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三十二日》 第1章 Chapter 1 我喜欢我哥。 我和我哥从小就相依为命,母亲在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就留下父亲抚养我和我哥。 按照惯例,我哥应该是恨我的,可他并没有。 我爸不是什么好东西,嗜酒成性,在我妈走后拿着家里一大笔钱出去赌,还去外面包养了几个小姐,一般都不回家。 我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哥并不讨厌我,反而喜欢我的原因吧。 因为我们一家里,只有我俩是能互相依靠对方的。 我没哥哥,我会活不下去。 那时候我还很小,而我最讨厌的就是打雷的天气,一听到雷声我就会吓得躲在被窝里哭,然后导致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两只眼睛红红的,肿的将别人说的好看脸庞全都遮挡了起来。 哥哥看到我会笑两声,然后笑着摸着我的头,对着我说话:“阿离害怕的话,就和哥哥一起睡吧。” 我依旧想得起那个时候哥哥的表情,温柔,体贴,活像个大美人。 好吧,是帅哥。 其实我妈活着的时候我家不穷,我爸也是深爱着哥哥的,但其实,我爸不喜欢我。 他和我妈,从高中相识,大学恋爱,毕业之后就结了婚,生下了我哥。 我妈走的那年,她才28岁。 那年,哥哥才六岁。 后来我爸就疯了,出去喝酒喝到不省人事,带着家里好些钱出去赌,至少还算有点心给了我和哥哥留了点钱。 但我哥其实不是没朝我发过脾气,那个年纪的小孩什么也不懂,最需要的是父母的陪伴,可我哥在那个年纪的时候却已经学会了照顾他弟弟,说真的,我对不起他。 当时我回家,打碎了哥哥最喜欢的那个相框。 哥哥听到声音便跑了过来,先看了看我有没有受伤,然后才看了地上已经碎成渣的相框。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那个相框,是妈妈的遗物。 当时哥哥狠狠的骂了我一顿,嘴里说着很多当时的我听不懂的话,“如果没有你的话妈妈就会活下来了!如果没有你的话,我现在就会有一个很幸福很幸福的家庭!爸爸就还会把我抱在他的肩膀上,妈妈也还会给我做好吃的!都怪你!” 我什么也听不懂,只是一个人站在旁边哭,我能感觉到哥哥的生气,但我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后来,哥哥来给我道歉了,其实我没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简单来说,就是他不该朝我发脾气,妈妈的离世也不怪我,不是我的问题。 但我只知道,哥哥当时把自己关在厕所里,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嘴里说着,不该和弟弟发脾气的。 他觉得,我没做错什么。 关于妈妈的所有事情都是后来哥哥告诉我的,我没见过妈妈,她应该见过我,我出生的时候医生指定把我抱到她跟前让她看过了。我原先有些讨厌她,她只把我带到了人世间,然后就离开了我,永远的离开了我。 其实我反而要感谢她,母亲是永远伟大的存在,她将我带来了这个人世间,见到了哥哥,那个最爱我,也是我最爱的哥哥。 但我依旧惧怕着打雷,虽然早就和哥哥说好以后打雷都不会哭了,一定会去找他憋住眼泪。 后来的那一天,一整天天气都不好,下了一天的雨,我没带伞,回家的时候被淋的透彻,好好的在浴缸里泡了个热水澡。 当我准备睡觉的时候,打雷了。 我答应过哥哥以后绝对不会在打雷的时候哭了,所以一个人抱着被子,捂上了自己的小耳朵。 可惜没有一点作用。 我咬着唇,抱着被子去了哥哥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哥哥…”那时候我才六岁,眼眶红红的,让人看了好生怜爱。 哥哥开了门,看到的就是小小的我抱着比我人还大的被子去了他房间。 “害怕了吗?那上床吧,哥哥给你讲故事睡觉。” 我立马爬上了哥哥的床。 那是个冬天,很冷,还打着雷,更吓人了。 哥哥怀里抱着我,给我讲了一个,直到现在都没有结局的故事。 “十二月三十二日,是一个最美好的日子。” 我一愣,就算那个时候的我也知道,十二月没有三十二日。 “不要分神,乖乖听哥哥讲。” 我连忙拿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乖乖的缩在了哥哥的怀抱里,听着哥哥讲着属于故事里两个主人公的故事。 哥哥笑了一声,继续讲述着:“十二月三十二日那天,据说变成了亡灵的人会再度出现,带着他们相爱的人前往那个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国度生活。” “在那座城市里,有一个还没变成亡灵的小男孩,名字叫做阿离,他没有爸爸妈妈,却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哥哥。” “两个小男孩就这样相依为命的生活着,哥哥非常的强大,保护了阿离直到他长大成人,让阿离无忧无虑的长成了一个有趣的大人。” “因为他曾经说过,我的阿离,不能变成无趣的大人。” “哥哥保护了阿离,保护了他免受所有东西的侵害,自己也变得足够强大,能继续保护着那个可爱善良的小阿离。“ “可是哥哥在某一天突然变成了亡灵,永远永远地离开了阿离。” 说到这里,我就忍不住困意,头一点一点的窝在哥哥怀里睡着了。 哥哥后来笑了笑,我还依稀记得,当时哥哥摸了摸我的鼻子,对着我说话。 “晚安,我的小阿离,哥哥会照顾好你的。” 第2章 Chapter 2 现在回想起来,我总觉得我哥对我有点太好了。 好到直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曾经不知道,以后也不知道。 我每次和哥哥提起这件事情,哥哥总会摸摸我毛茸茸的头顶,说着不需要报答,我只要开心就好。 然后我就毛茸茸的跑开了。 我应该想起来那个故事的,我没办法报答哥哥了。 认识我的人其实都知道,我不是什么很爱说话的人,但唯独在哥哥面前就爱撒娇任性,别人会以为我像个小姑娘。 被看扁了,可恶。 说到我爸,他经常带不同的女人回家,虽然是在我和哥哥不在家的时候带回来的,但房间里一股奇怪的味道总能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实话,我害怕。 小的时候不懂事,那天放假,我爸很早就出门,哥哥给我做好早饭之后就出了门去和朋友小聚,我一个人呆在家里也不是不行。 大家都知道的,那个年纪的小孩子,就喜欢躲在衣柜里玩。 所以我跑到了我爸的房间里,躲在了衣柜,没一会就抱着那堆衣服睡着了,其实挺温暖的。 我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时候回的家,只知道我睁开眼的时候,我爸和另一个女的在床上。 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反而被吓哭了。 我的哭声透过衣柜传了出去,我能看到的只有我爸楞住的脸庞和那个女人惊恐的眼神。 我被赶了出去,赶出了房间,然后被我爸狠狠的骂了一句。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我爸带人回家,我等哥哥回来之后告诉了他这件事,他和爸爸大吵了一架。 我哥就算年纪小,但他也知道,他对不起我那个在天之灵的母亲。 我被哥哥说教了好一番,绝对不能变成像我爸一样的人,绝对不行。 后来我就对我哥产生了百般依赖,我生病了带我去医院的是哥哥,我放学来接我的也是哥哥,给我洗衣做饭的还是哥哥,就算在进入青春期,教导我的依旧是哥哥。 我的人生,有哥哥就是全部了。 现在回想起来,天天听着那堆本身就没见过几面的亲戚说,以后不结婚不娶妻就不会有人照顾你。 不会啊,我有哥哥,哥哥会陪我一辈子。 他会陪着我变坏,然后教导我,把我从无尽深渊里救出来,然后将我守护在他的身边,再也不会让我一个人孤独的生活。 其实他就是那个我从小听到大的故事里,强大的哥哥吧。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就搬到了哥哥房间睡,自从打雷那天过后,我就一直找理由去哥哥房间让他陪我睡觉。 我喜欢哥哥身上的味道,很香。 他又给我讲了那个十二月三十二日的故事,我都会背了。 哥哥和我讲了这么多遍,其实我一直在思考,某个世界里,其实是拥有十二月三十二日的吧。 这么幸福的一天,怎么会不存在。 那时候小小的我便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但过了这么多年,十二月依旧没有三十二日,只有二月二十九日。 真是够了。为什么不能把二月二十九日变成十二月三十二日,小时候的我这么想着。 如果把名字改了,我是不是就能前往那个幸福的国度,见到未曾蒙面的妈妈,和那个我本该存在的幸福的家。 我后悔出生了,我要是没生下来,妈妈就不会死吧。 有的时候我会跑去哥哥房间,在他房间哭着,我也需要父母的爱,还没满十岁的小孩,只拥有哥哥的爱是绝对不会够的。 哥哥在帮我弥补那缺失的两份爱,这使我在初中之前,一直是幸福的。 好景不长,我准备上初一那年的暑假,我爸死了。 他在外头赌,欠了一大笔钱,我哥那个时候刚刚考上大学,刚刚准备开启他崭新的生活,就传来了这样的噩耗。 我爸在回家路上酒驾,车祸,走了。 这么简单的六个字,却让我和哥哥后来只能一点一点的花这钱,就连吃饭也吃不算饱。 我爸的几个债主找到我家的时候,看到我和哥哥两个人,愣了一下。 俗话说的好,父债子偿。 我家房子在市区,卖出去的话就能把钱还完,可是我和哥哥还要生活。 那几个债主也算是心善,给我们留了去郊区那边的老旧小区买房的钱。 我哥鞠了好几次躬,不断地说着对不起,立马去楼上整理了行李,带着我俩本身就不多的行李离开了我们生活了很久的家。 这下好了,妈妈留给我们的遗物,就只剩下对方了。 哥哥原本能上一个很好的大学,却因为这件事,改了志愿,带着我去了郊区。 那栋房子很小,却能装得下我和哥哥,装得下两个即将溺死的鱼。 我哥也没让我吃太多苦,从那之后我也很听我哥哥的话。 因为我知道,我哥不会像他们一样扔下我,不会留我一个人在这个虚无缥缈的人世间。 暑假,哥哥去打工了。 那个暑假我没出过几次门,在我们那个新入住的小家里,呆在那个小房间写作业。 其实这个房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厨房、客厅、卫生间,还有两个小房间。 我觉得不错了,哥哥把其中一个房间改成了书房,让我在那边写作业,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去他的房间里睡。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哥哥房间,抱着他让他给我讲故事睡觉了。 哥哥去了便利店打工,每天在那边给他们收银,原本他的店长想让他去上夜班,可我哥拒绝了。 他说:“家里还有个小朋友要照顾,抽不开身。”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别提有多开心了,我哥心里有我,他不想让我一个人在家。 所以我对我哥的行为愈发放肆,抱在他的身上让他哄着我,早上起不来床,就让他给我换衣服。 好吧,这件事好像确实有些放肆,但没办法,谁叫我哥宠我。 这栋房子真的不大,却能装得下,我这么多年来的情愫。 是对哥哥的,不是对其他任何人。 第3章 Chapter 3 六月的风裹挟着槐花香掠过教室窗棂时,很快我就毕业了。 我哥在我中考前天天给我补习,那些数学公式像夏夜的蝉鸣般在脑海里嗡嗡作响,学得我头大。 但哥哥的笔尖划过习题集的沙沙声,最终编织成了一张温柔的网,托起了我摇摇欲坠的成绩。好在最后结果不错。 那个时候我已经长得很高了,却依旧没能望见哥哥的肩头。 他像一棵笔直的白杨树,一米八五的轮廓总能精准地切割开刺眼的阳光,在我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而我那时大概只有一米七八,直到现在也才刚刚触到一米八的门槛。每次仰头看他时,喉结滚动的弧度都让我想起雨夜里微微摇晃的街灯。 其实我想长得再高一点,高到能把下巴搁在他发顶,高到能把他整个人圈进我的影子里。这样就能不用让哥哥保护我,而是我来保护哥哥了。 中考成绩没出之前,我天天跟着哥哥出去打工。七月的沥青路面蒸腾着热气,哥哥后颈的汗珠总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我也不是没有朋友,但沉默像一层透明的茧,把我裹得严严实实。教室里的喧嚣总是与我隔着一层毛玻璃,倒是哥哥讲题时落在草稿纸上的呼吸声,清晰得能数清每一下颤动。 我的成绩不算差,像是被哥哥用铅笔和橡皮一点点捏塑出来的陶土,每个棱角都浸透着他的指纹。我曾经问哥哥他想做什么,他说想继续学美术。说这话时他正在削铅笔,小刀剥开木屑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 他想给我造出真正的幸福国度,用他的画,为我创造一个真正的十二月三十二日。那个永远多出一天的日历,大概就藏在他调色盘最边缘的那抹钴蓝里。 我的童年算是圆满,哥哥的存在像一块柔软的衬布,接住了所有可能划伤我的尖角。所以就算我们依旧住在那个小小的房子里,每当黄昏的光线斜斜切过厨房的瓷砖,哥哥围着褪色的格子围裙炒菜时,连油锅迸溅的声响都变成了温暖的协奏曲。 当然,他让我失去的苦难绝对不包括学习。那些被揉皱又展平的卷子,最终都变成了渡我过河的纸船。 进入高中后的第一次摸底考试,我的成绩像断线的风筝般直坠而下。红笔圈出的数字在成绩单上狰狞地咧着嘴,而我攥着试卷的手指突然记起哥哥教我系鞋带时的触感。 这就是高中生吗…吓人。 哥哥没有批评我,他只是把冰可乐贴在我发烫的脸颊上,冷凝水顺着我的眼泪一起滚落。 高中虽然难,但有哥哥的存在,那些函数与方程式便自动拆解成他教我时的模样——右手写字时凸起的腕骨,解不出题时轻咬下唇的齿痕,还有讲解完突然揉乱我头发时掌心的温度。 因为哥哥的高中很苦,他拼命学习,只为早点回家。 我后来在他旧课本里发现密密麻麻的笔记,字迹在晚自习的页码总是格外潦草,仿佛钢笔尖都急着要跳回抽屉里的怀表旁边。 学校允许他不上晚自习,他成绩好得能把第二名甩成地平线上的小黑点。我之前问他累不累,他说只要我在家里等着他,他就不会累。说这话时他正在玄关换鞋,钥匙串叮当作响的声音突然就变成了安神的摇铃。 但我的成绩哪有我哥当年那般耀眼,晚自习结束已是星斗满天。回家总看见哥哥在书房工作,金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睫毛在台灯下投出羽毛状的阴影,连键盘敲击声都带着令人心痒的韵律。 确实像斯文败类,帅得让人牙痒。 我大概初中就喜欢上了哥哥。那种感情像偷偷埋进花盆的种子,等发现时早已撑破陶土,根系密密麻麻缠满了整个胸腔。 我不愿哥哥和别人说话,就像吝啬的龙守着唯一的金币。高中还妄想和哥哥同睡,却被他以"长大了"为由拒绝。 当时窗帘没拉严,月光把他拒绝的身影切成细长的银条,而我盯着那道缝隙直到眼睛发酸。 周末获准和他一起睡觉的那天,我抱着书包蹦进书房,连中性笔在纸上划出的轨迹都雀跃得快要飞起来。 结果写作业写到睡着,被哥哥叫醒时,朦胧间看到他无奈的笑眼,像两弯盛着蜜糖的新月。 后来他笑话我拿着笔说梦话的模样,却不知道那些支离破碎的呓语里,每个气音都在呼唤他的名字。有次手机录音捕捉到黏糊的梦话,删除前重听的那三秒,我听见自己用溺水者般的语气说"哥哥的纽扣硌得我好疼"。 青春期的梦境总是潮湿的,而我的每个梦里都有他衬衫第三颗纽扣的反光。 哥哥是母亲留给我唯一的礼物,这份馈赠太过珍贵,以至于包装蝴蝶结都成了束缚的绳索。但我不懂,为什么在那些不可告人的幻想里,我永远是仰视的那个。 这种感情像藏在蛀牙洞里的糖果,甜得发苦,又不敢用舌尖去探。虽然现在同性恋已被广泛接受,但我们的关系是禁忌中的禁忌,是伊甸园里最酸涩的那枚禁果。 我可以接受任何谩骂,唯独不能忍受哥哥眼里的厌恶。光是想象他可能露出的表情,就仿佛有冰锥沿着脊椎缓缓刺入。 于是这份情愫被深埋,像图书馆**区里落锁的羊皮卷,连借阅记录都不敢留下。直到高烧那晚,理智的围栏终于被39度的体温烧出缺口。 那年冬天罕见地落了雪,我躺在滚烫的床褥间,看窗外雪花像破碎的羽毛笔尖般簌簌坠落。 我的记忆里我很少生病,从我和哥哥搬来新家之后好像就没再生过病,哥哥照顾我照顾得很好,虽然冬天冷,我俩衣服也不够多,哥哥每次发了实习工资就会给我做好吃的买新衣服,每个月都像过年一样。 哥哥不是出生就是哥哥,可我睁开眼时,世界已经有了他的轮廓。 恍惚间,我看见他俯身为我换冰毛巾,垂落的刘海扫过我眼皮时,像天使掠过人间的翅膀。 第4章 Chapter 4 我烧得厉害,眼前的一切都像被水晕开的墨迹,模糊不清。可唯有哥哥的轮廓是清晰的, 他微微蹙起的眉,抿紧的唇,还有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正小心翼翼地拧干毛巾,又将它叠成规整的方块,轻轻贴在我滚烫的额头上。 “三十九度二…”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某种无力的责备, “让你多穿件外套,偏不听。” 我想反驳,可喉咙干涩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只能发出几声含糊的呜咽。窗外,雪落得更密了,细碎的雪粒敲打着玻璃,像是无数细小的指尖在轻轻叩门。 哥哥叹了口气,指尖拨开我汗湿的额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他的指腹有些凉,蹭过我发烫的皮肤时,我忍不住轻轻颤了一下。 “冷?” 他问。 我摇头,却又在下一秒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哥哥没再说话,只是起身去衣柜里翻找。我眯着眼看他翻动的背影,肩胛骨的线条在单薄的居家服下若隐若现。 他总说自己不怕冷,可明明指节都冻得微微发红。最后他抽出一条厚厚的毛毯,是我们去年冬天在夜市地摊上买的,灰蓝色,边缘已经有些起球。他抖开毯子时带起一阵细微的风,我闻到上面残留的洗衣粉味道,还有独属于他的、温暖的体温气息。 他的动作很熟练,像是早已做过无数次,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从小到大,我每一次生病,都是他这样照顾我。 小学那次肺炎,他逃课背我去医院,瘦弱的肩膀硌得我胸口发疼;初二半夜胃痛,他骑着自行车去三条街外的药店买药,回来时头发上结满了冰碴。 可这一次不一样。 这一次,我在发烧。 这一次,我的脑子混沌得像一锅煮沸的糖浆,所有压抑已久的念头都浮到表面,咕噜咕噜冒着泡。 这一次,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忽然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我一定会被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活活烧死。 “哥…” 我哑着嗓子叫他,声音黏连得不像话。 “嗯?” 他低头看我,睫毛在台灯的光线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阴影落在我脸上,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 我盯着他的嘴唇。他的唇形很好看,不薄不厚,唇角微微上翘,即使不笑的时候也带着一点温柔的弧度。此刻因为担忧而微微抿紧,显得比平时更红一些,像是雪地里突然出现的一粒朱砂。 我想吻他。 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进我的脑海,又像野火般瞬间燎原。我烧得头晕目眩,理智早已被高温蒸发殆尽,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能的渴望。 记忆突然闪回上周的雨夜,他背对着我换衣服时凸起的脊椎骨;想起他教我数学题时,钢笔尾端在草稿纸上戳出的小小凹痕;想起某个清晨我装睡时,他替我掖被角的手指无意擦过我的下巴。 反正我发烧了。 反正我可以假装不记得。 反正明天太阳升起时,这场雪就会融化得无影无踪。 我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棉质布料在我掌心皱成一团,像极了被我揉碎的道德感。 哥哥显然没料到我的动作,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我拽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在我身上。他单手撑住床沿,手背绷出几道青筋,眉头皱得更紧:“裴离,你…” 我没让他说完。 我仰起头,吻了他。 他的唇比我想象中还要软,带着淡淡的薄荷牙膏味,凉凉的,像是一小块冰,短暂地缓解了我体内灼烧的热度。 我笨拙地贴着他的唇,不敢动,也不敢呼吸,生怕稍微一用力,这个梦就会碎掉。原来人的嘴唇是这样的触感,原来接吻时真的能听到血液奔涌的声音,原来他呼吸时鼻翼会轻轻翕动,扫过我的脸颊像蝴蝶振翅。 哥哥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我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还有窗外雪落下的簌簌轻响。雪花在窗棂上堆积成柔软的弧度,而我的灵魂正在这方寸之间分崩离析。 然后,他猛地推开了我。 “裴离!”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明显的颤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如何在无数个深夜里,把脸埋进他睡过的枕头偷偷喘息;记得每次他揉我头发时,我都要用尽全力才能克制住颤抖;记得语文课本里《雷雨》那篇课文,我在周萍和四凤的对话旁边画了无数道指甲痕, 可我只能装作不知道。 我眨了眨眼,故意让眼神涣散,露出一个迷糊的笑:“哥…你嘴唇好凉,好舒服…” 哥哥死死盯着我,像是在判断我到底是烧糊涂了,还是清醒着犯浑。他的耳尖红得几乎能滴血,呼吸也有些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注意到他的喉结滚动了好几下,像是要把什么话硬生生咽回去。 我继续装傻,甚至故意蹭了蹭他的手,像小时候撒娇那样:“哥,我难受…” 他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一些,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平复情绪。最终,他闭了闭眼,重新拿起毛巾时,我发现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连带着毛巾也跟着轻轻颤动。 他的嘴唇还红着,比刚才更甚,像是被什么烫过一样,下唇还有一道浅浅的齿痕——是我刚才不小心咬到的吗? “…躺好。” 他的语气恢复了平静,只是嗓音比平时哑了几分,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我去给你倒水。” 我乖乖躺回去,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又回来。厨房的水龙头发出吱呀声响,玻璃杯磕在茶几上清脆一响。这些日常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仿佛被这场雪无限放大。 他信了。或者说,他选择相信我是烧糊涂了。就像我相信他每次加班晚归真的是因为工作,就像我们都相信那些深夜无意识的拥抱只是兄弟情深。 水杯递到嘴边时,我趁机握住他的手腕。他的脉搏跳得好快,一下下撞击着我的指尖。我小口啜饮着温水,从杯沿上方偷看他——他的睫毛垂得很低,在眼下投出两片阴翳,像是要给自己的情绪装上闸门。 我突然有点后悔,又有点隐秘的满足。我吻到他了。哪怕只有一秒。哪怕他以为这只是高烧下的幻觉。这个秘密会像雪花落在舌尖般迅速消融,但那一瞬的冰凉会永远烙在我的记忆里。 窗外,雪依旧在下,无声地覆盖着整个世界。而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又或者,它早就存在,只是我们一直假装看不见。就像衣柜深处那盒他从来不用的素描本,就像我书桌抽屉里锁着的、写满他名字的笔记本。 哥哥沉默地换着毛巾,我假装昏昏欲睡。温热的毛巾又一次覆上额头时,我听见他几不可闻的叹息,混着窗外的风雪声,轻得像一句幻觉: “...等你退烧再说。” 其实我们都知道,有些事,天亮之后,谁都不会再提。 但雪化了之后,大地会记得每一片雪花坠落时的轨迹。 第5章 Chapter 5 退烧后的第三天,哥哥开始刻意避开与我的肢体接触。 早餐桌上,当我的指尖"不小心"擦过他拿吐司的手背时,他会像触电般缩回手;晚上我抱着习题集去他房间请教,他会把椅子挪到离书桌最远的角落;甚至在我故意装睡靠上他肩膀时,他会立刻找借口起身去倒水。 这种变化微妙得像融雪时分屋檐滴落的水珠,旁人根本无从察觉。但我是裴钰养大的,我熟悉他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变化,就像熟悉自己掌心的纹路。 "哥,这道题..."周五晚上,我再次推开他半掩的房门。 台灯下,哥哥正在修改设计稿,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听到我的声音,他的肩膀明显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成那个完美兄长的模样:"放着我看看。" 我故意挨着他坐下,近到能闻见他衣领上淡淡的松木香。他的呼吸节奏立刻乱了,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 "你坐那么近不热吗?"他推了推眼镜,声音平稳得过分。 "不热啊。"我歪头,让发梢扫过他的手臂,"哥你耳朵好红,是不是发烧了?" 钢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哥哥猛地站起来,设计稿被带起的风掀到地上。"我去洗把脸。"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我弯腰捡起散落的设计稿。这是他为建筑设计比赛画的初稿,雪白的图纸上,铅笔线条勾勒出一座玻璃温室——透明的穹顶,螺旋上升的走廊,还有角落里一株用红铅笔圈出来的植物。 我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那是三色堇,我初中毕业时和他一起在花市买的。当时他说这种花的花语是"思念",我还笑他学美术的人就是矫情。 水声停了。我赶紧把图纸放回原处,却看见他站在门口,脸上还挂着水珠。我们隔着三米远的距离对视,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 "你看到了?"他问。 "嗯。"我指着图纸角落,"为什么特别标注这个?" 哥哥走过来,破天荒地主动坐到我旁边。他摘掉眼镜揉了揉眉心,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异常疲惫。"比赛主题是''永恒的建筑''。"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株三色堇的轮廓,"对我来说,永恒就是…" 就是什么?我屏住呼吸。 "算了。"他突然站起身,"你该去睡了。" 那晚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图纸上那株三色堇,被关在透明的温室里。哥哥站在玻璃外看着我,手里拿着浇水的壶,却始终没有打开门。 周一早晨,我发现餐桌上多了份打包好的便当。 "给你的。"哥哥背对着我煎蛋,围绳在腰间勒出清晰的线条,"以后中午别吃食堂了。" 我打开便当盒,呼吸一滞。米饭被捏成小熊形状,旁边整齐码着炸虾、玉子烧,还有用番茄酱画的笑脸——这分明是我初中时最爱的样式。那时候他总说,等高中课业不忙了,就继续给我做卡通便当。 "哥…"我嗓子发紧。 "快迟到了。"他把煎蛋装盘,依然不看我,"放学早点回来。" 便当盒在我书包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像揣着个甜蜜的秘密。整个上午的课我都心不在焉,不停地摸手机看时间。当第四节课的下课铃终于响起时,我几乎是冲向了天台。 打开便当的瞬间,一张折叠的纸条从缝隙里滑出来。我的手指抖得几乎拿不稳它。 "阿离: 比赛截止日是下个月15号。 海市的公司给我发了offer, 如果这次赢了比赛,我大概会去那里吧。 你会怪我走得太远吗? ——哥哥"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海市在两千公里外的沿海城市,飞机都要飞两个小时。我机械地咀嚼着已经冷掉的炸虾,尝不出任何味道。 下午的体育课我请了假,躲在美术教室后面的储物间里。这里堆满了石膏像和画架,灰尘在阳光里缓慢浮动。我从最底层的柜子里翻出一个蒙灰的素描本,扉页上写着"裴钰“。 手指不受控制地快速翻动,直到某一页突然停下。那是幅未完成的素描,画中的少年蜷缩在沙发上睡觉,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分明是小学时的我。画纸右下角有个模糊的日期,正是他去模考的前一天。 我突然明白了那个便当的含义。这是告别,是补偿,是他亲手编织的温柔牢笼。 放学时下起了雨。我没带伞,站在教学楼门口发呆。雨水在地面溅起无数透明皇冠,又转瞬破碎。 "发什么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哥哥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那里,肩头已经被雨水打湿一片。他今天穿了那件藏青色风衣,衬得肤色越发冷白。 "你怎么来了?"我愣在原地。 "天气预报说了有雨。"他把伞往我这边倾斜,"走吧。" 我们挤在同一把伞下,手臂若即若离地碰触。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我们周围形成一道透明帷幕。哥哥身上淡淡的檀香混着雨水的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躲在他伞下回家的日子。 "便当…"我故意放慢脚步,"很好吃。" "嗯。" "那张纸条…" 他突然停下脚步。雨声瞬间变大,敲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像某种急促的告白。 "阿离。"哥哥的声音很轻,却重重砸在我心上,"我们不能…" "我知道!"我猛地打断他,雨水顺着刘海滑进眼睛,刺得生疼。 "我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知道什么是错的。可是哥…"我抓住他风衣的前襟,"如果错的这么难受,为什么不能将错就错?" 伞掉在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们的裤脚。哥哥的手悬在半空,像是想拥抱又不敢落下。他的睫毛上挂着雨珠,在路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你会长大。"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会遇见真正适合的人…" "哥。"我逼近一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恶心?" 雨水顺着我的下颌线滴落,像一道透明的泪痕。在漫长到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哥哥弯腰捡起伞,轻轻罩在我头顶。 "回家吧。"他说。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雨中,谁都没有再说话。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就像融雪时看似完好的冰面,其实内里早已布满裂痕。而我们都站在危险的薄冰上,等待着那个必然到来的坠落时刻。 第6章 Chapter 6 那天之后,哥哥开始失眠。 我半夜起来喝水,总能看见他房间的灯还亮着,门缝下漏出一线微光,像一把薄薄的刀,将黑暗切开一道口子。 有时我会站在门外,听见里面传来翻书的声音,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或者是那声最让我心脏发紧的,一声极轻的叹息。 我知道他在挣扎。 就像我知道,他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锁着一本素描本,里面全是我的脸。初三那年我偶然发现它时,那些铅笔线条还带着未干的橡皮屑,仿佛他刚刚仓促合上本子。有张画特别让我心惊,我趴在课桌上睡觉,嘴角还挂着口水,可他的笔触温柔得像在描绘什么珍宝。 就像我知道,他每次给我递水杯时,指尖都会无意识地多停留半秒。这半秒里,他的拇指总会蹭过我掌心的生命线,像在确认我的存在。 就像我知道,他其实和我一样,早就站在了悬崖边缘。每次我假装不经意靠在他肩上,都能听见他骤然加速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破肋骨的牢笼。 周五的晚上,我故意没带钥匙。 放学后我在校门口磨蹭到天黑,看着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在沥青路面上投下一个个昏黄的光圈。保安大叔第三次催我离开时,天空开始飘起细雨,细密的雨丝在灯下织成一张银色的网。 我慢吞吞地往家走,深秋的风裹着雨星钻进校服领口,刺得皮肤发疼。我缩了缩脖子,把脸埋进围巾里。 这条藏蓝色围巾是哥哥去年冬天第一次织的,针脚歪歪扭扭,边缘还脱了线,但带着他身上惯有的松木香,暖和得让人眼眶发热。 到家时已经快十点,楼道里的感应灯年久失修,我在漆黑中抬手敲门,故意敲得很轻,像只无家可归的猫。指节叩在门板上的声响还没雨声大,但我确信他听得见,就像我每次装睡,他都能精准分辨出我呼吸频率的微妙变化。 门开了。 哥哥站在玄关,暖黄的灯光从他身后漫出来,勾勒出他紧绷的轮廓。他穿着那件米色旧毛衣,袖口已经有些脱线,领口歪斜着,露出锁骨的一小片阴影。我注意到他右手还握着钢笔,虎口处沾着未干的蓝墨水,显然刚才正在画图。 “怎么这么晚?”他皱眉,声音里压着担忧,目光却不敢在我脸上停留太久。 “忘带钥匙了。”我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雨水正从鞋带孔里渗出,在地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以为你不在家。” 空气凝固了一瞬。我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最后他叹了口气,侧身让出一条路:“进来吧。” 我跨过门槛时,肩膀轻轻擦过他的胸口。他僵了一下,但没有躲开,只是呼吸明显乱了节奏。 浴室里水汽氤氲。 我站在花洒下,热水冲刷着皮肤,却怎么也驱不散骨子里的冷。门外传来脚步声,哥哥在客厅来回踱步,像只困兽。有几次他停在浴室门外,我甚至能想象他抬起手又放下的样子——就像上周他半夜站在我房门口,月光把那道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关掉水,故意没拿换洗的衣服,只在腰间裹了条毛巾就推开门。 “哥,帮我拿件睡衣。” 他正坐在沙发上看书,闻声抬头时,那本《美术结构学》啪地合上了。目光在触到我裸露的皮肤时猛地一颤,随即仓皇移开。水珠顺着我的发梢滴落,在木地板上砸出细小的声响。 “…自己拿。”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耳尖红得能滴血。 我站着没动,故意让一滴水沿着锁骨滑进毛巾边缘。“哥。”我轻声叫他,"你在怕什么?" 他的手指捏紧了书脊,指节泛白,书页被攥出深深的褶皱。“裴离。”他低声警告,“别闹。” “我没闹。”我向前一步,水渍在脚下留下蜿蜒的痕迹,“我只是想知道…” “够了!”他突然站起来,书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我们隔着两步的距离对视,他的呼吸很重,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情绪——愤怒、挣扎、痛苦,还有… “哥。”我轻声问,“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沉默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空气。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敲打在玻璃上像某种急促的鼓点。 哥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们是兄弟。” "所以呢?"我逼近他,"所以你就打算一辈子躲着我?就这么像爸妈一样离开我们吗?"我的指尖碰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冰得像淋了雨的墓碑。 “这是错的…”他后退,后背抵上墙壁,退无可退。毛衣领口因为动作扯得更开,露出锁骨下方一颗淡褐色的小痣。 “错?”我伸手抚上他的脸,强迫他直视我,“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为什么每次我靠近你都会发抖?为什么…”我的手滑到他胸口,感受着掌心下失控的心跳,“这里跳得这么快?” 他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呼吸灼热地扑在我指尖。"阿离…"他艰难地开口,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我们不能…” “哥,我不怕下地狱。”我轻声说着,微微抬头看向他,“我只怕没有你,如果你害怕,你可以推开我,就像小时候父亲将我推出家门一样。” 可他没有动。 然后… 他吻了我。 不同于高烧那晚的懵懂触碰,这个吻带着近乎绝望的力道,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他的手指插进我的湿发,掌心贴着我的后颈,将我牢牢按向他。我尝到了他唇间淡淡的薄荷味,还有一丝咸涩,也不知是谁的眼泪。 “我试过了…”他在换气的间隙呢喃,声音破碎,“我试过远离你,试过假装不在乎…”他的额头抵着我的,呼吸交错间,我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墨水味,“可是阿离,我做不到…” 我的心脏疼得发颤,只能更用力地抱紧他。他的毛衣被我的湿发浸透,体温透过布料传来,烫得惊人。“哥。”我贴着他的唇低语,“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后来,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像小时候那样。 只是这一次,他的手臂环着我的腰,下巴抵在我发顶,呼吸平稳而温热。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漏进来,在他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我数着他衬衫上的纽扣,第三颗正好贴着我嘴唇的位置。 “后悔吗?”我轻声问。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收紧了手臂,将我搂得更紧。床头的闹钟指向凌晨三点,秒针走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如果这是错…”良久,他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我的一缕头发,“那我宁愿一错到底。” 窗外,这个冬日的最后一片雪花悄然融化。而冰面之下,我们终于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