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评教系统》 第1章 第1章 晚雪 人类时元835年12月24日午后13:55,首都落了今年冬日第一场雪。 临近下午的上班时间,一个身穿黑色长款羽绒服的女子才匆匆从公交车上下来。她没有带伞,一丝不苟挽好的黑发沾上些雪花。 六平路是首都科技公司扎堆的地方,行客匆匆,没有人为这场雪停留。 在鹏籁人类基因研究公司大厦后门门口,女子跟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撞了个正着,反而停下了脚步。 年轻女孩名叫闻谙,今日第一天报道,害怕自己第一天就得罪不得了的同事,连忙道歉。她心里还在犯嘀咕,明明已经很小心地走了偏门,没想到还是能遇见人——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了。 “对不起!你没事吧?你也是鹏籁的吗?我今天第一天报到!” 对方却只是定定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神情极其冷淡,仿佛不是在看一个活物。 闻谙被对方盯得身后发寒,不自觉退后了一步。 对方却平淡地移开了眼神,偏头看茫茫渺渺、正在散雪的天空。黛绿的眸子映着白茫茫一片,如同初春绿池遇雪。 闻谙愣了一下。一串话没得到回应,与尴尬无可奈何地自洽了,好脾气地等着那女子一起上电梯。 闻谙看着对方按下19层,与offer上的报道地址如出一辙,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打招呼。 对于一个实习生来说,跟公司厉害的大佬搞好关系是扎根的第一步——可闻谙出师不利。在电梯里寂静的30秒,闻谙在那女子身上找了个遍,愣是没找到一个可以开口的话题。 在这个经济发展极快,人人追求个性的时代,对方身上竟没有任何可以成为“独特”的配饰。皮筋是一块钱一大把的,衣服裤子鞋子都是杂牌的,看起来就是出门前一分钟随便套上就来上班了。唯一让闻谙移不开眼的,是她的脸。 很瘦,因此骨相在她脸上一览无余。轮廓分明,线条干净利落。眉眼凌厉,比初冬的雪还薄情些。 明明有一双极完美的眼睛,若是看人含情些,必是勾人心魄般统斩男女的。可眼前这位没利用自身好皮囊半分,看人的眼神攻击性极强,路过的狗都要被剜一刀。 可怜的实习生闻谙同学,还没想好怎么开口,19楼就到了。 随着电梯门打开,喧闹声一涌而进。 “这都快两点了,姜上一到底什么时候来?” “你联系得上?姜上一不来,我看咱们也都别干了,全部在这等死吧!” “啊?你现在在这冷嘲热讽,难道你比姜上一厉害,研究得出这评分系统是个什么东西?” 闻谙悄悄打眼一瞧,电梯旁的茶歇间人满为患,争吵声不绝于耳。还有人直接站到茶几上,掀翻了对面人手中的茶杯。 若不是现代极简科技风的装修提醒闻谙,这里是国家第一人类科技研究基地,她差点以为走近了家旁的菜市场。 那女子轻车熟路,径直走过一串公开会议室。 闻谙可不敢去招惹茶歇间里的暴怒生物。HR从今早就没回过她的信息。不知该找谁报到,闻谙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女子。 那女子步步生风,闻谙有些跟不上,眼看越走越冷清,几经思索只好又开口: “你好……我是今天来报到实习的,你知道我应该找谁入职吗?” 那女子看了她一眼,停在一间办公室门口:“你叫什么名字?” 闻谙被她问得一头雾水:“闻谙。听闻的闻,知晓那个谙。是基因科技部运营部的实习生……” “现在是研究与科技部的实习生了。跟我来。” “啊?” 那女子没再答话,“咔哒”一声利落打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闻谙看着右上角“董事长办公室”的门牌,有些僵硬地笑了一下。 “姜上一,你还知道回公司?” “你叫我回来的。” “我不叫你你就不回了是吧?公司出了这么大乱子,你和叶婧没有一个能联系得上的!” 闻谙一进门,就看见一个中年斯文眼镜男在大发雷霆。被他称作“姜上一”的那个女子——也就是她一路邪门缘分跟着上来的那个女子,平静得像被超度的卡皮巴拉。 闻谙本能觉得这不是她一个实习生该卷进的事务,嘴角挂着的笑更僵硬了。 她感觉自己像误入猛兽领地的兔子,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董事长办公室的空气里弥漫着魏南怒火灼烧后的焦糊味,和一种冰冷的、来自姜上一的无形压力。 “这是谁?”魏南注意到站在门口的闻谙,稍微平复了下心情问。 闻谙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死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微笑,却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我新招的助手。”姜上一朝闻谙挥挥手,让她站到身边,又皱眉道: “你能不能冷静一点,先把事情说清楚?难道大吼大叫能解决问题?” 魏南猛地一拍红木办公桌,震得桌上的水晶烟灰缸嗡嗡作响。他保养得宜的脸上因愤怒而涨红,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向姜上一。 然而她甚至没看魏南。似乎是觉得对方有点太吵了,她的目光从魏南面上滑落,落在办公室巨大落地窗外纷扬的雪幕上。那眼神,和刚才在楼下看雪时如出一辙,淡漠,遥远。 闻谙注意到她连羽绒服都没脱,只把拉链敞开,露出里面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连帽卫衣。与她的身份、性格都不符的,有些幼稚的穿搭。 “叶婧呢?” “叶婧失联了。”姜上一开口,声音清冽,像冰片碎裂,不带任何情绪地陈述事实, “昨晚十一点后,通讯离线,定位消失。” 魏南像被噎住,怒火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短促的冷笑: “失联?好一个失联!那这个呢?你怎么解释?” 他一把抓起桌上最新款的透明平板电脑,近乎是砸向姜上一的方向。平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向姜上一脚边。 闻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想提醒“小心”。 但姜上一只是极其自然地、甚至可以说是随意地,微微屈膝,手向下一探,稳稳地接住了高速飞来的平板,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姜上一指尖在平板上滑动几下,屏幕亮起,赫然显示着一个极其简洁、却带着莫名压迫感的界面: 您的评级为:【B】 下方是几个灰色不可点击的按钮:“细则”、“申诉”、“社区”。 “从今天早上七点开始,全国所有18至60岁女性的个人终端——无论手机、平板、智能手表——都被强制安装了这个‘系统’。” 魏南的声音因为压抑而微微发抖。他指着平板: “无法卸载,无法破解,无法追踪来源!但就在半小时前,一群顶尖黑客和官方技术组在它的底层代码里,扒出了唯一一条指向性信息——‘鹏籁人类基因研究公司研发’!” “姜上一!告诉我!这是什么?!公司哪个部门、哪个项目组,在搞这种能捅破天、能把整个鹏籁炸成粉末的东西?!啊?!” 闻谙倒抽一口冷气,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整个19楼像被捅了的马蜂窝。这……这简直是个塌天大祸!强制安装、无法卸载、神秘评级……指向鹏籁?这后果她想都不敢想。 闻谙下意识地把自己缩得更小,恨不得融入墙壁的阴影里。 姜上一垂眸,目光终于落在那刺眼的评级界面上。她伸出食指,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轻轻划过那个“B”字。办公室里只剩下魏南粗重的喘息和窗外雪花落地的沙沙声。 几秒钟后,她抬起头,看向魏南,那双黛绿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被指控的慌乱或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审视。 “不是我的项目。”姜上一的声音依旧平稳,清晰地回荡在宽敞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里。 “不是你的项目?!”魏南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从老板椅上站起来。 “你是基因研究与科技部的首席!整个公司最核心的基因研究都在你手里!不是你的项目,难道是我魏南吃饱了撑的搞出来的?!还是叶婧那个神经兮兮的‘人类潜能探索部’?她人呢?她人呢?!” “我说了,她失联了。” 姜上一重复道,语气毫无波澜。她指尖点了点平板: “至于这个‘系统’,底层代码的指向性标记大概率是伪造的。” “伪造?”魏南的怒火被这个信息短暂地打断,他眉头紧锁,“你确定?” “不确定。” 姜上一脸上全是“你爱信不信”,将平板随手丢回魏南宽大的办公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我已经调查过我手机里的系统……至于结论,我还需要一点时间。至于这个软件上的指向性标记,你大可以向外公布这是什么对手公司的阴谋。他们找不出更确切的证据,这一个标记也不足以立案。这个标记这么直截了当地放在底层代码上,这么简单就能被查出来……”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更贴切的比喻: “就像在凶器上刻了‘魏南’的名字一样直白。” 第2章 第2章 幸运儿 魏南的脸色变幻不定,愤怒并未完全消退,但显然被姜上一斩钉截铁的结论和那个刺耳的比喻搅乱了思绪。 他跌坐回椅子,烦躁地捏着眉心: “就算是伪造……现在全世界的怒火都烧到我们头上了!董事会电话被打爆,外面全是记者和愤怒的人群!警察和国家安全局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我们需要一个解释!一个能平息众怒、保住公司的解释!” 他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姜上一: “我需要答案,姜上一!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叶婧到底在搞什么鬼?跟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关系?你必须给我查清楚!” 闻谙想起了自己的评级,捏紧了文件袋。 评级标准又是什么?为什么只针对女性?它的目的何在?谁有能力搞出这种东西还嫁祸给鹏籁? 一连串的问题像冰雹砸下。 闻谙心惊肉跳,只觉每一个问题背后都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 这已经超出了她一个实习生的认知范畴,更像是一部正在上演的科幻惊悚片。 姜上一沉默着。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雪似乎更大了,将远处的摩天大楼都模糊成一片灰白。 片刻后,她收回视线,没有直接回答魏南的任何一个问题,反而问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封锁令下了吗?” 魏南一愣:“什么封锁令?” “公司内部网络,所有核心数据库,特别是叶婧部门相关的一切物理和虚拟访问权限。除了给我一份权限以外。” 姜上一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 “立刻切断所有外部接入端口,启动最高级别的物理隔离。在弄清楚这东西的来源和目的之前,鹏籁的任何一个字节都不能再泄露出去,也不能让任何外部力量,以任何借口进来‘调查’。” 魏南显然没想到姜上一会先提这个,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权衡利弊。 最终,对更大灾难的恐惧压倒了其他,他抓起桌上的加密电话,快速下达了一连串指令。 下达完命令,魏南疲惫地靠向椅背,目光再次聚焦在姜上一身上,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姜上一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几乎要缩成一团的闻谙身上。 闻谙正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突然感觉到那道熟悉的、带着审视和冰冷穿透力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心脏猛地一跳,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对上姜上一那双毫无温度的绿眸。 闻谙第一次觉得姜上一的眼睛与毒蛇很像。 “你,”姜上一抬起手,食指指向闻谙,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征召意味,“跟我走。” “啊?哦……我?”闻谙彻底懵了,指着自己鼻子,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 她一个第一天报到、连入职手续都没办的实习生,卷入这种惊天动地的大麻烦就算了,现在还要被风暴中心的人物直接点名带走? 魏南也皱起眉头,显然不满姜上一的注意力转移:“姜上一!” 姜上一却语气平淡,理由也看似很充分: “这个公司里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始作俑者,包括你。但你——应该说是董事会,清楚我不是。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个,对吧?” 魏南无法反驳,姜上一就接着说:“我只确信她不是。所以我要她协助我,还有问题?” 她的话带着一种无形的、让人无法抗拒的压迫感。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就朝办公室门口走去,黑色羽绒服的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闻谙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她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魏南,又看了一眼即将消失在门口的那个冰冷背影,巨大的惶恐和一丝被卷入风暴中心、身不由己的奇异感觉交织在一起。 她几乎是踉跄了一下,对着魏南的方向仓促地鞠了个躬,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董事长再见”,然后像只受惊的小鹿,拔腿就追了出去。 高跟鞋在光洁的地板上敲出急促慌乱的声响,闻谙冲出董事长办公室,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一个神色匆匆的高管。 她顾不上道歉,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那个黑色的身影。还好,姜上一并未走远,她正站在走廊尽头一部专属电梯前,电梯门无声地滑开。 闻谙气喘吁吁地跑到电梯口,在门即将关闭的最后一秒挤了进去。 电梯内部是冰冷的金属质感,只有她们两人。闻谙靠着冰凉的轿厢壁,感觉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脸颊发烫。 她偷偷抬眼看向旁边的姜上一。 姜上一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从未发生,她只是平静地按下了地下三层的按钮(B3)。电梯无声地向下滑行。 狭小的空间里,沉默比在董事长办公室更令人窒息。 闻谙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解释一下,或者问问要带她去做什么,但姜上一周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让她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姜……姜主管?”闻谙终于鼓起勇气,声音细若蚊呐,“我……我们去哪里?” 姜上一没有转头,目光平视着前方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就在闻谙以为她不会回答时,清冷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响起: “去弄清楚,那个‘B’是什么意思。” 闻谙愣住了。B?那个评级?姜上一的评级?还是……她猛地想起平板屏幕上那个刺眼的字母。 难道姜上一的评级是B?可她看起来…… 更像是【A】,闻谙在心底嘀咕着。 电梯发出轻微的“叮”声,平稳地停在了B3。 姜上一率先走了出去,步伐依旧稳定。 闻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快步跟上。 她的实习第一天,在漫天飞雪中开始。 此刻,正坠向一个冰冷、神秘、且充满未知危险的地下世界。 “那……那个系统,到底是什么?”闻谙忍不住追问,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显得有些突兀。 姜上一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有她毫无波澜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像落入深井的石子,带着冰冷的回响: “你不需要知道它是什么。只需要知道,它选中了我们所有人。” 地下三层,是一个异常开阔、挑高惊人的空间。 其风格与楼上科技公司的精致感大相径庭——这里是纯粹的、硬核的工业实验室。粗粝的混凝土地面,裸露的银色通风管道如同巨蟒般在天花板蜿蜒,冰冷的金属支架支撑着各种闻谙从未见过的庞大而复杂的仪器设备,它们发出低沉而恒定的嗡鸣,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更深层地混合着臭氧、某种有机溶剂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生命最深处的冰冷气息。 这里大概就是“人类潜能探索部”的核心地带。 姜上一似乎对这里的压迫感习以为常,她没有任何停顿,径直走了出去,脚步在空旷冷硬的空间里踏出清晰的回声。 闻谙紧随其后,感觉自己像闯入巨人国的小人。 一些区域被厚重的防爆玻璃隔开,里面隐约可见精密的机械臂和闪烁着幽光的培养舱阵列。巨大的屏幕上滚动着瀑布般的复杂数据流,其中一些窗口显示着动态的、生物分子模型。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高效、精密却又带着几分非人感的冰冷秩序。 姜上一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一个开放式工作区。这里相对“整洁”一些,但只是相对而言。 几张宽大的实验台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各种仪器、拆解的零件、散落的电路板、写满潦草公式和数据的光感纸,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是某种生物组织样本的培养皿,被小心地放置在恒温器里。 墙壁上钉满了各种图表、潦草的思维导图、结构复杂的图纸,以及一些闻谙完全看不懂的、仿佛来自异世界的符号。 一台超大型的主机阵列占据了工作区的一角,指示灯如同呼吸般明灭着。 最引人注目的,是实验台中央一个被透明罩子单独罩起来的设备。它看起来像一个极度复杂的、由无数细密光纤和微型传感器组成的头盔模型,旁边连接着几块屏幕,此刻却都是漆黑一片。 整个工作区弥漫着一种“进行到一半突然被强行中断”的混乱感。 咖啡杯里残留着干涸的褐色痕迹,椅子被随意拉开,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片刻。但空气中那份属于叶婧的、带着点神经质般狂热的研究气息,似乎还未完全散去。 姜上一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缓缓扫过这片狼藉而充满信息的工作区。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实验台边缘残留的几道划痕。 闻谙大气不敢出,只觉得这里比董事长的办公室更让人窒息。 她看着姜上一的背影,又偷偷瞄了一眼那个被罩起来的头盔模型。 叶婧……她到底在这里研究什么? 她的失联,和那个让全国女性手机里多出评级系统的灾难,又有什么关系? 姜上一带她来这里,真的只是为了弄清楚那个“B”吗? 姜上一也不管她,自己一个人在那左翻翻右翻翻。 闻谙试图帮忙,都被她一个冷漠的眼神逼了回去。 说真的,如果这些个等级真是用来划分女性等级的,那姜上一没有拿到A的原因,肯定是因为她太冷冰冰了,像个冷漠的机器人,没有一点人味。 “你的等级是什么?” 姜上一随意地翻了翻工作区的笔记,像是随口一问。 “啊?”闻谙没反应过来。 “那个手机上的等级,你是什么?” 闻谙像是才反应过来。她连忙打开手机,展示界面给对方看。 姜上一目光落在那上面——那是一个明显的、正红色的标志。 “【A】” 第3章 第3章 暗流 鹏籁大厦19楼,基因研究与科技部公共区域。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灼感,混合着咖啡因过量的气息和低气压的沉闷。虽然不像事发当天那般如同炸锅,但无形的紧张和压抑感却更甚。 闻谙端着一杯几乎冷掉的咖啡,小心翼翼地穿过开放办公区,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现在是姜上一的“临时助理”——一个没有任何正式任命、职责不明、但被迫卷入核心机密的倒霉实习生。 “哎,你听说了吗?楼下销售部的Cindy,评级是【I】!” 一个刻意压低却难掩八卦兴奋的女声从旁边的茶水间飘出来。 “她男朋友家里本来对她挺满意的,结果昨天系统一出,今天男方妈妈直接打电话来问,说‘【I】是不是不太好啊?要不你们再处处看?’ 我的天,这都什么事儿啊!” “【I】怎么了?【I】就是普通人水平吧?” 另一个女声带着不满, “我妈也打电话来,忧心忡忡问我是什么评级,我说是【E】,她才松了口气,说什么‘还好还好,【E】算不错了’。我简直无语,我自己工作能力、性格怎么样,需要一个莫名其妙的系统告诉我妈?” “呵,你们这还算好的。” 第三个声音加入,带着明显的疲惫和嘲讽。 “我老公,平时屁都不放一个,昨天看到我是【A】,那个殷勤劲儿哦,结婚纪念日都没见他这么积极过。今天早上还破天荒给我做了早餐。你说可笑不可笑?一个字母,比我们十年感情都管用。” 闻谙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茶水间的对话像冰冷的针,一下下刺穿着她这两天建立起来的、对系统可怕性的认知。 系统无法卸载,它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渗透进最私人的关系领域,成为衡量女性价值的粗暴标尺。 “闻谙?发什么呆呢?” 一个略带戏谑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是同组的一个正式研究员张维。他端着咖啡杯,上下打量了一下闻谙,目光里带着一种让闻谙很不舒服的审视, “怎么,我们姜主管的‘小跟班’也好奇别人的评级?我看你跟着姜主管,评级应该不低吧?姜主管可是【B】呢,啧啧,才【B】……” 他拖长了语调,语气里充满了某种微妙的、带着优越感的遗憾。 闻谙猛地攥紧了咖啡杯,指节发白。她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张工说笑了,我……我还没看呢。”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快步走向通往姜上一独立办公室的走廊。身后似乎还传来张维和其他几个男同事低低的、带着不明意味的笑声。 短短两天,“系统”的评级字母,已经像瘟疫一样在公司内部蔓延开来。 男同事们的态度大多微妙而统一,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地用它来“衡量”身边的女同事,言语间充满了评头论足的意味。 女生则大多陷入了更深的焦虑和愤怒,家庭关系、伴侣态度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评级而变得扭曲、敏感甚至岌岌可危。 每个人似乎都成了透明的展品,被一个冰冷字母粗暴定义。 闻谙快步走进相对安静的走廊,才感觉能喘口气。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了闭眼。这两天,她不止三次听到类似茶水间那样的对话。 恐惧之外,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愤怒正在心底发酵。 就在这时,整个19楼的公共广播系统响了起来,里面传出公关部总监清晰而严肃的声音: “各位同事请注意,各位同事请注意。董事长魏南先生将于十分钟后,在一楼新闻发布厅举行关于近日‘女性评级系统’事件的正式记者招待会。公司内网及公共区域屏幕将进行实时转播。请大家保持正常工作秩序,并关注发布会信息。” 闻谙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记者招待会!魏南终于要公开回应了!他会说什么?能平息这场席卷全国的滔天巨浪吗?还有……姜上一呢? 从B3出来之后,她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和核心机房,几乎不吃不喝,除了偶尔出来让闻谙记录一些她完全看不懂的数据,几乎与世隔绝。 她知道这个发布会吗?她会关心吗? 闻谙下意识地看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属于姜上一的办公室门。门内一片寂静,仿佛与外面喧嚣的世界彻底隔绝。 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最近的公共休息区。 那里的大屏幕已经亮起,显示发布会现场的布置画面。背景板上是鹏籁的LOGO和巨大的标语:“澄清事实,追查真凶,维护公正”。台下,密密麻麻的记者严阵以待,长枪短炮对准空荡荡的主席台。 公共休息区的大屏幕亮得刺眼。闻谙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同事,大家都屏息凝神,气氛微妙。 闻谙攥紧了手心,指尖冰凉。 她看到魏南在几位高管和安保的簇拥下,从侧门沉稳地走上主席台。 他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凝重,脸上的疲惫被强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身为掌舵者在风暴中必须展现的镇定与力量感。他身后的大屏幕上,同步投影出他的特写镜头。 “各位媒体朋友,各位关注此事的公众,” 魏南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整个会场,也回荡在鹏籁大厦的每一个角落。 “首先,我代表鹏籁人类基因研究公司全体同仁,对过去两天因‘女性评级系统’事件而引发的巨大社会震荡、公众恐慌以及对广大女性造成的困扰和伤害,表示最深刻的歉意!” 他对着镜头,深深地鞠了一躬,姿态放得极低。 台下的闪光灯瞬间连成一片,快门声密集如雨。 “我知道,此时此刻,任何道歉在巨大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公众需要的是真相,是交代。” 魏南直起身,目光如炬,扫视全场。 “那么,我现在代表鹏籁人类基因研究公司,在此郑重宣布,并向全社会公布我们目前掌握的关键信息!” 整个会场,乃至鹏籁大厦内所有观看直播的员工,都屏住了呼吸。闻谙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第一,”魏南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经过数十小时的不间断溯源、解析与验证,我司现已确认,强制安装于全国女性终端设备上的‘评级系统’,其底层代码中指向‘鹏籁人类基因研究公司研发’的标记,是伪造的!是恶意栽赃!” “哗——!”台下瞬间一片哗然!质疑声、惊呼声交织在一起。 “证据!”一个前排记者猛地站起来,声音尖锐,“魏董,空口无凭!你们如何证明是伪造?拿出技术证据来!” 魏南似乎早有预料,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我们有完整的分析报告和技术日志,将在发布会后提交给警方、国家安全部门及指定的权威第三方技术机构进行审查。请各位关注官方通报。” 场内的骚动平息了不少。闻谙注意到,身边好几个同事明显松了口气,低声议论着。 “我就说嘛”、“肯定是有人陷害”。 “第二,”魏南的声音更加沉重,“关于这个‘评级系统’的来源、目的、评级标准以及其背后的操控者,目前我司仍在全力追查中。” “我们深知,仅仅澄清自身并非源头是远远不够的!身为国家的一份子,鹏籁有责任、有义务让公众知道,是谁?为了什么?制造了这场波及全国、影响深远的灾难?我在此承诺,鹏籁人类基因研究公司将配合警方、国家安全部门及所有可能的合作方的调查,贡献出自身的力量。”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部分记者默默点头。 然而,闻谙却莫名听出了些别的意味。闻谙还没觉察出这种不对劲来自于何方,那边魏南的声音又再次响起了。 魏南的语气稍缓,但依旧严肃,“针对此次事件对公众,尤其是对广大女性造成的巨大困扰和潜在伤害,鹏籁深感痛心。我们理解公众的愤怒和疑虑。因此,我宣布,鹏籁将成立专项工作组,开通独立热线和邮箱,无条件接受公众关于此事件的咨询和线索提供。鹏籁将承担起一个企业在此次公共危机中应尽的社会责任!” 这条“补救措施”的宣布,再次赢得了一些掌声,但也夹杂着更多尖锐的提问: “魏董!这个系统现在还在运行!无法卸载!贵司所谓的追查,何时能有实质进展?” “评级标准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只针对女性?这是否是某种性别歧视甚至是迫害的工具?” “有传言说这个评级与基因优劣有关!鹏籁作为顶尖基因公司,是否真的与此有某种间接关联?” 问题如同连珠炮,直指核心。魏南显然无法给出明确答案,他只能反复强调“全力追查”、“配合调查”、“相信官方”等官方辞令。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就在这时,闻谙旁边工位的一个女同事,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弹出一个推送通知。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手指死死攥住了手机边缘。 闻谙瞥见了那个熟悉的、简洁到令人心寒的界面: 您的评级为:【G】 下方“细则”按钮依旧是灰色的。 女同事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她眼圈泛红,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头也不回地快步冲向了洗手间的方向。 周围几个同事交换着复杂的眼神,有同情,有探究,甚至……闻谙在一个男同事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评估意味的了然。 发布会还在继续,魏南在台上艰难地应对着记者的狂轰滥炸。但闻谙的心,却彻底沉了下去。 董事长看似掷地有声的澄清和承诺,在无法卸载、运行如常的“系统”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切割了鹏籁与“来源”的关系,却无法解释“系统”本身。无法解释为什么鹏籁的信息会出现在系统代码中,无法解释细则是否真与鹏籁所掌握的基因技术有关。 现下口口声声的“澄清真相”,可人们真的能看到真相吗? “维护公正”?当女性被一个冰冷字母粗暴定义、衡量、甚至因此改变家庭地位和伴侣态度时,“公正”何在? 闻谙感到一阵窒息。 她想起茶水间里女同事的抱怨,想起张维那令人作呕的审视目光,想起刚才那个看到【G】评级后崩溃跑开的女同事…… 董事长的澄清,或许能暂时稳住公司的股价和部分公众质疑,但对于那个已经深深嵌入社会肌理、正在异化人与人之间最基础关系的“幽灵系统”,这澄清无异于隔靴搔痒。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口袋里的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让她指尖一颤。 那个字母,像一把悬在每个女性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屏幕□□籁大厦一楼的新闻发布厅灯火通明。魏南在安保的簇拥下,正欲从主席台侧方退场,台下记者的追问声浪仍未平息。直播画面聚焦在魏南略显疲惫却强撑镇定的脸上。 就在这发布会尾声的混乱中,闻谙身边的光线忽然被一个身影挡住。 闻谙下意识地抬头,心脏瞬间骤停—— 是姜上一! 她就站在闻谙的座位旁边,无声无息,仿佛凭空出现。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连帽卫衣,外面随意套着敞开的黑色羽绒服。 她似乎完全没看闻谙,目光径直落在大屏幕上的直播上,带着一种穿透屏幕喧嚣的冰冷专注。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所有在休息区观看直播的同事都惊愕地看向这个不速之客。姜上一的出现,像一块寒冰投入焦灼的空气。 闻谙有些愣怔,大脑一片空白。 姜上一无视了所有投向她的、含义复杂的目光,但她的存在感如此强烈,以至于屏幕里正在发生的“大事”仿佛瞬间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闻谙。”姜上一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直播的背景杂音和休息区的死寂,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质感。 闻谙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应声:“……在。”。 姜上一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屏幕上被诘问的魏南,没有丝毫铺垫,直接抛出了两个问题。 “你认为,”她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平直得像一条冰线,“这个系统,是谁发布的?” 谁有如此通天彻地之能,制造一个覆盖全国女性、无法卸载、目的成谜的幽灵系统? “为什么发布?” 是谁要具化自己的恶趣味——将冰冷的字母烙印于亿万灵魂之上,作为衡量血肉之躯的价值标尺? 闻谙没有回答。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冰封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没有任何答案。 姜上一似乎并不期待闻谙立刻给出答案。她抛出问题后,只是静静地看着闻谙,仿佛在冷静地观察一个处于极限压力下的生物反应样本。 发布会在一片混乱和未能解答核心问题的遗憾中结束了。魏南在安保的护送下匆匆离场,留下满场喧嚣的记者和无数未解的疑问。 姜上一仿佛看够了戏,也觉得无趣,转身回到了办公室。 公共休息区的同事们也开始散去,议论纷纷。 “总算澄清了,我就说我们公司不可能干这种事!” “澄清有什么用?系统还在啊!我老婆昨晚就因为这个评级跟我吵了一架!” “唉,至少公司表态会追查了,希望警察给力点吧……” “你们说,那个评级……到底准不准啊?我看好像有点道理……” 闻谙默默地站起身,只觉得浑身发冷。 澄清?不,风暴眼只是暂时转移了。真正的风暴——那个由冰冷评级字母掀起的、席卷每个人生活和心灵的风暴,才刚刚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