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与诗》 第1章 第一章 景诗雅坠入爱河了。 严格来说，是有喜欢的人了。 对方是本专业的研二学长，景诗雅是在一个活动里认识他的，并且厚着脸皮加到了他的微信。 两人平时会时不时聊聊天，一切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至少在她室友眼中是这样的。 “嘿嘿……接下来的剧情发展是……哎呦！” 就在陆欣欣一脸姨母笑打字的时候，景诗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背后，用本子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喂，我和程铭还没谈上恋爱呢，你们怎么比我还激动。” 景诗雅叹了口气，无奈地瞥了眼陆欣欣电脑屏幕上的一行行小字。 陆欣欣是个扑街的网文写手——更要命的是，她偏偏还是个高产的扑街网文写手，也许不到半个钟，自己就能在特福老或者江晋上看到自己被魔改后的暗恋故事了。 “此言差矣，我和琳宝哪里凑热闹了？” 听到景诗雅回宿舍的动静，叶疏桐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而后随手从收纳篮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满脸灿烂地将其递给了景诗雅。 “哎呀，真受不了你们了，下次就不能一起去上课嘛！” “谢谢你喽，那老头子的课好无聊的，去听课简直是一种折磨，大一都这么混过来了，只要期末努努力，肯定挂不了的啦。” “附议，诶诗雅，你帮我看看我上次发那个短篇数据怎么样了？” 景诗雅把叶疏桐的巧克力塞进嘴里，最喜欢的口味让她带作业回来的心情好上不少，她刚点开手机准备上陆欣欣的账号查看一下后台阅读数据，一条讯息便跳入了她的眼中： “学生会……部门调动？？” 自己被移出文体部了！ 景诗雅愣了一会儿，而后回到手机主页，仔细对比了一下通知文件和日历上的数字： 布豪！ 上个礼拜忙着一个课程作业，把学生会部门调动的事情忘了！ 一年一调的学生会部门，本来只要递个留任申请，附上一份简历，景诗雅这个学期就能继续留在文体部了，可好巧不巧的是，她只交了个留任申请。 简历，哪里说要交简历了？？ 嘶……看到了，在PDF下一页。 “天哪……” 景诗雅有点被自己蠢到了，她懊悔地拍了拍脑袋，而后自我安慰道至少有个留任申请，自己不至于被踢出学生会。 那这学期她被分配到什么部门了？ “嗡嗡。” 手机振动了一下，群聊邀请的信息跳出了小红点。 “「三分之一韦伯」邀请您加入「2024新闻部」” 新闻部，学生会还有新闻部的吗，怎么感觉在文体部的时候从来没和他们对接过工作啊…… 景诗雅点击了“同意”，「2024新闻部」的全部成员便展现在了眼前： 「三分之一韦伯」， 「！小狗拯救世界」。 没了。 景诗雅顿感大事不妙，她查看了一下成员名单，确定新闻部成员确实只有自己和另一个叫赵海的男生。 完了。 在老文体部的几个朋友开始发信息问景诗雅怎么去了新闻部，他们的描述让景诗雅更加坐立难安： “新闻部听说又叫杂务部，基本上办活动缺人手都是他们顶上。” “有新媒体部和宣传部，新闻部的存在感真的可以忽略不计了，要不是需要它来凑数，估计早就被解散了吧。” “嗯……什么是新闻部？” ……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选择余地了。 景诗雅叹了口气，与其悲叹自己的命运，不如接受自己的新工作，反正明年她就不准备做学生工作了，今年就当养老退居二线了。 于是，景诗雅在「2024新闻部」群里发了个「大家好！」 好个屁。 只有两个人可以用“大家好”吗！ 可还没等她撤回那条消息，「三分之一韦伯」的回复居然一下子就到了： 「你好。」 景诗雅连忙又回了一个「你好。」 然后，一直到晚上，新闻部群里都没有第四条消息了。 “……我跟你们讲，真的气死了，本来最近就水逆，没想到还被分到了奇奇怪怪的部门！” 景诗雅的吐槽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嗝——清水衙门不好吗？偏要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地去干，诗雅你也太女强人了。” “可是文体部里的气氛好啊，新闻部就俩人，连饭都约不了！” “你可以和另一个倒霉蛋出去吃饭呀，和谁出去不是吃。” 叶疏桐嘿嘿一笑，往嘴里送了一片经典黄色包装的原味薯片，拥有怎么吃都不胖体质的她，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也许就是美食。 “我才不要，要也是和程铭出去吃。” “天天程铭程铭，你要不约他出去，就少在宿舍里天天说，谁问你了？” 就在此时，宿舍里一直没开口的第四个人终于爆发了，陆欣欣刚想开口调侃几句景诗雅，盛琳的声音就让她下意识闭上了嘴。 “你们聊天声音能不能小点，别这么恶心，我还是要学习的！” 景诗雅也被盛琳吓了一跳，心中也有点不是滋味，她说错什么话了吗？ “琳宝，不至于吧……” “是，你们都是天才，都不需要学习，所以我也不需要，好好好！” 盛琳冷笑一声，没有理会叶疏桐的劝解，而是恶狠狠地戴上了耳机。 景诗雅也是皱着眉头，难免有点生气，见陆欣欣和叶疏桐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她最终也没好意思多说什么。 盛琳从大一开始就这样，她们都习惯了。 “嗡嗡。” 手机抖了抖，有新消息来了。 景诗雅打开一看，居然是新闻部群里的消息，「三分之一韦伯」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堆着杂物的房间，印有“新闻部”的标牌则掉在了地上。 「大活603，能帮忙收拾一下吗？」 景诗雅一愣，而后有点疑惑地回复道： 「现在吗？」 「你也可以等我收拾完了再来。」 这家伙怎么回事，是在展现自以为是的幽默感还是真的在阴阳怪气自己？ 景诗雅对这位同事的印象分顿时下降不少。 「那我现在就来吧。」 见宿舍里气氛有点死，景诗雅觉得出去一会儿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于是穿上鞋打了个招呼就出门了。 第2章 第二章 大活楼离宿舍楼很近，景诗雅戴着耳机，两首歌的时间就来到了楼下。 就在她准备等电梯的时候，电梯正巧开门了，一个人影立刻闯入了她的视线。 景诗雅抬眼看去： 中规中矩的中长袖，稍微有点长的头发，还有不伦不类系在腰间的外套，整个人都给她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尤其搭配上他身后竖着的那张桌子，这种奇怪的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这个……” “你是景诗雅吗？” “啊？什么？” 景诗雅正疑惑为什么这家伙说话没有声音，耳机里就传来了一阵强劲的BGM，霎时间尴尬涌上心头，连忙摘下了耳机。 “我说，你是校学生会新闻部的吗？” 赵海一边费力地把桌子从电梯里抱出来，一边在经过景诗雅的时候这么问道。 “你是「三分之一韦伯」？” “……我是赵海。” 赵海的脚步顿了顿，叹了口气，似乎在为自己大众化的名字感到悲剧。 “楼上的大件物品我收拾得差不多了，麻烦你把地扫一扫就行，我们之后开个小会，也算例行公事。” “噢好好好。” 景诗雅点了点头，虽然感觉有点对不起赵海，但还是一个人坐电梯上了楼，在603收拾了起来。 可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景诗雅总觉得越想越不对劲，赵海扔掉的好像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桌子！ 看着地上散落的纸板，还有三四张廉价的塑料凳，景诗雅心中暗自发誓，这学期的学生会工作能省则省。 不多会儿，赵海就回来了，两人迅速清扫了一下房间，把硬纸板和废纸打包放好，重新在门上贴好了“新闻部”的标签。 做完这一切，这个地方就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往好的地方想，这房间有窗子，整体装修风格采用了环保的极简风，而且对两个人来说办公空间还挺宽敞的。 如果他们愿意的话，甚至还能在这里玩玩扔沙包跳房子之类的童年游戏，反正这地方够大，估计要十个人才会感觉到些许拥挤…… 什么？为什么不玩手机？ 可能是因为，这个房间的插座是坏的吧。 上一届新闻部到底是怎么办公的？ 忙了十分钟后，景诗雅和赵海拉着两张塑料椅子，面对面沉默地坐在了房间中央。 两人都低着头，似乎是在欣赏自己刚刚打扫完的地板，要是有人路过这个地方，也许会误认为他们在搞什么行为艺术，名字或许可以叫《沉默的e人》。 可是有人会来这个鬼地方吗？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赵海率先打破了沉默，随后开始了自我介绍：“我叫赵海，计算机专业。” 约五秒钟后，景诗雅抬起头，疑惑地看了一眼赵海： “没了？” “没了，该你了。” 景诗雅有点无语地看着赵海，心里对他的印象分又低了一点。 虽然这哥们不算丑，甚至勉强能算有点小帅，但他好幼稚啊……自我介绍就不能好好做吗？偏要在那里装酷。 “我叫景诗雅，集成电路专业，平时的爱好是看书旅游，喜欢到处乱逛和美食萌宠，之前在文体部做组织工作，自我评价工作算尽心尽力，希望能为新闻部做出贡献。” 赵海点了点头，从地上的书包里拿出一张纸，将它递给了景诗雅。 “我们新闻部的工作是运营学校的「劲松报」，平时有活动的时候我们需要做记者，然后需要写文章和整理其他的稿件，你能听明白吗？” 你能听明白吗？ 他是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吧？！ 景诗雅皱了皱眉，在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之后，实在忍不住开口：“赵同学看来很有当部长的天赋，我也当了一学期文体的部门负责人，可论气质还是你更像领导，我得向你多学习才行。” 不管赵海能不能听出景诗雅话里的讽刺，在他说出那句“你能听明白吗”之后，就注定他在她心中的印象分已经归零。 别说是什么「三分之一韦伯」了，就算马克斯韦伯真的复活了，景诗雅也绝对不会问他要签名！ 赵海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间，而后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看了眼景诗雅，继续说道： “下学期有学校的百二十周年纪念日，学校想搞一个纪念册，我们需要整合老文章和照片之类的素材，之后交给新媒体部制作，鉴于我们只有两个人，任务量还是比较大的。” 景诗雅听了头都要炸了。 百二十纪念日，那不会要整整一百二十页吧，这么厚的纪念册，怕是把小学到高中的毕业纪念册叠起来都不够…… 两个人一个半学期搞定，还是在百二十周年校庆这么重要的场合。 好好好，学校这么放心新闻部对吧，万一搞砸了，他们岂不是要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那今天就到这里吧，第一次会议记录就给我来写吧。” 赵海之后又补充了一点附加的工作内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景诗雅感觉他的语气比之前好上了不少，也许真的是注意到了自己的不悦。 她今天心中闷着的气到现在也差不多消了，现在反而有点愧疚了： 刚刚自己阴阳怪气赵海，是不是有点不太好，也许对方不是有意摆部长架子的？ “要不，这次会议记录就给我写吧？你今天都干这么多杂活了……” “嗯，有道理，那就麻烦你了。” 没等景诗雅说完，赵海就认真地点了点头：“负责老师的邮箱我等会儿发群里，明天晚上之前把会议记录发给他就行，不需要多写。” 这家伙是真的不客气啊！ 景诗雅嘴角一抽，好像真的找不出什么毛病来，确实是她自己主动提出要写会议记录的，可这……这不是所谓的「客套话」吗？ 按剧本来讲，赵海接下来应该说“没事没事，交给我就行”才对啊！ “你还不走吗？” 景诗雅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赵海的手指已经按到了电灯的开关上。 “啪嗒。” “不……” 景诗雅刚想提醒赵海，结果电灯就这么关上了。 黑暗，黑暗笼罩了逼仄的房间，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赵海拉上了，这个地方变成了一个黑盒子，走廊里的绿色灯光蔓延了进来，赵海站在门口，看不清脸，只有一个黑色的剪影。 “我……我不要……” 恐怖的回忆一下子冲碎了景诗雅的心理防线，眩晕感涌入大脑，让她一时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喂，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景诗雅站起身来，呼吸急促，重心不稳摔倒在了地上。 “我不要，我不要……我害怕……” “救救我！” 第3章 第三章 景诗雅有个怪病。 准确的说，是一种心理疾病。 临床上将她的症状定义为“幽闭黑暗应激障碍”，通俗点来说，就是怕黑，特别严重的怕黑。 尤其是在封闭的，可以形成阈限空间的环境内，景诗雅会在短时间内出现十分严重的惊恐反应。 好在在开阔的环境中，景诗雅的症状并不严重，只需要将注意力轻微转移，比如说「听歌」，就能基本忽略黑暗的影响。 她在宿舍里特意买了很厚的遮光床帘，在里面安置了一个柔光夜灯，只有在确保外界有光的情况下，她才能安心闭上眼睛睡觉。 幽闭与黑暗，这两者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足以吓到景诗雅，可一旦两者同时出现，景诗雅就会变成一碰就碎的玻璃娃娃。 …… 第二天，面色苍白的景诗雅来到了实验室，冷清的空实验室里，另一个女孩正在摸鱼玩游戏。 看到景诗雅进来，张芸像往常一样打了个招呼：“今天来挺早……我去，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事，老毛病又犯了。” 景诗雅无精打采地把包放在地上，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要不吃点药？” “医生说不需要吃药。” 景诗雅拿出作业和课本，开始了每周三次的自习时间。 张芸是她的好朋友，半导体专业里最好的那批学生之一，两人从大刚开始就认识，景诗雅的成绩自然和她没得比，但在张芸的影响下，她的成绩或多或少也有点提升。 周一，周三，周五下午，这是两人约好的雷打不动自习时间。 主要是，程铭在这几天也会在实验室里…… 咳咳，当然不是为了他才来自习的！ “正好你来了，帮我看下东西，我要去焊接室焊块板子，你自己先学一会儿，晚上我们出去吃饭。” 张芸把电脑盖子合上，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块半成品的板子。 “噢对，你暗恋那学长好像在417，应该是在做什么程序吧。” 在出门前，张芸神秘兮兮地回头，对景诗雅眨了眨眼，后者干咳一声，迅速拿出模集教材装模作样看了起来。 待张芸的脚步声走远，景诗雅就鬼鬼祟祟地小跑向了417实验室。 当然，她的手里还拿着先前的教材，这不是上课的时候有问题没听懂嘛，正好借这个机会和学长亲近……不对，是求教！ “……很好很好，大二就对这方面知识这么了解，以后是想往这个方向努力吗？” “学长过奖，我只是正好对这方面很感兴趣，所以自己特意学习过一段时间……” 417实验室里传来了交谈的声音。 “学长？” 景诗雅扒着门框，从门外探出一个可可爱爱的脑袋。 在两台仪器的缝隙间，程铭的侧脸映入景诗雅眼中，他脸上带着阳光的笑容，手里握着一只触屏笔，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两人似乎正在交流着什么。 “啊，是景学妹啊，有什么事可以先等我一会儿吗？我在和这位同学讨论我们大创项目的事情。” 程铭扶了扶眼镜，有点抱歉地对景诗雅笑了笑，后者顿时心花怒放，立刻“嗯”了一声，而后乖巧地坐在了程铭旁边的位置上。 她双手轻微捏着衣角，低着脑袋，脸上满是与平时完全不相符的害羞。 殊不知，程铭两人的谈话突然停下了。 那个一直站着的男生，此刻正表情复杂地看着坐在那里扭扭捏捏作态的景诗雅。 “赵同学，你认识景学妹吗？” “嗯……我们在校学生会新闻部一起工作。” 这个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景诗雅突然一激灵，一下子从恋爱脑模式里清醒了过来，她猛地转头，结果正好对上了赵海那副看上去半死不活的臭脸。 他脖子上好像多了一道抓伤的痕迹，不知道哪里来的。 赵海咽了口口水，脑中也闪过了昨天晚上的回忆： 他本来以为景诗雅是低血糖发作，没想到她却突然蜷缩在地上，埋着脑袋就是哭，怎么哄都哄不好……虽然他根本就不会哄人。 还好大活八楼是心理健康中心，赵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把蜷成一团的景诗雅抱到电梯里。 没想到这姐们又突然像只野猫一样突然给自己脖子上来了一爪子…… 到八楼后，里面的心理医生好像认识景诗雅，一套熟练的安慰终于让她冷静了下来，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状况， 但他知道，景诗雅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疯的危险分子， 而且力气极大， 指力惊人， 指甲更是锋利无比， 简直是女版的赫拉克勒斯！ 景诗雅自然不知道赵海脑中在想什么，但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昨天晚上的第一次见面对两人来说都不算什么美好的回忆。 程铭疑惑地看了一眼景诗雅，见气氛似乎有点不对劲，于是干咳了一声，随后拿起桌上的水瓶，借着“灌水”的名义遁出了实验室。 程铭不在，实验室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你没事吧？” “托你的福，我好得很。” 景诗雅撇过头，在桌上翻动起自己的模集教材——她现在一看到赵海就烦。 赵海皱了皱眉，不禁腹诽起景诗雅习惯性的阴阳怪气，本来还想着关心关心景诗雅的精神情况，不过看她都能讽刺别人了，想来问题应该不大。 实验室再次陷入了沉默，背对着赵海的景诗雅有点疑惑，赵海这家伙怎么突然又没声了？ “我有黑暗幽闭应激，下次关灯前和我说一声，至少让我把窗帘拉开。” “我知道了。” 赵海的语气很平淡，仿佛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就这样吗？” “嗯？你指什么？” 景诗雅转过头来，结果看到赵海居然一边写代码一边和自己说话，心中的怨气不由得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虽然，赵海确实是无心的，但景诗雅还是希望他能意思意思道个歉。 “……没什么。” 赵海看了一眼明显在生闷气的景诗雅，打代码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他用指甲敲了敲鼠标垫，而后叹了口气。 “诶，” 景诗雅抬起了头。 “我先声明一点，你这毛病我事先不知道，所以这纯属是意外，而且之后还是我把你送到心理医生那里的，你看我脖子上的抓痕就知道，这个过程还是挺危险的。” 啊？他脖子上的痕迹是我抓的吗…… 景诗雅抿了抿嘴唇，刚想开口道歉，但最终话到嘴边，还得眼神尴尬地躲闪开了赵海的注视。 “总之，真的很抱歉，下次我会注意。” “啊，噢噢，没关……” 他居然道歉了？ “没关系”还没说完，赵海就点了点头，随后继续埋头写代码了，心里刚对他有所改观的景诗雅抿了抿嘴，轻声吐槽了一句： “我就知道……” 第4章 第四章 也许世界上真的存在“缘分”这种东西。 但景诗雅希望对方是程铭，而不是赵海。 当两人在地铁上面对面坐着的时候，她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尴尬。 事情是这样的： 景诗雅和张芸在周末约好了一起去梅庵寺祈福，结果景女士在刚进地铁站的时候就感受到一股微妙的感觉。 果不其然，尽管已经一个礼拜没见，但那熟悉但又算不上特别熟悉的人影突然就闯入了眼帘。 赵海，怎么哪里都是他！ 这家伙坐在对面的座椅上，耳朵被蓝牙耳机堵了个水泄不通，仿佛外面的世界与他毫无关系。 他的双手交叠，稳健且自然地放在膝盖上，如果赵海的脸可以再英俊一点，景诗雅可以保证，自己会在他身上感受到某种名为“优雅”的感觉—— 可惜他不够帅，性格也绝对不讨她的喜。 张芸看了一眼景诗雅，又看了看坐在两人对面的赵海，想起了景诗雅吐槽过的那个“新闻部里讨人厌的同事”。 赵海，赵海…… 张芸对这哥们的脸有印象。 好像是个高强度往来于各个实验室之间的家伙，自己在这里勤工俭学的时候常常看到他——至于交流，似乎从没交流过。 张芸的恶作剧本能苏醒了。 在景诗雅不解的目光中，张芸伸手拍了拍赵海的肩膀，后者一个激灵，居然把左耳朵里的耳机抖了出来。 赵海的反应比景诗雅预想中要大很多，那只掉出来的耳机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落在了她的脚边。 “？” 赵海皱了皱眉头，疑惑地看着景诗雅。 “景同学，能把耳机还给我吗？” 景诗雅张了张嘴巴，下意识看向坐在旁边的张芸，后者直接把目光投向另一个无关紧要的方向，显然是想假装局外人了。 “我……你……” 景诗雅只能把耳机捡起来还给赵海。 “哎呦，我们是不是在实验室里见过啊？” 在赵海把耳机塞回耳朵前，张芸“终于”认出了赵海。 “好像有印象，你是不是姓张，在418和414实验室工作？” 赵海对张芸也有印象，两人都是那种长时间待在实验室里的工作型卷怪，自然有很多相遇的机会。 “对的对的，我是电院的张芸，你是赵海对吧，我一直听郑老师他们谈论你，听说你是巨佬，膜拜膜拜！” “不敢当不敢当……你和景同学认识吗？” “我们是好朋友啊！” 张芸说着，一把搭住了景诗雅的肩膀，对她使了个眼色，后者嘟着嘴，显然还在为她的恶作剧感到不爽。 “额，这个，诗雅的身体确实有点不方便的地方，大一刚入学的时候她找我一起自习，结果那天实验室走廊的灯不知道怎么就熄灭了，我当时也被吓了一跳，” “听说你们两个刚认识的时候有点小矛盾，希望你能理解一下。” 张芸知道景诗雅的脾气，她从来不和别人吵架，但有些时候可是倔得很，想让她去圆滑地和自己交际圈外的人处理一些人际关系，对景诗雅来说只有“我拒绝”这一个回答。 ENFP也许就是这样的吧…… 赵海看了看景诗雅，微笑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 车厢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好在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大约三首歌的时间后，列车在梅庵寺站停下了。 “走吧走吧！” 车门打开的瞬间，景诗雅就已经可以闻到外面飘进来的花香了，当即就兴奋地拉着张芸站了起来。 可，兴奋只持续了一瞬间。 当她看到赵海也站了起来之后，顿时感觉这外面隐约可见的樱花似乎没有那么漂亮了。 “你……” “我？” 三人走出车厢，见景诗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赵海也忍不住问道：“你从刚刚开始就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你身体不舒服吗？” 赵海皱着眉头看着景诗雅，那个表情让她感觉很不爽，超级不爽，就好像把“这个女人是不是有毛病”写在了脸上一样。 见景诗雅鼓着嘴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赵海连忙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表情管理不是很好，我是真的在问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景诗雅一愣，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赵海并没有故意挑衅自己的意思。 不过……自己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难道是天气太热了？怎么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这股混乱的感觉是什么时候产生的？ “没什么。” 景诗雅摇了摇头，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 张芸回头看了一眼景诗雅，无奈地撇了撇嘴。 赵海觉得景诗雅有点怪怪的，好在他也没有过多追问什么。 自己有公务在身，需要到梅庵寺去拍点照片当学校百二十纪念册的四季主题封面，秋冬的部分往届的学长学姐已经拍完了，剩下的春夏就需要他和景诗雅亲力亲为了。 赵海决定期末前尽量多做一些事情……如果一切顺利，自己下学期之后也许就不会继续留在学生会任职了。 回过神来， 地铁站外的樱花盛开，梅庵寺外人群熙攘，世界喧闹且美好。 张芸和景诗雅正手挽着手走在前面，后者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景诗雅似乎回头看了看赵海，两人的眼神重合了万分之一秒，而后便如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分开了。 那个眼神让赵海愣住了一刹那。 遥远的呼唤声从尽头传来，两个女孩的影子消失在电梯口，门缓慢而机械地关上了。 “怎么了，刚刚我的恶作剧过分了吗？” 电梯内，张芸看着面带疑惑的景诗雅，关心地开口问道。 “就是感觉有点，我说不清楚……” 景诗雅说到这里停住了。 随后，她轻轻摇了摇头，某些思维的碎片一下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没什么。” 第5章 第五章 梅庵寺。 始建于近代的寺庙，历史不算悠久，但地理位置优越，环境优美，寺庙内梅花和樱花混种，景色在冬春季节最为醉人。 人流如春水。 “诶诶，帮我拍个照！” “啊，这个角度看风景好绝！” 张芸被景诗雅拉着到处走，她们成了人海中不起眼的两滴水，飘落的花瓣可以荡起她们的涟漪，一如所有来到这里的人们一样。 张芸有点喘气，还有点太热了。 她撩拨了一下头发，把双手插进口袋里，羡慕地看着在梅庵湖岸边到处乱走，只为找到最佳拍照角度的景诗雅。 有时候她很羡慕景诗雅这样的女孩。 她们漂亮，活泼，而且对所有事情都充满热情，可以在商场里一逛就是一整天，甚至可以为了山上的日出在早上五点就起床爬山…… 不像自己，简直就是个假小子，平时就打打游戏，也不会化妆…… 双手撑在护栏上，张芸老成地叹了口气。 诗雅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她明明是那么的青春，像个永远燃不尽的小太阳一样耀眼，身边也不缺朋友，可是为什么…… “张芸，我有点口渴，要不我们去喝奶茶？我看到我们来的路上有ococ？” 景诗雅欢快的话语打断了张芸的思考。 嘶，自己确实有点口渴了……不对，是快要渴死了啊！ 花30块钱买了两杯最普通的珍珠奶茶之后，景诗雅耐不住张芸的哀求，答应和她在花树广场休息一会儿。 两人挑拣了个树荫遮蔽的地方坐下，这里位置偏僻，拍照打卡的所有人都围在了耀眼的巨大樱花树下。 枝丫上系着绳子，跨越低空绑在了寺庙周围立着的杆子上，绳子上则挂着一块块木牌，上面基本涵盖了人类所有可能的愿望，即使不去看也可以猜到。 随着清凉的奶茶入喉，张芸终于找回了一丝惬意。 景诗雅一言不发地坐在自己身边，就这么呆呆地盯着手里的奶茶杯，时不时还会轻轻摇晃几下，仿佛在听冰块互相敲击的声音。 “诗雅？” “啊？你休息够了吗，我们走我们走！” 她也不玩手机，也不在意身边人在干什么，可你只要和她搭话，一个青春少女就会“嗖”地一下出现在眼前。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那棵巨大的樱花树下。 赵海正举着相机，仔细地寻找着阳光的角度——他的状态在张芸看来也很奇怪。 太平静了，平静得像一口水井，堵不住他的任何东西扔下去，都会在溅起水花之后沉到暗无天日的地底。 花也好，树也罢。 赵海不是在游玩，他的神态，他的表情，无一不在暗示着，他只是在“工作”。 “张芸，你看到他那副腔调没，拉着个脸装帅，好像谁欠他钱一样。” 景诗雅不屑地在张芸耳边嘲讽了一句赵海，引得后者只能尴尬一笑。 赵海似乎听到了景诗雅的碎言一般，居然转头看向了她们。 可他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事实证明他肯定没有听见景诗雅再背后说他坏话，他只是来到两人身边，然后从挎包里拿出一张明信片。 景诗雅一愣，有点疑惑地看着他递过来的纸片：“干嘛？送我东西啊？” “我要拍张有氛围感的照片，过来帮我拼个场景。” 景诗雅刚想抗议，赵海就连忙补救道：“能请你帮个忙吗，谢谢你了？” “我……” 景诗雅看向张芸，张芸看向了旁边的花花草草，完全无视了她的求助。 “好吧好吧！” 见推不开这个任务了，景诗雅只能把奶茶递给张芸，和赵海一起走向了那棵樱花树。 景诗雅翻了翻手上那张风格简约的明信片，上面写着几个秀娟的钢笔字： 「青春正好，向阳盛开。」 “麻烦你用食指和拇指捏着明信片的一角，然后把它举到镜头前面，不过不要太近。” 景诗雅挑眉，将信将疑地把明信片举到了照相机前面。 “……拿反了。” “噢噢不好意思。” 随着快门声音响起，赵海也开始检查起刚才拍的照片。 景诗雅也凑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研究起来。 不得不说，赵海的拍照技术是真的烂啊。 “我说你拍的什么啊？我的手怎么拍进去这么多，而且后面的树也太清楚了吧？你就不能调一下焦距和虚化吗，不然怎么突出明信片的重点？” 赵海刚想反驳，结果发现自己对拍照好像确实一无所知，便只能被迫听景诗雅教训自己。 “……还有，我们这个角度是逆光吧，你看看你这照片，上半部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你要不手动对焦一下，再调一下曝光？这样才能制造出光斑的效果！” 景诗雅的教训持续了整整一分钟，赵海很显然一点都没听懂。 可他至少点头表示自己在听了。 “我不会。” “那你还出来拍照，打肿脸充胖子。” “景诗雅，我在拍春季纪念册的封面。” 赵海终于抢回了对话主动权。 “怎么怎么，你又没和我说过这件事，听你的语气，不会是要怪我没有主动协助一个我根本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工作吧，部长？” 对话主动权又一次回到了景诗雅手里。 严格来说，这是景诗雅和赵海“交手”以来的第一次完全胜利。 见赵海面露尴尬之色，景诗雅心情大好。 “行了行了，我帮你拍，你举着那明信片算了，反正你手指也挺细……” 景诗雅下意识地去拿赵海拿着的相机，可首先触碰到的就是赵海的手，他的手指确实挺纤细的，而且很温暖。 景诗雅自己的手一直很凉，赵海的手给她的感觉像一个暖炉。 一秒过后。 景诗雅像摸到火炭一般收回了手，赵海像摸到冰块一样抖了抖手。 “你……相机给我。” “噢，好的。” 赵海连忙把手里的相机递给了景诗雅，从她手里接过那张写着秀娟字体的明信片，神情略微恍惚了一下，一瞬间后便恢复了正常： 这个场景似乎似曾相识。 不远处的张芸拿着两杯奶茶，眯着眼睛看着两人的情况：“不是吧姐妹，怎么还摸上小手了？学长要失宠了吗……” 在樱花树下，赵海举起了手里的明信片，景诗雅则迎着春光按下了快门。 “咔嚓！” 此刻吹起落花。 那无可替代的，属于季节的气息，在这个瞬间住进了时间的一角： 阳光在相片中默默无言，好似沉溺的海。 微风在画面外栩栩如生，宛若揉碎的诗。 第6章 第六章 “……这个电路是一个典型的开关电路，同时注意我们实验中用到的锁存器……那个同学，景诗雅对吧，请你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锁存器需要注意什么？” 梅花的时节已经过去，梅庵寺的樱花也开始渐渐沉眠，等待下一次开放的机会。 周末过去，新一周的第一节早八实验课，有点秃顶的老师正在激情洋溢地讲授着实验的注意事项。 他其实并不是那种苛刻的形式主义者，但不代表他没有脾气，课上打瞌睡可以，毕竟是早八，他上大学的时候也会打瞌睡： 但景诗雅睡得都开始打呼噜了，这就让他有点忍受不了了。 同学们怪异的眼光看向了景诗雅这边，但她睡得似乎有点太沉了，就连老师的点名都没把她叫醒。 “景诗雅！” “啊，啊！不要关灯！” “大白天谁关灯了，给我回答这个问题，需要注意什么！” 小老头被气得够呛，感觉自己心脏病都要被气出来了。 景诗雅这小姑娘之前也不这样，平时没看过她这么放肆，今天怎么突然变成这幅德行。 “注意，注意事项，额，注意实验安全？” “哈哈哈哈哈！” 景诗雅有点迷茫地站了起来，下意识选择了安全第一，此话一出，教室内顿时爆发出了一阵笑声。 “……你坐下吧。” 小老头感觉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忍不住笑出来，但自己总不能当众骂景诗雅，叫她回答问题就权当提个醒，至少她现在醒了就好。 景诗雅红着脸坐了下来，尴尬地捂上脸。 自从上次被赵海突然关灯吓到后，她很长时间都没缓过来，一直白天犯困晚上失眠，而且噩梦连连，精神状态极差。 没想到今天在课上直接进入梦乡了，真的是丢死人了！ “好了同学们，今天的实验内容就是课上讲的内容，下课前做完给我验收，景诗雅，你跟我出来一下。” “噢噢好的。” 老师在布置完实验要求之后便拿着一张纸走出了教室，景诗雅跟在他身后，两人来到了一旁的走廊。 “景诗雅，今天上课睡觉我就不扣你平时分了，下不为例，不过你的期中报告什么时候交呢？” “啊？老师，盛琳没有交报告给您吗？我们俩是一组的。” 老师皱了皱眉头，而后仔细检查了一遍成绩单和分组名单：“盛琳是一个人单独做的实验，她的报告交给我了，你和她不是一组的。” “啊？怎么会啊老师？” 景诗雅听到老师怎么说，顿时如遭雷击。 这不对吧？盛琳明明开学的时候就要求和自己一组了，正好班上同学是双数，景诗雅想着盛琳毕竟是舍友，课后做实验写报告什么方便，于是就答应了。 盛琳也没有摆烂，而是出乎意料地积极，包揽了所有的实验报告，做实验的时候数据都是她来记，景诗雅只负责做就行了。 可，老师刚刚却说…… 盛琳根本不是和自己一组的？ “老师，我和盛琳真的是合作完成的实验，您是不是搞错了，要不您去问问盛琳？” 景诗雅有点急了，毕竟这关系到她的期中成绩，高达40%的最终成绩占比意味着，一旦没有期中成绩，她这门课相当于直接挂科了。 老师也有点怀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名单，让景诗雅等着，他去找盛琳确定一下。 不多会儿，老师便回来了。 “景诗雅，我刚刚问过盛琳了，她说我没有搞错，她确实是一个人做实验的。” “不可能啊！我和她……” 景诗雅惊慌地看向教室内，没想到盛琳此刻也正在看她，并且嘴角还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景诗雅心中一紧，顿时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盛琳，她是故意的！ 怪不得，怪不得她这么积极地包办了一切工作，填写分组名单和实验内容是她帮景诗雅做的，报告也是她交的，景诗雅甚至以为盛琳其实没有平时看上去那么刻薄，而是个内心善良的好人…… 可谁曾想，她居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你能想象你的舍友，为了看你出丑居然整整装了半个学期好人吗？ “老师，我，那我补交一下实验报告吧。” “好的，那要快点了，你知道ddl就是今天吧？我可以给你延迟到明天中午，之后我真的不能再拖了，成绩上交到学校是有要求的。” “好的老师……” “哦对了，你的实验和盛琳的也不一样，她是裁判指示灯，你是发送接收系统。” “啊？？” 景诗雅又被狠狠刺痛了一下，老师看到她的样子，也大概明白她和盛琳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也很想帮景诗雅，但他们得课程内容是录入系统的，想要改的话需要流程和时间，到时候就算改过来了，也过了提交期中成绩的期限，景诗雅还是0分。 “好了，我平时晚上10点才下班，你今天赶紧努努力，争取把那个实验做了，至少交点东西上来，这个是院里专人审核的，我也没办法捞你，加油吧。” 老师拍了拍景诗雅的肩膀，而后便让她回教室了。 景诗雅回到座位上，只感觉内心一阵绝望，她的眼神死死盯着教室另一头的盛琳，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仿佛在质问对方为什么要这么欺负自己。 而盛琳看到景诗雅这幅样子，脸上不仅没有半点悔意，反而还忍不住捂嘴轻笑了一声。 盛琳根本没想给自己留半点余地。 她帮自己填的实验内容，是所有可选项目中最难的一个。 景诗雅今天下午和明天早上都有专业课，也就是说，留给她的其实只有一个晚上时间。 一个晚上，怎么可能搞得定……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景诗雅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实验室的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上完下午的课的了，在吃晚饭的时候，她已经面如死灰。 必修课挂科，相当于直接失去保研资格。 她从大一就起早贪黑，积极参加学生工作和志愿活动，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虽然算不上最好，但已经尽她所能。 本以为就这么下去，自己可以完美保研，可为什么有人要故意恶心自己呢？ 坐在食堂最角落的景诗雅，偷偷流下了眼泪，她特意挑了这个位置，就是因为这里足够偏僻，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的丑态。 没有人…… “喂，你怎么了？” 就在景诗雅默默流泪时，一个陌生但又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男孩把餐盘放在了自己对面，然后开始自顾自吃起饭来。 景诗雅擦了擦眼泪，此刻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居然是赵海。 “哭了？” 赵海语气平淡地随口问道，但眼睛却一直盯着景诗雅哭花的脸。 “我没有……” 景诗雅不想在赵海面前丢脸，于是连忙抹了把脸，赵海看她这个样子，也是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和方老师说话的时候，我就在隔壁实验室，我都听到了。” “哈哈，那很好笑对吧，我完蛋了。” 景诗雅低头，而后自嘲地笑了笑。 赵海皱了皱眉，有点不理解她。 有些人很奇怪，在被别人伤害的时候，他们不仅不会反击，甚至会在之后自己对自己造成二次伤害。 就像以前…… “你是受害者，不要骂自己。” 赵海摇了摇头，把不合时宜的回忆甩出脑海，而后冷冷地说道。 景诗雅愣了一下，赵海的语气和话语一时间超出了她的预料，让她不知道如何反应。 “景诗雅，你要是信我，就赶紧把饭吃了，等会儿和我去实验室，” “这个实验，我帮你一起做。” 第7章 第七章 景诗雅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真的鬼使神差跟着赵海回实验室了。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赵海已经把自己的电脑从417搬了过来，然后连上了FPGA开发板的数据线。 做完准备工作，赵海才看向依然傻站在原地的景诗雅：“你的实验内容具体是什么？” “啊，啊？噢噢，是用两块板子搭建一个有线的发送接收系统，具体要求……我把文件发你□□吧。” 景诗雅有点手忙脚乱地找到了实验要求，刚准备把它发给赵海，结果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根本还没加赵海的□□…… “那个，我刚刚加你了。” “……看到了。” 赵海撇了撇嘴，没有在意刚刚的小插曲，而是聚精会神地开始浏览起景诗雅的实验要求。 景诗雅则是搬了张小凳子来，坐到了赵海身边，有点好奇地重新审视起这个男生。 自从梅庵寺那次之后，他们的关系也开始慢慢好转了，至少不会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相看两相厌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眨了眨眼睛，问道。 “不管怎么说，都是因为我你才犯病的，这次就当补偿，下次你多长点心眼。” 赵海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他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已经开始在电脑上设计起了电路：“169位进制的数字时钟，按键触发锁定数字进行输出，规定只能使用一根线连接收发系统，那就在输出的时候给数据添加报头，在接收端进行解码……” 赵海喃喃自语，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慢下来，反而像是身经百战般，开始变得越来越快。 “你别光看着，现在可以开始写实验报告了，等会儿系统动起来了之后我把数据报给你，你记得拍照片留档。” “噢噢好的。” 景诗雅这是第一次见识到赵海的强大专业能力，可他明明是计算机专业的，为什么感觉比自己还懂电子专业的知识？ 她打开电脑，一边打字，一边偷偷看着认真调试程序的赵海。 景诗雅突然感觉，赵海好像比刚开始见面的时候看上去顺眼多了： “赵海，你……” “我上学期选修过数电，而且我在做的大创虽然是跟人工智能有关，但也涉及到硬件方面的部署，所以我……” “不是不是，赵海，我只是想说，那个，谢谢你。” 赵海打键盘的手停下来了。 他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景诗雅，后者对上他眼神的瞬间，便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撇过头去，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写报告了。 “吓人。” “哈？哪里吓人？？” “你居然对我说谢谢，真的很吓人，我还以为实验楼里有脏东西上你身了。” “我……你，谢谢你怎么了怎么了！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肯定要谢你啊！不仅如此，今天晚上你的宵夜我也包了！” 赵海本以为景诗雅会呛自己几句，没想到她不仅没有像刚见面时那样阴阳怪气自己，反而还承包了自己今天晚上的夜宵…… 不对，他好像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罢了，无所谓。 赵海不自觉笑了笑，心里对景诗雅的观感也好转了许多。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直到晚上九点，景诗雅已经大概完成了实验报告的撰写，只差赵海的实验数据了。 赵海也正好完成了最后的调试，将数据输入了开发板中，之后两人便一起凑到桌子面前，紧张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测试，按！37成功接收。” “89也成功。” “155也可以！” 连续测试了三个数字，接收端都完整接收到了正确数字。 “赵海，你成功了，你真是天才！” 景诗雅激动地跳了起来，按着赵海的肩膀兴奋地摇了起来。 赵海被景诗雅的怪力摇得东倒西歪，但脸上却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虽然这基本上全是自己的劳动成果，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完，本身就极具成就感。 更重要的是，能够帮到景诗雅，看到她如释重负的样子，赵海也由衷地开心。 “好了别摇我了，赶紧拍完照片去把实验报告补全吧，我去开水间灌点水，渴死了。” “OKOK！” 赵海轻轻挣脱了景诗雅的手，然后拿着空空如也的水杯出了实验室，往这一层的开水间方向走去了。 “诶，学弟，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在？” 就在赵海灌水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来者居然是程铭。 他背着包，看上去像是刚刚结束今天的科研任务。 “学长晚上好，我……有个朋友数电实验遇到困难了，我在帮她赶ddl呢。” “嘿，不会是女生吧？是女朋友？” 程铭看上去心情很好，居然也开始主动打趣起赵海来，赵海连忙摇了摇头，解释道： “不是，甚至连朋友都不算熟。” “这样啊。” 赵海趁这个机会扫视了一下程铭，而后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似的，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学长你有女朋友了吧，刚开始交往吗？” “哈哈是的，说实话我和她今天刚刚在一起，你是怎么知道的？” 程铭好奇地来到赵海身边，问道。 赵海拧好水杯的盖子，微笑着道：“学长的女朋友是陈曦学姐，对吗？你包上多了个线条小狗的挂件，那个挂件我在学姐包上见过。” “哇去，你好强啊，真给你说对了，你连挂件长什么样都记得住，佩服佩服。” “过奖了学长，祝你们感情顺利！” “谢谢了，我们明天实验室见。” 程铭再次用力拍了拍赵海的肩膀，笑着挥了挥手，似乎是回417拿东西去了。 赵海告别了程铭，再次变回了那副古井无波的厌世脸，拿着水杯往景诗雅那里去了。 “……” 然而，走到半路的时候，赵海突然停住了。 走廊应急指示灯的绿色光芒打在他的侧脸上，就在刚才的瞬间，他的脑中突然闪回了一个场景。 那是几天前，他在实验室第一次见到了景诗雅……那个时候，她是来干嘛的？ “赵海，你刚才在和谁说话吗？” 赵海看了一眼景诗雅，一边收拾桌面，一边看似随意地说道：“程铭，他回实验室拿点东西。” “啊！他他，他现在还在实验室吗？赵海，要不我们去，那个，去打个招呼之类的？” 景诗雅一听程铭在这里，小脸顿时有点发红，就连动作都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她这个样子，赵海连猜的必要都没有了。 景诗雅百分之百喜欢程铭。 可程铭今天刚刚和学姐在一起了啊。 “景诗雅，学长他……” 赵海张口，刚想把程铭脱单的消息告诉景诗雅，但转头便对上了景诗雅期待的目光。 一些记忆的片段再次闪回脑中，迫使赵海硬生生咽下了到喉咙口的话。 “他，他说自己有点忙，我们先走吧。” “哈？他不是去拿东西吗？” “你别管，我肚子饿了，快点，你欠我一顿夜宵，现在就走，我现在就要吃。” “唉唉唉——不是你急什么啊，啊啊好吧，现在就走，下次再找学长好了吧。” 赵海绷着脸，拉着景诗雅的书包便往电梯走，后者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像饿死鬼转世一样，但今天赵海确实帮了她大忙，所以也就没多想。 是啊， 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程铭的朋友圈很快就会有官宣文案，也会很快换上情头，景诗雅会自己注意到这个事实。 也许，根本不需要他赵海来提醒吧。 第8章 第八章 运动会。 暖阳高照的4月下旬。 天气很热，热得巧克力都要融化了。 叶疏桐和陆欣欣趴在志愿者柜台上，地面就像一个巨大的烤架，绵绵的热气正慢慢炙烤着她们，竟有了夏天的既视感。 “我……我不行了，为什么我们要受这种罪啊……” “可能是因为每学期都有志愿活动的时长要求，天哪，我感觉这盒巧克力都快化了，与其等运动员比完赛，不如我们先吃点算了……” “话说回来，琳宝是不是在里面比赛啊？” “啊，诗雅还在里面当记者呢……估计学长也在里面比赛吧。”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总感觉耳边好像传来了虚幻的蝉鸣声。 好热…… …… “好热啊，我受不了了！” 景诗雅一把抢过赵海手里刚开瓶的矿泉水，坐在主席台的阴暗角落里豪饮了起来。 赵海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随后默默地开了另一瓶水。 景诗雅在听说可以当运动会记者的时候，那可是心花怒放，今天特意戴了一顶莫名其妙的贝雷帽，还配了一件棕色的格子吊带裙。 你别说，她看上去确实像个存在于刻板印象里的文艺工作者，可问题就是，再漂亮的文艺工作者也没有天生耐热的体质。 观众席上的巨大防雨顶同时起到了遮阳的效果，卖冰柠檬水和各种奶茶的摊位甚至直接架设在了上面，超低廉的价格使本来狗都不看的运动会在这次变得人气爆棚…… 相比之下，本来享受着「运动场完全通行权」的记者，就变成了最辛苦的职位。 至于赵海…… 赵海无所谓，赵海只需要坐在主席台的角落里，默默收集观众送上来的推送就行。 “我快死了，不行，你给我下去，赶紧，把我的照相机拿走，你去当记者……” 景诗雅一口气喝了半瓶水，防晒霜挡得住紫外线，但挡不住分子热运动，她感觉自己的脸在燃烧。 “好热好累，好想去山上的气象站吹风……” “那地方好像锁门吧，而且就一点点大，像个布置成办公室样子的双层厕所。” “你不懂，那地方的风冬暖夏凉，而且可以直接找个小坡从楼顶的窗户钻进去，落地姿势正确的话就没事，之后从一楼出来就行了，你要是哪一天失恋了，可以去那里自暴自弃噢！” “屑屑你嗷。” “确实要谢谢我，那地方我基本上不和别人说，不过我觉得挺符合你阴暗的气质，所以就破例告诉你吧。” 赵海抿了一口水，一边和景诗雅闲聊，一年像淘金似的从其他同学送上来的推送里筛选着可以用来编辑百二十周年纪念册的内容。 集思广益，集思广益…… “诶，” 景诗雅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贼兮兮地扯了扯赵海的衣角：“这样吧，你就去半个小时，然后就换我来怎么样？” “半个小时后是男子四百米，程铭学长好像在那个项目里，话说回来你喜欢程铭对吧，每次看到他都一脸花痴样。” “哪……哪有，你给我保密啊，不然，不然我缝上你的嘴！” 赵海耸了耸肩，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花名册，显然是不吃景诗雅这一套，不过说到程铭，赵海看了看满脸花痴相的景诗雅，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 他在思考，要不要把「程铭有女朋友了」这件事告诉景诗雅。 可告诉景诗雅，对她真的是好事吗？ 自己并不是没做过这种事情，可当时的后果之严重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如果景诗雅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也…… “？” 景诗雅皱了皱眉，发现赵海在盯着自己看。 “oi！你中暑了？” 她在赵海面前晃了晃手，后者这才清醒过来，尴尬地咳了一声，回答道。 “也不是非要去采访运动员吧？你可以去采访采访观众和工作人员啊。” 就在此时，一个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两人背后。 微风吹起她的长发，把一丝清香送到了两人身边，白色的裙摆闯入赵海和景诗雅的视野。 “有道理啊！” 景诗雅恍然大悟，而后像是找到了规则漏洞一样，拿着照相机就走了：“赵海，我要去那个……柠檬水摊位采访一下！” 赵海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那个女孩，女孩也没生气，而是半蹲下身，看了看赵海笔记本电脑上的文档。 “那张照片拍得不错，是梅庵寺的樱花树吧？这张明信片上的字还是我写的呢。” “姜恬，你有什么事吗？” 赵海合上电脑，语气冷淡。 “赵海，咱们怎么说也算是老同学，虽然以前确实有点不愉快的事情，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没必要这么恨我吧……” 姜恬耸了耸肩，干脆从一旁拉过板凳，毫不客气地坐在了赵海身边。 “而且，你们新闻部后面重新装修的家具还是我们IT社给的，没必要臭着个脸嘛？” “抱歉，我当时也不知道你是新一届社长，这么说，难道老社长像我当年一样，被你搞得身败名裂不得不下台了？” 赵海撇过头，话语中满是尖刺，毫不留情，也不给脸面。 姜恬无奈地笑了笑。 她也没有再过多解释什么，只是这么静静地坐在赵海身边，尽管后者没有再理过她。 “那个是你女朋友吗？” 姜恬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指了指柠檬水摊位的方向，景诗雅的贝雷帽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同事。” 赵海惜字如金，甚至已经有了想赶人的念头？ “噢。” 姜恬微微一笑，不得不说的是，她的笑容很干净，让人一看就不由自主地感到亲切。 她像一朵恬静的花朵，开在年少的春天里，开在情窦初开的时光里。 “你之后几年有什么打算吗？” 赵海冷冷地瞟了一眼姜恬，不客气地质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的人生规划？” “你也可以不告诉我，脾气别这么大。” 姜恬无辜地摊手，仿佛受了委屈一般，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仍然开口道： “赵海，我好像一直欠你一个道歉……” “你要没事的话可以走了，少来这里恶心我。” 赵海烦躁地摆了摆手，刚想合上电脑盖子去洗手间冷静冷静，结果却被姜恬抓住了手腕。 两人的目光交汇，针尖对麦芒。 “赵海，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吗？我是真的想和你道歉，你明白吗？” 姜恬的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她的眼神中染上了一丝愤怒的色彩，期望着可以从赵海那里获得某种同等的回应， 愤怒，忧伤，甚至是恨意……什么都行。 然而。 赵海只是看了看抓着自己手腕的手，随后冷漠地把它拉开了。 “我不需要，不要再打扰我工作了。” 姜恬愣在了原地。 她的怒气像地上的尘土，被风吹过之后就散了。 一个人是吵不了架的，一个人的愤怒就像苍白的默剧，没了观众，没了对手，它就只剩意义不明的画面，和只有自己听得到的无力。 可那些过去的事情无关对错，而只和某些人的「感受」有关。 如果…… 罢了， 没有如果。 第9章 第九章 “呼……” 景诗雅坐在观众席的阴影处，狠狠喝了一大口冰柠檬水，感觉世界突然美好起来了。 她在这里休息了二十分钟，直到广播里响起了男子四百米检阅的消息，景诗雅才“嗖”地起身，准备去光明正大地拍程铭。 “喂。” “嗯？” 就在景诗雅准备动身的时候，赵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身边。 他手里同样拿着一杯柠檬水，很明显也“擅离职守”了一会儿。 “干什么啊，我要去采访了。” 景诗雅没有理赵海，而是自顾自调整好了相机，可下一秒，赵海就有点着急地把它抢了过来。 “你有病啊？” 景诗雅又急又气，伸手就要去把照相机抢回来，可赵海却凭借身高优势，不讲道理地把它举过头顶，硬是不让景诗雅碰到一点。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是故意的吧？偏偏在学长比赛的时候跟我说有事？” “麻烦你帮我看会儿主席台的通讯站，我帮你拍学长的英姿还不行吗？” 赵海有点犹豫地开口，见景诗雅依然对自己怒目而视，便只好继续添火：“刚刚那个穿白裙子的女的，我……以前和她表白被拒绝了，她在那里我实在不想回去。” “啊？” 景诗雅瞪大眼睛，愣住了。 见景诗雅脸上的怒气逐渐被八卦的奸笑取代，赵海继续补充道：“下次再跟你讲，总之能帮我个忙吧？我之后……帮你约学长出来吃饭，怎么样？” “成交！” 比起赵海的情感往事，景诗雅更在乎和学长一起吃饭的机会。 该死的，为什么赵海会和程铭关系这么好啊！ “不介意我和你前女友接触接触吧？” “……随便你。” 赵海无语地看了一眼景诗雅，她同样笑嘻嘻地看着赵海，表情仿佛在说“你完了，我要挖你黑历史了！” 景诗雅看了一眼操场，而后转头走向了主席台，临行前对赵海叮嘱道：“记得把学长拍好看点，还有多拍点！” 赵海比划了个OK的手势。 直到确定景诗雅真的去主席台上好好待着了，赵海才松了口气。 他刚才已经在脑中飞速模拟了这次运动会可能发生的所有事情，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 千万不能让景诗雅现在就看到程铭他们。 他想好了，这个周末就把程铭单独约出来，顺带着叫上景诗雅，再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恋爱的话题，让程铭自己说出学姐的事情。 也许这样做纯粹是多此一举，可赵海相信这两者是不同的。 想象一下，当你满心欢喜地在人山人海的运动会上找到了自己的暗恋对象，刚想和他说说话，结果这时他的身边站着另一个女孩，而他温柔的目光根本没看过你一眼…… 尽管双方什么都没说，可在大庭广众之下，真的会给人一种世界破碎的感觉。 他低下头，轻轻摩挲着相机的镜头盖，心中突然闪过一丝迷惘： 可长痛毕竟不如短痛，这样做真的对吗？ 赵海脑中闪回过很多回忆，男子四百米已经开始检阅，广播声将他拉回现实，他叹了口气，最终仍然选择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选项。 “至少不是现在。” 他是这么想的。 唉……自己真的要去拍男人的照片啊？ 赵海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捣鼓着照相机，一边到跑道旁就位了。 …… 男子四百米向来是最恐怖的项目之一。 不同于1500米长跑，400米是需要全程冲圈的项目，对人的体力要求很高，甚至比1500米都要累。 刚结束女子200米的盛琳走出操场，在陆欣欣和叶疏桐的摊位上拿了瓶矿泉水，象征性地支持了一下两人的志愿项目。 “琳宝怎么样，有拿名次吗？” 叶疏桐一边吃着本该留给运动员的巧克力，一边好奇地问道。 “废话，我出马那必须拿名次，第四够不够？” “帅！” 两女激动地和盛琳击了掌，随后好奇地看向运动场里面：“诶，诗雅给你拍照了没？” “景诗雅？我跑的时候她还在柠檬水摊位旁边休息，根本顾不上我这第四名，现在拍照的是那个赵海，她估计有更重要的事情吧？” 盛琳冷哼一声，言语中满是阴阳怪气的意味，显然对景诗雅怨气颇深。 自己前几天谋划了将近半学期的计划，本来以为可以让景诗雅挂个科，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一晚上把实验做完了。 当晚她回来之后，盛琳本来已经准备好冷嘲热讽了，没想到她只是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居然没有当场揭穿自己…… 妈的，真是个会装好人的贱人！ 不过就算她和自己对峙，盛琳也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就是了。 陆欣欣和叶疏桐不知道盛琳此时阴暗的心理活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尴尬一笑。 她们俩其实很难办，盛琳由于一直和她们待在宿舍，所以三人关系还不错，景诗雅虽然不常在宿舍，但脾气和性格都很讨人喜，作为宿舍长更是帮她们解决了很多生活上的小问题。 可，盛琳和景诗雅偏偏就是不对头。 叶疏桐和陆欣欣不知道盛琳为什么不喜欢景诗雅，就算景诗雅主动帮盛琳倒垃圾，她都会厉声制止，好像怕自己的垃圾被景诗雅污染了一般。 这很可笑，也很奇怪。 “琳宝，你好像对诗雅很有意见？” 叶疏桐试探性地问了问。 “这个人喜欢自我感动，你们不觉得吗？总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实际上就是典型的讨好型人格，觉得周围人会因为她所谓的「友好」而喜欢她，可我又没求着她做那些。” 陆欣欣和叶疏桐对视了一眼，有点不太理解盛琳的想法。 就算真的和她说的一样，景诗雅是在靠「帮助别人」来自我感动，可对她们又有什么坏处呢？ “琳宝，有没有可能是你想多了，是因为你的自尊心稍微有点……强了，所以才看不惯诗雅呢？” 陆欣欣小心地开口，尽量把话以最委婉的方式说出来。 “对对对，随你们怎么说，杠就是你们对，我走了。” 盛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回了操场，摊位上又只剩下陆欣欣和叶疏桐两个人了。 叶疏桐换了包饼干啃，而后递给陆欣欣一块巧克力：“你说，琳宝和诗雅可能变成好朋友吗？” “我觉得琳宝是生理性讨厌诗雅，当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你能莫须有地挖出一万个她的缺点，永远不要低估人的恶意，有时候所谓的「理由」并不重要。” “你这也是从哪本江晋的言情文上看到的话？” “滚，我自己也是个作家好吧？” “扑街作家也算作家……”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快吃巧克力，再不吃要化完了！” 就在陆欣欣和叶疏桐一边打闹一边吃东西的时候，男子四百米结束了。 程铭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观众席一片欢呼，为了锁定他的英姿，赵海甚至也被迫跟着跑了两百米。 而在终点线处，学姐正笑盈盈地拿着一瓶冰水等着程铭，两人相视一笑，程铭接过了那瓶水，甚至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赵海放下了照相机，在确定终点线是主席台的视角盲区之后，才盖上镜头盖，默默离开了跑道，准备和上面的景诗雅换班。 程铭没有别的项目，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直接回去了，景诗雅撞不见两人的。 赵海转身之际，并没有注意到人群中，盛琳正牢牢盯着程铭和学姐： 那是……景诗雅暗恋的学长？ 那个女生…… 盛琳一下子确定了事情的状况，她举起矿泉水瓶，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 不，当然不能若无其事， 感觉，会有好玩的事情发生。 第10章 第十章 运动会结束的两天后，晚。 大活603，新闻部活动室中，数不清的文件在圆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景诗雅和赵海这次没有拌嘴，或者说没有时间拌嘴了。 “太多了……” 出乎意料的，这一次居然是赵海先抱怨。 学校上面一直没什么动静，结果不出所料给他们整了个大的。 「期中考试前，需要整理完春季主题的纪念册。」 虽说除了他们自己准备的寥寥几张照片，剩下的文案和照片已经由往届的学长学姐做好了，可赵海觉得学长学姐们分类文件和整理碎稿的习惯差得实在令人发指。 就像写代码不写注释，而注释掉的垃圾代码也没有及时删除一样，一大堆没用的东西越堆越多，让本就很困难的工作变得雪上加霜。 “哼哼……怎么了部长，这就不行了吗？” 景诗雅看上去反而有点老神在在，她虽然也在快速打字，但压力显然没有赵海这么大。 “你的部分做完了？” “没啊。” 景诗雅伸了个懒腰，无所谓地说道。 赵海有点纳闷景诗雅这次又有什么鬼点子，对他来说，不管景诗雅想整什么活，只要能把任务完成就行。 “赵海我跟你讲，从这个学期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两个人不可能做完这么多工作的。” “你看看你，一不会拍照，二不会美化，做一本纪念册又不是编一本书，那是要多方合作才能完成的工作。” 景诗雅说着，活动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那么接下来，让我向你隆重介绍……” “噔噔蹬——噔噔蹬蹬噔噔蹬！” 在她打开门的一瞬间，陆欣欣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中，她骄傲地仰着头，甚至专门哼着20世纪福克斯电影开头的“噔噔蹬”音效渲染自己的登场。 “知名作家，号称人肉打字机的——陆欣欣女士！” “铛铛！” “……” 这两位活宝的表演实在有点太过雷人了，赵海的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而且，看她们俩那样子，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女生真是神奇的物种啊…… “诗雅，你说的没错，赵同学好像确实没什么幽默细胞。” “赵海就是这样的，有时候他的眼神也很吓人啊！” “喂，这个房间就这么大，我听得见。” 赵海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自己的眼神真的很吓人吗？ 他起身，从角落里把闲置的塑料凳子搬了过来，示意陆欣欣先坐下说话。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主意，结果就是找外援啊？” “嘶……这个主意不好吗？你就非得死脑筋，我们俩硬着头皮把所有的活都干了？这不现实的好吧，该求助的时候就要求助。” 景诗雅靠在小沙发上，陆欣欣则坐在塑料凳子上，羡慕地观察着两人的工作环境。 “问题是，” 赵海看向景诗雅，解释道：“你朋友毕竟不是我们的正式部员，让她免费帮我们干活不好吧？” “我靠，不要小瞧我和诗雅之间的羁绊啊混蛋！” “？” 赵海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诗雅那可是我们宿舍的大腿，上课签到的是她，帮拿外卖的也是她，甚至要作业答案的都是她，这种小事我必须帮的好吧！” 景诗雅闻言，一脸骄傲地看向了赵海，似乎在说「你不会没朋友吧？」 “我只是觉得这不太好，不过要是她没有意见，工作人员自然多多益善……还有，别用那种表情看我，我也有朋友的好吧。” 赵海被景诗雅挑衅的目光盯着，实在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哎呦，我可什么都没说。” 见景诗雅一副诡计得逞的样子，赵海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想到什么可以怼回去的话。 自从两人相处时间长了，景诗雅就好像摸清了赵海的脾气和思考方式一样，明明刚认识的时候景诗雅才是被赵海呛的一方，结果才一个月，攻守之势异也。 “行，我也摇人来干活。” 趁陆欣欣和景诗雅两人工作之时，赵海不服气地低头翻找起列表好友。 在仔细搜寻了两分钟之后，他恶狠狠地点击屏幕，把消息发了出去。 不出五分钟，活动室的门居然真的被敲响了。 “进来。” “。” 三人抬头，看向了缓缓打开的房间门。 只见在黑暗的背景下，一个剃着寸头的男生正站在门口，他身高至少185，穿着黑色的衣服，黑色的裤子，但皮肤却又很白，乍一看像一个飘在半空中的死人头。 “赵海……说好的，回去之后上号帮我打BOSS。” “孩子别怕，区区炎王龙而已，只需祭出我的见切居合登龙，必定将它大卸八块。” “还有炎妃龙……我也打不过……” “菜就多练。” 景诗雅在陆欣欣耳边悄悄说道：“这哥们看上去怪吓人的，你看他那黑眼圈，还有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赵海的朋友不会都是这种货色吧？” “不对不对，你换个角度想，如果把赵海看成那种平日不苟言笑，实际上一聊到喜欢的话题就会话痨的小受，再把他朋友看成看上去很瘦弱，实际上却对赵海情有独钟的病态强攻，是不是会……” “？” 景诗雅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她，她刚刚听到了什么？？为什么感觉自己的耳朵要瞎掉了？？ 陆欣欣是认真的吗？为什么要磕这种奇奇怪怪的CP啊！ 不对，这哪里是CP啊！正常点啊陆欣欣！ “好了，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新闻传播学院的刘宇恒。” “嗯。” 刘宇恒发出了一声冷漠的鼻音，也许是在赞同赵海给他做的自我介绍，又或许是在向两位女生打招呼。 “……” 房间内的气氛冷了下来。 “好了，大家继续工作。” 赵海拍了拍手，众人也没有什么更多的话要说了，大家重新分配了一下任务，然后就埋头干活了。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赵海和景诗雅的打字声一下子就被陆欣欣和刘宇恒盖住了。 面对面坐着的两人抬头对视了一眼，随后居然默契地点了点头。 「他/她找的人确实有两把刷子。」 陆欣欣的打字速度像跳楼机一样飞速，但会有明显的停顿间隔，刘宇恒的打字速度则算中上，但却胜在稳定。 这样一来，赵海和景诗雅顿时感觉压力骤减。 “咳咳，明天礼拜五晚上我没空，请假一天，欣欣会替我帮工作做完的。” “那你礼拜天有空吧？别忘了我约好了一起和学长出去吃饭。” “当然没忘！” “那你明天晚上有什么事？” 景诗雅偷偷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聊天界面，程铭刚刚发过来一条消息： 「明天晚上有空吗？想去学校里散散步吗？」 面对赵海疑惑的目光，她神秘地笑了笑： “保密。” 第11章 第十一章 “快帮我看看，我的妆化得怎么样？” “美呆了诗雅！” 陆欣欣站在景诗雅身后，看着镜子里光彩照人的景诗雅，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担任首席化妆师的叶疏桐直起腰，自豪地拍了拍手：“哼哼，现在怎么样，还说我一天天除了吃东西什么都不会吗？” “拜托了叶大师，请一定要教教我！” 陆欣欣抱着叶疏桐的手臂，一脸讨好地笑着。 景诗雅在镜子中嘟了嘟嘴，又轻轻捏了捏脸蛋，没有掉粉，口红的色调也恰到好处，主打一个伪素颜清纯妆，即使在黑夜中也可以抓住ta的心。 “好了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还需要带什么东西吗？” 景诗雅紧张地翻找着自己的抽屉，生怕遗漏任何有用的东西。 再过十五分钟，就是和程铭约好一起散步的时候了，为了这次来之不易的“约会”，景诗雅已经拉着陆欣欣和叶疏桐折腾了一个多小时。 “哎呀，你们就出去散个步，把手机带好就行……噢对，外面是晚上，记得把耳机戴着，放点氛围音，别走着走着犯病就行。” 学校里虽然都有路灯，但为了最大程度减小黑暗给自己带来的影响，景诗雅仍然需要佩戴耳机来缓解一下紧张和焦虑感。 “那要是听不清他讲话怎么办？” “你不会只戴一只耳机吗？” 叶疏桐宠溺地捏了一把景诗雅的胳膊，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 月朗星稀的夜晚，气温刚好，是最适合和喜欢的他一起散步的好天气。 “快走吧快走吧！” 陆欣欣和叶疏桐见时候差不多了，连忙催景诗雅快点出发，要是放程铭鸽子就不好了。 “你们保证，不许跟踪我！” 临行前，景诗雅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特地转头叮嘱了一下两人。 你别说，陆欣欣和叶疏桐还真打算等会儿偷偷跟着景诗雅，但看到她认真的眼神，也只好尴尬地挠了挠头。 唉……虽然不能第一时间磕到糖，但好歹之后还有复播，要是跟踪两人被发现了，景诗雅非得和她们绝交不可。 “祝你一路顺风！” 叶疏桐和陆欣欣笑了笑，对景诗雅挥了挥手。 在关上宿舍门的前一刻，景诗雅娇羞的轻笑传回了两人耳中： “一路顺风是这么用的嘛！” …… 三步作两步，两步作一步。 景诗雅编好的辫子在脑后轻轻甩着，少女的心事如风，此刻正要将她拖举起来。 走出宿舍门，走过水杉大道。 走过上课路上横跨的小桥，走过亮着明灯的静谧实验楼。 景诗雅每天都会走过这些地方，在暖阳之下，一直只有她孤零零的影子。 可星期五的月亮告诉她，从今晚开始，这些地方将有人陪她一起走过。 路灯的光在空气中形成了微弱的丁达尔效应。 那一束柔和的尽头，程铭正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他抬头看着在夜空中轻轻摇晃的树叶，对影成三人。 “学长！” 景诗雅从远处打了个招呼。 程铭听到声音，他的脸转了过来，在景诗雅眼中，仿佛是白马王子在向自己说“好久不见”。 程铭站了起来，将双手从风衣口袋中抽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景诗雅的到来。 “晚上好。” “晚上好学长！” 景诗雅恨不得一步作零步，就这么扑到程铭怀中，她的心脏欢欣雀跃地鼓动着，每一丝丝微弱的音浪中都饱含感情。 程铭点了点头，似乎有什么心事，没有夸一下景诗雅费尽心思的妆容，甚至没有和她打个正式的招呼，便沉默着往前走去。 景诗雅没有生气，而是乖乖在旁边跟着程铭，和他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两人走了大概一百米。 “学妹……” “学长，叫我名字就行，或者叫诗雅也行，我……我不介……” 见程铭主动开口和自己搭话，景诗雅顿时心花怒放，甚至允许程铭亲昵地直呼自己的名字。 “虽然有点奇怪，但我想和你说，我最近谈恋爱了，哈哈……” 乌云遮蔽皓月。 景诗雅停在了原地。 “那个，突然说这些是不是挺诡异的，我们俩也见这么多面了，虽然差了三岁，但应该也能算朋友了吧？” “和朋友分享一下自己的恋爱进度，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对吧？赵海也知道这件事，但他好像太忙了，似乎没有和你说过……” “……” 景诗雅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 程铭痛苦地叹了一口气，在来之前他还在祈祷「景诗雅喜欢你」只是一个恶意的玩笑，可如今看来，这似乎是非常非常认真的事情。 他多么希望景诗雅只是崇拜自己，多么希望景诗雅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学长，可世界如此残酷，非要选一个无辜者去当坏人。 “学妹，我听说……你好像喜欢我，对吗？” “我很感谢，但我确实有了心上人，很抱歉不能回应你的喜欢，对不起。” “要是我猜错了，你其实不喜欢我，那就当我喝多了，开了个玩笑，哈哈哈……” “是谁……” 没等程铭说完，景诗雅居然主动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她的语气很冷，冷得像突然回潮的冬风，可往往就是这种冷静，才更让人感到心痛与担心。 “是谁告诉你的？” 程铭愣住了，他犹豫了一会儿，随后沉默地拿出手机，把聊天记录展示给了景诗雅： 「学长好，我是景诗雅的舍友盛琳。」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学长，你是不是和景诗雅谈恋爱了呀？我听她这两三个月一直在宿舍里念叨你，想着加你八卦一下！」 「啊？我们没有谈恋爱啊。」 「这样啊……抱歉了学长，就当我没说，嘿嘿。」 「你确定她喜欢我吗？没有开玩笑？」 「是真的呀！学长要不考虑一下我们诗雅？」 「不了，我有女朋友了。」 「哦，那太可惜了。」 …… 短短几条聊天信息，就这么短短几条聊天信息，盛琳的名字无比刺眼地挂在最上方，像匕首一般刺穿了景诗雅的心脏。 “学妹，你没事吧？” 程铭见景诗雅一直不说话，连忙担心地想去拍拍她的肩膀。 “我没事。” 景诗雅拍掉了即将碰到自己的手掌，她抬头看了一眼程铭，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不好意思学长……我就先走了。” 没等程铭开口，景诗雅便转头走向了来时的夜幕之中，只留下他站在路灯的光芒之下。 程铭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他总感觉自己做了坏事，可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总有人要当坏人的， 对吧？ …… 新闻部的活动室中。 赵海关闭了和刘宇恒的聊天界面，他今晚居然也临时有事，来不了活动室了。 刘宇恒没来，陆欣欣没来…… 景诗雅，也没有来。 夜晚的沉重全部压在了赵海身上。 他似乎听到房门口有过脚步声，可却没人敲门，一切都像幻觉，最终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过去如此，现在也如此。 就在这个时候，赵海突然接到了陆欣欣的语音邀请。 “喂？” 接通语音，陆欣欣带着哭腔的焦急声音一下子撞到了赵海耳中： “赵海，诗雅有没有去过你那里？” “景诗雅？她今天晚上不是有事吗？” 来不及细问，陆欣欣接下来的话让赵海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诗雅不见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景诗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从她转身离开程铭的那一刻开始，她的意识就完全停滞了。 「我没事」这三个字像坏掉的留声机一样疯狂地在她身体里回响，可「否定」越是大声，掩耳盗铃的自我欺骗就越是讽刺，越是让人感到可怜。 即使已经失去了目的地，可双腿却自己动了起来，企图带着失去光彩的灵魂逃离这个地方，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隐秘角落。 于是，在几乎走遍了学校之后，景诗雅来到了后山。 在山顶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人迹罕至的气象站。 它小得像一个双层的公共厕所，甚至每隔半个月才会来一两个研究生收集气象数据，可景诗雅喜欢这里。 在空荡荡的办公室中，景诗雅正坐在角落里，用双臂抱着自己的膝盖，好像想把自己拥入怀中。 透过天花板上打开的窗户，可以看到加速旋转的风速风向仪，阵阵凉意从那里渗透了进来，仿佛冰冷无言的嘲笑。 景诗雅默默地把头埋入胸口。 月亮被乌云遮住了，星星也不曾为她闪烁，自然再没了抬头仰望夜空的理由。 一丝灯光从膝盖的缝隙中映入双眼，在泪水的折射下呈现出奇妙的多边形光斑，那是人眼可以见到的梦幻，可当你想要奋力捕捉它时，它就破碎了， 破碎得一败涂地。 “为什么会这样……” 景诗雅声音嘶哑地轻声开口说道。 尽管在这个时间，整个小气象站只可能有自己一个人，但她仍然选择轻声细语，好像在怕惊吓到自己一般。 “难道，难道暗恋也有错吗……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明明只是……我明明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 抽泣声夹杂在近乎哭诉的自问中，在狭小的房间内叠加着。 程铭不喜欢自己，盛琳不喜欢自己，甚至连赵海都不喜欢自己。 被讨厌，被排斥是一种很糟糕的感觉。 此时此刻，景诗雅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个明白，可所有问题的答案都通向自我否定。 「如果自己早点认识程铭，是不是就能有机会和他在一起了？」 「如果自己对盛琳再好点，是不是就能和她成为好朋友了？」 抽泣声渐渐止住了。 景诗雅呆呆地看向天窗，那本该爆发的沉默也在倏忽之间沉淀到了灵魂深处，以一种残酷的方式修补着她内心的漏洞。 墙上的电子钟在走着，时间已经差不多快10点了。 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吗？ 得赶紧回去了，如果再不回去，陆欣欣她们就要担心自己了。 比起自己这些不值一提的小情绪，身边人的感受很明显更重要，对吧？ 不就是失恋嘛，不就是被室友恶意霸凌嘛，不就是被瞒着嘛…… 没有人想看到你愁眉苦脸的样子。 没事的，只要睡一觉，这些痛苦的回忆就只会是回忆，明天天亮的时候，景诗雅就又会变成那个景诗雅， 那个活泼的，开朗的，青春的，对世间万物都保持着纯粹的热爱，那个洒脱的，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愁眉苦脸的女孩。 她叫景诗雅，她就是我。 “振作点……没什么大不了的，哈哈。” 在近乎自我毁灭的催眠下，景诗雅摇摇晃晃地扶着墙站了起来，她翻找了一下自己的口袋，蓝牙耳机好像在从天窗翻进来的时候掉在外面了，不过手机还在自己口袋里。 推开办公室的门，景诗雅打开走廊的灯，转角来到了气象站的门口。 “嗯？” 景诗雅转动了一下门把手，脸色一变。 怎么打不开了？ 抬头望去，机械门栓亮起了红灯，说明折扇门已经被完全关上了。 景诗雅有点慌了，她拿出手机，结果不小心脱手把它摔了出去。 电子钟的定时精准来到了十点。 “咔哒。” 那一刻，整个气象站的灯光瞬间熄灭。 黑暗，黑暗，逼仄的黑暗，吃人的黑暗，这条走廊里汇聚世界上最让景诗雅害怕的东西： 狭小的空间，无光的环境。 “救命……” 景诗雅开始不受控制地浑身颤抖。 记忆中的噩兆于此刻化为利剑，瞬间洞穿了景诗雅的心脏。 “不要……” 扭曲的童年幻影开始在黑暗中显形，一时间，景诗雅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地方，那个足以把对黑暗的恐惧铭刻一生的地方。 “求你了，不要离开我，不要，我害怕……” “救救我！” …… 时间回到半小时前。 “赵海！” 陆欣欣和叶疏桐站在宿舍楼下焦急地等待着，赵海胡乱地停好了共享单车，他的喘气声很粗重，看上去是拼了老命在蹬脚踏板。 “怎么……怎么样了？” “学长去教学楼一间间教室找了，张芸有实验室门禁，她在实验楼里排查，我们刚刚找过整栋宿舍楼了，诗雅不知道去哪里了！” 陆欣欣和叶疏桐急得要哭出来了，在长时间没有景诗雅消息的时候，她们第一时间联系上了程铭，他已经把包括盛琳在内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她们了，尽管又震惊又愤怒，但目前景诗雅失踪是大事，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你们，景诗雅有没有和你们说过什么秘密的地方之类的，比如说哪个小花园，还有什么咖啡店之类？” 赵海平复了一下呼吸，连忙开口问道。 “诗雅很喜欢去香风海，可那个地方我们已经找过了，根本没有。” “还有她喜欢的「闲暇时光」，那家店里也找不到她的人影……” 陆欣欣和叶疏桐你一言我一嘴地排除着错误答案，赵海越听越急。 他深知学校也许对其他人很安全，可绝对不包括景诗雅在内，她有「黑暗应激恐惧」这种怪病，严重的应激反应可不是开玩笑的，要是景诗雅发病的时候正好在河边，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时间……时间很重要！ “好了！” 赵海突然喊到。 “你们赶紧，马上骑着车去所有昏暗的地方找，尤其是那种没有路灯的地方，常亮的地方就不用去了，她就算在那里也没有危险，明白吗？！” 陆欣欣和叶疏桐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动作迅速地扫了共享单车，开始搜寻景诗雅平时和她们一直提的那些地方。 赵海也没有闲着，赶紧再次骑上共享单车，在夜晚的校园里飞速穿梭。 快想想啊赵海，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吗？赶紧想想景诗雅会去哪里啊！ “呼——” 乌云越来越浓了。 狂风在耳边呼啸，赵海抬头看了眼天空，那一瞬，他瞥到了后山黑暗的轮廓。 突然间，记忆涌上心头： “好热好累，好想去山上的气象站吹风……” “你要是哪一天失恋了，可以去那里自暴自弃噢！” “那地方我基本上不和别人说，不过我觉得挺符合你阴暗的气质，所以就破例告诉你吧。” …… 运动会上，景诗雅曾经和他说过： 气象站。 山顶的气象站，那个小得像双层厕所，根本没人去的气象站！ 赵海猛地刹车，而后调转车头， 向着黑夜与她，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