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和冰山老师贴贴》
第1章 重生
那年的秋天比往年要冷很多。
窗框勾勒出的一幅简笔画里,天色白茫无边,枝叶枯槁凋零。烧开后的电热水壶腾出雾气氤氲了玻璃窗,给景象渡上了朦胧而不太真切的边。
“齐倦,胃好点没?” 郁月生走过去,把接了热水的玻璃杯放在茶几上。
杯口热气缭绕着,他抬手揉了揉齐倦软乎乎的头发。
蜷在沙发上的男生这才微微仰起头。
他的面色苍白,眉眼漆黑,额前的碎发已经快要戳到眼睛,眼尾下方嵌着一颗小痣,整个人都带着一种病态的懒倦。
那男生偏偏会说:“嗯呐。没那么痛了。”
齐倦的病例还静静躺在某只柜子里,病例上赫然的“胃癌”二字无论过了多久都会剜得郁月生心疼不已,——后来他甚至不敢去看。
“把药吃了吧,我给你揉会。”郁月生顺着齐倦说,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好呀。”齐倦弯弯眼睛,乖巧地从他手中接过了杯子,小口地啜着里面苦涩的汤药。
郁月生将手搓热后覆在齐倦的左上腹,缓缓揉起来,却不免蹙起了眉。
怎么小家伙身上还是这么凉?明明空调已经开了好久。
空调的暖风呼呼作响着,还带着些干涩的燥鸣,像是枯萎的败叶被碾压后发出的窸窣轻响。
“郁月生,我好爱你。”齐倦不着边际地弯弯眼睛说着。揉胃的手虽然温热,要解开痉挛还是不免疼得厉害。
他疼得委屈,忍不住蜷曲着双腿往郁月生怀里钻了钻,慢吞吞地环住对方的腰际,就像是一只黏人的小树懒。
“我也……嗯……”郁月生将人揽得紧了些,蜻蜓点水地碰了下齐倦眼睛下方浅浅的泪痣。
语气里却透着几分别扭和僵硬。
“……”
齐倦忽然嗤嗤浅笑起来,肩胛骨扑簌簌打着颤,就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眼底都笑得泛出了泪花。
这话来得太迟了。
在他的认知里,郁月生不过是在可怜他。他也很庆幸自己还能听到,所以这一切,是假的又如何呢?
高中时期的齐倦活脱脱是个浑身散发朝气的小狼崽,也是令郁月生头疼不已的问题学生。
放学过后,齐倦最爱做的便是叼着纸盒酸奶守在办公室门口,像是守株待兔的小狼狗。
午后的阳光恣意洒落。他会懒洋洋地倚靠着门框,将饮料吸出一声空响后,舔舐一口唇边的奶白。
眼尾弯出细细的纹路,浅痣也微微上扬,再笑嘻嘻扬着尾音说:“郁老师。天气挺不错的,一起吃顿饭呗。”
郁月生多数情况下是侧些身子从他身边快速经过,好一点的话会冷着脸再补一句:“有事。让下。”
离开的时候肩膀轻撞,阳光都快慌乱破碎。
也是。
抽烟、喝酒、打架数他齐倦最会了,还特么去烦自己班主任,这特么像话吗?
……
疼痛将人拉回了现实的屋子里。
齐倦假装轻松道:“以前你总是看我不顺眼,就只准我喊你老师、老师。我稍微离你近点,你就不理人,浑身带着刺跟盆仙人掌似的,可讨人厌了。不过,你生气的样子也挺好看的,我就更想着去逗你,讨骂也开心。”
郁月生不怎么笑得出来,倒是手下的动作停顿了几秒,时光恍若在俯仰之间倒退了好多年。
“我也好想念校门口的那家馄饨店。”齐倦弯了弯眼睛,泪痣微扬的弧度几乎跟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应该是秋冬吧,早上一揭开锅,热气混着馄饨香直往鼻底钻,浑身都热乎乎的。好想再去抢你碗里的吃……可惜,我这破胃现在也不能翻他家的牌子了。”
“等你好点,我们就去。” 郁月生抿抿唇说。
“真好。”齐倦蜷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郁月生。那我可要争点气。”
其实胃里一直没有安分下来。许是消化功能又变差了吧,还总是闷闷胀痛,就爱跟自己作对。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甚至还会不会好转?
齐倦突然有些不太.安稳地朝沙发边缘够去,示意道:“那个,拿下……”
他无声地干呕了两下,胃底抽痛之下,挤压着酸水直往喉间涌去。以至于冷汗湿透了衣背,目光有些涣散。
郁月生赶紧扶抱好他,会了意地将垃圾桶捞近了些。
“咳咳——”齐倦突然趴在郁月生的膝弯,对着垃圾袋里面呕吐起来。
从苦涩泛上来的胃酸,到甜腥作呕的鲜血,丝丝绵绵从身体里掏出来。喉咙像是被砂纸打磨般又疼又哑,唇齿之间皆是铁锈味。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塑料袋里暗暗流转的血色。
看着从溅落几滴变成盈起的一泊,心底的期待泯灭了,生理作用之下眼尾一圈圈泛起薄红,愈发衬得面色苍白病态。
郁月生将他抱在怀里,脸颊紧挨着对方的,慌张道:“我送你去医院。”
齐倦的呼吸格外薄弱,唇边被残留着的血色染上,无意识抿了下唇后便晕开了娇魅的颜色,整个人都带着弥留之际的绚烂。
他环住郁月生的脖子,另一只手捂着胃,垂着头尽量平静道:“月生,这几年我不该玩的也玩了,混账事也都做尽了,这算是惩罚吧。我早就看开啦其实,也有预感我可能——”
“你不会有事的。”郁月生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抱着怀里的男生艰难地用单手推开了家门。
冷风呼啸着一下子就刮了进来,从衣袖领口往里钻去,紧贴着皮肤凉得刺骨。
-
“医生!看看他怎么回事。”看着齐倦在病床上滚成一团,郁月生鲜有的神经紧绷,冷冽的声线也有些颤抖。
医生听完他的简要交代赶忙转身,将病人飞快地推进了手术室,门也猛然关上。
在等候的长椅上坐下身后,郁月生的目光一直紧盯着那高亮的“手术中”的字样,指骨也暗暗捏紧了皱巴巴的挂号单。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紧闭的玻璃门才骤然推开。
“怎么样?”郁月生赶紧站起身来。
“病人癌细胞压迫着胃底溃疡,出血严重。”医生快步走出,将圆珠笔和病危通知书递给他,厉声道,“他现在这个情况风险很高,手术需要家属同意!”
郁月生将指骨攥紧。他来不及看详细内容,只知道多停留一秒都是对齐倦的耽误。
那大概是他这辈子写过的最丑的字了。
-
利落的手术刀寸寸压进薄腹,血“噗呲”涌现出来,无菌布快速跟上,拭去滚落的鲜红。
齐倦的脑海里映现出一张清冷的面容,画面的边缘却沦入虚空的白,像是棉花糖一样软绵绵的。
好累啊,手腕卸了力地垂落下去。
“不好,病人失血过多,心脏骤停了。”
“输血,快!”
“止血钳,除颤仪!快拿来!”
“三!”
“二!”
“一!”
“砰!”
冰冷的手术台上,躺着一位双目紧阖的男生,年龄许才二十左右,漆黑的短发也乖巧散开。
他像是被海浪拍打在岸的鱼,打了个挺,很快就奄奄一息砸上塑膜板。
“三!”
“二!”
……
“滴——”
医疗仪器可怖作响起来,密密麻麻的数字闪烁归零。显示屏上绘出一条平直的线。
睁开眼睛时,齐倦才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黑白的,那些医生像是没见着他醒了似的继续忙活。
是在穿针吗?好像没什么感觉。
不错,这个麻药劲可以。只是无影灯好刺眼,齐倦禁不住阖起眼睛,可强光仍是穿透薄薄的眼皮,在视网膜处烙上一个空洞的光斑。
紧接着是一块白布落了下来。
“宣告死亡。”他听见医生说道。
那声音模模糊糊像是隔着千重山、万重水碾杀而来,在空旷的室内回音不断,像是轰然撞响了清晨的诵钟,震得他脑仁晃荡。
“怎么可能啊?我不是在这吗?”齐倦打了个实惊。
他坐起身来时,骇然发现自己隔空穿过了布料,再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渡了一层白白的光晕。
什么情况?
他死了?
齐倦攥起胸口的衣服,感到心脏处像死水一般不起斑斓。又用力锤了锤,还是如此。
可怕的平静。
“齐倦,你愿意重生吗?”一个声音在耳畔乍现,这回倒是格外清晰。
齐倦扭了扭头,看见一团虚影站在医生后面。对方身披黑衣,脸上只有虚无的白光。
“但是有一个条件。”黑衣人说,“你不可以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否则会魂飞魄散的。另外,你的病情挺严重的,不可逆转。”
齐倦歪歪头:“真好。那我还是一个病歪歪的可怜蛋。”
黑衣人又继续说:“如做出未卜先知之事,也会有相应惩罚。”
齐倦啃啃手指甲,若无其事道:“什么惩罚?”
“这个。”那人一个响指过后——
“嘶——”
齐倦突然感觉自己被迎面捅了一刀,他捂着肚子冷汗淋漓,手指也快要戳进脊梁里了,“快停下。啊你大爷的。”
“骂人可不是好习惯。”那人笑着又打了个响指,“放你一马。不过,你还愿意重生吗?”
齐倦差点蔫巴了,喘着气说:“你能愿意?这剧本不对劲啊,别人的重生都顺汤顺水,怎么到我这里还有坑?图什么?”
他可是好不容易熬过了化疗、癌痛,重来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黑衣人敛了笑,愣了一下:“就,没有留恋了吗?”
齐倦噎了噎。
怎么会没有?他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
黑衣人:“你想看着郁月生后半辈子陷入自责吗?认为是自己的判断失误带走了你?”
齐倦揉揉尚余酸痛的胃部:“又不是他的错,再来一次不过是重演罢了。”
“你也可以试试改变。注意身体,好好吃饭,能拖一天是一天。当然,周围的人和事也会发生相应变化。”
“大哥,您看我要是能做到也不至于……”齐倦低头扯了扯自己身上醒目的刀口,绽了线后露出里面的血肉模糊,明明一点也不痛。
他却忽然说不下去了,只是短促一笑。
“别想太多,好好活着就有希望。”黑衣人说。
齐倦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忍不住问:“你是谁?天使还是地狱使者?我们认识吗?为什么要帮我还劝我好好活着?”
他歪了一下头,试图看看那人是不是带了面具之类的东西,可惜丝毫破绽也没发现。
“以后你会知道的。”
“……”
“医生快出去了喔,想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吗?”
-
郁月生手指颤抖地掀开盖在“齐倦”脸上的白布,待看清楚后,整个人下意识踉跄后退。
“很抱歉。”医生说。
郁月生面色尽褪,咬着唇什么都没说。
其实齐倦离他很近,他看着郁月生的眼睛干涩地翕张着,目光却无法聚焦在自己身上。
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一时竟不知是该心疼郁月生还是心疼他自己。
时钟在滴滴答答走着,医院的走廊里凄清又冷静,唯余穿堂风簌簌流走。
郁月生缓缓蹲下身来,“骗人。”他小声说了一句,“齐倦,很痛吧。”
喉底在咯咯作响,痛苦和难受都压抑在胸腔拥堵不堪,悲鸣却难以抽离。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痛什么。”齐倦蹲在郁月生身侧笑着说道,“就是这刀口太丑了,看起来像个缝缝补补的破洞裤子。是不是还挺好玩——”
说不出话来了。
他忽然看见一颗晶莹的泪滴顺着郁月生白皙的脸颊滑落下来。
齐倦连忙伸手去擦,最终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滴眼泪穿透自己的手心坠了下去。
他蜷了蜷指尖,还是愣愣地将手收了回来。
再看向郁月生时,他已经把脸埋进了胳膊里,发出低低的压抑的呜咽。
你也会为我哭吗?我应该高兴你为我惋惜才对,为什么又觉得这么,难受?
齐倦很想抚平他颤动不止的肩膀,扑了空时再次意识到天人相隔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安静地将人虚虚抱住:“对不起啊月生,都怪我这个短命鬼不争气,我不想丢下你的。”
他好想将人揽入怀中、融进血液,变成自己心脏跳动的一部分,再也不分开。
“现在呢?做好决定了吗?”黑衣人不合时宜地问他。
“让我再抱一会。”
“行。”
墙上的挂钟走了许久后。
齐倦站起身,看向黑衣人:“想好了,我选择重生。”
话音刚落。
一阵阵耳鸣眩晕,铺天盖地袭来。齐倦弯腰就对着水池吐了出来,应是水池吧?应该没吐错吧?
耳畔的音乐震耳欲聋,齐倦晃晃悠悠推开帘子扑通一声磕倒在地上。
操啊,他到底醒在什么时候?
为什么胃还是这么痛?
齐倦:合着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嘤(?;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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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
第2章 初见
齐倦撑了一下水泥地,勉强站起身时,眼前的眩晕还是让身体不受控制地倾倒。
啊这?
开局就……我是废物吧?
背后是“噔噔噔”的脚步声,紧接着他被一只手给稳稳扶住了。
“喝多了就悠着点,别一个人乱跑。”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喝多了啊。就这腿脚发软、手发抖的程度,齐倦差点以为自己直接穿回病重那会。
齐倦皱皱眉寻声看过去,目光止于他的万年死党那张放大的带着点痘坑的脸。
对方顺手抄了个外套给他披上。
齐倦这会不光视物摇晃,还特么重影不断,感觉自己跟穿进了科幻电影的高速旋转特效里似的。
他敲了敲太阳穴:“左子明?怎么是你?”
说来这左子明还是他小学同学。小学那会两人家住得也近,两幼稚小屁孩经常一起挎着奥特曼小书包,蹦跶着去校门口买辣条。
后来左子明家搬到其他街上去了,跟齐倦偶尔联系,但也很久没见面了,没想到读到高中时他俩又成为校友。
加上时不时还能在厕所碰头,一起提着裤子抽烟吐雾,一来二去别提有多亲了。
左子明:“好啊,不是你喊哥们几个一起喝酒的嘛?陪着你你还嫌弃我了是吧。”
“谁敢嫌弃你啊。你可是我的大宝贝,哥哥疼你还来不及呢。只是我干嘛喊你们喝——”齐倦话还未说完,实在受不了了对着路边吐起来。
他怀疑“酒”这个字有毒,一想到就想吐。
“报应来了吧。我真服了你了,胃痛还要喝酒,拦都拦不住,现在知道难受了?”左子明扶着齐倦数落他。
“还行吧。一般没怀十天半个月的还没有这种效果呢。”齐倦一手撑着路边的国槐,一手死死压着胃,说完“哇”地又送出了一摊亮盈盈的酒水。
左子明:“……”
他无奈地给齐倦顺了顺后背。
“这什么啊。”晚间空气里露色深重,齐倦嫌弃地拍了拍手上被树皮烙下的深色印记。
痛“嘶”了一口凉气后,他把手抵尽上腹胡乱揉着,衣服也挣得紧紧的,埋着腰把力气一股脑往胃里按进去。
左子明站在旁边点了根烟:“你那破胃真要好好养养了,看着都遭罪。失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回头哥几个绝对介绍比池隐好一万倍的男生给你,咱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你说池隐?他刚跟我分手吗?”烟味熏得人眯起了眼睫,齐倦回忆了一下,又问他,“你看我像是那种放不下过不去,失个恋就寻死觅活的人吗?”
左子明犹豫了下,肯定道:“你这是在自述吧?”
“哇你还点头。”齐倦“啪”一下给他后背拍过去,好笑道,“你不提我都快忘了那谁了。他算什么,在我这位都排不上。”
搜肠刮肚了好一会,要是齐倦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高一暑假尾子的时候,那个叫池隐的突然找他分手。
这池隐是个渣渣,齐倦后来早放下了,只想找寻真正值得的人。
只是当初的他还傻缺缺地接受不了,找朋友喝了好多天的酒。差不多就是对应现在这会吧。
再后来,齐倦喝到胃出血住了快一个月的医院,返校的时候原先的班主任修产假,已经换成郁月生来代班了。
当初错过了好一段和郁月生相处的时光,怪可惜的。
如今,他回来了。
刚好可以弥补一下。
齐倦从左子明递过的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出来,迎着风“啪嗒”一声拧开了打火机,深吸一口烟,问:“今天多少号了?”
“等着。”左子明掏出手机瞧了一眼,“二十八。怎么?你有事?”
“算一下还有多久开学。”齐倦弹弹烟灰说。
“我没听错吧?”左子明表情奇异地盯着他,“你个三天两头翘课的,居然会在意这个?”
“刚好想到——”齐倦弯弯眼睛,打趣道,“我姑姑还给我买了几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高中必刷题》、《试题调研》。”
左子明:“……”
“还没翻过呢。”
“……”
齐倦弹弹烟灰,将眼尾弯出细细的纹:“回头是该宠幸一下了。”
“嘶……”左子明感觉自己牙疼。
可能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齐倦笑着又咬一口烟,他几乎全然置身在黑暗中,只有手中夹着的半截香烟在明明灭灭。
漆黑的刘海抵到眉梢的位置,衬得皮肤苍白如纸。长直的双腿随意伸放着,缕缕青烟在面前缭绕。透着一种慵懒。
-
“哎?那不是育明中学的么?”一群人有说有笑着从面前经过,有人在指指点点。
“哟。这学校校服还挺好看啊。”
齐倦低头看了眼,这才注意到刚才左子明随手给他披着的衣服居然是校服。
他捣捣左子明,也没太在意:“怎么直接拿这个给我穿?”
左子明也学着他压低了声音:“包里面就找到这么一件。”
“不会在里边憋一暑假了吧?”齐倦忍不住笑着吐槽,“藏宝呢。”
“没有没有。不是快开学了吗,之前丢我姥姥家才拿回来。”左子明解释道。
“收起来,校徽盖好。”齐倦把披着的外套扯下来,胡乱塞在左子明怀里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没理会左子明的嘀咕。
齐倦的动作滞了滞,浑身血液彷若凝结。
心里咯噔了一下。
是他。
目光所及,郁月生顶着一张冷白皮的俊颜出现在人群里时格外打眼。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单眼皮,眼白还多,鼻梁高挺,薄唇,看上去就是那种薄情冷淡的脸。
此刻他身边人正在和他说话,而郁月生外搭着的薄薄风衣的下摆被风吹得微翻。
“现在的这些学生真是无药可救了。”人群中有人在这样说着。
齐倦就这么直勾勾地回看了过去,动作懒散,仿佛是想听听这些人还想怎么诋毁他。
毕竟嚼人舌根也不好。某人感受到灼烫的目光后忍不住把尾音愈拖愈低,再到后面齐倦就什么都听不清了。
郁月生自始至终没说话。
但是齐倦能看到他不经意瞥过来一眼时,悄悄皱了下眉头,淡淡的目光又快速收回。
是厌恶。
-
齐倦面色苍白地蹲在台阶上,假装不在意地继续抽着烟,手指却有些颤抖。
齐倦突然想到一件事:上一世他不会也这样看过我吧?
和郁月生的初次见面不是在学校?还是自己当时没有注意?原来他从那么早就讨厌我。
路灯投落着昏黄的光线,打在脸上竟觉得刺刺麻麻的,齐倦很少像这样把自己给抽烟抽呛着了。
他突然不敢上前了。
尤其是顶着一身郁月生讨厌的烟味。
“怎么了这是?”左子明笑着,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把人给拍醒了。
齐倦撇过脸,眸中漆黑:“背着了,刚遇见我们班主任。”
他掐着左子明的胳膊,慢吞吞地把头低下来。
胃里突然的绞痛让他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是心脏更难受一点,还是没来由的疼痛更让他难受。
“谁?你们班红姐不在啊,我没看到……”左子明反应了一下,龇牙咧嘴道,“喂松手啊。掐疼了哥,哥,不就打了你一下嘛。”
是新班主任,郁月生就快来代班了。
齐倦没法跟他解释,松开手:“别说话。”
左子明揉揉胳膊安静了下来。
齐倦仰头靠在墙上,薄薄的黑色短袖随着风的流向鼓起又平息,勾勒出单薄的身型。
执烟的手将掌根寸寸压进绞痛不平的胃里。他想把痉挛给压制住,奈何身体里面根本不听他的,反而造次得厉害。
他好痛。
他好想念郁月生,好想追上去,不由分说把人揉进怀里。再栖伏于那人的颈窝,在流淌的月光下,呼着热气哑声说上一句:郁月生,是我。我回来了。
他的心尖颤动不止,可是现在又是如此不合时宜。
静静听着脚步声远去。
假装不在意。
-
酒吧里面冷气十足,彩色射灯悠悠旋转,干冰升华之后化作烟雾弥漫开来,空间里的每一颗粒子彷若都在追随劲爆的音乐跋扈飞扬。
“久等了各位。”齐倦看见熟人后径自走了过去。
“齐倦,回来啦?”有人在说。
“来看看你们战况怎么样了。还不错啊,空了这么多。”齐倦喊来酒保结完了账,他站在桌前拿了个玻璃杯,倒了满满一杯酒水。
被他随手抓起来的头发垂了两缕下来,倒像是做了个湿发,同这灯红酒绿格外地搭。
“基本都是你喝的还好意思说,我看你就别再作死了吧。”左子明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
“作死?”齐倦晃了晃杯中亮盈的酒液,“我先干了,你们随意。”
“……”左子明无奈地嘀咕着,“失恋难受就作死,折磨自己就舒服了?刚才还不承认。”
修长的手指握住酒杯举了起来,齐倦仰头把冰冷的酒水悉数灌了下去,光线之下连着食指上戴着的黑色戒指也亮亮晶晶的。
他很久没喝过酒了,没有回甘的快感,只是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通通灌回脑子里。
其余人纷纷喝了杯中的酒。
“来来来,摇骰子。”齐倦又点了几个人玩了几把。
毕竟也算是他喊人过来喝酒解闷,还是得陪个场、收个尾,只是心里觉得很没意思。
人群里,闹腾的欢笑声一浪盖过一浪。
七彩的灯光明灭切换,齐倦的脸上也呈着多重颜色,像是戴着层层面具。
“我朋友待会来,人挺帅的,介绍你们认识下?”这时候有人跟齐倦说了句。
他有点想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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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的胃病,让他最会的,大概就是,无论多痛都能笑得出来。只可惜,背离人群的自己,又会是仓皇无措,吐得昏天暗地。
齐倦趴在床头对着垃圾桶呕了好一会,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了才窸窣瘫回病床上,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连着静脉的吊瓶碰在一起清脆作响,衣服也向上窜起一些露出苍白劲瘦的腰腹。
左子明以为他还在失恋的阴影里没走出来,替齐倦拉好衣服,喟叹:“太重感情的话,人会不好受的。”
“我不重感情。”齐倦打断他。
“池隐那混小子我算是看走眼了。”左子明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你对他那么好,犯胃病还陪他吃火锅,就这样他还不珍惜,真替你感到不值。”
“我不喜欢池……嘶……”齐倦下意识按上了抽痛不止的胃,抡成小拳一下下碾压着。
从后来知道了对方不过是玩弄感情的那一刻,齐倦就心生厌恶了。
他挺讨厌被人耍弄欺骗。
“行,你别激动,气得胃痛不划算。”左子明说。
“谁为那孙子生气啊。我特么有自己喜欢的人。”就算胃里像是在被利刃无情旋入,他也想说清楚。
齐倦蜷在病床上声音愈来愈弱,漆黑的头发都有些微湿了。
低头看了一眼时,只见手心一片鲜红。他赶忙坐起身来,连着针管里都回了血。
“是是是。”左子明漫不经心说着,“他不配,你不喜欢他了我知道了。”
“左子明。”
左子明正说着被齐倦惊了一下,提高声音道:“你干嘛?别乱动!”
“怎么会有血?”齐倦说。
“啊?哪?”
齐倦掀开染血的衣服,左上腹正在刀剖的痛感下一点点绽裂开来,血色就这样自顾自地从伤口处流出来。
头皮一阵阵发麻,脸色在悄然尽褪。
他将手举在左子明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冷津津的光线里,殷红的液体顺着指缝滴滴落下,喃喃道:“哇这,好多啊。”
“吓死我了你。”左子明看过去时,拍拍胸口舒了一口气,又疑惑着把手覆上齐倦的潮湿额头,“没发烧,那就是醉傻了,哪有什么血?”
感情你看不见?
黑衣人呢?这特么要怎么愈合?
齐倦捂住流血不止的刀口欲哭无泪。他抿紧薄唇,已然疼得说不出一个字。
就伸手抓着左子明的胳膊狠狠掐啊掐。
“哎?别掐我别掐我。”左子明已经在玩起手机了,下意识摆开了齐倦的冰冰凉的手,觉得不对劲,又后知后觉抬起头,“什么情况?疼得厉害?”
齐倦不想说话,把脸往枕头里埋。
左子明赶紧站起身来,焦急道:“等我,我去喊医生。”
齐倦颀长的身躯此时已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只感觉胃里有一柄锋利的匕首,剜来刺去,鲜血淋漓。
整个人也痛出了一身的薄汗。
“会自己好的。”黑衣人的声音响起。
齐倦抬起眼睛看过去。
想开口时,黑衣人似乎已经明白他想问什么,回答道:“只是在回溯你生命里的最后二十分钟,时间到了就行。你今天破戒次数太多了。”
因为不该未卜先知吗?
-
“医生,这边!”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病房的门被砰声撞开。左子明冲进来时,齐倦感觉他浑身都萦绕着热气。
医生伸手往齐倦腹部按了一下,薄腹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
齐倦立刻蜷起腿,往后瑟缩了些,突然浓重的消毒药水味快把他给熏吐了,脸色愈加惨白几分,额间也渗出了细汗。
左子明心惊肉跳地站在一边,看着医生又换了一片触诊。只是无论按向哪齐倦的反应都很大,最后干脆阖起眼睫放任着他来。
“医生,他这?”左子明忍不住开口。
“年轻人,你这肠胃也太差了。才打的解痉针,这么快就要补了。”医生无奈地给齐倦续了两针止痛,“以后就别喝酒了,受这罪。还有,开的药回去要记得按时吃。”
他看向左子明,“是朋友吧?看着点。”
“好。谢谢医生。”左子明点头。
冷汗愈聚愈多汇股流下,齐倦感觉有冷硬冰凉的东西顺着疼痛点一下子压了进去,紧接着是原先的刀口处被剧痛贯穿。
他仰起汗涔涔的脖颈,眉间痛苦地皱着。
好了,大概是利刃回来了?
“唔……”
别。别动。
停手啊。
像是裂帛一般,哗啦着轻易撕扯开来。
好像有只手在探进胃腹拨弄、翻搅,塑皮手套的触感摸得他浑身战栗痉挛,每一颗细细毛孔是在经历着过电一般难受。
“咳——”齐倦挣扎着侧过身,捞起垃圾桶狂泛恶心地干呕着。
他的脑海里忽然想起许久以前好像有看过剖腹手术的介绍,据说会切开好几层皮肉?是像这样吗?这副残破的身躯手感会很糟糕吧。
他忍不住苦笑起来,眼睛里像是住着黑洞,目光涣散没有焦距。
也是,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空间。
眼前开始绘起了雪花屏,意识也快要抽离。齐倦将手指掐进床单里狠狠抠挠着,骨节发白几欲脱臼。腹部的衣服潮湿一片,温热黏腻在流淌开来。
“医生,他他他怎么回事?不是刚打的针?”左子明担忧道。
医生擦擦额角的汗:“等会,药效没那么快。”
淡蓝色的窗帘被风吹得浮起,露出一方漆黑幽然的夜幕。床上的人儿胃液混着血水,从剖开的刀口里软绵绵流了出来,又会顺着洁白的被单**落下。
“滴答、滴答”一声声清晰入耳。单薄的身型孤零却倔强,是饱经霜打依然不死的魂灵。
黑衣人站在旁侧看着齐倦生生疼晕了过去,叹了口气,离开。
郁月生啊郁月生,你可知这个人。
你不过曾施舍他半分的好,他愿意捧着一颗心,忍着噬骨剧痛步步走向你。
胸口滚烫,枯树亦生花。
小齐倦要开学咯,
3 2 1往后翻 开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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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见
第3章 检讨
“别碰我啊。再睡会。”上一秒还在睡梦里的少年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
又被拍了拍。
他将手指捂着脸搓了好几下,这才温吞吞地抬起头来。
眼角的泪痣旁还带着一点桌角的磕印,过了眉的墨发,因在桌上趴久了而显得有些乱燥,足以见得醒得格外艰难。
修长的手指挪下来时,一束阳光恰如其分照在他的脸上,眼睛也眯了起来,目光缱绻又潮湿。
“上课十分钟了。”郁月生抬起薄薄的眼皮打量着他,冷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
“……”郁月生没说话,眉头微皱。
齐倦将手揣在宽大的校服兜里,在桌椅拖动的响动声里,站起来报了自己的姓名。
因为瘦,显得他的脸也挺小的,校服的拉链拉到顶端,快要卡到稍尖的下巴处。
起身后比郁月生还要高出小半个头,拉链的锁头在阳光底下亮堂堂地晃着。
“是疲倦的‘倦’吗?”郁月生问。
齐倦面色苍白,抬手摸了摸酸疼的脖子说:“嗯是。老师觉得好记就行。”
月生,我同你说过的。
是倦鸟归林的倦。
其实胃里还有些钝痛。这一世,虽未连着喝几天大酒喝到胃出血,病灶也折磨着他在医院吊了好几天的点滴。
昨夜还难受半死,假也没请一早就赶来学校报到。戒指下了,耳钉摘了,自以为可以好好表现补救一下,没成想第一节课就被他睡得昏天暗地。
“知道了。坐下,下次注意。”郁月生放过了他,继续讲起课来。
齐倦坐在教室后排,手托着脸颊盯着郁月生,竭力将他的面容在心里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那种重温旧梦的感觉忽然回来了,短暂的不开心也很快地被他抛在了脑后。
手机在兜里振动了两下,齐倦忍着没看。课也没听进去,只知道握着笔在草稿纸上胡乱画着。
如果这不是梦,那也太美好了。
同桌韩潇探宝似的悄咪咪瞥过来一眼时,齐倦撞了他一下,眼疾手快捻走纸张,神秘道:“听你的课去,不想给你看。”
韩潇嘟囔着“嘁”了声:“小气鬼。”
本是想着画一画郁月生的,奈何某位齐姓灵魂画师技艺不精,被自己的糟糕画技丑到了,便将纸给攥了球塞进桌肚里。
手上也开始转起圆珠笔来,长笔在指尖悠闲打着圈。
“这堂课就到这,下课。”郁月生说了一句,手指在抹布上随意擦了擦粉笔灰,拿起教案离去。
班里顿时闹腾起来,拖动课桌板凳的声音响成一片。旁边有几个人在讨论新老师长得像某某电影明星,讲课言简意赅,还利落、不拖堂。
齐倦听着,唇角一点点扬起来,过了会才想起捞出手机瞧了一眼。
左子明给他发了句微信:【救命。】
齐倦拿起桌上的果茶喝了一口,编辑了一条回过去:【明明同学这是怎么了?跟陈狗闹矛盾了是不是?】
他刚发过去,胃里一抽,椅子没坐稳人“哐当”摔在地上,膝盖也狠狠撞到了桌腿。齐倦捂着淤青,有些狼狈。
周围不少人看过来,韩潇向他伸出援手,问道:“没事吧?”
“谢了,没事。”齐倦拍了一下韩潇手背,扶着桌腿站起身来。“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他将人群遣散,想着得亏是下课了,看了眼周围的同学,若无其事地拍拍衣服上的灰继续在位子上坐好。
待别人以为他真的没事后,又习惯性地将额头磕在课本上,忍不住抬手悄悄揉在胃部。
里面刺刺的,疼得他咬紧了银牙,漆黑的头发也浸着汗水有些微微潮湿了。
左子明:【你怎么知道?】
我未卜先知行不行???
齐倦打字的手都在发抖,欲哭无泪道:【我猜的。】
胃里的绞痛这才下去了不少,齐倦好气又好笑,觉得这就个重生世界就像是一个系统,就是约束他少说话的。
左子明:【哦,我以为你知道了。】
【他借我钱骗我说给他奶奶看病,结果那孙子就是拿去买游戏装备了。】
【艹,气死了。】
【特么的就是不准备还我了。】
【/哭泣】
手机在震动不止,眼底倒映出屏幕的蓝光。
借钱?
齐倦心想:怎么提前回学校拿到的剧本跟之前的不太一样?
倒也算是有那么一点新意。
-
大课间齐倦就带人把倒霉的陈狗给拦了,那人绰号被齐倦喊了太久,他现在已经记不太清对方的名字了。
陈狗这人看上去人高马大,壮得跟头牛似的。只可惜此时已然抱着头,缩躲在厕所拐角,求饶道:“倦哥饶命,我现在真没有,不然我至于拖着吗?”
“别人信任你才把钱借给你,你就是这样回礼的?花的不是自己的很爽是吧?”齐倦吸了一口烟,紧接着一脚踹在陈狗身上,将人踩得嗷嗷直叫,“今天就给你长点记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他无情地招呼着其他人,“继续吧。”
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干涩的熏烟缭雾,哭喊和打斗的声音此起彼伏地混在里面。
齐倦退出身来,弹弹烟灰问站在旁边的左子明:“把生活费也借他了?”
左子明挠了挠自己的小平头,懊丧道:“要不是他说他奶奶病了,挺着急的我也不至于信了他的鬼话。”
“就知道你。吃一堑长一智吧,你看看他,天天就知道吃喝玩乐的,我倒是不觉得会有什么孝心,他奶奶病不病可以家长解决啊,也轮不到他借吧。”齐倦抬起脚尖,嫌弃地踢了踢地上那人。
紧跟着。
是哗啦一声零钱到账的声音。
左子明吃惊地看着手机里的红包,问他:“你你转钱给我干嘛?你自己够用吗?”
齐倦看了眼所剩不多的余额,快速将手机塞回了裤兜,轻忽一笑道:“我爸前段时间给我多转了几个月的生活费呢。也没什么要额外花钱的地方,你先用着。”
“那行,我催催陈狗,有钱了第一时间就还你。他要是一直拖,就等我生日拿了红包给你,也就这个月。”左子明不放心道。
“不急。”齐倦舔了舔臼齿,蹲下身提起缩在里面鼻青脸肿的那人,“听到没?知道该怎么做吗?”
到了句尾时语气上扬,满是能碾死人的挑衅。可那双眼睛弯起来时,眼角的泪痣也微微扬起,明明是缱绻撩人,入目即深情。
可能是白长了双深情动人的眼。
不然为什么下手那么狠。
陈狗想。
陈狗咬着牙,嘴角青肿着说话都在漏风:“知道知道,攒钱还给左子明。”
“这还差不多。”齐倦轻笑一声,松开了手。
-
回到班里后,还没待到两节课,齐倦就被郁月生找人通知,叫到办公室里面去了。
“我刚听说了大课间的事,为什么打架?”
看样子郁月生并不知情,他说话时候冷冷的,跟他单薄的身型很搭。
浅蓝衬衫的扣子也扣得好好的,许是年轻清秀,看起来不显刻板,反倒有些禁欲的意思。
齐倦只记住郁月生碰过他的浅痣,为他闭目流过泪,那颤动的眼睫、怜惜的动作他几辈子也忘不掉了。
反差萌这事他太爱了,怎么着也要给对方再掰过来一次。
齐倦想了想:“是陈葛欧跟你说的?”
郁月生:“嗯。”
齐倦:“那他还挺争气的,居然恶人先告状。是不是还哭着说是我仗着人多,上去就揍他?”
“?”
突然想到了什么。齐倦赶紧补充一句:“看来我猜对了。”
“……”
耶。
胃不疼。
齐倦放心地继续说:“是他活该。骗了我朋友钱不还,太过分了,都是学生谁跟有钱啊,他自己是快活了,这让别人怎么过?”
齐倦低下头,嘴上却是得理不饶人。
“逞英雄。”郁月生说,“我会联系他们班主任处理的。但是应该告诉老师或者家长,打架是你们不对。明天早上交一千字检讨给我。”
“啊?”齐倦忍不住嘟囔一句。
“我没记错的话。两天前,酒吧门口——”
见郁月生正面无表情看着自己,齐倦只好垂头丧气地及时插嘴:“知道了,老师。”
-
大片的月光自窗口洒落,汇在了台灯投出的冷白光线里。
首战铩羽的齐倦一边叼着水性笔磨磨蹭蹭凑着字数,一边和左子明聊天吐槽:【呜呜呜,人生前进道路上遇到一障碍了QAQ】
左子明:【怎么了这是?】
齐倦咬着笔盖:【我自闭了】
左子明:【??】
左子明:【你要盛开】
齐倦:【检讨摸不出来,这也太难了,我都八百年没写过这么多字QAQ】
左子明:【我在网上抄了几份凑在一块,待会给你也抄一遍。明早到我们班门口拿一下。】
齐倦:【耶!明明最好】他反手发了一堆“蹦跶”和“爱你哟”的表情包。
左子明:【哇算了吧,一点诚心都没有。】
齐倦:【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么么哒】
齐倦推开桌上成堆的稿纸,仰面躺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亮光,漆黑漂亮的眼睛轻轻眨了眨。
-
第二天一早。
齐倦去班里的时候郁月生正坐在讲台上看早读,齐倦过去的时候郁月生把他喊住了,伸手:“检讨书。”
齐倦将书包卸下来,拉开拉链把检讨递给他。
周围皆是琅琅读书声,看着郁月生皱起眉头,齐倦莫名觉得有些紧张,手指一直在抠挠着裤子侧边的线条。
郁月生抬手敲了敲桌子:“是你自己写的吗?”
齐倦盯着他:“……”
郁月生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抄?”
“……”
郁月生:“说话。”
“啊那个——”齐倦想了想,啃啃指甲盖不羞不恼道:“是我朋友帮我写了一份。他意会了我的想法,就是代为转述一下。”
手指交错着抠啊抠,齐倦又抬起眼睛纯真地笑了一下。
他准备修改战术了,先接近再说。
“……”
郁月生把检讨书压在板擦下面,“先去早读。最后两节课别上了,来我办公室重新写,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走。”
好嘞。
心里是美滋滋的,但是失算这种事情谁又能料得到呢?
就好比现在,办公室里冷气十足,加上省生活费没吃早饭。
某位齐·写检讨·倦只好将手伸在桌子下死死掐着肚子,另一手慢吞吞地写着鳖爬的字。
胃里一阵阵抽痛来得真不是时候,齐倦在心里叫苦不迭,恨不得将自己砍死一万回。
郁月生正在一旁专心批改作业,头也没抬,温暖的阳光掠过柔布窗帘,落在他清瘦凸起的腕骨处,像是撒了一层薄薄的烛光粉,亮亮盈盈的。
一小块亮光随着写字的动作,晃来晃去,画面却是平和静谧。
齐倦看了他一眼,愈发觉得自己快难受死了。他好想钻进郁月生的怀里,像只小猫咪一样被他撸撸柔顺的软毛。
虚汗都快渗出来了,大半个拳头都被齐倦吞陷在上腹,疼痛难耐时,他身子一颤,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郁月生停下手中的笔,扫过去一眼:“牙疼?”
月生,你真的没有眼力见。
齐倦:“嗯,牙痛。很痛。”
郁月生随手划掉了写错了的一个字:“忍着点吧,赶紧写完。”
“好呀。这就写。”齐倦说。
许是情绪作用,胃里一直在翻搅不止。他忍不住将手愈陷愈深,冷津津的寒气在里面肆意乱窜着,内壁像是经受着冰凌猛割,又冷又痛。
连带着小腹也在绞痛不止。
齐倦只好换了个姿势把手臂横在腹部暖着,虽然这好像并没有什么卵用。
倒是冷气吹在身上冰冰凉凉。“咳咳咳……”酸水在胃里翻搅着快要泛上来了,齐倦一直忍着,一时竟连呼吸都有些错乱,忍不住呛咳起来,“咳咳,老师,我想上厕所。”
“快去。”郁月生捏了捏眉心,说。
得了指令,齐倦飞快地跑去了卫生间。从空调房里出来,是闷闷的热感,走廊上阳光灼人,惹得头晕目眩,每走一步腹部的堕痛都更加深几分。
隔间门一关,齐倦就用力捣了好一会的胃,里面一阵阵冲撞打在手心,可能是痉挛了,疼得像要夺命出逃似的。
“咳……”齐倦死死抠紧腹前的衣服。弯着腰,努力想吐又吐不出来。
他把手探进衣服里,按了好一会,翻搅的酸水这才被他送了出来。
黄乎乎的一摊,看了一眼,齐倦又忍不住呕了下,躁得他支起长腿踹了一脚门板。
“同学,你没事吧?”旁侧的隔间有人敲了敲。
“没事。”齐倦随口应着,飞快地按了冲水键。接着肚子里又是一搅,他扒着门板往下滑了点。
热燥的空间里,汗水顺着脊梁骨直往下流,他已经分不清是痛的还是热的了。
攥着纸泄了好久的清水,腹部终于软软地凹陷了进去,身上也被疼出了一身的虚汗。恶心感褪去之后,肠胃里剩下空空的钝痛,有种身体好像被掏空了的感觉。
听着隔壁间那人关门走远的声音,齐倦这才忍不住“操”了一声。
他收整好后,蹲下身来缓了好一会低血糖才推开门,又对着水龙头抄了捧水漱走了口腔遗留的酸苦。
这才走回了办公室。
郁月生抬手将空调关了,见他脸色差,便说:“真牙疼?刚才老袁来了一趟,丢了盒止痛药,你吃不吃?”
老袁是他们班语文老师,有常年腰疼的毛病。
“吃吧,这种的我吃过。”齐倦接过来,随手抠了两颗干吞下去。
郁月生找了个一次性纸杯给他,提醒道:“要不要去接点热水?”抬手一指,“那边饮水机可以用。”
“不用了谢谢老师,我好多了。”齐倦笑了笑,他几乎整个人都伏在桌子上,好不容易找了个勉强舒服点的姿势,现在是一步也不想挪了。
“坐起来写。”
这大概是老师的通病,齐倦很喜欢趴着写字,从小到大也不知道被这样念叨过多少次了,下意识就回一句:“没事,我不近视。还能再任性几年。”
“……”郁月生觉得他能分分钟说一篇千字检讨。
-
办公室里再次安静了下来,时光混在里面悄悄流淌。
齐倦掐着胃不时偷瞄郁月生一眼,挨了好久,胃里倒是更痛了。分心之后,憋了半天也不知道后面该写什么。
“老师。”齐倦喊了一声。
“又怎么了?”
“我……能不能歇一会?”听到不耐烦的语气齐倦挺难过的,想说的话顿时咽回去了大半。
“现在是牙痛?还是上洗手间?”
算了吧。该说什么?该说什么?
齐倦指指刚才的纸杯:“老师,渴。我还是喝水吧。”
郁月生:“……”
接过纸杯后,齐倦努力表现正常地走到饮水机前。他忍着疼痛接了大半杯的温水,只可惜胃里痛得厉害,手脚也不稳,一口热水还没喝上就被他洒了。
“嘶——”烫到了手指,纸杯被他“啪嗒”掉在了地上,歪着口子洒了一地冒着热气的水泊。
郁月生赶紧起身过来:“怎么了?烫着了?”
“好像是。”齐倦蹲在饮水机前,瑟缩成一团。
郁月生:“手拿出来。”
“……”齐倦摇了摇头,反而将手背在身后。
郁月生没听他的,直接把小孩的爪子提到冷水那边就拎开了开关。
哗哗的凉水冲在手上格外舒服,倒是胃里失了压制,剧烈拧搅起来。
齐倦轻轻抽着凉气,脸色刷白,额头也突然磕在了郁月生的肩胛骨上。
轻轻蹭了下,像是小奶猫似的。
郁月生下意识退开:“哪里不舒服?”
“烫的啊,再迟点该成小猪蹄了。今晚可做下酒菜。”齐倦歪歪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
郁月生:“……”
“多亏老师及时搭救。”齐倦这才看了看自己泛红的手指,“还好哎,手是保住了?”
郁月生松开手:“你自己冲吧,多淋会。”
“好的。”
等着郁月生走开的时候,齐倦的表情便回归了平淡。
他愣愣地冲了会凉水,随意地擦干烫红的手指,挪着凳子安安静静写着检讨,这会倒是什么幺蛾子都不想使了。
-
放学铃过去好一会后,郁月生收回课件站起身来:“走吧,去吃饭。”
齐倦磨磨蹭蹭写写停停也糊弄了大半张纸,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我不饿。”
他在想,自己的生活费借给了左子明,这个月就剩一百多点了,不可以吃饭,要做绝食系美少年。
郁月生把笔帽盖好,又将散落的试卷收整在一旁,提醒道:“一下午课。”
“真不——” “咕噜噜。”齐倦撇过脸,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郁月生挑起眉看他。
“不吃,减肥。”齐倦还想再挣扎一下。
郁月生本着师德随口说了句:“别把胃饿坏了。”
虽然他说得平平淡淡,但是这话里的意思像是在心里喂了一勺温热的汤药,热气在氤氲开来,水雾迷蒙的。
齐倦抿抿唇,鬼使神差地就跟着郁月生走了。
他们去得很迟,食堂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风扇在吊顶哐哐转着,有几位阿姨已经在忙活拖地。看着油腻的菜色,齐倦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怀疑是药效原因,居然有点反胃。
“不合胃口?”郁月生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
“天热,不太想吃。”齐倦拿着筷子把盘子里的饭菜戳来戳去,挑了几根菜叶干巴巴咽了下去。
没过几口后,他还是光荣中招了,饭菜是在勾划着溃疡面吧,下手凌厉不留情面,直教人脸色苍白,冷汗淋漓。
也不知道这时候疼起来算争气还是不争气。
郁月生似乎没有注意到,依然是在刷着新闻低头吃着饭。齐倦掐了掐胃,手一直朝里按着,静静等着郁月生把饭吃完。
“走吗?”郁月生说。
齐倦抬起脸,不着边际地弯弯嘴角:“老师念对了,我的胃坏了,很痛啊怎么办?”
郁月生皱皱眉:“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
齐倦将手掐得更里了,趁热打铁道:“嘶。不行,我动不了了。老师我胃疼。”
现在这会脸色应该很差吧。齐倦死死盯着郁月生,恨不得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拜托,别皱眉了。
有种失望是什么呢?你难受、胃疼得要死,潜台词里已经告诉那人,能不能帮帮我?背我一下?或者扶我一下也好啊?
可是他看着郁月生转身把食堂大叔喊过来的时候。真特么忍不住笑起来,肩胛骨都打着颤。
“同学,你还好吧。我拉货的车子停在食堂门口,先背你过去。”大叔一脸慈善,肱二头肌发达得可怕。
“不用麻烦了,我走得了。”齐倦听见自己这样说了一句。
他站起身来,只感觉腹痛如刀绞,睫羽也染上了薄汗难以视物。
紧跟着眼前一黑,好像软乎乎栽进一个怀抱。
齐倦:是谁?是谁接住了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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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检讨
第4章 小鹿
“咳咳咳……”
齐倦是被胃里一阵刺痛给搅扰醒的,紧接着,消毒药水味轻忽混入鼻息,带着些干涩的酸咸。
他下意识蹙紧了眉头,掌根施了力地往上腹按去,针头也开始歪斜。他却好像浑然不觉。
是什么玻璃容器撞击在一起,清脆声音落进耳膜,像风铃一样好听,好想再次陷入梦境。
“回血了。”郁月生抓着他的衣袖,一把攥住往回拉:“别乱动。”
眼睫这才倏忽睁开。
纯黑的眼瞳四下转了转。是熟悉的苍白色天花吊顶,横着几条细细裂痕的墙壁,绵软无力的屏风,还有,没什么表情的某人。
是在医务室啊。
“叔叔呢?”齐倦哑声问道。昏倒前的一幕是如此清晰地芥蒂在心,他努力挣扎着想要起身。
郁月生:“把你抱过来就回去了。”
“哦——”齐倦有些失落,靠坐在床头慢吞吞蜷缩成一团,身子弯下了大半,手还是忍不住朝胃里按去,像是要把自己捅出一个骇人的洞来。
郁月生觉得自己有点头疼:“医生。”
他喊了两声没见回应,便起身去了门外。
“别走。”齐倦的声音几乎哑透了,慢吞吞地从喉底挤出破碎的音节。
对方离开的脚步声已经渐渐模糊,只感觉胃里面愈来愈痛,像是在经历着凌迟一般绞掠。
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脏器的位置、大小、杂乱的跳动方向,如同要脱离身体一般躁动着炫耀着自己的存在。
冷汗滴流下来混在眼睛里刺痛不已,只是强迫自己睁着漆黑的眼,将目光死守着空空的门口。
……
校医匆忙赶过来的时候。齐倦面色苍白,眉间紧紧锁着,双手正死死地压在上腹。
见着郁月生也跟着回来了,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到了实处。
齐倦无声地扯了扯唇角,再也忍不住地埋下身来。可惜实在没吃什么,只有淅淅沥沥的胃液和胆汁吐了一地。
“同学,忍着点。我给你打解痉针。”医生想要拿开齐倦的手,才发现他的力气几乎都用在手臂,牢牢地箍着自己。
“不用。等会就好。”齐倦根本抽不开手。
他阖着眼睛,躬身蜷腿将自己护得紧紧的,好像这样才是他最舒适安全的姿势。
校医只好向郁月生求助道:“老师,帮下忙。别给他乱动。”
“……”郁月生拍了拍齐倦。
齐倦狠狠摇头:“不要。”
郁月生努力耐着性子:“齐倦,手拿开。”
“我不想打。老师……”是错乱的呼吸声,和滚落的无力求饶,话还没说完人就趴到床边,哇地吐了一摊酸水。
说时迟那时快,医生赶忙拿来垃圾桶给他接着。
“咳——”
齐倦吐得七荤八素,活像是喝醉了,手死死地抓着床沿,像是要把五脏六肺都给呕出来。
连带着送出来的还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吃的,尚未消化的药片。
“怎么这么严重?”郁月生站在一旁,眉头愈锁愈紧。
“哎,痉挛了就这样。年纪轻轻胃就这么差,以后可怎么办哟。我们年轻那会上田埂上逮知了,下河塘摸虾烤烤就吃,四五十岁了也没见有这疼那疼的毛病。”
校医叹息着,给齐倦拍了拍背,“现在的年轻人呐还是锻炼太少,成天就知道玩手机,看电脑,再加上加工食品吃多了,身体哪能受得住。啧,难搞哟。”
提到吃的,齐倦低丧地偏过头,又闷咳了好一会,什么也吐不出来时,突然就抡起拳头砸向了自己的胃部,这才又勉强刮送出来一口。
身体倾了倾,指骨都瞬间抓紧了床沿。
“你在干嘛?!”郁月生微微吃惊,赶紧把他的手腕抓住。
小疯子。他在心底想。
齐倦瑟缩成一团往温暖的怀里蹭了蹭,含含糊糊喊着“疼”。
甚至想要弄出点什么动静给郁月生看,告诉他,我都这么难受了,为什么不能关心关心我?
“忍着点,很快就好。”郁月生放缓了语气,按着齐倦的手腕不给他乱动。
忍着点吗?
齐倦由着他握着腕骨,弯弯眼睛:“好啊。”
这会倒是放弃了挣扎,乖乖将手臂伸出去。针头很快就找准静脉扎了进去。
缓了好半天,他才挤出话来对校医说:“阿姨对不起。把你这里弄脏了。”
“没事的,等下我来收拾就行。同学,最近天热记住少吃冷饮啊。”医生把空了的针管放进不锈钢托盘里,絮絮叨叨嘱咐道,“胃病很难养的,平时要忌口,经常痛的话一定要让家长带你去大医院检查一下,不然老了真受罪。”
齐倦轻轻“嗯”了一声,抬起头勉强扯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
只是这人现在更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头发丝尚服帖在白兮兮的额角,看起来属实有点惨淡。
撑到医生把拖把拿来。齐倦强撑着要从床上下来,被郁月生伸手将他拦住了:“做什么去?”
“老师,让一下。”
校医纳闷道:“真不用你收拾。”
“……”齐倦无奈道,“我去洗手间。”
“是不是想拉肚子?”医生担忧地说着,“让你老师看着点你,别虚脱在里面咯。”
“不是。”阿姨,咱能不能不要说出来,还特么这么直白。
齐倦哭笑不得。
“走吧。”郁月生说。
这特么。
齐倦自认为自己胆大包天,怼天地撩人鬼没羞没躁什么做不出来,怎么遇上郁月生就怂了。
他能做的最后一步大概就是赶在那人进来前,把门关得好好的,插销飞快插上:“真不用看着,我都这么大人了还能掉了不成?”
郁月生只好靠在门口等他。
齐倦这次肠胃炎住院没几天,就赶回学校来上课。
他着了凉受了冻,肚子里面堕痛不止,手在腹部打着圈儿一遍遍揉着才能勉强泻些水来,到后面更是连着绵绵的肠液也刮送出来。
医务室的卫生间简陋,光线也差,白日里得开着灯才能视物。
炽灯的光线落在视网膜里,晕成了突兀的一个个亮斑,齐倦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得劲。能听见屋外低弱的风声和蝉鸣,思绪渐渐纷乱,脑袋瓜子也嗡嗡闹闹的。
这才第几天,以后怎么过啊?
“齐倦。”门外传来有些模糊的声音。
“嗯?怎么了?”齐倦下意识答了一声,随手攥紧了身边的一个台子,割得掌心生痛。
外面又没声了,似乎只是叫叫他。
“……”齐倦主动回了句,“我没事。”
心说这人可真够别扭的。
郁月生每隔一会就喊一遍齐倦的名字,不知过了多久,哗啦的冲水声响起,那人才“吱呀”开了门。
许是洗了把凉水脸,少年墨发的尾尖滴流着颗颗水珠,衬着面色比先前又苍白上了几分,透着点病态。
撑着门框咧开了唇角,一口小银牙白白灿灿的,灯光倒映在眼瞳里,恍若点了笔绝妙的高光。
他慢慢悠悠说:“老师还是很关心我的嘛,是不是怕我晕在里面?”
“没事就行。”郁月生淡淡地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
等着校医收拾好狼藉离去后,齐倦抱着被子倚在床头,就这么盯着郁月生。
郁月生被他看得不自在:“还在疼吗?”
齐倦嘀咕道:“嗯,可疼了。老师也不帮我揉会。”
他看着郁月生哑了几秒,对方惯有的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好像有些僵硬,也不知是在想着些什么,便“噗嗤”一笑补了句:“别这么严肃呀,我开玩笑的。”
“不舒服的话,下午的课可以不来。”郁月生说。
“谢谢老师。”齐倦笑嘻嘻地应着,暗地里却悄悄把手塞在被子里面,有几下没几下地揉着胃。
冰冰凉的爪子似乎用处并不大,只能象征性碾压几下在心理缓解。整个人看起来委屈巴巴的,像是一只被踩住尾巴的小狗。
钟摆在缓慢走动着,明明分秒无差,却被低微的忍痛声扰得每一下都不太对劲。
郁月生侧坐在旁边,无奈地将手探进被子里,摸索到齐倦按压的位置。
手下凉津津的,十分柔软,稍添一些力气,就包裹着指腹深陷进去。
郁月生别扭道:“这疼?”
许是凑得太近,空气似乎也被呼吸熨帖地炙烫起来。心跳敲击在心房愈渐加快。有些些紧张。
“啊,是这。”齐倦顺势歪倒下来,把自己软乎乎的弱点都暴露在那人手心下面:“还有这,这,这一片都疼。老师——”
再咬着唇,将目光落向郁月生,就差没挤点泪水以假乱真了。如果齐倦背后长着小尾巴,此刻肯定在调皮地乱摇。
郁月生的神情很复杂。
片刻后,郁月生面露难堪:“我不太知道怎么揉。”
齐倦舔了舔腮边的软肉,假装不在意地“嗯”了声。其实心里小鹿乱撞着,都特么快撞死了。
“这样行不行?”郁月生问。
“?”
咚咚咚咚咚。
他该不会要帮我???
不会的不会的。
他肯定不会……
郁月生的手指却画着圈儿揉了起来,怕将人碰碎一样几乎没用力气。
齐倦心里像被灌了蜜,眼睛都舒服地眯起来。表面还装作不动声色地握住郁月生的手腕,耐心地教他:“要像这样呢。老师。”
缓缓地按着他的手腕,打着圈。
郁月生很不自在:“嗯。”
“就这样啦。”齐倦很快就松开了手。
其实还想再碰会的,但他还是忍住了,现在这般他已经很知足了。
脑子里没来由想起沈从文先生写的那句:我的手脚皆冷透了。我要傍近你,方不至于难过。
“你说的减肥是真的吗?经常不吃饭?”郁月生问他。
“不喜欢吃饭。”齐倦如实说。
他确实经常不吃饭,也不是减肥,就是长期散养着,想吃就吃,不想吃就由着去了。
三餐没个定时,胃痛才是家常便饭。
郁月生手上的力气松了松,齐倦忍不住“嘶”一声,咬着嘴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你是想疼死我吗?老师。”
“活该。”
手却又揉了起来。
“是是是,我最活该。不过老师你真的挺好的。”齐倦有一搭没一搭地找他聊天,“讲的课也挺好的,我之前可讨厌生物了,但是你说的我都听进去了。”
“嗯,我今天讲了什么?”郁月生打量着他,扬了扬尾音。
讲了什么?
好像画了器官图,讲什么是真没听。
“说的是——”齐倦盲猜,“消化系统?”
“嗯?”郁月生挑眉道。
“食物从咽喉,进入食道,”冰凉的小手握住郁月生的手腕,指尖顺着皮肤缓缓滑动着,陷了稍许。齐某人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抵达胃里,简单消化后,到到这里,应该是小肠吧这,吸收营养成分,再——”
郁月生打断了他:“虽然画的消化图——”
齐倦连连点头:“嗯。”
“讲的是酶的代谢和分解。”郁月生严肃地纠正道
“咳咳咳……”齐倦惨遭滑铁卢,捂着胃又弯下腰来,故意皱着眉,“我的胃又疼了。啊好疼。”
郁月生把手拿开:“装得不像。”
齐倦笑起来,青涩的肩膀簌簌打着颤,只好岔开话题:“老师,你会带我们到毕业吗?”
“会吧。”郁月生想了想说。
“啊,真好。我很期待。”齐倦说。
-
下午的时候。想着还有郁月生的课,齐倦吃了药吊完水,还是老老实实滚回了班里。
第一节课他还能勉强听着,到了第二节时胃就不争气地难受。他索性趴在桌子上,像是一只慵懒的软骨动物。
“你又睡啊?”韩潇戳戳他。
“语文课有什么好听的,困了。”齐倦转了转小脑袋,答着。
眼睛刚刚合上,一个粉笔头瞬间砸下来。
“齐倦!新学期刚开始你就拿来睡觉?”老袁一眼扫过来就看到他耷拉的脑袋,走下来唠唠叨叨的,“不是学不好啊,高一刚来的时候成绩不是还可以?偏偏不像个学的。现在呢,倒数了吧,还不听还不听,冥顽不灵!”
周围的目光都落过来。
齐倦无奈地站起身,手插在口袋里干巴巴“嗯”了一声应着。
“答着倒挺快的,不想想以后怎么办?”老袁说。
以后?
他很久没想过以后了。
“娶个老婆生个孩子,过日子。”韩潇插了句嘴,说得很小。
齐倦听到后忍不住笑着怼他一句:“庸俗,那是你。”
“还笑!出去出去!”老袁扔了个粉笔砸在齐倦身上,气急地转身回到讲台上,“我们继续上课。”
“好的。”
-
被罚站在教室门口。齐倦仰仰头,看着顶头硕大的太阳,悄悄地眯起了眼睫。脊背紧紧抵在背后的墙面,手下意识掐了掐上腹。
一天下来都没吃到些什么,这会只能空空消化着胃酸,像是破开了一个个小口子,再抹层细细密密的盐巴填进去。
背后有个硬物戳了戳他。
齐倦偏过头,看见靠窗的女生递了把扇子过来。他接过来别在了口袋。
“被罚了?”熟悉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身材颀长的男子在他面前停下,那双冷冽的单眼皮眼睛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两人的身高差距不大,对方的高度大概抵到齐倦额头。但是齐倦站没站相,就显得两人看起来差不多高。
齐倦收回手,懒洋洋地站直了身子,脸色苍白道:“上课睡着了。在这晒会太阳挺舒服的。”
被罚站什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早习惯啦,偶尔还能对上对面楼的小姑娘偷瞄他几眼,又红着脸快速躲开视线,接头接耳着不知在说着些什么。
迎着光,少年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眼睫也在白皙的脸上投出一小片虚晃的影,将乖巧的小泪痣都笼在里面。
郁月生见他脸色不好:“胃痛?”
齐倦看了看他,弯起眼睛,摇了摇头。
郁月生走过去,敲了敲班里的门:“老袁。”
“?”教室里头顿时安静下来,一颗颗好奇的小脑袋恨不得扒开气流凑到跟上来,跟嗷嗷待哺的小鸡崽子们似的。
被唤的那人走出来:“郁老师,怎么了?”
郁月生说:“他不舒服。先让他进去吧。”
齐倦:“……”
在班里小声的叽叽喳喳中,齐倦光荣地回到座位上坐好。
“卧槽。你怎么回来了?”韩潇悄声问他。
“拿到特赦圣旨了呗。”齐倦暗戳戳指了指郁月生,便趴回了桌子上,特么的心里爽死了。
手在腹部碰了碰,疼痛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老师指尖的温热。脑袋里也神游了会。
大概是郁月生又与其他科的老师打了招呼,齐倦一路绿灯趴到了生物课上,郁月生什么都没说他。
算得上是睡得非常满意的一觉。
到了下课的时候,还是班长程愿愿走过来,敲了敲齐倦的桌子。
“怎么了?”齐倦懒懒地抬起眼。
“你不舒服啊?语文老师让我把这个给你。”程愿愿将手中的面包和胃药堆放在齐倦桌上。
齐倦问她:“哪来的?”
程愿愿:“说了啊,袁老师,让给你的。”
齐倦有些疑惑:“哦哦哦。怎么是他?”
“还有哦。”程愿愿伸手指了指,“门外好像有人找你。”
齐倦抬起头,看见教室外边站了好几个外班的人。陈狗站在窗户口冲他招着手,做出了“倦哥”的口型,笑得虚假油腻又不怀好意。
这人不是善茬。
“知道了。”虽然心里也有些不好的预感,可齐倦实在不想当着陌生人的面示弱。他将两盒药随手塞进抽屉里,起身向门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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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小鹿
第5章 打架
“倦哥,请你抽好东西走不走?”陈狗随手抹了一把鼻尖上的热汗,胖乎乎的脸颊被太阳炙得通红。
他背着光,从衣兜里掏出烟盒来,露出一角的钻石标志,又压低声音说:“是我家老头子在外头带的。”
“抽抽看。”齐倦勾了勾唇角,抬手搭上陈狗的肩膀。
“去操场吧,就之前那老地方。下节课不是防空演习么,你们班应该也通知了吧?”陈狗好像有抹不完的汗,不时就心虚地擦擦额头,“没人会注意到那边的,安全着呢。”
拐进宽敞的楼道里时,这才荫凉了些。
偶有学生来来去去,同陈狗一起来的那几个人倒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后头。一个个跟行走的木头桩子似的,一声不吭。
齐倦挑起眉:“后面是你的帮手?”
陈狗细窄的眼睛在镜片后面挤压起来,缩着脖子道:“哪能啊倦哥,就、就是我朋友,跟后面来两根,这不也沾了您的光嘛。”
齐倦轻忽一笑,没再多言。
同着陈狗他们,一路走到了操场外围厕所后的一片林子里。
齐倦接过陈狗递过来的香烟,摆了几下手灭了火柴:“故事编得挺好的,找我有什么事?”
“听说你找人把我堂弟打了一顿啊。怎么着我们也得礼尚往来一下,是吧?”一名瘦高个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地上的树枝被亮橙色的球鞋踩折,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瘦高个将鸭舌帽压得低低的,大抵只能看出上扬的唇角,挑衅的话比人走得还快。
齐倦早有预料,压了压指骨,笑着说:“单挑嘛还是一起上?”
“单挑!”话音刚落,瘦高个一个拳头就照脸挥了出来,齐倦忙向旁边让了几寸躲闪。
紧接着又是新的拳头袭过来,齐倦眼疾手快地侧过身,夹着烟头递至嘴边深吸一口。
与此同时一脚踹在那人腰际,将人踹得往地上栽去。
没成想胃里抻扯到了狠狠一抽,齐倦忍不住折了折腰。趁着齐倦分神之际,瘦高个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将人带了下来,“哐”一拳挥砸在齐倦的眼睛。
“嘶。”视线里的飞蚊一下子就蹿了出来横冲直撞,齐倦抬手揉了揉肿痛的眼角。
周围的人皆是屏息看着他们滚在地上,树叶灰土沾遍衣服还在扭打着。
“哥,上!打他!”陈狗捏着拳,喊道。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昊哥,加油!”“昊哥!干!”“昊哥你是最棒的。昊哥爱你!”
齐倦趁势吐出一口青烟迷了瘦高个的眼睛,翻身把他压在底下,坚硬的膝盖骨牢牢抵在对方腰际。
“这是还你的。”齐倦叼着烟,一拳砸在对方的鼻梁上,那人两行鼻血顿时下来了。
“哎呀。”陈狗压声叹了一口,忙急着向旁边呼喝道,“愣着干什么!上啊。”
得了指令的一群人顿时抄砖的抄砖,捡石头的捡石头,黑压压地冲齐倦围了过去。
头是不敢砸的,齐倦身上却是没少挨揍。胳膊肘,膝盖弯,能下手的地方都挨了一顿打,衣服上也蒙了一层灰。
齐倦闷哼着没松手,从小到大他就没怕过惹事。遇上对方人多的时候,他秉承的宗旨就是:谁敢第一个动手,就逮着哪一个,打到那人不敢还手为止。
他这次就是瞄准了瘦高个不放,对着那人脸上狠揍了一拳又一拳,反正就是揍到他自己的手都痛了。
瘦高个的帽子也被挖翻过来,仰在沙土里,嘴巴里一直骂骂咧咧的,身体却又动弹不得,和了一嘴血,说了什么也含糊不清。
齐倦手下没留情,只能刻意偏头避开飞溅的血沫。
陈狗抓着齐倦的头发,迫着他抬起头来:“你松手啊,操!”
齐倦:“要松一起松。”
陈狗只好改口:“行,都别打了。”
一群人这才堪堪住手,齐倦揉着颈侧爬起身来时,瘦高个这才踉踉跄跄站起来,半边脸都已高高肿起。
“妈的,疼死老子了。”瘦高个吐了一口血,连带着两颗勉强能认出的带着血丝的牙齿。
他乘人不备一把将齐倦抡到墙上去,一拳砸进对方的肚子里,像是狠戾落进了棉花。
脊骨登时压进落粉的墙壁里。齐倦仰起头,脸色苍白道:“喂。刚刚可是我放了你一马,都不感谢我一下的吗?”
“谢你大爷。”他又抡起一拳给齐倦砸了过去。
齐倦嗓子一辣,偏头呸了一口胃酸。他抬起一脚就给对方踹了出去:“嘴巴放干净点。”
……
几个人顿时围过去把齐倦给按住了。
陈葛欧安置好他哥,冷嘲着走过去:“齐倦,有点能耐啊,不过你今天也算是栽在我手上了。”
他勾起笑,将手中半截冒着青烟的烟头对准齐倦清瘦皮薄的腕骨摁了下去。
“呲呲!!”
一圈圈红彤的火光在低微的声响中快速泯灭,拂过面颊的热风也染上了焦糊味。
陈狗弯下身,将指尖戳了一下泛红的烙印:“怎么样?喜欢吗?”
“……”
“喜欢啊。不知道孙子人长大了胆子也大了?还有什么想玩的吗?”齐倦将眼睫阖了几秒,冷汗顺着脸颊滴滴落了下来,复睁开时眼底澄澈亮盈,目光直勾勾包裹着陈狗,笑得很是欠揍。
明明没有笑出声,陈狗却觉得路过的风里都在溢出丝丝缕缕的嘲讽。
他将烟头弹指丢弃,继续道:“呵!嘴是挺硬的,我没记错的话上学期你没少犯胃病吧,三天两头的就请假请假。”
打量片刻后,胖乎乎的拳头移了移,狠狠碾在某处:“是这里吗?嗯?”
“……”
齐倦低垂着头,滑下来的头发掩住了大半的面容,靠近额前的早已被虚汗洇湿,像是浸足了饱满的墨汁快要滴流下来。
隔了好久,齐倦才平平淡淡说了句:“没吃饭是吗?”
“操!”被激怒的陈狗收了下手,又猛得一拳落在相同的位置上。
大半个拳头都被吞了进去,里头的内脏像是错了位。齐倦咬紧了薄唇,任由齿缝间漫延上丝丝绵绵的甜腥。
身体也慢吞吞地躬了躬。
陈狗转过身,将脚下的枯叶踩得“吱吱”响,咬牙切齿道:“谁劲大?过来。”
“我。我。”有人在自告奋勇。
明明是少年的年纪,那位许是激素食品吃多了,光洁细腻的脸上已经小胡子横飞。他搓了搓掌心:“让你打昊哥,妈的。”
他狠狠一拳给齐倦砸了过去,齐倦直感觉喉头一阵酸咸,眼前也眩晕了好几秒。
阳光底下,那人的金属手表带子折射出炫光,快把齐倦的眼睛给晃瞎了。胃里痛得他意识也快要抽离,脑子里却是没来由得地浮现出一张清冷的面容来。
齐倦低着头,黑发在微风中蹭着额头,轻轻飘动。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熠熠发光的金属物离自己愈来愈近。面前的拳头已经不见了,只留一圈表带露在外面。
能感受出每一颗骨节落的位置,无比坚硬,直接撞在破烂的胃囊上,分毫没有收力。
肌肉挛缩起来,像是挨了一拳的沙袋,通身震颤,唯余磨人的砂石在里面地覆天翻地搅动。沙袋已经破了,流沙从窟窿里自顾自地泻了出来。
视线里也跟着泛黄了好多秒,冷汗大抵是晕在了眼睛里。齐倦死命眨了眨眼,也摆脱不了眼膜的刺痛。
风的流向变得好奇怪,感受不出是从何处而来。只有一个痛点在身上无边无际放大。
郁月生,郁月生。
阖上眼睛时,那张脸便清晰了起来。
黑色的或者棕色皮革的手表应该和他很配吧,那种就很好看,或者是帆布带子的,低调又精致。
“葛欧哥,这个。”后面有人给陈狗递了半瓶矿泉水,瓶身尚浸着冰镇过的水雾,握在手里也是透心凉。
齐倦懒懒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低低笑起来:“陈葛欧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个名,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就叫陈狗呢。”
“给我闭嘴!老子最恨人叫我这个了。”陈葛欧狭窄的眼缝里快要烧出滔天的焰火来,他走过去捏紧齐倦的下巴,蛮横地将矿泉水往人口腔里灌。
“咕嘟、咕嘟。”喉咙在无意识被迫吞咽,大瓶的冰水都顺着脸颊流在了衣服上,深了一大片。
在炙人的阳光底下,齐倦只感到身处冰库一般,浑身皆是浴在冰冷潮湿的地境里,有冰凌在肺腑翻滚着,无情吞噬着四壁。
他像是秋日里摇摇欲坠的落叶,苍白的脸色是小姑娘们施了几层粉底也抹不出来的。
陈葛欧将空掉的塑料瓶捏得扁扁的,狠狠砸在斑驳开裂的墙角。他跟刚才打齐倦那人道:“你,继续。”
小胡子啧啧嘴,刚往前走两步,齐倦就弯下了腰,将目光死死盯着草丛前那个扁掉的塑料残躯。
瓶口忽滴下一滴水珠。
好像是有水声在耳际无限放大。齐倦再也忍不住地把胃里亮莹莹的液体都给翻了出来。
“我靠。”那人赶紧避开。
“咳咳咳……”压制齐倦的人嫌弃地松了一个,齐倦半跪在地就呕起来,胃里在痉挛不止,偏偏胳膊又被抓得紧紧的,只余冷汗顺着肩胛骨湿了后背。
即便是身处热燥的暑风里,他也觉得骨头缝里都被劈开塞满了冰。
“操,太过分了!”陈葛欧突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
他跄了好几步才摸着屁股回过身,五官都拧在了一起:“韩潇,你从哪冒出来的?!”
“来教训你!”韩潇不由分说,抱着校服就给陈狗照头甩了过去,铁制的拉链顿时在脸上划拉了一道红印。
“搞什么鬼?”陈葛欧抬手把蒙眼的衣服扯开,扔在不远处一垛高高堆起的黄沙上。
“你、你你。”韩潇抬起腿,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动作,无奈对方人手充足,他垂死挣扎了几下,还是被两个人将他的手反背过去,牢牢压下身来。
韩潇只能龇牙咧嘴嚷嚷着:“住手啊你们!”
陈葛欧用掌心扶了一下歪掉的眼镜,觉得镜片有些模糊,又取下来哈了口热气。
他攥着衣袖擦了擦,慢慢吞吞道:“韩潇啊韩潇,没想到你居然帮着齐倦,真是出乎我的意料。看在老同学一场的面子上,我不想打你,你最好也别招惹我!”
韩潇嚷道:“不稀罕。有意思吗你们?几个对付一个?!”
陈葛欧戴好眼镜时,又是一副人模狗样:“还不是跟你的好同桌学的。是吧,齐倦,滋味如何?”
齐倦虚弱地冷笑:“要不然你试一下。”
话音刚落时,刺耳的警报忽然响了起来。是防空演习开始了,空气里漂浮的每一颗粒子都像是被狠狠剖划开来。
“这么快?!”陈葛欧吓了一激灵,回过劲后嗤鼻一笑。他走过去,在蜷缩成团的那人身边蹲下,“看样子不行啊倦哥,你这是怎么了?”
齐倦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混在警报声里,根本辨不出来。
“说什么呢?大声点。”陈葛欧凑近他。
“滚啊。”齐倦冲着他的耳膜吼了一声。
“死到临头还嘴硬!”陈葛欧“啪”地给齐倦脸上来了一巴掌。
空旷的地方,腾地冒出大喇叭被电流干扰后的刺耳叫嚣,应是话筒转了好几下。
“喂”了几声后,传出闷闷的声音,是他们校长那个公鸭嗓在喊话:“高二八班,陈其……”
瘦高个“卧槽”了一声。
人群里某位不起眼的人士也跟着附了句:“今天怎么点名了?”
陈葛欧:“管他呢。”
但紧跟着,公鸭嗓继续道:“陈葛欧,去哪了!还有高二九班,韩潇,齐倦。齐倦!又是你!人呢?还有高二十班的……防空演习!人都跑哪去了?谁能告诉我?人呢?!”
林子里也滞了片刻,每个人皆在留意着自己的姓名有没有被点到,神情一个比一个复杂。
韩潇趁着混乱几下挣脱了束缚,猛得一把将抓齐倦的那人推了。齐倦也反应极快地爬起身来,将差不多定格的陈葛欧扑倒在地。
“我——”
“操”字被齐倦狠狠揍了回去。他整个手都撑在地面上,沙土地上的碎石悉数陷在掌心里,磨得皮肤生痛,却也揍得陈葛欧鼻血横流。
齐倦凉凉地笑了一下:“上次就不该留着你。”
“呜!!——”第二次警报声瞬间刺耳拉响起来,几个人想要把齐倦拽起来都毫无办法。
他的眼尾发着红,拳拳狠辣,揍得陈葛欧脑袋里都嗡嗡作响。
那人短粗的双腿在空中求饶似的蹬来蹬去。唇齿间皆是呜咽。鼻血都流下来,糊了满脸。
“齐倦!你在做什么?!”
是熟悉的声音穿云破雾而来。
齐倦忽然听不见警报声了,浑身过电一般地发麻。无形的冷水劈头盖脸浇了一通,落在半空的拳头大概也被按了暂停键。
余光能感觉到一个清冷的男子正站在不远处,面色冷凝地盯着他。
“老师,齐倦他冲上来就打人!”“就是!吓死人了靠!拉都拉不过来。”几名看似拉架的学生赶紧退开,纷纷急切地打着小报告。
“郁老师,救命啊。哎哟。”陈葛欧揉了揉眼睛,“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泪水冲开脸上蜿蜒的血迹往沙子里砸落,肉乎乎的肩膀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别提多委屈了。
齐倦愣愣地看着手下自己的杰作。
哭吗?
齐倦也想栽在月生怀里痛哭一场,把憋屈什么的都告诉他。可是他的眼睛干涩,什么都流不出来。
就算抬起头,也只能平静地看着那人面色渐渐沉重下来,跟在自己心上剜一刀又有什么区别?
“老师好呀。”齐倦还是拍拍手上的灰,站起身来。
郁月生看了他一眼:“回头再找你。”
“嗯好。”齐倦笑着说道。
单薄的肩膀好像被撞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几分。
齐倦背着光舔了一口唇角裂开的腥甜,好半晌才想起来抬手压了压痉挛不止的胃。
“你没事吧?哪里受伤了?”郁月生说。
没事的月生。
我没有受伤,哪里都不痛的。我很好,其实刚才还在想着你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面啦。
齐倦在心底乖巧地回答了一遍。
他听见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许是扶人起来?还是拍灰的声音?总之很是刺耳。
“没事,一点鼻血。”陈葛欧在小声应着。
“纸。”郁月生说。
“谢谢老师。”陈葛欧说。
齐倦的脑子里已经渲画出一幅尊师爱生的画面。
阳光从枝梢间的缝隙里落下来,投出一块块明媚的亮斑。软绵绵的纸巾伴着柔风拂过面颊,也许还会有淡淡的山茶花香。
恨不得再给那人狠揍一顿的紧握着的拳头松了开来,齐倦忽然觉得浑身都没什么力气了。
只有一个鲜血淋漓的脏器在瞎特么蹦跶着,提醒着自己是在鲜活存在。
本以为可以独自忍受一切,其实是快要痛死了对吧,就像这一口血腥直往喉腔逼迫。
坚硬的骨节在上腹寸寸深压着,湿透的衣衫也变得沉重不堪,快把人给压垮了。
齐倦缓缓蹲下身来,捣了好一会的胃,虚汗也不知流了多少。有几个人看了过来,倒也不敢靠近,他就直直回看过去。
掠了眼周围,陈葛欧的表哥和韩潇都不见了,也不知道韩潇这会被拐哪去了。
“怎么止不住?”是郁月生的声音。
是啊止不了。
齐倦也想问问为什么这么难受?还有,这么落魄能不能让他快点逃走?
“上次也是打到这了,现在一碰就流鼻血。”陈葛欧说着。
告状。继续告呗。
随便吧,想怎么说怎么说。
林子里几只栖息的小鸟扑腾着飞走,落了好几片脆绿的树叶。
生生挨了一波痉挛后,浑身像是刚被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齐倦滞了片刻站起身来,捂着胃自嘲着迈开脚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眼前也是晕晕乎乎的。
“齐倦,站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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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打架
第6章 铃声
热燥的风穿林而过,遍树的叶子皆在沙沙作响。
目光从两人身上快速扫过时,齐倦像什么也没看到一般,眼尾弯出了精致的弧度,薄唇轻启时平淡的口吻里尽显礼貌疏离:“怎么?郁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郁月生站起身,看向他:“不解释一下?”
齐倦耸耸肩:“看他不爽就打了呗。我们之间一直是有矛盾的,郁老师是知道的吧。”
陈葛欧鼻腔里尚塞着纸团,他一手捂住鼻子蹭身起来,咋咋呼呼道:“你说我到底哪里招你惹你了,你就这么看我不顺眼?处处跟我作对?”
齐倦“噗嗤”一笑:“这话你问错人了吧。”
他顿了顿,胃里这会摧枯拉朽着疼得厉害,后背早已被虚汗湿了一片。
齐倦不经意间蹙了下眉头,放慢语速道:“做过什么,谁先动的手?你自己心里还能不清楚吗?什么都要我教你才知道,合着你是妈宝——”呢。
一首英文歌突然响了起来,可能是谁的手机铃声。
齐倦皱了皱眉,瞬间说不下去了。
这歌他听过啊!!
……
记忆回笼。是一间休息室。
那是上一世齐倦毕业后,第一年回母校看看。适逢元旦,学弟学妹们纷纷起哄让他也去元旦晚会上唱个歌。
“待会到你了,不用紧张。”郁月生给齐倦递了瓶水,同他说道。
“老师,你看我像是会紧张的样子吗?”眼睫垂着,眨了眨。复而抬起时眸子里亮亮晶晶的,像是被星火烧过一般,缱绻又动情,齐倦弯起眼睛:“也认识这么久了,好想有点甜头啊。郁月生,我好想跟你说——”
“?”
呼出的热气氲在耳边,齐倦扬着尾音说:“我好喜欢你呀——”
闻言,郁月生脸色骤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男生和男生怎么可能在一起!
齐倦笑嘻嘻地将掌心撑在墙壁上拦住了郁月生,另一手掐住郁月生的下巴,对着那心心念念的软唇便强吻了下去。
他将对方未出口的话都给填了回去,脑中也轰然一片空白。
箍起的空间狭窄逼仄,两人间离得太紧连空气也变稀薄。缺氧感也愈发强烈。
郁月生下意识地狠狠推了推齐倦,奈何那人一米八七的身型,胸腔单薄却硬朗,压过来时像是一堵墙,根本无从拒绝。
齐倦皱了皱眉头,忍不住用银牙咬了一口对方的唇,甜腥味顿时在唇齿间丝丝绵绵四散开来。
然后慢吞吞地舔着郁月生唇上的血。
冷津津的灯光洒落而下,前台的报幕声也在闷闷传来。昳丽的喉结滚动着,吞咽着甘之如饴的氧。
郁月生真的反抗着,狠狠地打了他好多下,怎么这么不老实呢?
“嘿。别乱动啊。”齐倦轻忽一笑,将手撑在猎物雪白的脖颈边将他看得死死的。
“你——”郁月生的眼睛里溢出怒火,直勾勾扫过来像是能将人狠狠劈开。
“我的月生这么好看,可不要皱眉啊。”齐倦声线上扬,指尖却是在颤抖着试图抚平那微蹙的眉宇,“不然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回来呢?元旦快乐,郁老师。”
贝齿轻轻地咬了咬对方的耳尖。
门口有脚步声快速经过。
齐倦丝毫未管,似乎在脚步声里接吻更是刺激呢。而且那门似乎没锁——
忽然。
他却感到上腹凹陷了下去,无力地包裹住锋利的指骨,脏器在里头挤压着快要变形裂开。
炸裂的疼。
那一刻窗外的夜幕里袭来了好凉的晚风,钻进衣袖里特别冷。大概是刺骨的痛意袭来时,脑子里才清醒了些。
还真是应了那句,人跟人熟了之后,才知道刀子往哪里捅最痛。
齐倦捂着肚子,脚底在瓷砖上后撤了半步,眼睛里盛满了难以置信,只是轻轻喊了一声:“……老师。”
郁月生将人推开,恼羞成怒道:“齐倦!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大步推门出去,“砰——”那一声响亮着能把人的耳膜夹碎,连墙壁也在害怕地震颤不止。心里比被劈头盖脸挨了一巴掌还要难受。
齐倦笑了笑,倚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坐下来,他窝在角落里曲着双腿,只觉得从里到外都被淋漓的鲜血浸泡开来。
很好。郁月生。
灯光齐齐落下,聚出一个个高亮的圆圈。
那晚的元旦晚会上,齐倦抱着吉他坐在偌大的舞台中央,当指尖抚上琴弦,原先准备的歌被他临时更换,欢快的旋律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首悲苦的英文歌。
底下黑压压的人群里讶异,有唏嘘,齐倦视若无睹地唱着自己的歌。
渐渐地,学生中有不少人都在打着拍子,吹起口哨来,坐在前排的校领导们脸色却是愈渐黑沉。
聚光灯笼罩中,齐倦几乎辨不出下面黑压压的坐着哪些人。
他一直在想着,郁月生会不会就坐在底下看着自己?或是低着头?或是撇过脸?又或许是转身就离开?
开口的每一句时,脑子闪过的皆是有关那人的画面。
是不知道哪一天,自己在上课铃响后才跑到了教室前,郁月生将他拦在门口,别别扭扭着沉默好久,却是问道有没有吃过早饭。
见他愣愣地摇了摇头,那人还将他喊进办公室里,没什么表情地拎了份热气腾腾的米粥给他,美其名曰:点多了。
是自己胃痛得受不了,滚在水泥地上,半阖的视线里能看到有好多人在围观。
有人在指点,有人在打着电话,而郁月生拨开人群,将他抱起来塞到了车上,一路不知闯着多少红灯将他送去医院,又在医生的催促下帮哼哼唧唧的他揉开了冷硬的痉挛。
大概又过了很久,郁月生来向他收他所保管的班费,他找了找桌肚,先前放着的装钱的信封早已不翼而飞,他都懒得解释了。郁月生却没责怪他什么,反而调了几十个小时的监控,找出了小偷。
在郁月生没来的时候,齐倦靠着自己过活,而当这个人严丝合缝地融入了他的生活里。在毕业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再也离不开郁月生了。
他自私地认为,在郁月生眼里,自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存在。然而再后来,就只有郁月生推开自己的一幕,指骨一次又一次还击而来。
齐倦闭上眼睛,还是抛不开那样的画面。
掌声和欢呼声在此起彼伏着,他的心里却是半点也没有像平时的恶作剧得逞时的那般窃窃的欣喜。
唯余不解和无奈,拥堵着让他难过。
……
而现在,这首英文歌响了起来,那是他曾在那年元旦晚会上唱过的那首歌的原曲啊。
齐倦感觉自己快要忘记呼吸了,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再添一把火就该分崩离析个彻底。
“待会就过去。”郁月生接起手机道,“找到了。”等到他把电话挂断时,正好撞上齐倦直勾勾落过来的目光。
“你的手机铃声为什么是这首?”为什么?偏偏是我唱过的那首歌?!
“……”
“为什么你要用它啊?”眼眶差点就该红了,齐倦将手指捏得紧紧的,指尖死死掐在了手心。
飘落的树叶彷若凌空飞舞的雪花,在风中打着卷儿怎么也落不下来。阳光穿透层层密密的气流打在人身上,引得浑身席过电一般的酸麻。
郁月生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齐倦握住郁月生的肩头摇晃着,低声吼:“说话!”
“……”
“你告诉我啊不是只有我记得,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跟个傻子样的……这样真的挺烦人的。”声音愈来愈弱,连齐倦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要表达些什么。
说到最后见着郁月生还是不回应,他没忍住嗤鼻一笑。
胃里愈来愈痛,像是有把锉刀在开玩笑似的割来刺去。齐倦忍不住将手掌压了上去。掌心之下潮湿不堪,低头看了一眼时,那里早就血糊糊一片。
哦。违规了。
惩罚来了。
陈葛欧推了他一把:“齐倦你发什么神经!”
齐倦却仍定定地盯向郁月生,恨不得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尽收眼底,只愿洞穿他的内心。
郁月生拍了拍衣肩的褶皱,不耐烦道:“我当然记得你。齐倦同学,开学两天就到处惹事情。”
“月生……”齐倦小心翼翼说着,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底艰难地抽离出来,宛若最为低微的蚊咛。
陈葛欧:“你吖的乱喊什么没大没小的。”
对这人倒是不用客气,齐倦当即怼他:“用得着你管吗?”
“小众,好听。就用了。”郁月生看了一眼齐倦捂胃的手,解释道。
他说什么?
“……”心底有什么在轰然倒塌,齐倦干巴巴地笑了声:“是这样啊,挺好听的。”
“你们俩,”郁月生指了指齐倦和陈葛欧,又朝后面那群看了半天热闹的人招了招手,“还有那边的,现在跟我去教务处。”
“啊?”“不是吧,我们真没打架,真的啊,老师。”忽然被cue的众人皆在叫苦不迭。
郁月生冷冰冰地道:“防空演习的帐还没算。”
齐倦没什么力气地跟在后面,看着郁月生在视线里转过身去,朝教学楼那边走着,其他的学生也都在抱怨着追了上去。
无论是嘈杂的脚步声,还是低声的说话,听起来都闹闹哄哄的特别烦人。
冷汗顺着额角滴进了眼睛里,引来刺痛,然而他将手死死攥住腹部的衣服,怎么也抽不开空去揉一揉眼睛了。
“齐倦。你又破戒了哦,刚才差一点就魂飞魄散了呢。”黑衣人仿佛是凭空出现的,站在齐倦身边道。
“所以呢?”齐倦赌着气,满不在意说着。他慢吞吞地往前走去,腹部早就裂开了一道口子,只能凭着残存的意识死死攥着。
浅意识里也是知道的,他这样根本撑不了多久,也许离疼晕过去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
果然,没走几步,他还是捂着胃登时跪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的原因,浑身都冷得厉害。
齐倦簌簌发抖着,伴随着每一次呼吸腹部都是爆烈的痛,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前面人听到动静,纷纷回过头来。
“卧槽!”“老师!他、他他……”
“你怎么样?”
齐倦感觉到好像有人把自己抱了起来,那个怀抱特别温暖,而他像是跌进了棉花糖里一样。
眼前被黑雾遮住了视线,眼睛转了转,眨了好久才能勉强视物。
他看见郁月生清瘦白皙的下巴上染了些殷红的血,刺得他眼睛疼,垂在身侧的手指缓慢地蜷了蜷,还是未敢去覆上。
柔风吹动着碎发飘啊飘,也吹皱了心底的一池春水,恍若置身梦境一般。
怎么重来一次,我还是做不好呢?
齐倦张了张口,喉底在咯咯作响着,却也只是默默地偏过头。
“你们先去校长办公室,问起来就说我带齐倦去医务室了。”郁月生将人抱得可紧了,抱得齐倦骨骼都在发痛。
齐倦将耳廓紧贴着郁月生的胸膛,那人从说话到心跳,都特别清晰地传至耳膜,稳而有力,足以慰藉干涸的心田,以至于外界的声音都被他忽略开来。
而他没有注意的是,黑衣人叹了口气,融进了郁月生的身体里。
-
郁月生将齐倦小心翼翼地在病床上放下。
少年刚挨上床单,登时抱着肚子冷汗淋漓地打起滚来。
“小同学,这才半天你怎么又回来了?哎哟这是怎么回事?”医生赶忙按住齐倦的肩膀,拿着听诊器在他的腹部压了压。
“他怎么样?”郁月生说。
医生皱了皱眉头:“啧。还是胃痉挛。老师,你给他揉开吧,我去给他配下药。”
“别。”胃里一阵阵恶心翻搅,齐倦眼尾红红的,抱着肚子死活不给郁月生碰,“揉开疼。”
医生转身回来后,见郁月生还在一旁犹豫着,忙催促道:“揉开就好了啊。”
郁月生:“……”
他皱皱眉,硬着头皮拿开了齐倦横在上腹的手臂,换着自己的手心覆了过去,缓缓揉了起来。
“疼疼疼!!——”虚汗顺着额角脸颊流了下来。齐倦咬着唇,面色苍白如纸,呼吸也愈来愈弱。幸亏面前是郁月生,换个人他得给对方一脚踹出去。
郁月生没太敢松手:“他这一直喊疼怎么办?”
“哎。校医务室而已,比不上大医院,很多药都用不上,没有止痛针可以开了,只能给他挂点解痉的药水。”医生给齐倦手上绑了压脉带,拍了拍血管并不明显的青白手背,“小同学忍着点啊。”
齐倦刚输上液,连带着吊瓶都在晃荡不止,好半天憋出句:“垃圾桶。”
医生将垃圾桶踢过来的时候,齐倦靠着郁月生,忍不住地把胃里翻搅好久的冰水都给反了出来,烧得他从食管到咽喉都在蹿起干痛。
郁月生垂着眼帘看他,神色十分沉重,手也拿开了,压在床板边缘蜷曲着指尖。
齐倦吸着鼻子,在袖子上蹭了一把湿漉漉的眼睛,头也未抬道:“我们以前见过的。”
他哑声说着,身子滞了一下,慢慢折下腰时,舔舔腮边,一口血沫就被他吐了出来。
他艰难地继续说着:“今天那首歌,我也唱给你听过。有好久了,我一直以为当时的你没有听到。没想到你用它做了铃声,我其实挺开心的。”
“……”
“如果你还记得我,能不能不要装作不认识我?”到这里时,齐倦才抬起头。
眼睛里都是紧张却带着点期待的亮光。
“我——”郁月生哑了哑,手心将床板边缘攥得紧紧的,掌纹间都磕上了压印。
“怎么还吐血了!麻烦了。”医生很快从一头雾水中惊醒地回过神来。
她忙掏出手机就在拨着按键,人也在不安的来回走动着,另一手也从白大褂的兜里掏出来,焦急地用袖口擦着额间的热汗。
“阿姨,没事的。”齐倦抬起头看了看她,漆黑的眸子里水润亮盈。他舔了一口唇角的鲜红,吐在垃圾桶里短促一笑道:“就是牙龈出血。”
“哦、哦。吓我一跳。”医生愣了愣,收回手机,将床头柜上的药片、托盘快速整理好,端在手上打着招呼道,“行。那你们聊,有事就叫我。”
墙上的钟摆“滴滴答答”走动着,时光流逝得很慢很慢。
齐倦死死攥着胃,单薄的身体上被手捂住的压痛点,在渗出着一抹抹暗红。
他打着颤,气息不稳道:“老师,我就只问你这一次,别瞒着我。”
刀尖在腹部刺探、翻搅着,又稳又狠,凌厉且冰冷。但他认认真真看向郁月生,绝无后悔。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齐倦听见郁月生隔了好久才开口,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让他心里一痛。
郁月生神色暗了暗,继续道:“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没有印象。”
“应该是认错了。”齐倦呛咳着,偏过头。墨发垂落下来,他抬起手背胡乱抹了一把眼角的亮盈水迹。
没事的,没事的。
重新认识也可以啊,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好了。就是好难啊,想要接近一点好难。
“你缓缓吧,我去给你倒杯水。”郁月生说道。
“好啊。”
齐倦环着自己瘫回了床上,指尖覆在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黑衣人你去哪里了?
你特么的滚出来告诉我为什么?
“现在喝吗?”郁月生的声音就像是他短暂的耳鸣。
“都行。”齐倦被郁月生搀扶着坐起身来,水雾在面前氤氲着,他低头看了一眼无波的水面,咳了几声喑哑道,“刚才。就当我没说过吧。”
郁月生:“嗯。”
齐倦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了下去,却像是扑了空,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看着空掉的杯子,他的眼睛里满是失落。而当抬起头的那一刻,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
一个不留神,纸杯被打翻在地。
热气在通红的手背浅浅地蒸腾着,赫然的烟疤也暴露了出来,他却好像毫无知觉。
“你的手没事吧?”郁月生握住了齐倦清瘦的手腕时,目光忽然扫到了那个伤疤,他的脸色愈来愈沉,“……齐倦?你自残?”
齐倦忘了作答,他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站在门口的一个人。那人黑色的身影懒懒倚着门框,引得他反感不已。
“嗨,男朋友,好久不见。”对方走了进来。
英文歌是A Fine Frency的《Almost Lover》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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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铃声
第7章 翻船
“胡说什么!谁是你男朋友。”齐倦抓起枕头就冲池隐砸了过去。
动作抻扯之下,刀口又裂开了些,他将手紧紧捂在胃部的伤口上,一时间脸色惨白至极。
池隐向旁边让了些,轻巧避开了突袭,咧开嘴道:“哟,怎么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啊。我的好齐倦,之前你可不是这样对我的。”
他弯了弯腰将软乎乎的枕头捡了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在齐倦的冷眼下放在了相邻的病床上,顺道在那坐下身来。
郁月生沉着脸,看看池隐又看看齐倦,难以置信道:“他刚说什么?你男、朋友?”
“老师,你别听他乱说。我们是谈过,早就分手了已经。真的。”怼人的话想了一大堆,生怕这个傻逼系统再判他个未卜先知,伤上加伤,齐倦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悉数咽了回去。
他说着说着就将身体完全折了下来,热乎乎的血早已糊了一大截手臂,眼前阵阵发黑,忍不住咬紧了唇。
“齐倦,你别乱动,是不是疼得厉害?”池隐站起身,揉着他的头发温柔道,“我在路上遇见陈葛欧他们了,听说你胃病犯了我就赶紧过来了,可把我给担心坏了。”
“你恨不得我死了才好。”齐倦推开了池隐的手,肩膀颤得厉害,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
“你这样说我真的很伤心。”池隐继续见缝插针道,“你看啊,我还特地给你带了糖果和热牛奶,都是你喜欢的口味。”
他边说着,边炫耀似的从外套兜里将东西挨个掏了出来。
牛奶……
脑里轰然一片空白。
“齐倦?”
视觉、听觉皆在消退,像是电影里面的幕后黑手带着厚重的面具,对方的声音也是被特效处理过那般,听得齐倦耳膜嗡嗡响。
微微启开的视线里的最后一幕,是强光里医生皱着眉头冲了进来,紧接着画面落在了深海里一般剧烈摇晃,陷入死寂。
-
齐倦醒来的时候,只感觉怀里暖乎乎的,手下意识覆了上去,眼睛也睁了开来。
目光所及,是一只浅蓝色盖子的塑料水杯,也不知是谁放在那的。随着齐倦起身的动作,热水在里面晃荡了一下,像是雨点打进池塘的声音。
“哟,舍得醒啦?”池隐坐在齐倦旁边玩着手机,听到动静时头也未抬,他的嘴里好像还含着口香糖,正在嚼来嚼去的。
“郁月生呢?”齐倦问。
“就是你们那老师吗?”池隐悠闲地吹了个泡泡。“啪”,泡泡破了。池隐继续嚼着口香糖,勾起嘴角道,“问我干嘛,我怎么知道?”
齐倦挣扎着坐起身,忍着痛拎住池隐的衣领,收紧力气:“郁月生人呢?你跟他说什么了?!”
“咳咳咳。”池隐拍着齐倦的手,憋着一口长气道,“好像是校长给他打电话了,接完就走了。”
“最好是真的。”齐倦这才松开了手。
池隐扭了扭脖子,不适道:“搞咩啊?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他。”
“你来找我做什么?为了让我喝牛奶?”齐倦想起池隐之前说过的话,便牢牢盯着他。
“是挺想看你喝的,那你呢,你喝吗?”池隐故意问他。
“不喝。”
齐倦乳糖不耐受池隐是知道的。
跟池隐在一起那会,池隐没少给他喂过牛奶、芥末……奇奇怪怪的不怎么伤身体,但是极其影响人心情的玩意,甚至录成视频,打出“整蛊男友”这样的标题传在网上搏人眼球。
齐倦后来也知道了,只是念着最初池隐对自己还挺好的,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觉得自己能患胃癌,除了从小散养、饮食不规律、作息差,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年少时候瞎了眼,陪池隐作的。
“分手的时候不是说的挺绝的吗?现在想吃回头草了?不好意思我不想奉陪。”齐倦开口道。
“那是被我妈发现了,她逼着我发的消息,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嘛。”池隐解释得振振有词。
殊不知面前这位已经重生过一回,对他后面会说什么,做什么,几乎了如指掌。
齐倦抱着被子,手缩在里头悄悄地压了下胃,淡淡道:“知道了。”
“我晚自习都没上哎好不好。”池隐说,“这可是冒着被找家长的风险,翘课来陪你吊的水。在这之前的,我还跟你们班主任招了我们是在一起的,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
“那是我要求你做的吗?哪一样不是你强加给我的?”齐倦只感觉跟他沟通甚是困难。
池隐赶紧说:“胃疼了?我帮你揉揉。”
池隐跟记忆里的样子一点都没变,还是圆脸,皮肤白皙像是面团捏的,看起来很是邻家弟弟的长相。但这不过是他糊弄人的外表。
齐倦避开他的手,面色苍白地按着胃,脊骨也躬了点,虚弱道:“疼死也跟你没关系。池隐,你听好了。我早就不喜欢你了,也不想再跟你有一丝一毫的联系。分手都分过了,你离我远点行不行?”
“不可能。”池隐说。
齐倦皱皱眉:“怎样才能放过我?”
“很简单啊,陪我再玩玩。”池隐眉眼弯弯的,抿着唇笑,“什么时候玩够了,我高兴了,就不找你了。”
“……”
上一世他齐倦是不知道真相,觉得两人之间尚余可能,才藕断丝连地陪着池隐作,甚至顶着胃痛陪池隐吃火锅,喝冷饮。
到最后,他都撞上池隐把小女朋友带出去吃饭看电影了,还能不知道死心吗。
这一世他已经预知了结局,他也不是那种嫌自己命长,拿热脸去贴冷屁股还没感觉的人。
怎么这人说话还是这么欠?他能有几条命陪池隐折腾?也不知,倘池隐知道他最后死在胃的问题上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有过一丁点的对曾经的愧疚。
“谁知道你要玩多久?”齐倦说。
“我是舍不得你啊。”池隐撇撇嘴,故作委屈道,“哎,牛奶你不想喝就算了。”
“能不能别提这两个字,听着就挺恶心人的。”齐倦说着,随手端起床头柜上的纸杯,喝了几口,咽下了喉中泛起的酸水。
只是他忽然感觉唇角有点发苦,脑中想起了什么,头皮也有些发麻。
这水不对劲。
齐倦躺回床上躬下身。他抬起薄薄的眼皮打量着池隐,语气不稳道:“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池隐凑过去,覆在他的耳边小声道:“女生们减肥用的。你再瘦一些会更好看。”
齐倦:“……”
他从小就偏瘦。
齐倦忍着胃痛,冷冷地看着池隐。
时隔几年,回看池隐时他觉得这人其实挺幼稚的,一点喜欢的感觉都没有了,就像是在看着一位喜欢捉弄人的傻缺弟弟,永远在使着各种没劲的花招。
齐倦慢吞吞地将自己蜷成缩成团的小刺猬。拔了刺的那种。
“哑巴了?怎么不说话了?”
“……”
“装死呢?”池隐按着齐倦的肩膀,猛地抬起拳给齐倦身上揍了一拳。
他也不清楚那一拳到底落在哪了,大概是内脏的位置吧,总之特别的软,像是毫无锋芒的棉花糖一样,将整个拳头都吞了进去。
收回手的那刻,齐倦瞬间将指骨狠狠压在胃里,没说话,但是肩膀都在小幅度打着颤,喉底都因忍痛而咯咯作响。
低着头时露出一小片颈侧,线条昳丽却苍白,恰到好处的收在校服领子里。
池隐的心底划过了一丝恻隐,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又没玩到什么,便继续道:“不行啊,你是不是又没吃饭?还真配合我。不过,你这样子是什么也吐不出来的,只能干疼着,不如喝点牛奶吧。好不好呀,齐倦?我带了两瓶,喝了就请你吃糖好不好,还是你最爱的大白兔奶糖。”
齐倦低垂着头,手朝胃里按得更深:“我说我不想喝,有用吗?”
池隐莫名有些喜欢这人嘴硬、爱怼人的样子,笑嘻嘻道:“没用。”
“你想玩多久,才能别再来见缝插针地烦我。”
“我想想,嗯……要不,三个月?”
“再见。”齐倦抱着被子把脸蒙起来。
“你这算什么反应啊?”池隐拍拍被子,追着他说,“再不行,那就两个月零二十九天吧。”
齐倦沉默了一会,想到了之前两人也曾真的好过一段时间,再加上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多少有点心理问题,也不是用正常的处理办法就能解决掉的。怪只怪自己当初识人不明。
赖上了这么个狗皮膏药似的前任。
他把被子按得更紧了,咬牙道:“最多一个月,然后赶紧滚。”
“行行行。一个月就一个月,就从今天开始,我的小齐倦真好。”池隐凑过去,飞快亲了一口齐倦的脸颊。
“别凑这么近。”齐倦赶紧拿起手背擦了擦。
池隐短暂地愣了一下,心说这人之前做自己男朋友的时候不是还挺主动的嘛,周全又称职的,怎么忽然就有些抗拒自己了。
“切。那就喝牛奶吧。”池隐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抠开一盒纯牛奶的塑料管,从开口处插好,递给了齐倦。
齐倦伸出手的那一刻,腰也折了下来。他一把推开池隐的手,捂住胃下了床,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想上洗手间?这么快?”
“嗯。”齐倦快步冲进病房里头的卫生间。
“砰!!——”
把门给关上了。
……
缓了好久齐倦才洗了把冷水脸,推开了门。整个胃部像是缠麻花一样拧绞在一起,愈拧愈紧。
眼前一阵阵晕眩发黑,手指也下意识扶住了门框,水滴顺着他漆黑的头发丝一滴滴往下滴流着,衬得面色苍白如纸。
“你好啦?”池隐看见他就咧开了笑,把人一路扶回了病床上后,将牛奶给他递了过去。
齐倦抬手将吸管拿了下来,干脆地将纸盒撕开了一个口子,仰起头把冷掉的牛奶灌了下去。
冲动完之后,后不后悔也没用了。两盒牛奶喝完齐倦就缩回了床上,他的口腔里满是甜腻的奶味,破烂的胃壁上附着着牛奶,怎么也消化不了了。
一阵阵反胃感从喉底涌了上来,齐倦将双手死死地掐陷在上腹。感受着像是被刀尖从里划开口子一般的疼。
池隐掏出手机,开好录像摆在了床头,摸出两样东西问他:“亲爱的,让我想想,现在是喂你芥末好呢,还是喂你吃止吐药好呢?不知道你更喜欢哪个?”
录视频的时候池隐会刻意避开直呼齐倦的大名,算是给他留点最后的面子?
齐倦冷着脸:“……”
啊呸,他想死。
“不说话,是都想来一遍吗?”池隐自顾自地说着。
齐倦从他手心抠走了两颗灌着芥末的胶囊,许是浸过了手汗,有些微微潮湿。他忍着恶心才将东西吞咽了下去:“行了?满意了吗?”
“上次是六分钟开始难受的吧,不知道这回你会不会进步一点。”池隐看了看手机道。
齐倦垂着头,刻意避开了正面露脸。
“咦?时间好像到了。”池隐看齐倦好久也没有动静,便抬手拍了拍他,“亲爱的,你感觉怎么样?”
“……”齐倦咬破了唇,也发不出一个音节,唇齿间皆是被甜腥味弥漫开来。
“过来,我帮你揉会。”池隐把手塞在齐倦用膝盖夹得紧紧的胃腹处,缓缓揉了起来。
齐倦忍不住打了个颤,池隐赶忙将人扶抱住,垃圾桶也摆得好好的。他将手机拿在手上,对准齐倦。
视频里面——
看不清面容的少年,墨发无力垂落着,肩膀耸动露出泛起微红的锁骨。“呕——”少年一遍遍地吐着些混着绿色不明物体的的牛奶,看起来艰难又痛苦。
每吐一口,就像是从胃壁上面刮了一块烂肉下来。齐倦将手臂牢牢环住自己,浑身如堕冰窖,只感觉凌迟也不过如此。
“朋友们,你们还想看什么?”池隐边录边说着。
也不知直播里面那些人都在回着些什么,池隐继续道:“担心什么呀,没事的,他身体好着呢。再来几轮都没问题的……嚯,id‘小蝴蝶’的这位朋友,可真有你的。行,那就按你说的吧。”
池隐推推齐倦:“嘿,亲爱的,再来几颗呗。他们说没看够啊。”
齐倦:“……”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心死,好想说一句去他妈的没看够。怎样才能给这些人一锅端了?
齐倦低着头,看着头发底下伸过来的手心里安静的卧着的几颗胶囊,按胃的手也滞了滞。
脊梁骨像被醋泡开一般,蹿起无边的酸麻,致使他浑身上下什么力气也没有了。
光是看到那透明壳子裹着的绿色物体,齐倦就感觉胃又抽了好几下。
甲床修剪的圆润整齐的指尖纠结着蜷了蜷,才将胶囊接了过来,那玩意凑近唇边时,芥末味直往鼻底钻去,真特么比吞毒药还难受。
齐倦:“……”
要不是话都说出去了。
齐倦硬着头皮刚将它们塞在嘴里,就觉得胶囊皮于口腔融化掉了,剩下辛辣的绿色在唇舌间流淌开来,芥末味像是难收的覆水一般溢在每一个开着口子的小小细胞里。
他明明想要吞咽的,但还是忍不住,将完好的胶囊给吐了出来。
“你干嘛啊!”池隐将手机往床上一抛,对准齐倦的腹部一拳砸了过去。
齐倦一点反抗也没有,只是摊倒在床上,将手臂覆着眼睛,肩臂颤抖着,任由池隐在一旁咒骂着。
重生什么呢,他心里有些憋屈。
脑子里忽地想起手术台上灼目的强光,一定是那日光亮太过刺眼,以至于回想起来时眼睛也会泛起潮湿。
“别动。”齐倦疲惫至极,哑声说着,按住了池隐软乎乎的头发。
池隐滞了滞,才停下来,老老实实靠在齐倦坚实的胸口,愣道:“做什么?”
“池隐……”后半句是真有你的,但齐倦懒得说了。
手机在旁边“噔噔噔”地响,池隐够起来看了一眼,对着满屏的弹幕忍不住一点点弯起嘴角。
回了一句:【对对对,他可爱我了。随我怎么玩。】
池隐刚刚发过去,就看见一条弹幕说着:【哇哦,感觉小哥哥好帅啊,镜头能再近点吗?】
【好喜欢他的泪痣啊,还有懒恹恹的眼神,卧槽我心跳好快。】
【看向镜头的那刻我被击中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
紧接着,更多的弹幕跳了出来。
“操。”池隐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将齐倦半张脸放进了屏幕里,他赶紧把手机后摄像头捂住,爬起身来。
齐倦压着胃侧过身子,蜷缩起来,难受地小声轻哼着。
池隐数了数剩下的一点,拍拍齐倦道:“好没?还剩几颗。要不,”池隐勾起嘴角,“——我喂你?”
他偏头吐掉了嘴里的口香糖,将胶囊压在舌根下,掐住了齐倦的脸颊,吻着他的唇便将芥末推送了进去。
齐倦一把将池隐推开。
下意识地想找水,看了眼桌子,却又只瞧见小半杯掺了那什么奇怪玩意的,只好吞咽着,锤了锤胸口。
这时,房间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第8章 笑脸
“同学,你们老师问你好点没?”校医一边听着手机一边走了进来,对着现场的狼藉下意识“哎哟哟”了一声,揉着眉心对着听筒继续说,
“你们班这学生他又吐了,看起来也怪受罪的,晚自习就别让他上了吧。哎?同学?”
齐倦强撑着捂住嘴,从床上爬起身冲往了洗手间里。
门关上时他止不住撑着水池案,将化开了的芥末连同着一点残留的牛奶都给艰难地反了些出来。指尖都戳进了上腹。
他抱着水池断断续续吐了好一会,不知是饿得太久血糖骤降,还是空间逼仄又闷燥的原因,连着脑袋里都有些昏昏沉沉。
哗啦啦的水流很快卷走了一切,有一些水花溅落在手臂上,风一吹便觉凉津津的。
顶头的一小方窗户口绘着傍晚时分尚未全然深下来的天色,昏黄的灯光从外面投落进来,只有少数打在了脸上。
齐倦盯着洗手镜里的自己,面容被两种色块切割着泾渭分明,忽觉很是陌生。
外边的两人不知在说着些什么,池隐声音压得低,什么也听不出,医生倒是嗓门大,能勉强辨出几句“你快去看看”之类的词。
脚步声后,便是一只手覆了过来,在宽松的短T外揉了起来,池隐侧着脸靠在齐倦的后背,灼热的呼吸都炙在他的脊背上。
齐倦的窄瘦腰腹被池隐热热乎乎地环得紧紧的,他撑着水池的身体也愣神着晃了晃。
“胃还疼吗?”池隐说。
齐倦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半晌才笑着说了句:“不知道呢。”
但实际上,他只敢小口呼吸着,胃里像是拧毛巾一般绞在一起,说话声音也压得低而虚弱。
齐倦撑着水池边缘,有些不怎么站得住。碍于他比池隐要高出一个头多,当他滑坐下来时池隐也扶不住他,只能陪着齐倦一起摔下来。
池隐还在念叨着:“就是可惜了,一个月太短了点。”
齐倦将身子躬折着,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滴滴流了下来,胳膊也颓然地垂在了膝盖上。已经什么话也不想说,恨不得将那个难受作妖的器官给挖出来。
风将衣服吹得鼓起又平息,薄汗凉却,带着冰冷的感觉直往皮肤底下钻。
平缓了好一会,他才窸窣站起身来,从衣服兜里摸出烟盒,抽了一支香烟出来。
手指哆嗦着点了好几次都没对上,最后还是池隐看不下去了给他把烟点好。
池隐说:“我真是服了你了。手抖得跟帕森金似的。”
“你也别在这杵着了。”齐倦不想同他多说,只是倚着墙壁抽着烟,难得地站得并不直,有些颓废的感觉。
“知道我讨厌人抽烟你还抽。”池隐说,“真特么难闻死了。那医生还让我给你拿药,我看啊你也别吃了,你就跟烟过日子去吧挺合适的。”
齐倦弯起眼睛:“求之不得。”
池隐抿抿唇,将手中的一盒胃药轻轻松松从窗口抛了出去:“你自个待着吧,我去外面等你。”
等着门被关上的时候,齐倦弯下腰用指骨狠狠压了压胃。缓了一会后,他弹弹烟灰,又深深抽了一口香烟。
尼古丁吸进肺里之后,嗓子眼里也变得很干涩,跟被羽毛刮过一般刺刺痒痒的。
狭小的空间里烟味挺熏眼的,加上这两天他也没少抽烟,抽多了也难受,齐倦抬手便将余下的半截烟头丢进池子里,冲走了。
对着玻璃上的模糊身影犹豫了会,才将门推开。抬起薄薄的眼皮看过去的时候,注意到倚在外边的人并不是池隐。
“抽烟了?”郁月生说。
“是啊,可以止痛。”齐倦懒懒笑起来,微眯的眼睛里一点神采都没有。
被郁月生打横抱了起来。
齐倦也没作反抗,只是靠在他的怀里低低地痛哼了两声。微不可察。
-
刚挨上床少年就痛苦地缩成了一团,恍同某种背了光就慌忙收敛起枝叶的植株,将自己封闭起来,不给生人挨近。
这才开学第二天,一天三回在医务室碰见,这人的胃病好像一次比一次犯得严重,郁月生实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明明齐倦个子很高,比郁月生还要高几公分,站起来的时候,有时会让人下意识忽略他不过才十来岁的年纪的事实。
可当到了他难受起来,还是会蜷成小小的一只,又让人觉得他很是孤独单薄。
脚边的垃圾桶里尚溢着淡淡的奶味,也不知是洒下来的还是那人吐的,郁月生垂着眼睫,抬起脚将东西踢进了床肚里。
“我给你揉会。”他在齐倦床边坐下身来,搓了搓手探进被子里。
池隐站在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郁月生看了看他,问道:“还没有去上晚自习?”
池隐舔舔嘴巴:“老师,我请假了呀,陪陪我对象呗。”
郁月生:“你是八班的吗?要不要我找你们班主任聊几句?”
池隐摸了摸后颈,为难道:“不用了吧,我想起来下节课还要写卷子,那我先回去了。你们聊。”
等着池隐走了,齐倦扑哧一笑,学着郁月生的语气也说了一句:“要不要我找你们班主任聊两句?”
郁月生:“……”
齐倦笑得肩膀打颤:“哈哈哈哈哈。要是我也有这权力就好了。”
扯着胃了又嘶哈嘶哈地小口吐着气,像被辣到了的小狗。
郁月生:“……”
他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好了不开玩笑了。”齐倦往郁月生怀里蹭了蹭,冰冰凉的小爪子覆在郁月生的手背上一同揉着。他舔了舔干裂的唇角,眸子亮亮晶晶看了过去:“不过,老师怎么回来了?是不是担心我?”
郁月生滞了滞,将手逃也似的抽出来:“你自己揉吧。”
“别别别。”齐倦赶忙将自己的手拿开,人也往被子里缩了缩,委屈巴巴地皱眉道,“好疼的,我自己揉不好。刚才医生阿姨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听到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赶过来。看到老师我心情就好了。”
郁月生:“我有事问你。”
齐倦这才没继续装可怜,抱着被子问他:“什么事?”
“我见到韩潇了,他说了当时的事情。”
“嗯。”齐倦沉默了一下。
他虽然很想郁月生能知道前因后果理解自己,但又很不愿将这被迫脆弱的一面展露在郁月生面前。
挨揍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不知道韩潇说了多少,齐倦是觉得挺羞耻的,这也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向郁月生解释的原因。
“他跟陈葛欧他们说的不太一样,我现在也不好判断,你也说一下吧,当时的情况。”郁月生说。
齐倦咬了咬嘴唇:“是陈葛欧他们先动的手,我只是自保而已。而且,我也没必要挑对方那么人多势众的时候去找他麻烦吧,那不是吃力不讨好么。”
“哦。”
“你相信我说的吗?”
郁月生看了看他,没给确切的答复,只是说:“齐倦,你也动手了。还有早恋的事情,我还是要找你的家长谈一谈。”
“这个就别说了吧。我跟他都分了,是真的。我才是你们班的亲学生啊,您别胳膊肘向着外啊——”齐倦说着“嘶”了一声,抱着被子慢慢埋下身。
第二回吃了芥末的后劲好像上来了,胃里刺疼刺疼的,冷汗也顺着他稍尖的下巴滴了下来。
郁月生无奈地给齐倦顺了顺后背,凸起的脊骨乖巧地卧在手心。要不是那人单薄的肩头正在小幅颤动着,很难知道他正在忍着痛。
“你晚上是不是没吃?”郁月生问他。
“我不吃晚饭。没那个习惯。”微哑的声音从齐倦埋头的缝隙间溜了出来。
“自己胃什么样不清楚?再这样饥一顿饱一顿,那就谁也救不了你了。”郁月生生气地掏出手机,翻了翻:“我点了粥,待会送过来,你多少吃点。”
“嗯。”虽然挨训了,齐倦却感觉心里很是高兴。他低着头,表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眼底却染上了细碎的笑意。
他好像……在关心我哎?
郁月生继续翻看着手机,他好像是拨了一个号码,连齐倦也隐约听见了对面的占线声。
“你家长电话怎么打不通?”郁月生问。
“我爸妈——”话未说完,齐倦忙摔下床,手抖着弯腰去够着床底的垃圾桶。
郁月生准备帮他的时候,人已经扑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抱着垃圾桶背对郁月生无声地呕着,只有袋子里传出着轻轻的水声。
可能是因为躬着身体,脊椎骨的凸起太明显,瘦瘦的,有一点点让人心疼。
不知道为什么十几岁的小孩能活成这样?
齐倦将垃圾桶快速推了进去。他倚着床头柜,抠着指甲盖慢悠悠扯出一抹笑:“我爸妈在外面上班,得过年才能回来了,平时很难联系上的。”
郁月生蹙起眉头,继续问他:“那你跟谁过?爷爷奶奶吗?”
齐倦:“跟我姑姑过。她也挺忙的,在厂里上班,好几天才能回家一趟。我可以把她的号码推给你。”他的眼睫垂落着,看起来很是失落,补充道:“……我不知道她什么才能回来。”
那就是一个人过吧。还没涉世的年纪能知道些什么?估计长这么大也是在四处碰壁。
其他小孩回到家,灯光都暖融融的,可面前这个小孩回到家里,可能连口热饭都没有。早就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了。
“那我跟她联系。”郁月生觉得齐倦家这个情况挺难办的,只好先应着,“你晚自习也别来了,作业我回头让班长发给你。回去之后胃要是好点就写,还是不舒服就算了吧,我跟其他几科老师打招呼。”
-
月色深重,开了窗的阳台拂来习习晚风。齐倦没有开灯,只是慢慢地抽了一口烟。
站在他的位置,抬眼便可望见远处的高楼大厦、万家灯火,修长的指骨搭在窗台,随意地弹了弹烟灰,吹起一点明灭的星火,很快便揉进了风里。
手机在兜里振动了一下,齐倦等着将烟抽完,才转身进屋内。
是姑姑给他发了信息:【臭小子怎么回事?你们班主任电话都打过来了,约我周五去一趟。】
齐倦心想,这电话打得还挺快的。手指刚按上键盘,还没打到两个字。
出乎意料的是,姑姑说的并不是齐倦想的那件:【你老师说你胃病犯了?还好吧?现在还疼不疼?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还有啊,你小子活腻了是吧?居然还敢抽烟?!】
【下午我回家了一趟拿点东西,顺道给你热了份粥在锅里,你晚上写作业时候饿了就吃点。再敢抽烟回来打死你,听到没?】
齐倦看到这噗嗤笑了一下,回道:【没事没事,早不疼了。知道了我的大美女。】
懒懒地趿着拖鞋,走到厨房将灯点开。
电饭煲上冒着的氤氲热气,正伴着清冽的米粥香四溢开来。
齐倦舀了两勺红豆粥盛在碗里,端回了房间。他坐在椅子上,手指慢悠悠地转着碗里的勺子,另一手百无聊赖地翻着放在桌上的手机。
果然一到开学,班群里就恢复了叽叽喳喳的常态,还有几名女生在问齐倦今天怎么了,怎么从防空演习开始就不见了人影。
齐倦随手回了个【没意思,不想去。】看见有人给他弹了微信。
搅拌热粥的手,在看见消息内容的时候滞了滞。
赫然的两张图片,一张是他在吐牛奶的时候,还有一张是他的半张脸。
齐倦微扬的唇角登时沉了下来。
左子明:【这是你吧,视频是谁拍的?你们在做什么?】
齐倦刚慢悠悠打完:【??你从哪弄来的】
对面的信息“噔噔噔”急促跳了出来:【齐倦!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乳糖不耐受?为什么喝牛奶?你想死啊?】
【别管我哪来的。】
【是不是池隐那臭小子?你又跟他联系上了?!】
【他就是神经病你别搭理他。】
【不行,我气死了,明天就去找他算账。】
齐倦反射弧很长地回了句:【别找他。先说说哪来的,我让他删掉就是了。】
对面“正在输入”了半天,才回过来一条:【我在外网上边看到的,点击率可高了。得亏是我,这要是被别人看到了还不知道该怎么想。】
齐倦松了一口气,舀了一勺热粥喝掉:【没事。我让他删掉就好了,谁特么闲得翻.墙看这个还能刚好认识我。】
左子明:【我就看了啊。】
齐倦:“……”
他正想着怎么跟池隐说,便听到门口传来开门声,姑姑不会在这时候回来的,听这声音是?
-
“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你不正常吗?你姑姑跟我说你生病了,让我多来关心关心你,那作为‘好朋友’的我怎么也得来一趟尽职尽责吧。”池隐边说着走了进来。
“给你颁个最佳演员奖吧。”齐倦倚着墙,慢悠悠道。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池隐将书包卸在椅子上,拉开拉链将里面的换洗衣物掏了出来。
“这里没外人,干嘛演那一套?担不担心你我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行,那我就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满意了吗?是不是这样说你才开心?”池隐气恼地将衣服往包里一砸,拎着书包绊子就往房间里走。
齐倦懒得理他,只是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根烟。没过几分钟,池隐就出来了,端着齐倦留在房间里的粥,给他放在了茶几上。
池隐蹲在茶几的对侧,将热粥往齐倦那边推了推,又讨好地说着:“我错了,齐倦,你是不是还是不太舒服?你看我都把粥给你端出来了,你就趁热吃了吧,别跟自己置气啊。”
齐倦被他搅得兴致全无,看着那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只好说了句:“等会。”
“好。记得别放凉了啊。”池隐叮嘱再三,才钻回了房间。
一根烟快抽尽的时候,齐倦听到池隐在里头说着电话的声音,须臾人又走了出来。
齐倦感觉自己一会功夫都在看着池隐两头蹿了,就没再搭理他,而是端起碗喝了一口粥。
再之后,便是家里大门开关的声音。齐倦这才扫过去一眼,倒是见着池隐拎着外卖的袋子回来了。
“煲仔饭。我晚上也没吃,你吃吗?要不要一起?”池隐举了举手中的袋子,高兴地问他。
“不感兴趣。”齐倦说。
“那行。”池隐在餐桌那边拖了一个椅子坐下身来,“你要吃就跟我说。”
“哦。”
齐倦瞧见自己碗里还剩小半碗粥,便端起碗边走边喝着,准备送去厨房把碗洗掉。
没想到一口喝到底下,便是辛辣味在唇间漫了开来。他赶紧蹲下来,对着垃圾桶把喉间的东西吐了出来。
是烂开了的软乎乎的胶囊,还有几口黄绿色的芥末!
在齐倦眼里,这玩意跟突然踩爆了一只毒虫,滚出的黏腻汁水差不多!!
齐倦嫌弃地呸了好几口,还是忍不住恶心,冲去卫生间将晚上吃的粥都给送了出来。
他用自来水漱了好久,还是觉得那股刺鼻的味儿跟在脑子里扎根了似的挥之不去。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池隐依旧没事人似的,坐在那玩着手机吃着煲仔饭。闻着油腻的饭菜味,齐倦差点没再吐出来。
齐倦靠在墙边:“池隐同学,这是第几次了?就不怕我转手报个警?别把我对你的容忍都换成利刃回捅给我行不行?要不是看在……”
“怎么不说了?继续啊。”池隐抬起头,一点点弯起嘴角,“呵呵我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接下来是要说喜欢我?还是要说碍于你爸当初病的时候我家借了一笔的情面?”
齐倦低垂着眼帘,似乎在想些什么。
池隐继续补刀:“还记着吧,记着就好。不管你现在怎么说,说得多狠。我都知道,你狠不下来那个心。没有我们家,你爸爸早就死了,不会再撑那么久。”
齐倦没吭声。
“一个月。”池隐憋着一口气,从齿缝里将字句挤出来,“也是你自己说的。然后两清。”
齐倦沉默了几秒:“行。”
听到这里。
池隐赶紧松了一口气。
“那网上的照片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我的脸录进去?”齐倦盯着池隐,不知道为什么总想揍他。
忍了几秒后,齐倦感觉胃里一阵刺痛,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的眼睛里也一点点失了光,那大概是心灰意冷吧。
他也只是走到沙发边,抱着抱枕窸窣蜷下身来。一个人承受着如注的冷汗,还有锦簇的烟花在胃底炸裂,那般的疼痛。
池隐嘀咕道:“你当时突然把我拉了下来,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应该就那会,手误把你给放进去了。”
隔着柜子,池隐还在那滔滔不绝地说着:“视频我早删了,我都说了让他们别乱传别乱传,那是网友给截的图,我也没有办法,总不能挨个找人家里去吧。过两天就好了,一般过两天人家就都忘了,而且就那半张脸谁能认得出来你?”
齐倦将枕头朝胃里压了压,缓了好久,他才冷冷开口:“别打扰我。床给你,我睡沙发。”
“哦。”池隐许是吃完了,那边传来塑料袋子哗啦啦的声音,一会功夫他便端了个杯子走过来,乖巧地放在齐倦面前:“我给你倒了热水,喝一点。”
齐倦翻了个身,漠然地背对着他:“我谢谢你,怕你毒死我。”
“行吧。”池隐也不在意,“我去洗澡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
等着池隐走远,齐倦这才翻开了茶几下面的抽屉。他记得胃药、止痛药都放在里面。
翻开抽屉一看时,里面的每个盒子里都空了。
连药板也没有了,像是被谁席卷一空。只剩一张画着笑脸的便条,右下角端端正正写着个DAY1。
他想起池隐说的那句“就从今天开始吧。”
齐倦将纸条攥成一团丢得远远的,人也蜷回了沙发上。偏偏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搞什么鬼?一个个赶着投胎?都在这个时候找我?
齐倦想着,双手都掐送在腹部。他痛得浑身无力,一点也不敢乱动,只能安安静静听着铃声在茶几上唱着,还有从卫生间里传来的哗哗水声。
第9章 糖果
刚刚洗完的头发尚在湿哒哒地滴着水,池隐拿毛巾裹住湿发,揉揉了事后,趿着拖鞋走了过来。
他抬手便将那个未知的电话给掐了,就近搬了个小圆凳,挨着齐倦坐下。
墙上的壁钟在滴答作响着,池隐没有出声,细听才发现齐倦在小声闷哼。
那人正闭目忍着空空消化胃酸的刺痛,他背对着池隐,抱着枕头朝沙发里端缩了缩。
颀长的身子躬着,明显凸出来的背梁骨像是卧着的一道青涩山脊,此刻被这山雨染湿,洇开了一幅诗情画意的深色。
池隐忍不住指尖颤抖着,隔着衣服轻而缓慢地抚摸着一颗颗清晰分明的骨节。
“刚分开我就忍不住想你了。”池隐低声说着。
他将耳朵贴上齐倦的后背,安静听着那被薄薄胸腔放大的呼吸声。耳际的声音一抽一抽的,错乱地像是随意洒了一捧珠子,由着它们滚落在浸水的玉盘里,迸染出撩人的迷蒙水雾。
他将微湿的指尖探在了齐倦的短T里,抵于冰冰凉凉的上腹处。想必那人也是疼得厉害,指尖轻轻一碰,便能触到胃部跳动着的剧烈痉挛。
池隐给齐倦揉了一会时,齐倦已经靠在他怀里打着颤。“我好像已经离不开你了,怎么办?”他挨着齐倦的后背说。
池隐眯了眯眼睛:“你真的挺让我难过的,是我给你画的笑脸不满意吗?为什么要扔掉呢?你再这样,我可不愿意将那些藏起来的药还给你。”
齐倦撇过脸:“那就是你画的太丑。”
池隐:“……”
齐倦冷笑一声,继续说着:“真没劲。那些药你就留着自已玩吧,跟你的笑脸一起。捡回去是观摩也好,还是过家家也好,都与你挺般配的。”
每说一句时,胃里便伴着呼吸往坚硬的骨节上抵了又抵。以至于他说得很慢,语气里尽显疲惫。
“生病了不就是应该吃药的吗?我还你一盒胃药,你就多陪我一天,好不好呢?”池隐不依不饶道。
“别跟我说这些。”齐倦下意识往后退去,像是在拒抗着池隐。
“跟你说话呢!你退什么!”池隐压着齐倦的肩膀迫着他仰面,紧跟着抽出手挥起一拳砸进了他的腹部,沙发也深陷了下去,发出苍老的一声“吱呀”。
齐倦脸上血色褪尽,额间登时布上了涔涔冷汗,整个人都是苍白而病态。
他半阖着眼睫,将冰凉的手指搭上了池隐的手,往旁边挪了挪,连着声音也轻轻哑哑的:“这。你继续。搞死我。”
“……”
“怎么?”齐倦哧哧浅笑起来,扬着尾音说,“你不敢呀?”
池隐神色暗了暗。
好歹也是谈过了一年,池隐当然知道,那里是齐倦胃底溃疡面集中的一块。
以前他疼得受不了的时候,都会辗转着,握着池隐的手哼哼唧唧地直往那片揉。
那时候齐倦会跟他取闹,黏糊糊地抱着他,同他喊难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间的距离已经愈来愈远。
齐倦抬起手臂,遮住了自己缱绻好看的眼睛,唇角却忍不住懒懒地勾勒出微弯的弧度来。
没法去形容这种密集的折磨是什么感觉,脑子里总是会在一个个瞬间迸发出消极的念头。明明他也不想的,可那些拥堵着的无力感又要怎样去消化?
“你在胡思乱想着些什么呢?”池隐看着齐倦在打着颤,便给他慢慢揉了会疼痛的地方。
“想着怎么把你弄走呢。”齐倦说。
“你!”他真的很讨厌这人在自己面前一副拽了吧唧的样子。池隐轻压了一下沙发,凝着眉狠狠一拳,对着齐倦方才指过的地方砸了进去。
“咳……”胃囊骤然收缩,齐倦瞬间翻起身对着垃圾桶刮送了好几口亮莹莹的液体出来。漆黑的头发都垂下来,遮住苍白.精致的小脸。
手心紧紧撑着沙发边缘,青涩的肩胛骨也扑簌簌打着颤。
池隐看着他,揉揉手腕笑了笑:“我不会走的,你就做梦吧。”
要不是池隐坐在那挡住了大半,齐倦差点就该从沙发上翻身摔下来了。
齐倦窸窣瘫回去,闭上眼睛懒得再理他。
池隐问他:“疼吗?疼就说。”
齐倦舔了舔臼齿,艰难道:“没感觉。”
“鬼信。”池隐从口袋兜里翻出一盒止痛药,拆开抠了两颗,强行喂在了齐倦嘴里。
可他刚一转身拿杯子,那药便被齐倦完好地吐了出来。齐倦将池隐给自己揉胃的手也狠狠推开,只顾着把自己痛苦地缩起来。
“行!你自己不吃的,难受也是活该。”池隐边说着将茶几上的水杯递给了齐倦,他真是在强忍着把那玻璃杯直接怼齐倦胃里疼死他的冲动。
齐倦缓了缓才将杯子接了过来,抿了一口便皱起眉头将辛辣的液体吐了出来。人也伏在沙发边,呸了好几口。
齐倦呛咳了好久,才将头发掳起来,慢悠悠说着:“换成白酒了是吗?我要是你,就在里面多混几种酒,人也醉得快。”
薄汗滴进了他的眼眶里有些刺痛,接着视线也模糊了起来。齐倦继续道:“你的花招呢?就这些?”
“现在还会提意见了,我下次一定试试。”池隐扬着尾音说,“就是今天没太玩够,该怎么办呢?”
齐倦哑了片刻:“还有什么。”
他承认自己有点自虐的成分。当年跟家里赌气,在假期里提前回到了学校。结果却没能赶着见上父亲最后一面,心底埋藏着的深深内疚时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记得爸爸曾告诉过他,池家帮助过他们,要记得池家的好。
可是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用着极端的方式,觉得纵容池隐,就是在弥补自己心里当初的那份不安和歉疚。
可到了最后也挺累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
夏季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不知不觉屋外头便落起了雨,一滴一滴溅湿了玻璃窗,噼啪作响,淋成扭曲的水渍流了下来。
“别着急啊。”池隐从外套口袋里掏了一个糖袋出来。他晃了晃袋子倒出几颗糖在手心,用手指拨弄道,“这个见过吗?前两天我是看学校门口那,有人在卖这种糖,好像还挺酸的,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了,要不要试试看?”
在路灯投落过来的不太明显的暖光里,能隐约瞧出窗口那些婆娑作响的枝叶。它们在风里摇曳来晃荡去,恍似流落人间乱舞的幢幢鬼影。
齐倦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那几颗糖果上。他真心觉得冷,心里想着莫不是这窗户抽了开始漏风了。
齐倦抱着抱枕说:“我现在不吃的话它会出现在我的杯子里?还是下一碗粥里?”
池隐数了数手心的糖,慢慢弯起嘴角:“这可不好说。”
冷白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温度。一举一动之下,都很像是一位作案之后心理素质极强,对着采访镜头依然能够谈笑风生的刽子手。
池隐慢条斯理地将糖皮剥开,把糖果喂给了齐倦。与其说是喂,跟硬塞差不多,齐倦的嘴唇都快被他怼破了一层皮。
只是刚囫囵含下去齐倦就发现并不对劲,他以前也有在学校门口买过那种愚人节整蛊糖,吃起来很酸,后劲会带着一点甜味。
但是池隐喂给他的那颗糖根本不是酸的,而是特别特别的辣,还有股磕了一大勺胡椒粉般的呛人。莫非是什么商家新配方?
“轰隆隆——”
雷电巨响着劈了一道,窗玻璃都快被裂开成了两瓣。紧接着,是瓢泼骤雨不要命似的砸落下来,前仆后继打在防盗窗上,杂乱且无章。
齐倦根本一点辣意都沾染不得。人也几乎是瞬间就趴到了沙发边缘,想把口腔里的怪玩意给吐出来。
“你干嘛啊,别浪费。”池隐连忙去捂住齐倦的嘴。
坚硬的糖果在唇舌之间一点点融化开,流淌出浓密的辛辣汁水。找不到出路后,饶是化身翻滚的毒蛇直往五脏六腑里钻,热汗顿时从细嫩的皮肤里渗了出来。
齐倦感觉自己舌尖都辣得疼,不稳的气息皆是炙在了池隐的手背上。后者却一点也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将目光一直盯着齐倦的反应——
他的额间亮亮晶晶的,有几缕墨发垂了下来,像是刚从屋外淋了场雨回来,身体也有些哆嗦。
齐倦面色惨白地看了眼池隐,恣意地将糖果“嘎嘣”咬开,胡乱嚼了两下喉头一滚,吞咽了下去。
池隐见状,这才将手拿开:“早这么听话不就没事了。”
齐倦捂着胃一点点缩起身来,看起来唇色尽褪,池隐摸了摸他的脸颊都是冷冰冰的虚汗。
“这才一颗呢,我还有好多。”池隐拍了拍齐倦,那人折着腰,根本顾不得理他。
他便自顾自又剥开一颗,掐着齐倦的下巴,把糖往人嘴里硬塞。齐倦咬紧了牙关,死活不肯张嘴,鼻梁上都挤出了细小的慵懒的皱。
听着池隐在旁边骂骂咧咧的,好半晌齐倦才背过脸,把脸埋在抱枕里说:“你特么的烦不烦,别碰我。”
声音隔着抱枕,听起来闷闷的,还带着点少年气。
“行,不碰你。我给你。你自己吃。”池隐将两颗辣椒糖塞进了齐倦手心。
齐倦犹豫了一会,才将糖含在了口腔里。本是想过等着它慢慢化开的,可是那玩意太辣了,齐倦手指不稳地端起桌上的杯子,闷头就要将里面的白酒一饮而尽。
与其被动选择,不如硬着头皮来吧。就当是回敬……不知道该敬给谁,真不行就当是敬一场这操蛋的人生,以后对他好点行不行?
池隐被他连贯的动作吓了一跳,忙拍着齐倦的后背惊呼:“别喝了。”
齐倦全然一副坦然饮水的样子,不以为意的样子,让池隐生怕他再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幸好,齐倦只是将杯子放好,微笑着对他说:“怎么,不是你端给我的吗?我喝了你还不满意?”
第10章 胃药
淅淅沥沥的白酒里,掺着些红红的液体,也不知是化开了的辣椒糖还是血丝,挂在了雪白的陶瓷壁上,很是刺目。
空腹喝一杯白酒的感觉,真特么难受。
好像怎么也吐不完,胃里是住着个哪吒在闹海吧?想把什么底都给搅出来,恶心感也挥之不去。
整个喉咙都很痛,像是有把火沿着神经密集地烧了一遍,脑子里一旦回想到那颗辣椒糖……
不能再想了。
窗户上氤氲着潮湿的雾气,密布的雨迹一层覆过了一层。
耳畔是铺天盖地的雷雨声,以至于齐倦总是有一种自己身处狂风暴雨里的错觉。视线都被雨水蒙住,眼睫沉重无比快要抬不起来。
齐倦全凭残存的意识勉强支撑。他将指尖陷在上腹掐了又掐,连着一整片都在由里而外作痛,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这般生生抗着。
时不时胃里就狠狠一抽,像是踩压盛满水的气球,把酒液什么的全给翻上来。
忽然耳鸣的世界里闯入一个聒噪声音——
“就是这个糖啊,某宝上就有……看清楚了吗?”池隐将糖袋对着镜头晃了晃。
要不是池隐突然开口,齐倦真没有注意到旁边正杵着个人对他拍着视频。
齐倦按了按冲水键,疲惫站起身来。他那声带大概是吐伤了,显得沙哑又低沉,慢慢吐出一句:“手机拿来。”
池隐赶忙将东西背在了身后:“别。我站着的,真拍不到你脸。”
“那你滚出去。我洗澡。”齐倦厌烦地将人往外赶。
花洒里的热水淋下来的时候,墨发也被水打湿,软乎乎垂落。漆黑的发被齐倦随手撩在了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目。
热水淋在身上很舒服的,可是胃里却好像塞满了锋利的冰棱,怎么也融化不开,一阵阵绞痛不已,连着眼前也在堪堪发黑。
齐倦疼得直接跪了下来。慢吞吞地蜷缩在地上。
地上的白色泡沫,浪花般一层一层往池漏里推送。他抬起手,费劲地往置物盒里够了够,将空掉的什么瓶子也给打翻了,砸落下来。
捞起它就往胃里狠狠压着,骨节也用力到发白。
柔软的腹部将洗发水的硬朗瓶身都吞了进去,瓶底的塑料纹路也压进了皮肤,凹陷了一大块低低的壑。
热水顺着浴巾湿哒哒滑落下来,脖颈的皮肤在潮湿的雾气里泛升起了薄红,像是可以透过轻浅的肤质,看清底下流淌着的毛细血管。
-
推开门把的时候,齐倦穿着的棉睡衣也湿了一片深色,似是水未擦干人就摔了出来,身上还蒸着一些浴室里过高的温度。
眼前皆是由着一个个斑驳的色块组成,齐倦眨了眨眼怎么也辨不清物体。
索性倚着墙壁跌坐下来,将长直的双腿支撑在地。冷掉的水顺着他雪白的脖颈流了下去,凉得钻心,也就只能裹着浴巾瑟瑟打着颤。
池隐走过来的时候,齐倦将脚尖朝里收了收,抬手拧了一捧头发里的水:“我们谈谈吧。”
前者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齐倦从口袋里窸窸窣窣掏出烟盒。抽了一支香烟出来,点着后夹在指尖抿了一口。
也不知是想说什么,却很久都没开口。
“你想跟我谈什么?谈恋爱吗?那我倒是很乐意奉陪。”池隐皱了皱眉头,抬手拨开面前的烟雾,“啧。我真是服了你了,睡衣口袋里也能放烟,睡觉时候不会有烟味吗?”
薄薄的眼帘垂了垂,齐倦蹙眉道:“池隐。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我希望你喜欢我啊。”池隐很自然地接了话,仿佛是理所当然。
“怎么可能?”齐倦抬头看着他,只觉很是陌生,“你只是在让我痛苦,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不止是我,换作是谁都接受不了。”
“……”
淋浴后的热气很快散去,齐倦面色苍白地继续说着:“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呢?想要我的命吗?想不想要?”
少年的眼睛一点点弯起来,眼尾的泪痣都微微上扬。他说完就低低浅笑着,肩胛骨都簌簌打着颤。
池隐忍无可忍:“神经病。我不想跟你聊了,睡觉去了。”
齐倦弹了弹烟灰:“嗯。”
-
齐倦在地上坐了好久,连着抽了三四根烟才停了下来。几根烟抽完,疼痛只增不减,倒是只有小脑袋里放空了些。
他记得医生劝过他戒烟,说是很损伤胃粘膜。可他现在真的挺烦躁的,瞧着那个被陈葛欧烫出的烟疤,甚至会有再烫一遍的念头。
算了吧,太矫情了。
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觉中将烟头给咬扁了。他起身将剩余的半截烟掐灭。
瘫回沙发上时,屋外尚在风声呼啸,雷雨大作。而这关了灯的客厅,时不时只有劈过闪电的时候,才有短暂一瞬的通明。
齐倦忽然想着捞起手机瞄了一眼。
未接电话那一栏写着“韩潇”。
想着现在已经是夜里了,齐倦便没给韩潇回电话了,而是在微信上给他发了句【怎么了】。
象征性地等了几分钟,没收到回复,这才在沙发上躺好,试图塞着耳机听歌分心。
纯音乐好像也没什么安抚人心的作用,雷电闪过的时候,胃里搅了好几转,齐倦狠狠地咬了咬食指的指骨,才忍着没哼出声来。
他抱着枕头,翻来覆去也没能睡着,下意识就将手摸上了手机。将记忆深处的那个号码,在微信框里输了出来。
闪电劈过的瞬间,树影投在瓷砖上晃啊晃。漆黑的眼瞳里也倒映出屏幕的蓝光。
在做什么?齐倦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将指尖落在框里,把号码快速删去,落逃似赶紧退出来,去翻了翻朋友圈,逛了逛微博。
索然无味,索然无味……
思索再三后他却还是手贱着,忍不住翻回到添加好友的界面,将那熟悉的号码输了一遍又一遍,又删了一遍又一遍。就这样对着颇为简易的头像和昵称恍惚了好一会。
怂什么?齐倦?
微红颤抖的指尖,抱着期待点开了收藏夹。
齐倦记得,上一世,他收藏了好多条郁月生给他发过的语音——
有些回复轻描淡写。郁月生也许不会知道,只有在他面前齐倦才会什么都说,就这样郁月生还回得冷冷淡淡,但其实很多人找过齐倦,他都懒得搭理的。
也有些话是郁月生在恼羞成怒的情况下说的,教他难受不已,堪比直接在人心口处缝上了根根针、枚枚刺。那时候的齐倦忍着痛,宁愿痛死,也什么都不会告诉郁月生。
各种情绪的老师,生动又饱满。齐倦每次胃痛难受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把这些语音翻出来反复去听,就好像郁月生守在自己的身边,他连着月生说话时的动作、表情都能在脑海里绘出来。
然而。
现在的收藏夹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就好像,两人间的所有交集,都被无形中的粉擦抹得一干二净。
胸口在拧搅起来,愈拧愈紧,教人呼吸困难。齐倦忽然感觉有点冷,从痩白赤.裸的脚腕,到微微发红的指尖,都在蹿起凉意。
有时候的风很奇怪,打在窗户上发出着怪异的嘶吼,好似随时要破窗而入。周围的黑暗看不清边际,几欲扑上来将人无情吞噬。
齐倦将枕头抱住压在怀里,最后,他找到了那首英文歌,他唱给老师听过的《Almost Lover》。
很多句歌词他都不太敢回顾。
以前是觉得歌好听才去听,没想到后来有一天听歌的时候,他在字里行间捕捉到了自己假想的奢望,还有,真实的难过。
耳朵里塞着的满满歌声,顺着鼓膜流进了心底。没有稳定的结果的时候,齐倦总感觉自己脚下是空的,他真的挺害怕的。
愈听胃越绞痛不已,似乎是感知到了悲伤的情绪,在左上腹的位置凝成一个硬疙瘩,人也蜷曲得愈来愈深。
从房间的门框缝里溜出来的灯光已经熄灭,大概池隐也已经睡了吧。齐倦挺烦别人扰自己清梦的,他也不太喜欢打扰别人,便赤着脚轻声走进了卫生间,又轻轻带上了门。
许是烟抽多了,嗓子里又痛又痒,他撑着水池案,揉着胃艰难地吐了点酸水。
有点饿了,但是家里没吃的了就不吃了。
瘫回了沙发上,虚弱地按着抽疼的胃。齐倦盯着黑暗看了会,最后还是没忍住创了个小号去加郁月生。
他将目光紧紧锁住那一方屏幕,胡乱切了好几首歌都没有收到回音,便又备注了一句【老师,是我。】发了过去。
关了屏幕的亮光,用食指尖点了好几下屏幕,齐倦慢慢缩折着身子,恨不得将膝盖骨都给抵进上腹里去。
几分钟后,手机振动了一下。
齐倦差点从沙发上激动地滚下来。
“嘶——”
动作抻扯到了痛处他也无暇顾及,只是飞快解开了屏幕。
【你已添加了……】
郁月生:【??】
齐倦纠结了好一会,也不知道该发些什么,只知屏息盯着聊天框上面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比研究股市的股民还要专注。
几分钟后——
郁月生又发了一条:【齐?】
齐倦看了一眼,眼底的碎光闪烁着,唇角一点点上扬起还不自知。
猜到了是吗?猜到了是吗?
齐倦心里小鹿乱撞,恨不得立刻飞出胸腔。他将滚烫的手机捂在怀里,人也在沙发上打了个滚。
紧接着手机又振动了一下,齐倦赶紧激动地翻看着——
郁月生又给他发了一条:【还好吗?】
挺好的啊。
齐倦飞快地截了张图,仍觉不够,又把几条信息都添进了收藏夹里。
你看这个人他会关心我了。
齐倦笑着笑着,鼻腔一酸,感觉视线有点模糊,太阳穴那也痒痒的,额角就这么忽然湿了。
抬手抹过去就都是亮莹莹的泪水,齐倦吸吸鼻子,又拿手背胡乱蹭了好多下眼睛。
就那种委屈了大半天,明明什么都可以撑下去。但有人来寒暄一句,他就有点快要绷不住了。
不对,肯定不是委屈,是疼的。都怪胃太痛了,这不过是生理作用,是条件反射。
齐倦赶紧把号给退了,落荒而逃。
-
雨后的清晨盈着薄薄的白雾,天色仍是余着些夜里的深蓝,处在尚未完全亮开的状态。空气间湿漉漉的,许是能随时拧出一捧水来。
路边各种早餐的摊点已经摆了出来,摊着鸡蛋饼子的、卖着热乎乎的豆浆的……皆是热气腾腾。
齐倦看了看微信钱包里剩的那点数字,想着要是哪科老师再临时要求,定个什么资料的话,他就该不够用了。索性撇开视线,径自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大概雾气是真的有点浓,走在近处时还未发现,转了个弯,连学校的大门也不易看出来,只有闪烁的红蓝.灯亮了起来。
正走着,肩上一沉。
“昨昨晚上干嘛呢?那么早就不接电话?”韩潇抬起胳膊将齐倦给勾住了,问。
齐倦揣在兜里的手悄悄压了一下胃:“没听到。怎么了?我不是给你发了微信吗?”
韩潇挠挠头:“哦。就是想问问你然后怎么样了?我被那个大高个给缠住了,他还拿游戏装备贿赂我说让我站他们那边,真的我磨了好半天才偷着溜走了。”
“齐倦,我连我心爱的武则天、李信,还有那什么大元素使拉克丝的皮肤我都没要了。够不够意思?”
他自顾自地说着,忽然看了眼齐倦,疑惑道:“怎么回事?你还行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男人,千万不要说自己不行好吧。”齐倦勉强扯出一抹笑,他拍了拍韩潇的后背,继续道:“感谢亲爱的韩潇同学,过两天请你吃饭哦。”
韩潇也笑了一下:“好啊。几句一聊就没个正形了。不过谁跟你开玩笑啊,真没事吧?”
齐倦搓了搓脸,努力使脸色看起来好了一些:“真没事。别说这个了,怪矫情的,你不如跟我聊你的王者。”
他边说着将外套的拉链又向上拉了些。
班里这会也来了不少同学了,抄作业的抄作业,吃早饭的吃早饭。
闻到油腻的鸡蛋饼味,齐倦感觉没进食的胃又开始惨烈地抽抽了。他索性趴到桌上,同韩潇打了声招呼:“我睡会,老师来了叫我。”
韩潇还在补着作业,头也不抬道:“哦哦,你睡。”
组长差不多到点就开始收作业,齐倦常年爱睡觉这件事韩潇已经见怪不怪了。那人作业一般是放在桌肚里,韩潇下意识就去掏。
“齐倦,你作业写没写?”手四下摸了摸,才发现桌肚里面没有卷子,韩潇这才想起来齐倦昨晚好像没来。
“什么作业?”某人胳膊缝里迷迷糊糊溜出来一句。
韩潇同组长摆摆手示意他收后面的,转过身时恰好听见齐倦不轻不重地“嘶”了一声。
齐倦转了一下脑袋,连着压在额头底下的卷子也变得皱皱巴巴的。
“是不是胃疼啊?”韩潇担心地问他,“你桌肚里不是有药嘛,怎么不吃?”
“哦,忘了。”齐倦哑声道。
他这才想起来,昨天好像在桌肚里面放了胃药还有面包,是老袁给的。应该是他胃疼整夜没睡,脑子也糊涂了。
“你趴会,我去帮你接杯水。”韩潇很自然地端着齐倦的杯子,跑去教室前面的饮水机那,拧开了开关。
热水从机器里快速落下,蒸腾起氤氲的雾气。
而同着他一起踩着上课铃的,还有刚好走过来的班主任郁月生。
教室里飞快响过一片藏卷子的声音之后,也安静了下来。哗哗的水流声显得有些突兀。
郁月生站在门口,敲敲门,冷着脸说韩潇,上课了。
空气似乎都骤降了好几度。韩潇举了举手中撕开的药袋,垂死挣扎了一下:“老师。那个……我同桌胃疼,我给他冲下药,马上就好。”
他那大嗓门,估计全班都该听见了。
郁月生也顺着韩潇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齐倦:“……”
他刚抬起头,就感觉自己被n束目光锁了喉。
那感觉,像是帘幕拉开,什么表演都不会的人忽然被推上了舞台中央。
“啪!”刺眼的聚光灯骤然点亮。
他真特么、想、立刻、马上、钻到桌肚里去。赶紧地把小脑袋瓜低下来,丢死人了要。
“同学们把昨晚发的讲义拿出来,我把后面几道大题讲一下。”郁月生边说着,将投影仪打开。
齐倦喝了一口微烫的药,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笔尖戳着自己空白的讲义。
人早就神游九霄云外了,差不多只是在把记的几题答案又用水笔胡乱描了一遍。
郁月生讲课很快,效率也高。齐倦基本没写什么,幸亏他是坐在后排,不然被郁月生看到指不定得说他。
直到下课铃响,齐倦才对着自己差不多空白的作业卸了一口气。
他打着哈欠把外套拉链拉到了顶,两手也往校服兜里自然地一揣。
呼。下课了,舒坦了。
就在他快要趴上桌续梦的那一刻。
他听到,郁月生敲着黑板,淡淡地说了一句:“组长把讲义收一下。现在就送过来。”
好的,继续睡。
等等?
收、收什么?
-
“老师,我听不懂。”齐倦站在郁月生面前老老实实垂着头,手里还在装可怜地绞着手指。
此刻,英语老师也坐在办公室里,一边涂着指甲油,一边道:“郁老师,你也别太为难他了。我有个侄子,人看起来可机灵了,做什么都好,又勤快又懂事,就是成绩差啊没办法,怎么补课都跟不上来。让他学习啊比登天还难。”
齐倦小声嘀咕:“那能一样嘛——”
那是笨,我这是懒得听。
郁月生没听清,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齐倦想了想:“那个。老师,我也成绩差,脑子笨,我还没补过课,老师您看我这样的还有救吗?”
齐倦装乖卖巧的技术还是可以的。
阳光从窗口洒进,穿过少年薄薄的耳廓,染着淡红的微光。
纯黑的眼瞳就这样亮晶晶地看了过去:“郁老师,其实我有好多不会的题。能不能在课下问问你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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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的课后,还剩下最后半个面包。面包干巴巴的齐倦早不想吃了,索性胡乱塞回了桌肚里。
齐倦想起来郁月生说过的,让他吃完饭就去办公室找自己。
先跑去食堂转了一圈。他也不怎么想吃饭,思来想去还是先溜进食堂里面的超市买了瓶水。
食堂里面吵吵嚷嚷的,多是三五成群的学生聚在一起。空气间都在溢着饭菜香。
齐倦手握着冰红茶,好半天才找到了空位坐下来。等着打饭的人群渐渐散去,他走过去,同之前的那位食堂大叔打招呼:“嗨。叔叔,你还记不记得我啊?”
少年肤色很浅,好像一直都带着点苍白的病态。眼型却很好看,笑起来的时候是懒恹恹的感觉,眼尾也弯出细细的纹,甜而慵懒。
食堂大叔想了下:“有印象。胃痛的那个小同学,然后你老师还过来找我。”
“谢谢叔叔带我去医务室了,这给你。”齐倦边说着,将手里的冰红茶往叔叔怀里塞。
叔叔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上的油,连忙乐呵呵地摆手:“谢什么啊,我又没能帮上什么忙。”
齐倦:“没有。你带我去医务室了。”
叔叔赶忙道:“你误会啦。去谢谢你们老师才对。”
“……”齐倦不解地问,“谢他?”
“对啊。”叔叔说,“上次还是你老师把你背去医务室的。”
齐倦轻轻地“啊?”了一声。
叔叔想了想,继续道:“我看他那天下午又过来买了面包什么的,你们是高三的吗?是不是教学太忙了啊饭都顾不上吃?”
第11章 停电
“没有,我们是高二的。”齐倦磨磨蹭蹭接了话,心思早就飘到郁月生那,开始各种猜测了。
老师那天过来买了面包?
然后,自己又刚刚好收到了老袁给的面包和胃药。怎么这么巧?
“哦那也挺辛苦的。”叔叔还在回答着齐倦刚才的问题,感叹道,“现在高中生,学习压力大呀,老师估计也急着。”
“叔叔。”齐倦赶紧问他,“那老师手上是不是还拿着什么啊?”
叔叔思索了一下:“拎着个塑料袋吧。”
齐倦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叔叔挠挠头发,温和笑着:“……似乎是装着药,里面的东西看起来像是药盒。”
齐倦有些开心,小泪痣翘着:“真的啊?”
“我想起来了,应该是带给你的,面包估计也是。不错。你们老师不错。”
齐倦点点头,眼睛也弯起来,炫耀道:“我们班主任天下第一好。”
一只沉重的胳膊。
忽然给齐倦的肩膀上搭了过去。
“哎?齐倦,你怎么在这?”
齐倦扭过头,看见了那日的瘦高个,也就是帮陈葛欧出头的那位、他所谓的堂哥,此刻倚着自己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瘦高个举起手中的可乐,仰面灌了一大口,舒了一个饱嗝后,看向大叔龇开了一口银牙:“嗨,叔叔好。”
“哦哦,你好。”叔叔答道。
“我在哪跟你有关系吗?”齐倦短促地蹙了下眉头。
他很不喜欢被陌生人勾肩搭背,更何况他还隐约从瘦高个口中听出了一些阴阳怪气的调。
“是你同学吧。”叔叔边说着站起身,将衣服摆理了理,“那你们聊,我那碗还没洗呢,先过去了。”
“叔叔,饮料。”齐倦赶紧补了一句。
“真不用啦,谢谢小同学。”叔叔一脸慈善地摆摆手,应着送菜窗口处某位阿姨的招呼走了过去,喊道,“来了!过来了!”
“怎么?这还舍不得了?”瘦高个守在一旁,抱着手臂盯向齐倦。
齐倦这才堪堪收回目光,嫌弃地推开他的胳膊:“热死了。干嘛?”
“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吗?”瘦高个自言自语道,“高二八班,陈其,幸会。”
“陈其?上次他们不是还喊你昊哥?”齐倦说。
“哟,还记得啊。绰号呗。”对方边说着将腿抬上板凳:“难得遇见,再约一场啊。要不,就这周末吧,上次那架打得……啧……不过瘾。”
齐倦摇摇头,淡淡瞥了他一眼:“怎么?你牙不疼了?”
“昨晚刚补的。”陈其敲了两下门牙给他看,假牙倒是更白。
齐倦笑得恣意:“还行,勇气可嘉。但你找错人了,我没那个闲工夫。”
“你是不是没胆了?”陈其推了他的肩头一把,骂骂咧咧着想把人拖起来,“起来,出去说。”
-
正午的太阳别提多刺眼,教学楼下的一大片空地被灼热的阳光铺得满满的,干燥的水泥地像是快要裂出一道道斑驳的痕。
齐倦无奈地跟人走了出来,站在太阳底下忍不住眯起眼睫。
他踢着脚下几颗不起眼的碎石子,懒懒道:“我这周末没空,要不然换个时间。”
“你就扯吧。满天散扯。”陈其说。
“行行行,是我扯。”齐倦边说着,将手揣回衣服兜里,突然冲陈其背后喊了声,“老师好!您怎么在这!”
在他匆忙转身,准备脚底抹油开溜的时候,衣服也忽然被扯得紧紧的。齐倦低头一看,陈其早已拽住了他的衣服摆。
“你这薅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薅啊。”齐倦无语道。
陈其将手中的一角紧攥着,警惕地盯住齐倦:“搞什么鬼?!别想骗我。”
“真不能打架哎。都这么大人了,别那么幼稚。”齐倦收回了目光,引着他往上面说。
陈其抬手指着齐倦,呸了一口气,出言不逊道:“操。你就是怂了,周末给老子等着,打得你不认识东南西北。”
大可不必!
我现在也不认识东南西北啊。
齐倦闷闷地想。
但陈其话音刚落,几乎是瞬间,他的耳朵就人从背后被提拧了起来。巡视的保安人高马大的,他对着陈其的耳膜咬牙低吼道:“嗯?等什么?打什么?过来跟我聊聊。”
那魁梧的身型背着光时,极具压迫感,再加上陈其看起来高高瘦瘦的,此刻更像是只蔫了吧唧的小鸡崽子。
“没,没什么。”陈其龇牙咧嘴着,憋了半天愣是没敢多言。
“他这应该是等着找我茬吧。”齐倦想了想,颇合适宜地补了一刀。
“你——”陈其看看齐倦又看看保安,叫苦不迭,“哎哟叔叔,我真没有,刚那就是开玩笑的。”
“我们好好聊一聊好吧。”保安继续道。
齐倦躲在保安身后,冲陈其弯了弯眼睛,笑得格外欠揍。等陈其举起拳头想揍他的时候,就被保安瞪了回去。
对方又次蔫吧了下去。
齐倦趁这机会撤了,一溜烟就跑回了教学楼。他这次唐唐突突的,倒是跟送外卖的小哥撞了个满怀。
齐倦赶忙揉着额头,退让了一步:“没事没事,你先。”好在,就在外卖袋子快要倾倒之前,被齐倦轻快地接住了。
办公室的窗台上不知道是哪位老师养了盆百合,室内带着点淡淡的香味。沁得人内心舒适。
“老师点了外卖啊。”齐倦边说着,将接过来的吃的拿进了办公室里。
“多点了一份,你吃?”郁月生够过外卖袋子,将它们的结挨个解开。
齐倦摇了摇头。
但郁月生还是把热粥推过去了,像是没注意到齐倦方才的举动一般,贴心地给他将盖子揭开,塑料勺也递了过去。
“那好吧。”齐倦咧开了一抹笑容,眼睛也弯起来,“老师给点的,这份心意怎能不领着?”
不知为何,虽然郁月生一声没坑,齐倦还是忍不住就把塑料勺接过来,放在碗里缓慢搅拌着。
就像是小孩子逢年过节,遇到长辈发红包,嘴上说着不要,一个个的口袋倒是敞得大大的。
他们最终还是会美滋滋地将红包接过来,揣进兜里,心里跟灌了蜜似的甜。
勺子轻轻地搅啊搅,粥食挨着碗壁绘出了圈圈涟漪。清甜的人间烟火在空气间弥漫开来,好似有薄薄的雾气氤氲在两人之间,给过低的空调间里升了温。
齐倦边看着郁月生,舀了一勺粥,一口吃下去的时候,还是烫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郁月生停下筷子,扫了他一眼:“你慢点。”
“这可是我和老师,第二次一起吃饭了哎。”长了记性的齐倦重新舀了一勺粥,慢慢吹了吹。软糯的口感顺着喉头,一路滑落到了心田,熨帖得胃里也是温热而舒服。
……
慢慢,将碗里的饭菜吃完后,郁月生将桌面擦干净,从手边抽了一张草稿纸出来:“看卷子吧。”
“嗡嗡。”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老师等一下,我回个信息马上就好。”齐倦随手将空掉的塑料盒丢进了垃圾袋子里,又掏出振了好一会的手机,瞄起一眼。
屏幕里,左子明:【嗷嗷嗷太难蹲了,池隐没等到,人给跑了。他还把我号码拉黑了。】
齐倦平日里喜欢在饭后抽烟,他想弹弹烟灰的,这才发现手上什么都没有,指尖蜷了蜷,收回来时回了一句:【你还找他干嘛?】
没及时收到回复,他觉得不太放心,又补了句:【别找池隐。浪费时间。】
这才将手机揣回了兜里。
“可以了。”齐倦说。
“嗯。卷子。”
“给。”齐倦把压在胳膊肘底下的试卷往郁月生那边推了推。
“细胞膜和其他生物膜都是通过的选择性膜,它可以让水分子自由通行……”郁月生将图在草稿纸上绘好,用红笔把关键点一步步标记出来,“现在呢,这题懂了吗?”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样画?”齐倦一边说着,将手指了过去。
郁月生还未来得及将手收回,指尖便被齐倦的手背轻轻碰了一下,像是袭过酥麻的电流。
冰冰凉凉的。
视线回看过去。
小孩是冷白皮,手指瘦长,骨节处还泛着点稚嫩的粉红色。
抬头,就撞上他纯黑、懒恹恹的眸子。
郁月生低咳了几声,脊背僵直道:“生物膜属于主动运转,是要消耗能量的。”
看着他的手逃似的快速避开。齐倦轻忽一笑:“我好像懂了,谢谢老师。”
他边说着转了一下笔,将笔帽合上,卷子也收整好,补充道:“还要谢谢老师点的粥,很好吃。”
“嗯。”
“啊对了。”齐倦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家那边新开了家火锅店,这周末开业,到时候老师一起啊。”
“约你朋友。”郁月生逃避地说着。
“别啊,那天是我生日。”齐倦盯着郁月生,抿抿嘴道,“我朋友周末都不见个人影的,而且我姑姑也要加班。你也不去,我就一个人了,谁一个人去吃火锅啊,总感觉孤零零的——”
他拖长尾音说着,明明是只小狼崽,还要故作委屈的奶狗模样往郁月生那看过去,就差没挤点孤独、寂寞的眼泪以假乱真了。
郁月生揉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无奈地打断了他:“地址在哪?”
-
夏日的午后有些浮躁,知了断断续续叫个不停。老袁在讲台上罗里吧嗦地讲着课,扩音器不时因为他拔高了的音调而叫嚣着喷一喷麦:
“都是知识点知道没?要考的!这几篇课文下了课就要背,明天我就过来检查……”
教室前排的优等生们一个个坐得笔直端正,而某位齐姓人士正躲在层层叠叠的身影和桌子上一小垛山似的课本作业之后,趴于桌上,沉迷在游戏的海洋之中,活像只软骨动物。
“耶!”王者峡谷一连五杀之后,眼睛里细碎的光芒恢复了几分起色,他忍不住激动地低呼了一句。
“小点声。”韩潇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齐倦,示意他留神老师,压低声音道,“我感觉老袁都看到你了。”
“没事的。”齐倦摆摆手,头也没抬,“我不看他,他就不看我。”
韩潇无奈:“悖论啊悖论。”
齐倦继续悠哉悠哉地,捏捏指骨:“山高水远,有缘自会峡谷相遇。”
眼看着齐倦从上课铃起打到下课铃落,又一路战斗到新的上课铃声响起。
韩潇实在忍不住问他:“两节课了啊兄弟。我人都打傻了,你怎么还没能从你那谷里出来?”
齐倦随手捞到桌上的水杯,握到手上后举起来仰头喝了一口。舌尖快速舔了下唇边残留的水迹,他老神在在地慢慢吐出了一句:“你不懂。”
“行吧。我不懂。”韩潇去找别人玩去了,不再理会齐倦。
齐倦一直盯着屏幕上的账号,看着它一点点升级。他也是第一次代打别人的账号,居然也能在赢时开心,输的时候难过。
就为了上个分挣笔钱请郁月生吃火锅,真比自己能吃上饭还香。
晚霞透过教室的窗户铺洒而来,恍若缓缓流淌的蜜意。而郁月生就站在这敛了一天暑气的晴好天色里,霞光落上眉睫,浅色的眸子里攒满了潋滟。
看着郁月生站在面前,哪怕是看着他背过身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也好像特别安心。
衬衫的边缘线条昳丽,是那种毫无赘肉的劲瘦。
就特么奇怪的一点是,齐倦的破胃,在别的课上不怎么疼,在遇见郁月生的时候就变得特别脆弱,躲在里面抽啊抽,比心中的小鹿撞得还快。
也或许是快放学了,胃早空了吧。
齐倦怕被郁月生发现,游戏也没敢继续。前半节课时他还能托着下巴,时不时装作听懂地点点头,且撑着椅子腿,笑着插上几句嘴。
到了后面就什么也顾不上,只能趴下身来专心捂着胃了。
小手拼命地往胃里戳。戳啊戳。
“下课。”郁月生边说着,将教案什么的一并收走。
铃声踩着点响起的时候,齐倦虚弱地抬起眼,失神地看了看脸颊下面压着的卷子。
原先还找了题目,兴致勃勃准备去问问郁月生的,这会胃里疼得厉害,估计也去不成了。
稀稀拉拉的拖动桌椅的声响之后,班里也空落了不少。“真不吃吗?没事吧?”韩潇拍拍他,担心道。
“啰嗦哎,你快点去吃饭。”齐倦催完了他的好同桌,游戏也打不进去,只是一直趴在桌子上。
趁着班里没人,他将双手都掐在上腹,用指尖的力气狠狠按着疼痛点。
他埋着头,给老师的微信输入框里,打了一段【呜呜呜呜呜QAQ】。
想了想又快速删去,认命地趴下来。不太敢乱动了。
空调的冷风从背后吹来,将一背的薄汗都吹得凉透了,齐倦忍不住冷得打了个哆嗦。
胃里面像是被划开了一道道小口子,张着小嘴吞咽着磨人的胃酸,里面每抽一下,就像是浇灌上了一遍刺骨的痛意。
“哈喽哈喽,欢迎来到育明中学晚间点歌时间,今天的第一首曲目是——”班里的大广播同不远处操场上的一同响起,听起来聒噪不已。
“操。又来了。”齐倦阖着眼睫,将手握成拳用指骨狠狠压了压上腹,身体也一下子躬得更深了。
桌上难闻的纸墨味皆是张牙舞爪着,直往鼻底袭来。他忍不住打了一个结实的喷嚏。
齐倦低着头,伸手在桌面上四下盲摸着,好像是抓到了一支笔。
他紧紧攥着笔,就往上腹最疼的地方抵进去。企图压制暴起的痉挛。如果笔盖再锋利点,他估计能直接给自己捅个对穿。
真特么不知道哪位,上来就点了一首说唱,再加上学校的广播质量不太好,听起来“呲呲”的不甚清楚。
尼玛,能不能别再哟哟切克闹。听着教人烦躁,而歌声却十分欢腾。
眼前一阵阵发黑眩晕,听到有脚步声响起时,齐倦这才将笔杆子撤了,换成用手臂环着自己,慢吞吞地,从高高堆起的书本后面抬起头来。
“哎?你没去吃晚饭吗?”回来的同学问了句。
“吃过了。”齐倦随口应了一声,收回了有些失望的眼神。胃里不合时宜地愈发绞痛厉害,他死死咬着唇,咬了一嘴巴血。
-
齐倦艰难地缓了好久,也趴在桌上装睡了好久,这才终于等到晚自习开始了。
“老师……”有位女生举举手走向讲台,同看管自习的郁月生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齐倦偷瞄了一眼,那女生的脸色实在是差,皮肤蜡黄蜡黄的,细胳膊细腿,好像轻而易举就能被风折断。
郁月生点点头,放着女生走了。
齐倦有时候也挺庆幸自己不是女孩子的,不用每个月都被折磨一遭。不过就他这样三天两头胃痛肚子疼的,好像也没好到哪去。
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笑啥?不是会疼傻了吧?要不要给你请个假?”韩潇旁敲侧引道。
“别吧,忍得了。”齐倦摇摇头。
他真不好意思跟郁月生请假了,还是排在一名女生后面,很没面子的好不好。
反正郁月生在低头写着教案之类的东西,齐倦索性一直趴着身,从桌肚里的那盒药板上随便抠了两颗药,干嚼了。
伴在掠起墨发的柔风里的,是笔尖落纸的沙沙声响,如果不是胃痛,这晚还是挺惬意的。
“啊!!——”
忽地一声尖叫划破了这份惬意,齐倦感觉他的脑仁被钻头狠狠钻了下。白皙的脸上,眉头不耐烦地蹙了起来。
靠近门边的几排学生中,有好几名女生慌乱地站起身来,甚至有的已经下了座位,慌慌张张地往别人位子上跑去。
桌椅都哐哐倒地了好几个,班里噼里啪啦跟放爆竹似的。
“喵!!”紧接着,猫叫声掺杂其中,有些凄厉,但也像是受惊。
是猫吗?
齐倦懒得动,索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是脚踝处忽然暖了一下。
低头一看时,便是不知从哪里蹿来的一只黑色小猫咪,此刻正窝在自己瘦削的脚腕处,吐着奶舌头,缓缓地蹭来蹭去。
“啊啊啊啊!跑那边去了!齐倦那。”
“啊啊啊,哪?哪?”
“……”
他们班在三楼,也不知道小猫是怎么跑上来的。有的女生尚在继续尖叫,估计再吼两嗓子就得把校长给请来了。
“怕什么啊。”被束束目光聚焦的那人慢慢开口,“这不是挺可爱的嘛。是吧?小猫猫?”
齐倦抬起手,一下一下温柔地抚着小猫的脊背。
“喵呜~”窄瘦的骨头躲在软乎乎的细毛里面,小黑猫的身子还在受惊颤抖着,手再往里探点便能摸出它急雨般的心跳。
但其实这只小黑猫很乖的,并没有伤害人类的意思。
想到了什么之后,齐倦从桌肚里翻找出面包,拧了一小团喂给小猫。
看着小喵咪伸出爪子捞了捞,试探几下才敢将面包屑快速叼去,狼吞虎咽地吃着。
齐倦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小泪痣也翘起来,手也没忘继续梳着小猫咪柔软舒适的毛发。
“齐倦,你把它送到楼下去吧。”郁月生走过来,神色不明地盯着齐倦手里剩的半截面包。
不知怎地就忽然想起来,这小孩一包面包都吃不掉吗?那白天还有没有好好吃饭?
“楼下?”齐倦眯起眼睫,边说着抬起头来,面色却总是那副苍白病弱的样子。
“教学楼下面。它看起来不像野猫,应该会自己回去。”郁月生向旁边让了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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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倦抱起小猫一路走到了楼梯下面,又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在空地边的草堆上。
“喵喵喵。喵喵。”齐倦轻轻拍着小猫尖溜溜的小脑袋瓜,临时独创了一门齐式·猫语,诡异地同小猫“友好交流”了一下。
教学楼前的路灯,光线不太明亮,底下还有好些只飞蚊在乱蹿着。齐倦抬手压了压疼痛的上腹,一手撑着地面,蹲在小猫旁边缓了好一会。
“喵呜~”小猫乖巧地蹭了蹭他。
小猫的毛发也太软了吧,轻轻蹭着,像是在挨着一坨甜糯的棉花糖。
齐倦都不怎么想回班里上自习了。
晚风拂面而来,有些闷闷的燥热。逗了好久的小猫后,齐倦这才掐了掐胃,准备起身回去,视线里却突然黑了下来。
“啪!”
顿时,有尖叫也有欢呼从身后传来。
齐倦回过头,看见整栋教学楼的灯光都熄灭了,一层层紧急灯的小绿牌森森地亮了起来。
也有不少教室里照出了手电筒的光束,或是摇曳出暖黄的烛火。
齐倦刚刚站定时,看见迎面一人举着手机上的手电,急急忙忙从楼道口快步走下来。
按理说眼睛遇见了强光,处在眩晕和昏花之中,是分不清来人的。
但齐倦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老师,这是停电了?”
郁月生点点头:“嗯,生物实验室里面的空调、冰柜估计都停了,得去抢救一下,你跟我一起。”他一边说着,将手电筒在齐倦面前快速晃了一下,“——发什么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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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将门锁拧开的时候,屋里尚余着些空调的凉气,但是紧接着的,是一股刺鼻的福尔马林味扑面而来。
“真难闻。”齐倦直感觉一阵窒息,手在面前挥了挥,才跟上了郁月生。
郁月生将手机背过来放在了桌面上。
光束从底部照过架子上摆放着的一个个透明的瓶瓶罐罐,登时将里头各种奇形怪状的虫子标本给明暗切割成一块一块的。
齐倦皱着眉头,感觉胃底的酸水直往上泛。赶紧偏过头将自己的手机开了手电,对着郁月生的方向照了过去。
老师好像正在用着铝板、各种织物什么的做着盒子,头也没来得及抬,只记得唤了一声:“齐倦,你先把架子上那些搬过来。”
架子上……架子上……
齐倦头皮一阵阵发麻,他将视线死死盯着玻璃瓶里面不知何时凝成的可怖标本。
莫名感觉只要将指尖轻触到玻璃瓶身,里面的虫子就会立刻活过来,触角灵动、口吐鲜红。
“这玩意好恶心啊,感觉像要泡化了一样。”齐倦无声地干呕了一下,捂着胃身体也倾了倾。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这才皱着眉头,抱起一个玻璃瓶。
低头一看时,虫子泡在液体里面飘来浮去,时不时离掌心就只有薄薄的一层玻璃之隔,脑子里登时连救命的词都快给蹦出来了。
齐倦像丢烫手山芋一样,将罐子砸在郁月生面前,“哐当”一声,瓶底还转了小半圈,齐倦赶紧将它扶好。
“那个,手没放稳。”齐倦笑了一下。
郁月生抬起眼,意味不明地看了看齐倦:“别弄了,去那边坐着。”
“好嘞。”齐倦这才如释重负地溜到一旁,坐下身来托着下巴看着郁月生忙活,好奇问,“老师,你在做什么啊?”
“简装冰柜。”郁月生回了句。
只见他不一会功夫就做出了一个简易的箱子,又从实验室的水池案接了半桶水倒进箱子里,接着就把瓶瓶罐罐的东西往里搬。
“这玩意有用吗?”齐倦嘀咕着,将手在箱盒上空空挥了挥。
好像没什么区别。
他刚将手往里探了一点,语气顿时就扬起来了,“卧槽,是凉的。”
郁月生皱皱眉:“别说脏话。”
“好厉害啊,这能顶多久?”齐倦不可思议道。
“两周吧。”
“哇,可以。要是老师你教物理的话,我肯定不会挂科了。”齐倦说。
郁月生扫了他一眼:“呵呵。你生物也挂了。”
齐倦踩着椅子腿晃悠道:“那不是之前还没遇到你嘛。”
“不是我想的。”郁月生拍拍手上的灰,转移了话题,“是我之前在网上看到过,刚好记下来了。”
“那也强啊,手动给你点个赞。”夸夸自家亲爱的月生老师,他齐某人绝对得跟上。
这时候,一声声刺耳哨响从教学楼那边清楚传来。这也是育明中学的习惯,一般学校铃声坏了的时候,就是靠哨声来做响铃的。
紧接着,轰隆隆的声音像是滚雷遍地走。
“放学了吧。”齐倦念叨了一句。
“是的,我也弄好了。”郁月生搓了搓手上的粉末说,“走吧。”
“终于结束了。”齐倦深呼吸了一口,也跟着他往实验室外走去。
一步一步,只感觉胃里愈发搅扰得厉害,他紧盯着面前的手电筒光束,脑子里想得满满的都是那些鬼舞的毒虫。
齐倦捂住口,赶忙冲进了最近的卫生间,再也忍不住地将胃里翻搅的酸水都给反了出来。
每翻上来一口,胃里就愈加抽痛得厉害,里头一阵阵空荡的挛缩,也不知道还能压榨些什么出来。
……
吐空之后,人早已是虚脱无力,反胃感倒是好了些,他又抄起水龙头底下流动的活水,漱了漱口。
“还好吗?”郁月生站在黑暗里,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不碍事,回家了。”齐倦狠狠掐了把上腹。
只是刚走到实验楼门口的时候,他还是不太忍得了地往台阶上跌坐下来。
齐倦低着头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从胳膊缝里断断续续溜出几个词:“还是……等会吧,胃突然疼开了。”
“……”
“是我太菜了。”语气低低的,就像是在道歉。
朦胧的月色缓缓倾洒,蝉鸣声混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头此起彼伏着。郁月生在齐倦身边蹲下身来,也有几名学生在他们面前打闹着跑过去。
他一时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才好,只是默默陪着齐倦。
看着齐倦就这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颗生长在那里的顽固小石头。
月光流淌了好久,风也吹拂了好久。
“你等我一下。”郁月生忍不住站起身来。
身边空荡了下来,明明郁月生在的时候也是一言不发,现在却好像一点生机也没有了,只余料峭晚风席卷而来,刺骨噬心。
齐倦蹙着眉头,将指骨狠狠抵在腹部,胃里拧作一团,像是被一只大手无情收紧。薄汗顺着他的脊梁骨一滴滴往下流去,风一吹就变得冷冰冰的。
不多时,视线里忽然闯进来一缕暖橙的光。齐倦抬头看过去的时候,便见郁月生将车开了过来。
那时的灯光似乎格外柔和,在冷空气间凝结,像是能够破云散雾的流转的晚霞。
“我送你回去。”郁月生说着,扶起了齐倦。
-
楼道里的风四下流窜着,齐倦裹紧衣服,低咳了几声。
站在家门口前时,他抬头,看着过道里的声控灯“呲呲”着闪了一下才亮好,忽地想起了一件可怕的麻烦事——
也不知道池隐有没有来,要是直面遇上了该如何是好?
齐倦懒懒地将胳膊搭上扶手,挡在郁月生面前,面露疲惫地说:“老师,我那钥匙好像丢桌肚里了……学校大门这会是不是该锁了啊。”
潜台词就是:我家回不了,老师你带我回你家吧。或者找个宾馆把我丢进去也行。
郁月生看了看他,淡定地掏出手机:“我认识一位开锁师傅,包打开……”
嘤?
第12章 月生
“啪嗒!”
两人正说着的时候,门突然开了。眼看着家门一点点推开,齐倦心脏砰砰直跳着,快要蹦哒到嗓子眼了。
一颗泡面头探了出来,四下看了两眼,疑惑道:“臭小子,怎么不进来?”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齐倦这才舒了口气,跟郁月生解释道,“这是我姑姑。”
郁月生:“嗯。”
姑姑走出来:“我不回来指望谁跟你开门?你钥匙呢?”她说着一巴掌拍在齐倦背上,目光却落向了对方捂着肚子的手,“又不是好好吃饭是不是?胃痛了吧?活该,快进去。”这才注意到另一位,补充道:“这是?”
“钥匙丢班里了。这是我们新班主任。”齐倦解释说。
姑姑将手收回来,脸上也漾开和善笑意:“老师你好啊,进来坐坐吧。”
郁月生点点头。
他本来想着拒绝的,后来转念一想,本来就约过齐倦姑姑周五谈谈了,择日不如撞日吧。
姑姑一边给郁月生找着新拖鞋,一边跟齐倦念叨:“这就是你们新班主任啊?真年轻,还这么一表人才的,不会是刚毕业就带你们了吧?”
齐倦刚把灯都打开了,凑近她说:“可厉害了,硕博连读的。跳级。才二十四。”
姑姑一脑子都在换算着,正常连读下来应该是多少岁,眼睛里的亮光倒是攒得更多了。她支会着齐倦:“你进屋里写作业去吧,我跟你们老师聊聊。”
“不行。”齐倦走进去,往沙发上一坐,顺手抓了个抱枕压在怀里,“我得看着,你要是说我坏话怎么办?”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坏话可说。来,老师,坐。”姑姑将椅子搬给郁月生,又把齐倦拍起来,“你烧水去,别在这杵着。”
“姑姑,你这差别对待啊。”齐倦耷拉着脑袋,将抱枕放好,趿着拖鞋往厨房里走去。
他麻利地将自来水接好,给热水壶插上电源,洗了两只杯子,抓好茶叶等着水烧开。
人也没忘竖起耳朵听着外边两人的聊天。
姑姑想着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人的,就翻了一包瓜子出来,倒在桌上摆着的果盘里,让郁月生吃他也没吃。
看着郁月生端端正正坐在那,姑姑觉得自己要再不说两句,他们可能得面对面尬好久。
姑姑找话题道:“老师上次说的我后来有想想,哎……我也很想管管齐倦啊,就是他爸妈不在,我也每天都在工厂里面忙,有时候忙到夜里只能在厂里睡了。这人不在身边,想管也管不上。”
郁月生问她:“我看他经常胃痛,你们没有带他检查过吗?”
齐倦听到这,不小心将手碰到水壶嘴子那里,被蒸腾的热气烫了一下。
他条件反射地抽回手,放在自来水下边冲着,指尖肉眼可见地变成了粉色,额间的薄汗也亮晶晶的。齐倦把水随意擦干后,用掌心撑着水池台子,眯起眼睫。
“啪嗒。”
水壶的开关跳了一下,翻滚的热水在里面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姑姑担忧地说着:“我们家这边,肠胃方面都不太好。前两年带齐倦去医院看过,说是胃溃疡。他不听话,挑食又不爱吃药,非说药苦。”
她一边说着,拖开茶几下面的抽屉,随手翻了一翻,才发现一个个药盒打开着,里面都空了。
姑姑:“……”
她怎么觉得脸有点疼???
姑姑朝厨房吼了一声:“齐倦。你给我过来。”
“来了。”齐倦刚把茶泡好,听到声音他把杯子带着,端过去放在茶几上,“老师,喝茶。”瞧见郁月生看了自己一眼,他快速撇过脸溜回沙发上坐着。
姑姑难得地严肃起来,指着抽屉,对齐倦说:“我这上周才买的,合着你把药当饭吃?!”
齐倦蹙了蹙眉,手都不敢捂胃了,只好解释道:“本来不就是买着吃的么。”
“……”这说的是人话?
郁月生端起杯子,瞧了一眼里头浮上来的茶叶。热气很快蒸腾起来氤氲了视线,他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烟也当饭吃了。”
齐倦:“我特么……”
“抽烟!”姑姑一巴掌给齐倦胳膊上拍过去,“抽烟!小小年纪不学好。”
“别打了姑姑,疼。”齐倦站起身来缩头躲避着,“算了,你们聊吧。”
姑姑下手从来都不重的,齐倦每次都只是装模作样地求饶,但是这会,他感觉胃里狠狠抽了一下。
带上房门后,齐倦倚着门慢慢滑坐下来,手指死死掐在上腹,任由冷汗滴滴滚落。
“咳咳。”齐倦假咳了一声用打火机将烟点着。
门外的声音变得不甚清晰,齐倦悄悄把门压了一点缝隙,估计姑姑也没想到他会偷听吧。
姑姑瞧了一眼齐倦那屋关上的房门,压低声音道:“他爸爸不在了,癌症走的。本来不想提,就是这小子真的挺让人担心的。”
说到后面,姑姑的声音就压得更低了:“……他妈妈其实在本地,现在有了新的家庭,也顾不上齐倦了。”
姑姑以为齐倦不知道的。她又怎知,其实齐倦早就见到过,那一家三口在游乐园的幸福模样。
挺和谐的,自己也没有多重要。
从窗户口袭来的风很冷,浅蓝的窗帘也被风吹得翻卷,像是海浪拍打在岸,干死在滩头。
齐倦神色暗了暗,将膝盖弯曲起来,把身子环起。青烟缭缭地熏了上来,可是眼睛干涩着什么也流不出来。
姑姑抿了一口茶,将杯子放回桌上,无奈道:“其实这孩子挺懂事的,我也觉得这对他不公平。但是世上很多事,又岂能尽遂人意。”
“我最担心的还是他身体。我工作也忙,对他疏于管教,希望老师能帮我多看看齐倦,他要是再敢调皮,抽烟打架什么的,就说他,打他也没事的。”
“……等国庆的时候,我应该会带着他去医院。再好好复查一次。”
听着别人聊起自己,不论好的坏的总有些奇怪的感觉。齐倦不敢再听,他将房门压实,后背紧靠着门板,夹着烟的手忍不住发抖。
深深吸了一大口后,他被青烟熏得眼睛疼,眼尾红红的,人也忍不住呛咳起来。
他有点想他爸爸了,虽然过了好几年,但是很多记忆仍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想要去想的时候,又会很害怕,只能迫着自己将那些杂乱的念头从脑子里面抽离。
还是抽烟吧,烟好。
齐倦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的时候,留意到身边坐着一个人。那人黑色的披风拖在了地上,帽子还是严严实实地罩着头。
齐倦哑声道:“你来了。”他说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像个样。
黑衣人“嗯”了一声。
现在大概只有黑衣人最了解自己了。齐倦潜意识里没把他当外人,忍不住问道:“郁月生他,真的没有对我的记忆了吗?”
“……”黑衣人点点头。
齐倦苦笑了一下:“他手机铃声是我之前在晚会上唱过的,你知道吗?还是上一世唱的,这个要怎么解释?”
黑衣人盯着翻卷的窗帘,沉默了一会,说:“可能是潜意识里还留着点对当时的认知吧。”
“这样啊。”齐倦掐着胃,抽了一会的烟,一直在思索着郁月生会是怎样看待自己。
香烟烧烬的时候,他忍不住重新掏了一支出来,下意识给黑衣人把烟盒递过去。
黑衣人摇了摇头。
“差点忘了,你好像……”齐倦噎了噎,对方是神是鬼他也分不清,便自嘲着笑了一下,自顾自说道,“算了,我自己抽吧。”
“嗯。”
齐倦抽了一口烟,忽地问他:“那你知不知道,上一世,郁月生后面是怎么过的……他有娶妻生子吗?有长命百岁吗?有没有过得很幸福?”
黑衣人:“没有。”
半截烟头烫到手指,齐倦却是失去了感知一般,脑子里有点缺氧,呼吸也慢了好多拍。
黑衣人:“他把家里安排的对象,都给推了,后面几年里抽烟酗酒,身体也糟蹋完了。”
齐倦轻笑了一下:“怎么可能啊?他还会抽烟喝酒?这我真想不出来。”
他嘴上答得轻巧,心里却早已被各种杂乱的思绪拥堵起来,像是塞了满满当当的棉花,抽出来一团,便又丛生了新的一簇,根本无法继续思考。
黑衣人接着道:“没过几年吧,他在街上遇到持刀抢劫的。他上去拦人家。然后,被抢的女生得救了——”
“嗯。那那女生肯定很心动。”齐倦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
他的月生,就是看起来冷冰冰的,别人需要他的时候,还是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
事后还会嘴硬,说自己没有做过。
就像那天的面包还有药,一定是月生送的,可是嘴上偏偏要人家跟齐倦说,是老袁。
黑衣人忽然起了句奇怪的头:“但是他——”
齐倦点点头:“嗯。”
示意黑衣人继续说。
黑衣人无奈地沉声道:“……他没有。”
但是他没有?
“咳咳咳……”齐倦被烟呛了一下,浑身血液似乎滞住,脑袋里跟被雷劈过似的一片空白,好半晌才出声问,“什么意思?!”
他、没有?是没有什么?前面一句是被抢的女生得救了,但是他……?
这话不能连起来想,齐倦被自己没来由的想法骇出了一身冷汗。
却听黑衣人无情地继续说着:“郁月生当时被伤到了颈动脉,一道很长的口子。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停止心跳了。”
脑子里几乎能瞬间惊起救护车的刺耳鸣笛,画面却被泛滥的鲜红淹没,吞噬。
齐倦将指甲在地砖上抠挠着,钝钝的指头磨得生痛。他不敢去想象那样的画面,要是他见到郁月生倒在血泊之中,一点点失去生命的迹象,人一定会发疯的。
倘若他在场,一定会毫不犹豫冲上去,挡在郁月生前面。刀尖往哪划都行,他怎么舍得让他的月生去冒这样的风险。
最先给出反应的是胃,齐倦压在掌根的手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了。
他干咳了好多下,从喉底一点点挤出破碎的呜咽,紧接着半截身子颓丧地倾下来,手指往地上一撑,一口血就吐了出来,在瓷砖上漫成一朵殷红的花蕊。
齐倦痛苦地阖起眼睫,颤抖道:“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黑衣人沉痛地看了一眼地面,转移话题:“他阳寿未尽,入了轮回,只是当时出了些差错。上一辈子发生过的事情对他来说都是空白。”
意思是郁月生也是重生来的?
齐倦死死压着胃,身体倾倒着一手撑在了地上,吐出的每个音节皆在颤抖:“那他有可能想起来吗?”
黑衣人无奈道:“暂不清楚。”
齐倦喘息了好一会,喑哑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永远也不要记起来?”不要记起来对我的讨厌,不要记起来最后那张手术单子是他签的,不要感到愧疚因为我不介意。
黑衣人滞了滞,对他耳语了几句。
“咚咚咚。”敲门声响了。
“齐倦,胃好点了没?你们老师要走了。”姑姑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好多了。”齐倦怕她瞧见地上的血,只敢开了个门缝。
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姑姑抬手挥散了些,皱了皱眉头,说:“你怎么又抽烟?就不能长点记性?”
“我……”
“你把门打开。”
“我的好姑姑,我不抽了还不行嘛。”
姑姑用了点力,一把将门推开,惊道:“这是什么?”
齐倦头皮一麻,慢吞吞转过身去,看了一眼时,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
地上的血迹早已没了,也许是黑衣人做的。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一想到连生命都可以重来,又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呢?
姑姑用脚尖踢开地上的几节烟头,又弯腰拾起散落在旁的烟盒,握在手里数了一下,生气道:“还剩八根,我没收了!还能抽烟,看来胃不疼了啊,你去送下你们老师。”
郁月生刚将茶杯放下,听到这里忙站起身来,礼貌道:“不用麻烦。”
姑姑赶紧补充:“别别别,老师你别客气。这小子天天不运动,给他跑跑。”她一边说着,上赶子似的将齐倦往外推去。
将家门带上后,齐倦盯着郁月生的背影,脚步也愈走愈慢。
其实他有好多话想问郁月生,为什么不愿意娶妻生子?你不是最讨厌我抽烟喝酒的吗,为什么也去做了?最后?拦刀了是吗?笨月生,臭月生啊,你痛不痛?
齐倦将手揣在兜里,狠狠压进胃里,只觉得自己也要痛死了。
他有好多话想要说,可是连郁月生自己也不知道。
齐倦慢吞吞走到了楼下,看着郁月生站在风口处。路灯的暖光投落下来,老师眼睛澄澈,面容干净,不染风尘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要是永远这般该有多好。
郁月生:“不用送了。”
齐倦“嗯”了一声,情绪作祟之下胃里翻搅得厉害,他还是忍不住环抱着自己慢慢把腰折了些。
郁月生看了看他:“你难受就快点上去。”
齐倦摇摇头,狠狠掐了把上腹,哑声道:“能不能陪我一会?”
郁月生沉默了片刻,把车熄了火。
齐倦在楼梯口坐下身来,坦诚道:“老师,其实你把车熄了回来,我有点感动哎。还有今天在生物楼前,你回来找我的时候也是。”
有时候,有时候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有,可是只要你陪陪我,我就好像什么都能熬过去了。
齐倦将手狠狠压着腹部,连呼吸都不敢过分用力,胃里拧搅在一起,一口银牙也咬得紧紧的。
“齐倦。齐倦。”郁月生轻轻拍了拍那人,发现他就像疼得无意识一样,只知道埋着头狠狠怼着自己,“手松点。”
他听到了,他都听到了。可是为什么,现在只要郁月生再关心一点自己,他就要绷不住了。真相也没那么重要对不对?
要是能在他的怀里,痛死也愿意。
“早点把身体养好吧,你姑姑挺担心你的。”郁月生将手搓热,探到齐倦的腹部,给他画着圈儿慢慢揉起来。
“咳咳咳……”上腹阵阵痉挛着,齐倦忍不住站起身来,对着墙角艰难地呕了好几口的胃酸,全靠撑着郁月生才能勉强没摔着。
郁月生揽过齐倦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一手给他揉着胃,感觉那人疼得连抱都抱不住,担心地问道:“用不用去医院?”
齐倦笑了笑,沉默着摇摇头。
老师身上有淡淡的衣皂香,是齐倦对夏日的美好幻想,阳光,蓝天,拂着微风的天台,还有泡过皂水的衬衫。
而自己,只知道抽烟喝酒,成绩又差,什么都不会。如何配站在他身边?
老师的手可真温暖。胃里面又凉又痛的,可是郁月生揉着揉着,就什么都疏解了。
那一晚齐倦梦到了好多,上一世发生过的,没发生过的,乱七八糟地揉在一起。
他是被姑姑的一顿来势汹汹的敲门声给砸醒的。姑姑一把将房间里的大灯点开,她站在门口掐着腰,让齐倦看看现在几点了。
“还早着呢。”齐倦捞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瞬间清醒了不少,“靠了!我闹铃怎么没叫我?”
他忙是一个身翻起来,靠着床头抱着被子,晃晃脑袋,就是忽然觉得头也昏昏沉沉的。
高中的时候,见过了太多阳光尚未展露的早晨。即便重来一次,齐倦还是觉得,早起,真特么痛苦。
“响好久了,你搞快点。”姑姑一边刷着牙,一边含糊说着,拎起齐倦放在架子上的衣服,给他扔到床上去了。
“啊,又要上课了。”齐倦没清醒到三分钟,这会又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他闭着眼睛摸着衣服给自己套上,将小脚丫子塞进拖鞋里面站起身的时候,还在忍不住打着哈欠。
腿脚也在发软,齐倦拿手背探了探自己的额间,很是滚烫。
-
出了巷子口的时候,是熟悉的清晨的潮湿露气,这会的空气最是清新。然而,齐倦没走几步,遇见了他不想见着的熟人。
池隐跨在自行车上,一条长腿支棱在地。他冲齐倦拨了两下车铃,高调道:“再不下来我就走了,你是真能睡啊。”
他边说着,啃了一口手里抓着的,用塑料袋装的鸡蛋饼。
齐倦挺佩服这人,能在一大清早上吃下这么油腻的东西,反正他是不大能接受。齐倦皱皱眉:“你怎么来了?”
池隐心满意足咬着鸡蛋饼,小圆脸吃东西的时候跟仓鼠似的,咕叽咕叽嚼啊嚼:“我来不正常吗?按理说我昨天就该来的。就是看到你们老师送你了,我不想见他,这才走的。”
齐倦:“……”
幸亏你没来。
池隐颇有兴致地打量着齐倦:“怎么?你还喜欢他不成?”
对啊可喜欢了。
但齐倦丢下一句“你想多了”,快步往前走去。
出了小区的时候,行人也多了起来。上班的、上学的人群,都攒在红绿灯两端,焦急地等待数字一格格跳动。
池隐想想就笑起来:“也对,你喜欢的是我。”他蹬了一脚车子,追上齐倦,同他一起等着红绿灯:“齐倦,早上吃了没?”
齐倦:“吃过了。”
红绿灯灯跳了一下,人流在两头穿行着。
“切,还准备请你吃早饭的。”池隐从车子上下来,推着车把同齐倦一起走上了人行道。
“你请的谁敢吃。”齐倦说。
看着齐倦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额前的头发还翘了一撮。池隐快速把手探到齐倦额头摸了把,咂舌道:“哎哟真发烧了啊。”
齐倦赶紧躲开:“你别碰我。”
周围有几个人打量了过来,虽然很快又将视线移开,齐倦还是瞪了池隐一眼。
池隐饶是得意道:“我记得,你好像连着胃不舒服就会发烧吧。果然啊……等着。”池隐翻开书包拉链,把退烧药递给齐倦,补充道:“给,上次在你家拿的。”
“哦。”
齐倦看了一眼,接过来快速塞进了口袋。
池隐歪歪头:“我昨天都放过你了哎,你现在吃。”
第13章 做饭
齐倦眯起睫羽,看了眼面前密密麻麻的行人和车流,又看了看池隐,缓缓问道:“在这?”
他脑子里觉得这人有病。
也不是不能吃,姑姑备的药都是挑选过的对肠胃刺激最小的那种。
他也不是不相信姑姑,而是觉得凭池隐的作风,不把胶囊里头的药粉给掉包一下就太不正常了。
“嗯哼?”池隐将手中的鸡蛋灌饼快速吃完。他撑着自行车,够够身子,将塑料袋扔在路边的垃圾桶里,搓拍了几下手扭头后打量着齐倦:“要不,就着牛奶?”
这人说话时嘴里还包着一口饼,腮帮子撑得鼓鼓囊囊的,尾音扬了扬时,嘴角也一点点勾起来。
齐倦无语:“你也不嫌麻烦。”
池隐从车篮子里捞起瓶矿泉水,灌了自己一口:“哈。开玩笑的。我去给你买袋豆浆吧,等我!”
他长腿一蹬,拨着铃子就骑去了前面不远处的一家店面。
早餐店前涌着好些人,皆是泡在蒸腾出的好大一坨浅灰色的热气里。池隐被挤得晃来晃去,扯着嗓子喊着:“阿姨,这。”
他伸着长胳膊,拨着大爷、大妈的脑袋在夹缝中递着钱。
齐倦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脑子里忽地想起当年,这人也曾为自己淋着雨,跑过好几条街买胃药。
他在深夜里缩在被窝里打着颤时,看着池隐将潮湿的双手在身上擦了好多下,才拨了一点棉被,将药抠开喂过来。
当初的那份关心和细致,还挺让人感动的。
错觉,应当是错觉。
“噔噔噔~”池隐将买好的豆浆举到齐倦面前晃了晃,示意他说,“买好了,你药呢?”
“药——”齐倦一句“药你大爷”差点出口,转念想到池隐已经把牛奶换成豆浆了,他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说不准就真的是退烧药呢?
“等下。”齐倦把药盒从兜里抠出来,掰开两颗塞在嘴里,这才接过池隐手中的豆浆喝了一口。
纸杯里面还带着点搅拌机没有磨碎的渣子,搁够了糖分让人腻得慌。
时间线被提前了之后,好像什么都变了好多。
他也不知道那药到底有没有被池隐动过手脚,多少有点赌的成分在里面。
前两节课还是好好的,齐倦坐在位子上不时打着哈欠,不自觉出了一背的薄汗后,头脑也清醒了些。
大概是烧退了吧,就是特别的困。
“同学们把书翻一下。第八课。我们先看上面这段……”老师说的话好像天书,笔尖也在本子上点啊点,画着奇怪的符。
齐倦的上下眼皮也渐渐开始打架,什么也不想去琢磨了。脑袋忽地一沉,他骤然点了一下头,撑着脸的胳膊托了空,身子也把课桌撞了一下。
前座那人脊背僵了僵,许是以为齐倦在和他打着暗号要递纸条,便将手心窝着,从桌沿和后背之间丁点大的缝隙里悄悄伸了过来。
指尖蜷了蜷,接了团寂寞。
齐倦:“……”
韩潇憋着笑,啪一下给那人将手心拍了回去。
齐倦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满脑子里都是困困困。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哈欠后,生理眼泪都溢了些。
他抬起手揉揉眼睛,把桌肚里的书掏出来,往面前堆起的那垛上面又压了几本,这才心满意足地趴下身来。
梦中有飞机,有草坪,有层层密密的交错着的电线。
齐倦坐在飞机里头,正惬意地盯着舷窗口呢,好多棉花糖一样的云啊。忽然,机身开始没有预兆地剧烈晃动!!
像在猛烈摇晃碳酸汽水似的,把舱里的人们都给甩飞了出来。衣服在风中刺激地鼓翻着,长直的双腿也腾了空。
啊,我要死了?
眼看着离草坪越来越近了,齐倦长腿一蹬,一脚踩了空,人就瞬间清醒了。灵魂猛然抽回到教室。
“好了,今天的课就先上到这——”老袁的声音传来。
哦,是在上课啊。
上到这?那是要结束了耶。
齐倦啪啪收拾了桌上的书本,几秒钟后下意识探起头看了看四周。
怎么下课了还是没人动一动?搞咩啊?
却听老袁咳了几声,继续道:“下面是默写环节——”
“……”
听到这,齐倦迅速地把小脑袋瓜收回去,赶紧缩到层层叠叠的课本后边。
并偷偷摸摸把语文书放回桌子上。
为时已晚的是。
“齐倦同学,你来吧。”老袁站在讲台上,满脸笑意地冲他招了个手。
忽然被cue的那人:“???”
韩潇摸着后颈,给他小声说了句:“《拟行路难》。难哟。”
齐倦已经保持一个姿势睡了大半节课了,这会直感觉浑身酸麻。再加上他坐在后排,在空调底下吹了那么久,露在外边的胳膊、腿腹都是冰冰凉凉的。
慢吞吞站起身时,麻痹了太久的胃里狠狠一抽,手也快速撑在了桌沿。
“你怎么了?”离得最近的韩潇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差点失声叫出来。
齐倦摇了摇头。
老袁连着粉笔都给他找好了,瞧着磨磨蹭蹭那人,补了句:“搞什么齐倦,快点上来。”
周围的目光皆是投落过来,齐倦忽然感觉自己有点犯人被审视的意味。
而那些辨不清的悄声的互语,大抵是扰人的蚊咛。他的面色有些惨白,额间也密布着虚汗,手下意识地移到了胃上,狠狠压了一下。
“还写不写了?!”老袁一颗粉笔头打了下来。
前座的同学让开了些许,突袭而来的那东西就径自砸在了齐倦的桌子上,晃晃悠悠地转了好几圈。
齐倦的目光死死凝过去,盯着它在桌面上刮出一道歪扭的灰白的伤痕。
不应该这么痛的。
早上姑姑做的早饭也吃了,也没吃别的刺激的食物。撇开这些,还能想到的就是池隐喂给自己的药了。
在那一瞬,齐倦有种池隐是想将自己置于死地的感觉,他真的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有哪里对不起池隐的?
“要我请你是吗?”老袁已经不悦地走了下来。
“咳咳。”韩潇也用胳膊肘抵了抵齐倦。
胃里像是投落了一颗颗烟花弹,盛放着迸发出四溅的烧灼火星,于脆弱内壁上瞬间烫出密集的疼痛点。
齐倦掐着胃,扶着桌腿慢慢蹲下身来。可惜他刚弯下腰,就对着过道把豆浆给吐了。
人无意识间撞倒了椅子,锋利的棱角砸在地上“哐当”一声。
“齐倦。”“齐倦。”
韩潇忙蹲下身去扶他。老袁也加快脚步,冲了过来。周围也有不少同学皆是屏息着,把视线投来打量。
胃好痛啊。
齐倦将手心攥得紧紧的,骨节直往上腹抵进去,指尖掐进了掌心,连着手背也绷出几道清晰的骨线。
耳膜里边刺刺麻麻地模糊了好一会,眼眶里也浸了汗液,眨了好几下他才能勉强视物。
“还好吗?”韩潇赶紧问他。
“……”齐倦咬破了嘴唇。
“这这,怎么回事?哪不舒服?”老袁皱拧着眉,一头雾水。
韩潇看看老袁:“应该是胃病犯了,刚看他压了好几下。”他边说着,体贴地掏出齐倦桌肚里的药,抠了颗塞进齐倦嘴里,又把齐倦的杯子给人递了去:“喝点吧。”
齐倦背靠着后面的桌子,摇了摇头,手还是死死捂在胃上,只是把药给干吞了。
老袁指指韩潇:“你赶紧带他去医务室看看!”
“这就去。”韩潇应着,将齐倦的一只胳膊绕在自己肩头,赶忙把人扶了起来。
齐倦脸色白得吓人,呼吸也不稳。
感觉他的状态实在太差,老袁掏出手机,焦急地拨出去:“喂,郁老师,你们班齐倦在课上吐了,人都摔地上去了。你联系一下他家长吧,我看他情况不太好。”
老袁边说着,又匆忙拍起来身边另一个男同学,让他也陪着去,早点回来。
-
郁月生给齐倦的小姑拨了好几通电话,都没有打通。等他赶到医务室的时候,齐倦已经在过道的长椅上歪着身子,等着医生给捆压脉带。
这两天时晴时雨的温差大,学校里面患感冒发烧的不少,里头那些床位都被人给占了。
“老师,你来了。”齐倦只是弯了弯眼睛,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笑意,人也尽显疲惫。
郁月生挨着齐倦坐下,沉默了一会,从口袋掏出一把糖,于扶手上铺洒开来。
一颗颗糖果中间鼓鼓囊囊的,两端像是拧了对翅膀。它们在深色的实心红木的衬托下,看起来亮亮晶晶的,像是漆黑夏夜里的星星。
“昨晚去超市买东西,人送的。”郁月生轻描淡写说了句。
“得是小店员看老师长得帅吧。”齐倦拿了一颗糖,旋开,裹在舌间,甜丝丝的。
医生给齐倦把水输好,又让他把温度计取出来,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后,嘀咕道:“你这怎么还发烧了呢?”
她几乎是习惯性地,就对着郁月生说了句:“老师,你给他揉揉吧。他刚吐了好一会,估计这会胃还疼着。”
“……”齐倦指了指旁边,小声说,“有人。算了。”
郁月生没听他的,但也没凑很近,只是坐在一旁垂着手,隔着衣服给齐倦的腹部慢慢揉了揉。
见着齐倦脸色实在太差,他忽地问起来:“没钱吃饭了?”
齐倦笑着说:“没啊,怎么可能。”
郁月生:“生活费借给你朋友了?”
此刻,医生已经坐在旁边,磕着瓜子看着前面的电视,听到这里忍不住吐槽:“哎哟小伙子,难怪你天天往这跑,不吃饭怎么行?怎么着也得跟家长说下吧。”
齐倦:“……”
心说,阿姨你别杵在这啊。
郁月生沉默了下,递给齐倦一只鼓鼓的信封:“你朋友。什么小明……”
“左子明。”齐倦说。
“嗯,刚在班门口遇见了。他说是还给你的。”郁月生继续道,“我给你批两天假,你回去好好休息吧。”他说完又将手机掏出来,似乎是在和谁发着短信。
-
周末。手机铃声震天的响。
阳光自窗户口大片洒落,床上的少年再也忍不住睁开漆黑的眼睛,苍白的脸上写着不耐。
第多少遍了??
他已经酝酿好要骂人了,抱着被子一个翻身猛地坐起来。周末到底能不能让人睡个好觉??
然后拿到手机……
然后这个号码……
少年挠挠头发,对着话筒里十分温柔地喊了声:“老师,早上好。”
“啊?我姑姑就随口一说,你不用太当真。你也难得今天早上没课,在家好好歇歇不好吗?”
刚被电话叫醒的齐倦,脑子里还不甚清醒,一脸心不在焉地回着话。
只听到电话那端,带着点磁性的声音:“我到你家楼下了。”
我???
躺在病床上的时候齐倦还在发着懵,怎么自己就答应郁月生来做胃镜了?既费钱又遭罪,他这个先知还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吗?
“小帅哥,放松一点。”护士拍拍齐倦的肩膀,示意他将头抬一些,又将无菌布在他下巴处垫好。
喷过麻药的口腔里漫上了苦涩味,像是泡着一口隔夜的酸冷黑咖。
齐倦咬紧牙垫,等着管子一点点送进来时,莫名感觉腹部被顶起来了一个鼓包,异物感堵得他的喉咙一阵阵恶心。
“咳——”喉结上下滚动着,他忍不住偏头干呕了好多下,身子蜷缩起来,手也牢牢地环住自己的腹部。
他听见旁边坐着的医生,“啪嗒、啪嗒”按了好多下鼠标的声音,应该是在定格着屏幕。
齐倦好奇地扫过一眼时,便看见画面里边,粉红的胃壁上嵌着深深浅浅的发白溃疡面。
在他没太在意到的时候,护士又将管子推进了些。电脑屏幕上面,探头截取的画面也咕嘟嘟朝里滚进着。
齐倦看见连小护士也盯着屏幕皱了皱眉头,鼠标活动的声响更加频繁了。没吃早饭的胃里开始抽痛起来,他已经不想再看了。
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医生皱着眉头说:“胃底有黑影,取了六处活检,下周过来取下报告吧。”
其实齐倦不太在意。
黑衣人说过的,他的病情不可逆转。但也应该没有这么快,看样子要好好珍惜一下还能在一起的时光了。
倒是郁月生拿到报告单子后,沉默了很久。
出了医院的时候,阳光刺眼地投落下来。只有极少的行人在街头穿行着,偶开过几辆车,扬起一些干燥的飞沙。
此时已临近中午,日头愈来愈高。齐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只有小小的一个巴掌大。他紧追着郁月生的影子走着,又不敢过分靠近。
郁月生回过头的时候,差点跟他撞上:“你想吃什么?”
齐倦不假思索道:“火锅。”
郁月生:“对面有家粥店。”
“……”齐倦噎了噎,说,“不想喝粥了。要不,我做饭给你吃吧,我手艺可好了,老师要不要尝尝?”
最终,两人拎着大包小包的新鲜食材,去了郁月生家里。踏进屋里的时候,齐倦有种熟悉而安心的感觉。
点燃煤气灶后,齐倦翻炒了好几盘拿手菜,他在抹布上将手擦了擦,把盛好的菜挨个端上桌。
又匆匆忙地,去吹吹端盘子的时候被烫到了的手指。
郁月生正坐在餐桌边玩着手机,听到齐倦出来了,抬头看了一眼:“看起来还行。”
能从这人嘴里听到一句夸人的话还是挺不容易,齐倦心里美滋滋的。他忽然在想,要是之前自己不那么早盲目表白,多以这样和谐的师生关系相处着,该有多好。
其实郁月生的脾气好像也没那么糟,只要在规矩范围内,不越过那道边界线,是不是就能少吃很多冷眼?
“什么叫看起来还行啊?”齐倦将洗好的筷子递给他,“尝尝看,尝尝更行。”
郁月生接过筷子,夹了一点土豆丝,尝了一口后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老师,你会不会做饭啊?”齐倦忽然有些好奇,撑着脸期待地问他。
郁月生按着手机屏幕的指尖顿了顿,心不在焉道:“会做汤。”
“想喝。”齐倦趁热打铁地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郁月生拗不过,这才无奈地钻进了厨房。齐倦则守在外边。闻着飘逸的菜香,空了好久的胃一点点泛起饿痛,也不愿意动筷。
他要等着他的月生,和他一起吃。
里头锅碗瓢盆碰在一起乒乓作响,像是要把厨房给拆了。齐倦下意识看了一眼,隔着玻璃门,能看见郁月生的身影在里忙碌着。齐倦还是忍着没有打扰他,颇有耐心地等在外边。
过了好一会,郁月生才端着汤出来了。他一声不吭地把勺子递给齐倦,一脸认命的表情。
齐倦:“老师,别那么不自信啊,我感觉这汤看起来挺好的。色泽鲜艳,汤汁肥美。肯定很好喝。”
他接过勺子,开开心心舀了一勺汤,啜了满满一大口。汤味登时在唇舌间弥漫开来,暖乎乎的,然后就——
等等等。
这这这?
是把盐罐子打翻在汤里了吧???
郁月生盯着齐倦,极其别捏地问道:“怎么样?”
齐倦努力把热汤吞咽下去,忍着脑子里非常想喝一大杯白开水的念头,点点头夸赞:“很好喝啊。”
“我还做了寿司,你等下。”郁月生说。
齐倦扶额:“好啊,我很期待。”
谢天谢地谢广坤,能别让我再喝这汤就行。
拿寿司倒是挺快的。郁月生推开玻璃门,将装好盘的寿司摆上桌。
这个看起来还挺不错,就是白盘子旁边抹了一坨绿色的酱,酱料看起来像是黑暗料理。
齐倦疑惑道:“那是?”
郁月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这个?家里芥末酱剩的不多了,我都给挤上了。”
齐倦捂住口,没忍住直接冲去了卫生间。
郁月生站在门口怀疑人生:“……”
真这么难吃么?
一声声低低的呕吐声夹在“哗哗”流水声中,听起来挺让人难受的。郁月生将手扶在门把上,转了好几下,才发现里面上了锁,怎么也推不动。
“咚咚咚。”敲门声自玄关处响了起来。
郁月生神色暗了暗,走过去将门打开。看清来人后他干巴巴地喊了一声:“妈。你怎么来了?”
“我做了点泡菜给你带来。”女人愣了一下,“哎?你怎么在家里?没去学校吗?”
她边说着走了进来,刚将东西放上桌子,听到卫生间传来的动静,她用胳膊肘抵了一下郁月生。
女人喜上眉梢,压低声音说:“月生,女朋友?”
第14章 “生日”
卫生间里面的齐倦身子滞了滞,又倾了大半,扶着水池案的手狠狠压了压,将边缘的锋棱都烙在了掌心。
“咳……”喉底被喷过麻药的苦涩感尚未过去,脑子里又想到那坨芥末酱,他没忍住又对着水池艰难地干呕了好一会。
水流开得很大,哗啦就流了下来,将瓷壁一遍遍冲刷着,蒸腾起冰冷的白雾。
“多久了啊这?”女人将月生往旁边拉了拉,激动地比划着,“不行,我得回去炖点汤带过来,这种时候一定要多补补。”
她满脑子都是,真不容易,这冰山儿子有一天居然开窍了。
“你想多了。”郁月生没什么表情地看她一眼,神色甚至有些沉重。
“啪嗒。”
这时,门把手响了一声。
女人将目光紧锁着门口,抱着的酸菜坛子都攥紧了,不敢呼吸甚至恨不得能原地盯出朵花来。
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门终于被推开了——
然后,她就看见一位面无血色的少年走出来了。那人看起来很是虚弱,刚走出来就在门框上懒懒倚着,漆黑的发尾还在一滴滴滴着水,看人的眼睛也懒恹恹的。
女人脸上的笑容定格:“……”
郁月生走上前,赶忙扶住齐倦:“你没事吧。”
“阿姨好。”齐倦努力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小银牙都露出来。
他这些天本就没吃什么,血糖也跟不上,视线里眩晕着,目光也有些失焦了,就像是对着空气在笑,还挥了挥手。
郁月生:“妈,让一下。”
女人一头雾水地点点头,连忙自觉地忙往旁边挪了点。
郁月生赶忙将快摔下来的齐倦扶住,一路扶到椅子上坐好。
齐倦坐得也不太.安稳,没隔几秒就把脑袋磕在桌子上面缓着。郁月生就又给他倒了杯温开水,放在他手边。
“他是?”女人有些疑惑。
“我学生。”郁月生这才解释道,“他不太舒服,我带他去医院检查了下,然后就回来了。”
妈妈失语似的点点头:“哦哦哦。”
隔了许久才燃起的一丁点希望瞬间落了空。
见郁月生迟迟不再说话,女人独自失落地将泡菜收到冰箱里摆着,又闷闷不乐地开口道:“月生。我还准备给你做些菜等你上完课回来吃的。”
“嗯。”
女人看了看餐桌,在自己的冰山儿子前努力找着话题:“桌子上那些,都是你做的?还是?”
郁月生:“他做的,一起吃吧。”
-
墙上的壁钟“滴答、滴答”走着,餐厅的暖调射灯投落下来,显得菜色丰富而鲜艳。
三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氛围颇有一些微妙的尴尬。齐倦想起来上一世,他烦郁月生的时候阿姨也曾找过他,将他骂得狗血淋头,甚至恨不得给他扒骨抽筋。他不怎么敢看阿姨,也不敢去瞧那份寿司。
虽然郁月生,几下就把寿司蘸着芥末吃完了,齐倦仍是全程都在默默扒着碗里的干饭,时而噎了噎,他就捞起杯子猛灌自己一口温水。米饭都堵在胃里,引得一阵阵堕痛,跟被细针扎着一样。
“彬彬上周把女朋友带回家了。”女人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份和谐的安宁,“你姨给我发照片了,小姑娘长得可俊了。你姨可真有福气啊。”
她边说着给自己盛了一碗汤,勺子倾了倾,番茄、蛋花都流到了碗里。
“嗯。”郁月生应付着。
“可惜我就没个福气。”
“嗯。”
齐倦:“……”
他的目光都放在那一碗汤上,脑子里就齁咸两个字。
“你这什么反应啊。”女人对郁月生的态度很是不悦,声音瞬间拔高,“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彬彬比你还小两岁!”
郁月生夹了一筷子菜,平静地吃着,古井无波道:“我刚工作。”
“那能一样?!他大学毕业你博士毕业!谈对象也要一年吧,又是时间要耽误,然后还得考虑以后的事情,生娃,带孩子……”
女人继续叽里呱啦地说着,齐倦感觉她都快把桌子给掀了,而郁月生那慢条斯理吃菜的态度,甚至可以拿出点闲情雅致来品茶。
郁月生不想跟女人聊这些,忽看了齐倦一眼:“怎么不吃?”
女人听到声音也凌厉地瞥过来一眼。
“好。在吃。”齐倦匆忙添了点菜到碗里,头都快埋到碗里了。
盯着碗里的饭,齐倦忽然想起上一世,女人也曾找到家里来,指着他骂说他恶心,说他对郁月生有过的都是些龌龊念头。
可是他也就只是希望有个人能陪着自己,关心关心自己,让自己灰暗孤独的日子不再那么难熬。就像郁月生问他怎么不吃,他就会自动联想,月生是不是担心我胃不舒服。
但是放在这个节骨眼上,齐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吃好了,你们慢慢享用。”女人“啪”把筷子摔在桌上,那架势像是带着气。她又随手抽了一张纸,餐巾纸被扯烂了半截她也没在意,大大咧咧地趿拉着拖鞋,径自坐沙发上去了。
电视机里的声音清楚传来,对话激烈,似是争吵。齐倦没听进去,只是思绪乱乱的。
郁月生放下碗筷后,拿起了放在椅背的外套,披上后,问齐倦:“吃好了吗?我送你回去。”
“吃好了。”齐倦赶忙点点头。
-
两人到了地下车库的时候,那种洇湿、寒冷,带着霉味的气流登时扑鼻而来。齐倦跟在郁月生后面,压了压胃,还是没忍住对着角落吐了点。其实本就没吃多少,无非是胃液包着点没消化的饭粒。
郁月生给他顺了顺后背。
齐倦慢慢直起身子,呛了了几下道:“可能是才做了胃镜。胃不太舒服,也没有很疼,就是有些些反胃。”他故作轻松地咧了咧嘴角,“好想喝口冰水压一压啊。”
郁月生:“想吧。”他把车后座的门打开,跟齐倦打招呼:“可以躺会。”
“好。”齐倦乖乖地躺倒了后座,身子也慢慢蜷缩起来,娴熟地将手臂横在腹部。
很奇怪,那种害怕的感觉又回来了,像是无孔不入黑色海水突然袭来了,快将他溺毙。
就像是之前阿姨跟他说的一样。
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滚啊!滚!离我儿子远点!!
啊。
像是被匕首狠狠刺进身体,额间的虚汗也冒出来了。
“老师,能不能停一下车?”齐倦低弱地说着,撑着座椅艰难坐起来。
“马上就到了,忍一下。”郁月生看了眼后视镜里的那人,握着方向盘的手也攥得紧紧的,眼里看不出情绪。
“好……听你的。”齐倦的声音弱了弱。
少年难捱地靠着车窗,他将胳膊环着自己,唇也抿得紧紧的,疲惫地将手指搭在了调节车窗的按键上,随意抠着。
玻璃窗摇下来一点时,热燥的风也吹了进来,将少年的发拂得翻飞。
阳光投在他的半边脸颊上,盈着些虚汗的皮肤也泛着点微红的底。睫羽在扑棱棱地颤动着,眼角尚嵌着一颗小小的泪痣,整个人看起来似睡非睡,很是乖巧,但也挺让人心疼。
郁月生看了两眼,将目光从后视镜收了回来。
-
家门打开的时候,齐倦几乎是踩着点冲进了卫生间里,一股脑就把午饭都给吐了出来,呕到一无所有。似乎只有胃是空的,自己绞自己的时候才是最爽的。
郁月生把烧好的水端给他的时候,他也不想喝。
齐倦缩在被子里,吸了吸鼻子,声音低弱:“老师,能不能别走?”
“没走。”郁月生坐在床边,给他掖了掖被子,“家里有没有热水袋?我给你装下。”
齐倦摇了摇头:“缓会就好。”
郁月生:“嗯。”
齐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将郁月生的手搭在自己软乎乎的胃上。眼睛里面亮晶晶的,唇角也一点点弯起来:“老师,今天没有揉揉了吗?”
“揉你就能好了?”郁月生感觉这小崽子天天不好好吃饭,成心跟自己作对一样,像是故意作的胃痛来讨甜头的。
他感觉齐倦瘦了些,腹部的皮肤紧实,甚至有些低陷。碰在手里又软又凉,没有狠厉的痉挛,也不知道这会会不会也是很痛。
手下倒是一圈圈揉了起来,希望能起些作用吧。
齐倦往郁月生身边蹭了蹭,轻笑:“当然啦。会好很多。”
-
周末的超市很是热闹,头顶的大喇叭一遍遍地播喊着各种促销活动,老老少少们都挤在里面挑这捡那的。
“哪种好点啊?”齐倦对比着手上的两台收音机,问着店员道。
“差不多吧。”店员懒懒地抬手指了下,随口道,“那个。买的人多一点。”
“好嘞,谢谢。”齐倦将收音机放进购物车,又把车推到了卖水果那片区域。
他刚将两挂葡萄往方便袋子里面装好,抬起头便遇见了熟人。眼睛亮了起来,齐倦意外道:“老师,你怎么在这?”
“买东西。”郁月生说着也扯了一只塑料袋。
看着郁月生把一包包的垃圾食品往推车里放去,齐倦忍不住吐槽:“老师,别吃那么多方便面,对身体不好的。你可以买点蔬菜啊肉啊自己——”
想到郁月生做的汤,齐倦还是乖乖闭嘴了。
郁月生就继续挑着东西,成包成包的方便面往购物车里放。
闲着无聊,齐倦又转移话题道:“老师你不知道好好吃饭吗?你这挑得都是什么啊,泡面薯条又不能当饭吃你买这么多干嘛,别人批发都没你买得多。我刚买了点水果,分给你。”
“谁身体不好?”郁月生抬眼看了他一眼。
“啊?”这回轮到齐倦沉默了,仿佛被一语击中。
“谁整天这里痛,那里痛?”郁月生面无表情地继续陈述着,捏着皱巴巴的塑料袋,“动不动就捂着胃缩成一团?”
“好奇怪,是谁啊?”齐倦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偏过脸故意道,“我又不知道。”
-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阳光很强,齐倦提着袋子往共享单车的车篮子里放去,手刚摸上坐垫,只觉得很烫。他弯腰拿手机扫了一下码,可是屏幕里的缓冲圆圈转了好几个来回,车子也没个反应。
天气热,人本来就等得烦躁,齐倦一脚踹在车上。
“怎么了?”郁月生走了过来。
“车坏了好像。我骑着它过来的,这不科学。”齐倦捂着脸。
“你去哪?”
“福利院吧。”
……
车子平稳地开着,郁月生扫了两眼后视镜:“怎么去那?”
镜子里面的少年正在低着头专心玩着手机,漫不经心道:“哦,有位认识的奶奶在那边。”
郁月生没声了,默默地打了个方向盘。
齐倦边玩手机,边继续说着:“这个奶奶以前在我们学校门口卖糖人。小时候我个子矮,人又瘦,还总是被人欺负,奶奶就拿着扫把赶出来,把坏蛋通通都赶跑。她还给我拿糖人吃,给我擦擦脸上的灰。现在她老啦,记性也不好了,没有了子女就待在福利院了。”
“……”
郁月生只见过齐倦揍人时候的狠厉模样。齐倦以前也被人欺负过这点,他是真想不出来。
只是听起齐倦说他小时候也瘦瘦巴巴,小小一只,郁月生觉得挺有趣的。仿佛已经见到了缩小版的齐倦,翘起一缕呆毛,正用又大又黑的瞳仁盯着自己,拽住自己的衣服摆,奶声奶气喊了一声:“老师~”
“经常去?”郁月生问他。
“当然啦。每周都要去,奶奶人可好了。”齐倦的兴致蹿了起来,他在后座坐着也不老实地往前凑去,一手就扒上了郁月生的椅子背,“待会一起去吗?”
“不去。”
“老师,刚好去完一起去吃火锅嘛。”
“什么火锅?”
“啊?”齐倦往座椅上一瘫,“我前两天跟你说过的,我家那边才开了家火锅店。你都答应过我了,说等我生日就陪着我一起去吃的,今天是我生日,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好吧。”
“是去对不对?”
“嗯。”
“耶!……哦对,奶奶记性不好,不要跟她提我生日啊,不然她会觉得自己没记住,然后难过的……”
又来了。
这人只要胃不疼,估计上到八十,下到八岁,他都能搬起椅子跟人侃侃而谈好半天,乐观又阳光。
-
“奶奶,这是我老师。今天是他带我过来的。”齐倦拉着郁月生,迫不及待地给奶奶介绍道。
“哦哦哦,老师好老师好。”奶奶仰起头看过去,视线里的男子个子高人又清秀。苍老的脸上登时绽开了笑意,眼尾的纹路也压得深深的,瞬间露出在菜市场挑菜时的表情,“不错啊不错,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乖孩子。”
郁月生微微皱起眉头:“……”
他不怎么能消化“乖孩子”这三个字。
“没事的,老年人夸人就这样。”齐倦给郁月生解释着。
郁月生:“……”
福利院里住的老人多,门框都比较矮,郁月生只能低着头往里走。
“奶奶,给你看样东西。”齐倦神神秘秘地从挎包里把东西拿出来,调皮地配音道,“噔噔噔噔……看!”
是个红色的收音机。
“哎哟哟。就这个,跟电视上放的一样的。”奶奶顿时拍着齐倦的胳膊,兴奋道,“不错不错,我倦真好。”她一边说着,忙喊来旁边的老太太炫耀道:“小李子,看到没,新收音机!我孙子买的!”
李老太摇着蒲扇凑过来,手也忍不住往收音机上摸了好几下,羡慕道:“还是你孙子好哟。”
“那是。”奶奶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宝贝地将东西收了回来,“不给瞧了哦,我得珍藏,逢年过节才能听。”
“哪有那么多讲究,奶奶,它坏了我再给你买新的,红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都来一遍。”
“好好好!”奶奶乐得合不拢嘴。
齐倦把新鲜水果给奶奶洗好,又与她说了会学校发生的有趣的事,但也省略了不少情节,只道是陈葛欧欺负了左子明,自己帮忙教训了陈一顿。
“哈哈。好,打他,打得好。”奶奶边吃着葡萄边拍手,狠狠地“呸”着一声将葡萄皮吐掉,“让他欺负人,不老实!”
郁月生:“……”
从小到大他都是按着家长的要求,该学习时学习,该工作时工作。活成老师眼里得意的学生,同学心里羡慕的对象,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而他自己,所谓的“朋友”就只有同学、室友,也并不知道要怎样和别人好好相处。
这会他低着头,看似在滑着手机屏幕,其实也在听着俩人的聊天,感觉很是新鲜。
聊着聊着,奶奶还给他们抓了一大捧饼干,热切地往齐倦和郁月生怀里塞:“这个可好吃了。院里早上发的,我吃了一块,好吃。知道你们要来,特意留着的。”奶奶慈善地笑起来,虽然缺了好几颗牙齿。
郁月生摆摆手:“不用,您吃吧。”
“奶奶,我要,看着就好吃。”齐倦开开心心接了过去,他跟郁月生小声说,“接着吧,接着她就开心。”
郁月生回过神来时,衣兜里也已被几包饼干塞得满满的了。
-
按说齐倦那破胃是不能吃火锅的,郁月生提先给他买好了药。
等齐倦把冲好的药剂喝完时,这才注意郁月生已经将车停在了一家粥店门口。
齐倦扒在车窗上,无语道:“老师你干嘛停在这啊?”
郁月生熄了火:“先去喝粥。”
“别,我又不是兔子。我们不是都约好了吗?”齐倦抓着安全带的带扣,迟迟不肯下车。
“吃完粥再去吃火锅。”郁月生说。
“不要。那我还吃得下什么啊。”
郁月生被这人倔脾气怼得服服帖帖的,只好与他径自走去了火锅店。
心说:再胃疼就是你活该了。
他看着齐倦时不时还把筷子往辣锅里伸去,吃得脸颊都红扑扑的。一想到这人就是自己作死,郁月生已经懒得说他。
齐倦倒是没太在意地跟郁月生介绍着蘸什么酱料好吃,鲜榨的玉米汁也差不多被他解决了大半。
“还吃?”郁月生问。
“我很久没吃过火锅了。”齐倦抬起眼睛,漆黑的瞳仁亮晶晶地看着他,“人生得意须尽欢。老师我敬你一杯,感谢我们能再次相聚。”
“……”郁月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吃着火锅,又听齐倦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等着火锅吃完,两人走到店门口的时候却被店员拦了下来,店员笑着弯起眼:“帅哥,凭买单小票可以抽奖的。一等奖手机、二等奖彩电哦……”
“嗯,试试吧。”齐倦对冰箱、彩电什么的不感兴趣,图个热闹他也想去试下。
他几步走到门口抽奖的彩盘处,麻溜地转了一圈转盘。
指针停下来时,指向优秀奖。
“这是什么?”齐倦问。
店员把兑奖的单子拿出来,翻了翻,指给齐倦看:“帅哥手气不错的,是个玩偶。稍等。”
她从台子下边拖着个箱子出来:“这里面。挑一个吧。”
纸箱里面塞了满满当当的各种玩偶,多是泰迪熊、流氓兔、hello kitty这类偏女生们会喜欢的。
“那个吧。“齐倦指了指一只胖胖乎乎的史迪仔。
“好嘞。”店员边说着,将被看中的那只抱出来,又从桌上抽出一张透明塑料皮,开始仔细地包着玩偶。
晚风吹拂了过来,也有几名路人凑过来,好奇地在台子前面停下身子。
大概是想着了解一下这家火锅店,或者是研究研究这个抽奖划不划算。
郁月生想起来什么,跟齐倦说:“刚好当生日礼物了。”
“没有别的礼物了吗?”齐倦压低声音。
店员刚将玩偶包好,正用手捋着蝴蝶结的带子。
听到这,她抬起头,喜笑颜开道:“小帅哥生日啊,凭身份证可以再送你一只玩偶的。”
“嚯,大兄弟生日快乐啊。”旁边正站着一对路人小情侣,其中的男子也朝这看过来,热热闹闹地搭话道。
“谢谢。”齐倦说,“但是玩偶就不用了哦。”
“去啊。”郁月生催促说。
齐倦捏紧了兜里的身份证,手心也染了些薄汗。他想着上面印着的不贴合的出生日期,紧张道:“那个……我没带身份证。”
“没事的。报号码也可以。”店员将包好的史迪仔递给齐倦,笑嘻嘻道,“我们前台在网上搜一下,只要证实了今天是你生日就好。”
齐倦:“……”
证实不了,他现在去死行不行?
不行。(认真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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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生日”
第15章 害怕
路人小情侣尚在讨论着,进不进去吃火锅,脸上还漾着笑意呢,凑在一起可是甜密。
抽奖的小店员抬手将菜单递给小情侣看着,站起来理理衣服摆,跟齐倦说:“小帅哥,走。我带你进去吧。”
“行,多谢美女姐姐。”齐倦礼尚往来了一句。
小店员脸颊红了起来。
火锅味重新扑面而来,店里面人声鼎沸、热气腾腾,亮白的灯光照射下来,四壁通明。
那时候齐倦有点希望自己是在座的任何一人,只要不是这位,看上去面不红心不跳,实际上撒了谎,早已心虚不已的小骗子。
“他今天生日,身份证没带。芹芹你登记一下。”发奖品的店员,将胳膊趴在电脑边角上,同站前台的那位解释着。
“好嘞,报吧。”前台那人说。
“三吆零吆……”齐倦报了一串数字之后卡壳了下,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直在抠着裤缝线。
“嗯,零六零九……”前台打键盘的手指顿了顿,她抬起眼看向齐倦:“零九然后呢?”
“九。”
前台又“啪嗒”按了一位,继续抬眼盯着齐倦。
齐倦笑着说:“后面记不清了。”
前台心说你玩我呢,要不是看在你长得帅的面子上我就轰你了。
她摊摊手:“那这没法弄。”
郁月生站在一旁拧了拧眉:“给你姑姑打个电话?”
“算了。她估计在忙,就这样吧。”齐倦同前台道了歉,这才感觉稍稍松了一口气。
好在是没有那么早暴露,只是一想到方才的紧张和尴尬,他的心里还是有点内疚的。
从火锅店里走出来后,齐倦看了看郁月生:“老师。”
“怎么了?”郁月生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齐倦将视线移至地面,认栽地开了口:“老师,其实今天……”
热燥的风在拂面而过,蹭过脸颊时又烧又痒。说到这里他也不怎么能够说得下去了,像是吞了千万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上下难行,太特么难以启齿了。
这种感觉,他是再也不想有了。
“等下。”郁月生似乎没太听清,手机这会响了起来。他跟齐倦打了个手势,忙去掏着手机。
熟悉的铃声让齐倦身子滞了滞,未出口的话悉数滚回了肚子里,只木讷地盯着郁月生,想着应该怎样去组织语言才为合适。
街头行人如织着,穿行而过。郁月生站在台阶上,接起了电话:“……嗯嗯。好。等下就来。”
他看了齐倦一眼:“我给你订了蛋糕。到了。”
“嗯。”齐倦看起来有些失落,正在踢着脚下的石子。
等等???
“还有蛋糕的嘛?”齐倦抬起眼睫,眸子里面万物复苏,“老师你真好。”
晚间,整条街道上都是热热闹闹的,半空中攀着错综的丝线,上边缠绕了各种颜色的小彩灯,正在调皮地闪烁着。
一家家店面里头挤满了人群,很是嘈杂,而那些站在路边发着传单、吆喝着揽客的人也有不少。空中漫着缕缕的雾气,里面伴着烟火味,还有翻炒过后的菜香、撒满调料的烤串香。
得亏他们是吃过了,不然齐倦觉得自己还想坐下来,再就着啤酒撸几份串。
想到这,他感觉胃里挺胀的,隐隐有些作痛,便跟在郁月生后面,悄悄抬手揉了揉饱撑的肚子。
郁月生所订的那家蛋糕店也在这条美食街上,两人没走多远便瞧见了那家店面。
推开玻璃门时,门口垂悬的风铃晃荡了一下,碰击在一起,声音清脆又好听,似是梦境一般。
郁月生先去跟店长打了声招呼,齐倦两边转了转,隔着玻璃打量着橱柜里面摆放着的一份份做工精美的蛋糕。
店长转身取了一份新鲜的蛋糕,送了出来,热情道:“齐倦,生日快乐。”
齐倦点点头:“谢谢。”
一手拎着蛋糕,一手还抱着史迪仔,齐倦觉得自己可幸福了,从门前台阶上跨下来的时候脸上还不自觉盈着笑意。
“嘿。齐倦。这。”
齐倦抬眼一看,左子明正在不远处一烧烤摊前同他挥着手。
左子明妈妈也在旁边,顺着左子明目光看了过来。她那爆炸头,据左子明所说,一周去理发店弄一次,周末就趴下来了,现在就在那蔫巴了的时候,但是她嘴上面永远精神着,颇有平日里打麻将时呼喝“幺鸡”的势头。
她扯着大嗓门嚷了一声:“齐倦,来来来,阿姨请你吃烧烤。”
好了,齐倦这下想逃也逃不掉了。
青烟被风吹得直往空中翻卷,熏得人眯起了眼睫。齐倦几步走过去:“不用了哦。阿姨好,难得在这遇见了,我请你。”
左子明打量着他,目光移了移:“还买了蛋糕啊?这谁生日吗这是?”
“哪里用你请啊。小孩子家家哪有什么钱,阿姨请你!”左妈妈说着说着,伸头看了看,“……哎?这家蛋糕看起来不错啊,这店是不是新开的?之前我还没注意到!”
正说着的时候,郁月生走了过来。
“嘘。”齐倦背对郁月生给左子明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悄悄使了个眼色。
“咋了这?”可惜左子明并未意会,看向齐倦身后走过来的那人,“郁老师好啊,是您生日啊。老师生日快乐。”
郁月生纠正道:“齐倦生日。”
“谢谢。”左子明刚将烤串接过来,给店家道了谢,皱皱眉头反应着,“齐倦?”
“别喊我了。”齐倦心里想踹死他。
“好啊,你这混小子前两个月还跟我说齐倦过生日,问我要钱买礼物。”左妈妈撸起袖子,已经给她儿子头上抡了一巴掌,“说,钱花哪去去了?”
“真的啊,每年不都是六月份嘛。”左子明缩头躲避着。
左子明妈妈手停了,疑惑道:“那这是?”
这是什么呢?
是他的囫囵幻梦,是他的饮鸩止渴,是他谢幕最快的一场戏。箍着蛋糕的绳子磕在手指上,勒得指弯很痛。
齐倦听见自己说:
“老师,那个……对不起啊……今天不是我生日,我说谎了,对不起。”
左妈妈和左子明的脸上皆是写着错愕,齐倦看到郁月生的脸色也很差。好半晌,郁月生才说:“当是补你的礼物。”
他的语气太冷了,齐倦感觉自己要堕进冰窖里。
齐倦:“我……”
眼见着郁月生丢下话,径自往前走去,齐倦赶忙追过去。情绪作祟之下,胃里一阵阵痛起来,他难过道:“老师,我错了。我只是想你陪陪我啊,才编了这么个烂借口,对不起……”
他很少向人低头,这大概还是第一次诚诚恳恳道歉。
郁月生:“嗯。”
还好,还能理人。
齐倦眉眼弯了弯,小心翼翼抬起两根修长的手指,扯住郁月生的衣角:“我不该骗你的。你别这样说话。”他的笑容有些僵硬:“我……有点害怕。”
“齐倦同学,你有什么好怕的?”郁月生停下身,抬起薄薄的眼皮打量着他,语气里没什么温度,“抽烟喝酒打架,谎话张口就来,谁有你会野会玩。你有什么好怕的?”
齐倦将手收回来,垂来身侧无奈地蜷了蜷,哑声道:“我怕你讨厌我。”
“没感觉出来。”郁月生说。
他的眼睛里飞快地划过了一丝不悦,还是被齐倦轻而易举捕捉到了。
齐倦将手往上腹覆了覆,小口喘息着,从破碎不稳的呼吸声中,缓慢挤出一句:“老师……能不能等下再说,我胃有点痛……”
胃里绞扰着,像是吞了万千刀片,正在凌厉翻搅着。
齐倦身子弯了弯,虚汗顺着额角直往下滑落。冷冰的手覆在上腹,胡乱碾了两下,却是一点缓解的作用也起不上,只能压着衣服,狠狠朝里抵进,力度大得连身子也弯折下来。
“不知道谁刚刚吃了那么多辣的。”郁月生看了他一眼。
“老师,你看着在啊。”齐倦慢慢弯下腰,手掐在了上腹处,“不行了,真的好疼。”话语里像是氤氲过山岚,潮潮湿湿的。
他看着郁月生犹豫着一言不发的样子,感觉心脏被狠狠刺了一下。他在路边蹲下身来,手紧紧环着自己,没来由地感到冷。
蛋糕被好好地放在台阶上,史迪仔坐在蛋糕上面睁着呆萌的大眼睛盯着他。路过的车辆很多,大灯一次又一次照过来,点燃了这片冷寂的夜色,投出孤零的影。
方才吃的那些好像什么也没消化掉,磨得内壁生疼。齐倦站起身扶上了路边的小树,再也忍不住地倾身吐了一摊,冷汗顺着头发丝滴滴往下流。
他艰难地反着胃底尚未消化的食物,身子也往下滑了不少。胃里每抽一下,就反出来一口亮莹莹的酸水,伴着疼痛的愈演愈烈,指尖狠狠抠挠着潮湿的树皮。
明知道郁月生就站在身边,低头便能看见他被路灯投过来的颀长的影。可是那影子停留着,他的月生什么也没做。
我都承认错了,打我也好,骂我也罢,能不能不要不理我?要我怎样做,才可以……
齐倦愈想愈难受,横亘在上腹的脏器拧作冷硬的一团,蔓延着丝丝缕缕的寒凉,手狠狠抵在腹部压了压,身形也有些不稳。
“后悔吗?吃那么多辣的?”郁月生下意识扶了他一把,感觉那人胳膊都凉凉冰冰的。
齐倦额前垂下来的头发黑得像能化出墨来,衬着肤色愈发惨白。“后悔。后悔骗了你……”他把手用力压进上腹,呼吸也有些错乱。
少年目光定定地看向郁月生,嘴角慢慢勾起:“……这个惩罚可以吗?”
“这是两码事。”郁月生松开手。
齐倦没什么起伏地“嗯”了一声,嘴角的笑意倒是更浓了。他专心压着胃,耐心等待着面前这人的关心。会有吗?会有吗?会……?
“你还好吗?”有人递过来纸巾和一瓶水。
这声音显然不是郁月生的,漆黑的眸子里暗了暗。
“谢谢。”齐倦接过来回了一句。
递水的小女生见他垂着头看了过来。由于身高差,女生要仰一点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少年的眸子里似是盛过水光,眼尾染着些淡淡的薄红,颇尖的下颔彰显着少年人特有的锋芒。
明明疼得不成人形,还要扯出一抹狎昵笑容,牙底尖尖的像是小白瓷灯照过似的,女生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漏了两拍。
“是不是喝多了?需要去医院吗?”女生忙担心地问。
齐倦摇摇头:“没事。”他看向郁月生一眼,同女生补充道:“我认识他。”
郁月生倚在旁边不知谁停靠的一辆电瓶车上,长腿随意搭在一起,没什么表情把目光回了过去。
“可他个没良心的。不管我。”齐倦补了一句。
“……”某位没良心的长腿不自然地挪了一点。
在女生微愣的空隙里,齐倦轻忽笑道:“开玩笑的。我俩好着呢,我也没事,不用担心。”
“行,你朋友在就好。”女生冲郁月生尴尬地笑了笑,有些失落地离开了,走远一些时却还是没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
“咳咳咳……”齐倦又呕了几口,见着连着几个小时前吃的药也反了出来。
他这破胃大概是什么也消化不了了。他一手撑着树,就将矿泉水瓶往上腹压去,小半个瓶底都没了进去,凹出可怖的弧度。两侧衣服挣得紧紧的,裹在腰际勾勒出单薄的线条。
瓶子碾了几下,抵御着里头的痉挛。
齐倦缓缓说:“还真不管我了啊?月、生、老师?”他的尾音上扬着,像是带着撩人的回钩。
“还有力气说话。”郁月生皱紧眉头。
齐倦缓缓松了手,有些自嘲道:“我再不找话题,就该被你冻死了。老师你一点都不在意我。”
“那你自己呢?在意过?”郁月生站起身来,丢下一句话。
“不介意。‘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呗。”鲜红的舌尖舔舐了一口唇角的干涸血迹,齐倦不着边际地短促一笑。
他慢悠悠道:“除了疼得难受,别的都还好。”
“那你疼着吧。”
“喂……”齐倦看着郁月生快步走开的背影,一点点弯起嘴角,“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很是无力,肩胛骨也扑簌簌耸动着,抬手揉揉眼睛,连指尖都被湿开一层薄薄的水床。
齐倦蹲下身,揉了揉史迪仔的小尖脑袋,缓缓吐出一句:“小家伙,他不要你了。”
车子的大灯照过来,刺得他眯起了眼睫。齐倦抬手遮了遮,他拎着蛋糕走到一家关了门的商店门前,拆开了包装盒。
挺简单的一盒小份蛋糕,细细密密的奶油,上边铺洒了满满一层水果,底下用果酱写着:“齐倦,生日快乐。”
齐倦拆了勺子,第一口就将“生日”两个字剜了,厚重的奶油伴着果酱,在唇舌间蔓延开来。
松软,很甜。
原来奶油蛋糕是这种口味啊。
这还是齐倦第一次吃蛋糕,从小时候喝到牛奶休克那会,家里就特别注意着避免让他接触到奶制品。每年生日的时候也仅是生日歌中,推出一碗简简单单的长寿面。
蛋糕很好吃,但是也跟腻,泡发之后甜腻的奶油味好像塞进了血管里,拥堵不堪,连呼吸也觉困难。消化不了奶制品的胃囊剧烈痉挛着,将奶味一点点漫上喉头。
吃了几口齐倦就有点吃不下去了。
不远处的某家商场里,播放着的音乐很热闹地传了出来。有不少行人路过,对着这位低着头在街边吃着蛋糕,身边还放着一只大玩偶的奇怪少年指指点点。
齐倦忽地想起那日跑到教室里来的小黑猫。小黑猫的毛发很软,眸子又黑又大,喂它吃东西的时候,它会有些害怕地先用爪子试探一下。
明明很可爱,挺让人心疼的小东西,为什么会有人嫌弃它、害怕它?
也不知道它有没有找到回家的路。
低头看着蛋糕上边,剩下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倦”字笔画多,很不好写,一笔一划皆是挤压在一起,有些变了形。
【是疲倦的“倦”吗?】脑子里响起了一句。
“不是。”齐倦哑声道。
他将叉子把剩下几个字刮花,就这样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一口一口将奶油蛋糕往嘴里送,麻木地咀嚼、吞咽着。指骨狠狠压了压上腹。
第16章 花瓣
“你好,请问这家药店没开了吗?转到哪去了?”郁月生拦了一名路人,问道。
这已经是他能拿出的最客气的语气了,课上得多了,还是免不了有一点喊学生问话的感觉,带着磁边的声线里透着些冷冽。
那人顺着郁月生的目光抬眼看了看店面:“早没做了,这烟酒店都开有一段时间了。”
他打量了一下郁月生:清清秀秀,沉默,冷静,看起来也不像是位宅男,便补了一句:“你是本地的吗?”
“好久没来这边。”
“哦。”那路人是位胖乎乎的青年男子,手上正抱着一袋刚炒出来的板栗,他随手往嘴里塞了一颗,指了指店牌含糊道,“你出这个街,左拐,那什么路我记不清了,那条路上有家药店。跟这不是一家,但是听说还不错。”
“我去看看,谢谢。”郁月生说。
“不客气。”那人摆摆手,把耳机重新塞回耳朵里,哼着歌晃悠走了。
郁月生抬眼看了看前方。
夜幕深蓝,亮起灯光之后,色彩斑斓的繁华街道上,人头攒动着,热热闹闹的。青年说的路他记了大概,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去。
脑子里想到齐倦胃痛还吃火锅,缩在路边小小的一只,一声声小小声的忍痛呻 | 吟,像是猫爪子挠在了心上。劝他喝粥也不听,跟逼他喝毒药似的,只知道笑嘻嘻着躲避,还会翻找出一堆冠冕堂皇的借口。
干嘛关心那只好歹不分的小狼崽子。
郁月生把翻出来的导航也退掉了,几步往回走去。先看看人怎么样吧,再不行直接塞医院。
郁月生边想着,抬起视线。
目光里,齐倦正坐在一家店面门口的台阶上喝着矿泉水。外套的帽子被他翻了上来罩在头上,将头发压得趴了下来,像是枯草一样遮住了眉宇,只露出着小半张惨白的小脸。
喉结上下滚动着吞咽着液体,一瓶水已经被他解决了大半,下巴尖尖处坠了一滴亮莹的水珠,被他抬起手背快速抹去。
没记错的话,矿泉水是方才那位扎马尾的小姑娘递给齐倦给的,当时那瓶身还盈着一层薄薄的白色水雾,握在手里的时候,会顺着指尖湿开蜿蜒的水渍。
想到这的时候,那人已经熟练地掏出了香烟和打火机。打火机在修长的手指间翻折了一下,像极了平日里那人坐在教室后面,踩着椅子下面的横杠吊儿郎当转悠着手中的水性笔,被发现了还要仰着头笑意盈盈地看人。
这会倒是没有了那份及时抬头的自觉。
几乎没来得及看清他是怎么点的,香烟已经燃起,被他抿在唇间,烟雾一缕一缕从唇红齿白间溢了出来。烟雾缭绕着,微阖的眸子里像是也蒙了尘。此时蜷了一条腿搭在胳膊肘下,看起来有些颓废。
“咳咳咳……”
身子佝偻着,一只手就揣进了兜里,能瞧见腹间那块衣服勾勒出手背的线条,弯下身的时候,颈线和平窄的锁骨绘出一泓低凹的壑。
郁月生眉头锁得更紧了。
他将手机往兜里塞去,什么也没说,转身绕路去了车上。手握紧方向盘冷静了好一会,他掏出手机给齐倦发了条短信:【冰水好喝吗?】
目光死死盯着挡风玻璃前匆匆走过的行人,脸色愈加黑沉,郁月生等了好一会也没见回复,捞起手机看一眼时,才发现电量不够,屏幕也有些卡顿。显示是收到信息了,准备点开时,已然黑了屏。
他将手机砸在旁边的座椅上,不耐烦地翻了翻储物的格子。
齐倦一手便将空了的矿泉水瓶捏得扁扁的,手背的骨线崩现了一下,看似漫不经心却准确地将塑料瓶砸进了不远处的一只垃圾桶里,黑色的弹簧盖紧跟着翻转了好几下。
握过冰水的潮湿的手指在键盘里输了一行字发给郁月生,屏幕也有些被水渍模糊开。
“啪嗒。”一滴水花溅落。
齐倦仰起脸时,一滴冰凉的雨落在眼睛下方几厘米处,随着他低下头的动作,挨着光滑的脸颊滑落下来。
风在街头巷尾到处流窜,吹得他的头发一直在簌簌蹭着脸。
他索性压下身子,把前额抵在膝盖骨上,手也刚好可以压着疼痛的上腹,将指尖一点点抠挠进去,后背顶出了锋利的脊骨,黑色的短T上绽开了朵朵深色。
“九十九。”
“九十八。”
“九十七。”
“……嘶。”
你怎么还不来找我?
齐倦将电话打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关机了。
他将手臂横在胃上紧紧压着身子,许是衣裳单薄,只感觉胃部的痉挛一下下冲撞在胳膊上,连着一整片都疼得麻木,像是要夺命出逃似的。指尖攥紧腰侧的布料,唇角也被他咬出了血色。
忽是听见车子打着引擎的声音。
人也赶紧抬起身来,动作抻扯之下,胃底一抽,身子也没忍住晃了晃,差点就地跪下。
“操。”一句脏话没忍住从嘴里蹦了出来,手登时扶上上腹胡乱揉了好几下。衣服皱皱巴巴的,眉头也皱了皱。
并不是郁月生的车子,大概是谁随便停在路边的一辆,连颜色都对不上。
齐倦自嘲着勾了勾嘴角,他将烟头咬在嘴里,将剩下的托盘放回盒子里,蛋糕盒收整好,连着史迪仔的两只大耳朵一并攥在手心,这才留出空隙夹着烟头弹了弹,把嘬出来了一大截烟灰抖掉,另一手却将蛋糕盒、玩偶什么的都向胃上使力压着。
奶味往口腔漫了漫,昳丽的喉结微微滚动一点。烟灰在风中四散着,转瞬便被湿漉漉的雨水浇灭。
手也掐在胃上,只感觉里头愈来愈疼,像是有小刀在用锋利的刃一点点摩挲着口子。
他停下身来时,对着路边将泡着奶油的胃酸反得干干净净。
空气间蔓着淡淡的白雾,眉头微微皱起。他盯着视线里一辆辆渐渐消失的车辆,喃喃道:“月生,如果你不回头。我就再也不要理你了。”
齐倦推开家门的时候,屋里已经灯火通明。
他浑身是雨,雨水顺着衣摆滴滴往下落,在地面积出小小的一泊,换完鞋走进来的时候,看见正倚在沙发上打手游的池隐,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反观,他一脸的漠视和无精打采。
池隐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哟。你怎么敢买蛋糕了?稀奇啊……你乳糖不耐好了?”
“好了。”齐倦说着往房间走去。
“呵。不知道谁上次又吐又泻,打两针止痛还满床打滚。”池隐听了什么大笑话一般,将手机往旁边一丢,翻起身子追着齐倦到了房里。
那人正捂着胃,乒乓作响地翻找着抽屉。抽屉被他哗啦抽开,又砰然关上,合得歪歪斜斜,柜子也几欲散架。
颇有一种瘾君子翻找白 | 粉的架势,恨不得赶紧吸上一口,让脑细胞崩坏地更加彻底。
池隐抱着手臂,倚着门框看他:“你找什么?”
“你的芥末呢?辣死人那糖呢?”齐倦说。
“没了。”
“还有什么好玩的?”齐倦笑意盈盈地看着池隐。
“你发什么疯?”池隐放下胳膊,边说着端起桌上的一杯凉水对着他的脸上泼了过去。
可谓是劈头盖脸,顺着漆黑的头发丝滴滴往下流淌着,连成了一条断续的线,那根线愈渐缓慢下来,凝成小水珠,“啪嗒、啪嗒”颗颗落下。
齐倦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睫羽像是小扇子一样盛满了细碎水珠,漆黑漆黑的快要流淌出阴郁的浓墨来。
“还没告诉我你去哪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池隐捧住齐倦潮湿的脸颊,就势将人抵在背后的桌子上,踮了一点脚后跟开始咬他的唇,舌尖舔舐着那人嫩嫩的温热的口腔,手在他的肚脐那里轻轻画着圈,开始往下面探索。
他的小腹可真凉,像是凝了冰一样,白嫩的皮肤手一碰便会凹陷一些,一路抚着似是乘上了滑梯。
齐倦的后腰被磕在桌沿上,直感觉快要烙出一道深深的痕来,他抓住池隐的手,哑声道:“去哪也不用向你汇报吧。别乱动。”
他的呼吸很是不稳,没忍住的颤抖喘息顺着字里行间吐露出来,像是沾染了潮湿的雾气。
“为什么?你很久都没有主动过了?还不给我碰你了?”池隐问。
齐倦咬了咬后牙槽,说:“肚子痛。”
“是吗?”池隐轻轻压了一下他柔软又冰凉的小腹,呻吟就难以自抑地滚落了出来,脆弱地像是轻轻一点就碎开的水面。
池隐盯向垂着头,脸色惨白的那人,一字一句道,“就这样你还敢吃芥末?”
齐倦缓缓松开手,不着边际道:“很好吃啊,有什么不敢?所以,——你要拿给我吗?”
腰身退了退,在桌子上撞了一下,他反手摸上了桌上的花瓶,朝里够了够,扯了一根干枯玫瑰的枝子下来,在手中轻巧劈折。
手大概是被锋利的刺给划伤了,手腕处一滴滴往下砸着血。池隐捞起他的手看了看,那一道痕子伤在动脉处,看起来长了些,其实只是伤了表皮,边缘微微红肿着,索性松了手。
“没有了。”池隐说。
“嗯。其实这个也不错。”齐倦将花瓣翻卷的边儿用手指捋了捋,慢条斯理地像是在撸着一只于手间轻蹭的小猫。
他将玫瑰花瓣一瓣瓣撕下来,抿在唇角,舌尖轻轻一挑,便裹入温热的口腔。
鲜血顺着雪白的手臂轻快地淌了下来,绘出了长长的一笔,像是缠绕着一条红色的血蛇。
齐倦咬了一口花瓣,说:“涩中带着甜,像是清冽的梅子汤。”
池隐将手探进他的衣服里,摸到他的胃腹处突兀地顶起了一些。估计是吃了很多东西也没消化掉,应该很不舒服才对,明明他胃里溃疡,吃一点东西都会痛上好久。
那人却不以为意地继续咀着花瓣,动作优雅地像是在温柔舔舐花瓣的经脉。他歪了歪头,笑嘻嘻地将舌尖翻折了一下,轻轻松松吐出一根利刺。
池隐将掌下用力压了压,甚至能透过平坦的小腹触到里头律动着的交错柔肠。
齐倦脸上一点痛苦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将身子折了折,将滚热的呼吸炙在池隐的耳畔,懒散道:“怎么?今天舍不得了?只会打情骂俏了?平日里的那些花招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有点反常。不开心?”
垂着脸的那人沉默了好久,他低低笑着,连肩胛骨也扑簌簌耸动,好半天他才吐出一句:“很明显吗?”
他很平静地从嘴角溢出一抹殷红,喉结微微滚动了下,这笔浓稠的色彩又往下绘了一些。池隐几乎辨不出那是玫瑰的汁水,还是他内脏的破裂。
齐倦抬起手背胡乱抹去,人也顺着桌子滑了下来,软若无骨。他说:“只有你装作看不到。”
“说什么胡话呢?我瞎吗看不到?”池隐说。
恍惚之间,眼前绘出了一张清冷的面容,五官精雕玉琢,眉眼却尽显冷冽,是他不敢蘸取的清山远水。
“你瞎……咳咳咳……”齐倦低着头,将双手皆往上腹掐送去。
胃里是他喜欢的花瓣,和他喜欢的蛋糕,只是融入骨血的时候,很痛,像是满心欢喜去喜欢一个人,手轻轻一碰,忽被利刺划伤一道。
他微微喘息着,许是在笑着抽气,不知为什么,语气里尽显悲凉。
池隐扶住人的时候才发现他额头、脸颊、胳膊皆是滚烫滚烫,整个人都快烧糊涂了,赶忙一手撑着齐倦,一手翻找出手机:
“喂,120吗……”
“咳……”齐倦翻了一下身,抓着桌腿开始反胃。胃里一抽一抽的,甚至有些懈怠地想要罢工,然疼痛却铺天盖地袭来。
池隐还在慌里慌张地给人揉着胃。不知是不是手法问题,那人待在怀里也不老实,偏过头咳出愈来愈多的血花,一朵一朵在白瓷砖上刺目绽放。
手下是疯了一般的躁动,怎么也揉不开。
“嘶……呃!……”少年阖着眼睫,颤抖着像是料峭秋风过后,簌簌吹落的枯叶。他背过身来,手死死攥着腹前的衣服,一声声压抑着的忍痛呻 | 吟还是溜着齿缝溢了出来。
“别按了,我真是服了,你出去干嘛了疼成这样?”池隐无奈道。
可偏偏齐倦紧紧咬着牙,什么也不肯多说。徒留屋外的暴雨声音哗哗啦啦地划破寂静冷夜。
“咚咚咚。”
是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等下。好像有人敲门……现在救护车都这么快的吗?”池隐将齐倦扶好,一边念叨着快速将门打开,风也忽地灌了进来,看清来人后他微愣了一下,“怎么是你?”
郁月生手上还提着药,身上缭绕着的晚间的潮湿雾气,他皱皱眉头,神色冷淡道:“齐倦呢?”
房间里是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传来闷闷一声。
“里面,不太好,刚喊了救护车。”池隐指了指屋内说。
“怎么可能?”
郁月生推开他,快步往里走去。推开房门的一幕,触目惊心,让人心里一疼——
少年半跪在地,手指抓住前襟,艰难地呛咳,面前的地面上,一朵朵温热血色里绽开了旖旎花瓣。一袋子药瓶滚在了地上,里面的药片晃击着噼啪作响。
背景是雷雨大作的晚上,天空劈开一道闪白,给了屋子里转瞬的曝光,衬得人儿血色尽褪。
第17章 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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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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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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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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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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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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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赌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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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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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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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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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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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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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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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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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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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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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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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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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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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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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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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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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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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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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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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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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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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躲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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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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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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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第46章 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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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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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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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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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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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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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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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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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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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惹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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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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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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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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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聊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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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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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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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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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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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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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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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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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第66章 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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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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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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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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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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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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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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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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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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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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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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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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