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血刀》 第2章 第二章:争锋 是夜,虽已过二更天,姚川却仍无困意。他这些年走南闯北,处理的又都是江湖中事,便在夜里也不敢大意,歇息时也多是和衣而眠、刀不离身,就算连日奔波,身子疲乏着,脑子却还清明。 姚川仰躺着,一只胳膊随手垫在脑后,另一手则握着他那柄宽背大刀搭在胸前。他心内烦躁,却又不自觉想起了林邑,想着后日这人来了,见了他师父方震天,必定又要问东问西,他那张嘴最是厉害,没几句话就能哄得师父哈哈大笑,又可轻而易举套出如云师妹的近况。 可林邑和小师妹毕竟是未婚夫妻,即便尚未完婚可终归也是一家人,自己再怎么不喜林邑,又能说些甚么呢?到底是亲疏有别。 思及此,姚川心头一酸,陡感一丝悲意。他自诩男子汉大丈夫,不应伤春悲秋、为情所困,也早知小师妹心系林家那小子,做好了斩断情丝的准备,现下却还止步不前、忸怩作态。思来想去,姚川心中更是瞧不起自己,便摇了摇头翻过身去,索性不去想他! 第二日寅时刚过,姚川便醒了。他见时辰尚早,后院又空旷,于是打个马扎运了套拳法,气息正稳,忽听背后“铮”的一声,后颈凉风拂过。 姚川侧身一闪,便见一枚飞镖钉进了身后练功的木桩。那飞镖细看下很是小巧精致,尖头细身,通体不过两寸,如今已有大半插在木桩下。 姚川瞥了一眼飞镖,眉头一皱,转身冷哼道:“多日不见,少寨主武功未长,倒是这不入流的偷袭法子,花样是越来越多了!” “哈哈哈哈——”这日时辰尚早,后院中无人走动,很是安静,忽听得周遭传来一声朗笑,声音倒是清越动听,姚川抬眼望去,只见侧门外墙上坐了位白衣男子。 “武林中有的是以暗器傍身的高手,按姚兄此理,岂不个个都成了小人?姚兄是真英雄,又何出此迂腐之言呢?” 姚川辨他不过,只是冷哼一声。 男子又笑:“论武功在下自然是比不过姚兄的,只是今早来拜访云世叔,碰巧便瞧见姚兄舞了套拳法,舞的好生厉害!区区一时技痒,便想与姚兄切磋切磋。” 姚川没接话,这遥城本就是清风寨的地盘,甚么今早来访,都骑墙头了还算碰巧?想是他姚川昨日是哪只脚先踏进的城门,林邑也早知道了!只是不知这小子吃错了甚么药,一大早便来找他的晦气。 林邑见他不肯回话,也不自讨没趣,他从墙上一跃,稳稳当当地落了下来。姚川抬眼一看,更觉这小子矫揉造作,连“上门找晦气”都要穿一身月白褶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公子哥出门踏青。 这位唇红齿白的公子哥从墙头一跃,也不管姚川嫌恶的眼神,慢悠悠地围着他转了一圈,口中啧啧道:“在下不久前曾往汴京办事,顺道拜访了方世叔。世叔他老人家身子骨还健朗,我们叔侄俩也说了不少体己话,谈着谈着便提到了我同云妹的婚事。” 林邑特意把后半句拉长了说,语调晃晃悠悠的,却如一记重锤砸到了姚川心上。他恶狠狠地瞪着林邑,生怕他再说出甚么诛心之言,却见那小子眉眼一挑,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姚川早知道这人生得一副好皮囊,尤其目下这似笑非笑的模样,最能勾的少女春心萌动,师妹不就是被这小子的皮相给骗了吗? 说到底,世人都见林邑金玉其外,又有几个能看破他败絮其中? “云妹今年生辰已过,也到了双十年华。虽说咱们武林中人,成家大多不囿于年岁,但我与云妹毕竟是年幼定亲,还是早些完婚更为妥当,姚大侠,你说呢?” 姚川这些年来被他激了多次,也不是见套就钻的愣头青了,他上前一步,与林邑只虚虚隔了一掌,沉声说道:“自古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过是如云的师兄,林少寨主又想让我说些甚么?你既已见过我师父,若他老人家真同意你与我师妹完婚,你又何必一大清早上赶着来激我?尾巴早就翘到天上去了罢!” 姚川身量魁梧,比林邑还高了小半个头,这么两相对峙,他气场上自然占了上风。两人隔得又近,姚川明显察觉林邑胸膛起伏数下,连鼻息也加重不少,喷出的热气不一会儿就落到了自己颈间。 那人随即敛了笑容,冷哼道:“迟早的事!” 想是觉得不甘心,他又恶狠狠地补充了句:“姚大侠不仅武艺见长,嘴上功夫也厉害了许多啊。” 他二人还在冷嘲暗讽地说着话,只听侧门“笃笃”声起,门外分舵的小弟子紧接着便推门而入。这人只是奉师命来传话,却见林家少寨主也在,不由“啊”了一声,说完又觉失礼,连忙低下头去,小心说道:“大师兄、少寨主,师父让我来传话,说是总舵主已至分舵,让大师兄您前去书房议事。” 姚川低头一看,倒见林邑也是一副皱眉疑虑的样子,又想起昨晚师叔之言,也顾不得同他置气了,拉着林邑便匆匆赶往了书房。 林邑这回倒算乖巧,也没问为何便跟了上来。 …… 方震天接任双龙门总舵主已有二十多年,此前双龙门虽为中原大派,可说起来也不过是大派之一,直到方震天接手总舵之后,双龙门才可谓青云直上,一举成为武林第一大派,曾有人道——双龙令一出,江湖再无二主,说的便是这位方舵主。 此时方震天正坐在遥城分舵云奉天的书房内,手边摆着新沏好的西湖龙井。他武功盖世,又当了多年总舵主,即便只是坐着喝茶也自有一派威严。 门口的小弟子许是头一回同总舵主同处一屋,心头紧张得直跳,探出头望了半天才远远见着那二位的身影,心里虽有疑惑,却也急忙向屋内的人上报:“总舵主,大师兄来啦!身边还跟着林少寨主。” 方震天眉眼瞬间柔和下来,摆手道:“你下去罢,让那两小子进来。” 第3章 第三章:饮血 遥城往南十余里,有一小县名曰平县,地方不大,却是南方官道向北通往遥城乃至汴京的必经之地。 因此平县虽小却很热闹,走在城中随处可见各路商贩、江湖散客。毕竟遥城虽大,明着说有官兵把守,算是官家地盘;暗里说又有双龙门、清风寨两大门派驻扎,江湖中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也不好在遥城办。 久而久之,这小小平县便成了最佳选择,成了鱼龙混杂之地。 这日傍晚,平县最大的客栈——临福客栈同往常一般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在江湖客的吃酒划拳、喧杂吵闹中,两位男子一前一后进了客栈大门。他二人一位英武、一位清俊,一位穿着玄衣、一位身着白衫,头上都戴着帷帽,手中俱拿着兵器。 那两把兵器也不知是何来头,皆用白布裹着,不露丝毫。 这店中坐着的都是老江湖,见这二人进屋纷纷睨眼打量,心中暗自揣摩,明面上却又各说各话,像是甚么都没看见。唯有店小二上前殷勤询问,招呼着二位客官入座吃酒。 他二人寻了窗边一位落座,叫了些小酒小菜,这才半掀帷帽,露出脸来——原来正是那姚川、林邑二人。 姚川就着客栈的搪瓷大碗,连喝了两碗清水才不觉渴,抬眼却见林邑正举杯小饮,仿佛喝的不是客栈的寡淡酒水,而是甚么琼浆玉露。 他嗤笑一声,不客气道:“此去杭州需匿去踪迹,等出了平县就不能再走官道,只能挑着偏僻小路走。沿途莫说是客栈了,连个茶棚都没有,少寨主可得多吃些喝些!” 林邑抬眼,微微一笑,说道:“多谢姚兄关心,此番能与姚兄同行,实是林邑之幸。不如事成之后姚兄来我清风寨小叙,小弟做东,定要姚兄好好尝尝我们遥城的好酒好菜!” 姚川哼了一声,回道:“不必劳烦少寨主,事情结束后我便回汴京。这大半年的都在外奔波,也是时候回去看看师弟师妹了。” 林邑也不气,仍旧笑眯眯的:“那便到时再说吧。” 这边二人吃好喝好,见天色已晚不便赶路,便呼来店小二准备开两间厢房。谁知那小二哥却是嘿嘿一笑,弯腰说道:“两位客官,实在是不巧,这不是遥城那边刚过了宵禁嘛——有一伙外地来的茶商不知时辰,现在啊进不了城啦,便又折回来在小店将就一晚。这可不,小店现在只剩下一间厢房啦!” 姚川见这位小二哥眼睛都快笑没了,估摸着今晚上确实是客满盈门,刚想打听打听平县的其他客栈,就听得身旁的林邑说道:“无妨,我兄弟二人行走江湖、散漫惯了,不拘于此,一间厢房足矣。” 小二哥眼见又多了一单生意,自然喜笑颜开、满口答应。 林邑说完起身、理了理衣袖,右手一抬,对姚川说道:“姚兄,请吧。” 他眼神平淡,姚川却看出他有话要说,于是也不多推辞,起步便上了楼梯。 临福客栈的厢房不大,窗边只摆了张普通的白木床榻,正对门又放了张方桌。 姚川甫一进门,便往桌边一坐,说道:“现在只剩你我二人,有甚么话便直说罢。” 林邑右手往桌上一指:“我想看看姚兄这把刀。” 姚川未答,林邑又说:“姚兄也不必再瞒我,世人皆知双龙门以掌、刀传世,而谓之‘双龙’。方世叔还未接管总舵时,不就是以一把大刀闻名天下吗?那刀为双龙门传世之宝,自为外界所推崇。可说来也奇怪,自从世叔成了双龙门总舵主之后,便再不使刀,反而重以祖传‘擒虎掌’立威;世人皆言方舵主武艺超绝,掌、刀皆精,可也不免疑惑——为何方舵主二十余年不再使刀,就连门中弟子也只练‘擒虎掌’伴些外门剑法呢?不知姚兄可否为在下解此疑惑。” “别人不知,你不会不知吧,你这般提问难道不是探我虚实?”姚川沉声道,隔了一会儿才说,“你猜的不错,桌上这把就是‘饮血刀’,而且,你从前不是见过它吗?” 林邑呼吸一顿,蹙眉说道:“若是如此,那世叔前日所说……” “师父说的自然也不会错。”姚川倏的站起身来,扯开了裹在刀鞘外的白布。 那布裹得严实,连滚了四五圈才露出内里藏着的大刀。此刀长二尺八寸,较一般背刀更长,刀鞘以红木制成,未着纹路花饰、未镶金银宝玉,这么瞧着甚是普通。 林邑一见,心下了然。此刀他确是见过,他幼时随父亲林烈去汴京拜会方震天时就见过,只此一面,却不会再忘。 因为当年这把刀,就握在姚川手中。 林邑侧过头看着姚川,见他皱眉垂眼,也不知在想些甚么,他试探着伸出手,刚想拔刀出鞘,手腕就被身旁之人狠狠攥住。 姚川一手攥着林邑,另一只手两指弯曲,夹过桌上瓷杯便往窗外一掷——他内力高深,使的这一下又未收敛,只听瓷杯“砰”的一声便打破了窗户,窗外人影闪过。 二人对视一眼,姚川顺上武器,低声说道:“你留下,我去追,以防调虎离山。”说罢便跳窗追去。 姚川轻功甚好,这些年行走江湖鲜遇敌手,可这回竟是落了下风。那黑衣人身量中等,远看还略显矮胖臃肿,可偏偏双脚极快,适才这人又闪身入了林中,这下更是如鱼得水、实难追上。 姚川缀在他身后跟了一段,心中暗想:此人轻功好生厉害,再这般追下去抓不到人白费力气不说,万一他留有后手故意引我,再来个瓮中捉鳖,那就着实不妙了! 就在此时,林中一阵风起,姚川鼻尖突然嗅到一股异香——正是从那黑衣人身上传来。 他心头猛的一顿……这味道?这味道好生熟悉,他必定在哪里闻过! NPC小二哥:一间客房什么的,这句台词总觉得说过很多遍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饮血 第5章 第五章:神器 杭州,钱记典当行。 钱岭正在低头算账,他这当铺地方不大,铺内也只他一人,一时间只听得哒哒的算盘敲打声。 突然间,钱岭耳朵一动,手下活计却没停,只是拨弄算盘的动作放缓了些。他勾唇一笑,朝门口说道:“来者即是客,两位兄台远道而来,何不进来一叙?” 门外这才响起脚步声。 钱岭仍未抬头,直直问道:“客官所当何物?” “可当之物。” “所值几何?” “价值连城。” “为何不去别家当?” 对面那人似是很不耐烦,语气冲冲道:“钱家当铺遍江湖,扬名天下妇孺知。” 钱岭满意一笑,他挥了挥手,当铺门口的两扇破旧小门便往内一合,店门口所挂“止当”的牌子也一同落下。 钱岭这才起身,朝对面二人伸手抱了抱拳,说道:“姚兄、林兄,那件事不便在此细讲,二位还请随我前来。”说罢,走到屋内后门处,左手掀起帘子,右手往前一送,便先行进入。 姚、林二人也不客气,紧跟着走了过去。 他二人走近一瞧才发现那后门所通之处竟是条暗道,内里十分昏暗,在门口一望只觉漆黑一片、一眼望不到头。林邑心里惊诧,他刚刚在屋外时便仔细观察过,此地房屋相连,邻户所隔也不过几道门墙,又哪里来这么大的地方,能造出这样一条暗道?他心内不解,便仰头去看姚川,却见那人面色淡淡、不曾有疑,林邑也只好压下疑惑,躬身进了暗道。 两人甫一进入,身后那扇门便吱呀一声合上。林邑走在最后,便将右手放在背后,抵着那门,暗中灌了三成内力——那扇“木门”却分毫未动,他缓缓收回手,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进门之后钱岭便打了个火折子,火光虽然微弱却也聊胜于无,三人便就着这火光扶墙前行。这般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却还未走到头,林邑心中不免担忧,他思绪翻转,一不留神便撞上了前头那人。 姚川转过身来,低声向他说道:“不必担心,此人可信。” 林邑眉头一挑、并不多言,却听姚川放声喊道:“钱瞎子,这么多年没见,你这规矩怎么越来越多?见了面要对些文绉绉的暗号也就罢了,怎么这破地道也变长了,走了恁久还不到头?” 钱岭笑吟吟地回道:“姚兄也知我是个瞎子,见了面不对对暗号怎么知道来者是谁?再说这暗道,可是我爹留给我的传家宝,我哪敢随意扩宽延长?想是姚兄许久未来、反觉生疏,咱们都是江湖中人,多走几步也无妨——” 姚川不与钱岭多言,转头看向林邑,说道:“钱瞎子算是我的旧识,你现在可是放心?” 他适才走在林邑前头,只听身后之人呼吸较重,走了一路皆是如此,便知道这人疑心病又犯了,这才出口解释。 他邀功似的等了一会儿,却听林邑阴恻恻地说道:“姚兄乃是豪侠英雄,交友遍天下,不像小弟这般龟缩在遥城,世事不尽知。” 姚川只觉莫名其妙,他好心开口向林邑解释,怎么这个小白脸还突然间发了难?他本就不喜林邑,这回儿心内忿忿,也不再去搭嘴,两人间一时无话。 顺着暗道又走了片刻,钱岭却突然间将火折子吹灭,右手熟练的在这暗道墙壁上笃笃敲了几下,左边那面墙便起了轰轰之声,其中部分砖石缓缓后撤,隔了一会儿原先那处地方便现出一道狭小拱门,光线从里头透出,一时晃得人睁不开眼。 三人从拱门中走出,便进到了一间雅致厢房内。姚川环顾一看,发现这房中家具大多以白檀为材,甫一进入便闻得淡淡檀香,使人心静神宁。他冲钱岭笑道:“我虽知钱家乃是杭州大户,可没想到你这般阔气,连个临时落脚处也摆弄得如此精细好看。” 钱岭摆手道:“姚兄说笑了,我哪敢在双龙门面前摆阔!你们来的忒快,正巧我夫人前几日携幼子回了娘家,现下还未回来。我这人一向嘴笨,家里的事也都是夫人管的,若有招待不周之处,你们可莫要怪罪啊!” 林邑一出暗门便在观察钱岭,见他言笑晏晏却双目无神,这才相信姚川所言不虚——这行走自如的钱岭居然真是个眼盲之人。他刚才见此人挥手成风、隔空发力,便知其内力不低,却不知其深浅,现在看来,此人武功绝对在自己之上。 “我二人只为办事前来,本来就不必劳烦嫂夫人。”那头姚川的声音却正经起来,又接着道,“钱兄,我也不卖关子了。你半月前传信给我师父,说有一人来你铺中当了一把刀,那刀长二尺八寸,以红木作鞘,刀柄刻有‘饮血’二字,此事可当真?” 钱岭叹了一口气:“姚兄啊,饮血刀为你门中至宝,我一外人岂敢空口胡说?况且方舵主早年于我有恩,今次那小贼将宝刀明晃晃的拿到我的地盘上贩卖,我又岂有不管之理?眼下宝刀就在这间房内,我拿出来,姚兄一看便知。” 钱岭转过身,于墙内暗格中取出一个长条木匣,摆在二人面前。 姚川一见那木匣便心内一沉。自十岁起,师父便将门中饮血刀传于他,他手握此刀已整整十六年,这么长的时间,足已知晓一把刀的任何细微之处——比如刀鞘。 饮血刀的刀鞘远看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红木,可他却知道,此木入水而沉、经久不烂,凑近还能闻到极淡的香味,是块难得的好木。 而眼前木匣便是用同一种红木所制,姚川一见便认了出来。他心内有个大胆猜测,可若再细思下去,又觉脊背发凉。 “杭州城中的当铺皆在钱家名下,其中最大的一间叫做‘永钰当’。二十多日前,永钰当刚准备打烊,店里的掌柜正在后台核算账目,就听门外一男子喝道‘此间当铺可还有人?我这有一绝世宝刀,价值连城!今日爷爷高兴,贱卖此刀换作酒钱,还不快出来相迎!’说罢又仰头连笑几声。” “那人口气猖狂,店中伙计还以为是甚么泼皮无赖,刚想拿扫帚赶人,却见那人手里确实拿着一个木匣——正是桌上这个。小伙计胆小,生怕眼前这人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财主儿,就恭恭敬敬地将人请了进去。” 钱岭说到此处,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后来之事我已在信中尽数相告,想必方舵主也已转告二位。此刀收来后,永钰当的掌柜不放心,怕涉及甚么江湖恩怨,第二日便将此事上报于我。” 说罢,钱岭便打开了木匣,只见匣中确实躺着一把刀,这刀其貌不扬,却与姚川手中白布包着的那把一模一样。 姚川见后怒火中烧,喝道:“他将此刀换了几两银子?” “……五十两。” 姚川拍案而起,忿忿道:“五十两?” 林邑知道这人最看重师门名声,如今突然冒出一个贩卖自家传世名刀的小贼,此人态度这般嚣张、又是贱价卖刀,且不说这刀是真是假,此举都算是狠狠打了双龙门一巴掌,姚川怎会不气? 林邑见状拍了拍姚川的肩膀,附耳说道:“未知真假,稍安勿躁。” 一旁的钱岭也赶紧附和道:“姚兄,此事我早已压下,除了永钰当的掌柜伙计,再无旁人知晓!” 姚川双手撑桌,胸膛起伏不定,隔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他将木匣中那把刀拿出,右手一划,刀锋出鞘。 屋中三人,除了钱岭眼盲不可视物外,姚、林二人皆将此刀看的清清楚楚,姚川神色平静,似乎早有预料,林邑却着实一惊——只见此刀刀尖雪白,乍一出鞘却似寒梅点雪、凛冽无比。 任何一个学武之人都曾或多或少听说过,所谓绝世神器,必定自带锋芒:刀有刀气、剑有剑气,此为兵器自带,而与手握之人无关。 此刀即是如此。 林邑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把刀或许真如它刀柄所刻“饮血”二字一般,是把嗜血利刃。他转头看向姚川,说道:“事已至此,姚兄还不打算说实话吗?你我同为方世叔所托,我却对饮血刀知之甚少。若是涉及门内辛秘也就罢了,毕竟我于双龙门终究是外人,可现在你我二人一同查办此事,姚兄却对关键之处一瞒再瞒,如此下去我们何时才能找到那幕后黑手?” 姚川将刀放回原位,过了会儿才定定说道:“我从未想过瞒你。” 他转过身,看着林邑:“此事虽涉及双龙门,却也非是甚么不可外传的辛秘之事。你到底是我师妹的……未婚夫婿,不算是外人;而钱兄与我双龙门也是交情颇深,自然也没甚么好瞒的。 “我双龙门以掌、刀传世,却并非如外界所传,以此为双绝。‘双龙’二字一直以来都单指饮血刀——不错,我门中传世的饮血刀原本就不是一把,而是一双!” 第6章 第六章:往事 双龙门立派至今已有七十余年。 同其他武林大派不同,双龙门的祖师爷并不为人所知,他一生平平,只有一个名字流传于世——李无。而其他种种,例如最应记载的生平事迹、生卒年月等等,皆是不详。 不过早年间也有传言,说这位李祖师爷在未入江湖前乃是前朝宫廷的御前侍卫,帮着那前朝狗皇帝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儿,后来见王朝气数已尽,这才逃出宫去,捡回了一条命。而他那把扬名江湖的“饮血刀”,正是前朝一品带刀侍卫所执之物,也是御赐的宝刀。 但传言毕竟是传言,种种前事,皆无从考证。 而今日这饮血刀之事,却得从第三代掌门牟运海说起。 话说这牟运海自幼天赋异禀,是块练武的好料子,可偏偏性子极为古怪——他痴迷武学,见着高手便想要同人比试几番,不分出个胜负绝不停手。彼时他刚过弱冠之年,却已在江湖中大有名气:一方面是因其刀法独步武林,他虽用的是师父传下的刀,招式却为自己独创,宝刀配奇人,自然所向无敌;另一方面,便是此人极好打擂切磋,他游历江湖时,每至一处便大摆擂台,力邀当地豪士与其比武,而应了他战帖的人必须得与其分出胜负,只要对方不认输他就绝不停手。 这般下来,虽说他名气大涨,却也招惹了不少仇家,一时福祸难定。 五年之后,牟运海的师父离世,在临去前将双龙门掌门之位传予他——彼时双龙门还未有分舵,门中不过数十人,直系弟子却只有两位。 除牟运海外,前代掌门还有一位弟子叫做江敛波。此人是牟运海的师弟,两人皆是幼时便拜入双龙门门下,从小都在一块儿练功,可谓手足情深。自牟运海继任掌门后,江敛波便为他打理门中琐事,尽心尽力、毫无怨言。 然而命运总是弄人。 那是癸丑年的正月初五,正是新年开头的好时候,家家户户还是喜气洋洋,可谁又能料到牟运海的仇家就在这天找上了门?那人名叫魁七,他兄弟魁五曾在擂台比试中惨败于牟运海,还被其废去了双手,武功尽失,最后郁郁而终。 魁七这人在当时也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是魁家庄这一辈中“飞虎掌”的传人,他得知兄长死讯后悲痛欲绝,发誓从此以后苦练武功,定要以自家功夫血刃仇敌,一雪前耻! 等到自己的“飞虎掌”突破第六重后,他便立刻赶来双龙门叫嚣。然而他来的这一日牟、江二人正巧不在门中,双龙门内只留了些外门弟子,还有江敛波的结发之妻孟氏与其一双幼子。 魁七在前堂叫骂半天还是不见牟运海出门迎战,心头早已火冒三丈,这时又见后院一女子出来相劝,便认定此人是牟运海的家眷。他这人本就心狠手辣,在言语中又与孟氏起了冲突,心中暴戾难忍,便一掌取了孟氏性命,还杀光了外门所有弟子,只留下一个扫地仆人用来传信。 等到牟、江二人回来时,见到的便是门中一片惨象,那孟氏的尸体被故意摆在前厅,已是五脏俱碎、面目模糊,旁边地上还留着七个血手印,附留一行血字:杀你满门,报兄血仇——魁家庄魁七留。 江敛波见爱妻惨死,一时怒急攻心、心痛欲裂,竟生生吐出一口血水,晕死了过去。 那旁牟运海更是气得目眦欲裂,他匆匆将师弟送至友人家中,又央了几位拜把兄弟来处理弟妹与门中弟子的后事,自己则是连夜赶去魁家庄寻魁七报仇。 这牟、魁二人皆是当世高手,两人间又隔着血海深仇,都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他二人相斗一夜,连过了数百招,到了后头都有些气力不支,就在这时,牟运海故意漏了个破绽,微侧过身,将后背留给了魁七。魁七心中一喜,连忙运气直上,眼见着掌风就要落在牟运海身上,却突觉胸口一阵剧痛——那把饮血刀刃面朝上,竟直直穿过了他的胸膛。 魁七双腿一软,仰面倒了下去,临死前还狠狠地盯着牟运海,也是死不瞑目。他自然不知这招“蛟龙出水”乃是牟运海的自创刀法,此招以自身为饵、诱敌深入,待对方接近时,两手肘腕再猛地出力、回刺一刀,取敌性命。 牟运海面色冰冷,将饮血刀一把拔出,又反手砍了魁七的脑袋。 天亮后,这枚头颅出现在了魁家庄门外。 至此大仇虽报,然而师兄弟间却生了嫌隙。江敛波与发妻孟氏恩爱非常,现在爱妻因牟运海而惨死,他心中自然萌生恨意,幸而一双小儿被人打晕了藏在暗室内躲过一劫,否则他怕是要与牟运海拼命。 江敛波痛定思痛,却仍对牟运海心怀怨恨,觉得此生无法再与其兄弟相称,最后便带着师父所赠的另一把饮血刀离开了师门,携幼子回了江南老家。 …… 姚川说到此处,长长叹了口气:“牟师祖也因此颓废了很长一段时日,他害师弟家破人亡,内心自然愧疚不已;而魁家庄也因二子皆命丧牟师祖之手,而与双龙门成了世仇。之后几年内,魁家常有人来双龙门叫喊打闹,却也不敢再惹出人命,而牟师祖竟也性情大变,对魁家人忍耐有加,未曾取他们性命。” “直到五年后,魁家又有人前来闹事,牟师祖才一掌废了那人武功。原来,他几年间都在闭关练武,专门创了一套‘擒虎掌’——便是专克魁家那赫赫有名的‘飞虎掌’。” 姚川说完,房中一时静默。钱岭、林邑二人乍一听闻这桩旧事,皆是皱着眉头、心绪难平。 钱岭叹道:“双龙门竟发生过如此惨烈之事,我竟从未听说过。” “那时的双龙门不过是个刚有些名气的小门派,而魁家怕丢了祖宗面子也不会大肆宣扬。况且这事距今也有五十余年了,隔了这许久,自然没甚么人知道。” 林邑却仍皱着眉头,向姚川问道:“后来如何?那位江敛波不是带着另外一把饮血刀回了江南吗?” “再无此人消息。牟师祖后来也一直在寻他,可多年来始终不曾寻得,直到他老人家去世两人也不得再见。不过……虽然牟师祖当年未曾寻得此人,但是我猜师父他,可能找到了江家后人。” “此话怎讲?”林邑忙追问道。 “大约二十年前,在我师父继任双龙门总舵主的前几日,他曾去过一趟江南。我那时还年幼,只记得师父回来后面色十分古怪,又在继任当天将我急急叫入书房,将已誊抄好的饮血刀前两页刀谱交予我,命我在书房中将它背下。 “而后每日午时我都会到师父书房背诵刀谱,等我背的滚瓜烂熟了师父便将誊抄的刀谱焚毁,借着再传给我后两页,如此往复,直到将整本刀谱背完。” 林邑听到此处,面色古怪,悻悻道:“你那时不过五六岁吧,世叔竟已将刀谱传予你了?” “只是刀谱而已,在我十岁时,师父才将这把饮血刀正式传给我。” 一旁的钱岭闻言笑道:“人人皆知方舵主继任之后就不再使刀,对此江湖中还出了不少流言,讲甚么宝刀早已被盗,还说的煞有介事。永钰当中刚出现饮血刀时我还暗自担心,对那流言也信了几分,却不想方舵主早已将宝刀悄悄传给大徒弟了!只是不知传刀一事与那江家后人又有甚么关系?” “在我长大后,师父便对我讲了双龙门往事,我听完后问他可曾找到江家后人?他却只摇摇头对我说道‘人可找到,心却难回。川儿,你要记住,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双龙门仍欠江家一条人命。如若以后他们找上门来要你交出饮血刀的刀谱,你也必须二话不说,即刻奉上!’ “我那时不懂这话,见了这把刀后才有了些眉目。二位以前可能也听过,我双龙门总舵主一位以饮血刀及其刀法为准,唯有二者皆备才能服众,从而继任掌门。而师父那话便是告诉我,若是有朝一日,那江家后人带着他那把饮血刀重回双龙门时,我需将刀谱拱手奉上、助其继位。” 林邑眉毛一挑,接过姚川的话,说道:“这么说来,世叔当年江南一行很可能已经找到了那所谓的江家后人。或许对方仍旧心怀怨恨,不愿同双龙门修好,反倒提了甚么苛刻的条件,这才让世叔做出这些反常之举。” 姚川嗯了一声:“这的确是最有可能的,但现在还没有确凿证据,为今之计还是得从这把刀入手,若能找到那贩刀之人,其他线索自会浮出水面。” 第7章 第七章:怜香 三人一番商议,皆觉饮血刀一事不可急于一时,一来现在消息太少、疑点太多;二来那贩刀之人的身份、目的都还不知,此人与江家有无关系都还说不好,贸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 事情暂时定下,姚川心头也算松了一口气,只是他这口气还没松完,便觉腹内空空——前几日赶路只能吃些干粮野果,今日又大费唇舌解释了一番饮血刀之事,到了现在自然饥饿难忍。他刚想舔着脸向钱岭要些吃的,就听见钱府的下人前来传话,唤钱老爷用晚膳。 钱岭“哎呀”一声,这才想起自己还未招待两位贵客,连忙带着二人去了厅堂。 吃饱喝足后,姚川又想到了临福客栈外的那个黑衣人。 此人是否与饮血刀有关?又为何要将自己与林邑往怜香阁引? 他在路上曾和林邑商量多次,都觉得怜香阁一行必不可免。这是他们现在唯一知道的线索,无论有没有诈,都得前往探探虚实,只是该甚么时候去、以甚么身份去,还要再斟酌一二。 姚川思及此,转头向钱岭问道:“钱兄,你也算是杭州这带的地头蛇了,我这还有件事儿想向你打听打听。” “怎么,又是与那饮血刀有关?” “不,我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那怜香阁?这妓院有没有甚么特殊之处?” 钱岭噗的喷了半杯酒出来,又连忙捂着嘴说道:“幸好今日我夫人不在,不然姚兄你这么一问,我再随口那么一答,从今往后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我说姚兄弟啊,你不是向来不近女色嘛,怎么突然问起那怜香阁的事儿了?刚才还愁眉苦脸的呢。” 姚川不理他打趣,只是正声道:“此事甚为重要,非是玩笑之言!” 一旁的林邑倒是挑眉一笑,还嫌不够热闹似的,又接话道:“姚大侠的确是郎心似铁,小弟这些年可多次听闻姚大侠在某年某月某日,又伤了某帮某派某位小姐的芳心。所以钱兄呐,姚大侠打听这怜香阁必定无关风月,自然是为了正事,你大可放心说来!” 姚川瞪他一眼:“你难道只会冷嘲暗讽?多打听些消息我们也多几分把握。” 钱岭听他语气,知道确有要事,也不再打趣他,回道:“你这回可问对人了,我虽未去过怜香阁,但我钱家好歹也在杭州城做了多年生意,这明面上的事儿我不清楚,暗地里的事儿倒是知个通透。这怜香阁,还有它对面的暖香阁,暗地里都是青龙帮的产业。一座妓院、一座南馆——哼,这绑住了男人的命根子,不就绑住了他们的钱袋子?他们青龙帮倒是会做生意。” “青龙帮!?”姚川大惊,六年前他就是为拜访青龙帮梁帮主才来的杭州,也因此撞见了林邑的丑事,而且…… “甚么南馆?你是说暖香阁是南风馆,那不是家酒楼吗?” “谁家正经酒楼会开在那种地方、还取这种名字?这暖香阁暗地里也被叫做惜玉楼,与怜香阁齐名,取的正是‘怜香惜玉’之意,不过明面上是家酒楼罢了,里面那些端酒送菜的‘小二哥’可不就是些小倌儿?” 怪不得他上回看到的小二净是些涂脂抹粉的,端个酒菜还总往他身上靠!他那时还以为江南民风如此,没想到险被那群人带进了火坑。这青龙帮究竟安的甚么心,怎么把他往自家开的南风馆里带,总不能是为了招徕生意? 姚川把酒杯往桌上狠狠一放,心里一阵恶心。 那旁林邑又接着问道:“那怜香阁厢房中不是会点熏香吗,这香可有甚么来头?” “这熏香的确有几分名气,一来此香珍贵,听说是青龙帮花重金特意请人调配的;二来呢,这妓馆中的熏香总有几分催情作用,不过此香更为特殊,仅对男子起效,久闻之后便可使其情动,杭州城中的官家太太们就喜暗中购置此物。而且……此香不仅在怜香阁中有,你们说的暖香阁中也有这种熏香啊。” 姚川与林邑对视一眼,皆见彼此眼中泛起惊疑。既然两处都有熏香,那黑衣人想引他们去的又是哪一处呢? “既是这般,看来得分头行动了。这事儿拖不得,我们明晚就去探个究竟,我去……” 没等林邑说完,姚川就连忙接话:“我去怜香阁,你去惜玉楼。稳妥起见,不论探没探得消息,都需在子时前赶回钱府,这样如何?” 此人不知在怜香阁中有几个老相好,万一明日又借着办事的由头勾搭上了,岂非又要给如云戴绿帽子?由自己去怜香阁总归稳妥些。 林邑双眼一转,自然猜到了姚川心里在想甚么,他似笑非笑地讽道:“既然姚兄想去怜香阁长长见识,小弟自然不会拦你,便按姚兄所言行事吧。” 二人又是一番详尽商略,仍是决定乔装一番、扮作外地客商前去,先看看能不能从那些妓子小倌嘴里套出些东西,如若不行再夜行探查。 一旁的钱岭待他二人说罢才补充了一句:“姚兄、林兄,这‘怜香惜玉’接待的多是些达官贵人、富商名客,为护这些人的安全,楼内可是养了不少练家子。虽然对二位来说不足为惧,但打狗还得看主人,若因此惹到了官府中人就得不偿失了。民不与官斗,二位还是小心为上,莫要沾染其他是非。” 姚川点头答应,却总觉得钱岭话里有话,一时却又想不通有甚么话是不能明说的,他见钱岭脸色如常,也暂时放下心来,不去管它。 第8章 第八章:险情 第二日用过晚膳,姚川按规矩洗了个澡,穿上钱府下人备好的衣衫,便坐在前厅等人。说起来,这还是姚川第一次穿这种宽袍大衣,他以前行走江湖都是怎么方便怎么穿,像这种文绉绉的衣服他远远看上一眼都觉牙酸,又怎么会往自个身上套?现在穿上了也是浑身不自在。 姚川坐直了身,心头却想着林邑这人怎么这般磨蹭,明明只需略微梳洗一番,却要耽搁这恁多时间! 他不耐地用手指叩着桌子,忽然间耳稍一动,听得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不过一刻,果然看见林邑踱步进了门。他二人今晚都有事在身,要扮作外地客商前去青楼探听消息,这才沐浴更衣、做个样子。林邑自然也是换上了商客衣衫,只是……怎么这衣服穿在他身上,便这般合适? 林邑今日未着白衣,穿的竟是件绛红色外袍,款式同姚川身上那件类似,一样的宽袍长袖,是十足的商贾装扮。他本就样貌俊朗,肤色还较常人白上不少,现下被这红衣一衬,更是少了几分江湖气、多了些许富贵风,活脱脱就是个唇红齿白的富贵公子哥儿。 姚川不知不觉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见那人皱了皱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低下头去,还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声。 他心内暗道:真是见了鬼了,适才自己怎会觉得林邑俊美非常…… “姚兄可收拾妥当?现在时辰差不多了,到了西巷也该是戌时,正是青楼中客人最多的时候,这会儿去那儿不会惹人注目。”林邑走近了问道。 姚川这会儿还有些心虚,林邑这一问也只听了半句,便觉鼻尖传来一阵馨香。他抬头扫了两眼,发现林邑竟然在腰侧挂了个香囊。 林邑顺着姚川的视线看去,见这人盯着自己的香囊发愣,便笑着回道:“做戏自然要做全套,我昨个儿问了府中下人,说是近日杭州城内时兴这种款式的香囊,连一些富家公子也喜欢挂着讨个吉利,我便差她给我买了一个,也好装装样子。” 姚川嗯了一声站起身来,心内却总觉有些不自在……总觉一呼一吸间皆能闻到林邑身上传来的香味,丝丝缕缕,味道虽不浓厚,却怎么也躲不过。 许是离得太近了。 他后跨一步,拉开了些距离,只说自己已准备妥当,二人便一同出了门。 西巷听名字便知道位于杭州城西侧,乃是城内花眠柳宿、风花雪月的好去处,这怜香、暖香二阁正位于此巷中。姚、林二人是乔装前往,自然不能使轻功,只能租了两顶轿子给人慢悠悠地抬过去,等到了西巷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两人甫一下轿,便听得远处娇笑连连、莺燕阵阵,走近一看,巷中更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只是大多数都只在巷口几家青楼走动,往巷子里走的人倒是不多,姚川心中奇怪,便盯着门口几家看了一会儿。只见那青楼门前站了几位姿态婀娜的姑娘,入了秋还只穿着单薄纱衣,手绢一甩、媚眼一抛,刚刚还在门口徘徊的客人就痴楞楞地走上前,搂着对方的细腰便往屋内走去,而后又有新的姑娘走到门前。 姚川只看了几眼就转过头来,他心里暗忖,难道是这儿的姑娘招徕生意的手段更为高超,不然怎么多数人都只在此处闲逛,却不愿前行? “巷口的几家青楼都是寻常百姓就能进的,赚的是普通人的银子。而越往里走,这**一度所需的本钱就越高,往来之人自然减少,而那‘怜香惜玉’二楼便在巷子最深处。”林邑见他脸色古怪,开口解释道。 姚川挑了挑眉,心内暗道:看来这人果真是风月之地的熟客,不然怎会这般清楚? 他语气不善,只道:“原来如此。” 林邑只是挑眉一笑,并未多言。二人便接着往巷内走去,果然看到人流渐弱,等到了巷末却又听见歌舞声起,一派热闹景象。两座高大屋楼隔着巷子遥遥对望,与巷口的青楼相比,实是一个天、一个地,此间气派,便连姚川也暗暗慨叹。 只是他二人都装作一副初来乍到的样子,边走边看,将这巷子里面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到了巷末,姚川却发现,这西巷“末处”并非无路可走——在暖香阁后头还有一处暗巷可直达此处,竟比他们来时的那条路还要宽敞。 对了,上回青龙帮的人带他来暖香阁,走的就是这条路! 他心内还有疑惑,就见林邑仰头笑吟吟地凑了过来,手上还拿着把装模作样的紫竹扇,朝着那暖香阁一点——旁人看来只道是两位公子在商讨着今夜去哪儿春风一度。 可姚川却神色一正,只听耳畔传来林邑轻语之声:“这条暗巷才是公子哥儿来这里消遣时所走的路,我们来时的那条小路不过是给常人走的。待会儿结束了,便从那条路出去,还有,别忘了子时前须得赶回钱府。” 林邑说罢还拍了拍姚川肩侧,他面上仍挂着刚才那副笑脸,直直朝暖香阁走去。 姚川不甚自在地摸了摸耳朵,也转过身往怜香阁那边走去。 他刚跨进大门,便见一位浓妆艳抹的美妇人迎了上来,她水袖轻轻一甩,拂过了姚川的脸,脂粉味猛地窜进鼻子,味道浓厚,熏得姚川皱起了眉头,他一忍再忍,才没有一掌将她推开。 那美妇人娇声夸道:“哎呦喂,这位客官好生英俊啊,就是有些面生,可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 “近日刚来杭州做生意,听说你们这儿出名,里头都是个顶个的美人,便过来转转。” 美妇人低头一笑,拿帕子半遮住嘴,眼睛倒是上挑看着姚川,说道:“客官可是来对了地方,我们怜香阁里的姑娘那个个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便是您这样的冷面郎君见了也会心痒难耐呢!” 她身上香味着实熏人,姚川双眉微皱、刻意屏息,又冲那妇人敷衍一笑,随即大步走了进去,声量也故意提高:“你们这地方倒是气派,我走南闯北,倒也是头回见得,就是不知楼里的姑娘是否貌美……这样吧,你把最漂亮的那个叫出来陪我一晚,让小爷我长长见识,如何?” 他刚一说完,便睨眼瞧见那妇人脸上笑意渐褪,大厅坐着的几桌人也都听见了他的话,侧头看了过来。 店里的老妈妈又挤出个笑脸,歉声道:“客官呐,咱们怜香阁里的姑娘个个都是貌美如花,又哪来的……” 可没等她将话说完,旁边就有人插嘴道:“春妈妈,您可别欺负外地客啊!咱们这儿谁不知道怜香阁的泠月姑娘才貌双绝,是你们这儿的头牌啊。只是人家一夜千金,旁人哪见得着她一面!不过这位公子看着仪表堂堂、贵气逼人,人家或许花得起这银子呢?” 插话的那人样貌平平,身上的衣物配饰却是个顶个的好,只是他周围的这群人皆是这幅打扮,倒衬得他在这大厅中不甚起眼。这人话音刚落,周围便响起一片撺掇叫好声,让春妈妈赶紧喊泠月出来接客。 姚川扫了几眼,见这些人脸上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而那春妈妈却面色微僵,他觉出这事儿没这么简单。这厅中所坐的哪个不是腰缠万贯,总不至于买不起那泠月姑娘的春风一夜? 他思及此,又转过头向那春妈妈说道:“这几位兄台言之有理,为求佳人缠绵一夜,一掷千金又有何妨?我今日还就认定了这位泠月姑娘,旁的都不要,春妈妈赶紧叫人出来吧,银子少不了你的!” 那春妈妈全然不复适才的风情万种,她神色惶惶,竟显出了几分惊惧。姚川见她这幅样子,知道再逼问也问不出甚么话来,便故意凑近了轻声说道:“春妈妈,我这可是头一回来杭州做生意,在座的这几位以后保不准就在生意场上碰到了,你总不能让我在这些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这样吧,我出五百两,你只让泠月姑娘陪我到雅间一叙,不过陪我说说话、为我弹奏几曲,我绝不会唐突佳人,你就当卖我个面子,这样如何?” 姚川说罢,故意将袖子一拉,露出其中鼓囊囊的钱袋,又冲春妈妈笑了笑。那美妇人这才眉头一松,向姚川说道:“公子看得上泠月,那是她的福分!只是泠月近来身子不适,确实不宜接客,不过陪公子说说话还是没甚么事的。公子先随奴家来二楼雅间坐着吧,奴家这就差人去唤泠月。” 她俯了俯身,便引姚川去了二楼,也不去管楼下这群看客的嚷嚷叫喊。 …… 怜香阁的雅间位于二楼西侧,房内开了两扇小轩窗,正好对着暖香阁二楼的木梯,只要往窗外探头一看,便能清楚瞧见对面的景象。 姚川原本只是随口一提,哪知这雅间位置这么巧,将将能看到对面的暖香阁。他心道,这样也好,若是林邑出了甚么事,他也能尽快赶过去。 他这般想着,不一会儿就听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娉婷女子走了进来,姚川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只见这位女子身段婀娜、步态轻盈,手里抱着把琵琶、面上拢着块轻纱,低着头时沉静若水、一抬头便是顾盼生辉,正应了那句“犹抱琵琶半遮面”,即便看不清面容也知道是位难得的美人。 只不过姚川这些年来见过的美人多了去了,年少时还会多看几眼,可现下心内却是不起波澜,他朝着那姑娘笑了笑,说道:“这位便是泠月姑娘?的确是天仙似的美人,姑娘今日愿来此一聚,我今个儿也算不枉此行了!” 泠月行了个礼,盈盈笑道:“泠月今日身子不适,幸得爷体谅,实在感激不尽。不知爷想听甚么曲子,泠月弹给爷听。” “欸,不忙,泠月姑娘也不必如此拘谨。我昨个儿刚到杭州,今日也只是出来找找乐子,不如泠月姑娘就陪我聊聊天,说道说道这杭州城内的趣事儿?” 姚川随意起了几个话头,泠月都一一应道,答得都算中规中矩,瞧着的确是个普普通通的青楼女子。姚川觉着这样也问不出甚么东西,话锋一转,又回到了怜香阁上来:“怜香阁声名远播,连我这样的外乡人都知道,可泠月姑娘这样的美人我却是没听人说起过,倒真是奇也。” 这话也没说错,一般的青楼都是以几位头牌美人出名,但怜香阁却不一样。它名气颇大,里面的姑娘也说是个个貌美如花,只是要问起她们的名字,除了熟客,却没有几人能叫得出来。 泠月低声答道:“阁中姑娘都是过些年就要换的,泠月不过是其中之一,就算有了些名气也都是客官们抬爱,算不得甚么的。” 姚川听她语气低沉,心中疑惑更甚。他就算再怎么不懂,也知道妓院是个吃人的地方,里面的姑娘若未赎身便永是贱籍,不到年老色衰又怎么会被轻易放走?他双眉一皱,突然间又想到了甚么,连忙问道:“泠月姑娘才貌双绝,却甚少接客,难不成是有了心上人,做好了赎身的准备?” 如若泠月真当普普通通,想必早已被那些公子哥儿们逼着接客了,又怎能得春妈妈百般相护、全身而退?除非她背后有贵人相助,而且那人势力颇大。姚川心中一顿,不免想到了之前钱岭所言,难不成……真与官家有关? 那旁泠月听言,秀眉一皱低下头去,露出些小女儿的羞怯,可没过一会儿却摇了摇头。 姚川未再逼问她,也知道泠月不会对自己这么个外人和盘托出,那背后之人的身份、还有这青楼的古怪之处,还是得回去之后再做探听。思及此,姚川理了理袖子,便准备起身告辞,可突然间,他猛地听到窗外传来些许异动——是暖香阁那边! 姚川进门后便特意坐在窗边,刚才与泠月说话时也一直侧耳听着窗外的响动,他发现暖香阁那边虽走动声多,但多数脚步沉重、虚虚晃晃,都是些常人或醉汉发出的声响。可现在这脚步声却不一样,一开始十分沉重,像是背负重物所发出的声音,但过了一会儿却逐渐轻盈起来,到了楼梯拐角处已经十分微弱。 姚川心里一惊,听这声音便知道这人是个练家子,且轻功十分不错,他即刻便想到了那日在平县客栈外遇见的黑衣人。 他侧过身子,借着窗户半掩着面,双眼却直直盯着对面的暖香阁,片刻后就见楼梯口现出个人影。 不,是两个。 一个店小二装扮的矮个男子正背着个人往楼上走,他背上那人一身绛红色宽袍大衣,正一动不动地趴在小二背上,不是林邑又会是谁!? 姚川心里猛的一跳,也顾不上装装样子,只将钱袋往桌上一扔就冲出门去。 他心里控制不住地慌乱起来,二人几日相处下来,他早知道林邑那人做事小心谨慎,怎么这回会被人使了绊子? 姚川随便寻了间没人的厢房,将外面的衣服一脱,露出里面的夜行衣,又蒙脸遮面,猫着腰便从窗外闪了出去。 暖香阁就在对面,姚川使了轻功一跃便到,只是这阁内人来人往,他不敢贸然出动,只好先躲在屋顶上听听动静。他刚才眼见那人背着林邑往二楼东侧走去,那里应是厢房所在之处,只是暖香阁内房间众多,一时之间又该如何分辨?姚川只得掀开瓦片一一确认,可连看了十几间房,都没有林邑的身影。 他心下着急,脚步也不由得快了一些,不多时总算到了最后一间房。姚川掀开瓦片,却见里面漆黑一片。 是间空房。 他心中一颤,紧接着又屏住呼吸,侧耳静听,只听得房中传来轻微声响,像是有人被捂住了嘴。 姚川心下微松,连忙翻身滑下,从侧面的窗户中闪了进去。房中一片漆黑,他为防有诈也不敢多作停留,只快步走到床前,将帘帐一掀——果见床上有个人影,那人手脚被缚、动弹不得,嘴中也被塞了块白布,只能挣扎着发出些唔唔之声。 姚川将人翻过身来,就着月光看清了这人面孔,正是林邑。姚川心内大石落地,他急忙将林邑嘴中的白布取下,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想把这人叫醒。 说来也是奇怪,林邑刚刚还一副昏沉模样,这会儿被他一晃,竟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姚川看。 房中一片黑暗,只有窗外洒进的些许月光添了几分柔色,现在还全都进了林邑的眼睛。 看着眼前之人一副懵懂模样,姚川不由屏住了呼吸,他哪里见过这样的林邑?这人总是清醒谨慎、刻薄乖张,虽也有着旁人的嬉笑嗔怒,但总是多了副架子,好像时时刻刻都不忘标榜自己清风寨少寨主的身份,有时同姚川置气都要思前顾后,气都气得不彻底。 这样又有甚么意思呢?姚川想不通,也不愿深想,他总觉得自己没必要为了个装模作样的小人费心思。 可现在,这位装模作样的林少寨主正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一副神志不清、惹人怜爱的模样。姚川被他盯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血气上涌,脸上一阵窘迫,他慌慌忙忙给人松绑,想着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点把林邑带回钱府为妙。 谁知林邑刚被松开手脚,便整个人扑到了姚川身上,姚川悚然一惊,整个人好似僵住一般,一动也不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