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成老公的金丝雀》 第1章 第 1 章 被仔细打理到反光的相片玻璃隐约引出他的面庞—— 嘴角微微向下,那是疼痛带来的无意识反应。贺栖鸥下意识收起嘴角,面色如常,但难掩虚弱。 发色因为营养不良显得枯槁发黄,眉梢带着几分病气,睫毛微微扇动,像是千斤重般,鼻梁因为消瘦倒是显得挺拔,如果不是因为唇部干裂起皮,完全可以称得上秀气好看。 和手中黑白照片里安静微笑的年轻男孩只有形似,却无神似。 是他,又不是他。 贺栖鸥将照片摆回原处,象征性作了几个揖。贡品带着新鲜的水珠,他拿了个梨子,随口默念着百无禁忌,丝毫没有顾忌的意思。 赤着脚踩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多了些脚踏实地的真切。去卫生间掬起一捧水随意抹了把脸,已经入夏的水温比指尖更温暖些,打湿了头发和领口,给镜子里的人平添了几分虚弱。 卧室传来机械女声的报时—— “现在是北京时间2024年7月13日,中午11点整。”调至最大的手机音量穿透廉价的扬声器,带着丝丝电流声强势钻入耳膜,直击灵魂。 贺栖鸥听得心烦,一个小时前,他刚被这老掉牙的声音吵醒,在陌生的房间醒来—— 昏沉地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梦里残存的冰凉还保留着余韵。空调温度开的不低,却挡不住人四肢的冰凉,像是刚从冰天雪地里被捞上来,寒意浸透骨髓。 烈阳透过窗帘照进来有些晃眼,给整间风格冷淡的卧室增添了些似有若无的温度。 不知道躺了多久,每一寸骨骼和肌肉都好像被打碎又重组,离开了原有的位置。每一下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的叫嚣,让卧床的男人不断短促而艰难的喘息,汗湿了身下的床单。 感受到身后难以言喻的部位充斥着胀痛,瞳孔闪过一瞬疑惑,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一般,抄起手边装饰用的花瓶,怒火中烧。 每走一步,身后不可名状的疼痛都在提醒他昨晚在这间屋子里发生的激烈。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他当然知道这表示什么,燃起的怒火几乎要盖过身体的不适。 五感都有些陌生,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却仍是力不从心。 整间屋子装修干净的像样板房,只有中央空调制冷的微弱风声。他的房间门正对着大门,旁边便是玄关。 贺栖鸥被柜子上的一束红玫瑰吸引了视线,上面带着露水,像是当天新鲜的花,呈现出浓郁热烈的颜色,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俯下身体嗅闻,这才注意到旁边摆着的黑白照片—— 是个尚且年轻的男孩,左右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脸庞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嘴唇饱满圆润,只一点点女相便能联想到母亲的相貌一定是如出一辙的气质。 眼神带着笑意,嘴角微微上扬,但是认识他的人一定知道,那是种带着狡黠的笑意,像是得逞的小狐狸。 这不是他贺栖鸥又是谁!? ** 贺栖鸥掐灭手机铃声,用指纹识别打开手机,捣鼓了两下才将这老古董调整至静音。 手机壳背面夹着校园卡——何秋晨,中淮大学数学学院大三的学生,入学时候的证件照倒是比现在丰盈些,甚至在千篇一律的证件照中还能看出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和现在只能在镜子中认识的人几乎大相径庭,让人有些不敢认。只有鼻翼上那颗特殊的小痣出自同一人,将秀气的鼻梁衬得更可爱了些。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难耐地按摩着肩颈的肌肉,手掌也没有几两肉,掌心纹路凌乱复杂,苍白的皮肤映出下面蜿蜒的血管。 摸到皮肤上微微的凸起,他对着镜子掀开上衣,很多陌生的疤痕,而那些痕迹早已长在皮肉深处,少说也有十几年了。还有一道夸张的手术缝合痕迹,几乎从小腹蔓延到后腰。 早就与人融为一体。 不小心踢到床下的东西,疼得龇牙咧嘴。床下塞着的陈旧皮箱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 人造革的外皮早已斑驳,大块掉落的地方有些甚至用胶布粘着保留着最后的体面。拉链应该是换过,有着明显的分界。 里面有几件水洗标已经斑驳的旧衣,身份证和学生证对得上,还有一些证件和证书,仅仅几张A4纸就能概括一个年轻人乏善可陈的前半生。 最下面压着两份文件。 一份文件是加盖学校印章的说明,因学生本人身体原因休学半年。 另一份文件是协议书,乙方是何秋晨本人。 贺栖鸥来回翻看,字里行间都写着两个字——包.养。 并非不能接受一位看起来品学兼优、艰苦朴素的男大学生背地里进行这样的勾当,只是…… 他的眼神控制不住地落在甲方的签名上,笔画干脆利落,棱角分明,硬朗却不失俊美的行楷字体很眼熟。 贺栖鸥觉得自己需要去看两眼遗照冷静一下。 咬了一大口梨,汁水丰富甘甜,却缓解不了身体的虚浮与燥热。连呼吸都慢了下来,孱弱的身体承受不住汹涌的记忆,呼之欲出,连疼痛都忘记了。 他们甚至连敷衍的誓词都没有互相说过,又凭什么要求对方忠诚。 贺栖鸥冷哼一声,不过看起来,这位金丝雀似乎不太得宠,不然怎么还是如此落魄,用着卡到不行,背版已经磨成磨砂的旧手机。 开屏界面卡了几帧后顺利解开了手机。随后便被铺天盖地的兼职群、跑腿群消息刷屏,勉强挤进微信。 贺栖鸥凭借身份证号和短信验证码,尽可能挖掘着这具身体更多的信息。 也无非是些求职、应聘的消息。 “真熙の茶下午14:00-17:00” “西食堂面包房中午11:00-13:00” “无忧家教晚辅一三五 晚18:00-21:00” …… 最近的一条,停留在半年前。 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干过的兼职很多,但是银行卡却没什么钱,几乎到了要露宿街头的程度。 而所有的流水都流向了同一个私人账户。 电话铃响了两声,屏幕才同步过来。 贺栖鸥喉结微动,手指悬停在屏幕上微颤。 人在紧张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回忆—— 婚期将近,为了节省时间,他们约了同个时间的礼服剪裁师傅上门,衣帽间里,贺栖鸥还没睡醒,柔顺的头发睡觉时被压得有些卷曲,百无聊赖地任由裁缝摆弄,偶尔抬起手,贴身的睡衣露出一点腰身。 感受到旁边略高自己一头的男人投来居高临下的目光,贺栖鸥没来由地烦躁。 看看看,以后都得看吐了。 趁着裁缝和助手记录数据的时候,汪屿掏出了一个丝绒的小盒子。 贺栖鸥下意识后退,将双手背到身后,眼神中满是防备。 “别给我整肉麻这出啊。”贺栖鸥话音未落,他居然看出了对面眼神中的一丝笑意。 汪屿隔着衣服抓过他的手腕,一颗通体银灰色的男士戒指,轻轻落在他掌心,带着一点点余温。一侧还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碎钻,像是晦暗银河中孤单的一颗小小星辰,与哑光的戒圈对比鲜明又不失和谐。 “试试尺寸。”两人指尖和掌心的肌肤一触即分。 贺栖鸥撇撇嘴,随手塞进无名指,刚刚好。 “男士戒指镶什么钻,搞得像小姑娘。” 汪屿没应声,其实他总是这样,这次却让贺栖鸥的嫌弃听上去有了几分娇嗔的意味。 “还你还你。”他说着就要摘下来,可却废了几分功夫,取下来时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等裁缝走了,贺栖鸥靠着衣柜上,随手摆弄留下的样衣。眼神落在自己小拇指的尾戒上。 “他们对你也不过如此。”贺栖鸥话中夹枪带棒。 自己在家不被待见也就罢了,对方可是被从小当做继承人培养的,纵使因为汪屿养父早年退伍后从商,比不上世家大族,但口碑可是相当都拿得出手。 贺栖鸥笑得狡黠:“他们可不会把家产给我继承。” 他故意仰起头和汪屿对视,对方眼中毫无波澜,他向来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放心,我们家家产有你一份。” 贺栖鸥连吊儿郎当的站姿都忘记了。 这位朋友,不,这位仇人,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我们只是协议结婚OK? “协议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汪屿垂眼看了眼时间。 “汪总这么慷慨,下半辈子等着躺平就得了,我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贺栖鸥伸了个懒腰,做出送客的手势。 那是他记忆中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手边的电话铃声戛然而止,贺栖鸥暗自庆幸。 余光落回那份协议,心下懊恼,话真的不能乱说,这下一语成谶了。 但是下一秒门口便响起电子门锁的欢迎声。 开关门带进来些热气,贺栖鸥后知后觉有些莫名的燥热。他习惯性地斜靠在墙上,一改刚刚因为身后不适和陌生的萎靡,显得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 同以前每次见到汪屿那样。 好像势要和这个正经、无可挑剔的男人划分界限。 西装整齐的男人即使在盛夏,整个人也自上而下写满了精英的体面。 在缺失的不长不短的岁月中,将男人的眉眼改变了些,整个人褪去了年少的青涩,西装下的衬衫微微汗湿,布料绷紧,露出微微凸起的肌肉线条,彰显着成熟男人的魅力。 对方凌厉分明的眼神上像是覆了一层什么,贺栖鸥看不清晰。 垂下的双眼落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左手的无名指上多了枚哑光的素圈戒指,折射着淡淡的光晕,让人移不开眼。 是婚戒吗? 会有人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甚至早就不在的工具人一个人戴着戒指几年吗? 可又是怎么做到带着旧人的戒指和新人做那种事情呢? 贺栖鸥想不通,也许是没有休息好,这会儿有些倒胃口。 他在玄关处褪去外套,贺栖鸥可没有伺候人换衣服的习惯,揣着胳膊大爷模样倚着。 刚开始还在事不关己地啧啧感叹,这看着一脸禁欲的样子,其实夜夜和男大学生…… 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 不会是来找我解决需求的吧…… 贺栖鸥汗毛耸立,捂着屁股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第2章 第 2 章 褪去外套后手臂处紧绷的衬衫彰显着主人傲人的身材,贺栖鸥思忖着如果真的对上,自己现在的身板能抗上对方几个来回。 不远不近的距离,对方乌黑的眼眸像是深不见底的水潭,那里与四周隔绝,只有一座孤岛静静立着。从前那里是宁静的,像是平静无波的水面,也会在有飞鸥掠过时惊起涟漪。 总觉得有些不同,至于哪里不一样了,贺栖鸥却表达不出来。 毕竟两人一点也不熟。 贺栖鸥一直等待着自己的宣判,可是直到等得失去耐心,对方连一个眼神也没有施舍给他。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然地落在玄关处的黑白相框上,上面留下了不经意间沾上的指纹,在一尘不染的玻璃上分外刺眼。 遂掩耳盗铃地将吃了一半的梨藏到身后。 抱着相框的人来不及换鞋,从中抽出一张丝绒布细细擦拭着。 “我警告过你,我夫人的东西不能动。” 夫人…… 贺栖鸥咂摸着这个词,说是亲昵,却带着三分疏远,只能像照片一样束之高台,只可远观。 如果说从前的汪屿只是针对他格外严厉的话,那现在的样子却是贺栖鸥从未见过的—— 他总以为自己已经摸清了对方的脾气,总是能精准地在生气的临界点上刹车,就算真的惹恼了人,也只需要抱着胳膊欣赏高岭之花近乎失态的样子。 你们口中所说的“天之骄子”也不过如此。 而现在,眉峰微蹙,眼神中的火焰像是被强行禁锢在冰湖之下,呼之欲出。面部线条紧绷,每一寸肌肤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也许是因为这从未见过的样子,也许是因为现在不明不白的身份,贺栖鸥竟有些发怵。 从前寄人篱下,也未曾有过这种感觉。 僵化的氛围随着木质相框被摆在台面上的声音打断。 活着的时候没见多体贴,人没了倒是珍视得很。贺栖鸥在心里嘟囔,半边眉毛没忍住轻挑了下。 这会儿还是不要去触霉头的好。 “汪……总?”贺栖鸥试探着叫了声,尴尬地脚趾抠地。或许是因为身后的难以言喻的疼痛,也或许是男孩年轻的声线,竟生出些委屈的意味,将自己也吓了一跳。 自己作为小情人现在是不是应该上去献殷勤。他回想着自己看过的文学作品,试图摸清金主的想法。估摸着汪屿那个闷骚控制狂,应该会喜欢温柔体贴挂的,或者听话粘人的,总之反正不会是自己那样的就对了。 如此正好。 贺栖鸥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同从前一样讨厌穿鞋,白嫩双脚轻轻踩过地板,没什么声音,像是小猫的肉垫点地,尾巴翘得高高地跑开。刚刚洗脸时打湿的头发还没有干透,时不时滴下几滴水,顺着少年苍白的皮肤滴落,砸在地上很快消失。 他捣鼓了两下,研究明白新饮水器,倒了杯温热的水走进客厅。 汪屿刚把擦拭完将黑白相片摆放好,又从身后拿出来几支百合和玫瑰放在一起。粉白色的花瓣舒展,和中和了红色的浓烈,倒是温馨了些。 察觉到对方的眼神落在自己脚上,贺栖鸥做好了被教育一番的准备。 “在家记得穿鞋。”没什么温度的一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天方夜谭。 贺栖鸥眉梢微挑,似笑非笑的样子,果然金丝雀还是有自己的过人之处的,居然能治得了汪屿那个万年强迫症。 不过难得听他说了些人话,怎么心里还是不得劲。 “你今天……”汪屿淡淡开口。 贺栖鸥紧绷的身体随之一颤,脱口而出:“我我我今天不太舒服,可能不方便那什么。” 耳后到胸口一片绯红,衬得单薄的嘴唇更加没有血色。 “学校那边已经给你打过招呼了。”汪屿手上工作不停,“今天不舒服就好好休息,月底前搬走,住宿舍还是租房自己考虑。” 还好还好,原来只是让我搬走啊。 “什么?搬走?”贺栖鸥脱口而出。 这是要始乱终弃的意思。 作为金丝雀我现在是不是该跪地痛哭,求金主爸爸不要抛弃自己。 去他爹的。 贺栖鸥皮笑肉不笑:“汪总不考虑续约吗?这份工作确实不错,比打工强了不知道几倍。” 他说着话,边对着光亮地能照出人形的大理石台面欣赏着自己的身体,俯下身子能看见清晰的锁骨和隐在睡衣下的胸口。 “既然汪总对我的身体不满意,不介意我从现在开始找下家吧。” 白净细腻地到了孱弱的地步,反而削减了美感。 贺栖鸥扯开两粒扣子,挑起一个勾人的笑:“赚钱嘛,不丢人,汪总这么慷慨的不好找,还有张总、李总,我下辈子等着躺平就得了。” 汪屿顿了顿,抬起眼神看他。 深深的目光落在贺栖鸥身上,没有嫌弃与不耐,甚至在某个瞬间闪过痛苦的神色,好像试图通过这副皮囊看到藏于双眼下的另一个灵魂。 贺栖鸥目光落在他无名指的戒指上,眼神晦暗:“你也是迫不得已吗?” 他在汪屿地注视中兀自伸着懒腰回了房间。 背后灼热的眼神让他几次想要回头。 *** “这就是你敬重的家人,”贺栖鸥在跑步机上面朝前方,“和我结婚你迫不得已吗?甘心吗?” 好像在描述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你也是迫不得已吗?” 贺栖鸥没有回话,只是猛地调快了速度,传出均匀的喘息声。 当身体到达极限,大脑便会陷入麻痹。 当时汪屿靠在他身边,也是这种眼神。 *** 气话归气话,饭还是要吃的。尝试联系了几个校内兼职,等待消息。 屋外大门响起关闭声,贺栖鸥来回翻动着这部破烂手机的通讯录,里面都是些毫无印象的人,像是离开从小生活的地方,去到新的家庭。 在电话里反复输入11位号码,又删除。 偌大的房间忽然被强烈的空虚感填满。 像是第一次被接回贺家,那天也是大晴天。他站在新卧室的阳台上,那是唯一一间朝北的屋子,下午日头落下来的时候,灼热的阳光打下来,刺眼的疼。 翻出身偏大的短袖换上,空旷的有些撑不起来,旧是旧了点,胜在舒服。 扫了眼账户余额,楼下扫了辆共享单车。 到地方时,胳膊已经晒得发红,好在墓园总是天然带着清凉的感受。 “那个小伙子,过来登记。” 贺栖鸥趁大爷低头喝茶的功夫翻看着之前的记录,字迹一次比一次更新,最近的一次就是今天。 “没怎么见过你啊,”他一口吹散玻璃杯的热气,“不常回家吧,你那个哥哥倒是常来。” 贺栖鸥冲他笑笑:“是刚回来。” 墓碑旁的鲜花开得正盛,衬着女人笑靥如花的照片。 贺栖鸥找了块干净的地面坐下,像小时候稀松平常又无忧无虑的午后,他盘腿坐在妈妈外婆身边那样。 汪屿总算做了件好事,将他和妈妈按照于一处。这是一片挺普通的墓园,不过依山傍海的,空气好时能闻见夹杂着草木味的海风。 “爱人贺栖鸥之墓。” “他是玫瑰,浓郁热烈终将融入永恒的星辰之海。” 贺栖鸥用手抚了抚石碑上简短的三言两语,最终落在时间上。 生于一九九八年四月十九日 长眠于二〇二四年一月十三日 享年二十六岁。 你的意思是—— 老子尸骨未寒,他就把人领家里来了? 狗男人。 ———— “你怎么在这?” 贺栖鸥听见声音转身,记忆比大脑更先一步认出对方。 面前背着双肩包的男人语气不善:“别顶着这张脸出现在他面前。” 误以为是对方送的花,余殊然一脚踢开。 “回去转告汪屿,无论怎么公关,即使是他那伥鬼父母出面解释,我也不可能相信我的朋友会答应婚约后死在结婚前一天。” 贺栖鸥有口难言。说起来也有他的一份责任。 在二人的日常吐槽中,关于汪屿的部分加入了一些艺术润色和夸张的手法,对方已经被他营造成了一个又当又立、高度强迫症非人类的老男人。 导致余殊然关于他的认知全部来自贺栖鸥。 倒不是他重色轻友,你可以讨厌汪屿,但是不能不相信他的人品。 当然包养这件事之后,他对此持保留意见。 贺栖鸥一时不知道是该为好友对自己的了解感到热泪盈眶,还是为自己感到耻辱。 回去的路上,愈发感到头重脚轻,贺栖鸥很奢侈地选择了打车。 靠在车窗上打开了当时事件的报道,让原本就不算体面的一场联姻被送上了风口浪尖。 仅仅在他出事的第二天早上,在没有经过任何检验的情况下,贺栖鸥父母均出面解为突发意外,除了对自家股价暴跌之外看不出任何的悲伤。 在被扒出贺栖鸥只是前妻留下的孩子后,舆论愈演愈烈。 “这事都过去半年了,小伙子你网速有点慢啊。” “是吗,”贺栖鸥笑笑,“还有什么小道消息师傅?” “咱也不懂那些经商的家里的弯弯绕绕,两家人转了不少股权,现在控股的年轻男人不一般,听说居然是抱养回来的呢。”他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 贺栖鸥最后的那点笑意也消失不见了。 第3章 第 3 章 “我不可能相信我的朋友会答应婚约后死在结婚前一天。” 贺栖鸥将车窗降下来些,微仰着头看着窗外发呆。 潮水般的记忆涌上来,叫嚣着想要占据这具身体。 *** 中淮市下了五年来的第一场初雪,短短一个小时地上便铺了薄薄一层,映着月光皎洁的银白色。 被暖气吹得燥热,高挑的年轻男人推开阳台门走出房间,像往常一样,反手一撑,轻松坐上窗台,酒精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这会儿倒是觉得舒服了些,顺手将易拉罐搁在窗台上。 和好友通着话,眼神随意地落在手背。左手小拇指套着枚银白色的素圈,和今夜的月色很相配。 那枚戒指代表着不婚主义,而他明天就要结婚了。 “贺小鸟,”余殊然语气有些担心,“你如果不情愿的话,我还有点积蓄,虽然不能让你继续过少爷生活,起码包你吃住没问题。” 余殊然自己刚在一线城市勉强站稳脚跟,每个月还得省出一半工资打给家里,贺栖鸥语气轻松:“放心吧,能强迫你爹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他摘了戒指拿在手上把玩着,锃亮的金属反射出月光落在他干净的瞳孔里,亮晶晶的眼神看起来倒像是有些期待。 电话那边还想再说什么,他打断道:“祝我新婚快乐吧。” 落地窗透出屋内暖黄色的灯光,只套了件薄绒睡衣的人这才后知后觉感觉到一点寒意。他想翻身下来,转眼间天旋地转。时间停滞,整个世界好像只有他的身体和雪花一起飘落。 夜已经深了,身体落地的巨大声响划破宁静,在静谧的别墅区分外刺耳。 奇怪的是居然没有感觉到疼痛,还在感叹自己的身体素质不减当年的时候,薄薄的珊瑚绒睡衣和身下的地面已经被快速染成了暗红色。 原本以为是雪地寒冷,直到身下被染得鲜红一片。 身体中的热随之不断流逝,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弯折出一种异于常人的姿势,他却无能为力。 触手可及的距离,手机通话界面尚未挂断,电话那头传出的呼喊声越来越小。 他的房间常年背阴,只有一小片地方能在正午太阳最好的地方获得短暂的温暖,他在那里种下几株玫瑰。即使冬季变成枯木,也被照顾得很好,飞溅的一点鲜红,好像一片灿烂的野玫瑰开在雪地上。 现在却浓郁,热烈。 手背上很快落了薄薄一层雪花,有很快融化成水滴。原本被戒指衬得修长好看的手指此刻空空如也。 *** 坐在车里的人眼神落在手心,那里空空如也,苍白没有血色。掌心纵横交错的纹路杂乱无章,却又极深,像是早已刻在命运中。 贺栖鸥用力攥得手心微微发疼,泛红的印记盖过了掌纹。 手机自动续播着相关视频—— 时任航玉集团CEO的汪屿先生于2024年4月15日正式应邀成为中淮大学的外聘教授,据知情人士透露,汪屿系汪家养子,曾因结婚前夜联姻对象意外身亡陷入丑闻,据悉其亲生父母…… 贺栖鸥不耐地掐断了视频。 滑动一半的手又点进百度百科。里面仅此一张人物照片—— 站在大学讲台旁的年轻男人看上去更像是代课的研究生学长,手搭在讲台上,身后是精简的ppt文稿,整齐得体的衣着连一丝褶皱都不曾有,从里到外挑不出一点错处,向来如此。 荣誉教授吗……教得是经济学还是金融学,说出去真是给汪家长脸呢。 他嗤笑出声。 仅仅是下车走到入户门的一小段路程,扛不住孱弱的身体忍不住靠在电梯反光镜上休息,将自己调成省电模式。 回家推开门入眼便是那束鲜花,彼时醒了一个下午,看着比刚插上时精神了不少。 贺栖鸥眼睛亮了亮,汪屿培养的新爱好终于有了点活人气。 顺手修剪了枝叶,眉眼中难掩疲倦,掌心懊恼地用力按压着太阳穴,经过了白天这一遭精力已经消耗殆尽。 落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云层透出橘黄色的余晕,惹得人犯困。 梦中也是这样好的天气,是个大晴天的傍晚。 记不清是什么甲乙丙丁的聚会。 门厅的视角刚好能看到临近主桌的汪屿,身穿墨蓝色西装,手臂自然垂在身侧,礼貌地看向说话者,大有将来主位者的风范。 贺栖鸥下意识低头,整理了西装,这量体裁衣定制的衣服还没有他某宝买的99两件的卫衣舒服。 光可鉴人的瓷砖印出年轻男孩的身形,因为经常翻墙招惹是非的原因,体格倒是比同年龄的人结实些,能撑起略显成熟的黑色西装。 只是听父亲偶然提起,今天汪屿也会在,绝不能被他比过去。 “贺家那个今天来嘛?” “听说之前还因为在学校闹事差点退学呢。” “要不是现在的贺家夫人没有亲生孩子,贺家紧缺一个继承人……”说话人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被汪屿捕捉到了。 两人眼神交汇,明知对方最不喜掺和这些,可还是被那一眼看得有些发怵。 “就这,还不如没有继承人呢,早晚败完。” 众人嬉笑。 汪屿在他们中间,没有参与嘈杂的讨论,只是在听见学校闹事的时候深情微动,很快便又垂下眼,余光看向门厅的方向,兴致缺缺的样子。像是刚刚听了一个无聊的故事。 门外一片嘈杂,姿势慵懒的男人难得地想安分一个晚上,侧身让出过道,整个人隐在阴影中。 被簇拥着走在首位的耄耋老人还算是耳清目明,不然怎么能精准地定位到汪屿的方向。 汪屿惯有礼数地抬头,却刚好和正东张西望的贺栖鸥撞了个正着,有了今天的第一个表情。 他是在笑吗? 因为看见了自己?贺栖鸥想。 他下意识扯了扯衣角,抬脚想要走近时,对方已然将眼神移开,收起了那点笑意,眼神自上而下打量着。 他不耐地扯了扯领口,有种缓缓沉入水面下的窒息感。 落在他身上的光,好像照出了这身皮囊之下的为众人不齿的灵魂。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要走,却差点撞上端着酒水的应侍生,小小的惊呼声吸引了一片目光,贺栖鸥顾不上其他,在父亲低声的呵斥中退出去,头也不回得离开。 坐上车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已在无意识中将手腕掐出的深深的印记。 防窥玻璃上印出他稚嫩的眉眼,丝毫不见矜贵和成熟,恍惚间,那些充满讽刺和凝视的目光又像是落在他身上。 那几个家伙有一个算一个,谁没被他教育过,为此老贺没少让管家四处打点,登门道歉,想到这,贺栖鸥没憋住笑。 那今天那种久违的不适又是从何而来? 他又扯开几颗扣子,露出少年白净的胸膛,那里正因为气血上涌微微发红。 是汪屿…… 从前只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从不同流合污,之前还不知道彼此身份的时候又帮过自己。 总是板着脸但是人……勉强还行。 实则他总以微妙的态度默许这场集体霸凌,至于那次居高临下的帮助,也许只是大发善心罢了。 贺栖鸥将指节按得作响,连着骨头连着筋在痛。 他换了身卫衣牛仔裤姗姗来迟,期间老贺的消息响个不停。 宴席已经开场,贺栖鸥双手抱胸走进来,大咧咧地拖动实木椅子,发出很大的动静,坐在抬头就可以和汪屿对视的位置。 众人状似不经意打量着他,又默契地相视一笑。 好像在看一个意料之中的笑话。 落座的男人心情并不好,压抑着火气反复咂摸着那似有若无的目光,用尽全力想为那人找一个借口。 随便什么理由都行。 跟随汪屿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出了些淤血,大抵需要几天才能消掉。 他扯了扯袖子,同席上有好事者看过来,同旁人窃窃私语。 “你也想尝尝?”他皮笑肉不笑的活动着关节。 他这话是看着汪屿说的。 其他人噤了声,毕竟他向来说到做到,说打是真的打呀。 就算贺江华也在场,但是走路哪有动手快啊。 最后当然没有动手,因为汪屿向来不屑于他。 *** 贺栖鸥是被手机振动吵醒的,嗓子干渴地厉害。 妈妈:给我打5000块。 他看了眼即将见底的银行卡余额,没有犹豫就将钱打了过去。 在没有回复的几分钟里,对面像是急切不已,又重复了一遍消息。 秒收后便没了动静。 往上翻了翻记录,不久之前曾经删除过又重新添加了好友,只有寥寥几条转账记录。 不过好在他已经找到了一个食堂的勤工俭学名额,左右在这个房子里待不住,准备顺路去食堂看看,顺便蹭顿晚饭。 “一份鸡蛋砂锅,刷卡。” 老板熟稔地在机器上按下10元,贺栖鸥将手机背面的校园卡靠上去。 “余额不足,请重试。” 他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不好意思啊,我换成手机支付吧。” 老板上下来回打量着人,叹了口气:“算了,不收你钱了,下个星期你来上班也管一顿饭。” “谢谢叔。” “小菜自己夹。” 贺栖鸥加了重辣,找了个清净的位置坐下,一边吸溜米线一边恨铁不成钢,这家伙以前到底过得什么日子,卡上连十块钱都刷不出来。 中淮大学只有大一结束时有一次转专业的机会。 他已经错过了,只能硬着头皮念下去。好在自己原本大一学过一年高数,底子还在。 从食堂出来图书馆各层都已经亮了灯,即使大学了也逃不过短暂休息完赶着回座位学习,作为过来人,贺栖鸥心疼他们,更心疼自己—— 心疼自己的四年念下来的学位,心疼被一天打八份工熬垮了身体的“贺栖鸥”。 他叹了口气,想着之后放弃那门无关紧要的选修,混个毕业证。 顺路去了趟图书馆,借了两本农学的书,就算没有学位了,他以后还想从事花卉养殖方面的工作。 大学毕业后这几年,学校里面的健身房也开起来了,贺栖鸥盘算着兼职攒点钱后去开张卡,锻炼锻炼身子。 伸了个懒腰,呼吸着久违的空气,凑巧看见星星点点。 想趁着还没上课清点一下宿舍,推开门有一床位像是打仗一般,书本甚至被褥都被扔到了阳台的角落,他的第六感向来很准。 那些东西在他不在的几个月风吹雨淋地早就用不了了。 随意跨坐在桌面上,无语地笑出声来,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这间四人寝。 久不见人来,只有偶尔侧目路过的同学神色匆匆地离开。 贺栖鸥又等了会儿肠胃不适,瞄了眼时间钻进了卫生间。 大抵是白天饿得太久,又一下吃了重辣的东西,肠胃这会儿排山倒海。 都怪汪屿那个扒皮,资本家连饱饭都不给。 众所周知,人在那啥的时候最脆弱。 头上的灯光恍地暗了下去,下一秒,一整桶肥皂水混着泡沫当头浇了上来。 贺栖鸥被淋了个透。 台阶旁反常的横了根棍,加上水的润滑,险些摔倒,整个人敏捷地借着惯性在倒下时靠在了墙上,才免了二次伤害,脚踝却又伤了。 楼道静地异常,他知道今天找不到人,最后瞥了一样一地狼藉的寝室,带上书果断下楼。 这点伎俩上高中都不够看了。 走在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对他无不侧目,路过的司机一看他这个样子,全都拒接。 跌打损伤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疼痛阈值很高,都比不上肠胃此时火辣辣地叫嚣。 以他对学校的了解,校医院这会儿早就关门大吉了,一个没有保险的穷学生只能指望家里备着点跌打损伤药。 按了按脚踝,确定没伤到筋骨,贺栖鸥撸了把还在滴水的头发,暗骂一声,认命地扫了辆单车回家。 入夜了风吹在身上,寒气直往身体里钻,居然有种荒唐的清醒。 他已经习惯了目光的注视,从前那总是带着疏远、嘲笑和畏惧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正是他享受的。 但是现在那些眼神变了味—— 疏远、嘲笑、不屑,谁都想踩上一脚。 “何秋晨”好像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勤工俭学的学生。 实在过于狼狈,在小区门口险些被保安拦下,筋疲力尽的人没发现家中亮了灯。 “草,他怎么在家。” 贺栖鸥闭上眼睛翻了个白眼,太阳穴连到神经受了风寒一下一下疼着。 怎么偏偏被他看见自己这幅样子。 第4章 第 4 章 贺栖鸥推开门时,汪屿正头发半干着从浴室出来,就连睡衣扣子都系得严丝合缝,只露出锁骨处的一点白。 霓虹灯泼洒进来,高挑的身形透过落地窗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而他自己,头发像落汤鸡一样粘在脸上,带着一股诡异的滑腻感,浓郁的肥皂水味不住地散发出来。 身上的白T早已浸透,紧贴身体。滴落的水划过胸膛,若隐若现,在布料下勾画出清晰的线条。 就差把狼狈两个字写在脸上,徒劳的抬起手,想将紧贴在脸颊和额头的碎发向后捋去,可这缕湿发总是不住地顽固滑落,惹得人心烦,任由其自顾自遮住了大半瞳孔。 好像这样能一道盖住自己的窘迫。 为什么偏偏总是在这种时刻被他看见。 空气骤然变得沉重、黏腻,窗外城市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这一方空间之外,只剩下脸颊传来的滚烫温度和心脏狂跳的砰砰声。 “植物园的项目进度怎么样了。”男人将视频会议调整了一个角度,朝向无人的角落,自己起身去倒了杯热水。 电话那头是特助专业的汇报,他总是对于工作和身边人的要求严谨到近乎变态的地步。 现在还是如此。 贺栖鸥面上照旧神色如常,像是将闯祸当成家常便饭的顽劣小孩。 但强装镇定的人连鞋都忘了换,扭伤的右脚不能受力,虚虚点地,但他已经习惯了伪装,几乎看不出任何异常,就像往常拖沓的脚步,不成体统。 “设计和园艺组明天准备一个线上会议。”冷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光滑的铜版纸封面,笔尖悬停,岿然不动。 眼神落在那只不太灵活的脚上。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贺栖鸥路都有些走不利落,路过沙发时被自己乱扔的拖鞋绊了一下,抱着的两本书随着一起甩了出去,磕在地上发出咚的声响。 微哑着暗骂一声:“有鬼,绝对有鬼。” 故意将水温调的很高,直到浴室里水汽弥漫,呼吸困难,胸前背后的皮肤被烫的发红,身子才暖和过来些。 他猛地睁开眼,周遭只有蒸腾的雾气和水流织成的幕帘。 囫囵抹了把被水汽覆盖的镜子,镜中映出一张湿漉漉的脸,因为闷热的空气,毫无血色的脸上总算多了几分红晕,比往常更令人怜惜。 进来时太着急,忘记拿睡衣,贺栖鸥将耳朵贴在门上,不知等了多久,身上的水珠都已经自然蒸发了,就在耐心几乎耗尽的时候,说话声停了,接着便是关门声。 就是现在。 他只身未着从寸缕,大赖赖伸着懒腰推门出去,和汪屿撞了个正着。 男人有轻度近视,晚上工作时会带眼镜。 无框眼镜将他整个人的气质衬托地更为老成,镜片后方的双眼,是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视线在屏幕上的数据间流转,多的半分情感也没有能施舍给别人的。 贺栖鸥低头看着自己整个人加起来也没二两肉的身体,算是明白了,他那纯洁的不掺杂任何**的眼神,只是纯粹的—— 对自己不感兴趣。 这是金主对待金丝雀该有的态度吗? 这人加班加成性.冷淡了吧。 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情竟然让人有些恼火,与那挥之不去的羞耻交织在一起,皮下仿佛有无数蚂蚁在爬,又麻又烫。 贺栖鸥破罐子破摔,扯出一个标志性的欠揍假笑:“怎么,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他继续添油加醋,“你别的情人有我好看吗?” 苍白的脸色下藏着勾人的笑,贺栖鸥自己都没意识到,刚刚鼻腔进了水,又吹了冷风,鼻音居然有种无赖的可爱。 “不知羞耻。” 贺栖鸥不知道被戳中了哪根神经,竟然笑出声来。 人总在自己熟悉的环境或者熟悉的人身边感到轻松,最近发生了太多事,贺栖鸥醒来后第一次感到了畅快。 眼眶似有若无的粉红,嘴上不饶人的男孩竟然看起来有些委屈巴巴,恹恹的样子刚好透过大理石反光落在人眼底,看上去有些疲惫,却并不消沉。 洗澡时洗护用品不小心拿错了,木质香中掺杂了玫瑰的香气,不抢眼,甚至若有似无,毫无攻击性地钻入鼻腔,抚平了燥热。 这会儿放松下来倒有些困了。 光脚踩在地板上,没把脚踝处的红肿放在心上,伸着懒腰优哉游哉地回次卧换上了睡衣。 “外伤药在餐桌上。”汪屿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头也不抬地说。 隔着两个房间,贺栖鸥虚虚地应了一声,声音照旧懒懒地。 “你买的?” “助理送的。” “哦。”他怎么忘了汪大少爷日理万机。 贺栖鸥也不和他客气,放着宽敞的沙发不坐,在地毯上盘腿坐下,将自己窝在一方小小的空间里,舒服地叹了口气,如果旁边没有一个碍眼的人就更好了。 药油的味道冲出来,伤处被搓得热乎,带着些灼烧感。 退一万步讲,也是汪屿叫助理买了药送过来,四舍五入…… “你是不是准备做植物园的项目,什么方面的?”贺栖鸥语气难得软下来,忍不住打听。 他将借来的书抱在胸前,饶有兴致的样子。 “我记得你学的是数学。”汪屿不答反问,他的目光轻轻落在封面上,竟然有些柔和,“看这些干什么?” “学数学没前途,”贺栖鸥一把合上,“反正家里也没有家产让我继承。” “不像汪总,家大业大的,还……”话到嘴边噤了声,害怕听见什么不想听见的。 “是吗?”汪屿虽然嘴上这么说,眼神却没有期待一个答案,单方面终止了这个话题。 单手摘了眼镜,略显疲惫地闭上眼,用指腹按压着太阳穴。 你当是可是说出只要能继续念书,什么都可以的—— *** “求您?我真的很想继续念下去。” “这是我剩下的最后的东西了。” 瘦得脸颊几乎凹陷的男孩惶恐地发抖,却又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挣扎。 他的脸瞬间灼烧起来,仿佛被无形的耳光抽过,不由得僵在原地,嘴唇翕动着,似还想说点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字,只剩下道歉。 “知道了,我会帮你。” 他彻底呆住了,原本以为已经到了绝境,几乎无法理解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证证地鼓起勇气看向对方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自上而下的俯视,没有他害怕看到的怜悯,那里什么感情都没有,像一池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的水。 *** 汪屿微微抬眸,目光锁定,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穿透力,那眼神里似有什么在翻涌。 夜更深了,窗外的霓虹仍然不知疲倦地流淌。 “希望你记得我们的关系。”男人的声音平和却坚定,他眼神看向贺栖鸥,却又像在说给自己听。 “我当然记得!”应激的男人没有注意着微不可察的表情,一下子站起来,牵动了脚腕的伤,用冷笑盖过密密麻麻的刺痛。 他后面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既然这样的话,汪总把辛苦费结一下吧。” 也不知道两人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小说里不都是先给钱再办事吗,怎么没见转账记录,难道是给了卡? 贺栖鸥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不知天地为何物。 “你还记得当初说跟了我只要能上学,就什么都不要吗?”他现在的笑,倒像个十足的商人了。 好像被一道惊雷当头劈下。 糊涂啊! “不行,生活费也是上学的一部分嘛……” 草,上辈子因为转专业被家里停了生活费也没这么向老贺低三下四过。 贺栖鸥,你堕落。 “我会让助理打到校园卡里。” “谢谢老板。” 汪屿的生物钟准的跟机器人似的,确认他没有往次卧走的意思,贺栖鸥半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照旧睡前一杯热水,传出药片碰撞的声音。 “吃什么补品呢,给我来点。” “维生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