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宿主在线辟谣》 第1章 玫瑰古堡 程熙神色平静的站在昏暗烛光下,被触碰过的玫瑰花枝肆意生长,蔓延至台阶落定的最初位置。 此时是凌晨六点半,距离她和那个人再次相见,还剩下半个小时。 “薄意。” 那个名字含于唇齿,时间越是逼近,程熙心里便越是烧起一团火,灼热得将要从眼睛里冒出来。 七点,一辆通体黑色的车准时停留在古堡前。 “薄意,多余的话我就不跟你说了,你应该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吧?” 先一步下车的男人轻咳了一声,背着昏暗的光影,声音跟着往下压了压,“……三日后,会有管理人员来运送物资,倒是你若是遭遇了不测,会有人为你收尸的。” 薄意安静看向他,无悲无喜。 男人心上一哽,透过那双眼睛看见了什么,有些苍凉的无奈:“也不知道薄先生他们是怎么想的……怎么会让你这么一个s级的监管者来这个鬼地方……” 玫瑰古堡啊,葬身在这里的人还少吗? 为了保证监管局的存活率,这里甚至早早被标成了禁区,只允许犯了重罪的监管者到这里执行任务。 这样差劲的活计,本来不该轮到薄意身上的。 “别说了,”薄意制止了他还想抱怨的话。 淡而冷的眸子穿过那一丛丛致命的荆棘,准确缩在了正朝着这边走来的女人身上。 时至初春,温度还并未彻底回暖,朝她走来的女子却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红裙,片片裙摆随着冷风绽开,像是一支干涸的浸满了血色的玫瑰。 察觉到什么的男人瞬间回头。 “程,程熙……”他的眼神微妙又戒备。 人偶般精致又艳丽的女子看也没看他,径自走到薄意面前站定。 “怎么穿的这么薄?”程熙微微皱眉,借着微薄天色,将人好好打量了一番,目光方才在她苍白的唇色上落定。 “你不需要怕我,”她凑到薄意面前,冷淡的声线压下来,又混着温热的鼻息,“我不会伤害你。” 两句话,本来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男人呼吸一窒。 在监管局看来,这位代号“恶魔”的天灾宿主绝对是阴晴不定的典型代表,每一个被派到古堡做任务的犯人都做好了绝对无法生还的打算,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站在薄意面前的天灾宿主完全没有半点阴森可怖的鬼气,甚至——像是关怀一个远道而来的朋友那样,她还露出了堪称柔软的笑容。 她对面清清冷冷不说话的薄意都比她更符合流出去的恐怖传闻。 ……这对吗? 男人被眼前场景震慑的回不过神,而两人的交谈还在继续。 程熙解下了扣在裙子上的胸针,慢条斯理扣在薄意单薄的白色衬衫上,素白手指自她垂下的墨发间穿过,似是恶魔小心落下图腾。 难以抵抗的暖意从胸针上散了出来,薄意抿紧唇瓣,像是从冷风中骤然趟进冒着白气的汤泉。 良久,她垂下眸,终于说出了见到程熙的第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没有能回报你的能力。” “有的哦,”程熙稍稍眯起眼,维持着面上的微笑,单手掐住她的腰,俯身在耳边,很轻的说:“只要你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程熙?”薄意眼睫颤抖,整个人就像是骤然被抱住的冰。 程熙轻叹一声,松开和薄意相贴的手。 一瞬间的四目相对中,她见薄意的眼中还是初见时的陌生和戒备,被风一吹,洋洋洒洒又吹到了过去。 ——在那个已经被毁灭的世界,无人知晓,她孤独等待着这一句简单的呼唤,已经等了三年。 诡异彻底泛滥的最后阶段,人类并未找到最后的净化药剂,悄悄回去救人的薄意被疯长的诡异刺破心脏,同样在黎明前死亡。 那个将薄意遗体送来的老者曾经问过她:“天灾和诡异不一样,到了天灾级别的宿主是不会死的,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愿意冒着九死一生的概率涉险回溯时间呢?” 为什么呢。 程熙那时并没有回答他。 人类的感情对她这样的异类从来是无法准确获取的东西。 但是…… 但是。 等那阵风从过去吹回来,等编织起他们命运的交点再次启航,那些深埋在过去却从未探明的一切就已经不再重要了。 “嗯,”程熙应答了她的话,就像是过去的无数次那样。 “跟我走吧,你会喜欢接下来的一切的,”她说。 薄意没说话,她并不认为自己还能有其他的答案,只像是迟钝的木偶一样,仍由她牵起手往古堡走去。 并不漫长的阶梯被一丛又一丛的玫瑰覆盖,薄意听监管局的同事说过,这些看着普通的荆棘都是危险标注“A”级的诡异,在他们口中,伫立水边的玫瑰古堡是个吃人不见血的地方,就连插在墙壁上的不起眼烛火,到了外面也是轻易要人命的东西。 程熙牵着她自台阶上走过,所行之处,荆棘让路,烛火掌灯,被编成恐怖童谣能止小孩夜啼的事件,一件也没发生。 “嗡——” 车子开动的声音在薄意耳边不断飘远。 她克制住想要回头的冲动,安静看着朝自己敞开的古堡大门,怀揣着扣上死刑镣铐的心情,抬步走了进去。 入目就会一丛丛攀附在楼梯上的细小白花。 天色稍暗,如梦似幻的玻璃彩窗只投出短促的光,像是飞到一半便已折翼的蝴蝶,斑驳在薄意眼里,渐渐的,模糊了空间的边界。 “回神,”程熙的声音由远及近,刺破昏沉的迷幻将她唤醒。 薄意很快反应过来,视线落定的瞬间,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我被影响了?” “食梦花会增强摄魂烛的能力,是我考虑不周,”程熙取出一对耳钉,暗红的宝石雕成一朵失活的玫瑰,浅淡的光晕便已经足够耀眼。 “戴上,”程熙将耳钉好好地放在她的手心,触及到对方有些疏离的眼神,还解释了一句:“有了这个,就不会再被古堡中的其他东西影响。” 薄意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并没有耳洞,过去的时候也很少佩戴这样显眼的饰品,但无论是耳钉自带的能力,还是眼前站着的这个人,似乎都没有给她第二个选项。 而且—— 如果只是收起来的话,程熙会不高兴的吧。 薄意莫名看懂了她的眼神。 明晃晃的占有欲像是隐在暗处吐信子的蛇,程熙始终没有开口,但她也没有其他动作,眼见着流程始终没有推进,还好心的问了一句: “需要我帮忙吗?” 她看起来跃跃欲试。 薄意咬了咬下唇,短暂被迷惑的脑袋瞬间清醒过来,疏离往后撤了一步,按住耳垂,动作极快的将耳钉扎了进去。 乌发白肤,暗红色的宝石点缀期间,像是一玫诱人的饵。 程熙并没看懂那双眼睛下的凉意。 于她而言,捕捉到的人类情绪都像是雾里看花,能看到就不错了。 “我带你看看你接下来要住的地方,”程熙很快就进入了第二个话题。 从楼梯拾步而上,她并未回头看身后的薄意,自然也错过了对方触摸耳钉时一瞬的晦暗眼神。 玫瑰古堡的占地不算大,但里面该有的布置却一点不少,甚至——对于一些寻常的监管局分局,这里拥有的好东西多的吓人。 但是…… “这是你的卧室吧?”薄意在她身后站定,看了眼明显有生活痕迹的房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古堡里连一间多余的客房都没有了吗?” “有啊,”程熙点头,嘴上却是没有让步的意思,“但是我不想要你离开我。” 薄意:“……” 薄意闭了闭眼,不知这人口中的理直气壮到底是从何而来。 “你已经能够监视我了吧,”她抚摸了一下耳钉,这颗红宝石安静的闪烁着,看起来只是一件普通又华贵的饰品,但薄意自己的精神力就是S级,她无法假装那一刻的“窥视”感不曾存在。 薄意声音发寒,就算很不高兴,还是礼貌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我被他们送到这里,就已经没有逃离你掌控的可能了。” 程熙:“?” 程熙觉得很无辜,“我没有要监视你。” 她的态度实在诚恳,哪怕薄意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也无法从她脸上找到一星半点说谎的痕迹来。 薄意态度渐渐迟疑:“那这个耳环……?” “只是我给你打下的印记,”程熙斟酌了一下用词,在记忆里寻找薄意对她解释的场景,照猫画虎,“这个印记没什么副作用,你戴上就能抵御被我驯服的诡异,而且能让我找到你。” ……能让你找到我就是最大的副作用了。 薄意叹了口气,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能跟她继续绕弯子下去,干脆直接问道:“你把这个给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天灾级别的“恶魔”……薄意从来不敢奢求她的好心。 但程熙却更迷茫了。 她不喜欢薄意看她的时候像是隔了一层冰的眼神,但是很遗憾,给出让薄意满意的答案同样是她的知识盲区。 ……哪里不会点哪里。 “唔……”程熙含糊了一会,意识到敷衍不过去后,真诚的情感占领制高地。 她说:“想要抱着你睡个好觉,不行吗?” 第2章 她又生气了?为什么? 当然不行,薄意察觉到她并不强硬的态度,试图据理力争。 然后—— 得到“不反抗”才是最优解的答案。 程熙的思维不像是寻常人类,在她的概念里,并没有“关系不到,过于亲密”的世俗约束,只有“她想要,她提出要求,她得到”的邪恶等式。 还该死的能够实现。 薄意硬邦邦躺在床上,睁着眼迟迟不能入睡,而程熙…… 程熙已经有了规律的呼吸声。 ‘原来天灾睡着的时候,和寻常人也没什么区别,’薄意想,脑中不由又想起了监管局同事的抱怨。 他们总说“恶魔”难伺候,天灾宿主果然已经被完全磨灭了人性,被派过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但…… 薄意垂眸看着滚到自己身上的人,恶意,杀意……什么也没有。 程熙就像是一只懒洋洋的树袋熊,执着挂在她身上,呼吸很轻,脸颊也软软的。 好像,只要一伸手就能扼断那截脆弱的脖颈。 “唔……” 程熙半梦半醒睁开了眼。 此日还没有过半,窗外逐渐亮起来的天色朦胧照在她脸上,白皙过头的肌肤也平添一层暖色。 程熙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薄意横在自己脖颈间的手,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姿势,似乎只要一用力就能卡住呼吸,近而将鲜活的人扼杀。 “程熙,我……” 薄意做好了解释的准备。 但话才开了个头,冰凉的指节就被对方牢牢捏住,方向一转,落到了柔软的长发上。 “我好困了,”程熙又闭上眼,自觉往薄意身上蹭了蹭,声音软塌塌渐渐没了调,“乖,你自己玩……” 薄意:“……” 薄意彻底闭不上眼了,一偏移视线,那没有一点分寸感的呼吸声就像鬼一样缠了上来。 偏偏她还不敢动。 睁眼盯着墙上时钟,脑袋跟着一圈圈转悠,神经更是紧绷到了极致。 直到程熙重新睁眼。 程熙这一觉睡的很沉,虽然怀中人的触感需要重新习惯,但时间隔断出来的疏离像是隔靴搔痒,真正碰到正主的那一刻就先一步如水化开。 “叮叮——” 门口响起规律的门铃声。 程熙想了想可能会有的访客,确定是“意料之外的行程”后,本来不打算搭理。 奈何薄意像是得到赦令一样窜了起来。 “你继续睡。” “这是我的职责范围。” “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我先替你去接待客人。” 程熙:“?”谁保护谁? 怀揣着疑问从床上爬起来,还没张嘴,眼前人就“噔噔噔”推门疾驰出去了。 速度过快,疑似有诡异在后面追。 程熙:“。” 程熙默默跟在身后,更茫然了。 另一边,没听到急促脚步声的薄意默默松了口气,然后下楼开门一看,觉得这口气还是松早了。 “母亲……”薄意表情复杂,按在门锁上的手猛然收紧,下意识将人往外推,“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没推动,反倒被眼眶泛红的妇人抱住了。 “意意,我不知道你会被送来这个地方,我是来带你回家的,”妇人擦了擦眼泪,回复过于激动的情绪,又小心握住了她的手,“我们很久没见了……是我对你的关心不够,但你不能留在这个地方。” “我和监管局的人说好了,我替你留下……” “不行!”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出现。 薄意条件反射将母亲护在身后,转身对上程熙居高临下的目光,匆忙解释:“她没有这个意思,我不会走的。” “嗒”“嗒”“嗒”…… 程熙缓慢从台阶上走下,暗红的眼眸又深一层。 “你们监管局是想要毁约吗?”程熙的声音很平静,像是风雨欲来的海面,隐隐露出的肃杀在两人空荡的距离之间撕裂开来。 不爽,生气,不安……陌生的情绪如同生锈的钝刀,程熙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看到薄意为了别人站到她对立面的那一刻,脑中闪过的白底黑字都被来势汹汹的恶劣火焰吞没了个彻底。 妇人被迫直面她隐而未发的怒火。 “薄意是我的女儿,这只是作为一个母亲的恳求,”妇人脸色苍白,步伐却稳健,按住薄意阻拦的手就走到了她面前,说:“你要的只是监管局的人,我是监管局楚城分站的副局长林澜,比起薄意一个普通监管者更有诚意。” 程熙摇了摇头,固执己见:“我不要你,我只要她,除了她,不会有其他监管者能在这里活下来。” 她自认话语已经说的足够明白,伸手就想去拽站在另一边的薄意。 被一只手挡开了。 林澜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程熙开始生气了,彻底冷下脸:“你就是执意要和我作对?” 林澜不卑不亢,“并非如此,我只是希望你再考虑一下。” “我不会伤害她,你能听明白吗?你们监管局编出来的恐怖故事不会发生。” “……只是因为一时的喜欢?” “这还不够吗?” “恕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程熙蹙起眉头,原本用于体谅薄意的耐心全部告罄,尤其是——从始至终,薄意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簌簌——”隐秘而疯狂的声音在四周蔓延开来。 盘旋在古堡之上的诡异像是读懂了古堡主人的心情,自坚硬的石块上勒出深痕,无声绞杀着供给人类呼吸的自由空气。 “程熙!”薄意猛然抬起头,声音一下就变了。 “过来,”程熙朝她伸出手,很慢,很慢的转回目光,眼底只剩下最为极端的色彩。 心里紧紧绷着的那根弦,断了。 薄意恍惚意识到眼前之人终究是个天灾宿主,而她和母亲,都只是对方眼里随手就能捏死的羔羊,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事实也的确如此。 程熙抚摸着薄意冰凉的手,注意到林澜被藤蔓困住却还不曾退避的眼神,勾唇轻嗤:“我本来也没有要征求你意见的必要。” “薄意,和我回去,”重新将人牵在手心,程熙没有继续和别人争论的打算,转身就要走。 拉了拉,没拉动。 薄意垂着眼,目光空茫的杵在原地,冻结成一尊被石化的雕像。 程熙:“你不高兴?但为什么。” 一把挡在薄意面前,弯腰仰头,迫使对方的视线只能落在她身上。 这对程熙来说是个稀奇的姿势,谁知薄意这样也不肯正面回答,只安静的垂着脑袋,良久,才从喉咙滚出不甚清晰的音节。 “此事因我而起,我承担你的怒火……你杀了我吧,放过她。” “唔唔唔——” 林澜的挣扎幅度剧烈起来,离得最近的程熙还是不解,却也能看出薄意灰扑扑的情绪没有作假。 程熙:“……” “我为什么要杀了你?”她单纯的为此感到困惑。 等了一年又一年,好不容易等到合适的机会九死一生把时光回溯了,故人出现在眼前,还没热乎呢就要杀掉…… 那她图什么?图活的太舒服了,图这世界还不够乱? 程熙只当自己的话还没说的足够明白。 她想了想,又好好捧着薄意的手拍了拍,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承诺:“我不会杀你的,世界上的人都死光了,就剩下你一个人我也不会杀你。” “你待在我身边,我就会给你最好的一切。” “但你要杀死我的母亲,”薄意终于抬起头,露出一个冷淡的,万念俱灰的眼神。 程熙:“?” 程熙感觉更冤枉了。 “我没有要杀人,”她沉了口气,语气竟还有些委屈,“我要杀她,她不可能现在还在喘气。” ……什么。 薄意有些愣住了,猛然回头望向林澜,那些蓬勃生长好似下一秒就要夺人性命的藤蔓,突然失力一样的散去了。 林澜四肢完好的站在原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惊到,一时竟忘了言语。 “你不喜欢我夺走别人的生命,我就不会做。” 程熙语气平静,缓缓拉平的嘴角却在反复诉说着她的心情并没有表面这样一如寻常。 “薄意,”她又强调,“你不应该这样揣测我。” “我不会做让你不高兴的事。” 薄意张了张嘴。 又听她严肃补充道:“只要你不离开我。” 只要不离开…… 这像是一圈画地为牢的大网,程熙看似宽泛,但实际一切都按在一个锁扣上,那就是她本人的态度。 一时的喜欢,所以不能离开。 那当最后一点烧尽的余温也散去呢? 她们从始至终,都没有站在平等的位置上。 “……好,”薄意失了力,冥冥之中却又觉察自己过分的贪心。 果然,人一旦活下去了,就总会习惯性的朝着外面伸手,殊不知——猎人只喜欢安分守己的猎物。 “你又不高兴了,”程熙略过过程,直接给出结论,“但你好像还是不打算告诉我。” 薄意沉默,林澜忍了忍,到底没忍住。 “人类不会喜欢被圈养,”尤其是面对的还是个阴晴不定的人。 “但人类很容易死掉,”程熙显然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她不太愿意跟林澜说话,于是又把目光黏在薄意身上,说:“你活着,就可以去任何地方。” 薄意眼睫颤动,问她:“如果我今天就想离开呢?” “可以,”程熙稍微思考了一会,在两人讶异的目光落下来后,开口又是自己根深蒂固的理论,“只要带上我。” 薄意:“……” 为了一己私欲把天灾级宿主带出去晃悠,她又不是疯了。 “算了,回去吧,”薄意扯动嘴唇,勉强给林澜留下一个安慰的告别笑意。 人是带不走了,林澜叹了口气,正想顺着女儿的意思离开,身体却像是触电后的条件反射,下意识看向了掐着下巴面露不解的程熙。 审视,厌烦,高高在上的控制欲……这些全都没有。 程熙还在喃喃自语:“她又生气了……所以到底是哪里不对?” 第3章 “如何表达爱意” 古堡里再次只剩下两个人。 薄意坐在靠边的单人沙发上,程熙想了想,主动靠近,人还没坐下呢,就看见薄意触电一样的站了起来。 程熙:“?” 程熙认真解释:“我没有要驱赶你的意思,我只是打算坐在扶手上。” 薄意:“……这本来就是你的地方,我给你让位,是应该的。” 乍一听很有道理。 程熙一手薅住从眼前掠过去的手腕,理直气壮,举一反三:“那你就在这里坐下吧。” 古堡是她的,人也是她的,没毛病。 程熙向来有自己的规则,虽然别人未必知道,她也从来没有解释的意思。 薄意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敏锐。 垂眼,压下的指腹在书本上映出清晰的凹痕,正好遮挡了上面有些浅了的字眼。 《情绪的多样性》《如何正确表达爱意》……这些疑似客串心灵导师的书本就被随意丢在沙发边上,和眼前檀木书柜里的晦涩文本格格不入,楚河汉界似的泾渭分明。 薄意重新坐了回去,她垂着头,从身侧落下的眼神如芒刺背,俨然是一朵长满了刺的玫瑰。 “这书似乎没什么用,”见她将书本翻开,程熙淡淡叹气,随意看了眼页码,开口道:“上面说行为是情绪的显化,但我按照你说的做了,你也没有开心起来。” 赶走林澜,而且没有做伤害她的事,甚至像是对待一棵小草一样的温和。 程熙做出结论:“这果然是庸书。” 薄意:“……” 薄意这疏离冷漠的皮是彻底穿不下去了。 “你没有伤害我的母亲,也同样没有放我离开,”她说,“而且开心本来就就是很难的事。” 一件做了一件没做,所以相互抵消? 程熙勉强接受了这个结果,这么想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也放开了,腿一动,整个人歪倒下去,正好撞进薄意怀里。 薄意:“……你在做什么?” 程熙:“我在做开心的事。” 薄意:“我不开心。” 程熙抬起血色的眸子,脑袋歪了歪,淡淡说了一句:“你的开心很难。” 但她的很简单。 薄意:“……” 薄意默默用了点力气将人推开了。 理解天灾宿主的思维模式,实在有点太为难她了,薄意下意识忽视自己心里似有若无但直到现在总是正确的预感,试图将自己的情绪抽离,回到最基本的监管者和天灾宿主纯洁的关系里去。 然后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合适的餐食,喜欢的口味,不经意照顾的小动作,甚至是她从未和任何人说过的过敏原……这个人都全部知道。 甚至还会为一道让她过敏的菜而轻易说出抱歉,虽然语调更像是机器人出场捧读假冒伪劣说明书。 薄意只觉自己被浸泡在了某种虚幻的温水里,就连渗进骨髓的阴湿雾气,第一时间也只叫她心尖发烫。 这样被人放在心上,过去的任何一天都从未有过。 可为何偏偏会是第一次见面的程熙…… 直到夜晚翻页太阳照常升起,薄意都没能成功想明白这个问题。 “叮,”被特别加注的铃声在旁边响起。 薄意下意识盖住亮起屏幕的手机,刚想找个理由先从房间离开,扭头就对上一双含着雾气的眼睛。 程熙一只手还搭在她腰上,脑袋里显然没长“尊重**”这根弦。 “为什么不看,”她将人划拉到自己身边,顺手从桌上拿过手机,直接解开了密码。 薄意:“!” “天灾级宿主注意事项……这个划过,”程熙半眯着眼,人还没睡醒,语调却并不含糊,甚至清晰得可怕,“……若能得到‘恶魔’宠爱,则需明日与监管局工作人员交接,带出古堡中的‘鸳鸯藤’,宁荷遭遇诡异毒素侵害,急需鸳鸯藤入药救命。” “宁荷……那又是谁?”程熙半撑在床上,抬眼看向薄意,继续问:“他们想要鸳鸯藤,为什么不自己来要?” 古堡里的东西种类繁多,程熙向来也不怎么吝啬,只要能给出让她感兴趣的条件,什么都能换到。 这一直是她与监管局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 何况,鸳鸯藤又不是什么新奇玩意。 “因为代价,”目光锁在手机屏幕上,迟迟看不到新的内容,薄意嘴角牵起苍白的笑,“大概是母亲把昨日见闻传出去了吧,能直接到手的东西,父亲向来不愿意曲折获取。” 她没有回答关于“宁荷”的话题,程熙捕捉到薄意眼瞳仿佛被刺痛的一瞬间紧缩,虽不知道那根刺从何而来,但依然顺畅得出了答案。 “哦,”她说,“那就不给好了。” 薄意深深吸了口气,“不行,宁荷……我不能看着她去死。” 程熙还是那个理由:“那就让他们用正当手段来换,找到我想要的东西,鸳鸯藤要多少有多少。” “能让父亲这么着急来找我,宁荷或许已经等不起了。” “哦,那你可以去参加她的葬礼。” “……我现在还有机会救她。” “……” “你要救的人好多,”程熙微垂下眼睫,谈起这个话题,肉眼可见的不愉快,“如果我不给你呢?”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被监管局送到我手上的,就应该完全偏向我——这不对吗?” 薄意呼吸一滞,撕开伪装的独占欲压得她喘不过气,声音都跟着弱了许多:“她是我名义上的妹妹,我不可能不管不顾见死不救。” 沉默片刻,她闭了闭眼,说:“如果你不愿意给,我会偷。” “就算你的妹妹抢占了属于你的亲情,你的父亲已经用你换走了他需要的利益?”听到妹妹二字,程熙总算是想起来了一点上辈子的情报,薄意很少会提起自己的家人,但总有只言片语管不住的时候,那个时候,她总是很悲伤。 程熙扣了扣暗掉的手机屏幕,不愿意看着薄意再次深陷不属于她的情感,简单提醒道:“这是在空手套白狼,要是你因为鸳鸯藤受到我的厌恶,他们没有人会为你买单。” “……你调查我,”薄意安静的垂着脑袋,昨日被浸软的心脏缓和过来,一瞬间落进了更冷的冰窟。 程熙反驳:“这是你告诉我的……过去的你。” 好拙劣的理由。 薄意缓缓从床上起身,明明屋内始终保持着适宜的温度,她却切实像被阻隔窗外的冷风从头吹到脚。 “我过去从未见过你,”她煽动嘴唇,说出来的话很轻很轻。 “不是那个过去……算了,”命运是不能说出口的东西,程熙还没打算接受连带而来一星半点悲伤可能。她只得用更简单明了的话来绕回这一切,“我不能调查你吗?” 程熙又点亮手机屏幕,指着上面一长串的“天灾宿主注意事项”,很平静纠正了上面几个误区:“我不杀人,那些死在这里的人是因为自己的贪婪和过剩的好奇欲,我也不会强迫他们断掉通讯,只是有些诡异很喜欢那些东西,会破坏他们的电子产品,还有……” “我不想知道,”薄意冷淡的打断了她,微微抬起的双眸陷在光下的阴影中,异常疲惫,“死的人已经死了,他们也并不无辜,如果你是在警示我的话,那你或许打错了算盘。” “……那是我的妹妹,何况父亲提出的请求,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程熙:“你觉得我会用那种手段对待你?” 薄意:“我不觉得在做下那种事情后,你还会容我好好生活。” 程熙皱眉,注意力再次被拉到眼前人微微颤抖的眼睫上,心想过去的薄意也有这么小心翼翼吗? “我说过的,我唯独绝不会伤害你,”程熙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像是被这句破罐子破摔的话气笑了,但最后还是没有发火。 “你想做就做吧,”她说,“让我不高兴的代价,我会在你的身上取回来的。” 薄意惊讶的睁大了眼,意料之外的事情发展把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在这瞬间,她像是被一双手轻轻托住了。 “为什么?”一句话来来回回在喉咙里滚动,最后也没能多说出几个音节来。 程熙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冥冥之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捉不住摸不着,像是余烬中堆起的一抹灰,风一吹也就散了。 “这也需要为什么吗?”程熙伸手勾住了她的手指,往前一抵,强行“登手入缝”,十指相扣,“我实现了你的愿望,你现在应该要开心了。” 薄意受惊般往后撤,微微偏过头,心里纷杂的情绪像是蛛网一样缠了上来,她困惑极了,“就因为这个?我听人说过……上一个惹你不高兴的工作人员被古堡里的诡异一巴掌拍回监管局昏迷了好几天。” “你没看那些书吗?”程熙往她身边靠了靠,像是树懒一样挂着圈地盘,脑袋搁在颈窝上,说:“《如何正确表达爱意》第23页,想要将人一直留在身边,就要给足与其他人不同的偏爱。” 第4章 “我知道你能做到” “你居然真的看完了,”说不上心里什么感受,薄意极力保持脸上的平静,另一只垂下的手却悄悄缩到视线之外,像是凭空握紧了什么,青筋颤抖。 “为什么不?”程熙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整个人往床边靠了靠,强行拉起了她试图藏起来的手。 一点一点,动作轻柔的展平了。 像是拼命掩藏的东西被摊开在阳光下,薄意自觉被晒得发烫。 程熙对此毫无反应,“该起床了,小玫瑰还没生出看人脸色行事的功能。” 薄意:“……小玫瑰?” 她有些诧异:“这地方,原来还有第三个人吗?” “啊,不是人,”程熙懒洋洋下床,顺手把她的手机一起带走了。 天灾小姐毫不掩饰,甚至明目张胆到张扬的地步。 薄意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拨号页面被按响的声音,再然后…… “你们自己说过的吧,进了古堡就是我的人了,你们无权再干涉。” “薄意心善,但我可不管你们弯弯绕绕的那一套,敢来就做好心理准备。” “还有啊……” “程熙!”薄意气急,什么愧疚不安尴尬都被抛之脑后,她顷刻起身,做了来这里之后最大胆的一件事。 “唔?”被捂住嘴巴的程熙沾了她一手的泡沫,与此同时,拿着手机的那只手高高举起,颇有种孩子似的执拗。 薄意无奈,对上那双情绪澄澈的眸子,丢出去的情绪再次杀了一个回马枪。 “把电话挂掉,”薄意叹气,手却是慢慢松了,“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你不明白……现在,立刻挂掉。” 程熙:“哦。” 反正想说的也说完了。 程熙慢吞吞吐掉难受的泡沫,在薄意不断的眼神攻势中,将东西递给她,还很不会看气氛的说了一句,“……他也没主动挂电话。” 薄意:“……” 薄意半靠在墙上,借由不带任何情感的凉意,勉强将自己动荡的情绪压了下来。 这是天灾,一时情急就算了,真要跟她干起来绝对讨不到半点好处,而且身后空无一人。 但是…… 但是。 最畏惧又渴望的东西被彻底掀开了,无论是父亲的冷漠也好,还是她的咄咄相逼……打开的潘多拉盒子就算想要关上,也抹不去心上的皱痕了。 “程熙……你真是,对我好糟糕啊,”薄意面无表情,眼眶似乎湿了些,但更像是冷暖交替的错觉。 比起控诉,这更像是一句无可奈何的喟叹。 程熙皱了皱眉,不知道这个结论从何而来,只疑惑的将人按在原地,问:“我又做错了?” “……” 薄意看着她那双从始至终清澈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尖锐情绪就像是被扎破的气球一样泄了气。 她都不能算是正常人了,何必要求这么高呢? “算了,”薄意垂眼,拿起了很明显成套的洗漱用具。 白色的泡沫擦起又消失,程熙站在原地盯了她好久,疑似撩起爪子的猫猫面色凝重试图扒拉打结的毛线团。 但直到坐上餐桌,这团毛线团依旧保持着最原本的样子,纹丝不动。 薄意见到了小玫瑰实体。 是一截在各个家具上灵活攀爬的玫瑰藤。 小小,孱弱,但是能进行各种跳跃,准确在冰箱中找到各种新鲜的食材,并卷起刀柄哼哧哼哧干活。 薄意:“……”看久了连属于诡异的威慑感都没了。 “古堡里只有它是特殊的,”程熙半撑着脑袋打瞌睡,见薄意一直盯着小玫瑰,还是解释了一句:“我给她喂了我的血,提升了诡异等级。” 薄意问她:“你很喜欢玫瑰?” 程熙诚实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在这一批诡异里,算得上最喜欢。” 但喂血将花升级就纯纯是属于生活所需了。 虽然严格来说天灾级宿主饿不死,但程熙一向很关注自己的**,最开始找监管局要人也纯纯是为了体验一下感兴趣的生活。 然后…… 被下了毒的鱼,完全不认识食材以至于撩拨到诡异的监管者,还有时不时各种奇妙口味杂糅的“加餐”…… 有这给自己添堵的功夫,还不如买了菜谱重新培养诡异。 程熙双手交叉,冷淡说道:“别人做不好,我又想要……它不学难道我学?” 不远处的小玫瑰像是听懂了,跳跃着给她比了个心。 程熙嫌弃的移开了目光。 低头趴在桌子上,原本苍白的脸庞被压出直白线条,散开的黑发垂着,眼睛半睁不睁盯着对面的人,并随着对方手上的小动作同步移动。 薄意自顾自观察了一会,恰好一阵清风吹过,她原本低落的心情莫名其妙好起来了。 被程熙调教的小玫瑰很有一手。 端上来的早餐丰富之余还兼具卖相,再加上监管局送来的新鲜食材,薄意还真被勾起了些许食欲。 “啪嗒”,一支还散发着香气的蓝色藤蔓落在了桌面上。 程熙一边给人舀了粥,一边随口解释:“鸳鸯藤,待会趁我不注意,你就可以偷了。” 薄意拿起桌边的藤蔓,幽蓝花朵垂头丧气,一接触到阳光就变得精神起来,原地给自己换了个花色,黄橙橙好不快活。 “吃饭,”程熙按下她的手,对自己给出的东西不屑一顾,将夹起的虾饺喂到她嘴边,冷淡说道:“这就是鸳鸯藤,它长在玫瑰园深处,那里有很多刺,就算耳钉会保护你,也防不了它们自身长出的特征。” 薄意一怔,明明是喜欢的东西,却只觉得味同嚼蜡。 一直被这人随意挂在嘴边的话语挣脱空幻悄然落地,不轻不重的刺了她一下。 薄意这才后知后觉,程熙是真的,真的想要对她好。 “你好像有点想哭,”程熙直接戳穿了薄意匆忙低下头的伪装,时至今日,她还是搞不懂正经人类仿佛会自我繁殖的各种情绪,时常有种提前拿到答案却看不懂题的茫然。 薄意又把脑袋低了些,压着声音:“你别说了。” 程熙盯着她,平静又深邃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看着更严肃了,“所以我又做错了什么?” 薄意:“……” 听起来很让人生气的话语,但说话的人是程熙。 不含任何语气和情绪,好似这句话于她而言就是和“你好”地位相似的问候语,虽然她从来不跟别人说“你好”。 薄意又想叹气了,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办法搞定对方思路格外直白清奇的脑袋,毫不犹豫选择了敷衍过去。 索性程熙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打算,很平常的就让蹩脚理由站住了脚。 薄意松了口气,觉得程熙也不像是别人传出来的“难伺候”,甚至还挺好应付的。 然后……她很快就被现实深刻教育,知道半路开香槟要不得。 鸳鸯藤轻松到手,古堡主人也没生气,一天好吃好喝玩过去,说好时间的同事也来的很准时。 但是——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外面的敲门声叫魂似的响起,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程熙却是纹丝不动。 薄意坐不住了,起身一看,原本空空荡荡的大门口盘满了鸳鸯藤,耀武扬威的挺起了身板,并死死堵住了通往门口的去路。 “……这就是你的打算?” “东西我会给,也容许他们空手套白狼,但是如果连古堡大门都扣不开的话,趁早打道回府比较好吧……顺带一提,我已经告诉了他们开门的条件。” 程熙合上手中的书本,表情平静,还带着些直白的冷漠。 “只要你的那位父亲把宁荷送过来三天而已,三天后,我会还她一个健健康康的人。” 薄意:“你是在强人所难!” “宁荷是父亲死去朋友的女儿,为什么要拿她来做筹码?” “你明明知道他不会愿意的……” 程熙安静看着她,全盘接受她不受控的情绪,等她开始冷静下来,才缓缓说道:“是他先拿你做了筹码,而且,只要你不愿意,宁荷踏进来我都会将她赶出去。” “三天,要的本来也就是一个态度,你们人类不是很在乎这些吗?” 薄意呼吸急促起来,她近乎绝望的看着不断传来敲门声最后沉入静谧的门,像是提前预支了结局一样,声调嘶哑:“程熙……你为什么总要把我变得这么不堪。” 外面的人会怎么选择真的很难猜吗? 为什么……一定要用血淋淋的事实去证明,她薄意就是永远不会被爱的那个呢? 这么多年了,还不够吗? “你应该把目光落在我身上,”程熙忽然起身抱住了她发颤的身体,奇迹般摆脱了不识情感的束缚,说出了第一句温柔的,安慰的话来。 “我的眼睛里,是全部的你。” “叮”,手里铃声突兀响起。 薄意本就慌乱,只觉得这是一根救命稻草,下意识就像握住。 亮起的屏幕映白了她的眼。 落款为父亲的页面上,停留下来的,是一行短短的字。 【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父亲,现在就来开门,我知道你能做到。】 第5章 感情卡禁止通行 一阵沉默。 良久,薄意缓缓推开程熙靠近的手,像是无颜面对她一样,弯腰从地上捡起了手机。 “我必须得开门,”她张张嘴,除了最开始的“我”字,后面的语调都像是强行推出来的气音。 嘴上这么说,行动却是干巴巴的。 满屋子的鸳鸯藤疯长,薄意背对着程熙,不愿意再用那可能有的一丝怜惜做赌,抬腿就走了上去。 鸳鸯藤本体孱弱,但碰到猎物就会释放能让人迷幻的气体,等人昏迷过去再将之绞杀。 薄意很清楚这一屋子的鸳鸯藤会给她造成多大的伤害,但临靠近的那一刻,还是轻轻摘下了那对鸽血色的耳钉。 她自身就是s级的监管者,就算被围攻会失力,留住一条命却是不难。 程熙就站在原地,见她真的摘下耳钉,转身又坐回了沙发上。 于此同时,满屋子疯涨的藤蔓,在短暂交织过后,如潮水一般退了。 “把耳钉带上,我不希望看见它落下来第二次。” 薄意僵愣在原地,下意识回头,却发现程熙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低头翻着书,眼也没抬。 桌面上的鸽血色耳钉沉默发着亮光,薄意嗓子像是被彻底糊住了,隐约感觉到自己做出了并不正确的决定。 只是剑在弦上,不得不发。 “吱呀,”门开了。 薄意一只手按着门把手,一只手从门缝递出鸳鸯藤,全程把薄先生阻拦在外。 薄先生很不满意,“你这是在做什么?薄意……要不是我把你送到这里来,你不会有机会讨‘恶魔’的欢心。” “鸳鸯藤,”薄意感觉到深深的疲倦,像是一脚踏进无底深坑,无边无际的茫然和悲伤让她几乎不想睁开双眼。 但是,有些东西总是要说明白的。 “这一次我给你了,但是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薄意把东西往他手里一塞,又看向其他工作人员,示意他们稍后。 “薄先生,”她说,“你自己曾经说过的,进入玫瑰古堡伺候的人就等同于在监管局除名了,之后所有事情都不用再考虑他们……你说得对。” 薄先生眉头紧锁,隐隐露出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怒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薄意!我是你的父亲!” “只是父亲而已,”薄意平静地说,“拼死将我生下的是我的母亲,小时候会挤出时间短暂陪在我身边的也是她,你已经拿我换了足够多的筹码,那么现在——筹码离桌,你也不用再向任何人讨要了。” “……” “薄意,我知道你在生气我的态度,”薄先生缓了口气,又试图给她加上新的枷锁,“但是你现在没出任何事,你能搞定‘恶魔’,我是因为信任你的能力……” “簌簌——” 攀在阶梯上的玫瑰花枝突然窜了上来,正正好横在薄先生颈边,像是一把滴血的剑。 代号小玫瑰的玫瑰藤从门缝一跃到薄意手腕上,弯腰挺胸,还揪着生长出来的花枝指指点点。 ……看上去骂的很脏。 薄意的脊背却一寸寸挺直了。 “看来这座古堡以后都不会欢迎你了,”她扯起唇角,笑容从僵硬到自然,如同刚拔掉身上提线独立行走的小木偶,一抬眼,眸中情景交错,只剩下明亮又不灼人的阳光。 “……薄先生,希望我们以后不必再见。” “砰”的一声,大门在他面前关上了,小玫瑰耀武扬威跳到运输物资的车上,伸着自己的纸条指指点点,与此同时,玫瑰丛人性化缩了缩,露出地下暗门。 薄先生侧目一看,很快就辨认出了好几种外面有价无市的灵果和药材,眼里再次闪过一丝精光。 —— “结束了?”一墙之隔,程熙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薄意身后,声音凉飕飕的,像是刚从地窖爬出来,“想好怎么抚平我的心情了吗?” 薄意缓缓转身,还没张嘴,就被一只素白的手捂住了。 “总觉得你不会说出我想听的话,”程熙又往人面前凑了凑,恰好阳光从窗外飘进来,将肩上压着的冷感又冲淡几分。她说:“但是……算了,你这次表现得还不错。” 薄意往后退了一步,四目相对间,门外树影抖落的“沙沙”声响晃了一圈又坠到地上,拨弄起眼底一滩死水。 日升,水落,花枝蔓延……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活了过来。 薄意看向她,唇边抿起一抹笑,短暂将无尽沉默的往事甩在了身后。 第一次,她主动回应了这个拥抱。 程熙:“……!” ……所以,她这次做对了什么? 程熙呆了半秒,接着是笑,得寸进尺将人薅着带进了沙发里。 “我要睡觉。” 将薄意的双腿摆好,脑袋枕了上去。 "你给我念书,就这个。” 标准课件《如何正确表达爱意》再次登场。 “……” 薄意又有些想笑了。 天灾,恶魔,阴晴不定失去人性的诡异宿主……形形色色但答案内涵很统一的名头薄意早已经听了不少,只是现在,她缓缓凝视着装模作样闭上眼的程熙,心里又冒出新的想法。 ……只是一个骄纵的大小姐而已,真正要哄起来,还挺容易的。 薄意是这样想的,但是这些话要是传出这座古堡,那就是堪比晴天下冰雹的,实质性的匪夷所思。 日落西山的时候,小玫瑰送来了一封包装严实的信。 一路上“叮叮哐哐”,像是坚硬的东西互相撞击,落到桌上方得消停。 “是母亲送来的信,”薄意同样有些意外,但很快就认出了信封上的字迹,料想大概是今日的事情传了出去,母亲也算是监管局头头,免不了要过来“问责”一番。 薄意微抿薄唇,小心将信封拆开,“哐当”一下,熟悉的匕首落了出来。 信封鼓鼓囊囊的肚子瞬间少了大半,往里看,只剩下折起来的两封信纸,和一块黑色的,刻着她名字的木牌。 木牌旁边还挂着一只小小的金色花环,薄意知道那是什么。 属于监管者的身份证明,在没有来到之前,她也有过一块。 被迫舍弃的武器,失去的监管者身份……在她以为事情还会更糟的时候,拐了个弯,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程熙趴在桌边拨弄了一会,不解:“你很喜欢匕首?” “这把匕首,是监管局分给我的,作为s级监管者的福利,”薄意耐心解释,“我之前的任务都是拿着它做的,只是被派来玫瑰古堡后,没有人觉得我能回去,这些东西也就留在了局里。” 她平静的说着这些话,就好像这些旧物于她而言只是一种曾经的纪念……但那双始终没有移开的目光却否认了这一点。 程熙顿了顿,问她:“是因为我,你才会失去这一切,你怨恨我吗?” 又是一板一眼的询问,完全就是情景所致,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程熙都没有露出一星半点的心虚和愧疚,似乎并不在意薄意的回答。 半晌,薄意拿起了手上的匕首,锋利的银光暴露在空气中,仅仅只是三天不见而已,她却已经陌生到有些恍惚了。 “不,”薄意垂下头,很清醒的回忆起了当初的场景,s级的监管者很珍贵,若非犯了大错,是不会被送到玫瑰古堡的。 但监管局到底还是人建成的,是人就会有私心,而她本就是其中最为尖锐,最不听掌控的那一个……玫瑰古堡的存在不过是一个加速键而已。 “没什么好怨恨的,”薄意很慢很慢的摇了摇头,淡淡说:“那已经是过去了。” 人总是要习惯新的生活的,哪怕再不满意。 她重新展开了两封信,一张纸上是熟悉的字迹,淡淡的香味和信封之上的一模一样,温和又柔软。 除了对她生活的关心,没有留下任何训斥。 “她不怨恨我……”薄意眼睫轻颤,像是刮出了一张不可思议的彩票。 “这张还要看吗?”程熙默默注视着她,很轻易发现了另一张信纸的格格不入,说:“这张似乎是后面塞进来的。” 没有香味,透出纸张的笔锋更是与前者两模两样,不出意外的话,是要出意外了。 果不其然。 只是摊开纸张,那股子怎么藏也藏不住的指点气息扑面而来。 百分之三十打亲情牌,百分之四十说自己的无奈,剩下的百分之三十……理直气壮提要求。 程熙:“这世上竟有如此恬不知耻之人。” “梦魂草,生骨叶,望月心……他可真是敢要啊。” 薄意都有些尴尬起来了,就像是衣服背后趴了一只丑陋的虫子,尽管不是她造成的失礼,还是有些抬不起头来。 “我不会给他的……” 就算很多药材她都不熟悉,但是也不难猜出来,都是些监管局很难弄到的好东西,有些能认出来的甚至有价无市。 因为太过荒谬,在愤怒之前先一步到来的,居然是恨不能找个地洞藏起来的羞愧。 疑似干干净净的人突然背了一个乌漆嘛黑的锅,飞速丢掉也沾了满身泥灰。 好不容易挺起来的背还是弯下了。 “抱歉,我不会再见他……” “不,为什么不见?” 程熙提出了不同意见,这种很莫名的,想要攥起拳头狠狠砸上去的憋屈感,她总是要找人还的。 “明天就去监管局,”程熙说,“我不仅要见他,还要带着这堆东西一起去。” 然后……当着他面吃掉。 第6章 “原则在这呢” “真的要这样吗?” 薄意对程熙的执行力感到震惊。 决定是立刻做的,要求监管局来人接应的信息是三分钟后送达的,清点好处理的“货物”是晚上完成的。 然后…… 第二日天刚亮,她们就坐上了来接送的黑车。 开车的女士挂着一副神秘主义的墨镜,轻易挡住半张脸后,难以磨灭的熟悉感还是能从空气中冒出来。 “薄意,”她压下一半墨镜,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见人看过来,还轻眨了一下。 “叶星河?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薄意有些惊讶,把这椅子朝前靠了靠。 “当然是因为局里有一群闻‘古堡’色变的怕死鬼,”叶星河握住方向盘帅气潇洒,嘴里吊儿郎当接了下一句:“当然是骗你的。” “我可是特意找局长打了申请过来看看你的。” 说完,靠了一下椅背,又透过镜子看向身后的程熙,散漫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恶魔’呢,完全没有传闻中那么吓人啊,还怪好看的。” “……这个时候就不要口无遮拦了,”薄意握住程熙的手,像是安抚一样拍了拍,担心对方被这句话冒犯到,还小声解释:“叶星河是我的朋友,平常性子洒脱了些,但没什么坏心思。” “嗯,”程熙应了一声,完全没关注什么叶星河,转眼就抓起薄意的手指玩了起来。 指骨上的肉不断被揉捏,薄意晃了下神,余光瞥到程熙认真的侧脸,想要缩回手的动作停止了。 叶星河啧啧有声:“听局里说你深受‘恶魔’器重,还借势打走了自己的父亲……原来不是传言啊。” 并非深受,并非器重,并非传言。 薄意无奈,心里却知道,监管局传出来的说法大抵比叶星河说出来的直白得多。 又是一个拐弯,眼见着监管局就在眼前,叶星河严谨补充了下一句:“打走父亲这件事,我还是挺支持的……就他那个对你的漠视利用法,要我说啊,你早该这么做了。” 车停了,程熙先一步打开车门,然后认真看了叶星河一眼,有种微妙的见到了知音的感觉。 颔首,评价道:“你倒是有一个不错的朋友。” 叶星河:“?” 叶星河:“开车这么久终于正眼看我了?‘恶魔’品味不错啊。” 薄意起身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还在车里呢,那双眼睛沉在阴影中,抬眼时很是认真。 “她叫程熙。” “恶魔”这个代号在监管局很常用,但显然没带有什么好意。 至少,薄意不希望自己的朋友也一直这么叫她,程熙虽然脑回路执拗了点……在她遇到的这么多人中,性格却还算的上不错。 叶星河墨镜都要掉下来了。 “不是,薄意……你真被她蛊惑了啊?”一边下车一边絮絮叨叨,试图将自己可怜的好友拉回正道,“和天灾级别的诡异共生能有什么好……” “舍得下来了?”程熙的目光望了过来。 叶星河顷刻止声,刚想找个理由先把薄意拽走一回,就被眼前危险至极的美人叫了名字。 “叶星河。” 薄意同步回头,叶星河也条件反射的警惕起来。 薄意试图阻止:“程熙……” 话还没说完,就先听见后文。 “你是薄意的朋友,这顿东西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送你了。” 叶星河:“!!!” “姐,熙姐,”她窜的一下跑到后备箱面前,几个包装完好的小箱子安安分分躺在原地,瞬间变得诱人起来。 叶星河搓手,眼睛使劲往上面瞟,甚至已经作出了伸手的动作,但面上还是装作为难:“这东西我真能拿吗……您不是要送给局里的吗?我拿了是不是不太好。” 演技很蹩脚,薄意如此评价,想阻止的手又缩了回去。 程熙笑了一下,似乎对她的误解感到了一丝惊讶,说:“谁说我要送给监管局的?你想拿就拿吧。” “啪”,挂在身上的墨镜呱呱落地。 叶星河埋头掀开了盒子,她一开始可就看见了,这里都是些好东西,要换到监管局里,没有几个s级的任务可下不来,现在居然随便让她挑选! “你就拿这个?”三分钟后,程熙看着叶星河手上揣着的望月心,挑了挑眉。 “我现在只需要这个,”叶星河咔嚓啃了一口,眼睛笑眯眯的,也不觉得自己朋友是误入狼窝了。 她对自己的能耐还是心里有数的,一个普通的A 监管者,程熙想弄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但无论是之前的“口出狂言”,还是之后的“任意挑选”,无不告诉她,程熙就不是一个残暴的人,而且——真的很在意薄意。 叶星河笑容真诚起来,说:“我天赋不够,离s级的精神力总是差一点,在局里兑换了再多的药剂都不管用。” 望月心这样的灵果,监管局都是可遇不可求,哪里轮得到她这种实力不顶尖又没有背景的监管者呢? 甚至在此之前,她都从来没有看见过实物,只能对着干巴巴的图画止渴。 “程熙,”薄意从后面拽了拽她的袖子,目光直视监管局的大门,压低声音说道:“既然不打算给监管局,这些东西还要带进去怕是会惹麻烦。” “我怕什么麻烦,”程熙瞥一眼旁边的叶星河,叶星河靠在车上没个正形,听见这话还是跟着反驳了一句:“监管局一向要捧着熙姐的,再说了,这本就是熙姐的东西,给不给当然是熙姐说了算。” 薄意:“……这是不是太嚣张了。” 叶星河再次反驳她:“薄意啊……其实你平常不拿正眼看人,淡定从流言蜚语中路过的样子也很嚣张。” 薄意:“我那不是不拿正眼看人……算了,来都来了,先进去吧。” “啊,人似乎已经过来了呢。” 程熙心情很好的看着薄意脸上出现各种各样的表情,余光瞥到一脸警惕但推着小推车的工作人员,轻笑:“叶星河,东西给你推着,没问题吧?” 叶星河两口吃完望月心,狡黠的眼睛笑眯眯,似乎已经遇见了之后会出现的好戏。 “当然没问题!” 她拍了拍胸牌,没有半点对监管局遭殃的可怜,一心只想在这热闹里当个重要演员。 “叶小姐,这是薄先生指名要的……”工作人员很无奈,他接到上头的命令,一定要好好运送这些珍稀宝贝,但眼前这位叶小姐不仅是A 级监管员,平时不好惹的名声还如雷贯耳…… 叶星河理直气壮:“熙姐要求的,你觉得我不能推?” 工作人员窝窝囊囊:“原则上是不行的。” “那很好了,原则在这呢,”叶星河一指程熙,懒得再跟人纠缠,推着小推车就往里面去了。 迎面撞上了急急忙忙过来的薄先生。 他身边跟着一个神色高傲的女子,脸色还透着不正常的白,看起来大病初愈。 “这些东西交给我就好了,”薄先生说着伸手就要去拿。 “消停点吧,”程熙缓缓上前,捞了薄意一把,把人挡在身后,顺带一把拍掉了对方不老实的手。 监管局平日里并不吵闹,走廊又空荡荡的,这一巴掌下去,另一边赶来接人的监管者们都很难当做听不见,结结实实愣在了原地。 薄先生顿感失了面子,表情僵硬:“薄意!——” “我说啊,动手的是我,你叫她干嘛?”程熙纹丝不动,似笑非笑扫了眼不知该不该上前的人,突然扬起音调:“舔着脸卖女儿又找女儿要东西的,我也是头一次见呢,薄意心肠好不和你计较,但我都是你们口中的‘恶魔’了,还想着能够靠一两句话就白嫖我,是不是太天真了点呢?” “等价交换总是会的吧?” “啪啪,”程熙拍手,不看对面那张被自己气红的老脸,高声宣告:“东西拿都拿来了,我也懒得再运走,平常和薄意关系好的,帮助过她的都能上来领,嗯……你们监管局有人员名单吗?” 一阵沉默。 三分钟后,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现场瞬间沸水滔天。 叶星河咂舌:“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封天下’吗……” 薄意捂住她的嘴,叹气:“……我可不知道她会这么做啊。” 拿这么多好东西出来,还说这样直白的话……薄意垂下的手指蜷缩了一会,还是觉得自己受不起。 “程熙……你不用这样的,”薄意知道自己的话或许会让她失望,声音也压的很轻,“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嗯?”程熙回头看她,没回答值不值得的问题,这样的探讨对她而言还是太过超标。 她只说:“可是我就想这么做啊。” 程熙拍了拍手上的名单,叶星河识趣凑上来,一起提主意给人画圈:“这个性格不错之前帮薄意说过话,这个也还行,任务的时候搭了把手……” 薄意再次试图阻止:“程熙,不要这样……” 她咬着牙,只觉得之后的话很难说出口,但眼下这种局面像是某种开启深渊的钥匙——薄意不得不说。 “你不要这样对我好……我只会成为别人攻击你的软肋。” 薄意很难为情,性格使然,又说不出什么残忍的话,只能独自朝着门外走去,不愿意再看着这样的场景。 她还不起,薄意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也正是因为如此,超负荷的好意让她像是被深深的海水淹没,连拒绝和求救的声音都显得微乎其微。 叶星河看着门外的背影叹气,表情一瞬间认真起来。 她对程熙解释道:“薄意一向不擅长面对别人的好意,对这些人也是,别人帮助她一分,她就要还回去三分……”说着说着,叶星河自己也愧疚起来,有些无力道:“那颗望月心是她对我的关心……我也错了,不应该逼着她面对的。” 程熙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眼珠子没有转动,似乎在思考着这些话的意图。 在光芒吞没薄意之时,她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