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理同学无所不能》 第1章 第 1 章 1. “排球部的宫兄弟好帅……” “赞同!北前辈那种很稳重的类型我也——啊对了,还有角名同学……” 在稻荷崎,自告奋勇报名排球部经理的女生们,大概或多或少都抱有这种想法:作为经理,近水楼台先得月,和成员们来一场甜蜜的校园恋爱……之类的。 我并没有讽刺的意思,毕竟“美是比任何介绍信都有力的推荐”——亚里士多德说的。 大家理所应当地会向外貌优越的人靠拢,追逐美丽渴望美丽,而稻荷崎排球部也确实帅哥云集,连身高都是拔尖的,女生们会冲着这点去再正常不过。 这就导致刚入学时,经理的入社申请书几乎比球员的还要多。经过筛选,留下的只有两个人。 我的名字就在其中——我并没感到意外。 再怎么说,高中运动社团的经理都还是有经验者优先比较好。小学和初中可以用来积累经验,但高中的全国大赛以及赛事强度要远远超过之前,没有经验的经理会让自己和球员都很麻烦吧。 我毕业于北川第一中学,初中三年来一直都是排球部的经理,被选中似乎是在情理之中;而另外一个女生则曾是某个足球部的经理,虽然不是排球部的,但也算是矮子里面的高个了。 当时得知,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经理时,我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经理要做的事太多太杂。稻荷崎高中是老牌排球强校,虽然球员都经过严格选拔,即便加上二队,人数也不超过二十,但工作量仍然繁重。 经理越多,分到每人手上的工作就会越少,也就能更轻松一些。 可惜的是,刚过完头一个月,另一人便退部了。 她给出的原因都是“高中学习任务繁重,目前还是想以学业为主”,是挑不出错的理由。 不过我想,应该还有些其他原因吧。 据我所知,她其实一直暗恋队里的二传手,也就是排球部最受女生欢迎的宫侑。 熟悉之后,她曾私下里跟我说过,她就是因为宫侑才决心加入排球部当经理的。 “初中毕业后,我本来死活都不想再加入运动社团……但没想到碰见他了。” 她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暗恋中少女的羞涩,连名字都不好意思直说,一律用“他”来代替。 而她跟我说自己打算退部时,表情则是截然相反的落寞。 大概是暗恋落空了?我这么猜测,不过也不惊讶。 宫侑同学,染着一头看上去像轻浮男的金发,但在恋爱这方面的要求似乎相当高。 开学以来,在他储物柜里待过的情书,不至于有几百但绝对有几十,但他一封都没拆开看过,统一交付给了垃圾桶。 放学后在樱花树下拦住他表白的人每星期都有两三个,也没见他多停留一会,敷衍一句“不好意思”后就会直接离开,具体的理由是“我不打算谈恋爱”“我有喜欢的人了”还是“阿治没谈我也不谈”“北学长说我年纪还小不许我谈恋爱”一般看他当天心情。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生才能让他春心萌动?偶尔我也会好奇,不过还没好奇到去特地询问的程度就是了。 我现在最关注的,是身为经理的日常工作——一个人负责整个部的后勤,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尤其是当部里有人气极高的部员时,我要面对的麻烦就不只有工作了。 2. 麻烦,如期而至。 除了常规的清洗毛巾、准备水和运动饮料、记录训练数据、管理器材、协助教练之外,最大的“麻烦”来源,正是那些人气球员的“粉丝”。 她们进不了排球馆——黑须教练在这方面的管理极其严格,非部员训练时间禁止入内,大概就是为了防止此类情况。 但这不妨碍她们在部活开始前、结束后,甚至是午休时间,精准地出现在排球部成员可能出现的各个角落。 而作为唯一能自由出入排球馆的经理,我,就成了她们传递“心意”的最佳媒介。 “拜托了!请把这个转交给侑君!”一个扎着可爱蝴蝶结的女生红着脸,把一封装饰精美的信塞到我手里,还没等我回答就飞快跑掉了。 “那个……治君在吗?这个点心……请帮我给他……”另一个女生期期艾艾地递过来一个精致的纸袋。 “北学长今天会来训练吗?这个护腕……” 上学下学,课间休息,甚至是有时我正抱着清洗好的毛巾走在回体育馆的路上,都会被突然拦下。 情书、手工饼干、能量饮料、手作小饰品……五花八门的东西被塞到我手里,附带的名字无一例外都是队里那几个“风云人物”。 一开始,我还会试图解释:“抱歉,部规规定不能代收私人物品,请直接交给本人或者……”但往往话没说完,对方已经双手合十,鞠躬恳求,留下一句“拜托了!同学!只有你能帮我了!”,然后迅速消失。 拒绝显得不近人情,收下又违背部规,更重要的是——非常耽误时间。 我成了一个人形快递驿站。宫侑的东西最多,其次是他的双胞胎兄弟宫治,北前辈的信件通常包装得更为朴素郑重,角名的意外不多,偶尔也会有给尾白和银结的。 双胞胎的储物柜紧挨着,每次我都要仔细区分“侑”和“治”,宫治收到的东西虽然比宫侑少,但往往更实用,大多是手作点心一类的。 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地放进他们各自的储物柜,成了我每日新增的、毫无意义却不得不做的任务。 ……或许我该要求快递分拣员的工资。 宫侑对此的态度最鲜明——他拉开柜门,看到里面堆叠的信封和礼物,眉头会立刻拧成一个疙瘩,嘴里发出不耐烦的“啧”声,然后像清理垃圾一样,看也不看地全部扫进旁边一个巨大的纸箱里。 那个纸箱,仿佛一个专门吞噬少女心意的黑洞。 角名伦太郎则是一贯的懒散,他会慢悠悠地翻看一下,偶尔拿起手机对着某个包装特别夸张的礼物拍张照(我怀疑他有个名为“奇怪的礼物”的相册),然后一股脑塞进自己的包里,带去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北前辈会礼貌地全部收下,但我注意到他从未当场拆开看过任何一封,最终归宿大概也是某个角落。 宫治通常会挑出食物类的,拆开看看,看着能吃就留下,外形诡异的就顺手塞进旁边侑的柜子里。 至于我为什么会这么清楚——除了自己看到的,还有一些是送礼物的女生红着眼眶跟我诉说的。 其实我并没有很想知道……我一边腹诽,一边递给她们纸巾,可能还要接收她们坚持要接着送的告白礼物。 我难以拒绝诚恳的人,即使清楚那是个麻烦。 而这份额外工作带来的烦躁感,在某个训练日的下午达到了一个小高峰。 训练强度一如既往的大,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地板蜡的味道,球鞋摩擦地板的尖锐声响和排球有力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这些都是我工作中的背景音。 我刚刚记录完一组发球数据,正蹲在角落清点新到的功能饮料数量。因为搬运箱子,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马尾辫也有些松散。 其实我并不喜欢把头发扎起来,但如果你也要经常性跑东跑西,就能明白发丝黏在后颈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久而久之,高马尾便成为了我经常采用的发型之一——另一个是丸子头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我抬起头,宫侑就站在我面前,微微喘着气,金色的发梢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 他刚结束一组高强度的发球练习,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潮红,但眼神却有些……烦躁?或者说是审视? 他毫不客气地伸出手,直接从旁边敞开的饮料箱里拿起一瓶冰镇的功能饮料,拧开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喉结快速地上下滚动。 冰凉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滑落一点,滴在汗湿的球衣领口。 “喂,经理。”他放下瓶子,用手背随意抹了下嘴,居高临下地看着还蹲在地上的我,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语气却有种说不出的冲。 “你该不会……也是因为觉得谁的脸好看,才跑来当经理的吧?”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突兀地砸进了训练馆的喧嚣背景音里。虽然他的声音不大,但附近的几个人——正在擦汗的角名伦太郎、刚捡球回来的银岛结、还有正和宫治说着什么的尾白阿兰——动作都微妙地顿了一下,目光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我蹲着的姿势让我需要完全抬起头才能看清宫侑的脸,这让我感觉有点被动。 但我没有立刻站起来,只是平静地迎上他那双带着点挑衅和探究意味的琥珀色眼睛。汗水顺着他优越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只剩下远处球落地的声音和队员们的喘息。 我看着他手里那瓶明显少了一截的饮料——那是要按计划分发的训练补给品——然后视线重新落回他脸上,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传到他的耳朵里。 “宫侑同学,这瓶饮料,是登记在册的训练物资,不是你的私有物品。擅自取用,会影响其他队员的补给计划。另外,”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汗湿的球衣,“训练中途未经允许补充大量冰水,对胃不好,也容易影响接下来的状态。北前辈说过,训练期间一切补给要按规程来。” 我没有提那些情书,没有提他那些追随者,更没有回答他那个带着刺的、关于我动机的问题——那只会越扯越多,最坏的情况是发生争吵,耽误训练和工作。 我只是指出了他当下最切实的、不合规矩的行为,并且搬出了他最敬畏的北前辈。 宫侑明显愣了一下。他大概预想过我会慌乱否认、会害羞脸红、或者会像其他女生一样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唯独没料到我会如此冷静,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疏离,直接提醒他在违规操作,还附带了健康建议。 他捏着饮料瓶的手指微微收紧,瓶身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那点烦躁和审视迅速被一种更浓重的、类似于“被教训了”的错愕和不服气取代。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 “侑,你又惹白河生气了?”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一种天然的稳定感。 闻言,我微微疑惑——哪来的“又”?这应该是我第一次“打”回宫侑的话吧? 说出这话的人是北信介前辈。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记录板,目光平静地扫过宫侑手里的饮料瓶,又落在我身上。 他的存在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宫侑下意识挺直背脊,脸上那点不服气也瞬间收敛了不少。 “北学长,我没有……”宫侑试图辩解。 北前辈没有看他,只是对我微微颔首:“辛苦了,白河。补充品清点完了吗?关于下个月练习赛的安排,有些细节需要和你确认一下。” “是,前辈,清点完了,我马上整理好数据。”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不再看表情有些僵硬的宫侑,转向北前辈,“练习赛的安排,您请说。” 宫侑还站在原地,手里那瓶喝了一半的功能饮料突然变得有些烫手。角名在不远处举起手机,屏幕似乎正对着这边,镜头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 麻烦,果然是多种多样且无处不在的。但至少,我找到了暂时应对其中一种的方式——用规则和北前辈的权威,堵住那张说不出好话的嘴。 3. 北前辈要和我确认的练习赛细节并不复杂,主要是对手学校的信息、日程安排以及需要提前准备的物资清单。 我早已很习惯这种工作,手到擒来。 他条理清晰,语速平稳,交代完毕后,补充了一句:“白河一个人负责这些,负担很重。我会向顾问老师申请,尽快招募新的经理助理。在此之前,有任何困难,可以直接告诉我。” “好的,谢谢北前辈。” 我认真记下要点,心里因为他的体谅而稍微松快了些。虽然招募新经理又是一轮筛选和适应期,但至少看到了解脱的希望——虽说不大。 一个学期即将过去,新加入排球部的那几人是什么性格,经理的工作有多么繁忙,大家已经都有所了解。 在有我这个快递驿站存在的情况下,很难想象还会有人愿意往火坑里跳。 ——不,我不是说经理这个职位是火坑,也不是说排球部……总而言之,大概是这么一个意思。 回到场边继续工作,我能感觉到宫侑的目光时不时瞟过来,带着点探究和残余的不爽。 我若无其事地忽略掉。 角名伦太郎则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靠在墙边拉伸,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但我知道,以他的性格,刚才宫侑吃瘪的那一幕,很可能已经被他珍藏进手机里了。 训练结束的哨声响起,队员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开始做放松活动。我则马不停蹄地开始收拾场地:散落的球要清点数量后放好,用过的毛巾要收进篮筐,记录板要整理归档。 汗水浸湿的毛巾沉甸甸的,散发出浓重的汗味。这些也都是我要清洗的。 “白河,我来帮你收球吧。”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是一年级的银岛结。他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笑容却很有感染力,像只热情的大型犬。 “啊,谢谢银岛同学。”我有点意外,但还是心存感激地点点头。银岛总是很热心,是队里公认的好人缘。 “没事没事!你一个人太辛苦了!”他动作麻利地开始满场跑着捡球。 这时,尾白阿兰也走了过来,拿起另一个空篮子帮我收拾散落的毛巾。 “侑那小子,刚才说话不过脑子,你别往心里去。”他声音温和,带着点歉意,“他打球时脾气容易上头,对谁都那样,不是针对你。” “没关系,尾白前辈。”我对他笑了笑,表示理解。 尾白阿兰是队里的主攻手,也是双胞胎的青梅竹马,性格稳重可靠,常常担任调和者的角色。 说真的,宫侑的质问并没有让我生气。冷静——甚至被人说过有点冷淡过头的性格,在我看来其实是我的优点之一,这避免了很多冲突的发生。 “不过,”尾白把一叠毛巾放进篮子,看向我,眼神温和中带着点鼓励,“你刚才应对得很好。那家伙,有时候就需要这样直白地提醒。”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北也看到了,他很认可你的处理方式。” 我微微一怔。北前辈的认可……这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毕竟,他是维系整个稻荷崎排球部严明纪律和强大实力的核心。 而且北前辈性格稳重,成绩优异,人品极佳,是我非常尊敬的人。 “谢谢前辈。”我由衷地说。 队员们陆续离开去更衣室。宫治走过我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我正在整理的记录板,没什么表情地开口:“那家伙(指宫侑)就是个白痴。” 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然后也离开了。 角名伦太郎是最后一个慢悠悠晃出去的,经过我时,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划了几下,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看好戏的弧度。 我合理怀疑,宫侑被我和北前辈“教育”的现场,此刻可能已经在某个只有排球部成员的小群里流传开了。 当偌大的排球馆只剩下我一个人,进行最后的检查和关灯锁门时,一种深深的疲惫感才席卷上来。 身体的劳累是其次,总会习以为常,更多是精神上的紧绷。一个人扛下所有经理事务,还要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和人际关系,确实有些耗费精力。 关掉最后一盏灯,体育馆陷入黑暗,只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灯散发着幽幽的绿光。我锁好门,抱着最后的记录本,走向更衣室准备拿自己的东西。 走廊里静悄悄的。月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刚走到更衣室门口,一个身影静静地立在门外,似乎在等人。 是北信介前辈。他已经换回了校服,身姿挺拔,月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北前辈?”我有些意外,“您还没走吗?” “嗯,在等你。”他转过身,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我,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是下个月练习赛的详细预算表和需要你这边确认的后勤保障清单。有些地方需要你核对签字。” “啊,好的。”我连忙接过,心里有些佩服他的严谨,这么晚了还在处理部务。 “另外,”北前辈看着我,月光下他的眼神沉静如水,“今天宫侑的事情,处理得很好。作为经理,维持部内的秩序和规则是必要的职责。” 他的肯定简洁有力,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一个人很辛苦,但请再坚持一下。招募的事情,我会尽快落实。” “是!我明白的,北前辈。”我握紧了手中的文件夹,尊敬的人的肯定让我感觉疲惫的身体里又注入了一股力量。 “我会努力做好的。” 他微微颔首:“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说完,便转身,步伐稳定地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月光里。 我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份还带着他指尖温度的文件夹。 心脏在安静的胸腔里,不受控制地、重重地跳了一下。 ——话说,这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吗?我是不是应该注意休息?但以前更累的时候也没有过这种情况…… 我叹了口气。不管怎样,我还是想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 稻荷崎排球部,果然是个充满了挑战和……各种意义上“麻烦”的地方。 第2章 第 2 章 4. 自那次训练馆的小冲突后,宫侑的存在感在我周围直线飙升,他开始频繁地以各种方式出现在我的工作半径内。 比如,在我蹲着清点球的数量时,他会突然抱着几个球“路过”,然后“不小心”把球掉在我脚边,发出“砰”的一声响; 在我记录数据时,他会凑过来,指着某个数字,用一种刻意放大的、带着点挑剔的语气问:“喂,经理,这个失误率是不是算错了?阿治那家伙明明不止这么点吧?”——通常会换来宫治一句没什么起伏的“白痴”和一颗精准砸向他后脑勺的排球; 又或者,在我整理毛巾篮时,他会靠在旁边的墙上喝水,视线隐晦地落在我手上,金色的发梢滴着汗,琥珀色的眼睛带着一种探究的、仿佛在观察什么稀有物种的意味。 当我平静地回望过去,问他“有事吗,宫侑同学?”时,他又会立刻移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啧”一声,转身走开,留下一个略显僵硬的背影。 这种“晃悠”和“黏糊”感(如果这能称之为黏糊的话)非常微妙。他不是那种会主动帮忙的类型——那是银岛和尾白前辈会做的事。他的行为应该算是一种笨拙的接近。 我猜测,这大概是某种迟来的、别扭的歉意。 宫侑不是那种心思深沉的性格。他有点傲慢(天才的通病?)、胜负欲强、性格里有些恶劣的成分。让他因为说错话而正式道歉,尤其是对一个他之前可能根本没放在眼里的经理,难度大概等同于让他承认宫治的球技比他强。 青春期的少年,尤其是像他这样骄傲的天才,有时“对不起”三个字的分量,比白鸟泽主将的重扣还要沉。 他大概在等一个台阶,或者一个能让他不那么尴尬地表达“那天我态度不好”的契机。 而我,在又一次被某个不知名女生塞来一盒手工巧克力,并恳求我“一定要交给治君”之后,终于下定决心结束这种循环。 ——我意识到,带来这种麻烦的罪魁祸首之一,是我自己。 是的,虽然难以启齿,但不得不承认,我的“心软”和“难以拒绝”,本身就是对部规的一种破坏,也是对部员们的一种打扰。 无论初衷如何,代收那些带着明确恋爱目的的礼物和信件,本质上就是将外界的纷扰带进了这个本应专注于排球的空间。宫侑当时的质问虽然刺耳,但反映出了问题根源:我这个经理,确实在纵容甚至参与制造了这种“打扰”。 如果不是有我这个中转站的存在,女生们在亲自面对拒绝后可能就不会再打扰,但正因她们不用自己出面,反而愿意更加勤快地送出表达心意的信件和礼物。 ……非常、非常、非常糟糕。 我的所作所为有违经理的职责,也背离了我加入排球部的初衷——服务于这项运动本身,而非成为谁的情感桥梁。 好在错误可以纠正。所以,在一个训练强度适中(不会耽误谁休息)、队员们结束拉伸后陆续离开的傍晚,我叫住了正拎着包、和宫治拌着嘴往更衣室走的宫侑。 “宫侑同学,”我放下手中的记录板,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馆内足够清晰,“请留一下,有件事想和你确认。” 推搡的动作瞬间停止。宫侑猛地回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和……紧张?宫治则挑了挑眉,用一种“哦豁,来了”的眼神看了自家兄弟一眼,非常识趣地拍拍他的肩,没说话,径直走了出去。 角名伦太郎走在最后,脚步慢得像是散步,手似乎在口袋里摸索着手机,直到宫侑回头瞪了他一眼,才满脸遗憾地消失在门后。 偌大的球馆只剩下我和宫侑。他站在原地,双手插在运动短裤的口袋里,身体微微前倾,金色的发梢在灯光下有些刺眼。 我走到他面前,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他比我高很多,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 “什么事?”宫侑开口,语气还是有点硬邦邦的,但少了平时的嚣张,多了点不自在。 “是关于之前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语气平静,直视着他有些闪烁的眼睛,“以及……我的一些做法。” 5. “首先,关于我的动机。” 白河澪说道,“我加入排球部当经理,是因为初中三年在北川第一积累了经验,认为自己能够胜任高中排球强校的经理工作。我喜欢排球这项运动,喜欢看到队伍运转良好、不断进步的状态。至于成员的外貌……” 她顿了顿,语气毫无波澜,“那是客观事实,但不是我选择这份工作的原因。这点,我希望你能明白。” “哦、哦……”宫侑愣住——现在的情况,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教训、没有争吵、没有批评。白河澪只是四平八稳地站在他面前,面色平静,和每次向北信介作报告时没有任何不同,清楚地阐述自己的想法。 ——和歉意。 “因为我的心软,无法强硬拒绝那些同学的请求,擅自替她们转交了给你的信件和礼物。这违反了部规,更重要的是,这种行为本身,无论你是否在意,都构成了对你的打扰。” “我作为经理,本应该维护部内的秩序和规则,杜绝任何可能干扰球员训练和私人空间的行为……但我没有做到。我替她们传递的心意,客观上成为了你储物柜里的负担,让你感到烦躁。这是我的失职。” 宫侑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些无措。他完全没预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所以,对不起。” 白河澪语气诚恳,微微欠身。 “不仅是对你,之后我也会找机会向其他人道歉。从今天起,我会明确拒绝所有类似的请求。不会再让任何私人物品通过我的手进入排球馆。” ——清晰、冷静、条理分明。宫侑听不出任何委屈或赌气的成分,只有对违背规则、职责失守的反思。 宫侑僵住了。在他的预想中,白河澪不管要对他说什么,都不太可能会是好话。他做好了应对各种“反击”的准备,心里那点别扭的歉意甚至已经转化为一种“兵来将挡”的戒备。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经理的自我检讨和道歉。 宫侑张了张嘴。他想说“那些东西我根本不在乎”,想说“你也没必要这样”,甚至想习惯性地“啧”一声来掩饰此刻的慌乱。但面对她真诚的道歉,那些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天训练后,其他人对他说过的话—— 尾白阿兰拍拍他的肩膀:“白河真的很辛苦,一个人做负责整个排球部的后勤,还要应付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侑,你也稍微体谅一下。” 角名把手机屏幕往他眼前晃了一下——是经理蹲在角落里清点器材的侧影,额角有汗珠,马尾辫有点松,显得比平时忙碌和脆弱些。 “另一个经理刚走的时候,每天晨练她都要一个人提前准备好器材,累得坐在地上喘气被我撞见了。问她要不要帮忙,她说‘没关系,这是我的工作,请角名同学去热身吧’,倔得很。” 连刚换好衣服的银岛结也凑过来,一脸认真:“是啊侑!白河经理真的超辛苦的!上次我帮她收球,看到她记录本上写得密密麻麻的,训练计划、每个人的数据、消耗品库存……好厉害!而且她从来没抱怨过!” 就连总是懒得管闲事的宫治,在储物柜前收拾东西时,也淡淡飘过来一句:“白痴。人家干活的时候你添乱。” 宫侑沉默片刻。 “……喂。” 声音有点干涩,宫侑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忽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回白河澪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别扭和认真,“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白河澪直起身,安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下文。 宫侑抓了抓他那头显眼的金发,眉头皱着,语气罕见地没了平日的锋芒:“那天……我说的话很混蛋。什么‘看脸才当经理’……啧,是我脑子抽了。你,”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工作……很负责。北学长说得对,你做得很好。” 他飞快地说完,感觉脸上有点发热,视线不自在地移开,盯着旁边框里堆起的排球:“那些东西……你不用道歉。虽然很烦,但也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家伙……” 宫侑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情愿的坦诚:“……你一个人管这么多,确实很累吧?以后……要帮忙搬东西什么的,可以叫我。” 说完这句,他立刻又觉得有点丢脸,补充道,“……反正训练结束也没事干!” 白河澪看着他难得局促的样子,露出一丝轻浅的微笑。她轻轻摇了摇头:“谢谢宫侑同学的理解。帮忙就不用了,这是我的职责。” 她语气缓和了些,“以后不会再把那些礼物塞进你的储物柜里了。这点我可以保证。” 宫侑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和不自在奇异地平复了下去。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转身大步走向更衣室,步伐似乎比先前轻松了一点。 6. 和宫侑承诺过的“会向其他人道歉”并非是我的客套话,做错事就要改正,这一直是我所坚持的。 第二天部活开始前,我特意早到了些。当队员们陆续进入球馆热身时,我找到了正在做拉伸的角名伦太郎。 “角名同学,”我走到他面前,态度认真,“关于之前我代收并转交给你的一些私人信件和物品,我很抱歉。这种行为打扰了你,也违背了部规。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角名停下拉伸的动作,抬起狭长的眼睛看我,里面没什么惊讶,反而带着点探究和……笑意? 他慢悠悠地直起身,声音懒洋洋的:“哦?那个啊……没关系。”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是黑的,但意思很明显,“反正偶尔也能提供点素材。”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补充道,“不过,你能想通,挺好。”语气里似乎带着点微妙的赞许。 接着是宫治。他正在系鞋带。我同样上前,郑重表达了歉意。 宫治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点点头:“嗯。” 他系好鞋带站起来,目光扫过我,“你做事,挺干脆的。”虽然语气平淡,但我总觉得,他对我的认同感似乎增加了。 然后是银岛结。他听完我的道歉,立刻露出爽朗的笑容,用力摆手:“没关系的白河!一点都不打扰!你太客气啦!” 他的反应一如既往的阳光。 尾白阿兰则更温和成熟一些:“白河你不用太在意。不过,这样明确界限,对大家都好。辛苦你了。”他对我笑了笑,我微微欠身。 向北前辈说明情况时,是在部活结束后。听完我的话,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我,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确认着我的决心。几秒后,北前辈微微颔首,然后,出乎意料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是一个轻且短暂的接触,带着长辈般的肯定和鼓励。 “白河,你做得很好。”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及时认识到并修正工作中的偏差,是负责任的表现。困扰部员的行为,确实应该停止。” “至于之前的礼物,你无需介怀。处理外界的关注,也是球员们需要学习的课题之一。你能主动承担并解决这个问题,我很高兴。” 听到这句话,我才真正松口气,心里的石头落到了地面。 “是,谢谢北前辈!” 7. 决心付诸行动,效果立竿见影。 当午休时,又一个女生红着脸,想把一个包装精美的信封塞到我手里,小声说“拜托了经理!请给宫侑同学……”时,我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犹豫或心软。 我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 “抱歉,同学。这个我不能帮你转交。” 女生有些错愕:“为、为什么?之前不是……” “之前是我的失职,没有遵守排球部的规定。”我看着她,语气平静但坚定。 “作为经理,我的职责是协助球队训练和保障后勤工作,不包含传递私人信件和礼物。这会给部员带来不必要的困扰,也违背了部规。所以,以后这类请求,我都无法帮忙。如果你有东西想交给宫侑同学,请在他非训练时间,直接交给他本人。或者……” 我想了想,补充了一个更现实的建议,“放进他的鞋柜也可以。” 女生被我公事公办的态度和明确的职责说明噎得说不出话,眼圈瞬间红了。旁边似乎有她的朋友,不满地瞪着我:“喂!经理了不起啊?你是不是也喜欢上排球部里谁了?故意刁难我们?” 这种指责在意料之中。 我看着那个出声指责的女生,脸上没有任何被激怒的表情:“我喜欢排球。加入排球部,是因为我有经验,热爱这项运动,希望能为队伍贡献自己的力量。这与任何个人的感情无关。” 我的目光扫过她们,“帮助你们传递私人信件和礼物,从来就不是我的工作内容。以前是我的失职,给了你们错误的期待。现在,我只是在履行我作为经理应尽的职责,请理解。” 我的声音不高,但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个塞信的女生最终咬着嘴唇,攥紧了那封没能送出的信,拉着朋友快步离开了。临走前,朋友还愤愤地回头瞪了我一眼。 我站在原地,轻轻呼出一口气。没有慌乱,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 这个麻烦,终于被我从源头上切断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1. 日子在白河澪日益熟练的忙碌中滑过。在她彻底断绝“快递驿站”的业务后,原先繁重的工作也显得轻松起来。所以,虽然招募新经理的事仍然没有头绪,但白河澪也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目前的工作量,她一个人也应付得过来。 稻荷崎排球部的日常运转,在她一丝不苟的打理下,逐渐形成了一种高效而稳定的节奏。 而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白河澪和部员们的关系也越来越熟悉。部员们已经习惯了这个冷静、靠谱、仿佛无所不能的经理的存在。现在,除了类似于“毛巾没了”或“饮水机空了”之类的常规诉求,一些奇奇怪怪的求助开始时不时飘向白河澪。 “白河经理——” 二年级的副攻手大耳练,难得露出点困扰的表情,举着自己光溜溜的右手腕:“护腕好像落在更衣室里了?我没找到,但马上要进行分组对抗了……” 白河澪正核对着一份训练计划表,连头也没抬,另一只手已经精准地从身旁那个容量惊人的挎包里摸出一个全新的、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护腕,递了过去。 “备用。可以先用这个。” 大耳练愣了一下,随即感激地接过:“哦、哦!多谢!” 没过两天,自由人赤木路成在练习鱼跃救球时,落地姿势稍微别扭了点,捂着肩膀龇牙咧嘴地走过来:“嘶……经理,肩膀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别是脱臼了吧?” 白河澪闻言,放下记录板,快步上前。 她动作利落地检查了一下赤木的肩膀,手指在关节处按捏感受。 “……轻微错位。”她声音平静,在赤木“诶?”的一声惊呼中,双手扶住他的手臂和肩膀,一个干脆利落的推拉复位动作。 “好了。活动一下试试,还疼的话可以去医务室拿冰袋敷一下。最好先别剧烈运动了,去旁边休息一会。” 赤木活动着手臂,一脸震惊:“好、好了!完全不疼了!经理你还会这个?!” “初中部员摔脱臼是常有的事,我专门学习过相关的知识。”白河澪随口解释道。 她低头接着记录数据,仿佛只是递了瓶水。 最离谱的一次发生在训练中途休息。宫治刚擦完汗,准备套上运动外套,只听“刺啦”一声轻响,袖子接缝处的线头不堪重负,崩开了一道明显的口子。 “啊,糟糕。”宫治拎着衣服,看着那道裂口,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目光下意识就转向了场边。 接收到视线的白河澪:“……” 她默默叹了口气,再次把手伸进挎包。几秒后,掏出了一个小型针线盒,里面线轴、针、顶针、小剪刀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几种常用颜色的线。 在宫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白河澪接过宫治的外套,手指翻飞,针线穿梭,动作熟练。不到三分钟,那道裂口就被细密的针脚完美缝合,几乎看不出痕迹。 “……喂,阿治。” 宫侑捅了捅自家兄弟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世界观受到冲击的茫然,“我们经理……其实是哆啦A梦吧?” 这已经超出了“准备充分”的范畴了吧! 宫治没理他,看着被递回来的、完好如初的外套,又看了看白河澪没什么表情的脸。他思考了两秒,然后非常自然地开口,语气就像在问“天气怎么样”一样平淡:“经理,我饿了。” 周围的队员都顿住了,连正在喝水的角名都停下了动作,饶有兴致地看过来。 宫侑还没来得及吐槽,就见白河澪只是看了宫治一眼,竟然真的从挎包里拿出了一个保温盒。 打开,里面是两个圆滚滚、看起来很扎实的饭团。 “给。”她递给宫治一个,又看向旁边眼神更加呆滞的宫侑,“宫侑同学要吗?”说着把另一个也递了过去。 宫侑几乎是机械地接了过来。饭团还是温热的,外面裹着海苔,捏得很紧实。他咬了一口,米粒软硬适中,里面是金枪鱼美乃滋馅料,味道竟然相当不错! “……你怎么连这个都有?”宫侑嚼着饭团,含糊不清地问,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白河澪一边拉上挎包拉链,一边平静地解释:“为了防止有人过量训练后出现低血糖,或者来不及吃饭影响状态。备用的能量补充。”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自己做的,材料干净,每天更新。” 宫侑看着自家兄弟吃得挺满意的样子,再看看眼前这个仿佛能应对世间一切突发状况的经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咽下嘴里的饭团,脱口而出:“我说你啊,总感觉有一种……嗯,很像老妈啊?就是那种孩子他爸说‘孩子饿了/受伤了/东西坏了快想想办法’然后你就‘别担心,交给我’的感觉!对吧治!” 他用手肘捅了捅宫治寻求认同。 宫治点头,含糊“嗯”了一声,算是赞同了这个奇妙的形容。 这个突如其来的比喻,弄得白河澪微微愣了一下。 老妈?她看着宫侑那副“你看我说得没错吧”的得意表情,以及他因为刚才训练和激动而显得格外有生气的脸,一个念头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 她微微歪了下头,带着点实验和应和他吐槽的意思,用平时叫队员名字时那种平稳的声调,试探性地轻轻唤了一声: “阿侑……?” 空气,彻底凝固了。 “阿侑”。 不是“宫侑同学”,也不是“宫侑”。 是“阿侑”。 宫侑脸上那点得意洋洋的表情瞬间凝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从耳根开始,一片肉眼可见的、极其不自然的红晕迅速蔓延开来,爬满了他的脸颊和脖子。他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 “噗嗤,妈妈和她不省心的儿子吗……”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随即是手机微不可闻的“咔嚓”声。 角名伦太郎精准get到了白河澪的想法,不知何时已经举起了手机,镜头完美框住宫侑那副堪比煮熟的虾子的窘态。 “喂!角名!你拍什么拍!删掉!”宫侑终于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叫了一声,也顾不上脸红和刚才那声让他心跳失序的“阿侑”了,作势就要扑过去抢手机。 宫治淡定地吃完了最后一口饭团,把保鲜膜团成一团,一时间不知道往哪扔。 白河澪伸出手,他犹豫一瞬,最终还是从善如流地塞回给她。 看着追着角名满场跑的宫侑,又看了看一脸平静、仿佛刚才只是普通地喊了句宫侑名字的经理,宫治再次确认般低语:“……果然是老妈。” 这次,他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白河澪看着这场闹剧,默默把空保鲜膜收好,心里叹了口气:麻烦精们的精力果然是用不完的。 2. 宫侑同学,脸红地跑开了。角名同学又在拍照,目标显然是刚才那一幕。宫治同学倒是很淡定地吃完了饭团,还评价了句“味道不错,下次能多放点美乃滋吗”。 所以,只是叫一声名字而已,反应至于这么大吗?青春期的男生真是难以理解。我明明只是顺着他的话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还是说,我并不适合开玩笑呢?算了,还是叫他“宫侑同学”吧,省得麻烦。 至于他们为什么这么惊讶——大概是因为我总能拿出他们需要的东西? 这其实没什么神奇的。 在北川第一当经理的三年,我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计划赶不上变化”。训练强度大,球员们又都是精力旺盛、偶尔冒失的青少年,意外状况层出不穷。 护腕丢失、扭伤擦伤、衣服在激烈对抗中撕裂、训练后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些都是家常便饭。刚开始手忙脚乱、只能临时到处找解决方案的窘迫,我记忆犹新。那种因为准备不足而耽误训练、影响队员状态甚至心情的感觉,我很讨厌。 从那以后,“有备无患”就成了我的工作信条之一。 针线盒:排球部运动强度高,幅度大,所以运动服损耗率也高,炸线和开缝我也碰见过好几回。临时缝补一下,总比让队员穿着破洞裤子训练,徒增尴尬要好。颜色尽量选百搭的深色线。而且,普通的缝补也并不是什么很难学习掌握的内容。 备用物:护腕、发圈、别针、小包纸巾、湿巾、能量胶(防止低血糖)、还有……饭团。 对,饭团。这个东西,其实是最容易准备的。早上做饭时顺手多捏一个,用保鲜膜包好放进保温盒里,在塞进有隔热层的保温袋,到下午训练结束前都还能保持不错的口感和温度。 这个习惯源于观察宫治——他训练后总是一副饿得能吞下一头牛的样子,而高强度运动后立刻暴饮暴食对胃不好。一个饭团,能有效缓解饥饿感,让他(以及其他可能饿过头的人)不至于在冲去吃饭的路上低血糖,或者刚打开便当盒就开始胡吞海塞。 记录本和笔:这个不必多说。 说到底,这只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经理,基于过往教训,为了更高效、更顺利地完成工作,而养成的习惯罢了。 避免突发状况导致的混乱,让训练和比赛能按计划进行,减少不必要的等待和麻烦——这就是我的目的。 看到队员们因为我的准备而露出得救了的表情时,我内心其实没什么波澜,只是觉得“嗯,这次准备派上用场了,很好”。 至于被吐槽像“妈妈”…… 老实说,有点微妙。我只是在履行经理的职责,尽可能地做到周全。不过,如果他们能因此更专注于训练和比赛,少为这些琐事分心,那我的准备就是有意义的。 好吧,如果“妈妈”的定义是准备周全、避免麻烦、让大家能心无旁骛地打球,那我也是可以承认的。 毕竟,让这群精力旺盛(偶尔还很麻烦)的“儿子们”能顺利地在球场上挥洒汗水,就是我这个“妈妈”存在的意义之一吧。 (不过,那个饭团味道确实还可以,下次可以考虑宫治同学的建议,稍微多放一点美乃滋试试?毕竟能量补充也很重要……嗯,这是出于工作考虑。) 第4章 第 4 章 3. 厨房温暖的米白色灯光,均匀洒在大理石台面上。空气里弥漫着糯米粉和抹茶混合的、略带苦涩的淡淡香气。 周末的午后,窗外的阳光正好,是个适合烘焙的好天气。 台面上的材料摆放得整整齐齐:抹茶粉、糯米粉、玉米淀粉、细砂糖、牛奶、黄油、还有一罐红豆沙馅。 我的目标是抹茶大福——一种外皮软糯,内馅香甜的日式点心。 我不是多么了不起的厨师,这也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挑战,只是闲暇之余,刚好看到家里有品质不错的宇治抹茶粉和饱满的红豆沙,便心血来潮想试试。 排球部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那些因为初期混乱而额外耗费的时间被节省了下来。空出来的那部分,总得找点事情填满。 于是,料理就成了我最近的新乐趣。 束起长发,穿上素色围裙,洗净手,擦干。我站在料理台前,一切都准备就绪。 第一步,制作外皮。 拿出一个耐热的大碗,倒入称量好克重的糯米粉、玉米淀粉和细砂糖。抹茶粉需要单独过筛,确保没有结块,然后轻轻拌入干粉混合物中,让绿色均匀分布。 接着,缓缓倒入温热的牛奶,一边倒一边搅拌,直到形成细腻的、颜色均匀的抹茶面糊。 覆上保鲜膜,用牙签扎几个小孔透气。送入微波炉,中火蒸大约二十分钟。取出,揭开保鲜膜一角,热气裹挟着浓郁的抹茶香涌出。用刮刀搅拌一下,会发现面糊已经凝固成了一团富有弹性的麻薯团。 趁热把黄油块丢进麻薯团里。这一步有点烫手,得忍着热度,快速将融化的黄油揉进麻薯团里,让原本有些黏手的团子变得光滑柔韧,泛着温润的光泽。 揉好的麻薯团用保鲜膜紧密包裹起来,防止表面变干,放在一边降温。 第二步,处理馅料。 罐子里的红豆沙馅已经足够细腻,但我觉得甜度稍微高了一点。取出一部分,加入适量牛奶,重新揉捏调整一下软硬度和甜度,搓成大小均匀的圆球备用。这一步很简单。 第三步,组装大福。 麻薯团降温完成时,就可以开始组装了。操作台上撒一层熟糯米粉,把麻薯团放上去,表面拍上一些粉防粘。 将麻薯团分成等量的小剂子。取一个小剂子,用掌心轻轻压扁成圆片,边缘可以稍微薄一点,方便包裹。取一颗红豆沙馅放在中间,小心地向上收拢面皮,捏紧封口。最后在熟糯米粉里滚一圈,确保整个大福都裹上了一层糯米粉,防止粘连。 重复这个过程,一个个品相圆润的抹茶大福就诞生了,我把它们整齐码放在垫了油纸的食盒里,然后放进冰箱冷藏。 成就感油然而生。不知道味道如何呢?嗯……至少卖相很不错。 4. 周一的部活结束,队员们在更衣室换衣服,喧闹声隐约传来。我清点好排球,确认门窗关好,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了装着抹茶大福的两个食盒。 其中一个较大的盒子是分给大家的,一人一个。 另一个较小的盒子是专门给宫治准备的试吃装。 上次听从他的建议,在金枪鱼饭团里多放了些美乃滋后,味道确实有了不小的改进。这让我意识到一件事:宫治同学虽然什么都吃,胃口极好,但他在品尝食物时,是能敏锐分辨出好坏,并且给出精准评价的。 我本人属于除非口味极端否则吃什么都差不多的那类型,导致我很难辨别出菜品的好坏。所以宫治的意见,对于增进我的料理水平很有价值。 于是,在做完料理后专门给宫治准备试吃装,成了一种新的习惯。 当然,平常我只会做一点简单方便的饭团、三明治之类,给某些急需补充能量的部员应急。 只是每隔几天,挑选时间充裕的机会,我会尝试有一定难度的料理——迄今为止,我已经做过了铜锣烧、长崎蛋糕、寿司……以及今天的抹茶大福。 我不会只做宫治一个人的份。通常我会准备足够的量,分给其他在场的队员,虽然份量不多,但也算是我的心意。 而宫治除了那份专属的试吃品,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再分到一份点心。 问题往往就出在这里。 “喂!阿治!你那两个是什么!”宫侑眼尖,立刻发现宫治面前的食盒里躺着两个抹茶大福,而他和其他人一样,只有一个。 宫治眼皮都没抬,淡定地拿起属于他的那个“试吃品”:“这个,是试吃。” 然后指了指另一个:“这个,是分的。” “试吃?!”宫侑的声音拔高了,“凭什么他有两个?!我也要试吃!白河!我也要!” 我解释道:“试吃品只有一份,是用来听取改进意见的。宫治同学的评价比较……有价值。” 我斟酌了一下用词。 “哈?!我的评价就没价值了吗?!”宫侑不服气地嚷嚷,伸手就要去抢宫治面前那个多出来的大福。 宫治反应极快,一把护住食盒,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拍开宫侑的手腕:“白痴,这是工作。别捣乱。” “谁白痴!给我!” “滚开。” “你才滚!” 两人瞬间扭作一团,像两只为了食物打架的狐狸。书包被撞得东倒西歪,宫侑的金毛和宫治的银毛在眼前晃来晃去。 第一次看到这场景时,我有些担忧,怕他们真打起来影响感情(最重要的是影响环境整洁)。结果站在一旁,一脸见怪不怪的尾白阿兰前辈只是淡定地喝着水,语气轻松:“安心啦,白河。他俩从小就这样,为点吃的打打闹闹都成日常了。你看角名拍得多开心。” 我顺着他的目光转头。果然,角名已经举起了手机站在宫兄弟俩不远处,镜头对准正互相较劲的双胞胎。 好吧,既然尾白前辈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由他们去。反正打不坏。 几分钟后,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头发衣服都乱了。宫治手里的食物通常还能保住大半(他护食能力惊人),宫侑则顶着一头乱毛,气呼呼地瞪着宫治,嘴里嘟囔着“可恶”,倒也不会真的生气。 好不容易消停了,我默默等待宫治吃完给出的评价。 “好吃。”宫治这么说。但还没等我高兴,他又补充道:“但如果麻薯皮再薄一点,馅料再甜一些,口感应该会更好。” 还是有进步空间啊。 我认真记下。每一次,他总能找到那么一两个可以改进的地方,虽然都非常细微,但相当有参考价值。 我的每一道料理都能在宫治这得到建议,这难得激起了我的胜负欲——大概是因为他那种语气平淡却总能切中要害的评价吧?就像在解一道题,每次以为接近完美答案了,但他总能给出一个更优解。 ……好吧,我承认,这比单纯记录训练数据要有挑战性得多。而且,看着食物被认真品尝,评价,最终被认可(即使只是“好吃”),这个过程本身,也给我带来了一种不同于工作完成的满足感。 而我做饭的目标,也从一开始的“打发时间”,悄然变成了“做出能让宫治同学找不出可以改进地方的食物”。 听起来有点幼稚,但对我来说,这就像完成一项挑战——追求极致,力求完美。既然做了,就做到最好。 “明白了,谢谢建议。”我点点头,认真记下。 随后,我看向还在跟宫治用眼神厮杀的宫侑,无奈叹了口气:“阿侑,你如果也想吃两份,可以提前和我说。” ——是的,关于对宫侑的称呼……上次那声“阿侑”引起轩然大波(宫侑个人的)后,第二天,我很自然地换回了“宫侑同学”。 结果这家伙,训练结束时我喊他递球,他居然装作没听见!连着叫了两声,他才慢吞吞地转过头,用一种“你谁啊?叫我吗?”的欠揍表情看着我。 我有点懵,思考了一会,带着点试探,尝试性地又叫了一声:“阿侑?” 他立刻像被按了开关一样,“哦”了一声,把球精准抛了过来。 ……行吧。既然“阿侑”这个称呼能让他正常响应工作指令,避免沟通障碍,那我也没什么好纠结的。称呼而已,能高效沟通就行。于是,“阿侑”就成了我对他的固定称谓。 虽然每次这么叫,他似乎还是会有点不自在,但至少会好好回应了。 听到我的询问,宫侑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扭捏地嘟囔一阵:“有点太麻烦你了吧……” 好吧,我就知道,他其实就是习惯性地找宫治的茬。 我摇摇头:“没关系,多做一个而已。” 宫侑立刻又高兴起来。看他这副样子,我莫名感觉自己是在哄小孩子…… 5. 宫治看着白河澪递过来的、今日份的试吃品——一块看起来烤得金黄酥脆、夹着层厚厚的苹果酱的司康饼。 他接过来,指尖能感受到刚出炉不久的微温余热。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上次那个金枪鱼美乃滋饭团,他随口提了句“美乃滋可以多放点”之后,这位经理,就开始隔三差五带着各种新做的点心来找他“试吃”。 一开始是简单的饭团改良,然后是烤饼干、小蛋糕,再到今天这种需要点烘焙技巧的司康。 种类越来越多,难度似乎也在缓慢提升。而且,她每次带来的份量都足够多,除了这份专属的“试吃品”,还能再分给其他队员。 当然,他和宫侑总会因为谁能多吃一份而发生点幼稚的争执——这几乎成了部活结束后的固定节目。 他咬了一口司康。外皮酥脆,内里松软,带着黄油的香气。 自制的苹果酱酸甜适中,能吃到细小的苹果粒,肉桂粉的用量也恰到好处,增添风味但不侵占存在感。 很好吃。 宫治慢慢咀嚼着,感受着各种味道在口中融合。然后,他看向站在一旁,表情平静,但眼神里是专注和等待的白河澪。 一个疑问,在他心里盘旋了好几天。 “为什么?”宫治咽下口中的食物,直接开口问道,声音是一贯的平淡,“为什么总是做这些?还特意让我试吃?” 他指的是这份超出经理职责范围的、持续性的“投喂”行为。补充能量的话,之前的饭团就足够了。 而且,她的试吃要求很明确:不是“好不好吃”,而是“哪里可以更好”。 白河澪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思考几秒,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才开口,口吻像是在进行工作汇报: “因为宫治同学吃东西的时候,看起来很满足,也很认真。” 宫治挑了挑眉,等待下文。 “宫治同学吃东西的样子和大部分人不太一样,”白河澪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司康上,像是在回忆,“有人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吃什么都行;有人挑三拣四,总是抱怨;也有人纯粹是贪嘴,吃不出好坏。” 她顿了顿,重新看向宫治,“但宫治同学——不管是食物是普通的还是好吃的,你都会认真咀嚼,品尝味道。虽然表情变化不大,但能感觉到那份……嗯,对食物的尊重和享受。” 她的描述很客观,甚至带着点分析的味道。 “而且,”她话锋一转,那双总是平静无痕的眼眸里,罕见地闪过一丝好奇和探究的光芒。 “宫治同学总能指出可以改进的地方。上次的抹茶大福皮厚薄的问题,还有上上次饼干火候的建议,都非常有用。” 宫治静静听着,没打断。 “所以,”白河澪总结道,语调微微上扬,“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做出一样料理——一样能让宫治同学觉得‘完美’,完全找不出可以改进的点,甚至……能让你露出那种前所未有的、非常满足的表情。” “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做出这样的食物。” 她顿了顿,给自己的行为补充了一个更合理的注释:“这算是一个……挑战?” “前所未有”的表情? 宫治咀嚼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她穿着整洁的稻荷崎校服,身姿挺拔,脸上带着轻微的笑意,仿佛刚才说的不是什么“想看他露出特别表情”的话(听上去像表白),而是在陈述排球部下一阶段的训练计划。 理由……意外的有意思。 不是讨好,不是出于什么特别的感情(至少目前看起来没有),甚至不完全是出于对烹饪的热爱。应该是一种基于观察“他吃东西的样子”而产生的微妙好奇心。 以及一种……不同于平时成熟靠谱形象的,近乎孩子气的胜负欲。 她把他当成了一个关于“食物满意度”的课题?一个料理道路上的“终极大BOSS”? 这个认知让宫治感到一种少有的新鲜和有趣。 从小到大,围绕在他和宫侑身边的关注和目光很多。因为球技,因为长相。但像白河澪这样,纯粹因为他“吃东西的样子”和“挑毛病的本事”而持续付出行动,以“看到前所未有的表情”为目标想要攻克他的人,还是头一个。 而且,她的行动力强得可怕。每次不重样的点心,都会根据他的反馈调整。那份执着和认真,让宫治下意识抱以同等的态度对待。 看着白河澪表情平静的脸,宫治心里那点因为食物本身带来的纯粹满足感,悄然混入了一点别的什么东西,虽然细微,但确实存在。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漾开一圈不易察觉的涟漪。 他低头,又咬了一口司康,细细品味着。酥脆的外皮,松软的内芯,酸甜的苹果酱。 “司康本身烤得很好,火候刚好。”他像往常一样,给出客观的评价,“苹果酱的酸甜平衡不错,肉桂味也合适。” 白河澪专注地听着。 “不过,”宫治抬起眼,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点探究,“苹果丁可以切得再稍微小一点点,这样在酱里分布会更均匀,每一口都能吃到。另外,司康趁热吃口感最好,下次可以分装好,试吃品早点拿出来。”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补充了一句,语气比平时似乎多了一点不一样的温度:“……味道很好。苹果酱很用心。” 白河澪像是得到了重要数据反馈的研究员,认真点头:“明白了。苹果丁的大小和司康的保温问题,下次会注意。谢谢评价。” 她转身去收拾其他东西,背影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 宫治看着手中剩下的半块司康,又看了看她忙碌的身影。 为了看到他“前所未有”的表情吗? 他无声地咀嚼着,感受着舌尖残留的香甜和一丝属于苹果的浅淡微酸。 ……这个经理,比看上去的,要有意思得多。 他默默地把这个结论,连同口中美味的司康一起,咽了下去。 第5章 第 5 章 1. 周六的下午,是每周固定一次的超市采购时间。 我的父母是跨国外企的员工,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们需要常年在外奔波,出差是常态,家里大部分时间都只有我一个人。 于是,独自逛超市和规划一日三餐,就成了生活里普通又平常的安排。AEON连锁超市是我的固定选择——离家最近,商品多样,价格实惠且日期新鲜。 推着购物车,我熟门熟路地穿梭在时蔬区,打量着码放整齐的各类果蔬,在脑海里思考下周的食谱:周一做炖牛肉,周二可以试试照烧鸡排,周三……嗯,炸点天妇罗好了。 还没等我想好剩下几天做点什么吃,一道略显懒散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 “……白河经理?” 我闻声转过头——是角名伦太郎。他穿着我头一回见的私服(在此之前我只看见过校服和运动服),手上随意提着袋速食咖喱。 “角名同学。”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说起来,我们不仅同属于排球部,还是同班同学,在教室里的位置隔得也不远,课余时间偶尔也会聊几句,相处时间要比排球部里的其他队员更长一些。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扫过我车里已经摆放着的胡萝卜、土豆等各式蔬菜,又看了眼自己手里那袋孤零零的速食咖喱,对比相当鲜明。 他慢悠悠地晃到我旁边,询问:“一个人买菜?” “对。你……呢?”我原本想问角名是不是来帮家里人买菜,但看他的样子又实在不怎么像,最后选择了这种模棱两可的问法。 角名迟疑了一会,语气不太确定:“嗯,打算自己买菜做饭?应该吧……” 这种事也能用“应该”来回答吗? 我一时语塞,好在角名也意识到这回答不太靠谱,又补充了自己在超市的原因:“我妈回爱知处理点工作上的事,家里就我一个,准备试试自己弄点吃的。” 爱知……我想起来了,角名是被教练特意从爱知挖过来的排球特长生。他父母工作都在爱知,还有个年纪小的妹妹需要照顾。母亲虽然已经尽量找机会留在兵库照顾他,但像这种需要两边来回跑的情况,也确实存在。 我瞟了眼角名手里那袋咖喱,又看看他那副“好麻烦啊”的表情,忍不住开口:“你自己做饭……没问题吗?” 问完我就有点后悔,这听起来像是在质疑一个十六岁男高中生的生活能力,有些不太礼貌。 不过,角名似乎没介意我的失礼,反倒被我问得有点心虚,眼神飘忽,含糊地“唔”了一声:“嘛……煮个泡面,加热下咖喱,还是没问题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是味道……凑合一下吧。” 看着他正拎着的那袋毫无营养可言的速食产品,再想想他作为正选副攻手每天惊人的运动量……营养会跟不上是肯定的。我非常担心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看见角名同学因为饮食不健康而脸色不佳地出现在体育馆里。 于是,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 “角名同学,”我指了指自己推车里的新鲜蔬菜和肉,“要不要来我家吃晚饭?我的父母都在出差,家里没人。” 我又补充了一句:“正好我也要做咖喱,多做一份的量而已。” 角名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发出邀请。他低头看了看我购物车里丰富的食材,又看了看自己的速食咖喱,沉默几秒。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他客气了一下,但眼神里那点“得救了”的意味藏得不算很好。 “不会。”我回答得很干脆,“两个人吃和一个人吃,工作量差不多。” 这是实话。 角名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确认我是否是认真的。最终,他肩膀放松下来,嘴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那就……打扰了。谢谢经理。” “没关系。”我摇摇头,示意他跟上来,“先去买咖喱块,还有洋葱。” 角名把速食咖喱放回货架,然后很顺手地接过我的购物车,态度坦然。我犹豫了一下,看着他那副“怎么了”的无辜表情,还是任由他推着购物车跟在我身旁。 “经理打算做什么咖喱?”他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目光扫过货架上琳琅满目的调料。 “牛肉咖喱。打算用那种有混合香料的咖喱块,再加点苹果泥增加甜味。”我拿起一盒标注着“中辛”的咖喱块看了看,又放回去,换了个“甘口”的,“角名同学能吃辣吗?” “一般般吧。”角名懒洋洋地回答,“太辣的受不了。” “那就这个吧。”我把“甘口”的咖喱块放进购物车。接着又拿了洋葱、苹果、还有一小罐椰浆——这个能让咖喱更浓郁顺滑。 角名推着车,脚步不紧不慢地跟在我后面。路过零食区时,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在薯片货架上流连。 我假装没看见,径直走向生鲜区挑选牛肉。等我挑好一块纹理不错的牛腩回来,发现购物车里除了我放进去的食材,还多了两包……柠檬味的薯片。 “……”我看了一眼薯片,又抬眼看向角名。 他正若无其事地看着天花板,仿佛那两包薯片是自己长了腿跳进去的。察觉到我的视线,他才慢悠悠低头,对上我的目光,没什么诚意地说:“啊,顺手。补充能量?” 我默默把薯片拿了出来,放回货架:“饭前吃零食影响胃口。” 角名没说什么,但似乎轻轻“啧”了一声,像是有些遗憾。 结账的队伍不算长。收银员是我熟识的阿姨,姓田中,因为我几乎每周都在同一个时间过来,所以她对我印象很深。 “哎呀,是小澪啊。”田中阿姨一边扫描商品,一边笑容满面地跟我打招呼,目光很快落在我身后的角名伦太郎身上,眼神瞬间变得八卦起来。 “这位是……男朋友?第一次见小澪带男孩子一起来买东西呢!” 角名站在我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听到这话,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微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嘴角似乎抿了一下,保持了沉默。 “不是的,田中阿姨。”我摇摇头,解释误会。 “他是我的同学,家里暂时没人做饭,正好碰到,就邀请他一起吃晚饭。” 我指了指购物车里明显过量的食材。 “哦,同学啊……”田中阿姨拉长了调子,眼神在角名那张俊秀的脸上转了一圈,又看看我,笑容更深了,带着过来人的了然,“同学好,同学好啊!年轻真不错!一共是3840円。” 我有些无奈,没再试图解释。 正当我打算付钱时,角名率先一步递出纸币。“总不能让经理出钱又出力吧。”他这么说,完美堵回了我拒绝的话,然后伸手接过最重的那个塑料袋——装着牛肉和蔬菜。 “那也只需要付今晚的份就好了。” 我可是把接下来一周的菜都买好了,怎么能让他帮我全部买单。 角名拗不过我,见我执意要把多余的钱塞给他,脸上难得有些挫败。 “经理还真是……”他小声嘟囔,我没听清后半句是什么。可还没等我开口询问,他就先一步迈向出口,我便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走出超市,傍晚的空气带着些凉意。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角名似乎有点不高兴,所以我们谁都没说话,只有购物袋摩擦发出的轻微声响。 微风拂过,吹乱了我的长发,我伸出手,将乱飞的发丝别到耳后。 “咔嚓。” 一声轻微的快门声。 我立刻转头看向角名。他正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放下来,屏幕是黑的,但刚才那声音我绝不会听错。 “……角名同学?”我微微蹙眉。 “嗯?”他侧过头看我,一脸无辜,眼睛里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怎么了,经理?” “……没什么。”我收回目光。 心情好像又变好了……算了,随便他吧。 2. 回到公寓,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独居特有的清冷氛围。我打开灯,暖黄的灯光驱散了暮色。 “请进,不用客气。拖鞋在那边。”我指了指玄关的鞋柜。 角名换上拖鞋,拎着袋子跟我走进客厅。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物品摆放井然有序,非常符合我的风格。 “角名同学随便坐,我去准备。”我把东西拎进厨房。 “需要帮忙吗?”角名跟到厨房门口,探头问道。 我本想拒绝,但看他有点跃跃欲试的意思,不忍心打击他的积极性,便递给他几个土豆:“那麻烦你把土豆洗干净去皮吧。” 角名接过食材,走进厨房。我拿出牛肉开始切块,准备焯水。眼角余光瞥见角名拿起削皮器,动作是显而易见的笨拙。他拿着土豆,削皮器在土豆表面小心翼翼地滑动,削下来的皮既不轻薄也不均匀,速度也慢得令人发指。 更让我心惊肉跳的是他拿刀的样子。当我让他把去好皮的土豆和几根胡萝卜切成块时,他握着菜刀,对着圆滚滚的土豆比划了半天。 然后,他下刀了——角度极其刁钻,切出来的土豆块大小不一,棱角分明,与其说是土豆块,不如说是……呃,抱歉,我也想不出来,因为几乎每一块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形状。 “停!”在他准备对胡萝卜下手时,我果断喊停。看着案板上那些饱受摧残的土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那么嫌弃:“……角名同学,还是麻烦你去客厅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角名似乎也松了口气,放下刀,看着自己的“杰作”,颇有些窘迫:“……抱歉。” “没关系。”我赶紧把他推出厨房,“很快就好。” 把角名安置在客厅沙发,打开电视调到体育频道(排球比赛集锦),给他倒杯水,又往他怀里塞了个抱枕。他乖乖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视线落在电视屏幕上,但眼神没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什么。 厨房终于清静了。我迅速处理食材:牛肉焯水去腥,洋葱切丁翻炒,加入苹果泥、咖喱块、椰浆和水炖煮……食物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充斥了这间小小的公寓。 不到一个小时,热气腾腾、香气浓郁的牛肉咖喱饭摆上了餐桌。米饭雪白饱满,浇上浓稠的、带着牛肉块和蔬菜的咖喱酱汁,旁边还配了一小碟清爽解腻的腌萝卜。 “角名同学,可以吃饭了。” 角名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餐桌边坐下。他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咖喱饭,又抬头看了看我,眼神里带着点真实的惊讶:“……好快。看起来很好吃。” “谢谢,请用吧。”我把勺子递给他。 角名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混合着酱汁和牛肉的米饭,吹了吹,送入口中。他咀嚼得很慢,和平时在部活后吃点心时一样。 两人安静地吃着饭,只有餐具的轻微碰撞声和电视里传来的解说声,气氛并不尴尬,反而让我觉得平和。角名吃东西时样子很专注,我喜欢这样的态度——会让我感觉自己做的饭被好好对待了。 吃完最后一口,角名放下勺子,满足地舒了口气:“多谢款待,经理。很好吃。” “不客气。”我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角名也站起来帮忙,这次我没拒绝,让他把空碗盘端进厨房。 他站在我旁边,帮我一起洗碗:“经理平时都是一个人做饭吃?” “嗯。”我应了一声,把洗好的碗放进沥水架,“习惯了。” “不会觉得麻烦吗?或者……孤单?”他的声音轻飘飘的。 水流声哗哗作响,我专心洗碗,随口回答道:“准备食物是生活必需,没什么可麻烦的。至于孤单……习惯了就好。” 角名轻轻“嗯”了一声,盯着我看了会,没掩饰自己那份带着些探究的观察,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也没抬头,任由他打量。 之后,他便没再说话。 收拾妥当时,窗外的路灯已经开始陆续亮起。角名该回去了。 我送他到玄关,他换好鞋,直起身。 “角名同学,”在他即将开门离开前,我叫住了他。 我想起角名的妈妈还在爱知,而他那个“加热咖喱”和“煮泡面”的厨艺水平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营养不均衡都算是小事,万一吃坏肚子…… 我下定决心,开口询问:“明天上学,需要我帮你多做一份便当吗?” “——像是刚开学时那样?” 角名明显愣了一下。他看着我,眼睛里的复杂情绪在一瞬间掠过,像是惊讶,又像是别的什么。我分辨不出来。 然后,他的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一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真实的微笑,那双狭长的眼睛也微微弯了起来。 “好啊。”他声音轻快。 3.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公寓里温暖的灯光和食物的余香。角名伦太郎站在楼道里,却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声控灯因为他的动作而亮起,又很快暗了下去,将他笼罩在昏暗中。 “拜托经理了……”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 ——为什么会答应得那么干脆?甚至有点期待? 这个问题还挺简单的。 角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亮起,解锁。他手指滑动,很快翻到一个加密的相册,输入密码。 里面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照片,大部分是排球部训练时的抓拍,双胞胎打闹、尾白前辈拉架,北学长训话……当然,最多的,还是各种角度下,永远表情淡淡的经理的身影。 他点开最新的一张。照片是在超市里拍的,视角有点低,像是随手放在购物车扶手上时按下的。画面里,白河澪正微微侧身,专注地挑选着货架上的咖喱块,暖白的灯光打在她披散的长发和纤细的脖颈上,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她身后的购物车里,堆满了新鲜的蔬菜和肉类。 看着这张照片,角名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刚来到兵库不久的时候。 那时的情况,和现在有点像。 父母因为工作和妹妹的关系,无法举家搬到兵库。妈妈两头跑了一阵子,但爱知县那边的妹妹年龄还小,爸爸的工作也实在走不开。最终,在确定稻荷崎的环境和教练的诚意后,妈妈只能狠下心,暂时把他一个人寄存在兵库,租了间公寓,拜托了八竿子才能打得着的远方亲戚偶尔照看,自己大部分时间还是得留在爱知照顾妹妹和处理家里的事,直到一切都稳定了才能有时间过来。 初到陌生城市,进入顶尖的排球强校,训练强度骤然加大,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其中最直接的麻烦就是吃饭。 稻荷崎没有学生食堂,午餐便当需要自己解决。角名对烹饪毫无兴趣,也懒得早起准备。便利店的面包、饭团、三明治成了他午餐的标配,偶尔加瓶牛奶就算补充营养了。 他习惯了这种简单对付的方式,虽然知道这样不太好,但实在提不起劲去改变。 直到那天午休,他像往常一样,从书包里拿出在便利店买的红豆面包,刚撕开包装袋,一个身影停在了他的课桌旁。 是同班同学,也是刚加入排球部不久的经理,白河澪。她看起来有点犹豫,手里拿着一个双层便当盒。 “那个……角名同学。” 她的声音还是一贯的平稳,但眼神里透露出少见的纠结:“我今天不小心多准备了一份便当。你……吃吗?” 她把便当盒往前递了递。 角名愣住了。虽然同班,也同是排球部的,但那时他跟这位新经理还不算熟,在班里也几乎没说过话。她总是很安静,做事一丝不苟,却又带着点疏离。这份突如其来的“多出来的便当”,怎么看都是个蹩脚的借口。 他下意识想拒绝,但目光落在那个便当盒上。盖子微微掀开一条缝,诱人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飘了出来——是炸过的肉混合着米饭的香味。 再看看自己手里干巴巴的红豆面包,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犹豫。 “……真的可以吗?”他的声音有点干。 “嗯。”白河澪点点头,似乎因为他没有立刻拒绝而松了口气,把便当盒放在他桌上。 “请用吧。”说完,她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转身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拿出自己的便当盒开始照常吃起来。 角名看着眼前这个还带着点温热的便当盒,又看看旁边一脸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白河澪,心里充满了荒谬感。 但,真的好香。 最终,食欲和对这份莫名善意的些许好奇战胜了疑虑。他打开了便当盒。 第一层是颗粒饱满的白米饭,上面撒着一点香松。第二层是分隔开的菜肴:几块色泽金黄、看起来就外酥里嫩的炸鸡块,清炒的西兰花和胡萝卜,还有一小份玉子烧。 营养均衡,色彩搭配也很舒服。 味道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炸鸡外皮酥脆内里多汁,调味恰到好处,蔬菜清脆爽口,玉子烧绵密香甜。 这可以说是他转学以来,吃得最满足的一顿午餐。 吃完后,角名伦太郎拿着洗干净的便当盒走到白河澪桌前:“谢谢你的便当,很好吃。” 他把盒子还给她,然后有点拘谨地询问:“这个,多少钱?” 他觉得自己不能白吃。 白河澪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随即报了个数字:“……600円吧。” 听起来像是食材的成本价。 但角名没多说什么,只是掏出钱包付了钱,白河澪也坦然收下了,这让两人都松了口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比较自在。 “她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当时,角名是这么猜测的。 第二天午休,角名拿出新买的饭团时,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白河澪的方向。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心里竟带着点微弱的期待。 然后,没过多久,那个双层便当盒再次出现在他的课桌上。这次,白河澪的表情自然了许多,没有多说什么,也没再继续昨天那个漏洞百出的理由。 角名默默收下,吃完后洗干净便当盒再次付钱,白河澪也再次收下。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就这样,每天午休,一份“多出来”的便当,几枚作为报酬的硬币,成了他们之间固定的互动。直到半个月后,角名的妈妈终于处理完事情,从爱知搬到了兵库照顾他。 那天午休,角名在吃完白河澪准备的便当并付过钱后,说道:“经理,从明天开始,就不用再麻烦你帮我准备便当了。” 白河澪动作一顿,看向他。 “家里以后会有人帮我准备。”角名解释。 “嗯,知道了。”白河澪平静地点点头,仿佛只是结束了一项工作的交接。 看着她没什么多余表情的样子,角名心里反而有点空落落的。他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很久的疑问:“……为什么?” 白河澪疑惑地看着他,似乎没明白。 “为什么……之前会给我准备便当?”角名问,“真的是不小心多做了吗?” 刚说完,角名就开始后悔了——这听上去有点不识好歹,得了便宜还卖乖。 白河澪倒没有不高兴,只是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她放下筷子,看向他,眼神清澈,没有任何扭捏或不好意思。 “不是不小心。”她坦白道,“我注意到,作为排球部的正选,角名同学你中午经常只吃面包或者便利店饭团。营养摄入不够均衡,长期下去对身体不好,也会影响训练状态。” 她眼神略有些放空,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想法:“有点担心你的营养跟不上,毕竟还在发育期。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多做一份带过来试试。幸好你也接受了。” 理由简单、直接、充满责任感。角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是因为同情,不是因为好感,仅仅是因为她是经理,而他是需要保持状态的部员?这理由太“白河澪”了。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经理还真是……关心我啊。” 这关心方式,也太公事公办了。 白河澪却对他的调侃毫无所觉,只是微微歪了下头,语气坦率:“嗯,我确实关心角名同学。”的身体状况。 她的回答直白且不带一丝暧昧,完全是基于职责和一种纯粹的善意。但角名伦太郎反而被噎住了,脸上的笑意凝滞一瞬,准备好的调侃话语也卡在了喉咙里。 他本以为会看到对方害羞或否认的表情。毕竟,连续给一个不算太熟的男同学送了半个多月的便当,怎么想都超出了普通同学的范畴。 结果却是角名自己,被她过于坦诚和正经的回答弄得有点措手不及,心里那点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翻腾了一下。他摸了摸鼻子,含糊地“哦”了一声,第一次在对话中有点词穷。 白河澪见他没再说什么,便点点头:“那我先走了,下午部活见。”说完,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 徒留下角名伦太郎一个人站在原地。想起她刚才那双没有任何一点其他意思的眼睛,心情复杂地啧了一声。 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着白河经理。 起初或许只是出于白河澪的好奇,以及被那半个月便当养成的惯性依赖。但渐渐的,这种关注变成了习惯,甚至融入了日常。 在教室里,他会留意她专注听课的侧影,看她一丝不苟地整理笔记,偶尔在老师提问时,用那种清晰冷静的语调给出完美答案。 在排球馆,他的镜头从捕捉双胞胎的蠢样,转变为越来越多地对准场边那个忙碌的身影——蹲着清点器材时露出的白皙后颈,踮脚整理高处球网时绷紧的肩膀,或者只是她低头在记录板上写字时,一缕碎发滑落脸颊又被她随手别回耳后的瞬间。 “咔嚓”,定格。 他手机里那个加密相册的重心内容早已悄然转变。那些照片不再是单纯为了记录有趣瞬间或留作日后调侃的把柄,反而转变成了经理的个人写真集。 角名伦太郎看着她那份冷静到冷淡、却又对职责毫不松懈的认真;看着她隐藏在稳重外表下那点孩子气的胜负欲;看着她明明讨厌麻烦,却会伸出手,真诚又直接地关心别人。 然后就是今天。超市的偶遇。 他推着购物车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熟练地挑选食材,条理清晰地规划着分量和搭配。当收银员那句“男朋友?”脱口而出时,他选择了沉默,怀抱着一种不想澄清的微妙心情。他看着她平静地解释,看着她执意要把多出的钱塞回给他时那副不容置疑的样子,看着她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露出的完整侧脸…… 那一刻,黄昏的光线落在她身上,柔和得不可思议。心跳如擂鼓,他几乎是本能地按下了快门。 被她发现时,那种被抓包的心虚混杂着一点恶劣的愉悦感,却唯独不担心她会生气。 ……什么嘛。 角名伦太郎认命般地、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收起手机,顺着楼梯向下走。 所以说,他会喜欢上经理,根本就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啊。 第6章 第 6 章 1. 最近几天,我的晨间流程扩展了一个项目:准备两份便当。 一份是给角名伦太郎的。 一份是我自己的。 至于之前那份专门给宫治同学的挑战料理……嗯,暂时搁置了。 倒不是放弃追求那个“让宫治同学露出前所未有表情”的目标了。只是现实问题摆在眼前:一个人的精力终究有限。原本只需要考虑自己的午餐,顶多再捏两个饭团以备不时之需。 而现在要额外准备一份营养均衡、分量足够的便当给角名,从食材采购、清洗处理到烹饪装盒,工作量乘以二。 即便角名表示可以付钱(他确实坚持这么做了),但准备过程本身消耗的时间和心力是实打实的。如果再加上需要精心设计、反复尝试、追求完美口感和造型以冲击宫治同学那近乎苛刻味蕾的料理…… 我担心自己会在某个清晨因为睡眠不足而把糖当成盐撒进锅里,或者干脆在部活记录数据时一头栽倒在记录板上。 效率优先,量力而行。所以,我对宫治同学单方面的料理挑战,暂时进入了休战期。 当然,基础的应急食品还是会准备一些(反正也就是顺手的事),以防有队员训练后饿得发慌——宫治同学依然是这类补给品的优先供给对象之一,毕竟他的胃容量和消化速度都相当惊人。 今早因为要炖煮照烧鸡腿肉,所以我起得比较早,比平时出门的时间还提前了大约十分钟。晚春清晨的空气带着露水的凉意,阳光透过道路两边树木的枝叶,在路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我拎着装有两人份便当的保温袋,走在安静的街道上,四周只有零星几个晨跑的人和送货员的身影。 我家离稻荷崎高中不算远,步行大约十分钟。因为我习惯早到,去体育馆给排球部的晨练做准备,所以在路上一般遇不到熟人。 但今天,刚走出公寓楼没几步,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前方不远处的路口。 ——是北信介前辈。这还是我头一次在上学路上遇见北前辈,通常他都会比我更早到校,进行自主晨练或处理部务。 看来,那十分钟的误差,让我恰好碰上了北前辈的日常路线。 北前辈穿着熨帖整齐的校服,身姿挺拔,步伐匀速,正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等待。 “北前辈,早上好。”我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微微欠身。 “早上好,白河。”北前辈颔首,目光落在我手里拎着的明显装了两份便当的保温袋上,没有多问,只是自然地伸出手,“需要帮忙拿吗?” “啊,不用了,谢谢前辈。不重的。”我连忙婉拒。让队长帮忙拿便当,感觉有点奇怪。 北前辈也没有坚持,收回手,和我并肩而行。他的步速不快不慢,恰好能让我轻松跟上,不需要刻意追赶。 “今天出门比平时稍早了些?”北前辈目视前方,语气温和,听不出是询问还是陈述。 “是的。”我点点头,“今天的便当需要多花点时间,所以我起得比较早。” 北前辈沉默了几秒,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丝歉意:“关于招募新经理的事,一直没什么进展,筛选了几份申请,但都不太符合要求。抱歉,白河,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么多工作,辛苦了。” 我急忙否认:“北前辈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责任。而且……” 我顿了顿,语气轻松了些:“说实话,现在的工作量,我一个人确实已经能比较轻松地应付过来了。那些常规项目都形成了流程,效率提高了很多。新经理的事,顺其自然就好,不必太着急。” 这是实话。经过几个月的磨合和优化,加上彻底摆脱了某些额外负担,排球部的日常运转已经非常顺畅。 虽然偶尔还是会忙,但那种刚开始一个人恨不得劈成两半用的紧迫感早已消失。 “那就好。” 北前辈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肯定:“你的能力确实远超预期。从你接手经理工作以来,无论是训练物资管理、数据记录,还是和队员们的关系协调,都处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比之前有两位经理时更加高效。” 他的话语平实,没有夸张的赞赏,却让我心情雀跃。被北前辈这样严谨又令人尊敬的人肯定自己的工作能力,感觉很好。 “能有你做经理,”北信介继续说道,侧头看向我,语气如陈述某件事实般笃定。 “对稻荷崎排球部来说,实在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一股热意涌上脸颊和耳根。我下意识低下头,盯着脚下的石板路,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保温袋的提手。 “……北前辈过奖了。”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但语速还是不受控制地快了一点,“我只是做了经理应该做的。” “不。” 北前辈的肯定中带着不容置疑:“你做的,远超过‘应该做的’。你的责任心、条理性、对细节的把控,还有那份无论遇到什么麻烦都冷静应对、积极解决的态度……都让我非常佩服。稻荷崎排球部能拥有你这样可靠的经理,是我们的幸运。” ……心跳莫名地快了几拍,脸颊的热度也似乎更高了。一种混合着被肯定的喜悦和些许无措的情绪在胸腔里弥漫开来。 被夸奖了……而且是来自北前辈的、如此郑重的认可。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许多画面:刚独自接手所有工作时面对宫侑的刁难,是北前辈及时帮我解围;在我因为代收礼物违反部规而自我检讨时,是北前辈拍着我的肩膀给予支持;我独自一人忙到很晚时,北前辈会留下来帮我确认细节,提醒我早点回家…… 北前辈稳定着整个队伍,也默默支撑我的工作。 我抿唇,用比平时轻很多的声音,小声地回应了一句: “……能遇到北前辈这样可靠的队长,也……真是太好了。” 话说出口,才觉得有点过于直白和感性了,不太符合我一贯的风格。 我立刻又补充道,试图挽回一点自己的失态:“——因为北前辈是非常优秀的队长!……把队伍管理得很好,也给了我很多帮助和支持。 “能在这样的队伍里担任经理,是我的荣幸。” 北前辈的脚步似乎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然后,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在犹豫片刻后,轻轻落在了我的肩膀上,短暂地拍了两下,带着前辈的鼓励。 “继续加油,白河。” 我立刻挺直背脊,干脆应道: “……是!北前辈!” 2. 当初和黑须教练一起筛选经理申请表时,白河澪那份资料就给北信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与其说是高中社团的入部申请,不如说是一份严谨的工作简历。上面清晰罗列了她在北川第一中学担任排球部经理三年的完整经历、负责的具体项目、掌握的技能——甚至还有一份简短的自我评估,客观分析了自己的优势和需要提升的地方。 条理清晰,重点突出,没有任何华而不实的修饰。 黑须教练当时就指着那份申请表说:“这孩子,是真正懂排球部经理该做什么的人。” 北信介深以为然。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无比正确。 初期,北信介会习惯性地多留意这位新经理。起初是评估——评估她的工作能力,评估她是否能融入这个个性迥异却实力强劲的队伍,评估在什么时候需要给予她必要的帮助。 但渐渐的,观察中多了些不一样的趣味,他发现了白河澪一些有趣的小习惯。 比如,她似乎对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有点在意。排球部的部员们,个头都远超同龄人。北信介注意到,白河澪在和部员面对面交代事情时,总会习惯性地保持大约一步半的距离。这个距离既确保声音清晰传达,又能让她无需过分仰头,能维持一种从容的平视姿态。 再比如,她虽然情绪管理堪称完美,脸上永远波澜不惊,但某些细微的肢体语言会泄露她的真实感受。宫侑那小子,训练时偶尔会得意忘形,一开始,言语间会带着点不自觉的轻慢或挑剔。 每当这时,北信介就能看到白河澪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收紧一点,脊背挺得更直,嘴唇也会抿成一条比平时更紧的直线。 虽然她转瞬就能调整好,用平静的语气堵住宫侑的嘴,但那些不太高兴的情绪也是真实存在过的。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宫侑质问她动机时,北信介会说“侑,你又惹白河生气了”——因为他知道这不是经理“第一次”生气。 最让北信介欣赏的是,她从不盲目逞强。遇到超出能力范围或需要协作的事情,她会非常清晰地判断形势,然后找到最合适的人寻求帮助。 过于忙碌时,会请银岛帮忙收球;还没熟悉稻荷崎排球部训练流程时,会找尾白确认细节;不了解社团经费处理时,也会向他本人请教预算表的制作……她懂得利用资源,也懂得信任队友(包括他这个队长),不会像一些刚上任、急于证明自己的人那样强撑着独自想办法,也不会把问题甩手不管。 这种务实和协作的意识,在一个正处于青春期的高中生身上显得尤为难得。 白河澪就像一台精密而可靠的人工智能助手,却又保留着属于她自己的的“人性化”设定。她的为人处世,让北信介感到一种深切的认同和欣赏。 “……能遇到北前辈这样可靠的队长,也……真是太好了。” 少女细微却真诚的声音,打断了北信介的思绪。他侧过脸,看见白河澪微微低垂着头,耳尖泛着淡淡的红色,晨光给她柔顺的长发镀上了一层浅金。 她此时褪去了几分平日过于沉静的气息,显露出属于这个年纪女孩应有的、一点点生动的腼腆。 一瞬间,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想揉揉她的头发,像面对一只偶然对你露出柔软腹部的警惕小动物。 但北信介几乎是立刻按下了这个想法——他向来稳重,注重分寸,对同龄少女做出这种过于亲昵的行为实在是太唐突了。 北信介的目光从少女的头发落在她略显单薄的肩膀上,最终,那只在半空中短暂停顿一瞬的手掌,只是舒展开其微微蜷起的手指,带着一种信任的鼓励意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掌心下隔着薄薄的春季校服布料,能感觉到少女肩膀的纤细。这一下轻拍,像是传递了北信介对于少女的认可。 “……嗯。” 北信介收回手,将目光投向不远处已经能看见轮廓的稻荷崎校门。 “一起努力吧,白河。” 不必担心买股之类的问题,因为会是分线结局,你好我好大家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