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效轮回记录簿》 第1章 无限回溯（上） “爱是回溯一万次的神迹。意思是无论重来多少次，哪怕知道无能为力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千方百计乃至不择手段地尝试留住你，无数次计算概率与偏差，然后在失败里麻木地等待下一次重开。倒也不是偏执，是我知道不管结局有多圆满，只要没有你，整个故事对我而言就没有意义，因为我就是为你而来的。“ 女主：鹤忧 用一万次冰冷计算对抗虚无，可以再一次听见封存已久的心跳声 男主：歧回 从第一次情感震荡开始，原本的BUG就成为了突破冰层的第一缕光——以消亡为代价，帮助你感受‘活着’的温度 第一章无限回溯 第41次。 鹤忧的意识在剧痛中重组，仿佛被强行塞回一个过于狭小的容器。视网膜上还残留着数据湮灭的猩红乱流，像是颅内血管爆破的情景。系统冰冷的提示音不出意料地从耳膜深处传来： 【警告：角色生命体征归零。强制登出程序启动... ...】 【错误：核心节点锚定异常。已完成读档，时间线回溯中... ...】 痛觉残留评级：9.0/10。比上一次高出0.3。很好，又收集到一个边界值。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攀上了雨季霉痕的天花板，几缕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悄悄渗透进来照在安静的书桌上。空气带着似有若无的蓝风铃熏香，和她现实里的房间一模一样——这是虚拟开放世界游戏——《幻世》为她生成的“安全屋”，也是每次轮回的起点。 没有喘息，没有冷汗，甚至没有闭眼缓冲。她就像一台精准启动的机器，掀开盖在身上的薄毯坐起。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这种触觉模拟真实得令人烦躁。 她走到窗前，望向新城区高耸入云的商业大厦，本该是任务成就点的象征却早已激不起她半点兴趣。 她只是平静地开口“系统，调出日志。”声音平稳淡然，习以为常到麻木。 半透明的数据屏在她眼前展开，密密麻麻的记录如同冰冷的碑文： 回溯次数：41 目标：歧回（ID：XC-H6626）存活状态确认 当前锚点：新纪元2081年1月17日，晨6:02 距离目标预设清除节点：71天3小时12分 距离玩家首次死亡危机节点：18天6小时45分 第40次轮回失败原因：目标清除程序触发（关联度阈值突破，强制湮灭） 关键偏差记录：... 痛觉峰值记录：9.0... 她的目光在“关联度阈值突破”上停留了几秒。又是这个原因。每一次只要试图更靠近他，更深入地“绑定”他，尝试将他塑造成剧情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的时候来避免他原定的死亡结局时，程序的反制都会愈发暴烈。上一次，他甚至都没能撑到她面临的死亡危机节点。 麻木吗？鹤忧审视着自己的状态。这其实更像是一种让自己处于低能耗状态的方式，使自己的精神不至于全面崩溃。40次的重复，40次在大同小异的剧情里反复计算毫末的差异，足以让任何激烈的情感反应都显得冗余且无力。从决心第一次重来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被困在循环里的准备，起初也会痛苦，但歧回一次又一次的消散给她带来的那种失控感和前所未有的情感冲击，让她就像接受重力常数G=9.8m/s?一样自然地接受了失败，然后立刻开始下一次尝试。 她走到狭小的窗边，推开百叶窗。外面是《幻世》精心构筑的未来都市黎明。巨大的全息广告在摩天楼宇间流淌，悬浮车无声地划过灰蓝色的天幕，远处传来合成人巡逻队规律的脚步声。一切是如此完美，像一张冰冷的蓝图。 完美，但毫无意义。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为改变游戏结局而搭建的精密运转的逻辑核心中激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意义？她的这个情感模块很早就不再运行了，无论是在科技高度发达的现实还是在虚拟世界里。进入《幻世》之初，也只是为了消解现实里那粘稠如沥青的无聊，她想要能够不再仅仅旁观他人的悲喜，而是通过“模拟”来获得情感体验。真奇怪，在现实里好像所有的情绪都是影响任务完成的不利因素，客观分析解决方案才是出路，在游戏里反而可以放心地释放所有的感受，因为结局可控。这里对她而言，就是一个高敏者为自己打造的、无菌的情感体验室。 直到歧回出现。或者说，直到他消失。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窗框。眼前这片精确到像素的虚拟黎明，毫无预兆地与她记忆深处某个画面重叠——现实中某个傍晚，她独自站在公寓楼顶，看到的也是类似灰蓝色的天幕，边缘被即将燃尽的夕阳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仿佛绽开的伤口般的橘红。盛大，辉煌，但她却只能感受到一种浸入骨髓的茫然和孤独。那种感觉，和此刻看着这个虚假繁荣的赛博都市，如出一辙。 “没有你，整个故事对我而言就没有意义。” 她突然喃喃地默念出这句乍然出现在脑海里的箴言，并非出于偏执的宣告，而是一个冰冷但唯一成立的结论。对于现在的鹤忧来说，发生的这一切就像解构一道数学题，缺少了关键变量，整个方程式便坍塌成无意义的符号堆砌。 歧回就是那个变量。一个本不该存在的、程序裂隙中的野草，一个以自身湮灭为代价，将她经年累月、精心构筑的“旁观者堡垒”砸出第一道裂缝的…… BUG。 新人作者，欢迎评论留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无限回溯（上） 第2章 无限回溯（下） 她也说不清自己进入《幻世》虚拟世界究竟只是为了体验，还是说，她真的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渴望，希望从这个真实度高得离谱的世界得到些什么。 因为游戏是可以读档的，起初她并不在意故事结局，只想着从心所欲，随便选择就好。直到她渐渐发现这个虚拟世界的现实度在不断提高：这里的食物味道过于真实到让她感到不适；一次普通任务受的小伤带来的痛感竟然远超她的预期；走歧回的剧情和他在一起时，歧回偶然流露出的一些眼神带着寻常数字生命体不该具有的生动，居然真的让她心跳加速……游戏的分支真实感也越来越强，甚至一些关键节点会出现bug，无法存档，以至于后来她真的觉得自己有死亡的可能性。 真正让她意识到一切可能正在脱离可控范围的是一次非关键任务的失败，她尝试读档，却发现存档点提示出现了轻微延迟，虽然后续修复了，但这个稍纵即逝的BUG还是给她带来了些许不安感。 但同时，诡异的兴奋感和探究欲刺激着她开始小心翼翼地通过回溯来计算数值和推演事件触发条件，并乐此不疲地在游戏里试验，由于她做出的调整比较细微，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 直到那场由于计算失误和系统突发bug共同引发的数据风暴即将撕碎她操纵的核心代码时，控制面板里预警声和“操作失败”一起高频尖叫，她意识到已经没有挽回余地，脑海嗡鸣着等待被摧毁，那个在该剧情背景里只是一个按照固定路线巡逻、连名字都可能是随机生成的底层治安官NPC——歧回，冲破了至少三道逻辑防火墙，用他的存在代码替她承受了致命冲击。消散前，他那双本应只有基础情绪模拟的蓝色眼眸里，竟然清晰地映出了她的错愕——那是程序不该有的、穿透灵魂的注视。 ……温柔又沉静…… 就像曾经一次她以娱乐记者身份在过一个明星商演的分支剧情的时候。玉树兰芝、身形挺拔的男明星（也是该分支的主角）正站在台上挂着得体到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微笑，台下是让人睁不开眼的闪光灯和吞没理智的尖叫与呼喊声。可她却仿佛被牵引着，在既定设定的喧闹中透过缝隙看见歧回在街边专注地欣赏一朵墙角的花。“欣赏”？这与故事情节抽离的行为让她一瞬间觉得有些荒谬，旋即她被跳出的面板选择拉回故事主线，于是她只把这次的发现当成是自己的错觉，又或是一个系统偷懒随机为歧回这样一个非主要人物生成的待机动作。 …… 数据风暴撕扯核心代码的痛感尽数消失，她愣怔着，劫后余生的恍惚感和歧回清澈又真诚的注视充斥着她的全部感知。直到系统提示音响起，场景切换为了往常顺利通关后才会出现的，盛大而又虚假的“温馨结局”结算画面。无边夕阳下的和平城市剪影，与她现实里看到的、那给她带来无尽孤独的晚霞，高度重合。风吹起她的衣摆，死一般的寂静，一切又归于虚无。 就是那一刻，她精密如钟表的大脑里，某个沉寂的齿轮，“咔哒”一声，脱臼了。 她疯狂读档回溯到计算失误发生前的节点，可是无论她把剧情往后推多久，她在后续的剧情里遇不见他，她麻木地和剧情里的NPC交流，却不再有任何代入感。她依旧不死心，她也不知道那一次自己究竟在游戏里呆了多久，每一个剧情场景的街头巷尾她都找遍了，没有，没有，没有。 直到主线来到“上下城区大战”的时候，剧情男主江游唏嘘地说前线死了很多人，一个表现尤为突出，死守下城的年轻治安官牺牲了。鹤忧突然觉得大脑深处被针扎了一样的刺痛。她听见自己不受控制的颤抖的声音“歧回？”江游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什么？” 她没说话，瞬间打开了控制面板目标输入歧回的名字，“无查询目标相关结果”。没有他的数据了…… 所以无论那场数据风暴bug有没有发生，歧回都会死。要救他必须倒回他仍然会出现的那段故事线，不再推进。 她不再是为了完美通关，也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从那一刻起，每一次轮回她都是为他而来。为了那个不该存在却存在的变量，为了那道穿透冰层的光，为了确认那0.7秒的异常注视是否意味着某种…… 觉醒。 鹤忧关上百叶窗，将虚假的黎明隔绝在外。她转身走向房间角落那台老旧的神经接驳舱，舱门感应到她的靠近，无声滑开，露出幽暗的内腔，如同怪兽的咽喉。 “系统，”她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冷静得没有一丝颤抖，“载入角色：鹤忧。目标锚点：新纪元2081年1月17日，晨6:02。目标优先级变更：接触并观察目标个体‘歧回’（ID：XC-H6626）。初始策略：低关联度试探，行为模式B-7。” 她躺进接驳舱，冰冷的感应贴片自动吸附上她的太阳穴和后颈。 “开始第42次轮回。” 舱门缓缓闭合，视野陷入绝对的黑暗。只有神经信号接入前那短暂的、生理性的嗡鸣在颅腔内震荡。 其实，除了去计算如何让他“活下来”，她还想知道，他是否真的“活着”。 以及，当世界被格式化的瞬间，她心脏深处那41次因为他的消散而产生的微弱却尖锐的刺痛，是否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人们称之为“意义”的东西。而它或许正在她冻结的废墟里，艰难地破土而出。 第3章 第42次实验 通过40多次的回溯，鹤忧对于为什么歧回有能力突破程序设定、能在她面临死亡危机的瞬间出现在她面前有了一些隐隐约约的猜测。 歧回在这个虚拟游戏里并非主要角色，但她拥有一个和他的分支剧情。她记得那个剧情顺利通关后，在离开前她莫名地想要拥抱一下歧回，尽管没有弹出对应的行动提示和选项，她也还是这么做了……这令她自己也感到意外，放在现实里她绝对不会产生这种想法，哪怕是在过主要剧情有目的性地攻略角色的时候，她也很少做这些“多余的事”。因为没有“意义”，她始终能区分开游戏和现实，她起初追求的也只是那种情况可控、随意探索以及任务成功后的满足感与成就感。 可是和其他剧情里的主要人物相比，歧回总是没来由地让人觉得值得信任和以及带着像是来自虚无的亲和力。他和长期塑造也禁锢着鹤忧的那些严格数字格格不入，也许是因为他那双清澈的蓝眼睛，也许是因为他偶然笑起来时带起的弧度真实到颇具感染力，也许是他在合作时的配合与保护自然到感受不出任何程序设定的痕迹。 透过那身冰冷坚硬的治安服，她能感受到歧回在被抱的时候突然的僵硬，像是因为缺乏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而宕机了。 鹤忧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准备松手离开，歧回的手却突然搭上了她的腰间，给了她一个直接又有力的回拥，动作显得僵硬又不娴熟，全包围式的拥抱却让人充满踏实感，思绪清零。 末世般的寂静，她错觉般地听见了心跳声，理智告诉她是自己的心跳声，但内心深处似乎也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也许过了很久，是鹤忧先松手抬起头扬了个微笑，宣告式地告别：“我走了” 歧回低头看她，虚拟世界的红霞映在女孩淡漠的灰色眸子里，笑意很浅，但是似乎是发自内心的，是给他的笑。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在整个任务过程中，歧回总是想着她眼底的阴霾该怎么被抹去，为什么她总是带着一种仿佛要消散的哀伤，像一场经年的大雾。 他想问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无形的一切捆缚着他，他永远开不了口，也无法动作。他突然感到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浮现从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涌起，其实人们把这种感觉称为“绝望”。强烈的挽留驱使感让他直觉到一旦女孩离开视线，他就会失去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无处可避的落空。他站在指定的地点，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消失的。 鹤忧退出这段剧情回到安全屋后，却突然跳出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预警弹窗：“警告警告，与游戏NPC“关联度”超过安全阈值，重置中” “关联度”？什么意思，是指我和歧回吗？鹤忧拧着眉，意识到不对劲，可是很快弹窗就消失了，面板不再给予反应。 而在过去一次次的回溯中，她逐渐坚定了，她和歧回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数据链接的关联，关联度可以被加深却无法突破阈值，这也是她破局的关键，她必须一次次回溯去观察歧回，去确定这个区间。 晨6:15分，虚拟新港市的下城区，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金属锈味和廉价营养膏的甜腻气息。鹤忧站在“锈钉”酒吧后巷的阴影里，像一道融入背景的灰色数据流，这里是在属于歧回的那个支线剧情之外，他最经常出现的地点。 她调整着呼吸模拟参数，将生理指标稳定在“晨间散步市民”的基准线内，这是她多次试验后的发现——当参数和NPC的十分接近的时候，系统并不会察觉玩家的身份，从而规避一些由于玩家出现而自动触发的事件，让她可以保持观察。 目标：‘歧回’（ID：XC-H6626）。 身份：新港市第七区治安署二级治安官（非核心NPC）。 每日晨间巡逻路线：自署内出发，沿“锈钉”酒吧后巷→“铁砧”修理铺→“锈河”排污管道检查点折返。时间误差：±1.5分钟。 回溯次数：42。 策略：B-7。 核心原则：最低限度接触，最大化被动观察。 目标：验证目标行为模式是否存在超出基础程序的“非预设反馈”，同时控制与目标间的“关联度”在安全阈值之下。 她的目光锁定巷口。秒针在意识中无声跳动。 6点17分48秒。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治安官制服的挺拔身影准时出现在巷口晨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是歧回。 鹤忧的瞳孔微微收缩。 --数据采集启动-- 步态分析：步幅0.72米，频率1.2步/秒。与历史数据（前41次平均：步幅0.71米，频率1.21步/秒）偏差值：0.01。在误差允许范围内。 结论：无异常。 面部表情识别：基础模式“专注巡逻”。眉峰平直，嘴角自然闭合，视线规律性扫视两侧。符合程序设定。 结论：无异常。 环境交互：行至“铁砧”修理铺门口时，程序设定他会短暂停留10秒，检查门锁。实际停留时间：10.1秒。 结论：无显著异常。 一切如常。严密的程序在完美运行着。鹤忧的心跳频率维持稳定。就好像之前他救她时那双穿透她灵魂的眼睛，只是系统错误产生的噪点，是一次不可复制的BUG。 她准备按计划退入更深的阴影，结束这次无结果的观察，可就在她脚跟微转的刹那——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从巷子深处传来。紧接着是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咒骂：“操！老子的货！” 一个穿着油腻工装裤的矮壮男人（NPC-ID：修理铺学徒-杰米）跌跌撞撞从“铁砧”修理铺侧门冲出来，怀里抱着一个敞开的工具箱，里面乱七八糟的零件和工具撒了一地，鹤忧注意到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几件形状奇特、颜色暗沉、与修理铺常见物品不太相符的金属物件。其中几个圆形的金属轴承叮叮当当地滚向了歧回的脚边。 --事件触发：非预设干扰源。-- 鹤忧瞬间调取数据库。数据库显示前41次回溯中，该时间点该NPC在此地点触发“工具洒落”事件的概率仅为0.3%。属于极小概率偶发事件。对主线无影响。对目标个体行为模式影响预估也为“低”。 按照程序设定，歧回应该无视或者进行基础询问（类似于“需要帮助吗？”的回答模板），然后继续巡逻。 但是歧回停下了脚步。他低头看着滚到脚边的几个沾满油污的轴承。 鹤忧的神经接驳舱同步率轻微波动了一下,她的视线立刻如同高精度扫描仪一般死死地锁定住歧回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他没有立刻使用预设的询问模板。他的视线在那几个轴承上停留了大约2秒——已经超过基础事件响应时间上限0.7秒了。然后，他做了一个微小却关键的动作：他没有弯腰直接去捡，而是先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制服的袖口，似乎想避免袖口沾上油污。这是一个极其生活化、带着个人习惯意味的动作，与程序设定的“效率优先”原则相悖。 接着，他才蹲下身，动作利落地将那几个滚动的轴承一一拢住，捡了起来。不过有一个刻着奇怪符号的金属环滚的很远，歧回似乎没注意到。 “给。”他将轴承递给慌乱的杰米，声音不高，是鹤忧熟悉的清朗声，带着治安官特有的平稳和镇定人心的能力。 “谢…谢谢长官！”杰米忙不迭地接过，脸上堆着程序化的感激笑容，眼神却有些飘忽，似乎在担心什么。歧回的目光在杰米脸上停留了一瞬，目光倒不像是审视，更像是一种……观察。他扫了一眼撒了一地的工具和零件，又瞥了一眼修理铺半开的侧门，门缝里隐约能看到里面堆满杂物的混乱景象，堆叠的板条箱缝隙中透出微弱、不稳定的蓝光。 “下次小心点。”他最终只是说了预设台词库中的一句，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是！是！一定小心！”杰米点头哈腰。 歧回点了点头，转身，继续沿着既定路线巡逻，步伐频率恢复如常。 整个过程不超过2分钟。 阴影里，鹤忧的呼吸模拟参数出现了一个微不可查的紊乱峰值，随即被她强行压制。她冰冷的逻辑核心里，数据流正在疯狂碰撞： 整理袖口动作：非预设行为。体现目标个体可能对整洁度存在潜在偏好或习惯？需后续观察该行为是否可复现。 观察时间延长（1.5秒）：对此次事件投入了超出基础需求的注意力。 对NPC杰米的眼神观察：超出基础交互需求。他在捕捉什么？同为NPC的杰米的慌乱？还是修理铺环境的混乱？此行为与“治安官”角色设定的“维持秩序”核心指令存在弱关联，但并非直接驱动。 初步结论：在此次极小概率偶发事件中，目标个体展现出了超出预设程序的、带有个人化细节的响应模式。该响应模式包含非必要的环境观察和潜在的个体习惯动作； 同时，目标个体对‘铁砧修理铺’内部环境的短暂注视，与前41次数据对比存在显著差异：前41次平均注视时间2秒，本次2.7秒。已将该地点关联异常行为可能性标记为“待探查”。 本次行动关联度增幅预估：0.01%（极低，符合B-7策略安全范围）； 异常等级：C（轻微偏离，需持续关注）。 鹤忧关闭了眼前的数据流分析窗口。巷子里只剩下杰米手忙脚乱收拾工具的叮当声。歧回的蓝色制服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子拐角，融入清晨灰蒙蒙的雾气里。就在歧回身影彻底消失于拐角的刹那，鹤忧感到指尖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麻痒感，如同被静电轻轻刺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虚拟体手指，数据面板一切正常，关联度增幅也稳定在0.01%。是神经接驳舱出现的微小延迟？还是……关联度达到了一定数值，开始向更深的感知层面渗透的征兆？ 这次回溯测试没有惊心动魄的剧情，也没有上次那样突破防火墙的壮举。只是一个捡起轴承的动作，一个拉袖口的习惯，一个多停留了零点几秒的眼神。 微小得像一粒宇宙中的尘埃。 但在鹤忧已经精密的如同原子钟般的世界里，一粒尘埃的轨迹偏离，也可能预示着引力场的微妙变动。指尖残留的那一丝麻痒感早已消失，但它的出现就像是一颗投入古井激起波动的石子。这会是关联度的具象化吗？冰冷的百分比用来量化和记录关系，却又能够将其转化成穿透接驳舱屏障传递给她的微弱电流？这样理不出思绪出口的发现几乎让她头疼。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数据层面，她制定的B-7观察策略是成功的，把关联度的增幅控制在了可以忽略不计的范围，安全阈值也没有动摇。歧回的行为偏差虽然存在，但仍在“偶发、轻微”这种可以被容纳的范畴里，一切都在安全区间里。 她的理智告诉她，在这个自由度极高的游戏里，仅仅是这样的偏差依旧不足以证明这是歧回“意志”存在的体现，因为，这种现象仍然可以用系统采取了更复杂的随机算法，又或是环境变量触发了次级程序反应之类的理由去解释。 那个拥抱后弹出的“关联度超阈值”警告弹窗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遍遍地提醒她绝对不能轻率地下结论。系统究竟会在什么情况下不允许回溯依旧不明晰。她对歧回的每一次接触、每一次观察，都可能是在向那个危险的临界值滑近，一旦达到阈值，她毫不怀疑自己和歧回会一起湮灭在数字洪流里。她必须找到一种方法，既能深入探查歧回的异常核心，又能将关联度死死压制在安全线以下。 她打开面板进行了计划微调：增加对目标个体“歧回”在日常非关键事件中细微行为的采样频率。优先观察其是否存在其他可重复的“非预设习惯性动作”。 调整完目标，她把视线落回巷口。在确定歧回已经离开后，杰米正匆匆忙忙地收拾好东西，然后慌慌张张地钻回了修理铺，“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像是完成了使命似的隔绝了内外的世界。只是空气中廉价营养膏的甜腻和金属锈味似乎更浓了。 那个歧回没注意到的刻着奇怪符号的金属环不知道去哪了。于是鹤忧调动视觉记录模块，聚焦、放大记录下的当时的图像，她能大致看清那个符号是由一个嵌套的三角与圆环组成的，风格粗粝，不像是新港市常见的工业标识，倒透着一股地下黑市的隐秘感。她将这个符号单独截取，标记为“未知标记-来源：杰米事件”。 同时，在目标栏里加入了一个新的条目：“ 探查目标： ‘铁砧修理铺’（ID：XC-S019） 关联NPC‘杰米’（ID：XC-N7743） 目的：评估其与目标个体‘歧回’潜在异常行为的关联性，确认奇怪的“未知标记”来源及含义。” 第4章 数据洪流 完成目标设定后她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下城区迷宫般复杂的数据洪流中，如同一道追逐着微小异常的幽灵。跟随着目标指引：歧回下一个巡逻节点——“锈河”排污管道检查点。 “锈河”并非真正的河流，而是一条横贯下城区的巨大开放式排污管道，散发着浓烈刺鼻的化学合成物与有机物**混合的气息。这里是程序设定的“低安全性区域”，也是歧回巡逻路线中唯一需要短暂停留进行“视觉安全检查”的点位。 鹤忧在测算之后选择了一个绝佳的观测点：一座废弃信号塔的金属骨架顶端，距离检查点约50米，视野开阔且隐蔽。然后她像一只蛰伏的电子蜘蛛，娴熟地将自己固定在冰冷的钢梁上，启动了视觉增强和远距离拾音模块。 没有意外，歧回准时抵达。他走到锈蚀的护栏边，程序化地扫视着下方翻滚着诡异泡沫和漂浮物的污浊水面。晨光被高耸的垃圾处理塔切割，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样本该是“刚刃”气质的人，鹤忧却总觉得他在阳光下流露出了一种与周围环境、与他的身份设定都相悖的生命力，就像那次穿过人群她看见他斜倚在街边看花。 她轻轻闭眼，强制屏蔽那些此刻不该有的感受，将注意力放回视觉观察上。 观察点：安全检查持续时间。标准程序设定：30秒。历史平均：30.2秒。 时间流逝。28秒… 29秒… 30秒。 歧回没有立刻转身离开。他的视线似乎被污水中某个漂浮物吸引，微微偏转了角度，凝视着那个方向。持续凝视时间：5秒… 6秒… 鹤忧的视觉增强模块瞬间聚焦。那漂浮物似乎是一团纠缠的、颜色黯淡的织物，像是一件破旧的衣服。 7秒… 8秒… 歧回的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了锈迹斑斑的护栏上。这是一个带有“专注”和“探究”意味的姿态，鹤忧目前还不能确定这是否出于“视觉安全检查”所设定的行动。 警告：非预设姿态！行为模式偏离！ 就在这时—— “呜——！！！” 一声凄厉尖锐、完全不似人类甚至是已知机械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下城区的空气！声音源头似乎就在排污管道深处！ 几乎在同一瞬间，鹤忧眼前的虚拟界面疯狂闪烁红色警告： 【警告！检测到高能级异常数据波动！】 【来源：锈河排污管道核心区（坐标：X-734, Y-219）】 【类型：未定义！能量级：快速攀升！威胁评估：高！】 【区域规则稳定性急剧下降！物理法则模拟出现偏差！】 下方的“锈河”污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油，剧烈地翻滚、膨胀，浑浊的水面下，刺目的、不稳定的红色数据流如同有生命的闪电般疯狂窜动，空气中弥漫起臭氧烧焦的味道和更浓烈的**气息。 “数据潮汐！”鹤忧瞬间识别出这种《幻世》中罕见的恶性BUG——程序底层规则在局部区域崩溃引发的数据风暴，它像海啸一样具有无差别破坏性，能撕裂玩家和NPC的存在代码。但是这不应该！难道系统的稳定性真的在不断下降？来不及深思了。 “撤退！立刻离开该区域！”她的大脑在万分之一秒内果断下达了最优解的命令。她所处的位置相对安全，但下方的歧回—— 歧回在警报响起的第一时间就猛地转身，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制式电击棍上。但当他看到身后污水那恐怖沸腾的景象和空气中扭曲跳动的红色数据流时，他脸上的程序化“警惕”瞬间被一种真实的、源自本能的惊骇所取代！那是数据无法完美模拟的、生物面对不可理解恐怖时的原始反应！ “滋啦——！” 一道碗口粗的猩红数据乱流如同毒蛇般从沸腾的污水中激射而出，带着毁灭性的气息，直扑还站在护栏边的歧回！ 计算在鹤忧脑中瞬间完成： 目标闪避路径预判：成功率低于15%（受BUG区域法则干扰）。 目标硬抗伤害预估：存在代码崩溃率99.8%。 自身介入风险：极高（暴露位置，关联度激增，可能引火烧身）。 最优策略：静默观察，记录目标在极端异常下的行为模式及湮灭过程。 这是计算之外的事件，她这一次依旧救不了他，她只能旁观。 逻辑清晰，结论冰冷。 然而，就在那道毁灭乱流即将吞噬歧回的刹那——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鹤忧看到歧回猛地抬起了头。他的目光没有看向那道致命的乱流，而是穿透了50米的距离和混乱的数据风暴，精准地、直直地射向了她藏身的废弃信号塔顶端！ 那双眼睛在锁定她的方向的那一刻，一种似乎有什么情感在复苏的震撼与讶异，那张一向坚韧的面庞浮现出压抑的痛楚，她能肯定这绝对不是程序设定的角色状态的基础模式！ 那个曾经消散前让她心神俱震的眼神，在此刻重现。 “你——？！”一个模糊的、被数据风暴扭曲得几乎听不清的音节，似乎从他口中迸出。 就是这0.1秒的迟滞和那毫不动摇的注视，让他失去了最后的闪避机会，猩红的乱流狠狠撞在他的胸口！ “呃啊——！”一声压抑的痛哼。歧回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巨大的冲击力抛飞出去，狠狠撞在后方锈蚀的金属管道上，深蓝色的制服瞬间焦黑一片，胸口位置闪烁着危险的、代表数据严重受损的红色马赛克光芒。他滑落在地，一动不动。 数据乱流在击中目标后似乎耗尽了能量，迅速消散。但“锈河”区域的沸腾并未停止，警报仍在凄厉嘶鸣，更多的乱流在污浊的水面下孕育。 冰冷的逻辑核心第一次被一种陌生的、尖锐的东西刺穿。鹤忧僵在信号塔顶，手指无意识地抠进了冰冷的金属锈屑里。 他看见她了。 在她选择静默观察、放弃介入的瞬间，他看见她了。 他还记得她，在离开分支剧情后，他有关她的记忆还在。那情感呢？如果和她共同的经历数据没有被清除，他对她的情感设定呢？重置了吗？ “关联度”警报在她意识中尖锐炸响，数值如同失控的火箭般飙升！远超安全阈值！、 策略B-7，彻底失败。 更糟糕的是，下方，那个胸口闪烁着危险红光的治安官NPC，手指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他还没“死”。 而第二波更狂暴的数据乱流，正在污浊的水面下凝聚成形，目标——依旧是那个濒临崩溃的数据聚合体，歧回。 选择时刻： A. 立刻撤离，保全自身，记录珍贵异常数据（目标湮灭过程）。 B. 介入？高风险，高关联度，逻辑上极度不智。 鹤忧的指尖狠狠地陷入掌心，全力之下，传感系统模拟出的、带着铁锈味的“疼痛”无比真实，但她恍然未觉。他救她时骤然出现的画面，他数据轰然消逝的场景，盛大晚霞下那个没有意义的拥抱，与此刻他躺在污秽中胸口闪烁红光的画面，在她精密的大脑里轰然对撞。 没有时间计算了。 她的身体，在她“理智”的逻辑核心下达最终指令之前，已经像一道离弦的箭，从高高的信号塔顶，向着那片死亡的数据风暴中心，纵身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