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糖的锈痕》 第1章 委屈的底色 榴莲馥郁到近乎霸道的气息,即使隔着一层厚厚的超市塑料袋,依然顽强地钻进许微光的鼻腔。她皱了皱眉,胃里一阵熟悉的翻搅。这种曾经被她视若珍宝、用来款待“朋友”的水果,如今只让她联想到背叛和愚蠢。她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把它塞进冰箱,隔绝这令人窒息的甜腻。 走过小区儿童游乐区,一阵尖锐的哭嚎毫无预兆地刺破空气。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坑里蹬腿,旁边站着个手足无措、满脸泪痕的小女孩,看样子是他的姐姐。一个中年女人——显然是他们的奶奶或外婆——正急匆匆地跑过去,嘴里连珠炮似的数落着:“哎哟我的小祖宗!怎么摔了?姐姐怎么看的你?你是姐姐呀,要让着弟弟、护着弟弟知道吗?快别哭了宝贝,奶奶抱抱……” “你是姐姐呀……” “要让着弟弟/妹妹……” “他们还小,不懂事……” 这些句子,像生了锈的钝刀,毫无预兆地刮过许微光的心口,留下一道道看不见却隐隐作痛的陈年旧痕。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塑料袋,指尖用力到发白。冰箱里的榴莲可以冷藏,可有些东西,早已在心底生根发芽,无法轻易拔除。 时间无声地倒流,褪色的画面在眼前清晰起来—— 记忆里的那个夏天,阳光毒辣得能把水泥地面烤出青烟。蝉鸣是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单调而执着。小小的许微光,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碎花小裙子,赤着脚站在自家堂屋通向厨房的门槛上,小手紧紧扒着冰凉的门框。厨房里,妈妈正背对着她,在案板前忙碌。 “咔嚓——!” 一声清脆利落的裂响,带着某种令人期待的宣告意味,压过了窗外的蝉鸣。 小微光的眼睛瞬间亮了。她认得这个声音!她立刻踮起脚尖,努力把小脑袋探进去,鼻翼翕动着,捕捉着空气中那瞬间弥漫开来的、独属于盛夏的甘甜气息。 案板上,一个浑圆翠绿、足有脸盆那么大的西瓜,被妈妈手中的菜刀干净利落地一分为二。鲜红欲滴的瓜瓤饱满得几乎要胀裂开来,饱满的黑色籽粒像散落的黑宝石镶嵌其中,清亮透明的汁水顺着光滑的切面汩汩流淌下来,迅速在案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那清甜、凉爽、带着泥土和阳光味道的香气,霸道地占据了整个狭小的厨房,甚至盖过了炉灶上炖煮的饭菜味,是酷暑里最诱人的救赎。 “妈妈!西瓜!”小微光的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雀跃和渴望,像一只等待投喂的小鸟。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感觉喉咙干得发紧,小手已经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目标明确——那块最大、最厚实、瓜瓤红得最透亮、看起来就最多汁的三角尖。 妈妈利落地挥刀,精准地切下了她目光锁定的那一大块。三角形的切面完美无瑕,红得晶莹剔透,在午后的光线里仿佛泛着诱人的光泽。小微光的心跳都加快了,小脸上绽放出期待的笑容。 然而,妈妈握着那块完美西瓜的手,在空中划过一个流畅的弧线,带着诱人的红,却稳稳地、越过了她伸出的、微微颤抖的小手。 “小光乖,这块给表弟。”妈妈的声音依旧是温柔的,带着忙碌中的一丝安抚,却如同不可违抗的指令,清晰地落进小微光的耳朵里。那块凝聚了她所有渴望的、最大最甜的西瓜尖,被不容分说地塞进了旁边一个虎头虎脑、比她小两岁的表弟手里。表弟立刻“嗷呜”一大口啃下去,鲜红的汁水顺着他圆鼓鼓的脸颊流下来,滴到他的小汗衫上,他毫不在意,一边啃一边得意地瞟了小微光一眼,含糊地嘟囔着“好甜”。 小微光伸出的手,僵硬地、尴尬地悬停在半空中,指尖微微蜷缩着。她眼里的光,像被风吹熄的蜡烛,“噗”地一下,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一点微弱的余烬。那期待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显得有些滑稽和茫然。 妈妈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再次挥刀,切下了第二块。这块比给表弟的小了一圈,瓜瓤的红也似乎淡了一点点,但依然是诱人的。这次,妈妈把它递给了旁边一个梳着歪歪扭扭羊角辫、正扶着桌腿咿咿呀呀、才学会走路不久的小表妹。“这块给妹妹,她最小,要照顾好妹妹。”妈妈说着,顺手用围裙擦了擦小表妹嘴角的口水。 小微光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块西瓜,看着它落入小表妹笨拙的小手中。小表妹好奇地舔了舔,然后咯咯地笑起来。 案板上,只剩下靠近瓜皮边缘的、形状不那么规整的几块了。妈妈终于切下第三块,递给了还僵在原地的许微光。这块瓜,三角形的尖端已经没有了,瓜瓤的颜色明显淡了许多,靠近瓜皮的部分泛着大片不健康的白色,甚至能看到青绿色的瓜皮纹路隐隐透出来。它看起来干瘪、寡淡,远不如前两块那么饱满多汁。 她默默地、几乎是机械地接过这块西瓜。指尖触碰到瓜皮,冰凉的感觉让她微微一颤。她低下头,小小的牙齿咬在淡粉色的、夹杂着白色的瓜肉上。果然,想象中的清甜爽脆被一种绵软、微酸、带着明显生涩感的味道取代。汁水很少,嚼在嘴里如同木屑。那一点点的甜味,淡得几乎尝不出来,反而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压了下去。她慢慢地咀嚼着,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委屈。 “小光真懂事,是姐姐了,就是要让着弟弟妹妹。”爸爸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报纸,看到这一幕,赞许地摸了摸小微光的头顶。他的语气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仿佛在表扬她完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任务。可那只宽厚手掌的温度,落在微光的头上,却像一道无形的、冰冷的枷锁,“咔哒”一声,轻轻扣住了她心底刚刚萌芽、想要为自己争取一点什么的、微弱又羞怯的勇气。 这样的场景,在许微光的童年里循环往复,如同设定好的程序。新买的玩具,表弟看上了,要先给他玩,玩坏了也没关系,“你是姐姐,别跟弟弟计较”。难得一次去公园,表妹走累了要抱,即使小微光也脚酸得厉害,爸爸也会把她放下,抱起更小的表妹,“姐姐是大孩子了,要坚强”。好吃的点心,永远紧着小的先挑,她分到的总是次一等或最后一份。 每一次的“让”,每一次的“照顾”,都伴随着一句句“你是姐姐呀”。起初是懵懂地接受,后来是隐约的委屈,再后来,委屈沉淀成了心底一层难以言说的灰。她渐渐学会不再主动伸手,学会把渴望藏进眼底深处。她变得安静,努力在学业上做到最好,因为那是唯一能获得父母不加掩饰的赞赏和“优先关注”的领域。但内心深处,一种模糊却顽固的认知悄然成形:**我不值得被优先选择。我的感受,是可以被牺牲的。爱,是需要用“懂事”和“退让”去交换的,而且,交换来的,也往往不是最甜的那一块。** 这层委屈的底色,成了她人生的初稿。它不声张,不激烈,却像一层薄薄的、无处不在的尘埃,覆盖在她对自我的认知上,让“许微光”这个名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带着一种怯生生的、自我怀疑的灰调。她习惯了在角落里,习惯了等待被分配,习惯了在得到一份并非完全属于她的“好”时,还要努力挤出“懂事”的微笑。 直到那个奥数班的下午,一个叫林檬野的男孩,用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闯进她的视野,在她灰暗的底色上,猝不及防地投下了一束光,也种下了一颗名为柠檬糖的种子——初尝是酸涩尖锐的心跳,后来是裹着糖衣的甜蜜,最终,却成了嵌入心壁、难以剥离的锈痕。 而此刻,超市归来的许微光,站在电梯里,手里拎着那个散发着复杂气息的榴莲,童年的西瓜味似乎还在舌尖残留着淡淡的寡淡。电梯镜面映出她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疏离的眉眼。那层委屈的底色,从未真正褪去,它只是被岁月覆盖,被后来的故事层层涂抹,等待着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被更尖锐的痛楚和更沉重的锈蚀,再次狠狠揭开。 第2章 奥数班的心跳 童年的底色是无声的灰,而那个周日的奥数班下午,却像有人莽撞地打翻了一整罐柠檬黄的颜料,猝不及防地泼洒进许微光的世界,留下一种尖锐、清新、带着微刺感的印记,让她第一次尝到了心跳失序的陌生滋味。 奥数班设在少年宫一间朝西的教室里。盛夏的午后,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斜长的、晃眼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汗味和窗外梧桐树叶被晒焦的干燥气息。头顶的老式吊扇卖力地旋转着,发出嗡嗡的、催眠般的噪音,却驱不散教室里沉闷的燥热。 许微光坐在靠窗的第三排,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过分规矩的小树。她正专注地抄写着黑板上老师留下的复杂公式,娟秀的字迹在米黄色的演算纸上铺开。数学是她的堡垒,是她在那个“委屈底色”的世界里,唯一能凭借自身努力获得确定感、甚至优越感的领域。在这里,没有表弟表妹需要“让”,只有清晰的逻辑和唯一的答案。 “喂,许微光。” 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点讨好的声音从她斜后方传来。 许微光笔尖一顿,没有立刻回头。是隔壁班的张鹏,一个出了名爱偷懒的男生。 “帮帮忙,” 张鹏的声音又凑近了些,带着热气,“上节课的作业,借我‘参考参考’呗?我忘带了,老李头待会儿要查,求你了!” 许微光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不喜欢这样。老师强调过要独立思考。而且,借作业给他抄,万一被发现……她捏紧了笔杆,指尖微微发凉。拒绝吗?会不会显得自己太不近人情?她脑海里闪过父母常说的“要和同学搞好关系”。 就在她犹豫挣扎的几秒钟里,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汗的手,已经从她胳膊肘旁边伸了过来,目标明确地按在了她摊开的、写着上节课答案的作业本上。 “谢了!” 张鹏的声音带着得逞的窃喜。 许微光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她飞快地用手臂压住了自己的作业本,想把它藏起来。动作幅度不大,但在安静的、只有粉笔吱呀和风扇嗡嗡的教室里,却显得有些突兀。 “干什么呢?” 一个清亮、带着几分懒散却又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瞬间打破了教室后方的低气压。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风扇的噪音,带着一种天然的不容置疑。 许微光的身体瞬间僵住。她认得这个声音——林檬野。他是这个奥数班老师指定的“纪律委员”,一个让老师头疼又无奈的存在。他数学天赋极高,解题思路天马行空,却极其散漫,经常迟到早退,作业也写得龙飞凤舞。让他管纪律?更像是老师对他的一种“招安”,或者说,是给他无处安放的精力找个发泄口。 她没敢回头,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脖子根迅速蔓延到耳尖。完了,被抓到了。借作业抄,还被管纪律的抓现行……她几乎能想象到林檬野那带着点痞气的、看好戏的眼神。 细碎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住。许微光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她紧绷的脊背上,带着审视。她死死低着头,盯着作业本上那个被自己压得有点变形的公式,心跳得又快又重,像揣了一只不听话的兔子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羞愧、紧张、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懊恼,让她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风扇的嗡嗡声被无限放大,敲打着她的耳膜。 一秒,两秒…… 预想中的质问或报告老师并没有到来。 头顶上方,那个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轻松,甚至……有点玩味? “喂,张鹏,” 林檬野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目标直指她斜后方,“要抄作业啊?” 张鹏的声音明显慌了:“没……没有!檬野哥,我……” “要借,” 林檬野打断了张鹏的辩解,声音带着点笑意,清晰地砸进许微光的耳朵里,“也先借我看看。” 许微光猛地抬起头,几乎是愕然地看向声音来源。 少年就站在她课桌的侧前方,逆着下午西斜的阳光。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轮廓,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深蓝色运动短裤,露出的手臂和小腿线条流畅,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韧劲。他个子已经很高,微低着头,额前略长的碎发在阳光下泛着柔软的栗色光泽,遮住了一部分眉眼,却遮不住那双眼睛里跳动的、带着戏谑和某种奇异光芒的神采。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不像嘲笑,更像是一种……发现了什么有趣事情的兴味盎然。 他根本没看张鹏,那双带着笑意的、亮得惊人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许微光。 那目光像一道带着柠檬酸味的电流,毫无预兆地击中了许微光。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紧张、羞愧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目光和话语搅得粉碎。她甚至忘记了呼吸,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又强烈的感觉从心脏深处炸开,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那不是单纯的惊吓,也不是被解围的轻松,而是一种滚烫的、带着细微刺痛感的悸动,让她整个人都麻了一下。 原来心跳太响,自己真的能听见。 林檬野的目光在她惊愕的脸上停留了一秒,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点。他自然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敲了敲她压在作业本上的手臂,动作随意得像在敲自家的门板。 “同学,借一下?” 他挑了挑眉,语气理所当然。 许微光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压着作业本的手。动作快得有些狼狈。 林檬野毫不在意,顺手就拿起了她的作业本,随意地翻看着。他站姿很放松,一条腿微曲,重心靠后,阳光给他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与这沉闷教室格格不入的、自由不羁的气息。 “啧,字儿挺工整。” 他随口点评了一句,也不知是真心还是调侃。然后,就在许微光还没从那种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时,他拿着她的作业本,转身,几步就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那个老师眼皮子底下、他却能泰然处之的位置。 他坐下,把许微光的作业本随手摊在桌上,自己则懒洋洋地趴了下去,似乎真的只是“借来看看”。 张鹏在后面彻底傻了眼,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微光僵硬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胸腔里那只兔子还在疯狂地蹦跳,撞击着她的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声响。脸上滚烫的热度久久不散。她偷偷地、极快地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最后一排。 少年趴在桌上,侧脸对着窗外,阳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唇线上。他似乎真的在看她的作业,又似乎只是在发呆。那份随性和漫不经心,让许微光的心跳更加失控。 她赶紧收回视线,强迫自己看向黑板。但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符号,此刻在她眼前全都模糊成了一片跳跃的光斑。唯一清晰的,是刚才那双带着笑意的、亮得惊人的眼睛,和他那句懒洋洋却带着奇异魔力的“要借也先借我”。 一种前所未有的、酸酸甜甜又带着微刺感的慌乱,像一颗刚剥开的青柠檬,猝不及防地塞进了她嘴里,让她手足无措,却又忍不住悄悄回味那奇异的心悸。 这陌生的、剧烈的心跳,到底是什么?懵懂的许微光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个叫林檬野的、像一阵风般闯入她视野的少年,用一种她从未经历过的方式,在她灰暗的底色上,狠狠划下了一道鲜明、跳脱、带着柠檬般气息的痕迹。 而这道痕迹,名为初遇,也名为一种她自己尚未察觉的、名为喜欢的悄然萌动。它像一颗种子,带着尖锐的壳,被无意间种下,等待着在未来的岁月里,生根发芽,开出甜蜜又苦涩的花,最终结出名为锈痕的果。 第3章 冤家路窄的开学季 暑假像指缝里的流沙,带着奥数班那场柠檬味心跳的余温,悄无声息地溜走了。九月一日,市一中初一(3)班的教室里,弥漫着新学期的喧嚣与荷尔蒙初生的躁动。 空气里混杂着崭新的书本油墨味、廉价塑料文具盒的气味,还有少年少女们身上洗发水和汗水的混合气息。课桌椅被拖动的吱嘎声、兴奋的交谈声、寻找熟人的呼唤声,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浪,冲击着许微光的耳膜。她坐在靠窗第四排的位置,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课桌面。新环境带来的陌生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像一只误入热闹森林的幼鹿。 目光下意识地在教室里搜寻。几个小学同班的面孔让她稍稍安心,但心底深处,似乎又在期待着什么。那个在奥数班逆光而立、带着玩味笑容的身影,会再次出现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迅速压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慌乱。 “安静!都找位置坐好!” 班主任李老师,一个身材微胖、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拍着讲台,试图压下鼎沸的人声。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教室里稍稍安静了一些,但窃窃私语依然如潮水般在座位间流淌。许微光挺直了背,目光落在讲台上方崭新的国旗挂图上,努力集中精神。 “新学期新气象!首先,我们要选出为班级服务的班委成员!”李老师扫视全班,目光在几个看起来比较沉稳的学生脸上停留片刻,“有谁愿意毛遂自荐?或者推荐他人?竞选职位有班长、学习委员、纪律委员……” 教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跃跃欲试的兴奋和羞涩的退缩在空气中交织。许微光的心跳微微加速。班委?她小学时一直是学习委员,那是她熟悉的领域,是她能凭借努力获得认可的方式。也许,这是个融入新集体、获得存在感的机会?那个“委屈的底色”又在无声地提醒她:你需要做得更好,才值得被看见。 她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手。不高,但很坚定。 “好!这位女同学!”李老师赞许地点点头,指向许微光,“你先上来,说说你想竞选什么职务,为什么,以及你能为班级做什么。大家掌声鼓励!”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许微光站起身,能感觉到几十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脸颊开始微微发烫。她低着头,快步走上讲台。站在讲台中央,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一片,那种熟悉的紧张感又攥住了她的喉咙。她捏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试图用那点微痛让自己镇定下来。 “大家好,我…我叫许微光。”她的声音起初有些发颤,带着明显的紧张,“我…我想竞选学习委员。” 她顿了顿,努力回忆着昨晚打好的腹稿:“我在小学…一直担任学习委员,有一定的经验。我…我学习成绩还不错,尤其数学比较好。如果我当选,我会…会尽力帮助大家解决学习上的困难,做好老师的小助手,收好作业,组织学习小组…”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内容有些干巴巴的,但那份努力想表达好的认真劲儿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就在她稍微找回一点节奏,准备继续说下去的时候—— “我…我叫许微光。” 一个刻意模仿、带着明显夸张和戏谑的男声,突兀地在教室前方响起,清晰地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那声音…! 许微光像被按了暂停键,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她猛地抬头,循着声音来源看去—— 就在讲台下方,紧挨着老师讲桌的右侧,一个单独摆放的课桌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正歪着头看着她。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落在他栗色的发梢和线条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少年特有的利落轮廓。是林檬野! 他似乎比奥数班时又拔高了一些,穿着宽大的黑色T恤,嘴角挂着一抹毫不掩饰的、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他的眼睛亮亮的,带着熟悉的、玩世不恭的兴味,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具。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坐在讲台旁边?! 许微光的大脑一片混乱,奥数班那场剧烈的心跳和此刻被当众戏弄的羞窘混杂在一起,让她瞬间方寸大乱。 “我…我想竞选学习委员。” 林檬野又故意捏着嗓子,学着她刚才紧张发颤的语调,惟妙惟肖地重复了一遍,甚至还加上了她刚才下意识绞紧手指的小动作。 “噗嗤……” 教室里不知是谁没忍住,先笑出了声。紧接着,像是点燃了引线,低低的、压抑的哄笑声从各个角落响了起来,汇成一片让她无处可逃的声浪。 许微光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像煮熟的虾子。耳朵里嗡嗡作响,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展示的小丑,所有的紧张、认真、想要证明自己的努力,在这个恶劣的模仿秀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一击。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冒犯的愤怒席卷了她,让她浑身僵硬,手脚冰凉。 她死死咬住下唇,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发热、发酸。她努力睁大眼睛,不让那层水汽凝结成泪珠滚落下来。视线模糊中,她看到讲台上的李老师皱起了眉头,严厉地瞪向林檬野的方向,喝道:“林檬野!坐好!不许干扰同学发言!” 然而,伤害已经造成。 许微光再也无法站在讲台上,面对那些带着笑意或同情或纯粹看热闹的目光。她猛地低下头,几乎是踉跄着,逃也似的冲下了讲台,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座位,重重地坐下,把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了臂弯里。她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藏进一个没有林檬野、没有哄笑的地洞里。 后面竞选的同学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耳边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被模仿的、带着颤音的“我叫许微光”和“我想竞选学习委员”。那声音像魔咒,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每一次都带来更深的羞耻和难堪。 竞选结果毫无悬念。当李老师宣布学习委员由一个口齿伶俐、落落大方的女生担任时,许微光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些。意料之中的失落混杂着强烈的委屈,让她鼻子发酸。 竞选结束,开始排座位。李老师显然对林檬野印象深刻,第一个就点到他:“林檬野,你,就坐这儿别动了!讲台旁边,好好给我收收心!” 林檬野无所谓地耸耸肩,仿佛那个特殊位置不是惩罚而是荣耀。他甚至还挑衅似的朝许微光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那抹可恶的笑意还没完全散去。 许微光则被安排在了靠窗第四排,一个相对安静的位置。她努力忽略掉讲台旁边那个存在感极强的身影,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新发的书本上。然而,眼角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那个方向。 他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笔,手指灵活,动作带着一种随性的韵律。阳光勾勒着他低垂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侧脸线条干净利落。那份漫不经心的姿态,和刚才在讲台上捣乱时的恶劣,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许微光的心绪复杂得像一团乱麻。奥数班那场猝不及防的心悸余温犹在,此刻却被铺天盖地的羞愤和委屈狠狠覆盖。这个叫林檬野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他总是这样,像一阵无法预测的旋风,蛮横地闯入她的世界,带来混乱,留下痕迹? 冤家路窄。这四个字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许微光的脑海里。 这个开学季,在她灰暗底色上投下过柠檬味光晕的少年,以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乎恶劣的方式,再次强势地宣告了他的存在。而他坐在讲台旁边那个显眼的位置,就像一枚随时可能引爆的、带着危险吸引力的柠檬炸弹,提醒着许微光:她平静(或者说压抑)的初中生活,恐怕再也无法平静了。 一场名为“欢喜冤家”的序幕,就在这充满了哄笑、羞窘和复杂心绪的开学日,正式拉开了。只是此刻的许微光还不知道,这序幕的背后,是更多猝不及防的靠近、心照不宣的默契,以及最终刻骨铭心的锈痕。 第4章 痒的秘密与靠近 讲台旁的“柠檬炸弹”并没有因为开学日的下马威而消停,反而成了许微光初一生活里一道挥之不去的、带着刺目光晕的背景板。 林檬野似乎把“招惹许微光”当成了枯燥课堂的解闷良方。他的方式简单、直接,甚至有些孩子气的恶劣。一支用过的、沾着墨水的笔头悄悄滚到她崭新的练习册上;在她认真记笔记时,用笔杆轻轻戳一下她的手背;或者,在她回答完问题坐下时,突然踢一下她的椅子腿……这些小动作像细密的针,不致命,却总能成功地将许微光从专注的状态里拽出来,让她瞬间气结,却又碍于在课堂上,只能悄悄狠狠瞪他一眼。 林檬野对她的怒目而视总是报以更加灿烂的、带着毫不掩饰恶趣味的笑容。那笑容在阳光下晃眼,像一颗剥了皮的、汁水四溅的柠檬,酸得许微光牙根痒痒,却又莫名地……无法彻底忽视。 这种微妙的、带着火药味的“互动”,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日常。许微光从最初的羞愤交加,渐渐生出一种奇异的“抗体”。她开始学会在被他干扰时,迅速调整呼吸,压下翻腾的怒意,用更冰冷的眼神回敬,或者干脆当他透明。她筑起一道无形的墙,试图隔绝那颗“柠檬炸弹”的冲击波。 然而,所有的防御,都在一个寻常的课间,被一个意外彻底瓦解。 那是一个喧闹的课间十分钟。教室像煮沸的水,男生追逐打闹的喊叫、女生叽叽喳喳的聊天、桌椅碰撞的声响交织在一起。许微光正侧身和后排一个女生讨论上节数学课的难题,背对着过道。 突然,一股力道从她腰侧传来。 不是笔杆的轻戳,也不是椅子的震动,而是一根带着温度的手指,带着点探寻的、甚至可以说是无意识的力道,直接戳在了她薄薄校服覆盖的腰窝上。 “啊——!” 一声短促、尖锐到变调的惊叫,毫无预兆地从许微光喉咙里冲出,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猛地弹跳起来,身体剧烈地扭动,手忙脚乱地捂住被戳中的地方,脸上瞬间爆红,连耳朵尖都染上了艳丽的绯色。 太痒了!痒得钻心!痒得她头皮发麻,浑身汗毛倒竖!那是她全身最敏感、最碰不得的地方之一!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一半,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惊讶和探寻。 许微光又羞又恼,猛地回头,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 然后,她对上了一双同样写满惊愕的眼睛。 林檬野就站在她身后,显然也是被自己手指触碰带来的、如此剧烈的反应给震住了。他那只“罪魁祸首”的手还僵在半空,食指微微曲着,脸上惯有的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般的巨大惊讶和……兴味。 “你……”许微光又气又急,话都说不利索,捂着腰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一半是残留的痒意,一半是极度的羞窘,“你干什么!” 林檬野眨了眨眼,脸上的惊愕迅速被一种极其明亮的、近乎兴奋的光彩取代。他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目光灼灼地盯着许微光捂着腰的手和她红得像要滴血的脸颊。 “哇哦……”他拖长了调子,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奇和……发现了宝藏般的愉悦,“原来你这么怕痒啊?这里?”他那只悬在半空的手,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朝着她腰侧的方向又虚虚地伸了伸。 “别碰我!”许微光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课桌,发出“哐当”一声响。她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警报,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戒备和羞愤。 林檬野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非但没有被吓退,嘴角反而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带着点坏、又充满了孩子气探索欲的笑容。那笑容比阳光还要晃眼,却让许微光心里警铃大作。 “怕痒?腰?”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她确认,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找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秘密。 许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个秘密,这个连她父母都不知道的、让她觉得有点羞耻的弱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是被这个最恶劣的家伙发现的! 从那天起,许微光的世界多了一个名叫“林檬野牌痒痒挠”的灾难。他像是找到了一个永不厌倦的游戏。只要有机会,在课间、在自习课老师转身的空隙、甚至在她排队交作业的时候,那根带着温度、带着恶作剧笑意的手指,就会像幽灵一样,精准地、闪电般地戳向她腰侧最敏感的软肉。 “啊!”每一次,许微光都会像被通了电一样,瞬间弹跳起来,伴随着无法抑制的惊叫和满脸通红的羞窘。无论她如何防备、如何警告、甚至气急败坏地低声骂他“林檬野你有病吧!”,都无济于事。他乐此不疲,看着她炸毛跳脚的样子,笑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幼稚园小孩。 那种感觉太复杂了。是纯粹的痒,是当众出糗的羞愤,是对他恶劣行径的怒火,但在这层层叠叠的负面情绪之下,似乎又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异样。当他带着坏笑靠近,手指即将落下时,她心跳会不受控制地加快;当他成功得逞,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开怀大笑时,那笑声里纯粹的、不带恶意的开心,偶尔会让她心底某个角落微微一颤,随即又被更强烈的羞愤淹没。 就在这种“痒”的攻防战成为日常,许微光觉得自己快要被折磨疯掉的时候,学校的秋季运动会到了。 许微光对体育的热情约等于零。迫于女生组没人报名体委无法交代的为难表情,她报了个最轻松的项目——女子跳高,纯粹是凑数。她万万没想到,命运给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体委拿着报名表,一脸歉意地找到她:“微光,那个……实在对不住!女生1500米没人报,名单交上去空着不行,我看你耐力好像……还行?就……就帮你填上了!”体委是个憨厚的男生,说完就一溜烟跑了,留下许微光在原地石化。 1500米?!绕着400米跑道跑将近四圈?!对她这种跑个800米都像要断气的人来说,简直是酷刑!她眼前一黑,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跑道上累成狗、最后一名丢脸到家的悲惨景象。 运动会当天,秋高气爽,阳光正好,却照不暖许微光拔凉拔凉的心。广播里激昂的进行曲在她听来像是催命的号角。女子1500米和男子3000米被安排在同一时间进行。许微光站在起跑线上,穿着不合身的运动服,看着身边其他女生跃跃欲试的样子,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狼群的待宰羔羊。 发令枪响!身边的同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许微光也努力迈开步子,但她的节奏很快就被打乱。沉重的呼吸,越来越酸软的腿,喉咙里弥漫开的血腥味……才跑完第一圈,她就已经落在了最后几名,感觉肺都要炸开了。周围同学们的加油声变得遥远而模糊。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风,轻松地超过了她。 是林檬野。他跑的是男子3000米,此刻正处在队伍打头的位置。他穿着红色的运动背心和短裤,奔跑的姿势矫健有力,像一头年轻的猎豹。阳光洒在他汗湿的额发和流畅的肩背线条上,跳跃着金色的光点。 他超过许微光时,侧头看了她一眼。许微光正痛苦地大口喘气,脸憋得通红,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林檬野的脚步慢了下来,几乎是瞬间就调整到了和她几乎平行的速度,丝毫不在意一个又一个越过他的身影。 “喂,”他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点戏谑,“乌龟爬都比你快啊,许微光?” 要是平时,许微光肯定要反唇相讥。但现在,她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滚…开…” 林檬野非但没滚开,反而又靠近了一点,和她并排跑着。“就你这速度,跑完太阳都下山了。”他嘴上嫌弃着,脚步却稳稳地配合着她慢得可怜的节奏,“抬头!看前面!呼吸!跟着我节奏,吸气——呼气——”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挥感,奇异地穿透了许微光混沌的意识。她下意识地跟着他喊出的节奏调整呼吸,混乱的气息似乎顺畅了一点点,沉重的脚步也仿佛找回了一点支点。他高大的身影就在她旁边,像一道移动的、带着热气的屏障,莫名地给了她一点支撑下去的力量。 他就这样陪着她,跑了大半圈。 跑道边上,同班的同学看到这一幕,发出了善意的哄笑和起哄声:“呦呦呦!檬野哥陪跑呢!”“微光加油啊!有檬野哥罩着!” 许微光的脸更红了,不知道是累的还是臊的。她想让他别跟着自己,太丢人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好像有点贪恋旁边这份支撑。 “行了,”跑到一个弯道处,林檬野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随意却带着点鼓励的力道,“后面自己慢慢磨吧,小乌龟。别停啊!”说完,他猛地加速,像一道红色的闪电,瞬间冲了出去,很快就汇入了前面奔跑的人群,只留下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 许微光看着他消失在跑道前方的身影,心里空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沉重的疲惫淹没。她咬着牙,按照他刚才教的节奏,一步一步,像蜗牛一样,艰难地挪动着。汗水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终于看到了终点线模糊的影子。终点处围了不少人,欢呼声、加油声此起彼伏。男子3000米似乎已经结束了,有人在高声喊着冠军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激动。 许微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过终点线,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像是下一秒就要跳出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喉咙里全是血腥味,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弓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剧烈地喘息。 名次?她根本不在乎了。能活着跑完,已经是奇迹。 就在这时,一瓶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突然递到了她低垂的眼前。瓶壁冰凉,凝结的水珠顺着光滑的塑料瓶身滚落下来。 许微光愕然地、艰难地抬起头。 逆着终点线方向有些刺眼的阳光,林檬野就站在她面前。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完全打湿,一缕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脸上还带着剧烈运动后的红晕,呼吸也有些急促,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星辰。他手里拿着那瓶水,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腰间,红色的背心湿透了大半,紧贴着精悍的胸膛线条。 “喏,慢点喝。”他的声音因为喘息而微微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与平时戏谑的腔调截然不同。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金色的光晕。 许微光愣愣地看着他,一时忘了接。他不是早就跑完了吗?他不是……冠军吗?刚才的欢呼声似乎提到了他的名字。冠军不是应该被簇拥着、接受祝贺吗?怎么会在这里? 林檬野见她没反应,干脆把水塞进她手里,冰凉的触感让她一个激灵。 “看什么?没见过帅哥?”他又恢复了那副欠揍的语气,但眼神里却没什么戏谑,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啧,脸白得像纸。找个地方坐会儿缓缓。” 他说着,很自然地伸手虚扶了一下她的胳膊肘,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支撑感,引导着她往旁边人少、有树荫的看台台阶走去。 许微光像个提线木偶,任由他半扶半引地带到台阶边坐下。她小口小口地喝着冰凉的水,清凉的液体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她偷偷抬眼看向站在她旁边的林檬野。 他正看着远处还在进行的其他项目,侧脸线条在树荫下显得柔和了一些。汗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红色的背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刚才在跑道上,他陪跑时的指挥;冲过终点后,他第一时间递来的水;还有此刻,他沉默地站在旁边,没有离开,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去簇拥冠军……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在许微光疲惫不堪、混乱一片的脑海里冲撞着。 那根戳她痒痒肉的、恶劣的手指,和这只递来矿泉水的、带着汗水和温度的手,竟然属于同一个人。 酸涩的柠檬,裹着粗糙的糖衣,在这一刻,以最猝不及防的方式,塞进了许微光的心口。她分不清那复杂滋味里,是恼恨更多,还是……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隐秘的甜。 痒的秘密,最终导向的,竟是一场狼狈奔跑后,无声的靠近。许微光靠着冰凉的台阶,感受着剧烈心跳在胸腔里慢慢平复,目光落在林檬野被汗水浸透的红色背影上,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叫林檬野的家伙,似乎比她想象中,要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