得站到树影的边缘。”
承归说完,阔步走到离枫杨树树干一米的地方,抬起食指和中指并到一起的右手,对准树干。
一秒,三秒,五秒……直至一分钟将近,枫杨树纹丝不动。
慢悠悠靠近的姜觅因他这不知是‘击毙你’还是‘点天灯’的动作失笑出声。
专注看向枫杨树的承归丝毫不动摇,以为一个手不行,又将左手也举了起来。
他的双手与肩膀平行,本就短小的卫衣被拉到肋骨下侧,一大截白皙细嫩的腰腹露了出来。
距离他两三米外的姜觅瞳孔放大,干脆停步改为欣赏起这美好的□□。
蜂腰削背,腰窝下方靠臀的地方一颗红豆大小的淡粉色印记。姜觅满意地点点头,悠哉地挪到右前方,不出所料地看见了雕塑般完美的腹肌,结实有力,线条优美。
承归保持着那个动作,面容严肃得宛若肩膀上架着两把重型武器,只要坚持得够久,下一秒就能凭意念将能量从他的指尖发射出去。
三分钟后,承归仍在苦苦执着,姜觅不得不忍着笑意出面打断:“要不……别勉强了?”
咔嚓——
很轻的树枝被折断时的清脆声。紧接着,声音频度越来越密集,声量也越来越大,咔嚓咔嚓不停,最后咔的一声,承归的面前的枫杨树开始倾斜,眼看就要倒下……
姜觅立刻冲到承归身边,扯着他的衣领往后拖,大声喊道:“退后!”
两人连退数步,眼睁睁地看着枫杨树砸到地上,大小枝干断裂,像是遭到过一辆卡车的猛烈撞击……
回春术?这应该叫作凋零术……
姜觅侧望承归。
他的衣服被扯得偏到右边,左边的肩膀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外,好似被人欺负了一样。
这个原本连牛仔裤破洞都在意的人,此刻震惊、迷茫,委屈得眼圈发红,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顾不上其他。
看在他让自己的眼睛享受了的份上,姜觅憋着笑意安慰:“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但你也算是异于常人。宽宽心,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抱歉……”他愣了下解释,“我好像说了太多次抱歉,但我真的没想过会是这样。”
“天太冷,我们进去谈。”姜觅说。
“我想再试试……”
这次,承归离枫杨树更近,他掌心只要往前一推,就能碰到枝干断裂的地方。不愿发生意外事故的姜觅警惕地在边上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执着,倔强,不服输……这个人,第一次露出与他坚毅外表相吻合的一面。
滋啦——
姜觅听见人走在秋天的森林里,枯叶被踩得粉碎的声音。
不过几秒,原先还保留着残垣断肢的树干,接二连三地像被推土机碾过,化作一地的碎末……
萨满请神,苗疆玩蛊,道人破咒斩煞……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姜觅从小听过的传奇百八千,但不借助任何工具,隔空能把物品破坏到这个程度的,她是第一次见,她的心情变得很复杂……
-
回到云间有客,姜觅还没开口,承归就主动从口袋里,掏出了奇石,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承归诚恳地说:“于你而言,我只是个陌生人,先前发生的事,让我现在很难再做过多的解释。但我确实是被某个声音,指引着来找你的。在我醒来时,这块石头是我身上唯一的物品。我感觉,就是‘它’带我来的这里。”
姜觅一眼就被他口中的‘它’吸引了目光。
鸡蛋大的石头,形状近圆,边缘并不规整,上面宽、下面窄。单凭肉眼看不出石头的材质,整块料子色泽细腻光润,带一点淡黄的青绿色,侧边有三条由外向内延展的红褐沁色。
它和姜家那块传了千年的栒山璧很相似。只是这块石头更厚,栒山璧只有半厘米左右厚,是半月形,比这石头大了一整圈。
栒山璧颜色更沉,质地更油润,放在有阳光的地方时,颜色接近琥珀色。
偏偏栒山璧上边缘的红褐沁色与这一致。
姜觅不由怀疑,两端的红褐沁色也许是可以衔接上的……
“我要拿起来看看。”姜觅的呼吸变重,再开口说话时,尾音轻微发颤。
“可以。”承归说。
姜觅伸出右手,在触碰到奇石之前,不自觉握了下才张开去拿石头。
她用大拇指的指腹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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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的表面滑了一圈,润得毫无涩感阻力,指间尖尖停在红褐沁色时,感受到和栒山璧同样的冰凉触感。
姜觅把石头拿到眼前,窥见窄的那端有一个绿豆大小的缺口。
栒山璧弯月的地方,也有个这样的小缺口……
要不是碍于他是个外人,姜觅恨不得立马割破手指,看血能不能融入奇石。
栒山璧和颌针鱼似乎存在某种特殊的联系,一样都得以人血供养。
两者不同的地方是每一代姜家人里,只有一人的血能融于玉璧,因此,姜家每一个女孩的百日宴上,会有‘守璧人’带着栒山璧登门,用银针刺破孩子的手指取血一试。
谁的血能被栒山璧吞食,谁就是姜家的新任族长,而这个人,往往先天就能操纵颌针鱼,仿佛冥冥之中,一切早安排。
姨婆曾说,近现代曾有姜家人试图借助科技的力量,想解开姜家的种种谜团,结果却均以失败告终。许多事,就是解释不清的。
姜觅曾问姨婆:“如果老的族长死了,新的族长又还没出生,该怎么办?”
姨婆不语,只是叹口气笑笑。
“承先生,你的所有请求,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我也有个不情之请。”姜觅把奇石放回茶几上,亲自给承归倒了一杯茶,“你开个价,把这块奇石卖给我。”
承归诧异了下,稍稍避开她的目光:“不行,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
“羊女‘姜’姓,看见后用手采的‘觅’。”姜觅用他介绍自己时的方式解说道。
姜觅看出他不会轻易松口,没等他说话,便笑容可掬地说,“忘了告诉你,我花了点小钱帮你摆平沈胖子。咱们非亲非故的,我对你能做到这个份上,你难道不愿意用这块奇石报答我吗?”
“谢谢,但我……不能没有这块奇石,我要找的一切都和它有关,我听到有声音在催我。”
进退有度,说话时会直视对方的眼睛,这个人的涵养不错。姜觅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眼睫微垂,手往前一捞,奇石就进了她的衣袖,“这块奇石我要定了。”
承归的眉心蹙起,目光变得幽深:“我无法解释,你若要硬抢,也拿不到。”
姜觅不相信这样的说辞,似笑非笑道,“不见了。”
“在你身上。姜小姐,请别逼我。”承归举起手,像先前指着枫杨树那样,指向姜觅。
这动作太傻,姜觅丝毫没感觉到危险。
可仅仅一瞬,姜觅嘴边的笑容就消失了。
那块奇石正在变热,烫得她的手臂发痛,不知是不是错觉,连她背上的伤口都有一种像被火舌舔过的焦灼感。
这东西有问题!没来得及细想,承归盯着她,一字一句说:“别逼我……”
突然,奇石跃跃欲动,她不信邪的手肘向上用力,不顾一切地让奇石落到自己后腰附近。
姜觅原本想先将石头藏在某个地方,哪想奇石滑到背后,背上的三条伤口就迅速裂开,密密麻麻,似被针扎一样的刺痛,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有血!姜觅猛然想到。她忍着剧痛把奇石在伤口上滚了一圈,取出石头在手心摊开,确定表面沾到血滴后,捏着对准灯光,内心不自主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一秒,两秒……数分钟过去,血不但不溶于奇石,还凝结干涸在奇石上。
姜觅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轻松,唯一能确认的是内心浮现出了不甘。
她抽了一张湿纸巾,小心仔细地把奇石擦干净,把奇石放回桌上,“是我唐突了。你的请求,答应了。我现在身体抱恙,我们三天后开始。”
“不急,你在生病,给我一点时间,我真的可以帮你。”承归收好石头后,十分肯定地说。
声音依旧淡淡的,语气却很笃定,看向姜觅的眼睛,闪烁着真诚的星芒。
这光芒太罕见,不像是人世间会有的存在。
姜觅回望着他,压下动摇过的那么一丝丝念头,再次拿起比钻石坚硬冰冷心肠,面露微笑。
“好啊,你先和我回主楼住下,我们,来日方长……”
4. 第 4 章
姜觅刚和承归踏进主楼,姜二就不管不顾、心急如焚地把姜觅拉到角落。
“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就算你春心萌动,也不能直接带回主楼啊!这是咱们的老巢!”姜二叽里呱啦道。
“我现在没工夫跟你解释。”姜觅将等候在门口的承归,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转头对姜二说,“你和承归身形差不多,去找点没穿过的衣服给他。”
姜二死命摇头:“我哪有没穿过的衣服?没有,一件都没有!”
爱美的花蝴蝶不会将自己的珍藏轻易让人,尤其是让给这种来路不明的人!
姜二一溜烟就想跑,被动作更快的姜觅拎住了后衣领,“有朋自远方来,姜家人必须尽地主之谊!”
“他什么时候是朋友了?完了,短剧里演的都是真的,富家千金最容易被穷小子偷心!”
姜二顿时就不挣扎了,他得时刻盯着两人,防止姜觅犯错误,动摇姜家之根本!
“胡说八道什么?!”姜觅小声骂道,而后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音量解释,“他的那块奇石和栒山璧很相似,我得把他留下找找原因,万一对我们有用呢?”
姜二的眼睛越瞪越,拍着胸脯说:“早说啊!不就是衣服,我有的是!我甚至可以给他买!”
他说完跑到承归面前:“兄弟!我看你一路劳累辛苦,我们这配备温泉水疗,我带你去洗个澡,换身新衣服!”
“是完好的衣服吗?”耐心等待的承归笑道,
“当然!”
有意思。姜觅挑了挑眉,这个缺乏生活常识的人,很在乎衣服得不得体。等姜二带着承归消失在转角,姜觅拿出手机,给姜大拨去电话。
“你查到了什么吗?”她问。
“没有,‘承’这个姓氏,全国不到三万人,叫这名的都对了一遍,没有对得上号的。”
“他不知道‘身份证’,看着不像是装的。你去找找失踪人口名单,或者精神病院之类的,看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
“好,主楼需要加强戒备吗?”
“不用,该怎样就还是怎样。我留下他主要是因为石头,它和栒山璧很像,可试了下,我的血融不进去。”她顿了顿,“总之,你继续查,但凡相关,都不要漏掉。”
向来镇定的姜大倒吸了一口凉气,问:“您打算怎么做?”
“栒山璧的形状不完整,我在想……他这块石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比如,解开姜家和栒山璧之间的谜底,最好还能找到不依赖颌针鱼,也能平安健康地活到寿终正寝的方法……”
-
傍晚,姜觅在办公室里翻开的望气相关资料。
静谧的楼层里,忽响起电梯启动的声音,叮咚——门缓缓打开,两道不太熟悉的脚步声走近。
姜觅走到窗边。
一老一少。老的戴着一顶灰黑毛线帽,胡子全白,拄着拐杖走得迟缓。
少的抱着半人高的物件,脚步仓促得这只脚才刚着急,那只脚就跟着上前,却不忘频频回头看老的几眼。
两人到了门边,老的拍了小的后脑勺一巴掌,小的让出空隙让老的上前。
老的站定,按老式的规矩,脱帽鞠躬:“族长好!我过来送兰花。”
小的将物件摆到姜觅面前,低声跟着说:“族长好!这是您要的兰花。”
姜觅请两人坐下,略微疑惑地问:“老姜,怎么找了你来?养鱼和养兰不是一回事吧……”
来的人正是起鱼潭的老姜,因为年近百岁,平时除了指点养鱼小子姜新迭外,很少出来。
老姜和善地笑道:“姜二急匆匆要人,我恰好懂一点兰花,就过来了。”
“又不是什么等不起的事,你心脏和腿脚都不好,少亲自跑了。”姜觅叮嘱。
老姜笑着应下,交代姜新迭说:“把兰花的包装拆了。”
“姜二说这东西娇贵,所以交货时看了一眼后,就又给包回去了。”老姜转头对姜觅解释。
姜觅点点头,见这兰花被保温棉包得严严实实,更是好奇几分。
一分钟后,这盆兰花渐渐露出全貌。
这兰偏矮,且稀疏,几根兰草垂头丧气地耷拉着,中央是两朵粉红色,三块瓣尖,像花又和普通花长得不太一样的花。连一般植物的鲜活生机都没有。
姜觅不由失望:“这笔买卖赔大了……”
老姜顿时哈哈大笑。
“您想岔了!这是珍稀品,转手还能赚几个!兰花繁殖慢,这姜氏荷也好,还是曾经出名的下山兰好,都稀缺得紧!不少人把它们当作投资产品,说是又能避险又能赚钱!”
“值不了几个钱,我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古怪。”
姜觅说完,把打听到的信息,和亲眼见到的事情,都和老姜说了一遍。
老姜摸着胡须沉思许久,“我可以把花盆摘掉,看看这花里面吗?”
“按你想的做。”姜觅无所谓。她不懂兰花,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办就好。
老姜捏了一些土,在手心里一点点碾碎,放到鼻子面前闻了一下。眉头紧锁地摇摇头。而后他左手握住兰花的茎往上提,右手缓慢地转动着花盆分离。
等兰花的根茎完全暴露在外,老姜抖落泥土,凑到根部细看。
老姜迟疑着说:“这兰花……像是人为破坏的。”
“什么意思?”
“植物出问题,多半在根,就像是苹果一样,都是从里头开始坏的。但我看这土这根,一没得病,二不缺水,唯独叶子和花瓣出了问题。您先前说那人能让枫杨树粉碎,我怀疑这可能也是他做的。”
老姜指指那摇摇欲坠的一片淡粉色花瓣,“我的阅历虽不如您姨婆,可也活了快百年,奇人异事见过的不在少数。”
“这回春之术虽然是第一次听说,但您也说了结果判然不同,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是普通人!那我们假设他的这法术,不受他自己控制呢?”老姜说。
姜觅眼睛一亮,茅塞顿开:承归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导致了兰花出事,想要修复时又只能修好花盆?还有那棵本要回春,却七零八落倒下的枫杨树……
老姜说:“在你之前的几任族长,从故去的前一年开始,控鱼就会变得很吃力。虽然我一直想不明白这里面的缘由,但我感觉能力和灵力一样,会变化,也会退化。”
“老姜,我要不要趁早把山定好?”姜觅突然问。
定山即定矿。
每一任族长在任时,都要利用先天能闻脉的本事,定好一座矿山。
在好行事的旧社会时期,也许会当即开采,好为家族积攒更多的财富。现今不太方便,则会留好记录,以备不需之时。
姜家最后一次定山是1927年,在川南发现了大量金玉。
原本是不会在乱世里铤而走险的,当家人唯恐时局生变,及时作出决定,保住了姜家百年的富庶。
算算时间,已快百年。
家族不能坐吃山空,正值青年的姜觅即使不主持开采,也得定下一座山,规划好家族的未来。
老姜眼皮一跳:“您这么早就身体有异?”
姜觅轻声说:“没。这是早晚都要完成的事,宜早不宜迟。”
老姜望着无端萎靡的兰花,说:“您如果是因颌针鱼提前苏醒,才考虑这事,就可以先不着急。这种情况是有的,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类似的事。”
“当时是怎么处理的?”姜觅问。
老姜沉默一瞬,叹息一声说:“喂饱了让它们睡呗。那几年忙着迁来东北,族里又因为战乱死了许多人,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老人们担心家族四分五裂,禁止谈论往事,现在估计除了我这活得太久的老东西,没人知道咯。要我说,怕死是人之常情,但正因为怕死,姜家人才更不能视而不见啊!”老姜无奈地说。
姜觅正要附和,就有电话进来,是姜二汇报承归的情况。
“他像是上完工的牛马,温水池子里一泡就睡着了,要不是我及时,他头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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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栽倒水里!”
姜觅没觉得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们一路舟车劳顿,会累很正常!没事我先挂电话了。”
“新屯子又不远!快六点了,你忘了要过来吃顿一刻都不等人的饭吗?!”
“不……”姜觅还未说完,姜二已径直切断电话。
她心中憋着的一口气无法发泄,烦躁得把手机往桌上一扔。
都21世纪了,谁还在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每一任姜家族长都在过!
每次从怪病发作的那天起,她都要准时生饮一小杯颌针鱼的鱼血,且连续多顿饭都要以颌针鱼佐餐。
作为现代人的姜觅,一直恶心这种非人的行为,不懂事的时候,还尝试过偷偷把鱼血倒掉,哪想当夜伤口成倍地增加,痛得整夜打滚后,惊动了整个姜家。
老姜和姜新迭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一旁。
姜觅苦笑:“今天是十五……您先回吧。把兰花也带走,交给您我放心。”
-
姜觅还未进到餐厅,就闻到了一股熏天的鱼腥味,本就比旁的鱼血腥的颌针鱼,鱼血的气味更是令人作呕,像膻味混着酸味的臭味。
这难以形容的气味对于嗅觉本就敏感的姜觅来说,恶心直冲脑门,宛如上刑。
“新鲜的,快喝快喝!”姜二捂着鼻子,把拇指大的一杯鱼血递给姜觅,姜觅苦着一张脸一饮而尽。
姜二盯着她喝完,松了一口气,跑去开窗,“太臭了!要是不散散味道,我连一口水都喝不下!”
窗户一开,冷风灌进来,姜觅冻得瑟缩一下,见外面树木被晚风吹得晃动,想起先前交代过的事情,“联系下派去新屯子的人,问问什么情况。”
姜二给姜觅盛了一小碟子陈皮老梅干,方便她去去嘴里的味道。
他开始烧水,边取白茶茶叶边说:“刚刚汇报过一次,他们仔细查看了沈胖子指过的地方,除了沈胖子留下的刹车痕迹外没有异常。那周围都是密林,没路灯的,要等天亮后才能继续探查。”
姜觅猛然想到自己的后背:“姜二!快!看看我伤口。”
“啊?!”猛的一声,姜二吓得手一松,一整块陈皮掉进茶壶,“又发作了?提前了?”
“不是,有点痒。”姜觅脱了外套,跪坐在沙发上,露出整片后背。
她听到姜二屏住呼吸几秒,朝自己靠近,不知是他的手指刚用湿纸巾擦拭过,还是什么原因,在他碰到自己的伤口时,感觉他的指头格外冰凉。
“今天真的是十五号吗?我怎么看着这情况像十六号的样子。”
姜二不解地说着,用手机拍了张照片递给她看。
没有开裂,没有流血,没有血痂。像毛毛虫那么宽的粉色肉肉长在原先的地方,很像以往连吃三顿鱼血后,愈合长出新肉的样子。
那块石头……怕不是用诡异就能形容的了。
叮——
姜二的手机顶端弹窗上出现的一条新消息。
“今日新闻:白山巨响,冲上热搜!地震?门窗剧烈抖动!”
姜觅喃喃:“白山市?抚松县……快点看看是不是跟新屯子镇有关!”
姜二照做,长文中没有实际信息,简短几句介绍后,全是网友们聊天记录的截图。
【刚才很响的一声!有人听到吗?我差点以为是地震,想逃出去…】
【凌晨两点出头!砰的一声把我惊醒,门窗都在抖,不会发生啥事吧?有白山的小伙伴听到吗?】
……
【坐标新屯子,有巨响有震感!】
颌针鱼异常的时间接近日出,姜觅立即搜索二道白河的日出时间,显示是五点五十三分。
从新屯子到二道白河……开车大约需要三个半小时。
姜觅说:“你设法联络发帖的人,问问他们详细,再安排下,我得去一趟新屯子。”
“好。那个叫承归的去吗?”姜二问。
“嗯,我会让姜大也跟我一起,你安心坐镇观山墅。”
5. 第 5 章
第二天清晨,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一辆从二道白河开出的黑色SUV,就停在了新屯子镇上的一处岔路口边。
先行一步下车的姜大指着沥青混凝土路面上的,两排两米多长的深黑色刹车印,对姜觅说:“就是这里。”
姜觅摘下墨镜走近,刹车印直逼侧边的岔路口。
路口大概是为了方便通行,而踩出的乡间小道,一人多宽,两边是沿着道路种植的光皮树。
“承归,说下当时的情况。”姜觅说。
她故意往侧边站了一步,好让从出门起,就一直寸步不离,紧跟在自己身后的承归看清楚路面上的刹车印。
“我从山里出来后,在这站了一会,沈胖子的车突然停在我面前,他下车检查兰花,我就找他搭话了。”承归老老实实答。
“你知道什么是车?”姜觅问。
“一开始不知道,沈南京一直念叨,说破车子让他的兰花坏了……”承归说。
他说话时眼神清澈,双手自然的垂在身体两侧,配上姜二给的黑色冲锋衣、休闲裤和运动鞋,活脱脱一副稚气未消的大学生模样。
姜觅点点头:“带我们走一遍你先前过来的路,一模一样的。”
她窥见他一脸天真迷茫,好笑地解释,“这叫溯源。”
“我下山时是晚上,我摸索着下来的,可能自己也记不太清……”承归犹豫着开口。
“没关系,我们搜山的人还在,随时可以接应。”姜大在旁补充。
“好,我尽量还原。”承归阔步走到岔路口入口,停顿一步,看向远处。
捕捉到这一细节的姜觅,顺着他的视线一望,光皮树背后是连绵的小山,大半个身子笼罩在浓雾之中,苍茫得让人看不真切。
姜觅怀疑有鬼,不露痕迹地给了姜大一个眼神,意思是要他注意细节,记录路线……
防人之心不可无。
可根本没走几步路,不过刚进到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承归就停住了脚步,微微偏头,指着右前方的平地说,“我在这里拿的衣服。”
这块平地算是这座小山的一处山坳,一整排枯萎的灌木作为屏障将这一处隐藏,却又视线极佳地能看到右边小山的崖壁和山顶。几步向里的地方散落着被泥水覆盖的露营设备。
不等姜觅交代,姜大就先走了过去检查。
几分钟后,姜大把收拾出来的帐篷、睡袋、登山包,一一放在地上摆好。
姜大说:“东西很新,使用痕迹不明显,沾了露水和土,那边还有点速食包装。”
“走得挺匆忙,从这里开始,注意一点。”姜觅说。
承归的目光四处乱飘,耳廓泛着红晕。姜觅猜想到某个原因后,玩心大起,勾着唇角,故意把语调拖得很长。
“哎呀,他们遇见了什么事?遗落这么多东西,是遭了难,还是这里……有鬼啊!”
承归丝毫没被吓到,镇定说道:“人若不做亏心事,不需要担心神鬼之说。”
姜觅长眉一挑,凑到他耳边说:“那他们逃得那么急,是因为看到了你的裸体?”
承归惊得退了两步,别过头看别的地方,咬着下唇,死活不肯回答这个问题。
猜对了!他越是窘迫,姜觅嘴角的笑容更甚:“走,带我去你光腚的地方。”
“你别乱说!”承归的耳朵从粉红变成了深红,脚步再度加快。
-
这段路的路面湿滑,脚踩在地上,能明显感受到下沉,夹杂着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不过几步路,姜觅的鞋面就被打湿。
而先前的每一步,听到的都是枯枝断裂的咔嚓声。姜觅皱了下眉头。
十几分钟后,他们走到一处散落着石头的地方,承归说:“到了。”
石头的数量近百,形状乱七八糟,最大的比方砖要大上好几倍,即便是小的,也快接近鹅蛋大小,像是从某个废弃的工地拖过来的剩余建造材料。
姜觅蹲在地上,搬起一块细看,灰白色,有很深的裂口和裂纹,极其粗粝。
她留意到离这些石头附近的杂草郁郁葱葱,足足有半人多高,更远一些的青松红杉,枝繁叶茂,呈发荣滋长之势。
姜觅回想刚刚过来时听见的声音,眼底闪过一丝光亮。
是了。现在是春天,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他们最早却是踩着枯枝落叶过来的。
姜觅起身看看四周,交代姜大:“把搜山小组的人叫一点过来,让他们以现在这个地方为中心,朝外检查土地的土质变化。”
半小时后,姜大领着人汇报。
“从我们脚下画个直径一百米的圆,圈内泥土湿润,植物疯长。圈外土地龟裂,我们先前没注意到的丛林里有不少倒塌的树木,我看了切面,损毁程度像经历过地震。”
姜觅神色复杂地看着承归。
承归动了动唇瓣:“我不知道……”
“哦?我没有指名道姓,你干嘛不打自招。”姜觅狡猾地弯着唇角,但仅仅半秒,唇角就因一阵迎面拂过的山风,僵在嘴边。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姜觅问所有人。
姜大说:“普通的风声?”
其他人摇摇头,姜觅看着姜大说:“不是,很快的风声,像是夏天下雨前的急躁热风,只是从速度上来说并不算猛烈,好像还有风铃被撞击,叮的一声拉得很久,清脆悠长。”
姜觅盯着承归,他镇定自若地回视她。
耳边的风声不止,姜觅心惊地说:“不对,这里肯定有东西!姜大清理障碍,承归你站到我的左边,把右手掌心朝上,放到我面前,托住我的手。”
“好。”承归虽然一脸不解,但毫不犹豫地就照做,甚至还配合姜觅的身高,往下压了压。
掏出了长刀的姜大绷着一张脸说:“您指,我来开路。”
姜觅在闭上眼睛前,对承归说:“哪怕痛了也不准松开。”
承归尚处在惊讶之中,猛地感觉掌心被比自己小一圈的手扣住,指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人有五感,形声色味触,断其一二,则可补强其他,盲人往往触听灵敏。”姜觅轻声说,闻着藏有枯叶的气味转头,“面向左前方走。”
“好。”承归本能地回答,姜觅吐出两字,“闭嘴。”
前方的姜大用长刀唰唰几下割断芒草,生生砍出一条小路,回头说道,“她现在不能听到杂音。”
承归用点头以示回应,小心翼翼地领着姜觅往前走。
以往是姜二扶着姜觅,他会用另一只手敲击自己的小臂,像摩尔斯电码一样,以拍打的次数和频率,提醒她其他要注意的地方。
现在没有了提示不说,姜觅还因手心传来的温热走神,在左肩感觉到被风拍打时,她连忙站直身体,凝神等着风的指引过去,“左转半个身子,继续走。”
“这个方向,一直走,我说停再停。”
一行人走得谨慎,生怕制造出什么声音干扰到姜觅。
这条路是生生造出来的,几乎只用了过来时三分之一的时间,就又回到了搭建帐篷的地方。
姜觅不喊停,姜大不敢妄动,眼看前方就是崖壁,额头布满了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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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姜觅察觉到风不再迎面,变成了在姜觅面前打转,她伸出手掌,像在半空中触摸,也像是在抓什么,确认风停在这里盘旋,“风声变了,就是这里。”
-
突然睁开眼睛的姜觅,因刺眼的光线没太站稳,被细心的承归伸手扶住后腰。
姜觅的身体一僵,眯着眼睛看到承归火速收回手插到口袋,不发一言地红着耳根看着别处。
她低低地笑了一声,缓缓适应亮光后,见他们站着的地方是留有帐篷的露营地,面色微变,紧接着目光被隔壁小山顶上挤在一起的云杉吸引。
云杉木一向笔直,树顶青绿,而山顶的这几株从半人高的位置起,就开始倾斜,争相往中央那棵树的方向挤,枝干上的叶片青黄不接,树顶暗黄。
从——从——姜觅把手压在嘴边吹口哨,长三秒、短五秒,这是姜家人特有的联系方式。
听到声音的姜家人火速围了过来,姜觅指着山顶说:“是上面,抛绳索上崖。”
姜大从其他姜家人的背包里取了八爪钩和绳子绑好,测算好距离后狠狠往上一抛,钩子刺啦一声固定,拽了两下确认安全后,他说:“好了,我先上去。”
姜觅说:“嗯,你往那几棵云杉的中央走。”
说是山顶,其实不高,不过三米左右,看似魁梧的姜大,极其灵巧就到了顶。
他二话不说就往云杉处去,再跑回到这边,面色古怪地对着下方的姜觅说:“有一口枯井。”
“挖井是为了取水,但这……怎么选了这么奇怪的位置打井。”承归疑惑道。
姜觅笑笑:“除非这井就不是给人取水的。”
“你要上去吗?”承归突然问姜觅。
“当然,哦,忘了你不一定会攀爬,那你等他们弄好梯子再来。”姜觅反应过来说。
承归摇头:“我想和你一起。”
姜觅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眼,个子和姜大差不多高,但至少比姜大轻了20斤,白白净净的,怎么也看不出他有臂力能攀绳的样子,有些好笑地问:“你行吗?”
承归用力点头:“我不会拖后腿的。”
“行。”姜觅接过姜家人递过来的锁扣,把自己挂在绳子上,抓着绳子往上一用力,人就跟贴在墙壁上的蜥蜴一样,四肢都挂在了半空中,“你注意看我的动作。”
“重心要稳,靠臀腿发力,手臂往上攀。”姜觅边说边爬。
等姜觅落地后,承归跟着上好锁扣,用了半秒测试绳子的粗细软硬后开始动作,前两步晃了一下,到第三步就已跟附身在绳上一般,移动得轻巧。
“还挺聪明。”姜觅说着,循着风声往云杉堆里走。
她拨开被姜大踩歪的旁支,在云杉树顶倾斜的中央,发现了姜大说的那口枯井。
枯井方形圆口,井口高一指多,宽一米左右,比寻常古镇看到井矮小,周围散落着石头和枯枝断木。
姜觅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只能看到靠近井口的井壁爬满了杂草,再往下,就只有深不见底的一片漆黑。
匆匆赶来的承归说:“好矮的井,要是有人掉下去就麻烦了。”
姜觅说:“越是低矮,越不容易被发现。”
这井几乎是完全隐藏在这些树木之间的,只有爬到山崖,进到这几棵云杉后面,用脚踩上去,感受到脚底落地时的诧异,才有可能被发现。姜觅心想。
呼——呼呼——
风声簌簌,比先前的每一声都来得明显,正是从这井底传出。
姜觅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这里面有什么……”
6. 第 6 章
姜觅从地上捡了一颗小石子,在手上掂了掂重量,往井里面一扔,第六秒半时,听见石子落地时的碰撞声。
一旁的姜大默契地说:“预计是五十米以上的深井,现在没水,废弃掉了。”
姜觅点头,交代姜大:“让观山墅送点下井的设备来,我得下去一趟。”
姜大拨号的手顿了一下,没有立即同意姜觅的打算,边点开刚收到的短信边说:“等我先探好情况再说。‘白山巨响’有答复了,都说确实是听到了巨响。”
“承归,你下山前后,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姜觅转头看向半蹲在井口边,怔怔研究着一块石头的承归问。
他一条腿是屈着,左手搭在膝盖上,抬脸的瞬间,被阳光拂过的清澈眼眸透亮,颇有几分骑士蓄势待发的气质。
“我没有刻意注意,但晚上很寂静,除了风声和我动作的声音,好像没听到别的。”承归答完,将手中的石头递给姜觅看,“这石头和之前的一样。”
同样是鹅蛋大小,灰白色,有裂口,但这周围并没有杂草横生。姜觅想不清其中的联系。
正午,姜家人拖着重型设备抵达,领头的人在和姜大简单交谈后,拿出配备镜头的管道往井里放,另一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像助手一样的人,将管道连上控制箱的屏幕。
伸进去约莫五十米后,领头人说:“到底了。”
屏幕上显示出井底的全貌,这井呈倒置的漏斗形,越是往下,越是宽敞,在最底部地方竟可容纳四个人站立。
姜觅注意到从井底至往上两米的井壁,有一线地方杂草横生,有些垂着枯黄叶片甚至半米以上,而再往上,又逐渐出现干裂纹。
姜大指指杂草最茂密的地方说:“往这放个烟,等没问题了下去一个人。”
所谓放烟,是指人进到密闭狭小的地方用避活烟,利用这种刺激性的浓烟,让活物跑出来。
领头人将管道收短,分发完口罩戴上,扔了一根避活烟进去。
一秒后,画面变得烟雾缭绕,烟雾往洞口处飘时,那长满杂草的角落,拱出了一团火焰似的橙黄色的东西,仅仅一瞬,它又钻回原处,不见其踪。
盯着屏幕的助手咽了下口水,手快地截了张图,放大看发现是一头身长加上尾巴超过一米半的动物:“姜大哥,这是黄鼠狼还是狐狸?这也太大了吧……”
姜大说:“黄鼠狼,狐狸的脸不长这样。这井肯定通往其他的地方。”
一直站在侧边的承归说:“烟往左下角飘后,才跑出的黄鼠狼。”
领头人把设备往左下角挪动,沿着杂草探了下说:“像是出地下水的地方。”
姜大朝众人说:“我先下去看看。设备不撤走,上几副绳梯。”
姜大去露营车里找了一套工装马甲穿在身上,把一套装有小工具,足足有十多公斤重的腰包系好,最后带着特殊通讯设备往井里去。
他接近一米九,非常健硕,因常年练习传统武术,在运气上别有心得。旁人一上就晃晃悠悠的绳梯,他走得轻盈快速,单手借力,下去的速度极快。
姜大到达井底后,径直去左下角,把耳朵贴在墙上。
“没有活物,只有先前那种哗哗的风声,和很细的铃铛叮铃声。”姜大说。
他用手扒拉开杂草,一个30多厘米宽口子出现在眼前,他掏出一把小斧头清理杂草,直到一道两米多高的石缝露出来。
他深吸一口把身体挤进去,不过两秒就又出来了,他对着镜头说:“过不去,那里堵住了。”
姜觅不肯多等,交代领头人:“你守在上面,有特殊情况就打电话给姜二。”
承归连忙插话:“我和你一起。”
考虑到他爬山时还算机灵,姜觅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你学仔细点。”
-
姜觅双脚落地后,沿着井底走了一整圈,再回到原地蹦了下,两个脚印在泥地清晰可见。
那头的是石缝里传来姜大用锤子砸墙开路的哐嘡声。
井底只有下半部分湿润,再往上连青苔也不长。这一整座山的植物都没有根据季节生态生长。
姜觅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承归,目光短暂留驻在他那骨节分明的指节上,在他解开绳索要和她对视时,匆匆移开视线,摸了一点井壁上的泥土放到鼻尖闻。
“土气不对,有水泥气,可能被人为填塞过。”
“是!我这前面也有水泥气,但我过不去了……”姜大喊道。
“你出来,换我。”姜觅说。
承归快步跟在姜觅后边,“我也要去。”
姜觅回头,望到他似小狗想跟着主人玩,惹人怜爱、怕被拒绝的神情,将自己犹豫咽了下去。
正好出来的姜大见状拍拍承归的后背:“要和前面留一段距离才方便。”
三人刚挤进去,就砰砰声不断,石缝顶端传来猛地一声咔嗒巨响,姜大吓一跳,生怕刚刚挤进石缝,走在最前面的姜觅出意外。
姜大问:“怎么了!?”
姜觅呼出一口气:“摸到了一块没固定好的大石头,被我敲掉丢到角落了。”
“有东西?”姜大音调都提高了。
姜觅说:“嗯,把石头取了后,在和我腰齐平的位置,有个能过一人大小的方形口,类似盗洞?但又有点不太一样……”
姜大皱眉:“古圆近方,不管里面有什么,这个洞都不到百年,你先出来,让我走前面。”
“不用,没活物,我只听到了风声,和很轻的叮铃声。”
姜觅说完,带上头灯就开始往里面爬。
姜大心想,就是这才奇怪吧!他也只好加快动作,顾不上身体被石壁擦到,快速往前挤。
地洞漆黑,狭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洞身的土壤干燥。
姜觅不敢开灯,把后腰上的包拿在手上往前怼,防止有东西突袭。
她耳边听着几人攀爬时的动作声和风声,和偶尔响起的叮铃声,靠着鼻子判断周围的环境变化,同时通过往里爬时的手臂移动次数默算着距离。
姜觅身高一米七二,单侧手臂在六十五厘米的样子,每次攀爬靠双脚和手肘用力,在鼻尖出现了泥土以外的腐臭味时,她已爬了快四十多次。
她察觉到异常,朝姜大喊话:“一般盗洞多少米?”
“十五到二十五吧。”
姜大回话时,有一些回音,而她没有,说明她快爬到尽头。
姜觅闻闻四周的气息,打开头灯往侧边照过去,是一个直径20多厘米,深不见底的洞穴,另外一边可能还连着其他地方。
骚味浓烈,她猜先前那头黄鼠狼就住在这里。
姜家人不无故杀生,但为了防止它突然跑出来,姜觅顺手从包里掏出一个网兜,加上几根长钉,打算做个门,暂时封住这道口子。
她停的时间,承归和姜大都等在一旁,洞口实在狭小,根本绕不开。
尽管没有任何言语,承归却似乎看懂了她的意图,手往前一伸,主动给她撑开网子,方便她打钉子固定。
等做好这一切,姜觅一鼓作气往里,金属味越来越浓烈时,尽头已到。
那是类似玄关的地方,立着一道二米乘二米大小,正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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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的厚重铜门,门上生了青灰色的锈迹,依稀能看出有个圆形的八卦纹饰,中央镶嵌着一条尖嘴的铜鱼。
颌针鱼?姜觅心跳加快,她往爬到顶,跳到门前站直,正要握住鱼时,承归在后面喊:“等等!”
她回头,承归指指铜门中央:“这个不能乱动,我来?”
姜觅猜出他的意思,让出一些距离。
承归上前一只手握住鱼嘴,晃动了下后,把对准正下方的鱼嘴顺时针转动145度的样子,嘴里念着:“东南西北中,金木水火土,土生万物,东北艮宫。”
啪嗒一声,似有机关回位,门出现了一条缝隙。
“你都失忆了,还知道这是要找生门?”姜觅问。
“直觉。”承归说着把机关复位,将领头的位置让给姜觅。
“最好是这样。”姜觅皮笑肉不笑地说。
门上的雕刻的鱼,此刻尖嘴对准右上方,姜觅用手触摸鱼头、鱼身乃至鱼尾,均和颌针鱼一模一样,连雕刻的鳞片都是九乘九的排列。
这里绝对和姜家有关。
姜觅不好明说,简要道:“姜大,待会检查下这门。”
姜大说是。
姜觅把门用力一推,灯光照过去,本要靠近的她,停步在原地。
两块山壁的中央夹着一道依山而建,屋宇式样的石头砖门。
绿瓦朱门。
左半边门上画着半边往外看的人形,和洛阳墓葬中的妇人启门图相似,不同之处是它只有人形,头上无发,身上无衣,面部也没有五官。
门上本该做圆形门钉的位置,排列着一双双扁杏仁形的东西,似人的眼珠子,合上的,半睁开的,全睁露出眼白的,空的……
门前的两盏长明灯闪烁,照得这幅场景十分诡异。
大门的正脊上,有一道从天顶泄下的微光,照出山挤着山的那点被天地强行撕扯开的缝隙,垂着的石笋上悬挂着红绿双色布条,随着洞里的风飞舞。
彩布老化断裂,顶上的口子再一吹风,就形成了先前听见的那种怪响。
四周明明没看见有铃铛,怎么还在叮铃——
姜觅的头灯扫到山壁上有几处不易察觉的半月形孔洞。她本能地想到有些少数民族特有的埋葬方式——悬棺。
悬棺是崖葬中的一种,棺木的一头藏于崖穴,一头架在绝壁上的木桩上,人站在下方时可见棺木。但悬棺几乎从不会和门出现在一起!
姜觅走到门前,长明灯影影绰绰,斜着的影子里有半个蜷缩的人影。
没有呼吸声,不是活人……
姜觅想走近,后面跟着出来承归拉住她,掰着她的肩头背过去,摇摇头说:“不要不敬。”
古古怪怪,姜觅没工夫理他,她看向姜大,姜大表情同样震惊。
她问姜大:“是墓葬?带了香烛没?”
姜大摇摇头,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没想过会遇见这样的情况……不过我拿了通讯设备。”
姜觅说,“让人送点香烛之类的来,等打完了招呼再进。”
“啊?我们又不是下斗……”古板正直的姜大面露难色。
姜觅笑望那道影子,“人都到了这里。平白出现一口井,井里还有墓?这种本该躺在里面的人又出现在外面,指不定里边还躺着几个呢。”
“哪怕是下一秒就会咽气,我也得让自己做个明白鬼。”
她说完直勾勾地对着承归微笑,“我说得对吗?”
被点名的承归愣了半秒,真诚地说:“我理解你。”
此话一出,姜大只好给上面的人拨去电话。
7. 第 7 章
哗哗的风声中,时而响起很轻微的一声叮铃——
洞顶上数不清的红绿布随风飘动,给这本就特殊的空间里,平添了几分惊悚。
突地‘扑通’一声,一个人从洞口滚到了地上,痛得哎哟哎哟直叫。
姜觅的头灯扫过去,发现来的是先前操作显示屏的助理,他身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
姜大问:“怎么派了你来?”
助理爬起拍拍身上的灰土,扶了扶眼镜:“我自告奋勇来的,我觉得我应该能帮上忙。”
他说完,献宝一样地把东西摆了出来,香烛纸钱,贡果饮料,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串鞭炮。
姜大挑了几样,拿到牌楼门的门前,用匕首切了个苹果,当作香插底座。
香还未被点燃,助理又大声啊了一下:“好奇怪的制式,又有门又悬棺?这不像是墓葬,也不像是宗庙,像那种从其他地方生搬硬凑来的啊!”
本想斥责他一惊一乍的姜觅问:“你对这些有研究?”
助理站得远远地解释:“是,有段时期看了点资料。一般来说,红是喜,绿是吉,红主挡灾辟邪,绿主生机平安。而墓葬,从古至今,都是肃穆的黑白两色居多。”
“这门,我也见过。”承归突然开口。
姜觅发现承归不知道时候走得离宫灯很近了,他的侧脸被长明灯火笼罩,倒映在山壁上,随着火苗的闪动一下下抖动着,显得诡谲。
“你在哪里见的?”姜觅不动声色地将手压在后腰上的匕首上。
承归歉意地说:“不记得了。”
姜觅冷哼,“要是哪天让我知道你刻意瞒着我什么,我饶不了你。”
“不会,人以诚信为本。”承归浅浅笑道。
“最好是这样。”
“到处都有这种。”助理尴尬地打着圆场,“我们拜下也好!进庙拜佛,进山拜山头……”
姜觅领头,姜大把香分发给助理和承归,又把呆愣着的两人扯到了自己的身后站好。
姜觅双手持香,鞠躬三下,开口说:“阴宅阳宅,佛塔古寺,外人擅入,均为不敬,但我今日有正事要办,不得不打扰一番。献上香烛,还请见谅。”
“如为阳,我会寻其后人,登门致歉。如为阴地,我将另择风水赔罪,如打扰神佛,我将添享香油万盏。”
一行人拜完,姜大率先走到长明灯那边,检查人影后对姜觅说:“穿着衣服的白骨。”
“这种地方活人比死人可怕。”姜觅走近。
这个人一身灰扑扑的,灰白色长袖外套和长裤包着他的骨架。
姜大说:“中山装,距今差不多一百年。”
他的后脑勺几乎要贴到脊柱上,全靠长明灯的柱子支撑着,这是为了缓解生前的疼痛?从他伸直的四肢能判断出他个子不矮。
姜觅把香倒着拿,用竹签那端挑开他外套的一角,被风化过的衣料顿时碎得四分五裂。
他贴身穿的里泛黄,像是普通棉背心,再往下看,他的胸口处,晕开了一大团深浅不一红褐色。姜觅猜这是氧化掉的血迹。
姜大戴好口罩,套了手套,去清理他的衣服口袋时发现有一个小本子,他翻了几页,只有几根线条,几团似字的东西,找不到其他信息。
“这人眼周的骨头是黑色的……”站得最靠外面的承归说。
姜家人耳朵鼻子灵,目力一般,她狐疑地凑近。
他眼周的骨头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孔,像是被某种虫蚁之类的啃食过。
“出去后给他找个风水宝地。”姜觅交代姜大。
“嗯,您在外面稍等,我先进去检查?”姜大问,他担心这山洞还有其他异常。
姜觅说:“不,停留时间越长越不安全,我们分头行动,你查四周,我进门里面。”
她说完准备安排助理和承归时,两人已不约而同地站在了她后面。尤其是承归,他离姜觅近得半边影子都是重叠在一起的。
-
姜觅才上一节台阶,就见离脚十多公分的地方倒着一块黑色木牌。
木牌差不多A3纸张大小,沿边做了好几层镶嵌,左右两边分别是墨笔题的字,左边是“姜太公在此,”右边是“百无禁忌。”主体中央坐着一个头戴锥帽,宽脸长须的小老头。
小老头胸前还有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的也是“百无禁忌。”
助理啧啧两声说:“奇了怪了,这‘姜太公纸马’怎么是刻上去的?”
姜觅看着助理,等着他的解释。
助理说:“民间相传姜太公有一本封神册籍,能引众神,斩将斗瘟,辟邪镇鬼,所以有些地方会祭奉姜太公纸马,以求顺顺利利,人宅两安。”
助理怕姜觅不明白,又说:“纸马就是祭祀财神、灶神等神祇用的东西,最早是活祭牲畜,唐代后开始以纸马祀鬼神。姜太公纸马,我记得一般是木刻的黑白版画居多。”
姜觅了然。
武王伐纣,姜子牙因公受封于齐,而后田和灭齐,姜姓流亡西戎,直至西汉才成为以天水为郡号的望族。
如今的关东、关中,仍保留着姜太公纸马的风俗习惯。
她幼年跟在姨婆身边时见过一次,而姨婆……是姜家最后一代在天水出生的族长挑选培养的。
跨过门槛前,姜觅甩了甩头,撇开内心的不舒服,小心翼翼避开门上那些瘆人的眼睛。
她径直推门直入,门环哒哒哒几声,似晨暮钟鼓,一尊刻在山壁上的岩彩神像入目。这山洞里唯一落下一缕光线打在她的头顶,照亮她的身姿。
那是个身着绿衣,挽着朱红披帛的女人。头顶犬牙样式的金环,面相雍容,双眼紧闭,抿着的唇瓣微弯,不知是在微笑还是在嘲讽。
闭着眼睛的西王母神像?姜觅不敢确定,她只见过家庙里睁着眼睛的西王母。
突听到承归说,“西王母。”
姜觅回头,原来是承归站在了后边。不知是她没注意,还是他脚步声太轻。
“这个你又记得?”她没好气地说道。
承归说话时,掏出了手电筒对准神像的下半部分,她身体下端沿着石头的方向有一条长尾。
《山海经》里记载,“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
承归的目光像是落在了很远的地方,似是思索,几秒后,姜觅听到他说:“感觉。”
姜觅还想细问,承归摇摇头,说:“想不起来了……”
他说完这句,有一阵风卷了进来,洞顶上的红绿布又开始飘动,叮铃——
姜觅抬头,低眉西王母嘴角微弯,似要张嘴诉说什么似的,说不清的诡异令她手臂上爬过一层鸡皮疙瘩。
助理虽然胆小,但好像只怕死人,他对着这尊神像振振有词:“真是邪门,乱糟糟的!又有悬棺又有门,雕刻着的姜太公,却供奉着西王母,还是闭目……”
承归难得问道:“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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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跺了跺脚:“怎么可能?差了几千上万年呢,不是一个体系的。”
就在这时,姜大回来了,他汇报道:“门的左右两侧和山体嵌在了一起,这山洞的左右山壁很独特,左面凸起则右边凹陷,反之亦然。走势弧度,称得上是一阴一阳。”
姜觅望过去,姜大补充说:“门右边稍高一点的地方有一处像房门大小的口子,被人为填塞过,轻轻一推就有泥土掉落,里面是一口棺材。我猜这里不止一处这种。”
姜觅皱眉,问:“你打开看了?”
姜大一脸无辜。
“没有,那棺材压根就没盖上!里面有枕头被子、过期食物之类,可能是倒在长明灯前的那个人住的。我踩到了一张纸。1920年的美国金山威士顿罐头公司的股票纸,面额五股。”
助理赶紧说:“那就是了!有人在这生活过,不过人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呢?守墓人?”
姜觅说:“我过去看看。”
-
一行人回到离大门内侧三米多的位置,就见右边比地面抬高出二十公分多的地方,有一道窄门。
窄门只有常见的木门一半宽,总长度少三分之一。
姜觅站在门前往里看。
四个平房大小的空间里,丹红色的棺木当床,里面堆着绿色织锦,彩色团花的被子和枕头,挨着这床的地方是两根圆木桩撑起的棺材板,它变成了像长条矮桌一样的地方。
可惜这板有一定的弧度,人得弓着身体坐在地上才能写字。
那个人……生前应该也是这么用的,因为卷草花纹的地方卡着一支滚落的钢笔,而中央左边是倒掉的一盏煤油灯,和一本发黄的笔记本,本子大半边都沾了油,呈透明状的琥珀色。
姜觅撑着手钻进去,移开煤油灯,嘟着嘴巴吹掉桌上的灰,用袖口给笔记本擦了擦后,翻开一页,和那具骨架上的字迹不同,这上面的字端正有力,大气浑厚。
再往后翻,才变成了歪七扭八,有点像英文一样的字迹?
令姜觅惊讶的是,第一页上写着飘逸潇洒的‘姜淳沣手记’四个字。
她忍着心慌问姜大:“你翻开看过吗?”
姜大摇摇头:“刚忙着去找你们,那罐头纸都是沾到鞋子上才拿的。”
姜觅小心翼翼把笔记本合上,拿着它退了出来,示意姜大跟着她到边上。
等两人走到角落,等其他两人在里面好奇翻动,姜觅说:“他叫姜淳沣。”
一贯镇定的姜大瞳孔收紧。
“青铜颌针鱼,姜子牙纸马,闭目西王母,阴阳与空棺……”姜觅喃喃,“你再找找有没有可用信息,不,你先让姜二查下这个人,看族谱上有没有什么记载。”
姜觅说着听到扑通一声巨响和清脆的叮铃声。
她本能地向着那边冲去,却有一股扑面而来的煤油混合着什么花的味道,这气味不算难闻,抛开变质的油味,甚至还有点甜腻花香香水的感觉。
不对,又多了一股腐臭腥臊,她沿着气味寻到先前的洞里,助理躺在棺材里不知在摸索什么,离他不远有一块滑到地上的棺材板,砸坏的煤油灯的碎片、油渍、灰尘……
承归呢?
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举着煤油灯回了头,他嘴角微弯,看着姜觅,眨了下眼睛。
承归怎么变成这样了!助理不见了?姜觅张张嘴,还未来得及开口,脚就和踩在了棉花被上一般,轻飘飘的,径直倒在了地上。
8. 第 8 章
姜觅再睁眼,山洞内空空荡荡,一片死寂。
光线落入的地方不见漂浮灰尘粒子,洞顶石笋上的红绿布条松松散散的垂落,就连山洞里那种树木混合着变质煤油的复杂气味也荡然无存。
这让常年靠着鼻子和耳朵辨别环境的姜觅很不习惯。
闭眼之前,承归那莫名其妙的动作,半张在火光背后闪烁的诡异笑脸……
姜觅右手身侧轻拂几下,不动声色地握了一把尘土,以防万一。
“有人吗?姜大!?你在哪?”姜觅撑着手肘起来,压低声音喊了两声,无人回应。
她把左手放到嘴边吹口哨。
这口哨声不是一般的‘嘘嘘’声,长三秒、短五秒,每一声都像是拖长的“从——从——”,这是姜家人特有的联系方式。
姜大没有如预料中一般出现,反而是一名穿着中山装的男人,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男人问:“你是在找我吗?”
男人穿着中山装,身形身高、发型五官都和承归一致,就连说话时的语气都一样。
“你是承归?”姜觅压下内心的惊惧,悄悄把手里的那把土握得更紧。
“承归是谁?我不认识。你是会吹口哨的姜家人?却不知道我是谁?”
他摇摇头,一连几个问句,到最后苦笑。
“也对,外面兵荒马乱的,我没闻到你身上有颌针鱼的气味。他们是派你来通知我,告诉我没有希望了,我只能放弃,是吗?”
姜觅谨慎地盯着他。背在身后的左手指甲紧紧掐着右手,让尖锐的刺痛让自己保持头脑清醒。
男人脸上的表情复杂,眼中有痛苦不甘,还有一些怨恨……
姜觅趁机一个箭步就冲到他的面前,伸出左手准备狠狠掐住他喉咙,打算先制服他再说。
哪想对方却精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姜觅迅速把握住的灰土拍到他脸上。
男人面色不改,任凭漫天灰土,洋洋洒洒落了一头,浓密的黑色睫毛变得灰扑扑。
“姜家派你来杀我?天真,你没发现我眼周开始腐烂了吗?别说泥土,就算是生石灰也对我没用。我早就瞎了啊!再给我点时间吧,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两人仅相隔二十多公分,近到目力不佳的姜觅也能看清楚他五官的所有细节。
这个人连上唇的一点唇珠都和承归长得一样。
他和承归,只有眼睛不同。
承归五官凌厉,但几天接触下来,性情温和平静,看向他人时目光清澈。
眼前的这人,眼睛里长了一层灰白色的黏膜,像恐怖片里白瞳人。和进来时看见的扁杏仁形门钉相似。
他的眼窝和眼角上结着干掉的血痂,卧蚕的位置布满密密麻麻的黑点。
但这黑点,和在长明灯的那具头骨上见到的又不太一样,没有深得穿孔,只是发炎溃烂,个别的孔里的血和脓糊在一起,红黄色黏液向外溢出。
很久没有闻见气味的姜觅,在这一刻,突然闻到一丝转瞬即逝的,颌针鱼鱼血的腥臭味。
姜觅判断不出他这个人是真瞎还是假瞎,但可以确定他的感知能力很强。
这种能力要么来自长年累月的训练,要么是长期处在危险的环境里,让身体慢慢形成了条件反射的本能。
无论是哪一种,都对姜觅不利。
“既然都是姜家人,那各退一步把话说清楚先。”姜觅拉开距离的同时,试探地说道。
男人嘴角下弯,松开手后,主动退了一步,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当然。我没有想和你打斗,我不会伤害你。”
他说这句话的神情,和那天抢石头时的承归重叠,姜觅轻轻咬着下唇沉默。
姜觅长于这样的家族,自然清楚世间有许多无法解释的怪事,比如东北流传的黄大仙,说是它们能附身在别人身上,操纵人的心智,使人精神错乱,言行异常。
放烟时曾有一只黄鼠狼跑出来!那股突如其来的腥臊腐臭,对!黄鼠狼,也许还有更多的黄鼠狼!她,承归,甚至姜大、文人,可能都遭遇了这样的状况……
-
姜觅把事情都理了一遍,开口问道:“你叫姜淳沣?你为什么在这里。”
对方低低地笑了两声,苦涩地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来了?是现在的我没了用处,娫娘就要处决了我吗?可是任务没有失败啊……不,是失败的。”
他停顿一下,继续说:“战争打乱了一切……上次回去的送鱼人没帮我解释吗?没人记得我的纯善了吗?我是真心感恩生在姜家的,我绝不会乱来,会心甘情愿地做守山人的。”
这个人说话颠三倒四,姜觅听得心里乱乱的。
姜家曾有族长在死后葬回定山的地方,取其还给大山的寓意。后人将此称为殉山,而这守山一词,姜觅从未听说过。
姜淳沣十有八九是姜家人,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把自己弄瞎了?
姜觅的瞳孔猛然收紧!
每年的午日午时,姜姓全族会齐聚观山墅吃天火炙的颌针鱼。而不这么做的人,也被称为不听祖训的人,会遭到天谴——失明。
她并没有亲眼见过这事,所以一直持怀疑的态度,太多疑问瞬间涌上心头。
姜觅她斟酌着问:“你多久没吃鱼了?我可以让人送颌针鱼来,顺便让人医治好你。”
“太迟了,”男人缓缓摇头,脸上像是笼罩了一层灰白的死气。
“我没几天活头了,小时候我听家族里的老人说,不照规矩办事的姜家人,一年病,两年瞎,三年亡。觉得好笑,现在发现是真的……”
他说着情绪变得激动,溃烂的眼周淌出黄水,他抬手用袖子压了压,无措地说:“很恶心吧?肯定吓到你了,求你再给我点时间,快了,就快了!”
他自顾自地说完,也不理姜觅是否回应,便背着手往棺材房里走。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即使视力正常的情况下,要进到窄门里,也会很吃力,但他动作熟练。
人在门前一抬腿一弯腰,再低着头往前几步,就一气呵成地坐在了棺材板搭着的书桌前。
他伸开五指在桌上摸到火柴盒,抽出划了根火柴,手颤颤巍巍地靠近煤油灯。
一个看不见的人,却记得点灯?
他扭开老式钢笔的笔帽,握住笔,低着头在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上写些什么。
还能写字?
姜觅好奇地问:“你在写什么?”
男人停笔,缓慢地转动身子,在看向姜觅的同时,左手提起一盏煤油灯,右手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嘴边,半阖眼睑,嘴角微微弯了弯。
“我在揭露一个人的罪行!他害我有口难辩,我得与他同归于尽才无愧姜家。”
姜觅惊得退后两步,这个人背脊挺得笔直地坐在那边同她说话的样子,不就是她失去知觉时看到的承归……
狸猫化人都会露出破绽,黄鼠狼能把人学得这么像?真不是承归故意而为吗……
发生过的必定留下过痕迹!先找到姜大要紧,或者是还有其他线索也好。
-
门前的长明灯灯火依旧,摇曳的烛光照得那一具穿着中山装的骷髅骨架的影子轻晃,有一种他其实活着,在压低呼吸,静静凝望这里发生的一切的错觉。
姜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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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到进来时的方向,铜门保持着打开三分之一的状态。
她瞥到骷髅骨架的手边,有一大块她当时挑开他衣服时,掉落的碎残片。
如果死掉的人不是姜淳沣?
姜觅谨慎地走到门前,脚边的木匾上的姜太公纸马怀里仍抱着百无禁忌。她谨慎地环视一圈,发现就连从天顶落入西王母头顶上的光晕都和之前一样。
他们是早上出发的,七七八八折腾下来,现在已经该是傍晚,光的颜色和角度总该发生变化,除非这里的时间静止,又或者她不在先前的那个时空里……
不对!现在西王母的眼睛是睁开的,和姜家古宅家庙里的那尊一致!
哒——啪嗒——
一轻一重的陌生脚步声朝这里来,姜觅立刻转身,闪躲到门边的阴影中。
这个角度只看得见来人的侧影。
快一米九的大个头,魁梧的身形和姜大差不多,在进入到棺材房时必须弯腰,白衬衫扎进军绿色的长裤中,腰间系着一根不太搭的铜扣棕红皮带。
“陈一诺!你看看我这首十四行诗怎么样?丽橙会喜欢吗?你看懂了吗?”
里头传来姜淳沣的声音,和刚才和她说话时的低沉迥然不同,他很兴奋,话语里含着笑意。
陈一诺是谁?丽橙又是谁?姜觅屏住呼吸跟了上去,蹲着躲在棺材房斜下方。
被叫作陈一诺的人稍稍偏了下头,一步跨入了棺材里头,躺下去后,嗤笑一下,闷声开口。
“姜淳沣,我真服你!抚顺硝烟弥漫,百姓苦不堪言,你瞎得只会鬼画符,还十四行诗,烧成灰不都一样……”
姜淳沣用手拂拂写过的本子,走到棺边上,目光似在看着姜觅这里。
“我得做点事打发时间。”姜淳沣嘴角向下垂着,痛苦又茫然,“你看明白了吧,还记得答应过我的吗?等出去就把这里的一切烂在肚子里。”
陈一诺停顿一秒,猛地坐起,拽住姜淳沣的手,“你放心!我陈一诺是一诺千金的人!”
“对了,我今天在靠山顶的洞里,发现两箱子金银和古籍,那点东西和其他相比九牛一毛,能把他们给我去换成钱捐给革命家吗?人民需要我们!”
陈一诺把手压在姜淳沣的手背上,认真地恳求。
姜淳沣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底下抽出来。
“我在伦敦街头饿晕的时候你给了我一片面包,后来你在抚顺遭到枪击是我掩护你逃到这里,我们已经扯平了。”
“其他……我给不了,我靠着姜家供给长大、念书出国,守山至死是我该回报姜家的。”姜淳沣说。
话音刚落,姜觅就听到失去意识前的那种闷响,陈一诺的声音变得悠远,无可奈何中有一点不甘心。
“知道了!呆子!那我再想其他办法。”
姜淳沣摇摇头,在棺材板里面摸索一圈,坐回到自己书桌前,拿起笔又放下,喃喃自语。
“死神也力所不及,当你在不朽的诗里与时同长。只要一天有人类,或人有眼睛,这诗将长存,并赐予你生命。”
这是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里的一段,那诗篇的开头是:“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
一首赞美生命的诗篇被姜淳沣念得悲凉至极。
末了,姜淳沣起身整理了下衣摆往外。
姜觅猫着身体跟上,换到姜淳沣难以察觉的死角,她捂着鼻子嘴巴,压低呼吸。
远远地,等姜淳沣走到了那尊西王母神像下方坐好,趁着他抬头望着顶上的那一束光时,姜觅冲到姜淳沣的背后,用尽全力提起小手臂朝着他的后脖颈一砍。
姜淳沣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9. 第 9 章
姜觅踢踢姜淳沣,确认他是真的没了意识后,把他拖到西王母像的左侧角落。
她把手指包在袖子里,掰开他的上眼皮,被拉开一角的灰色白膜将他的眼睛全貌暴露。
这个人的眼睛里只有眼球,没有眼白……
像是放坏了的黑葡萄,毫无光泽。
更诡异的是他的眼眶,从眼窝的位置开始,再到耷拉着下眼睑,和肿胀得凸起的眼尾眼角。无一不布满密密麻麻的细孔,泛红泛黄,青紫,唯独没有骷髅上那种墨点样的黑
姜觅戳了下他的眼周,黄绿色的脓水一涌而出,滑腻腻的沿着他的五官往下淌。
看着这渗出的液体,姜觅的胃部猛地剧烈收缩,身体出现那种闻到颌针鱼鱼血时才有的恶心感。
姜觅往后退了一步,等到胃部反酸的感觉稍稍下去了点,再度靠近,那些流脓水的地方的皮肤像是被真空压缩过一样,迅速干瘪,孔洞最外圈变成了紫红。
眼睛的变化有周期?像是人的伤口长好,要经历一个完整的周期。
姜觅忍住不适把手伸进他的衣服口袋,摸到本子的一角后,捏着角拿出来翻开看,都是乱涂一通的墨水团,和当时姜大拿到的那本一致。
不对!一定有什么信息被她漏掉了,她不死心把有乱涂的地方撕下来一张,放在一起对比。
上下两张纸张上线条走势都一样……
如果只是胡乱涂鸦,就画不出两张一样的东西。
姜淳沣是留过洋的!对,英语,姜觅挪动纸片,终于拼凑出betrayal(背叛)的字样。
他说他要揭露一个人的罪行,这个人是陈一诺?
姜觅把本子放回原处,不小心勾到他的衣服后摆,一大块皮肤露了出来。
腰窝下靠近臀部的那一点红痣红得刺眼,这具身体不是承归的,又是谁的?
一股子无力感让姜觅分外疲惫,她身上的工具包装得满满当当,头灯能将西王母那绿衣红披帛上褶皱纹饰照得一清二楚,却半点也照不清这是否真实。
姜觅有一段时间总做清明梦,控梦控得无法收场的时候,会觉得精神恍惚,分不清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真实。就像是现在这样……
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姜觅从包里摸出一根能量棒,掰了一半咽下,掏出水壶来,把唇瓣对准壶口润湿。
做完了这些,姜觅走到棺材边,弯腰把头埋到棺材里去看棺材底板是否有异常。
她的手指头在底板上叩击,听见了砰砰声,是空的!
时间越久,姜觅心中的不安越是强烈,她深吸一口气,钻进棺材里躺好,让整个身体力量下压。
底板纹丝不动,她将手放到棺材边缘,像姜淳沣那样摸索,终于在姜淳沣当时站着的位置附近,发现了一处异常。
那是一道一厘米宽,贴着边缘的凸起,粗看会以为是一整圈棺材纹饰,要离得很近,才能发现那一个指头大小的豁口是故意留下的,姜觅试探性往里一戳。
哐当——
姜觅身下的底板猛地翻转,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就直直地往地下坠去。
-
电光石火间,姜觅迅速曲起双腿,抱着头,尽量缩小自己的着力面。
扑通——
姜觅砸在地上,头顶的碎石灰尘也跟着扑簌簌地落了下来,瞬间就呛到了鼻中。
“咳咳——”她眯起眼睛,捂着口鼻,闷咳几声。
这是一个两平方米大小的土坑,她头顶上除了和棺材底板同一颜色材质的木板外,周围还有一圈木头边,想来这里就是设置玄机的地方。
土坑的墙角,堆放着几口老式木箱。
这种式样的木箱,姜觅幼年在姜家古宅里也见到过,她找了个最方便打开的,踮起脚一看,里面是叠放得整整齐齐的金锭,金锭上面打着寿字纹花样。
她把手电筒照到右边,在她肩膀位置的斜上方,有一个和井底窄道差不多大小的洞,上面挂着一副收起来的绳梯。
如果说先前还在怀疑是不是盗洞,到了这里,基本可以确定这不是盗洞,而是人为挖出来的地道,所以才留有这样辅助的绳梯和台阶。
至于悬棺,一般都是从外面吊上去放的。
姜觅顺着斜上方爬上去,面前出现了一块空地,空地的尽头是三岔路口,这路口比先前的地方大,干燥的地面上有好几处相同的脚印。
她把脚轻轻踩在上面比画,确定是成年男性的脚印,可再细看,一模一样的鞋印上,有一些脚后跟凹陷,有一些脚后跟却没落地。
人的走路习惯很难改变,后跟先着地的人占多数。
如果后跟完全不落地,大概率是病理问题,比如脑瘫、跟腱痉挛,又或者……根本不是人。
陈一诺的脚步似乎就是一轻一重?姜觅选了后跟没落的脚印到左上边,顺着绳梯一跳,眼前又出现了五个先前那样的小洞口。
五选一,姜觅犯难,只好照着先前的办法,选择了后跟没落的脚印,继续往左上方爬。
一个人脚跟无法落地,那相应的危险程度也会降低。
姜觅一直跟着脚印往上,从最后一个洞里往外爬时,这条路终于不再分岔。
靠近出口的尽头,有一个巨大的人影倒映在山壁上,那人右臂夹着文件一样的东西,左手不断从旁边捡起什么,有一下没一下地把它朝前方投掷出去。
-
姜觅悄然靠近,在离他背后三米的地方,凭着军绿色长裤和棕红皮带认出这个人是陈一诺。
陈一诺的面前火光熏天,几点子星火飘起,枯枝树木被烧得噼啪作响。
他很急躁,右手试图一动,反而弄巧成拙,右臂夹着的那些书本一样的东西,啪啪散落一地。
绝大多数人都习惯用右手生活,极少数人能左右手同用。
陈一诺和姜大一样,是个左撇子。
一个他是姜大的念头,在姜觅脑子里一闪而过。
也是此时,陈一诺不再一点点地往前扔东西,他一股脑地把东西,全都踢到了火堆中。
陈一诺回头,温和斯文地说:“你来了啊,比我想象中要快,不错,比那个瞎子更像姜家人。”
利落的板寸,宽脸高鼻,身躯高大,正是姜大本人。
有了先前姜淳沣是承归的经验,姜觅没有再被迷惑,“你认识我?”
“当然……”陈一诺摸着下巴做思考状几秒,笑着摇头,“不认识,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又是姜家人,就该死啊!”
“你和姓姜的有仇?”姜觅眉毛微扬。
她一说完,陈一诺便哈哈大笑。
这笑声穿透力太强,比一个人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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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的山谷呐喊时的回音还绵长。
姜觅怀疑这阴阳山壁上每个像悬棺一样的小山洞,与小山洞之间形成了一个特殊的传音结构,这边的声音会因共振而传导至另一端,所以他很早就通过地板翻动的声音知道有人在往这里来。
陈一诺说:“又一个可怜人,你稀里糊涂为家族卖命,却连自己为什么活着都不清楚。算了,看在你是个漂亮美人的份上,我日行一善,让你死得轻松痛快点!”
姜觅听得一头雾水,眼前寒光一闪,陈一诺已经举着匕首朝着她冲了过来。
好在姜觅也是个练家子,往左边一躲,抬脚一踢,匕首顿时从陈一诺的手上被踹飞,“哐当”一声砸在墙壁上。
“身手不错,可惜了,下次再见是黄泉路上。”陈一诺揉揉手腕,勾着唇,似笑非笑地说。
他不是姜大!即使他音色和姜大一致,但姜大一向磊落,绝不会用这样阴恻恻的语调说话。
姜觅怒上心头,一脚就朝着他的小腿踢去,这人动作比她更快,左脚一滑就闪到了一边,借力往山壁上一蹬,一拳挥向姜觅。
这下不只是外貌和声音了,他的防御、出击时的习惯,居然都和姜大一致。
姜觅弯腰灵巧闪避着,终于从他的手下方钻到了火堆那边,怒骂:“狗东西,下手真狠!”
站在火堆的位置,终于将整个洞的结构一览无余。
山洞也是锥形,所谓的阴阳山壁,可能是亿万年前地质变化,或是地震之类的导致这个山的整体被分割开,从而出现两侧山壁能咬合得上的奇景。
后来可能有人发现了这个地方,借助本身的峭壁凸起堆放棺木,更后来一点,这地被人看中,挖了地道藏东西,洞与洞相连,终于来到她现在站着的峭壁位置。
距离地面二十多米高,高度与光晕照耀下的西王母鬓发齐平。
火星子噼里啪啦炸响,离火堆一米之外的地方放着一具黑漆棺材。
生了火,这里亮堂堂的,姜觅很快察觉出有一点很古怪,燃烧需要消耗氧气,而有火就会有热气流上升,但洞顶悬挂的红绿双色飘带,没有一处在飘动?
火堆里,燃着一半的木料下,有装帧的书册,布帛、卷轴之类的东西……
“你在烧什么?”姜觅脱衣服去扑火,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些东西跟姜家关系密切。
陈一诺一听到就又开始笑,他收了攻势,反而优哉游哉地靠在山壁上看戏。
火势太大,姜觅扑灭了这边,那边又起,衣服的袖口烧黑。
陈一诺嗤笑。
“别费劲了,这些陈年古籍少说有几百上千年的历史了,干燥易燃,一点就着。”
要不是看在他和姜大长一样的份上,姜觅一定会回头弄死他,她抢救出巴掌大小的布,摊开一看,空白几乎占了全部,只有小小的一角上,写着雄秀端正的天水二字。
姜觅肉眼可见的着急,陈一诺得意得哈哈大笑,甚至高抬下巴,给姜觅指点一二。
“啧啧啧,姜家富贵,还未有纸的年代里,就有布帛书写家族历史,要是你手上的蜀汉卷轴残片是名家字画就好了,我还能拿去卖了换门炮,可惜了。”
火堆里的东西几乎顷刻燃尽,姜觅把唯一抢到的残片塞到口袋里。
姜觅回头,“你明知道是姜家的历史还烧?”
10. 第 10 章
陈一诺摸着下巴,像看傻子一样把姜觅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
“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是姜家的东西呢。”
对于烂人,姜觅向来是不纠缠的,她冷冷说道:“把剩下的东西都找出来交给我,你开个价格,我都出得起。”
陈一诺愣了下,大笑着说:“真是不知道这么纯善的姜家人是怎么守得住千年财富的……实话告诉你吧,我根本不在乎钱,是革命要钱,千千万万的中国人站起来做人要钱!”
陈一诺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变得激动,他瞪大着眼睛,咬牙切齿地拧着双拳。
“你的钱能比这里多?从我能站起来那天起,就把这里探完了,能换成钱的东西早被我运出去了!千里之外的战场上,他们吃的用的都写着我陈一诺的名字!可怜姜淳沣那瞎子不知道罢了。”
姜觅不理解:“你想要的也得到了,为什么还要毁掉姜家的东西?”
陈一诺把脸朝姜觅凑近,姜觅立马往后退,并且把手按在后腰的那把防身匕首上,但他除了表情狰狞了些,却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一字一句说:“因为我恨姜淳沣!”
“我恨他装穷,恨他无大义,恨他夺我所爱,恨这脏脏的世道。他说过的,山在人在,山亡人亡。他最在意的就是姜家,那我就要毁了这里!让他被姜家人记恨,让整个姜家陷于万劫不复!”
‘一诺千金’就是个笑话。
他取名‘一诺’,却是一个打着爱国的名义,丝毫不知感恩的疯子。
姜觅看着这张与姜大极其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的脸,叹了口气。
“可惜了,你这段不仁不义的故事被我知道了。”
不等话音落下,姜觅就抽出匕首,把它藏在掌心之中,朝着陈一诺冲过去,目标直指他的喉管。
疯魔了的陈一诺丝毫不把姜觅放在眼里。
姜觅的速度快,陈一诺打出去的力更大,拳头带着劲风从姜觅发丝惊险擦过,但凡被他打中一点,就有头骨碎裂的风险。
饶是有陈一诺和姜大身手一致的心理准备,姜觅也仍觉得吃惊。每次拳头靠近,她都感觉是一股飓风来袭。
她和姜大从小到大打了无数次,但从未有过这种恐惧的心理。
伏羲画卦,天地阴阳。
姜觅和姜大幼时师从同一人,女学八卦掌,男习八极拳。
两人交手时,一人动作得刚猛脆裂,主攻击,一人变化多端,主防守。
他们的师傅说:“对于姜家人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族长活着。姜大制敌,姜觅自保。”
这边姜觅边挡边退,那边陈一诺步步靠近,招招致命,只消一个指节的距离,姜觅的鼻骨就会粉碎。
姜觅把腰背狠狠往后仰,身体折出一个奇异的角度避开。
这动作是下桥和铁板桥相融合而来,要求练习的人身体柔软。
姜觅的师傅叫它月影折澜,因为动作要像月光下的影子一样灵动轻盈,折则同清风拂过水面,避开锋芒,不起波澜。
她不够勤勉,做这套时总要本能把手往后一藏,防止意外发生。此刻她被陈一诺逼到角落,手腕猛地一下打在旁边的山壁上,一声脆响令两人失神。
那是出门之前姜二替她戴上的栒山璧,姜二给她系时絮絮叨叨许久。
“五色丝线也叫五色续命缕,祖辈这么穿在栒山璧上,大概是要借天地纯阳之气保族长的平安。”
姜觅连退数步,紧握住匕首防身的同时,慌忙去检查袖口,只见原先的半月形玉璧已经碎成了七块。
她来不及多想,拣出来放在左边胸前的口袋里,仔细拉上拉链。
这被陈一诺看见后,竟然没有借机动手,反而拧着眉闭着眼睛退后两步。
-
下方突地传来喊声:“陈一诺,你在哪?我们是不是还有个美国罐头,拿下来加餐啊,我眼睛不方便,就不上去了!”
陈一诺听到后没有立即离开,眯着眼睛看了姜觅几秒,缓慢地转了转头,从衬衫领口里掏出一个红黑色的金属物件放到嘴边,眼神里多了些得意。
姜觅以为又有什么古怪,刚要躲闪就发现那是一只五六厘米长,雕刻成竹节纹饰的木笛子。
陈一诺含在口中吹了一小段,总共有四个音节。他吹完如释重负一笑。
这笑容神似承归,慵懒柔和的,不疾不徐。
姜觅失神的一瞬,陈一诺掉头就走,几下就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她听到地洞中有好几次底板翻动的声音,想来他把这里的路线记得滚瓜烂熟。
陈一诺走后,姜觅扒开灰烬,试图再找点残片,却只有些许黑烟。
黑烟往上飘,在西王母头顶的那道光晕里转了个圈,消失不见。
头顶上的天光一直没发生变化,灰扑扑的一片,衬得西王母身上和这满山的红绿双色格外醒目。
余光里一抹棕黄闪过,姜觅定睛一看,是一个灵活的棕黄色影子正吊在石笋上。
姜觅最初以为是黄鼠狼,可黄鼠狼虽然也有四只脚,但那只是脚,哪能有两只脚能像手一样灵巧地攀附峭壁。
半分钟后,那团东西离她位置近些,姜觅认出那是一只和成年女性身体差不多大小的猴子。
姜觅气沉丹田,嘴唇上下动了动,可惜,对面的猴子不给一点儿反应。
怎么会不管用?姜家的兽语虽然在流传中失传了很多,但她训练时引一些花鸟鱼虫,是没问题的啊。
这猴子移动时无声,不过数秒,几下就到姜觅斜对面的山洞里。
那个洞的位置刁钻,加上光线昏暗,姜觅不得不从包里掏出单筒望远镜的同时,往边上一块极其狭窄的石头上站。
和其他的洞一样,这洞里也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子。
猴子轻车熟路地开了一个大的,从里面扯出一块布,拿着摊在地上,把边上那个半米长的箱子推到布上,开始一个角一个角地往中央拉。
箱子太大,充当包袱皮的布料包不住,猴子急得用力地挠头,龇牙咧嘴时的样子有了点猴子的本性。
猴子上上下下乱跳,最后蹦到箱子边上,将箱子挪开、再打开,捞出一个三足似鼎的铜器放在地上后开始包包袱,这次四个角都合上且有多。
猴子开心得转了两圈,把包袱一拎,挂在自己的脖子后面,沿着原路返回。
姜觅看明白了,陈一诺就是借助猴子,把东西偷运出去的。
-
姜觅幼年看过一幅《耍猴图》,上面题词,“其兽人形,遍体生毛。其性甚灵,自能戴鬼脸,穿衣服,爬杆。”
传言里说江湖上有三百六十行职业,三六九往外排,下九门的耍猴就是下等行业之一。
旧社会里的耍猴人出门前上香拜神,出门后不回头,不能说不吉利的话,不能碰女人,如遇见女人则就地露宿街头,改天再走。更有甚者遵从师门规矩,终身不娶。
不过这只是大家对耍猴人最浅薄的了解。
据姜觅所知,有的家族会像姜家控鱼一般,把驯猴作为后人的一项基本功,在特殊时期里,这些耍猴人出门云游四海,为家族传回搜集到的信息情报。
曾有这样的耍猴后人登门拜访姜家,还给她讲过杀鸡儆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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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那是驯猴的第一步,一刀割在雄鸡的脖子上,利用它的惨叫声,和翻腾的鲜血,让最怕见血的猴子吓得身体发软。
陈一诺用的那根小笛子,泛着盘玩过的油润光泽,造型大方古朴。
他的出身不简单。
姜觅放弃追猴子,想办法扔了一个钩子挂到上一块峭壁上,把绳索捆在自己腰,扯了扯、掂了掂,调整好角度后,往上爬去探其他的峭壁洞口。
她把自己贴在山壁上,手脚并用地游走,几下就攀爬到一处峭壁,如她料想的一般,一副漆黑的棺材出现在眼前。
姜觅把绳子放长一点,凑过去一看,和先前看到的棺材木料一致,轻薄不显尊重,即使是盗墓人到这里也只会觉得是普通墓葬。
她伸出手摸到棺材壁凸起的下方,果然有一个小凹槽,一按,棺材底板微微晃动,可能需要人同时用力才能整块翻转。
姜觅正准备解开绳索,进入棺材底板的通道去追陈一诺时,听到下方传来姜淳沣和陈一诺的说话声。
姜淳沣先开的口。
“如果丽橙还在,看到我们两个人又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一定会很开心。”
陈一诺沉默许久,才回答道:“是啊,她总说我们三个人一起玩时最幸福。”
结合之前陈一诺说的话,看来是一段三角恋的故事。
陈一诺停顿了下,再开口时,话语里的笑意和温情都没了,只剩下沙哑和愤恨。
“这不都怪你?!她看你身体不好还去打工赚钱,就非要去帮忙,拼了命地工作,上午下午晚上……只要没课的时候都去,从劳累过度出现头晕贫血到死不过两个月!”
“是我的疏忽,可是你当时和我说你们定过亲,我才和她保持距离……”姜淳沣说。
“我们当然定了!丽橙的爷爷和我爷爷从小一起长大,但是她不愿意我能怎么办?!”陈一诺说。
陈一诺把筷子抽出一根折断,在美国罐头上点了下,话锋一转。
“斯人已逝……姜淳沣,你也活不长,我就不跟你兜圈子,这里的一切,早是我陈一诺的了。”
姜淳沣沉吟一瞬,轻笑了声。
“陈一诺,你比我想象中要多几分血性,我还以为你要瞒我至死。你跟腱断裂,不便出行,我也没闻到生人的气味,是找了猴子?”
“没错!我祖父出自驯猴世家,我很小的时候得到过他一段时间的教养。”
陈一诺笑着把木笛咬在唇边,吹了一段磕磕巴巴、不成调的曲子。
哐嘡一声,姜淳沣掀翻桌子。
陈一诺冷笑:“恼羞成怒要杀我?你没瞎的时候都斗不过我,现在这副样子更不可能了,趁早死了这份心吧,你做不到的。”
姜淳沣巴掌一挥,却被陈一诺抓住手腕,狠狠地推翻在地。
情况不妙!姜觅赶紧连忙爬回山壁,把绳子往下降,降到距离地面还有五米的时候,绳子长度到头,看见姜淳沣正狼狈得手肘撑地,往西王母的方向连连后退。
“你躲什么?不是要杀我吗?来啊!你反正是要死的,你们姜家藏了不少秘密啊!比如每年的六月,会有船不远万里地给你和你的同族送天火炙烤的鱼。现在你会瞎,也是因为出了变故,鱼送不到!”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一诺慢悠悠地跟在姜淳沣身后,直至把姜淳沣逼至神像身旁的死角。
“在国外的时候就知道了,当时我只当你们有钱人生来尊贵,后来我才知道……”
他把脸凑到姜淳沣的耳朵边,一字一句道,“你们啊,压根就不是人!”
11. 第 11 章
“胡说八道!”姜淳沣偏头躲开陈一诺嘴边喷出的热气。
陈一诺啧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罐头刀,用冰冷的金属刀头刮过姜淳沣的脸。
姜淳沣挣扎不开,绝望地闭上眼睛,苦涩地说:“没想到我们会走到今天这片田地,我不该救你的,就像你也不该救我。”
“是啊!我们根本就不该遇见。姜淳沣,你感觉到了吗?哦,你看不到!所以你不知道你眼周之所以烂得千疮百孔,是因为有虫子的幼卵寄生在里面,它们一面吸吮你的脓血,一面往你身体其他部位扩张。”
姜淳沣骤然瞪眼,眼眶里的白膜撕裂开,显得藏在里面的纯黑眼珠子更加可怖。
“你闻得见自己身上的臭味吗?这几个月以来,我每次靠近你都觉得恶心极了,可是又没办法,毕竟我还没找到你家最重要的宝贝……”
陈一诺丝毫不惧,反而玩味地欣赏了一番姜淳沣的眼睛。
“浑身软弱无力,眼周皮肉破溃,白膜破裂,眼有瞳无白,这就是姜家人的死期。”
“你感受到死神临近了吗?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丽橙了,快!快告诉我你们家最重要宝贝是什么!藏在了哪里!”
“宝贝?这座山都被你搬空了……”
“不,姜氏家志上说搬离天水之前,有一白衣少年登门赠还姜家之物,附言姜家生变,银盒可解。但我翻遍了整座山,都没看见有这样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姜淳沣笑道。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陈一诺怒极,一把将罐头刀刺向姜淳沣的胸口。
姜淳沣倏地诡异一笑,原先看似绵软无力的身躯猛地动作,一手捏着瓷片、一手抓着一支没套笔帽的钢笔,将笔尖和瓷片同时插进陈一诺的脖子。
鲜血渗出的一瞬,陈一诺稍稍偏头,双手用力,打掉姜淳沣手上的钢笔和瓷片。“我没想过你有胆子动手的。我们扯平了,你看,其实我们都错看了对方……”
陈一诺声音嘶哑,拿着罐头刀往姜淳沣的胸口上一扎,手腕转动,血肉被刀头搅地滋啦响,金属捅破肋骨的碎裂声,直至姜淳沣痛得浑身脱力滑到地上。
姜觅解绳子的手被卡扣划了下,听见一长一短的‘从——从——’口哨声,她顺势一看,衣服被鲜血染红的姜淳沣,睁着眼睛和嘴巴倒在地上。
那两声口哨,在姜家的密语中用在危险时刻,直白来说,就是快逃!
他在提醒自己?姜觅愣了下,就近找个容她遮挡的地方躲着。
从这个角度看,姜觅只能看见姜淳沣腹部以下的半截身体,他的双臂挨着大腿两侧,左手好像在缓缓移动,食指和其他手指稍稍分开,似在指着怒目西王母。
“死不瞑目。”陈一诺呵了一声,蹲到姜淳沣身边,伸手拍拍他的脸。
“我早就看见了,你的十四行诗里,好多个betrayal(背叛)啊!你这人,口口声声把浪漫主义,长存啊!诗篇挂在嘴边,总想着他人能自行忏悔,却不睁开眼看看现实,不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
“我就不同了,我陈一诺,要钱要名,还有义……”
姜淳沣彻底不动后,陈一诺又一次把脸凑到姜淳沣的耳边。
“傻子,我不止骗你一次,丽橙也是我杀的,这婊子变了心,她该死。现在好了,你们可以安心做一对鬼鸳鸯了。”
人心比鬼还可怕。姜觅唏嘘地在心底想。
不对,姜觅恍然想起,如果死在这里的是姜淳沣,那长明灯边的骷髅骨架是谁的?难道这里还有其他人?!
唰——
下面传来类似拖重物一样的声音,姜觅偏头一看。
陈一诺正抓着姜淳沣的双脚在地上拖。
人已经死了,但陈一诺这疯子仍沉浸在高昂的情绪之中,山间回荡着他高声的吟诵。
“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落,也不会损失你这皎洁的红芳……”
陈一诺的声音逐渐远去,拉长的尾音里,有一丝让人难以察觉到的苍凉……
姜觅在半空中挂得太久,头有点发晕,就近找了有峭壁的洞,解了绳索,往里面走。
这里也放着一口合上的棺材,她双手撑在棺材板上,用力一推。
棺材开到她能进去的大小后,她爬进里面躺好,木板翻转,再度进到地道里。
姜觅拿着手电筒四处照照,空无一物,只有地上有线条一样的压痕。
这里可能曾经摆放着箱子,只是现在值钱的东西都让陈一诺和猴子给搬空了……
这地道堪比迷宫,姜觅把剩下的半根能量棒吃了,沿着原路返回,往上爬到最初那个与西王母耳朵持平的位置。
她再度挂好绳索,随着绳子一荡,手不断往下的同时,脚尖在山壁上借力,重复几次后,姜觅终于来到那堆满木箱的洞口。
这处峭壁的洞,不同于其他的地方,光是目测看得到的地方,就堆着五个28寸行李箱那么大的木箱,再往前走,还堆着十几个登机箱大小的小木箱。
姜觅打开先前被猴子翻动过那个,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泛着光泽的缎面。
红色的底,绿色的暗花,拂开表面,下面倒是精心叠放,整整齐齐。
人的身体会比大脑更快地感知到危险。
姜觅因为后背发凉,猛地一回头,那只在望远镜里出现过的猴子正倒吊在山壁上,直勾勾地在看着她。
时常有人说,猿猴与人类的差别,是是否会使用工具。
姜觅觉得不尽然,因为灵长类的动物在五官上,和人是有本质上的区别,它们往往面红,眼窝深,鼻孔朝天,两腮凹陷,嘴唇凸起。
可眼前这猴子长着一张人脸,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它抓耳挠腮,眼睛一眯,看向她的模样,像极了助理那会在井口,盯着显示屏的样子……
猴子龇着牙发出嘶嘶嘶的声音,跳到姜觅面前,举起双手要猛扑姜觅。
姜觅赶紧气沉丹田,轻声念道:“心静如水,道法自然,勿强其性……”
她一念完,猴子的五官更狰狞,不管三七二十一,长臂一伸,就要抓她的脸。
兽语对野外的猴子也许有点用,但面对这种认过主人的猴子,显然起不到丁点作用。
眼见猴子就要挠到自己,姜觅不得不抽出藏在短靴里的军刀,往自己手臂上一割,边撕了衣服让它见血。
姜觅在继续念道:“非为奴,勿受惊,不伤其灵,同呼吸,共悟道。”
她划的伤口够深,刀尖还不小心划开了外衣,鲜血沿着外衣渗进里衣,整个肩膀到左胸上方都是血,吓得猴子终于不敢再动。
看来猴子怕血真是真的。
猴子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上下牙齿咬合在一起,像是很生气也很不甘心,不断传来那种牙齿用力刮擦的声音。
姜觅松了一口气,试图朝猴子靠近。
“我不夺你性命,也不束缚你。你带我去找搬出去的东西?”
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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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听到什么咒语一般,猛地睁大眼睛,嗷地大叫一声,又变得激动。
还好姜觅早有准备,知道要差使这种通了灵性的猴子做事有多难,她只好放弃,念道:“慈悲行。去。”
猴子顿了顿,机械地点了点头后,一溜烟往外跑,在西王母神像上爬的速度飞快,转眼就出了天顶的一线洞口。
折腾了这么久,又放了血,姜觅顿时虚脱地坐在地上。
姜觅望着猴子离开的方向,猜测是陈一诺让猴子过来取东西,意外见了她,所以打算把她灭口……
她所在的位置够高,不止望得到门上的绿瓦,还看得见那两盏长明灯。
昏黄的烛火依旧影影绰绰,似发生的一切都是恍然一梦。
可手腕上空空荡荡,左胸前碎掉的栒山璧,以及被割开的手臂传来的阵痛,不断提醒着姜觅,这是现实。
-
“小竹篮,手边提,采苦竹,收露珠,竹叶清香飘万里……三春忙,乐无边……”
孩童的歌声经沙沙的竹林,带着一种特殊的气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那气味层次分明,最开始像雨水洗过一遍的森林,混合着泥土地的湿润,紧接着像苔藓草地沐浴阳光,慢慢烘出的清香,最后的清冽的竹林味消散。
是五月十三的竹醉日,戴着斗笠的姜家小辈们排着队进山采竹叶,萃苦竹水!
姜觅猛地一睁眼,小孩们一张张灿烂的笑脸消失了。
洞顶上悬挂着的红绿双色布匹在随风飘荡,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个棕色的小瓶子,朝着自己的脸上靠近。
这只手与提着煤油灯的手重叠,姜觅警觉地用手臂的力量挥过去,吃痛的抽气声中夹杂着瓶子落地,玻璃碎掉的声音。
姜觅连滚带爬退了好几米,站起来把手按在后腰上,颇为防备地看向对方——吃痛地捂着手掌,蹲在地上面露疑惑的承归。
“我没有要攻击你的意思……你终于醒了,你昏迷的这几个小时里我想了无数办法,你都不醒……直到我征求了你的同意,在你衣服口袋里找出了这个!”
承归无辜地说着,指着地上那个破裂的小瓶子。
姜觅盯着承归,目光从承归身上完好无损的裤子,再到那件硬壳冲锋衣,最后移到他脸上。
他的眼眶没有凹陷,也没有穿孔流脓,五官帅气如旧,一切都正常极了。
她游移不定地看向地上的碎瓶子,液体淌得到处都是,闻到了苦竹水的气味。
这东西真的能唤醒人?姜家虽然行着传统事,但并不知道其中缘由与实际效果。
姜觅恢复镇定后问:“我既然是昏迷的,怎么同意你不请自拿?”
承归的耳朵顿时变红。
“我问你身上有没有带能帮助你醒来的东西,你的手指动了一下,我又问我可不可以帮你拿出来,好让你快点醒来,你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那你怎么知道我手指头动是表示同意。”姜觅挑眉。
“因为除了那几下外,你推都推不动,看上去毫无知觉。”承归回答。
他说得姜觅语塞,但眼下这不是最重要的。
姜觅察觉到耳边的风声,相比进来时正在减弱,西王母头顶上的那一线的光逐渐昏暗。四周安静得有些诡异。
而她自己,胸口没有血迹,口袋里没有残片,腕上的栒山璧完好如初。
她安心稍许的同时,又想起时间变化的问题,难道先前一切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