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雨总会停》 第1章 第 1 章 《没关系雨总会停》/李知诗 2025/4/2 晋江文学城首发 . 认识梁嘉禾的时候很小,大抵只有四五岁。 起初,她和大多住在筒子楼里的孩子一样,从小就脱缰野马似的到处疯玩,上学后更是出了名的混世小魔王。 住在这里的大人们不是在外务工就是整日奔波,基本没有什么时间顾上家里的小孩,连一日三餐都是给点零花钱自己买着吃,或者交给家里的老人照顾。 她和这里的其他小孩一样,几乎从小就没怎么体会过什么叫一家三口的温馨,更遑论大人们对他们能有什么管束。 因此从小就到处疯跑,老师想请家长都找不到人,野起来更是没有顾忌。 她又是坐不住好动的性格,莽莽撞撞,话多,歪主意也多,因此从上学起就是办公室里的常客。 老师说一句,她能脆生生问出十万个为什么,一些年纪比较轻,才任教没几年的老师感到头疼,打电话给家长,大人丢一句“这孩子要是不听话你就打,往死里打,孩子就交给你们了。” 面对如此的对话,老师再低头看看面前乖乖站着,个头还像个小豆丁似的小孩。 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仰头望着他。 明明是请家长这种会让大多数这个年龄的小孩害怕的事,在挂掉电话后,小孩圆圆睁着的眼睛却像带着几分期盼似的,问道:“老师,我爸爸妈妈要来吗?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老师一时无言。 唉。 算了。 不过,她和其他那些顽劣的孩子不一样,不是那种说什么都不听,眼睛长在头顶上,连老师都不放在眼里的混账小孩。 她每次都很乖,说什么都听话,态度十分好,让人连生气都找不到由头。 但她脑子里鬼灵精怪的主意也太多了。 问她为什么不听话,那时年纪尚幼又不能很清晰的理解大人眼里的对错,她睁着圆溜溜的一双孩童眼睛,一字一句脆生生替自己辩解。 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鬼主意歪理,一些老师说不过她,气得鼻子眼睛都歪了。 偏偏她脆生生的语气很有礼貌,圆溜溜的眼睛里都是稚气和天真,很诚恳地请教自己哪里错了,让人骂也不是。 总之,从上学起,她就一直是令人比较头疼的学生。 说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反正不过两三天,又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小打小闹被老师拎进办公室。 而梁嘉禾从小就是远近闻名的好学生,是老师家长对齐的榜样,同龄人中羡慕的对象。 当她和同龄人还在爬着院子里的那棵树,打赌谁能爬到树顶,梁嘉禾已经在全国青少年杯上拿了许多奖。 每周一的升旗仪式,他都穿着干净的校服,站在主席台上,早晨雪白的光全都慢慢落在他的身上。 年幼时不懂如何准确地描述出这个人的存在。 只觉得他像马路对面那排漂亮安静的梧桐。 很多个跟大人无声赌气的午后,她都会一个人穿过马路,去到隔着一条街的梧桐树下,躲在这里。 这里是她的秘密基地。 与拥挤老旧的筒子楼、各家小孩吵吵闹闹玩成一团不同,从那排梧桐树下走过时,安静得仿佛连光都会慢下来。 风吹过的时候,树下落下一片片安静的绿荫,和无数摇曳的光碎。 他和那排漂亮的梧桐一样让人感到安静,他说话永远礼貌客气,不像其他同龄男生一样咋咋呼呼,给别人取难听的外号,扯女生的辫子,那些恶作剧的玩闹他从来都不参与。 也不会像其他小孩一样,被她那些鬼灵精怪的小把戏吸引。 同龄人身上的稚气、顽劣或者懵懂,在他的身上似乎都没有。 他对谁说话都脾气很好,温温和和,崇拜和喜欢他的小孩很多,哪怕跟他算不上熟悉,也会自觉维护他,说他的好。 从知道这个人起,她的耳朵都要被这个人的名字磨出茧子了。 就连身边一起玩的狐朋狗友提到他时,也是一双星星眼,充满崇拜,单方面认他做大哥。 想到平时他们都是一口一个老大叫自己,面对此番叛变行为,她很不服气,“他又不认识你们,平时都不跟我们玩。” 说不认识是有点夸张,但也的确说不上熟。 尽管他对谁都脾气很好,但是他几乎不怎么跟同龄的小孩一起玩,很少能在学校以外的时间见到他,他从不像其他小孩一样总是结伴而行,闹成一团。 而她向来是最能闹的那一批小孩,因此在她的记忆里,实在没有什么交集可言。 所以即使她从记事起就已经认识梁嘉禾这个人了,但和梁嘉禾真正的开始,大概已经是小学以后的事了。 她也没有想到,那天来找到她的人会是梁嘉禾。 那大概是暑假的一个午后。 常年在外奔波的父母短暂地回来一趟,知道这件事后,她每天都在掰着指头数日期,小伙伴来找她玩她都拒绝了,每次拒绝的时候都要摇头晃脑说一遍:“我不去,我爸爸妈妈要回来,他们给我带了好吃的。” 在小伙伴们羡慕的眼神中,她那几天特别乖,什么祸都没有闯,作业都写得一笔一划特别认真,掰着日子数,明天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 结果爸妈一回来,简单吃了顿饭就要去亲戚家,第二天就要走。 至于给她带好吃的—— 那当然只是她向小伙伴们炫耀时瞎编的,事实上爸妈真的什么都没有给她带。 她一气之下就玩起了离家出走。 像是每一次跟大人赌气的时候那样,穿过马路,到对面的那排梧桐树上躲起来。 蝉鸣阵阵,夏日的温度高得令人头晕目眩。 那么高的树,她爬得费力,一边往上爬一边愤愤念叨着再也不想理他们了。 她的脑内想了无数个绝对不原谅他们的画面,又想了无数个给她买零食就原谅他们的画面,然而谁也没有到这里找到她。 她在那棵梧桐树上从早上待到天黑,天色变得昏昏沉沉,风卷着树叶,像是要下雨。 远远的,可以听见筒子楼里小伙伴们追逐疯玩的声音,依稀听见有人问了句:“渺渺呢?我们要不要去叫渺渺?” 另一个小伙伴说:“你忘啦,她爸妈今天回家,现在肯定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呢。” “对哦,好羡慕她,她爸妈一定给她买了很多好吃的。” 孩童的声音很快就随着他们疯玩跑远而散了。 风越来越大,似乎真的快要下雨了,她低头看着梧桐树下的夜色,那点气一下就被恐惧慌张替代。 爬上来的时候是在气头上,现在下去却开始不知所措。 她正蹲在树干上面苦恼,听到脚步声。 她歪下头,从茂密的树叶间看见站在树下的人居然是梁嘉禾。 她的心跳在这一刻很快,暗自祈祷他不要发现自己。 年幼时是很要面子的,若是被其他小伙伴发现她藏在这里,她也会逞强扯谎说自己在树上捉虫玩,更何况他还是梁嘉禾,被他知道肯定更丢脸。 在她以为不多一会儿他就会离开的时候,他开口,“下来吧,我知道你在那里。” 蝉鸣一声又一声,呼吸被拉长着。 才不信。 他明明都没有看过自己躲的这棵树。 想诈她,休想。 她抱着树枝,蹲得脚都麻了,但是打算僵持到底,只要他走了就可以下来了。 然而在下一秒,他抬起了头,朝她躲着的树干望过来。 穿过树桠和蝉鸣,浮动的树影仿佛没有阻挡,他的视线就那么直接地、毫无保留地落在了她躲着的地方。 灯光朦胧柔和。 他抬头望过来的一瞬间,瞳孔也被映成灯光的颜色。 蝉鸣在这一刻放大,又戛然而止。 她不情不愿抱着树干慢慢地往下爬。 但爬上去容易,因为当时在气头上,每一步往上都爬得格外有劲,下来的时候却已经蹲得腿根都酸了,每一步都爬得艰难。 爬了半天不见底,往下看一眼。 ——好高! 那点在气头上爬上来的胆子全都没有了,她颤颤巍巍顿在那里,抱着树干,不敢再往下动。 这时听到梁嘉禾的声音:“跳下来吧,我接住你。” 她颤颤巍巍再看了一眼距离地面的距离,吓得有点哭丧着脸,“我才不要。” “别害怕,已经不算高了,我会接住你。” 蝉鸣嘈杂的夏夜,他的声音柔和,意外的让人感到安心。 她腿脚都酸了,到底还只是小孩子,怕得发软。 梁嘉禾就站在树下,双臂张着,声音温和:“没关系,相信我。” 她有点害怕声音发颤,语气却还要面子地威胁他:“要是摔伤了怎么办。” “不会。” “我不要。” 他就这么耐心地等着,树上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风也越吹越急,乌云摇摇欲坠。 小时候的面子比天还大,她还是自己扶着树干颤颤巍巍往下爬。 夏天的暴雨却很快就兜头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坠落在她的头发上、胳膊上,越落越快。 酸软的手脚因为害怕最后还是脱力地摔了下来,但好在离地面已经不高,梁嘉禾在下面早有准备,稳稳地接住了她。 可她摔倒的姿势太难看,几乎是搂着梁嘉禾的脖子挂在他的身上。 他接得很稳,只向下沉了一下就把她落地放下来。 她还沉浸在摔下来的恐惧里,死死闭着眼睛抓紧他的脖子,抱得死死的,一副自己马上就要死掉了的样子。 如果被其他小伙伴看到,肯定会立马嘲笑她,这么一小截高度摔下来都能怕成这样,平时还吆五喝六当老大呢。 但她没有听到一声嘲笑。 反而听到他安抚地说:“已经下来了,没事了,雨很快就会下大了,你快点回家吧。” 劈头盖脸的雨水啪地砸在她的眼皮上,夏天闷热的暴雨下得突然又迅速。 她睁开了眼睛时,看到枝桠在闷热的雨里摇晃成影,笼罩在他们头顶的昏黄路灯,大颗大颗的雨水坠落。 依稀落进他的眼睛,竟然像划落的流星。 年幼时,父母总是数落她不懂事,喜欢骂她是不知好歹的犟骨头。 她想,她应该真的是不知好歹的小孩吧,不然那天也不会因为突然觉得面子难堪而不领情地甩开他的手。 “有什么关系,反正雨总会停。”她佯做凶狠的幼稚威胁:“不许对别人说你在这里看见过我,不然你就死定了。” 然后拔腿就跑。 可是往后十几年和他形影不离,竟然也是从此开始。 很久不见了[红心] 这个预收是在写弥弥和林嘉远要分开的时候开的,因为对笔下的人物有了恻隐之心,但是又已经无法改变既定的设定,所以想开一本没有遗憾版的青梅竹马文。 人设和设定上保留着他们的影子,同样的灵魂,重置的命运,这次想写一个阳光下的故事,吵吵闹闹着一起长大。 在写完上一本后重新理解了青梅竹马的意义,因为是贯穿着彼此一生的那个人,所以即使是命运也无法将彼此分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下次见到梁嘉禾的时候,已经是开学了。 而那时,她已经没心没肺地忘记了这个被爸妈忽略的雨夜,又是那个到处疯跑的顽皮小孩。 那天的离家出走就像没有发生一样,等她冒着大雨回家的时候,爸妈已经又离开了,没有去找她,也没有等她一起吃个饭。上一次见他们是寒假,等他们下次回来,又要到寒假的时候了。 夏天的暴雨下得又急又快,天黑黑的,楼道里的灯暗着,因她的脚步而昏黄亮起,一下照亮了她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 女孩子的头发在慢慢变长,但没有人帮忙梳理,也没有人教她梳理,因而总是胡乱梳在一起,被雨淋湿后,更是凌乱难看,像只毛发打结的流浪小狗。 奶奶在客厅看着电视,听到开门声扭头,一眼看见她这副样子,眉头当即嫌弃得皱了起来,开口就是指责她这一个下午去哪里疯玩了。 “锅里有剩菜,自己拿出来吃。”奶奶握着遥控器,转回头继续看电视。 她正要好好争论辩解一番。 但是开口的时候,外面一阵惊雷划过夏夜,雨忽然下得更大了。 筒子楼里的隔音不好,每家每户有点什么动静都听得见,楼下程晓兵妈妈熟悉的嗓音立即传了上来,“哎呦,儿子你吓着没有,这雷坏坏,突然打得这么大,把我们宝贝吓坏了。” 她偷瞄奶奶的表情。 果然,奶奶翻了个白眼,用遥控器把电视的声音调大,嘟囔着:“生个儿子有什么了不起的,生怕全小区的人听不见。” 转头看到她,语气更嫌弃了:“吃完把碗洗了。” 年幼时并不能懂大人们这些不动声色的弯弯绕绕,只看得出来奶奶莫名吃了瘪,奶奶就平时看她不顺眼,因此她心情变好地进了厨房。 吃完剩饭,至于洗碗—— 她才不要洗。 爸妈都不管她,她凭什么要乖乖听话。她就不洗。 她吃完饭把碗碟往洗水池里一放,拧开水龙头胡乱冲了冲就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果然,十几分钟后,果然听到奶奶的惊呼,在客厅里拨通电话大吼:“你今年就给我把这个讨债鬼带走,别丢在我这儿碍眼,听到没!什么都不会干,只会吃干饭。” “才七岁怎么了,我七岁都会下地干活了!读什么书,女孩子家家的读书有什么用!不管怎么样今年必须给我带走!” 爸妈会回来把她带走吗,再闯点祸会更快吗。 她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大暴雨,还不算高的个头坐在椅子上,小腿因为有些期待而晃啊晃。 窗户被暴风雨吹得吱嘎吱嘎地响,空气里是泥土的味道,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翻滚而起的热浪中。 暴雨的混乱中,隐隐约约能看得见马路对面的灯,像闪烁的流星,有一瞬间像某双温和的眼睛。 她晃荡的小腿在这一瞬停顿。 然后又继续没心没肺地晃,结果下一秒,是一个大大的喷嚏,她很不幸的因为淋雨着凉而感冒了。 年幼时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那些雨点般大颗大颗的重话砸在她的身上,也如暴雨般一夜就过去。 她的幼年几乎就是这样没心没肺地长大。 等她的感冒一好,她又挨家挨户去叫小伙伴下来玩,小伙伴问及她爸爸妈妈给她带了什么好吃的,她眼睛都不眨就瞎编,把自己在超市里电视上见过的零食都说了个遍,以此来维护自己稚嫩的自尊心。 她说得绘声绘色,小伙伴们眨着羡慕的眼神,说着:“渺渺,你爸妈对你真好。” 她在这一瞬短暂地感到迷茫,随后又立即露出八颗牙齿,咧嘴笑着点头:“当然啦,我爸妈最爱我了,他们这么忙就是为了挣钱给我买旺旺大礼包。” 短暂的暴雨下了一夜就停,这个夏天照常无忧无虑地疯玩过去。 有时候去楼下程晓兵家一起看动画片,有时候和徐佳棠、赵惠敏她们一起扮家家酒,披着床单和窗帘,学着动画片里的魔法变身转着圈圈。 许栋的爸爸在小区门口开了一家炒菜馆,奶奶干脆省了给她做饭,给了她零花钱,让她自己去许栋家凯的炒菜馆吃饭。 她嘴甜又爱喊人,一张笑脸笑起来特别讨喜灿烂,许栋爸爸每次都会乐呵呵给她加个煎蛋或者鸡腿。 她满院子的跑,跑累了就到马路对面的那排梧桐树下坐着。 这里是她的秘密基地,是她和漂亮妖精约定见面的地方,漂亮妖精总是能解决她许多烦恼。 等到了开学的时候,她已经没心没肺地忘记了暑假的这回事。 一个夏天没有见到学校里的朋友们,一到学校,她就像个花蝴蝶一样到处串班。 有的人长高了,有的人剪头发了,有的人买了新的书包,她拉着他们的手兴高采烈地聊着一个暑假的变化,还有这个暑假热播的动画片和电视剧。 直到老师来了,严肃地敲着讲台,她才依依不舍地回了自己教室的座位。 各班班主任开始组织大家出来排队,全校各年级都要到操场上去开新学期的动员大会。 九月的天还没消暑,即使是早上也光线刺眼。 但是对于一个暑假没见的小孩子来说,操场上可比在教室里更让人兴奋,想说的话题太多了,小孩子又没有那么强的自制力,如果不管的话,整个操场没多一会儿就全都是说话声,这新学期大会就开不下去了。 因此各班班主任带着班长打头阵,站在队伍前面,时不时还有其他老师在各班队伍巡查,年级主任更是穿梭在各班队伍之间虎视眈眈。 而她从小就是好动话多的性格,因此从下楼集合开始就是班主任的重点关注对象,大会才开始没几分钟,她被班主任瞪了好几次。 瞪她一眼,她老实一会儿。 然后小嘴巴又控制不住说话。 如此反反复复屡教不改后,她终于被年级主任抓获了,直接把她从队伍里揪了出来,杜绝了她这个“害群之马”影响周围其他小孩。 坏消息是,有点丢脸。 好消息是,不止她一个人丢脸。 还有几个在学校里经常一起玩的小伙伴,他们五个被揪出来站成一排,站在班级队伍的最前面,也是年级队伍的最前面。 那叫一个出尽风头——贬义的。 从他们被挨个揪出来开始,操场上的其他孩子就全都在看他们。 年级主任站在旁边怒目圆睁:“站好了,转过来,面对着大家,有什么话别自己说,说给全年级都听听。” 到底还是小孩,平时再闹腾也就是顽皮了点,丢脸还是知道的。 他们全都低着头,磨磨蹭蹭地转过了身。 她也耸拉着脑袋慢慢转过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猝然地见到了梁嘉禾。 确切来说,是见到了梁嘉禾的校服衣角。 就在她转过身后,两步之遥的面前,雪白干净的校服,在早晨**点钟的阳光里金灿柔和,像是泡在池水里那枚金灿灿的硬币,金光闪闪。 风一吹,依稀能闻到清淡柔和的香。 她低着头,并没有看到对方的脸,但是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了他的名字,眼前划过几颗雷雨的水滴,下一帧是他温和的眼眸。 她梗着脖子,悄悄的,壮着胆子地慢慢抬起一点头。 视线触摸到对方的下巴,再往上—— 梁嘉禾真的就站在她的面前,风轻轻地吹过他额前的头发,温和的眼睛正淡淡落在她的身上。 像是找到了她离家出走的那个傍晚,抬头穿过树桠和蝉鸣的眼眸。 她立即像炸毛的兔子,重重低回头,然后全程梗着脖子一点都不敢乱动。 年级主任有心拿他们杀鸡儆猴,整个操场上鸦雀无声,规矩到了极点,她更是低着头一动不动,比平常都老实。 陈瑞平时就爱捉弄她,这个时候又是站在她旁边,看她这么老实,偷偷笑她怂了。 见她还低着头不理,偷偷拿胳膊肘挑衅她。 她一直不理,陈瑞愈发觉得好玩,只要年级主任没有朝他们这边看,他就拿胳膊肘捅她。 如果是在平常,她一定拿胳膊捅回去。 但她低着头定在那,连脖子的角度都硬是没有动过。 直到主席台上的校领导讲完了话,主持人说道:“下面请优秀学生代表梁嘉禾上台演讲。” 面前的影子晃动,梁嘉禾从她面前走开了。 早晨清透灿烂的光从他衣角拂过,像是金子织成的尾巴。 她偷偷看了一眼年级主任,然后趁机用力朝陈瑞捅了回去,报仇雪恨。 陈瑞立即又推了回来,圆滚滚的身体比她有力气得多,她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出去,刚平衡好身体,然后下一秒—— “你们两个!还在做小动作!” “让你们反省,你们两个就是这样反省!” 年级主任火冒三丈,把他们两个单独拎了出来。 新学期动员大会都结束了,太阳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燥热,操场上许多小孩都被晒得额头起汗,脸颊也红扑扑的。 一听到解散回教室,各个迫不及待往教室走。 一同被拎出来罚站的另外三个人也被班主任领回去了,而她和陈瑞因为刚才的小动作,还站在原地受罚,周围人来人往都是回教室的人群。 连梁嘉禾都走了,作为班长走在班级队伍的最前面。 操场上渐渐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年级主任说得口干舌燥了,直到校领导从主席台下来,也要回办公室了,路过时对年级主任说道:“小方啊,差不多了让孩子回去上课吧。”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年级主任立即呵着笑应声,等校领导走出几步了,才转过头对他们两个摆摆手:“行了,回去吧。” 进了教学楼后,离了年级主任的视线,她才开始跟陈瑞算账。 就是这小子推她才惹出来的事,害得她被迁怒,因此进了教学楼就要追着他揍。 两人在学校里没少打打闹闹,她都还没动手,陈瑞就知道有此一劫,弯着腰躲过她的手刀就跑。 这会儿教学楼里很安静,各班回了教室,又是上课时间,正是教学楼最安静的时候。 因此她卯足了劲儿追,陈瑞铆足了劲跑,楼梯间只有两个人无声较劲的脚步声,陈瑞跑上楼梯后就这么猝不及防撞到了人。 楼梯口的人大概也没料到这个时间还会有人在乱窜,本来低头专心数着手里刚拿的新书,被这么一撞后,有些怔地抬头,与陈瑞四目相对。 下一秒就看见陈瑞像见到救星似的扒着他,随后躲到他的身后去了。 陈瑞本来以为自己闯祸了,肯定是撞到老师了。 这定睛一看,居然是梁嘉禾。 他跟梁嘉禾其实算不上熟,毕竟那可是老师家长天天挂在嘴边上的好学生,跟他这种三天两头闯祸的差生可打不着什么关系。 但是梁嘉禾出了名的脾气好,稳重又可靠,凡事只要见了他就觉得有着落了,见着他就像见到老师一样。 所以陈瑞立即就钻到梁嘉禾身后去了,攥着梁嘉禾的袖子小声求助:“救我救我。” 她紧随其后从楼梯爬上来,追得气喘吁吁,眼看着就在跟前了,她伸手一抓,同样用压低的声音恶狠狠道:“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抓到的袖子干净洁白,像雪花一样。 天气很好的阳光铺满走廊,能闻到雪松被晒干的清苦香味。 根本就不是陈瑞那到处摸爬滚打蹭得一身土还有零食的油渍的袖子! 她猛地一抬头,梁嘉禾站在楼梯口,比她所在的台阶高一阶。 阳光明晃晃地划过走廊,将他的侧脸勾勒成明亮的颜色,低垂的睫毛很长,同样染着阳光的金灿。 陈瑞站在梁嘉禾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自诩找到了可靠的帮手,朝她吐着鬼脸。 但她双眼一瞬间瞪大,真的跟被提住了后颈的兔子没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陈瑞见她真的定在原地,没有再追杀他,还以为真的是梁嘉禾起了震慑作用。 从此以后,只要是被她追杀,他就一股脑往梁嘉禾班上跑,大喊着“梁嘉禾救我,那个女魔头又来杀我了!” 关键是这一招屡屡见效。 梁嘉禾其实都不知道他们这些幼稚的把戏,只是陈瑞的一个挡箭牌,每次眼看着快要到梁嘉禾班的教室了,她真的作罢,恶狠狠叫着让他等着。 那天在楼梯也是,陈瑞见她真的偃旗息鼓,立即逃之夭夭,留她在原地,还拽着梁嘉禾的胳膊。 幸好陈瑞跑了,不然看到她那副连看梁嘉禾都不敢的样子,肯定更要装腔作势。 幸好她平常没脸没皮惯了,那天在陈瑞溜走以后,自己也装作若无其事放开梁嘉禾的胳膊,佯做继续追杀陈瑞回了教室。 不过陈瑞跟她不在一个班,也不是天天都追杀他。 但是几个星期过去,连其他人都有所察觉。 课间活动解散的路上,她们没有立即就乖乖回教室,而是去了学校里的小卖部。 九月的南方暑热还没消退,她们推开冰柜买着冰棍吃。 拿出零花钱付了钱,撕开包装,甜甜的凉气沁入舌尖,赵惠敏满意地咋了咋舌头,然后转头想起来似的问她:“渺渺,是不是梁嘉禾做了什么你讨厌的事啊?” 蓦然提到梁嘉禾,她跟兔子炸毛似突然就梗了一下。 不过她向来鬼话连篇惯了,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就回答:“没有啊,我跟他又不熟,再说了,他那副文文静静的样子,哪里打得过我,怎么敢惹我。” 但是赵惠敏跟她可是同住一个筒子楼长大的狐朋狗友,经常一起闯祸罚站的革.命友谊。 赵惠敏不受误导,说出自己的判断:“可是你好像在躲着他诶。” “……” 她正要胡说八道替自己辩解。 赵惠敏咬了一口雪糕:“而且,他好像比你高诶。应该打得过你吧。” “………………” 逆鳞。 绝对的逆鳞! 身高一直是她耿耿于怀的事。 这个年纪的小孩都在偷偷摸摸长身体,身边的同龄小孩家里都在想方设法做营养餐,讲究一个均衡搭配,希望自己孩子在发育期能长高点、长结实点,往往一个假期不见,谁谁谁都偷偷的窜了一个个头。 而这几个假期过去,她一直没什么动静,好像个子也没怎么长。 眼看着身边的小伙伴们都慢慢地比她高了,每次他们拿手掌比划着彼此的身高,她看着对方举得比自己高的身高,除了不服气也只能咽气。 她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雪糕。 后果自然是被雪糕恶狠狠地冰了得直龇牙咧嘴。 赵惠敏见状立即哈哈笑起来,这茬也就暂时这么过去。 但是回教室的路上,路过梁嘉禾班的教室,她鬼使神差地偷偷转头朝教室里面瞥了一眼。 他的座位本来就在第一排,虽然并不是靠着门口的这一排,但是从教室门口看过去,一眼就能看见。 梁嘉禾正站在桌前,低头数着手里拿回来的随堂测验。 吵吵闹闹的课间走廊,她人缘好,跟谁都能自来熟地闹成一团,一层楼几乎大半的人都认识她,再加上才刚开学没多久,新鲜劲没消下去,见到她欢欢喜喜地叫着她的名字,跟她打招呼。 相比起吵吵闹闹的走廊,教室里面要安静许多。 除了围着桌子在聊天的几个人,就只有梁嘉禾了。 本来就是偷看的,几声渺渺一叫,梁嘉禾好像听见了。 在她猛然收回视线之前,最后的一个画面,是梁嘉禾抬头朝门口这边看过来。 “渺渺,你怎么了?” 对上朋友们疑惑的眼神,她做贼心虚似的连忙比了好几个嘘:“你们就假装没见过我,谁问你们都别说我来过。” 交代完,她准备逃之夭夭。 朋友们茫然地点头,然后又反应过来一点,转头问她正要开溜的背影:“渺渺,谁会问你来没来过啊?” “反、反正谁问都别说!” 她一路沿着走廊狂奔,到教室的时候还没上课。 她往往是上课铃响了都还没教室的那一拨人,因为这个没少被老师批评。 那天是她进教室最早的一次,数学老师已经到了,转头看到她风风火火的闯进来,连数学老师都感到意外:“今天我们班这个混世小魔王怎么这么早就到教室了,我还准备到去外面把你拎回来。” “既然你回来了,过来,看看你的数学作业。” 听到数学作业,她立即警钟作响。 刚才还风风火火的样子蔫了下去,走到讲台旁边,开口就是认错:“老师我错了。” 她这熟门熟路认错的样子把数学老师都气笑了,态度比谁都诚恳,一点顶撞的顽劣样子都没有。 可是这个数学作业,实在没法不说。 数学老师把她的作业本摊开,“为什么只写了两个题。” 她低着头,特别诚恳:“不会。” “我上课都讲了你为什么不会,这个、还有这个,甚至是我上课讲的原题,只是改了一个数字,你照抄都能抄上吧。” 她小小声,一五一十地说:“因为上课没有听。” 她从不撒谎,也不找借口,其他小孩还会假装作业丢了、忘记带了,谎话连篇又拙劣,而她每次的态度可以说是非常老实,偏偏这最老实的理由更气人。 数学老师气得有些无语。 她熟门熟路地认错,拿过自己的作业本,“老师,我出去罚站。” “罚什么站,把你凳子搬过来,这节课坐讲台旁边。”数学老师已经知道罚站这招没用,今天换了个招数。 果然,她霎时就瞪大眼睛。 班上在看热闹的其他小孩听了也直笑,那几个平时就喜欢看她出糗的狐朋狗友更是过分,就差拍桌子了。 坐在讲台旁边,那等于是坐在全班同学的视线下,一举一动都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再也不能吃小零食,不能跟同学说话,不能传小纸条了。 相比起罚站,这才是最顶级的酷刑。 而且这种特殊待遇,对于小孩子来说,太丢脸了。 “还不快点去搬,以后你的作业再这样交上来,数学课你就到这儿来听。” 她的表情更绝望了,班上的爆笑声更大了。 数学老师敲了敲讲台:“笑什么笑,以为轮不到你们是吧,以后你们的作业不好好写的,上课不听的,都给我上这儿来听。” 于是她这样经历了有史以来最认真的一节课,实在是太紧张了。 老师每讲一个步骤,就会低头看看她有没有记下来,她大气不敢出,听不听得懂是一回事,反正一笔一划抄下来了,腰板打得笔直。 这节课上完的时候,她已经坐得腰酸背痛。 这还没完。 数学老师拿过她的作业本很认真地看了,看着上面一笔一划照抄的笔记。 再低头看看小豆丁似的小孩,正眨巴着眼睛,狡黠灵动的大眼睛眨得乖乖的,她腰板继续打得笔直,还有那么一点求夸张的意思:我全都抄下来了,抄得可认真了。 数学老师叹了口气,“放学来我办公室。” 她臭屁的脸立马转为惶恐,还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不对,是她哪个步骤没抄对吗,可她一笔一划全都抄下来了呀。 在她惊恐的神情中,从此开始了每天下午放学,抱着作业本到数学老师办公室含泪补课的日子。 其实数学老师是一片好心,数学老师是觉得这小孩聪明着,哪怕前面的课全都开小差没认真听,但是照葫芦画瓢抄了一节课笔记,竟然就学会了大半。比很多认真听了好几遍,稍微举一反三一下就做不出来的小孩聪明多了。 不少科任老师都找班主任反应过课堂纪律问题,数学老师也不例外。 从班主任那里得知这小孩父母都在外面打工,家里只有一个不识几个大字的奶奶,顿时就觉得,小孩长成这样已经挺乖的了,知道要尊重老师,知道道歉,知道自己做得不对。 小孩子嘛,自制力差点难免的事,如果因为缺乏大人的约束而耽误了前程,实在可惜。 她虽然话多又好动了些,但并不是撒谎成性、顶撞老师那种顽劣成性的小孩,但老师的话还是听的,让她放学来办公室补课,她还真的老老实实的来。 这年纪正是需要培养学习态度和习惯的时候,这样才不浪费了这生来的聪明劲儿。 但是年幼时哪里能懂老师的良苦用心,补课这事儿在她眼里真的像天塌了。 到了放学时间,其他朋友都高高兴兴背着书包回家了,她瘪着脸背着书包去办公室。 老师们的办公室是在一间很大的办公室里,各班的老师都有。 除了她,还有不少办公室常客,比如说她那些经常一起被拎进办公室的狐朋狗友们。 他们被班主任拎进来,她闻声抬头,目光相接,谁也没忍住笑。 数学老师的声音立即在耳边阴森森传来:“好笑吗?” 她立马把笑憋回去,低头写题。 除了被叫到办公室里来批评教育的狐朋狗友,来来往往的还有各班的课代表、班长。 她虽然眼睛不去看了,但是耳朵忍不住竖起来听。 结果也不知道数学老师为什么这都能发现—— “还听?” 她立即收回耳朵埋头写题。 她原本是个爱闹腾的人,一有点动静就忍不住好奇,在数学老师如此几次三番的“摧残”下,终于养成了稳坐八方、雷打不动。 不管办公室里有什么动静,都绝不会好奇抬头看一眼。 直到—— “这里,个位数加错了。” 她的手一顿,慢半拍地眨了下眼睛。 反应过来这个声音是谁。 她猛地一个抬头。 梁嘉禾正站在办公室面前,对上她瞳孔地震的眼睛,那张干净温和的面孔正对着她礼貌地微笑。 她拿起自己的作业本,下意识的动作就向后靠。 结果后背是宽大的办公椅,这椅子对小孩子的身体来说过于大了一些,硬得也像一堵墙。 他们都是怎么说梁嘉禾的来着。 脾气好、温柔、连拒绝都不会的超级无敌大好人。 可是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 “这次见到我不跑吗?” 他眉眼里有笑,很浅,看起来温温和和。 “江同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