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镜头!》 第1章 引子 “小丁丁老师,来,看镜头!” “叫我丁丁老师,不要叫我小丁丁老师!” “哈哈哈,这是我给你取的爱称。” “你爱,我不爱,不许你这么叫我。” 快门轻按,记录下丁丁老师不耐烦的表情。 这可不行,园长看见会在实习手册上盖章不良。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章 我是丁予安…谢谢! 回程的公交车上,路栖影靠着窗户发呆。他在回味小老师生气的模样,像那些小朋友膨胀了三五倍。 刚才还艳阳高照,这会儿视线蒙上了阴霾。豆丁们分散在世界各处,乘着豆荚回到树上去了。 散落的几颗滚在四周,叽里咕噜地吵得他头疼。路栖影不禁怀疑,家长真的能听懂孩子在说什么吗? 路栖影把摄影包揽在怀里,挖出两坨耳机降噪。气鼓鼓的小老师,从相机内存卡钻进了他的大脑。 听朋友说。 丁予安刚满十八岁,职校毕业过来实习。 实习完了还要去读大学。 路栖影默默感叹:“真好啊,这样的年纪展望未来全是希望。” 贪心一点想。 他年长他的十岁,足以诓骗他心甘情愿地俯身。 可是,可是…… 清尘收露怎么能是为了冲马桶呢? 【我是丁予安,请把照片传给我,谢谢!】 【好的,请稍等。】 路栖影用相机Wi-Fi直传到手机,发送超大附件至对方的邮箱。看到对话框里的“收到”二字,才意识到拥有了小老师的微信。 丁予安朋友圈全是小孩子。 顺着最新日期往下翻,每天都是数十条地更新,根本就滑不到初始日期。明明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却已经成为一个让孩子们喜欢、家长们放心的好老师。 看看自己呢? 只会躲在取景器后边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小老师还蛮有边界感,一看就是为了工作专门注册的小号。” “不是哦,我只有这一个微信号。” 鲜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路栖影抠出双耳里的阻塞,疑惑:我戴了降噪耳机,怎么可能听到周围清晰的人声?难道是我太想念小老师了,所以产生了幻听? 白得透光的薄掌搭上肩膀:“我只有这一个微信号,不是小号。你朋友圈全是摄影作品,难道是个小号吗?” “是。” “……” 手尴尬地发烫,迅速缩了回去。 小孩子就是这样,总是骄傲地用自以为是的答案反问。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逻辑可循,今天或许是个好人,昨天不一定是好人,明天要不要当好人看心情再说吧。 直到下车,路栖影都没有回过头。 他喜欢那张脸,想见那张脸。 不过有照片就够了,拥有照片就拥有了永恒的一切。唯一的遗憾是照片里的丁予安没有在笑。 公交车在视野里消失前。 路栖影抬起头,正对上少年焦急的眼神。车窗闭的很紧,密不透声,只能看到对方的嘴巴不停地说着什么。 “能不能把这项技术用在降噪耳机的后续研发上?”路栖影这样想着,大步前往与朋友约定好的餐厅。 这是一个很无聊的饭局。 桌上的每一个人他都认识,又和每一个人都说不上话。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成为一只往水瓶里丢石头的乌鸦。 主陪讲了很久城市历史,路栖影喝光了水壶里的水。那些不知道真假的年代故事,让在座的每个人汗毛卓竖。 “水喝完了。” “服务员,再来一壶水。” “咳咳咳,太烫了……” “服务员,来一壶冰镇酸梅汤。” 这种越喝越渴的甜腻饮料,到底是谁发明出来的?!如果让路栖影知道,他一定带对方去拍摄幼儿园活动!期间一滴水都不给他喝,渴极了的时候只拿出冰镇酸梅汤! 为了合群,路栖影跟大家碰杯后勉强喝了点。 微信消息提示音解放了他的手。 同时解放了糖分过载的口腔。 【路老师,请问您明天有空吗?】 【有,什么事?】 很好,猎物主动送上门。 今天心情不好,明天不当好人了。 第3章 幼儿园老师好啊! 筷子一抖,白色衬衫绽放开明黄色的花。反正是废物一件了,再沾上别的也无所谓。 路栖影恨不得把手插进火锅里捞东西吃。 “谁啊,这么激动?” “干活认识的幼儿园老师。” “幼儿园老师好啊!” “好啊幼儿园老师。” “……” “……” 饭局结束在所有人的沉默里。 路栖影去打了个冰激凌,出门只剩他一个人。下次吹牛皮大会的赠票没有他的份喽,好耶! 小老师迟迟没有回复。 盛夏的傍晚剩下一地烤干的树叶,无论是轻轻地还是狠狠地,都徒留一地粉身碎骨。 楼下遇到对门邻居。 爷爷站在树杈上掏躯干,四下散落一地絮状粉末。路栖影晃晃脑袋,呛得连连咳嗽。 “哎,这棵树活不成了。” “枝繁叶茂,硕果累累,怎么会活不成了?” “哈哈哈,上过学就是不一样,这是不是叫出口成章?” “怎么会……活不成了?” “树里边啊,都被虫子掏空了。叶儿、果儿都是最后一茬了,养了将近三十年,舍不得下手砍。我就希望它死的时候,别砸到路过的人。“ “砍了吧,连我一起砍了吧。” “熊孩子,少玩那个破手机,没好处!” “好好好,爷爷我,知道错了。” 邻居爷爷原谅他了。 树非但没有,还生出了怨念。 路栖影与树共感,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扯。 正午阳光回来了,烈焰灼烤皮肤。 寒冬雪崩淹没了,毛孔渗出冷汗。 树芯儿里爬行的虫子,都跑去他的骨头里肆意啃咬。路栖影控制不住表情,想通过呕吐来缓解离谱的煎熬。 “乖乖,你怎么了?别害怕,爷爷马上送你去医院啊!” “我没事儿,胃疼,老毛病了,回家吃药就行……” 他撒谎了,他不能说实话…… 难道要说出来树生气了? 回家,回家就好了,家是包治百病的药。 关上门,隔绝邻居爷爷关切的眼神。 舌头扎进咸涩海水,苦味停留在喉咙久久不散,回味像生生吞下一枚生锈的铁钉。 【请你吃饭。】 【好。】 小老师主动约吃饭。 幸福得房间轮廓开始融化。敲门声化作彩色的丝线,穿过耳洞打成一个蝴蝶结。漂浮的尘埃长了五个角,闪闪发光,如同星辰般美丽。 但在这虚幻的深处,有什么在轻轻叩击。 敲碎了清醒时刻意沉浸的梦,浪潮随之退回大海深处。路栖影掩上睡衣,放邻居爷爷进门。 “我的乖乖,爷爷知道你从小爱干净,天天一回家就马上洗澡。哎,你这不行啊,刚才要是晕倒在浴室……” “没事了,吃了药就好了。这几年在外边四处漂泊,顾不上吃饭,饿的。” “真好了?” “真好了。” “那就好。” “……” 【不问为什么?】 【有的吃,为什么不吃?】 【……】 【……】 【横扫金沙滩小吃街?】 【怕是要吃到你钱包空空。】 “乖乖?” “明天有事,你别留在这里了。” 第4章 夜色浓郁 有路灯的地方亮了,没路灯的地方黑了。抓知了的人亲手退去外壳,白嫩的软肉触手生津,迫不及待下到油锅尝尝滋味。 “知了……知了!” 知了振翅讨饶。 夜色浓郁,通风也散不尽。 粘知了的人掏出一根长杆,挑起一团冰凉的胶,旋转着涂抹在头上。 恰到好处。 液体均匀裹住尖端,形成一层微微泛光、表面光滑的附着物。他用手指试了试粘性,粘得住知了,却不会粘死。 眯起炸花的眼睛,举起细长的杆子。 稳、准、狠,往前一探到底。 知了挣扎了几下,动弹不得。 年纪大了体力跟不上,没多久就收了杆。 湿润的布擦去树的汁液,特别注意手握的位置。确保没有残留,以免下次使用的时候打滑。 知了还活着,翅膀紧紧扣在背上。状态萎靡,腿脚不动,叫声也没有了。他最后收拾了一下草地,精神抖擞地回家了。 路栖影一夜未眠,也只敢埋怨抓知了的人打扰他一夜好梦,为什么非得是今晚进行呢? 都已经对晚上抓知了这件事妥协多年了,还要得寸进尺到一次都不容拒绝吗? 下次挑个白天呗,最好是人来人往的闹市区,让路过的人都看看这破坏生态环境的经典场面。 小老师的诱惑蛮大的,路栖影特意套上一身长袖嘻哈,小孩儿应该不会把衣服卷上去吧? 镜子里的笑容太欢乐了。 触发了自我否定机制。 距离约定地点越来越远。 左拐右拐钻进了死胡同。 【我到了,你在哪儿?】 【我在海的女儿怀抱中。】 小老师河豚一样浮现在脑海。 路栖影拆开一盒烟。 他应该假装没去。 偷偷拍下小孩因他着急的模样。 【……?】 【……?】 很不对劲吧? 这是为人师表应该觉察到的。 【我们约的是金沙滩小吃街!】 【我知道,你刚才问的是我在哪。】 【我们约的是金沙滩小吃街啊!】 【我知道,我在海的女儿怀抱中。】 【……?】 【……?】 够难缠,够蛮不讲理了吗?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小东西! 路栖影抽空了烟盒。 从雕像里钻出来。 “哇!路老师童心未泯呢。” “给你,拿好了,别掉地上。” “这个盒子很漂亮,但是吸烟有害健康,我可以帮助你寻找一个更好的解压方式哦~” “空盒子,找个垃圾桶扔了。” “喔~原来是个空盒子呢!路老师随手捡垃圾的习惯真棒!” “……,我现在打车,我们去金沙滩小吃街。” 丁予安得逞地点头。 路栖影恨不得往孩子屁股上踹两脚。 掂量了两下没舍得贴上去。 途中。 飘过一片乌云。 小孩看了眼时间,换了一双眼睛。 喉咙里哽着许多不清不楚的话。 下车。 防晒霜可以省了。 街中心向头尾望去。 如同一盒还没拆封的火柴。 “叫我出来什么事?” “先吃吧,吃完了再说。” “你先说什么事儿。” “有得吃,你不吃吗?” 第5章 他已经舍不得放手了。 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路栖影站在街口,双手插兜,眼神扫过人群。丁予安站在他身边,背着个轻便的双肩包,脸上挂着干净的笑,像个刚放学的高中生。 “路老师,吃点什么?烤鱿鱼怎么样?”丁予安转过头,语气轻快。 路栖影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随便,你挑。”他心情莫名低落下来。 丁予安兴冲冲地拉着他,往一个烧烤摊走:“那就烤串,这家羊肉串特别香,我上次跟朋友过来,趁他们没注意,偷偷多吃了好几串。”他细心地问路栖影:“路老师,你吃辣吗?” “也行。”路栖影回答得敷衍,目光落在丁予安身上。十八岁,职校毕业,实习幼儿园老师,微信里全是孩子们的日常。 他的生活干净的像张白纸,跟他这种在城市漂泊了十年,满身疲惫的人完全是两个世界。 烤串端上来,丁予安递给他一串,笑得露出虎牙:“尝尝,可好吃了!”他自己咬了一口,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囤货过冬的小松鼠。 路栖影接过来,低头咬了一口,肉香混着孜然在嘴里散开,确实不错。他看了一眼丁予安,对方正专注于吃串,脸上洋溢着简单的快乐。 他觉得这太刺眼了,这小孩真诚的让他有些不适应。 “路老师,你那天给我拍的照片,真的特别好看。”丁予安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点兴奋,“我平时都不爱拍照,觉得照片上的自己乖乖的,但你拍的那张……怎么说呢,特别好,气鼓鼓的我有一点凶凶的。” 路栖影一愣,没想到他会提到那张照片。那张照片里,丁予安皱着眉、不耐烦的表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是吗?那张你不嫌丑吗?” “才没有!”丁予安连忙摆手,笑得有点腼腆,“我看了好几遍,觉得你真厉害,能把人拍得那么有感觉。我还存到手机里了,打算发给爸妈看。” 路栖影心头微动,语气缓和了些:“那张没什么技术含量,随手抓拍的。” “路老师太谦虚了,你肯定很专业,不然怕不出那种效果。路老师,你是专职摄影师吗?”丁予安的眼睛亮亮的。 “嗯,自由职业。”路栖影答得简短,没多说。他不想聊自己,怕一开口就暴露那些藏在心底的疲惫和失望。 丁予安却不介意他的冷淡,继续说:“那一定很酷吧?到处跑,拍各种风景人物。我小时候特羡慕这种工作,觉得特别自由,想去哪就去哪,不用被困在一个地方。” “自由?”路栖影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讽刺,“自由是拿稳定换来的,没你想的那么好。” 丁予安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但很快又笑起来:“也是,每个工作都有辛苦的地方。像我,带小孩挺累的,每天得哄他们睡觉、擦鼻涕,有时候还会被家长挑刺。但我喜欢他们,他们特别单纯,看到他们笑我就觉得值了。” 路栖影听着,目光不由得软了几分。这小孩说话时眼睛里像有光,干净得让人有点嫉妒。 他低头吃串,没接话,但心里却忍不住想: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单纯的人吗?还是说,只是因为他还太年轻,没被现实磨平棱角? 吃完烤串,丁予安又拉着他去买了杯杨枝甘露,说是夏天必喝。路栖影接过杯子,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点。 他看着丁予安在前面蹦蹦跳跳地挑摊位,背影轻快得像个孩子,突然觉得自己的戒备有点可笑。这小孩能有什么心眼? 估计就是单纯想请他吃饭,感谢他拍了张好照片。 “路老师,你平时都拍什么?”丁予安捧着杯珍珠奶茶,转头问他,语气里满是好奇。 “风景,人物,活动,客户需要什么就拍什么。”路栖影答得随意,顿了顿又补了句,“幼儿园的活动拍得少,你那次是朋友介绍的。” 丁予安点点头,笑得有点崇拜:“那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有没有特别难忘的拍摄经历?” 路栖影想了想,随口说:“有一次在山里拍日出,半夜爬山,差点摔下去,拍完发现相机卡坏了,一张都没留。” “哇,那你不生气吗?”丁予安瞪大眼睛,满脸惊讶。 “气啊,但也没办法。”路栖影耸耸肩,语气里带着点自嘲,“干这行,习惯了。” 丁予安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敬佩:“路老师,你好厉害,换我肯定心态崩了。你这种生活,感觉好有故事。” 路栖影被他这句夸得有点不自在,摆摆手:“没什么故事,就是混口饭吃。” 但丁予安显然不这么想,他一边走一边说:“我觉得你特别酷。摄影师这种工作,得有自己的想法,还得坚持做下去。我以后也想试试,学点摄影,拍拍小孩们的日常。” 路栖影看着他那张认真的脸,心跳莫名快了一拍。他突然有点想问,这小孩为什么对他这么感兴趣? 是因为那张照片,还是单纯觉得他酷?但这话他没问出口,只是点点头:“想学就学,挺简单的。” 时间在吃吃喝喝中慢慢过去,太阳渐渐西沉,小吃街的灯光亮了起来,五颜六色的招牌把整条街照得像个不夜城。 丁予安似乎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拉着路栖影从这家摊位吃到那家,每样都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忘给他介绍哪家最好吃。 路栖影起初还有点抗拒,觉得这种热闹的氛围跟他格格不入,但看着丁予安那股子真诚劲儿,他慢慢被感染了。 他开始接话,偶尔还会开个玩笑,虽然语气还是带着点疏离,但态度已经软化了不少。 “路老师,你平时都跟谁一起吃饭啊?”丁予安啃着一串烤面筋,随口问道。 “自己。”路栖影答得干脆,顿了顿又补了句,“有时候跟朋友。” 丁予安点点头,没追问,但眼里闪过一丝好奇:“那你是不是挺喜欢一个人待着?” 路栖影沉默了一下,没直接回答。他确实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拍照,一个人面对那些深夜的失眠。 但这话他不想说,怕一说出口,连自己都觉得可怜。 “还行吧。”他敷衍了一句,转而问:“你呢?每天跟小孩待一块,不烦?” “不烦啊,他们可有意思了。”丁予安笑得眉眼弯弯,开始讲幼儿园的趣事,讲到一个小朋友偷偷把饭藏在鞋子里,讲到另一个小孩非说自己是奥特曼,讲得绘声绘色,连路栖影都忍不住笑了。 夜色渐深,小吃街的人流开始散去,摊贩们陆陆续续收摊。丁予安终于吃饱了,拍拍肚子,满足地叹了口气:“好久没吃这么开心了,路老师,你明天还来吗?” 路栖影一愣,摇头:“明天有活。” “哦……”丁予安语气有点失落,但很快又笑起来,“那以后吧,反正你有我微信,随时叫我出来吃!我还想听你讲讲摄影的事儿。” 路栖影看着他那张笑脸,心头微暖。 这小孩的热情让他有点招架不住,但也让他觉得有点踏实。他突然有点期待下次见面,想再看看这张笑脸,想再听听这些天真的梦想。 但与此同时,他又怕自己会毁了这一切,怕自己的阴郁会让这抹阳光黯淡。 两人并肩往公交站走,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丁予安一路上还在叽叽喳喳地说话,讲他实习的趣事,讲他考大学的计划,讲他想学摄影的打算。路栖影静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句,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落在丁予安身上。 “路老师,你是不是有点防着我?”丁予安突然停下脚步。 路栖影面上却不动声色:“有吗?” “有!”丁予安笑得有点狡黠,语气里带着点得意,“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觉得我很靠谱的!以后你拍照片,我还能给你当助手呢!” 路栖影看着他,没说话,心里却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这小孩的直白让他有点招架不住,但也让他觉得有点温暖。 他想起那棵被虫子掏空的树,觉得自己就像那棵树,外表看着还行,内里却早已千疮百孔。 而丁予安,像是阳光下新生的嫩芽,干净得让人不忍触碰。 公交车来了,丁予安挥挥手,跳上车,转头冲他喊:“路老师,回去记得给我发消息啊!我想看你别的作品!” 路栖影点点头,看着车远去,影子在路灯下渐渐模糊。 夜风有点凉,路栖影心里的阴霾还没完全散去。今天的几个小时,已经让他的世界亮了一点。他期待下次见面,却又怕自己会不小心把这点光弄丢。 回到家,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脑海里全是丁予安的笑脸和那句“我觉得你特别酷”。他翻了个身,闭上眼,喃喃自语:“别太靠近我,小孩,我怕我会害了你。” 但他知道,他已经有点舍不得放手了。 第6章 上扬了嘴角。 三天。 整整三天,路栖影的手机屏幕没有亮起丁予安的名字。 他没主动联系,丁予安也没找他。 微信对话框还停在金沙滩小吃街那晚,丁予安最后那句“回去记得给我发消息啊!我想看你别的作品!” 像个未兑现的承诺,悬在路栖影心头。 他期待过,真的。 每晚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脑海里全是丁予安的笑脸和那句“我觉得你特别酷”。但每次拿起手机,想点开对话框,手指却像被什么拽住,停在半空。 他怕自己一靠近,就把那抹干净的阳光拖进自己的阴霾。他怕自己是那棵被虫子掏空的树,表面活着,内里腐烂,连累旁人。 这三天,他照常接活,拍了一场婚礼,一场商演,忙得脚不沾地。相机取景器后,他的世界依然是单色的,只有丁予安的影子偶尔闪过,像个不该出现的彩色像素。 他告诉自己,忍忍就过去了,这小孩迟早会忘了他的存在。 可他没想到,丁予安坐不住了。 第一天,下午,路栖影的家里。 路栖影刚从外地拍完婚礼回来,拖着摄影包,推开出租屋的门,屋里一股闷热。他扔下包,瘫在沙发上,手机随意丢在一旁。 窗外,邻居爷爷的咳嗽声断续传来,夹杂着树枝被风吹动的沙沙声。那棵被虫子掏空的树还在,摇摇欲坠,像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他闭上眼,想让自己睡一觉,可脑子里全是杂音。丁予安的笑,邻居爷爷的咳嗽,还有那天饭局上朋友的调侃——“幼儿园老师好啊!”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起身去阳台抽烟。 阳台对面,邻居爷爷慢悠悠地给树浇水。路栖影眯着眼,烟雾缭绕中,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栏杆。 邻居爷爷的身影模糊在烟雾里,像个即将消失的影子。他吐出一口烟,低声喃喃:“快点吧,别拖了。” 他没再看,转身回屋,拿起一瓶桌上的药瓶,瞥了眼标签,随手塞进抽屉。动作很快,像怕被谁看见。 第二天,傍晚,咖啡馆。 路栖影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一堆照片,是昨天婚礼的初选。他低头修图,耳机里放着低沉的爵士乐,试图让自己专注。 可他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手机,屏幕黑着,没有新消息。 他点开微信,盯着丁予安的头像看了几秒,拇指悬在输入框上,最终还是退了出来。他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像个可笑的懦夫,期待着什么,却又不敢伸手。 咖啡馆的门铃响了,他抬头,进来的是个陌生女孩,背着相机包。他愣了一下,想起丁予安说过想学摄影,心头莫名一紧。 他低头继续修图,手指却不听使唤,点错了好几次。 晚上回到家,他路过那棵树,树下散落着几片枯叶。邻居爷爷的窗户黑着,没亮灯。他停下脚步,盯着窗户看了几秒,眼神复杂。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有个小塑料瓶,发出轻微的响声。他没多停留,快步上楼。 第三天,中午,摄影工作室。 路栖影在工作室整理设备,准备下午的商演拍摄。手机突然震了,他心跳漏了一拍,拿起来一看,是丁予安的微信。 【路老师!我买相机了!佳能的,入门款,你帮我看看行不行?】 后面跟着一张照片,丁予安举着个崭新的相机,对着镜头笑得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孩子。路栖影盯着那张笑脸,心头一热,又迅速冷却。 他没立刻回,放下手机,继续收拾设备,手却有点抖。 他想起三天前的金沙滩,丁予安眼里的崇拜,那句“你特别酷”。他知道,这小孩对他的好感不只是因为一张照片,而是把他当成了某种向往的符号——自由、独立、有故事的摄影师。 可他呢?一个连自己都救不了的废物,哪配得上这样的目光? 他强迫自己冷静,回了句:【还行,适合新手。】 消息发出去,他盯着对话框,等着对方回复。两分钟后,丁予安的语音跳了出来,语气兴奋得像要炸开:“路老师!你终于回我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这相机我研究了两天,拍了几张幼儿园的照片,你要不要看看?” 路栖影点开语音,听着那熟悉的嗓音,心里的防线像被撞了一下。他想回,又怕自己回得太多,暴露那些不该暴露的情绪。他咬了咬牙,回了个字:【好。】 丁予安立刻甩过来一堆照片,都是幼儿园的日常,小孩们跑跳、画画、吃午饭,构图青涩但充满生活气息。 路栖影一张张翻看,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柔软。他想夸两句,可手指停在键盘上,最终只回了句:【不错,继续练。】 他以为这就结束了,可丁予安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下一条消息紧跟着跳出来:【路老师,明天有空吗?我请你吃饭,顺便跟你学学摄影!】 路栖影盯着屏幕,心跳加速。他想拒绝,可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回了句:【再说吧,明天有活。】 他扔下手机,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像在跟自己较劲。他想见丁予安,真的想,可他又怕一见面,就把自己的阴暗暴露在这小孩面前。 第三天,下午,商演现场。 商演现场人声鼎沸,路栖影扛着相机,穿梭在人群中,捕捉舞台上的瞬间。他的动作机械,眼神却有些涣散。 丁予安的微信还在他脑海里晃,像是甩不掉的影子。拍摄间隙,他靠在墙边休息,点开丁予安的照片,又看了一遍。 那些青涩的构图里,有种干净的生命力,让他既羡慕又自卑。他关掉手机,抬头看向远处,眼神晦暗。 “路哥,休息好了没?下一场马上开始!”同事喊了他一声,他点点头,重新拿起相机。可就在这时,手机又震了。 是物业的群消息:【紧急通知:3栋102室李爷爷突发疾病去世,请邻居们协助处理后事。】 路栖影的手一抖,相机差点摔地上。他盯着消息,脑子一片空白。死了?就这么死了?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像擂鼓,耳边嗡嗡作响。 他强迫自己冷静,关掉手机,重新投入拍摄,可手一直在抖,拍了好几张废片。 第三天,晚上,路栖影的出租屋。 夜里十点,路栖影回到家,小区里安静得诡异。那棵树还在,他站在树下,盯着邻居爷爷的窗户,黑漆漆的,像个无底洞。 他摸了摸口袋,那个小塑料瓶还在,里面空了。他低头,嘴角扯出一个复杂的笑,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沉重了。 他没多停留,快步上楼,关上门,靠在门背后,大口喘气。 他没杀人,但他知道,自己这些天的心思没那么干净。他恨那棵树,恨邻居爷爷的固执,恨一切让他不安的东西。 他甚至想过,如果邻居爷爷不在了,如果那棵树倒了,他的世界会不会清静一点。 现在爷爷真的死了,树还在,可他一点也不清静。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慌。邻居爷爷的死,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猝不及防。他想起三天前爷爷浇树的身影,想起那瓶被他塞进抽屉的药,想起自己这些天刻意避开的眼神。 他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不过是个巧合,老头子本来就病了,活不了多久。 可他的手还是抖得厉害。他打开冰箱,拿了罐啤酒,一口气灌下去,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心里的躁动。 他点开丁予安的微信,盯着那句“明天有空吗”,突然笑了,笑得有点疯狂。 “小孩,你来得太巧了。”他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对谁宣告。 他回了条消息:【明天晚上七点,金沙滩老地方。】 消息发出去,他的心跳慢了下来,像卸下了什么重担。他靠在沙发上,闭上眼,脑海里浮现丁予安的笑脸。 那张脸干净得像个救赎,可他知道,自己不是被救的那个人。他是棵烂透的树,连根都腐了,靠近他的人,迟早会被拖进深渊。 可他还是想见他,想再看一次那双亮亮的眼睛,想再听一次那句“你特别酷”。他告诉自己,这没关系,短时间内,没什么能阻碍他们了。 邻居爷爷死了,树还在,虽然迟早也会倒。 他和丁予安之间,至少现在,没有障碍。 第三天,深夜,路栖影的床头。 路栖影躺在床上,手机屏幕亮着,丁予安的回复跳了出来:【好!路老师,明天见!我带相机,你教我拍夜景!】 他盯着消息,没回,嘴角却不自觉上扬。他翻了个身,把手机扣在床头柜上,闭上眼。黑暗中,他的心跳又快了起来,像在期待,又像在恐惧。 他不知道,明天见面后,丁予安会不会看出他的不对劲。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藏住那些不该暴露的秘密。但他知道,他已经迈出了这一步,退不回去。 窗外,风吹过那棵树,发出低沉的呜咽,像在诉说,又像在警告。路栖影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低声呢喃:“小孩,别怪我。” 可他心底却有个声音在低语:这只是开始,路栖影,你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