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笼》 第1章 桃花面(一) “联军收复了西古尔自由区,主君大悦,大考提前……” 捷报的战马刚进都城平康不久,这个消息便像是插了翅膀一般传遍定州,瞬间给这座暮气沉沉的边荒小城注入了少有的鲜活,就连沉寂已久的同兴大街这几天也变得人声鼎沸起来,五更开市,现已辰时,朝食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人们交头接耳,在这里翘首盼望着主考官们的到来。 “话说这次大战历经数十年,主帅那是换了一波又一波,不可谓不艰苦,想想当初若不是炼器一道的大宗师邢道铭在西境发现了星云石那等神物,铸成武器和防御装备,哪抵抗得了灰烬中层出不穷的寄生灵!” 有人不解道:“那寄生灵到底搁哪蹦跶出来的?” “那得先追溯西边的灰烬是哪蹦跶出来的,毕竟先有灰烬后有‘灵’,寄生灵如何诞生尚有迹可寻,但唯独这灰烬的由来却无人知晓。话说三十年前皇朝、北疆、星塔、闵川曾秘密派遣一支千人联军前往极西之地,可惜都没了踪迹……” 有人哂笑道:“你又知道!那你且说说眼前的,若是有一天那西边的灰烬吹到了定州,我等该怎么办?” “啪” 的一声醒木响:“所以就不得不说说这次的大考了,我这里有本次大考的细则,一次选择改变您的一生——只要二晶圆!当别人还在焦头烂额中等待时,你们就已经一只脚踏入平康的大门了。” “嗤……” 众所周知,都城平康有着整个大陆最先进的防御体系,七座星塔呈众星拱月之势将整个平康紧紧环绕起来,每到夜里,塔尖的星云石将整个夜空照得如同白昼,因此,平康也叫“不夜城”!只要进了平康,那便意味着你可以躺着过完平安顺遂的一生。 可是,平康又岂是那么好进的! ——或许很多年前是好进的。 只是随着风沙南移,西北一带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妖邪匪患四起,流离失所者更多,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眼见时局一年乱似一年,往往这波按下,那波又起,颇有野火燎原之势,永兴十年,新继位的少帝一纸“禁行令”,将东宁皇朝从分崩离析的边缘拉了回来。 所谓“禁行令”,即以州府为单位,除皇朝特许人员外,其余人等不得随意进出各城,尤其都城平康,要经过层层申报审批,防守之严,以至于当时民间曾流传着这样的戏言——“平康的城门之厚重,可以抵御西北极地的风沙”! 禁行令推出五年后,动乱的局势得到了极大的缓解,皇朝终于能腾出精力与星塔等诸势力携手应对来自西境的危机,而百姓也由此迎来了一线曙光,那即是“大考”! 大考五年一次,每次历时两个月。 通过考核,就有机会获得皇朝颁发的通行令,那张烫金的纸交到你手中时,主考官会亲切地对你说,“恭喜通过,平康欢迎您!”那么你就可以携家带口,举家迁至繁华的都城。 总之可谓是一令难求。 就拿定州来说,每次也就统共不到两百个名额,究竟是谁家抢破了头,谁家摘得了月,全靠各显神通。 “啪啪啪——” 醒木的脆响一声盖过一声。 “安静!安静!” 可惜人太多,安静不了一点,有人又质疑道: “你那所谓的细则该不会是照搬往届的吧,我平康的主家都还没有消息传来呢……” “嘿,你们可别小看人,我这可是一手消息,本次考试规则大变,不听可别后悔!” 又有人问了: “那还能怎么个变法?” 第2章 桃花面(二) 十月初十,寒露已过数日。 随着主考官们的到来,一时间,八卦的心、吹风的嘴统统被敛起,因为考试报名又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西郊这犄角旮瘩地这几日却是少有的清净,大清早人们就纷纷往主城区涌去了。 卧室的门推开时,宁苍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浪铺面而来,他皱了皱眉,返身进屋找了一顶泛白的帷帽,裹得只剩下双好看的眸子,闪亮透澈如同定州夜晚的星空。 这已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三个年头了。 永远不变的风沙。 挟着酷热,从远方,涉过大漠,涉过荒原,吹向这日渐颓败的西北边城。 吹得人一身黏腻。 待行至同兴大街时,他浑身就湿哒哒的像刚被人从汗蒸房里捞出来的了。 所谓人缝喜事精神爽,宁苍有史以来第一次在定州百姓的脸上看到了麻木以外别样的情绪,城主府前的侍卫也难得有了好脸色和些许的耐心,于书案前抬起头, “报名还是报案?” 宁苍递上黑色束口袋:“找人”。 侍卫熟练地垫了垫,嘴角勾成一朵花:“找谁?” 宁苍:“林画师。” 值日簿在侍卫手中翻得哗哗作响,“找林画师?唉哟,那可不巧,这几天他都不在。”约摸是残存的那点子良心作祟,一番纠结后,他朝宁苍勾了勾手,“不过看在小兄弟的诚意上,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地方,定能找到他。” “什么,十晶圆?” 说话的是一个约十六七岁的少年,他穿着一身褐色束袖长袍,胸前白底黑字大写的“兵”,是城主府衙役的制式——可惜少了件皮马甲,只是个编外的小喽啰,小到甚至连衙门的洒扫都可以呼五喝六,但是呢有危险就得上,是公认的短命。 少年名叫宁大壮。宁大壮人如其名,是个牛高马大的胖子,此刻他满脸心疼,痛斥着某人的败家子行为,“我们辛辛苦苦攒了这么久,才勉强凑够咱俩的报名费,这次主君史无前例地放开限制,允许符合条件的乱籍参加大考,你倒好,那两百晶圆的荐名费都还没着落呢,如今你眨眼就嚯嚯掉了十晶圆……错过这次大考,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所谓乱籍,其实大都是西境的流民,只是禁行令后,越来越多的乱籍和邪祟搅合在一起,成为新的不稳定因素,所以经综合评定,历届大考都是禁止乱籍参加的。明眼人都知道此次破例十有**是借了大捷的光,然而宁大壮说的对,这大陆的时局变幻向来比情人的脸翻得还快,今年是第一次,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宁苍陪笑道:“我不正在想着吗,荐名费和推荐人缺一不可,只要见着那人,这十晶圆花的也不算冤。” 宁大壮翻了个白眼:“别当我不知道,要不是因为叔,这大考你实则半点兴趣也无。” 宁苍脚步一顿,回过头:“所以呢,点翠楼,你到底去不去?” 少年目光如炬,豁开一嘴大白牙:“去!十千沽酒仙柳巷,百万风花点翠楼——谁不去谁是傻子!” 夜色微浓,一路走来,大街上的商户多已打烊关门,但对仙柳巷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漯河的画舫挤满了本就不宽的水道,岸边枯柳树上绵延数里的红灯笼映照出了大半个边城的繁华。 门前画舫停的最多的,便是点翠楼。 定州最负盛名的地方,不是气势恢宏的城主府,也不是与城主府一墙之隔寸土寸金的同兴大街,而是纸醉金迷的仙柳巷,红楼酒馆一条街的仙柳巷。 而今世道纷乱,繁华诸如同兴大街,短短三年,檐上店铺的字号也不知换过多少代了,而仙柳巷的生意却更胜往昔,颇有点及时行乐的意味,自打点翠楼推出赏花会后,每每临近大考,一城的人们蜂拥而至,更是将喧嚣的氛围推至**。 宁苍他们到时,半月形的舞台前已挤满了人,丝音靡靡,酒气醺醺,行云竹舞,艳色满厅,好不热闹。 虽然裹得足够严实,但仍不时有“柔柔弱弱”国色天香们倚了过来: “这位郎君,眼睛生的可真是漂亮!” “郎君的手也好看,适合与牡丹月下抚琴!” “天气如此炎热,郎君为何不取下帷帽,让奴家为你擦擦汗……” 大壮挤在宁苍与众佳丽之间,贱嗖嗖道:“你们郎君没钱,要不找我——边城玉面小老虎,说的便是本公子。” “切,没钱不早说……还玉面小老虎”,众佳丽啐了一口,瞬间作鸟兽散,不过仍有不少回头叹惜,“唉,可惜是个穷鬼!” 没了拦路的一众花红柳绿,他们很快上了二楼,在一间名为烟波醉的阁楼前停住。 咚咚咚。 门被人敲响,屋内陡然安静下来,传来男子警惕的声音:“谁?” 宁苍舔了舔嘴唇,缓缓道:“三春白雪归仙柳。” “——万里黄沙绕黑山。”吱呀一声,门开了,两名面容姣好的女子袅袅走出,“这位客官,先生请您进去!” “你守在门外,没有我的通知,不要进来!”宁苍小声交代道。 宁大壮是个机灵的,知道宁苍意思,壮硕的胸脯拍的闷声作响,信誓旦旦道“宁哥请放心,我晓得。”待宁苍进去后,还贴心的关上了门,站在门前眼观鼻鼻观心,扮起了一位敬业的随从,只是随从眼神乱飘,盯着大厅红蕊粉蝶贼光四射,不一会儿,便不知追着哪朵花去了。 室内弥漫着浓烈的酒香,宁苍一眼看到了帘幕后的身影:“林画师?” “嘘——在这里,要叫我山娇!”男子转过身,深陷的眼窝下面还有尚未散去的挠痕,看着不像山娇,倒像是山鬼,他翘着二郎腿,毫不掩饰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 一盏茶了。 “推荐人?” 宁苍拱了拱手:“是的。” 男子拨弄着手中的锈迹满布的箭簇:“阿蛮是我过命的兄弟,他的面子我定是要给的,虽然现任城主和我有那么点关系,但他的推荐名额早就满了,这件事我得先合计合计,”他看着宁苍一身粗布衣裳,“荐名费准备好了吗?” 宁苍:“已经在努力筹备了!” 男子叹了口气:“还有八天报名就截止了,阿蛮可真是给我出了个急活,”他想了想,蓦地眼神一亮,“不过我这里刚好也有个急活,画画会吗?” …… 半个时辰后,烟波醉的房门再次被人打开。 “怎么样?”宁大壮忍不住问道。 宁苍:“解决了。” 宁大壮声音倏地拔高:“解决,怎么解决的?” 宁苍拽着少年的耳朵小声说了两个字。 “什么,画画?什么画这么值钱,能帮你一道解决荐名费和推荐人的问题?”宁大壮瞅了眼四周,小心翼翼道:“不对劲——杀人放火金腰带,在定州顶天了就五十晶圆,你确定那人不是个骗子?” 宁苍好笑道:“你知道他让我画什么就不会这么说了!” 反应过来宁苍话里的意思,大壮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眼瞪得浑圆:“难怪,合着要的不是画,要的是你的命啊——那你答应了?” 宁苍:“当然,富贵险中求,明天晚上我就得给人送过去了。” 宁大壮一脸沉重:“我觉得吧,其实也不是非要参加这个大考,叔肯定希望我俩好好地活着。” 宁苍戏谑道:“这不像你,以前你可没少怂恿我。” 宁大壮翻了个白眼:“犯二晶圆的事和犯二百晶圆的事那能一样吗?”而且他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临近大考,城里巡查的力度增加了不少,据说平康那边也有派人过来,所以你这几天还是小心些为好,碰上那些人一定记得要多远躲多远。” 看着那一双清透的眸子,虽然很多时候他都能一眼找到自己的影子,但想起那人收起一切世俗伪装的时候,那种怎么也消融不了的距离感,宁大壮未免还是有些担心,他顿了顿又道:“毕竟长成你这样的乱籍在我们城主府的平乱册里向来属于重点关注对象!” 他说的是一本正经,但眨眼便被外面的光景勾走了最后一丝声音: 眼下他们正出了一楼,整个仙柳巷在车水马龙中迎来了最热闹的时刻,锣鼓开道,三层高的花船从河的一端缓缓驶来,赏花大会在万众瞩目中拉开了序幕。 楼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一时间一楼的纷纷往外挤,二楼的开窗探出了头;河里的走上船头,河边的爬上了树,层层叠叠中不少人被挤下了漯河,而今河里的水尚不算凉,于是索性便浮在水面扯破了嗓子开始摇旗呐喊: “若兰!” “若兰!”“若兰!” “琴娘!” “琴娘!”“琴娘!” “烟霞!” “烟霞!”“烟霞!” …… 亥时的更声响起,五颜六色的烟火霎那绽放,将漯河上空映的通明,巨大的舞台从船中央缓缓升起,众人屏气凝神—— 三! 二! 一! …… 十息过后,众人面面相觑——人呢? 宁大壮瞪得眼睛都发酸了,喃喃道:“莫非今年大会规则变了?” 宁苍看了眼二楼,老鸨裹了半斤面粉的脸上掩盖不住的疑惑与不安——诡异的是不只舞台,整座船都静的可怕。 宁苍一把拉住大壮,不由分说就要往外走,“不是大会规则变了,怕是出事了,我们得赶紧走。” 然而来不及了—— 起初是河中央传来一声尖叫,最早一批被挤下河的看客中,有人按捺不住想摸到船上一探究竟,结果摸了满手滑腻;然后随着暗红的液体缓缓淌进河道,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夜色里散了开来。 “死人啦!”“死人啦!” 河里的人们惊恐地往岸上爬,岸上的人反应过来开始疯狂地往外面涌,一时乱作一团…… 一名男子跌跌撞撞穿过人群,“这位仁兄,你没事吧?”宁苍下意识就要去扶一把,男子转头微笑“不用”,他的瞳孔带着浅浅的灰,眼底红光一闪而过,快速的让宁苍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很快,随着一簇耀眼的光芒划过长空,男子离去的方向传来一阵尖叫,就像蚂蚁中投入了一滴热油,人群瞬间汹涌嘈杂起来。 “杀人啦!”“快跑啊!” 与此同时,长街上空出现十数位黑衣人,为首男子面容冰冷,手持一柄漆黑箭弩,一双鹰眼紧紧锁着这方天地,眼底精光乍现如利剑般似要交织出一副天罗地网。 宁苍刚要收回视线,眼角却瞅到那人正定睛望向这方,第二支箭矢已上膛,发出湛湛荧光,方向直指自己,他好像听道旁边有人颤抖道: “乌衣圣箭,他们——他们是守夜人!” 宁苍隐约想起民间对守夜人的描述,但已没有时间去仔细思考,他只知道,他若是现在还不跑,就真的回不去了。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但阿蛮说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他想要的,他觉得阿蛮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人群很拥挤,宁大壮不知被挤到哪去了,他也只能尽量稳住身形快速向前挪动。突然,一支箭矢携雷霆万钧之势“刺啦”一声钉在了他脚下的青石板,瞬间激起火花无数,与此同时伴随着刺耳的尖鸣,一阵腥臭的液体喷溅到他脸上,即便有头巾挡着,那浓郁的气息也令他几欲作呕。 始作俑者鹰眼男子在距宁苍三四步位置停住,“仙柳巷出了命案,而且怀疑仍有被寄生灵感染的人混迹在我们当中,现在请大家停留在原地,自觉接受检查!” 他的声音很冰冷,透过嘈杂的人群落在了每个人耳中,偌大的仙柳巷瞬间安静下来,没有人动——天网已开,他们谁也动不了! “寄生灵”三个字如同冰冷的诅咒,重重地砸在每个人心头。宁苍曾听人说过,那原是西境的生物,沾染了从极西之地飘过来的余烬,产生了变异,有人的地方便会疯狂感染和屠戮,因此每次出现,便会意味着一场大面积的流血和伤亡。 黑衣人游走在大街小巷之间,屋顶和湖面全是他们的身影,不时有箭光划过,阿蛮曾说,守夜人的箭簇是星云石所铸,在夜里像星星,一颗星星带走一条命,宁苍数了数,已经十六颗了,而且还没有终结的迹象。 忽然一声沉闷的钝响,像是有什么砸在了厚重的船身上,宁苍心脏剧烈跳动了几下,忍不住想朝湖中望去,然而大脑却半点不由主人,只有激起的波涛溅在了他的眼角,有些痒。 紧接着,他感到一阵寒意铺天盖地袭来,竟是连眼珠都动不了了。 磕磕绊绊的声音自船的方向传来,像锯烂木头般不着调:“灭世的灰烬已经吹到,神的意志不可阻挡,我们才是被选中的那方——” 一阵耀眼的白光升起,竟是盖过了皓月的光辉,照得这片空间瞬间亮如白昼,男子的声音隐隐绰绰传来:“神知道你今天要死在我的剑下吗?” 不久后,白光消散,寒意褪去,宁苍轻轻呼出一口气。 旁边的人打了个哆嗦,意外发现扭了半圈的脖子又顺利归了位,一脸兴奋道:“能动了!” 鹰眼男子熟悉的声音响起:“危机解除,请大家有序撤离!” 一众人群如蒙大赦,自是片刻也不敢停留,很快,人群开始如潮水般散去,停驻原地的只有愁眉苦脸的店老板们——今日的生意算是白做了。 宁苍正欲随人群离开,忽然听得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 “站住!” 第3章 桃花面(三) 那人声音微凉,很是好听,和方才船上的声音很像。 不知怎地他想起了阿蛮心心念着的三月醉——用山间最娇嫩的花、最清的泉酿造而成的世间最醇厚的酒,带着丝丝慵懒,又勾人心魂,可惜定州早就没有了春天,他找遍了大街小巷也没能让阿蛮再喝上一口。 可是,也很危险!和方才突然炸开的白光一样,令他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浓浓的危机感来。 他本想装作没听到继续往前走,人这么多,又没指名道姓的,然而那道视线牢牢锁着他,视线的后面——是数道冰冷的箭弩,踌躇再三,他终是缓缓转过了身。 “抬起头!”他听那人又道。 宁苍缓缓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他很高,比宁苍高了足足半个头,浑身笼罩在白色的斗篷下,白斗篷上墨绿的液体尚未干涸,和主人一样正散发着某种危险的气息。 那人没说话,足足三息后,他才道:“去过西境吗?” 宁苍:“去过。” 虽然他的第一反应是想否决,因为去过西境的人多多少少会与此类事件扯上点嫌疑,但是理性告诉他要如实交代——他看到了冯刚的身影,城主终于率着他的守卫们姗姗来迟,去没去过西境一查便知。 白斗篷:“很好!带下去。” 随即,宁苍在一脸茫然中,被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拘走了。 前门大街某处院落,看着像是那群黑衣人的据点,不时有人进出,他被黑衣拉着,进了其中一间小房子,房子里有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上亮着一排星云灯,再往里他看到了几位黑衣,各自守在一间房门前,黑衣自然也看到了他们,其中一人走上前来,招呼道:“七哥来了,这个又是什么情况?” 拉着他的那名黑衣道:“仙柳巷,老大亲自点的,还有地儿吗?” 那人道:“正好,七号观测室刚空出来……老大回来啦,他一去这么久……” 他们正说着话,不远处传来“嘭”地一声响,其中一间房门被打开,一个妇人冲了出来,她一边往外冲一边嘶吼着:“我没有被感染,你们不能杀我,我没有被感染,你们不能杀我……” 门内跟出来一个年轻的黑衣,他额角还流着血,看着很是狼狈。 眼看妇人就要冲到他们这边,忽然一只箭弩“咻”地射出,正中眉心—— 宁苍心脏几乎骤停,他突然意识道,比起仙柳巷,这里离死亡似乎更近! 出手的是方才跟他们说话的黑衣人,他收起箭弩,回过头对着宁苍他们解释道:“新人,多少有点狠不下手。” 牵着宁苍的黑衣也就是“七哥”道:“我省得,咱不都是从那时候过来的么。” 他们走到尸体旁边,妇人的眼还大睁着,眉心处淌出的血在星云灯下带了层幽幽的绿,持箭的黑衣出声呵斥道:“瞳孔缩小呈灰色,口唇、指甲青黑,意识紊乱,行为过激……这么明显的变异指征,你还让人给跑了出来,之前的教导都抛诸脑后了吗?” 年轻的黑衣垂首,喉咙痉挛了几下,小声道:“我知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正因为知道,才想让她好点走。” 持箭的黑衣叹了口气,语气明显软了下来,“行了,你也忙活了一整天,回去好好休息吧,记得找人处理下伤口。” 年轻的黑衣红着眼道:“谢谢前辈!” 妇人的尸体很快被人抬了出去。 他们一直走到了七号观测室前,持箭黑衣道:“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我在他身上没有发现异常指征。” “七哥”道:“等老大回来吧,他的直觉向来不会有错。” 随后,宁苍被锁在了椅子上,随着“啪嗒”一声——门关了,偌大的观测室里就只剩他一人。 里面陈设很简单,除了宁苍面前的桌子,就是角落里那台奇怪的仪器——那仪器比人还高,最顶上是一个圆形的球,一半黑,一半白,像人的眼珠子,有头颅那样大,九颗拳头大的星云石悬浮在球的周围,底座中间一根极细的金属卡槽直通球心。 然后,宁苍就垂首睡着了,他太困了。 直到门再次被人打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倒是心大!” 宁苍倏地惊醒,然后,他又看到了那个白斗篷,不难猜测他应该就是黑衣口中的老大了。 白斗篷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眼尾末梢有一颗痣,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像极了话本里常说的多情人,只是眸子过于清冷,和他说话的声音一样,宁苍怔怔地看着,总觉得有些熟悉。 然后他听对方嗤笑一声,那双眸子更冷了,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么?” 宁苍:“疑似感染。” “知道就好,那就乖乖配合!”随后,他被牵着走到了那台奇怪的仪器旁,白斗篷又道:“伸手。” 宁苍乖乖地伸手,然后一双修长的手抓住了他,摁了下去。 “嘶——” 一阵尖锐的疼痛从指间传来,好在很短暂,然后他就看到他的血滴进了那个金属卡槽里,瞬间球上的黑白两色像有生命般缓缓游动起来,悬浮在周围的星云石仿佛受到某种刺激开始飞速转动。 起初他还能看到球中的情形,后来便什么都看不见了,随着星云石越转越快,连底座都开始发出低低的嗡鸣。 宁苍猜测这可能是一种测试,他捏着受伤的手指,在茫然中等着审判结果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嗡鸣停止,那九颗星云石缓缓地停了下来,里面的球又能看清了,只是布满了裂纹,裂纹中逸出一丝丝微弱的黑,随后“轰”地一声——整个仪器轰然倒塌。 前院,议事厅。 美艳女子静静地端详着手中的那角黑色碎片,面前的茶再一次见了底,杯口的位置黏着一片茶叶,将掉不掉。 良久,她终于抬起了头。 大厅的几个人瞬间屏住了呼吸,凝神望了过去。 女子沉吟道:“疑似黑色属性。” 白斗篷闻言眯起眼睛,看了眼其他几人,“你们什么看法?” 接着一个粗犷的声音道:“我是觉得那人有问题啦——”然后他看到众人纷纷转向自己的视线,顿了顿道,“我是说长的有问题,但是黑色属性不太可能吧,毕竟烬度测试这么久,就从没出现过黑色属性的!” 烬度测试是三十年前大宗师邢道铭提出来的。 起初,他只是在灰烬浸染过的土地、寄生灵与感染者之间进行测试,测试长达数年,终于在它们之间找到了某种共同的属性,他将之命名为——灰色属性。 灰色属性分为一至九级,级别越高,感染能力越强。 目前观测到最高级别的是一具九头鸟的骸骨,有人猜测是从核心区飞出来的,灰度七级;联军此次在西谷尔自由区碰到的寄生灵最高的也就四到五级;而普通人被感染后,其灰色属性会在一定的时间内达到峰值,不过大多也就三级。 除此之外,他认为还存在着两种极端属性:黑色和白色。 黑色属性虽然超越了他所能推测到的最高感染等级,但他坚信一定存在着这样的情形,可能在极西之地,也可能在他们想象不到的某个地方。 白色属性即意味着完全未被感染。 然而,当他对未感染的人进行同样的测试时,竟然也检测到了灰色属性,就连终生未出平康的人和她刚出生的婴孩都有着微弱的灰色属性,随后,他在北疆、闵川也陆续发现了同样的情形,然后在大陆的各个角落,水里、空气中都检测到了不同程度的灰色属性。 这一发现令他绝望,他觉得,虽然灰烬未至,但这整个大陆可能都在经历着某种异变。 这个结论让玄门和皇朝大为震惊,然而事实又让他们无从辩驳,后经多方讨论,最终决定将烬度测试的消息层层封锁,只允许在守夜人这等特殊人员行使特殊职责时限制性使用。 鹰眼男子思忖道:“我觉得燕七说的对,关于黑色属性,虽然邢道铭最终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但如果真是黑色属性,那整个定州怕早就沦陷了,所以有没有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 女子点了点头:“不排除,毕竟以前也出现过烬度测试失灵的情况。” 白斗篷揉了揉眉眼:“那就按常例,照灵台吧!” 美艳女子愣道: “什么,这太危险了!” “是啊,老大,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得更慎重一点……” 白斗篷扫视一圈,淡淡道:“所以呢?”他的视线透过大厅,落在了门前大槐树的树梢,接着又掠向了更远的地方,“这次西行,我只到了左多。” 若是搁寻常人那,估计会认为这是个臭不要脸的人在反向显摆——左多,横断山脉以西第一城,虽然联军的下一站就要打到山脚了,然而可从没有不长眼的提议说要打到山的那一边去——山的那一边是什么?西圣皇朝遗址!灰烬感染的核心区!隔了一条山脉,凭着天险,东宁皇朝捡回了一条命,在挣扎中又喘息了几十年,而今人们只想守着天险,好好过日子,翻山越岭对大多数人来说,不想,也不敢! 鹰眼男子却是一愣:“啊?您上次不都是已经穿过左多,去到了河吉么?” 白斗篷语调平稳从容,说出的话却令人心惊肉跳:“污染又变浓了!” “——所以,留给人类的时间不多了,如果连我们都畏畏缩缩,那什么时候,才能寻到那条路……” 宁苍不知怎么又睡着了,明明前一刻还在为白斗篷的离开而坐立难安。 目之所及又是那一片浓的化不开的黑,没有形状,没有声音。 只是这次,他周围围了一圈圈白色的光团,有的大,有的小,大的像一片云,小的像一个拳头,更多的像黄豆,不细看很容易被忽视,它们叽叽喳喳: “小家伙,给我捏一具骨骼吧,我要高大威猛的……” “小家伙,给我搓个新皮肤吧,上次那副一不小心被啃了……” “你胡扯,哪有什么一不小心,你曾跟人说就想要个胸大臀翘的……” …… 宁苍心道这里什么都没有,我去哪给你们整,然而他看到一副莹白的手揉揉搓搓,竟然真的捏出了骨骼、皮肤。 轮到下一个,宁苍下意识问道:“您有什么要求吗?” 黄豆大小的光团支支吾吾半天,“我……我……”,它“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另外一个光团叹息道:“真可怜,怕是要消散了。” 光团们一阵经久的沉默。 然后最大的那个光团道:“大家不要自暴自弃,老神棍在第九十九号观测点感受到了波动,兴许不久后就能开出一条通道来,大家就能回家了。” 黄豆大小的光团似乎被触动,忽闪忽闪道:“回……家,我……要……回……家!” …… 黑暗中突然刮起了一阵冷风,寒意像刀子一般割在他身上,他看到的还是方才那双莹白的手,可是疼痛让那双手蜷缩了起来。 黑暗中一个声音传来,那个声音有些熟悉又很好听,“你是谁?” 他想说“小家伙”,但是小家伙听起来一点也不霸气,于是他纠结半晌,告诉那人:“宁苍!” 好听的声音又问道:“你从哪里来?” 宁苍更纠结了,这次过了很久才回复道:“西边?” “西边哪里?” 这次他真不知道怎么答复了。 脑海里像是有一双手在里面翻搅,要把那里翻个底朝天,太过痛苦,宁苍抑制不住地呻吟出声,“我真的记不得了……” 就在宁苍即将崩溃的时候,“铮”地一声,那根名为痛苦的弦终于绷断。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那个黑衣又出现在他面前。 “你可以走了!” 第4章 桃花面(四) 宁苍头重脚轻地推门出去,一看日头,竟然已经晌午了,才走几步他就冒了一身冷汗,停驻了一会儿,才又找回点力气,他回过头最后望了一眼身后的院子,决定此生再不要踏足这里! 待他千辛万苦回到西郊时,就看到宁大壮正蹲在门口画圈圈,一圈又一圈…… 宁苍当即摘下头上的帷帽扔了过去,笑道:“宁大壮,你是狗么,可别把咱这茅茨土阶给刨塌了。” 背对着他的身形当即一滞,随后扭过头来,翻了个白眼:“塌了就塌了呗,反正我觉得你也不是很在意。” 宁苍这边是忽冷忽热,而今听他阴阳又怪气的,当即决定无视他:“我在前门大街那个吃人的地方胆战心惊熬了一整宿,好不容易死里逃生……” 话音未落,宁大壮耳朵一抖,瞬间一个激灵,手中的枝条“咔嚓”碎裂,约摸是被拨开了窍,藏在窍里的狗腿子得见天光,嗷呜嗷呜又活泛了起来,他几步蹭到宁苍的身边,贴心搀扶道:“我这不开玩笑的么,人家都说,守夜人的地盘,就是鬼牵过去也得嚎两声,宁哥你是怎么出来的,能跟我讲讲么?……宁哥你手怎么这么热?……宁哥你没事吧?” 宁苍一进屋就躺在床上,半天没有动弹。 宁大壮手忙脚乱的,一会给他盖被子,一会给他喂水擦汗,着实吓得不轻。 半个时辰后,宁大壮已记不得是第几次去探他的鼻息了,呼吸渐渐平稳,应该是睡着了吧?岂料床上的人翻了个身,睁着一双眼睛无比清醒地看着他,“大壮,你昨天说的那番话是真的吗?” 宁大壮一脸懵,他昨天说了很多,但被那么一吓,很多都已不记得了:“什么话?” “你说——‘长成你这样的乱籍在我们城主府的平乱册里向来属于重点关注对象’,是真的吗?” 宁大壮“哦”了一声:“虽然我没见过,但是据说一抓一个准。” 宁苍闭上眼睛,宁大壮以为他又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准备离开,谁知身后传来低低的絮语:“所以我决定了!” 宁大壮眼皮一跳,绷着肉,莫名奇妙地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以为他在说梦话,轻轻问道:“决定什么了?” 宁苍倏地睁开眼:“我决定参加这次的大考。” 宁大壮皮一紧,手里的洗脸帕子差点没崩成两瓣,以往很多时候都是他告诉对方应该做什么,而今头一次听宁苍说想做什么,按理大壮本该高兴,可他现下却觉得出大事了,大壮急得跳了起来,有些生气道:“画画的事你就别想了,仙柳巷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如今全城风声鹤唳的,按照城主府和那群黑衣的架势,就算是一只耗子也得给你扒出来。” 宁苍淡淡道:“我知道。可是昨晚我算是在前门大街那里挂上了号,你曾说看见他们,要我有多远躲多远,我方才思来想去,觉得唯有大考,才能一劳永逸。”他转了个身,看向宁大壮,“你看啊,你说了那么多,无非就两个字——身份,若是我们通过了大考,那无论乱籍还是所谓的长相,是不是就不再成为别人怀疑的理由?” 宁大壮:“好像是哦,可是——” 宁苍打断了他:“没有可是,你下午去城主府报道,我去画画交差,只要过了今晚,一切就尘埃落定,而且忘了跟你说——”他瞅了眼宁大壮,见对方成功被吸引了注意力,便继续道:“对方提出愿意出双倍的价钱!” 宁大壮成功被戳住了七寸,彻底想不出半点反抗的理由了。 晕头转向的一天后,夜幕很快降临。 仙柳巷仍被被重兵层层围守,据说是考虑到民生,仍允许里面的店家正常营业,可是也只有稀稀拉拉的人影,偶有路过的也是急匆匆收回视线,三步作两步的飞速驶离,生怕入了守卫们的眼。 宁苍扫视一圈,没有见到黑衣人的身影,花魁娘子就那样没了,佳人们突然觉得人生没有了奔头,显得有些神情恹恹,于是他很顺利的来到了二楼。 咚咚咚。 “谁?” “——是我!” 门开了,林大志站在屏风前,熟悉的和宁苍打着招呼:“山娇兄,你来啦!” 宁苍猜可能是林大志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便称自己为“山娇兄”。 他心道这林大志也算是个人物了,冯刚都急成那样了,他还在这搞灯下黑,卷轴被递到了屏风后面,他看向那边的身影,小心翼翼问道:“那酬金和推荐的事?” 室内灯影幢幢,那人缓缓站了起来,摇曳的衣角探出屏风,映入宁苍眼帘的是熟悉的黑色,而且那身影过分高大,丝毫不像林大志口中的女主顾。 霎那间他千回百转,瞬间反应过来,他压住微微发麻的喉咙,一边镇定道:“在下还有事,先行告退了,”一边眼明手快,冲着那临河的窗户箭步而出,只要落在河里,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 可惜他没有如愿,临近河面的瞬间他被人一脚重重踹回岸上,那一脚正中他肚子,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还没等他缓过劲来,又被人反手拧住胳膊摁在地上,宁苍便听那熟悉的声音说道:“咄,抓住你了”。 前门大街某处院落。 才不过一天的时间,他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今天不是测试,是审讯。 才方进门,他们便和一男一女打了个照面,男的行容冰冷,正是昨晚出现在仙柳巷的那名鹰眼男子;女子生得却是极美,身形高挑,穿着黑色劲装,浑身气息更显肆意张扬,举动容止,顾盼生姿,是边城少有的颜色。 美艳的女子看到宁苍有些微微吃惊,但片刻就挂上了熟稔的娇笑,竟是和他打起了招呼:“没想过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宁苍:我认识她吗?她为什么那么高兴? 他被一路扭送至议事厅,于大厅中间跪下,旁边是鼻青脸肿的林大志,看来迟来的招呼终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偌大的议事厅站满了人,一群黑衣,饶是宁苍,也觉得有些压抑。外面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宁苍循声望去,两个人影从黑暗中缓缓走来,刚一接触,宁苍便快速收回了视线,只瞥到一角翻飞的金色祥云。 金色祥云的后面是一张棺材脸,宁大壮的顶头上司——城主冯刚,此刻冯刚满头冷汗,不停附和道:“是,是,是我的不是!” 金色祥云落座在中间,看着座下的宁苍,半晌叹了声道:“本来已经决定放过你了!” 他的话让宁苍陡然心生不详,瞬间便想到了昨晚的梦境,头一次有了后悔的冲动。 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 大壮说遇到对付不了的人,就四个字:低眉顺眼! 然而对方似乎没那么好心,淡淡道:“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轮廓鲜明,很是好看,刚看到的时候,宁苍心里咯噔一声,就知道完了。 随即框裱精美的画被人抬出,小心翼翼挂在了大厅的墙上: ——熟悉的桃花眼,熟悉的眼尾痣,还有那双能冻死人的眸子,不是白斗篷是谁! 此画正是宁苍白日的杰作:春闺梦里人! 主人翁正是金色祥云的主人,宁苍避之不绝的——大名鼎鼎的仙门头子,现乌衣巷统领沈涟舟! 沈涟舟其人,执任至今,诛杀妖邪无数,世人称其:乌衣鬼见愁。 但除却“凶名”在外,他还是位风华绝代的俊美男子,“乌衣巷里青云子,万千春闺梦里人”,说的便是他。 只是守夜人镇守各大城池,维护人间秩序,向来忌讳容像外流,被奸邪利用,以免徒生事端,因此对此更是严明禁止。 但仍是不乏胆壮心雄的少女。 其实宁苍从一开始是不愿接这活的,他并不想沾惹是非,而且还是仙门中的头子,可林大志再三向他保证绝不透露他半点信息,而且他得了消息,仙门头子绝不会来到这小小的定城! 可是一切都发生的猝不及防,他也不知道那白斗篷就是沈涟舟啊。 美艳的女子在画前已徘徊瞻眺了许久,一会啧啧称奇,一会愤懑不已,约摸是不满严令禁止下,居然还有那不长眼的狂徒敢顶风作案,实乃对守夜人**裸的挑衅,但愤懑什么的可能是假象,因为宁苍看着她两眼放光指着画中人意味深长道:“陈呵,燕七,你们你没有觉得,咱们老大有点绮丽……勾人呢?” 一众黑衣轻手轻脚的围了上去,时而交头接耳,时而望望宁苍,脸上神情一度精彩纷呈,却最终都化为丝丝怜悯,那神情好像在说:你完了! 气氛霎那间沉默。 宁苍垂首,他思绪有点乱,腿有些软,不知是不是燕七那一脚踹的太狠,以至于他现在脑子仍有点眩晕,十月的边城即使入了夜仍是燥热难耐,眼下他却觉得有点寒凉了。 诺大的厅堂一时寂静无声,沈涟舟这位当事人无言,宁苍一时也辨不出他当下的喜怒,于是他忍不住暗自抬头,偷偷打量,不巧正对上了那双漫不经心的桃花眼,那双眼慢慢睁开,定睛看向他的时候,他仿若被西境迸溅的落石烫到了,一如灵魂深处那些深埋的叹息。 仙门头子只是静静看着他,良久,翻飞的金色祥云逐渐靠近,他低下头,在宁苍的耳边幽幽说道:“吾是不是见过你?” 宁苍被他问的满头雾水,不知道是自己失忆还是这位大人失忆,他试探道:“昨天晚上仙柳巷,方才点翠楼?” “哦”,统领大人的语气很平淡,看了看宁苍微微泛红的脸道:“怎么知道就是我?” 他看到黑衣们又露出了那种古怪的表情。 “大人的声音,小的记得!”宁苍如实道。 确实,沈涟舟的声音很好分辨,至少在宁苍这里。 沈涟舟笑了笑,和煦的就像明州三月的微风,那是风华录里所描述的情形,随后他自顾自地坐了回去,双腿交叠,修长的手托着腮,盯着宁苍,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又道:“以前见过我吗?” “不曾。” 他这样的人,是断不可能与九天的仙门头子有什么未解之缘,就算萍水相逢也只能是那种不好的缘。 而且在他有记忆的短暂三年里,宁苍确信没有见过那人。 那三年以前呢? 大概没有,他希望没有。 沈涟舟的语气依然简短,只是眼底已是宁苍熟悉的冷漠:“哦,没见过为何画的这么好?” 宁苍道:“有留影珠!” 当然,留影珠内的统领大人是绝对不会有诸如“绮丽”这样的表情的,他只是应女主顾的要求稍微“润色”了一下。 他提到留影珠的时候,冯刚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林大志做的这些事他是略有耳闻的,本是些无关痛痒的事,他平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可以了,可偏生撞到了这位正主的头上,想到家里哭的梨花带雨的娇妻,即便是棺材脸也得被绕指揉得浑圆,他一时有些头疼,硬着脸皮正想开口求情,便听那位统领大人又继续道:“你的掮客说你只一眼就记下来了。” 掮客自然就是林大志,原以为和阿蛮真的是兄弟情深,不曾想才一见面就把他抖了个干净,宁苍不知道林大志还说了些什么,如此情形下,说错一句都是罪过,他不知道统领大人问这句话的意思,便顺着他的话信口胡诌道:“其他人可能要一天,统领大人一眼便够。” 宁大壮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然而话一出口,满室死寂。 “你是第一个敢当面这样说的,”沈涟舟眼里浮现出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样子不适合说假?” 在人类眼中,宁苍这样的绝对称得上好看,浓烈的近乎妖冶的五官,面若白玉,唇红似朱,只是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眸,似乎什么都入不了眼底,是天生一张厌世的脸,绝不适合任何世俗的情绪。 宁苍自是不知,只当是自己学艺不精,叫对方查出了端倪。 “你们的罪证已成既定的事实,无论你们所言是真是假,都不影响对你们的定罪”,沈涟舟道,用最平静的语气阐述着最残酷的事实,“如此,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宁苍无言,他没什么想说的。 倒是林大志,一摸鼻涕扑倒在翻飞的金色祥云下,抱住那人修长的双腿嚎道“大人,小的知罪,但小的愿意将功赎罪”! 沈涟舟将腿抽出,笑问道:“哦,怎么个将功赎罪法?” 林大志:“如今仙柳巷出事,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小的任衙门画师一职十余载,这整个定州恐怕都没有人能出其右。” 冯刚一拍脑袋道:“是呀,大人,今天陈呵大人才跟我提起画师的事情,那就让他——让他戴罪立功!” 林大志一听有戏,整个人瞬间支楞了起来,也不抖了,脑子里的汁短短时间内搅了一圈又一圈,倒豆子似道:“而且这整个仙柳巷我是门儿清,甭说姑娘和老鸨了,就连那门口溜达的狗吃的哪家的屎我一闻便知,眼下第一步便是要厘清被害人身份,有了小的,那指定是事半功倍!” 燕七“嚯”了一声:“你还挺自豪!” 沈涟舟没有反驳,似是默认了林大志将功赎罪的说法。 燕七指了指宁苍:“那他怎么处置?” 沈涟舟:“先带下去吧!” 燕七:“带到哪?” 沈涟舟:“北山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