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书》 第1章 第1章 灰白色的路面上铺着一张白纸，格外刺眼。 无人为它驻留，无人捡起那张白纸。 易锦除外，他捡起了那张纸。 这是一封遗书。 暗红色的墨水像是撒旦的诅咒，但仔细观察内容，却是恶魔的忏悔。 易锦盯着那张白纸，会是谁的？ 为什么想死？ 死......又是什么感觉？ 活着的人无法解释，真正体验死亡的人无法开口，一切都成了死局。 这张纸该怎么处理？ 正面因水泥路而磨损，反面粘上了泥灰，又因太阳照射而泛黄。 要扔在垃圾桶里吧？ 这张纸已经脏了，是垃圾，应该扔在垃圾桶里，易锦低声重复。 但他没有松手，白中泛黄的纸张，血色的字迹，无一不刺激着易锦的神经，那张纸被仔细折成大拇指长度的纸板，放进了衣服口袋。 这就是结局？ “怎么了，锦衣卫大人，谁冲撞了您？只要您一声令下，小的便派人给他一个教训。”贱兮兮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在往常易锦的巴掌早就和对方距离为零，但这次却没有，一声不吭。 反常。 “兄弟你咋了？物理不就是考了九分吗，老严又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商陆扣住易锦的肩膀，试图把对方拉回现实。 “艹，你有病啊，”易锦打掉两只罪恶的手，看傻子似的望向商陆，但问出了个十分深奥的问题，“死是什么感受？” “我艹我艹艹，兄弟你别想不开 啊!”商陆反应剧烈，担心又警惕的盯着对方。 看到这个反应，易锦嘴角下拉，“我就多余问你。” 易锦懒得搭理他，双手交叉托着脸，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熟人更是滚开的表情。 商陆低眉，抬眸偷瞄，离开，一会又回来。 商陆神态有些不自然，态度依旧放低，嘴巴一张一合开始瞎扯，“兄弟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们现在正处于青春期，可能对生命和死亡具有强烈的好奇心，但是......” “stop，”易锦连忙叫停，“你从哪背的？”凭借商陆作文次次跑题的文学素养和上课跑神的文化素养，他就不可能组织出这样的专业术语，但学校早就为了升学率把心理课暂停了，他在哪抄的？ “AI写的。”商陆老实回答。 “哦~”情有可原，可学校哪来的AI给他帮写？“你带手机了？”易锦眼神微眯，试探的看向对方，却又掺杂了一丝威胁。 “我......”商陆解释的话咽在了嘴里，“跟我去厕所。” 易锦点头，跟着对方走了。 这会正是大课间，走廊里嘈杂无比，走路时还被人给撞了！ “k，这么宽的路，你就.....” “走了走了。”易锦没工夫问候对方，拉着准备骂娘的商陆就走了。 商陆恋恋不舍的回头，“这人......我咋感觉没见过。” “你没见过的人多了，怎么学校每个人你都要认识啊？”易锦无语凝噎。 “不是，他给我一种嗯......陌生的感觉，可最近没听说有转校生......”商陆转着手指，双眉微皱。 “手机，快点！”易锦没空陪他寻找沉睡的记忆，伸手讨要东西。 “嘘，你小声点，小心隔墙隔门有耳。”商陆神情紧张，压低声音说道，同时还环顾四周，仿佛这里隐藏着无数双眼睛，正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那副模样，活脱脱就是在商讨国家秘事一般，严肃而谨慎。 然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厕所里，实在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咱两个人共进一间厕所就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快点吧。”易锦无奈地催促道。 商陆连忙点头，然后迅速从裤子里掏出一块黑色的“板砖”。 “你……”易锦指着他藏手机的地方，惊讶得合不拢嘴，突然就对使用这个手机失去了兴趣。 “哎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商陆满不在乎地解释道，“我在校服里面又缝了一个口袋，专门用来藏手机的。”说着，他还得意洋洋地把校服的内衬翻出来，展示给易锦看。 “你看，这样装在里面就不会掉了，而且也不会有人想到手机可以藏到身上。”商陆一脸自信地说道。 “看什么呢，快点拿着。”商陆麻利的把手机递到易锦面前，示意对方收下。 “你....我....嗯....”易锦咬紧下唇，手指触碰屏幕的时候还有能感受到肌肤的温热触感，引起一阵反胃。 屏幕亮起，上面还是未来得及关闭的AI交流软件。 【亲，还有什么需要帮您的吗？】 易锦踌躇着打下两个字【死亡】 可对方没有回复他想要的答案，反而显现出一片向日葵花田正中间用花体字写道：【世界如此美好，让我们一起看太阳吧！】 易锦：....... 易锦沉思半晌，忽然想起公众号上的推荐文章，重新发出了指令。 易锦：【作者笔下的死亡】 【正在为你搜索资料】后面的圆圈不断转动。 一圈、两圈、三圈、....... “我k，你准备进军文学圈啊！”商陆整理好着装，偷瞄了一眼屏幕就发现了惊天秘密，“你不能抛弃我去学文啊！你知道我的脑子根本就背不下来那些课文啊，你这让我怎么跟随你，从小到大，咱俩同吃同住，同床共枕，同盘而食，同......同生共死。” “......还没到死这一步吧”易锦吐槽道。 “不管，什么都不能把咱俩分开啊！”商陆作势就要给兄弟一个用炮。 “滚，我不想跟个男的一辈子在一起，基佬滚远点。”易锦这话触动了商陆的神经。 “我也不是gay，只是为了凸显咱俩得情感之深之浓厚，有没有欣赏细胞啊？”商陆也翻了个白眼，以表抗议。 “哦。”易锦没理他，专心看AI搜查出来的结果。 无一例外浪漫，低沉。 他想起那封遗书中的一句话，“自杀是勇敢的最高境界”。 那么遗书的作者恐怕是个胆小鬼，懦弱的人才会渴望勇气，越没有什么越渴望什么。 他突然好奇是谁写的了，什么样的人可以写出这种话？ 那封遗书正在易锦的衣服口袋里，只有两层布料的阻挡就可以与他接触，他们是如此的亲密。 一连几天，易锦都在偷偷观察周围的人，那封遗书是在教学楼底下捡到的，而学校为了保护高三生的学习条件，教学楼安排在了校园里最偏僻的位置，不会有其他年级的过来扔一封遗书再走，这简直是神经病行为。 商陆这几天也经常在易锦身边晃悠，生怕自己兄弟背自己提包跑路。 “陆哥人查到了。”商陆的小弟从后门钻过来，向他汇任务情况。 “说。”一改往日的无脑模样，商陆倒是有几分□□头子的气质了。 “莫淮，一班，年龄18周岁，生日11月13日，年级排名第一。” “就这些？”商陆看到小弟几句说完，脸上有几分不满。 “是的，此人极为神秘，根据他们班同学所说，他不与人交好，常年不说话，上课也会不抬头，留着一头长发，每天坐在后排不知道在低头画什么。”小弟又补充几条线索，神态认真，准备接收下一条任务。 商陆摆摆手，没再说什么，“走吧。” “是！”小弟弯腰退下，从后门溜走。 “你这是演古装剧呢，我看你比我更适合锦衣卫。”易锦做出诚恳评价。 “出门在外的，也需要装装样子，低调低调。”商陆点头，算是同意。 “那......你干嘛要查年级第一？”易锦倒是好奇，商陆什么时候对成绩上心了。 “什么呀，我要找的是那天撞咱俩得人谁知道他是年级第一。”商陆小声嘟囔，颇为不服。看到商陆的手下，易锦突然想起这几天一直困扰自己的事，突然出声“那你这信息网，什么都能找到？” “当然，这一点毋庸置疑。”商陆拍着胸脯打包票。 易锦带着几分怀疑，拿出了那封遗书。 “就这？一眼假，不知道是谁做的无聊恶作剧，”这些远低于商陆的预期，一个恶作剧就把他哥们变成这个样子，不服气的又问了一遍，“你这几天就是为了这个，变得......如此颓废？” 易锦沉默着点头，也发现了不对。 一封没有署名的遗书，凭什么让他牵肠挂肚这么多天？ “行了，这东西我扔了啊。”他俩坐在后排，离垃圾桶的位置不过三两步，商陆手臂抬高，准备扔掉这个恶作剧产物。 “等一下，”易锦抢回了那封遗书，本就单薄的纸张被大力揉搓出现了明显的条纹，在因惯性复原时发出清脆的响声，“你不觉得......文笔还不错吗？” “这种东西网上随便一搜，就有一大堆差不多的。” “......字写得挺不错。” “你爷爷不是研究书法的？” “所以我......才知道字不错嘛。”易锦解释。 “哦，那你想留就留着吧。”商陆两手一摊，不准备再管。 “我没有......”易锦反驳时，突然转了话题，“你是不是不想找？或者找不了？” “拜托，你就给张纸，要名字名字没有，什么样也不知道，随便说个爱好也行，看字体识人，以为我是福尔摩斯啊？”商陆确实找不到，但这都要归咎于易锦给的线索太少。 易锦没说话，头低着，自觉理亏。 上课铃响了，两人老实入座，没再说什么。 第2章 第2章 那天过后两人并没有僵持太久，脾气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一个眼神两人的感情就又恢复如初。 生活中的小插曲过去，可转眼就又有了麻烦事、 男厕所守则：无论哪种紧急状况也必须遵守一池隔一人的原则。 但这个人好像不......清楚? 第二节下课，全楼层的男生好像集体尿频，男厕所难得的开始堵塞，好不容易到了易锦，准备释放自己的时候，就被一道炽热的目光定住。 四目相对，有个人站在隔壁正着自己，易锦露出“和善”的笑，希望对方可以挪开眼睛，还他**。 可那个人没有动，易锦甚至感受到了期待的目光，发着光，发着热。 这个人不会是变态吧？为什么要看我上厕所啊！！！ 易锦犹豫着要不要掏出自己的排泄器官，放在裤子上的手不知所措，是往下拉，还是往上提啊？ “k，快点呗，磨叽啥呢。” “都等着呢。” “是啊，前面磨叽呢。” 身后催得紧，易锦也坚持不住，闭上眼，屈辱的走出了厕所。 我！不！干！净！了！！！！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这么特殊的癖好，知不知道这对一个纯情小男孩带来了多大的伤害吗？？？？ 他要给商陆说，还要找人好好教教他“规矩”。 那人长什么样来着？ 黑色的长发？只是到肩膀的程度，眼睛被......不对，大半张脸都被掩盖在阴影下，穿的是校服，有些发旧，然后...... 易锦的肩膀有隐隐阵痛，有点似曾相识？ 那天撞他的人.......! 莫......莫淮？！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变态偷窥狂？ 可这算光明正大的看吧？ 脑子可能不正常.......？ 易锦想着却没忽略身边一道炽热的目光，他猛地转头，身后人躲闪不及被抓个正着。 是莫淮。 莫淮全然没有被发现的慌张，心虚，反倒十分坦然，他直愣愣的对上易锦的目光，被头发遮住的上半张脸露出野兽般的精光。 像是暗处隐藏的捕食者终于被猎物发现，剩下的便是极致的追捕，直到猎物被扑倒，纤细脆弱的脖颈会被犬齿划破，喉管会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悦耳动听。 大约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无助，易锦生理不适的挪开了眼，他尽量无视莫淮，转过头，步伐加快。 身后人不知疲倦，同他一起，易锦能听到跟他同频甚至快于他的脚步声，每一声都敲击着他。 按理说易锦不应该怕，在公共场合，莫淮不应该会对他做什么，况且两人陌不相识，话都没说过，也许也只见过今天一面。 但易锦就是有种对方在暗处观察过自己很久，并且能在公共场合发疯的疯子。 被一个疯子盯上，谁都会紧张会害怕。 好在莫淮虽然速度加快，但始终和易锦保持着一段距离，这样没人会把他们联想到一起。 没人会发现这场追捕游戏。 高端的猎手会享受猎物的痛苦，也懂得给对方一点喘息空间好看到对方的崩溃。 易锦入座到教室还有劫后余生的心惊，耳鸣遮过了教室内的吵闹声，粗喘，心慌，手抖。 等他平复过后，发现莫淮就在了门口，盯着自己。 阴魂不散。 易锦不知道哪里招惹了莫淮，才让对方这么......死缠烂打。 他能精准的知道自己每次出班时间，默契的偶遇，跟踪。 这实在是和“巧合”沾不上边。 易锦被一条蛇盯上，幽黑如深潭般的眼睛隐秘在暗处，仿佛下一秒冰凉的蛇身就缠绕上自己，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直到窒息。 他受不了这种生活，被人视奸的日子，他一刻也不想过了。 这回他停下脚步，等待莫淮。 以往胆大妄为的人现在却不敢上前一步，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距离，这是莫淮定的界限，自己也在好好遵守。 易锦哪里管他什么线不线的，他不过来，自己就过去。 莫淮没有躲没有逃，他自己在放任对方破坏规则，作为管理员的他没有制止，这也是种过错。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易锦步步紧逼，他们身份调换。 “为什么要这么关注我？”到这种地步？ 莫淮没有回答，易锦觉得对方没有听见声音放缓又重复了一遍。 “你拿了我的东西。”莫淮梗着脖子，像是尽了极大的勇气，才憋出这几个字。 “我拿你什么东西了？”易锦觉得莫名其妙，更觉得对方的反应莫名其妙。 “我的遗书。”语气平淡，跟莫淮一身疯子气质很配。 易锦听到这话却不淡定，那玩意是他的？真是个祸害来的，害得自己不得安生。 那封遗书自此上次之后一直被他放在身上现在要物归原主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他从身上摸索两下，一张纸就从手中出现，交由到莫淮面前，“诺，给你。” “以后离我远一点。”语毕易锦走了。 莫淮还站在那里，那封遗书他并没有接下，随风落在地上，被水打湿了大半，墨水晕开，殷红一片。 —— “所以说就是因为你捡了莫淮的遗书，所以他就每天跟踪你，然后你今天问他原因，他才敢告诉你为什么？”商陆一句话总结，最后做出评价，“学习好的脑子都有病。” 易锦点头，不置可否。脑子没有病的人怎么会学习。 “要不要我找人给他个教训，他这也太没情商了，以后进社会保不准怎么吃亏呢，我这给他长长记性。” “不用了。” 易锦没有商陆那么野，虽然脑子想过，但行动上总是软了点。 “你这样不行，光是窝里横，对别人狠不下心啊!” “哦，我就是窝里横，只打你，也只骂你。”易锦对他一笑，眼睛弯弯，手却朝商陆身上呼去。 “艹” 这场打闹最后以上课铃声结束。 易锦不如商陆人脉广，心硬，家里虽然有钱但低调，不像商陆恨不得全身上下都打上“我家很有钱”的标签，衣服一定会选log最大最显眼的，骚包的不行。 两个人性格差距很大，有时候易锦会想要不是两家是世交说不准最多的交际是在某个宴会上的点头问好。 可易锦很需要这种朋友，可以带他的人。 商陆人真的不错，尤其在被莫淮这个变态骚扰之后，更加衬托其形象之伟大。 晚自习下课后，两人并排走着回寝。 远远的便看见一个身影，几乎不用犹豫，易锦就知道这个人是莫淮。 他不想跟对方有太多交集，拉着商陆离对方远了一点，但是莫淮往校门口走的，就说明他们会越走越近，在未知一点相交，再拉长分离。 易锦不想要相遇，哪怕只有一瞬，也会觉得不舒服，像是羽毛拂过皮肤，并没有太大实质性的伤害，但你会感到皮肤传来的痒意，微小，无法忽视的。 可就算易锦与商陆调换了位置，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也根本无法避免相遇的问题，没有分叉的路口，他们注定会碰面，即便只是擦肩而过，匆匆一瞬。 “唉，你看。”商陆用胳膊戳了一下易锦，让对方顺着自己视线看去，问“那是不是莫淮。” 易锦轻嗯一声回应，不想产生什么交集，但他明显忘记了商陆的性格，暴躁，冲动。 商陆像是得到了什么鼓励，大步流星的向对方走去，一副准备干死对方的气场，让周围人自动为他开出一条路。 易锦本来低下的头瞬间抬起，伸出手想要阻拦，却扑了一个空。 人群响起尖叫声，混乱不堪，只留下易锦直愣愣的站在原地。 第3章 第3章 青春期的易燃易爆炸在此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在商陆抡起拳头往脸上打时，莫淮也不甘示弱的接下，然后便是一场恶战。 易锦畏畏缩缩的站在后方，未前进一步。 双方在被劝下时皆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商陆眼睛里带着凶狠，莫淮舔着嘴角。 来拉架的年级主任恨铁不成钢，先对商陆一顿批评教育，接着对上莫淮却欲言又止，对于这个冲击省状元的苗子，他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对方拱手让给其他学校，最后也只是草草了事。 这让商陆格外不服，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离开，无可奈何。 “艹TMD，学习好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现在坐的教室都TM是我家掏的钱，明个儿我就让我爸把他赶出去。”商陆坐在宿舍下铺，碘伏在伤口上形成覆盖，青紫色的印记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易锦坐在对面，单手支着脑袋，无心听对方的豪言壮语，却也点着头给予回应。 现在的易锦心里慌得一批，商陆今晚的行为明显惹怒了对方，报复可能会随着月光的消逝接踵而来，那时的太阳只是舞台上闪光灯再也发不出一点作用。 目前为止，易锦依然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对莫淮有这个无法言说的恐惧感，明明对方与自己认识不久，也没有做出什么实质的伤害行为，自己的那些恐惧更像是被害妄想论，真实性有待研究。 为什么会害怕？ 为什么？ 很多人因为自己是“人”，便觉得自己高其他生物一等，或者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事物分类，“人”和其他，却也忘记了“人”也是生物。 生物的趋利避害，让自己下意识的远离从内心深处而感到危险的人，更何况面对一个未知的疯子呢？ 易锦或许明白这个道理，也许不懂，生物课他可没好好听，也不关心，这些对一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没有意义，他的人生早已被规划，过程不重要，重点是结局。 易锦想不下去剩下的内容，不是他内心的反抗精神被激发出来，是一道潮腻的目光正贴在他的身上。 他一秒愣怔，脖子微微下移，眼眸低垂，额间的刘海自然下垂，遮挡了大部分视线，右手抬起，不经意的挡住侧脸，那道寒流却转向后背。 这是什么感觉？易锦觉得这比小时候看那些港片女鬼更加阴森恐怖。 那些只是电影中的角色，不会有人对虚拟的世界产生生理上甚至心理上的害怕，但莫淮除外。 先不论他们俩个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单说他们两个人的距离和莫淮对他的关注程度，让易锦觉得自己是养殖场里被人盯上的羊羔，只是年龄太小还不够肥硕，所以被买家暂时寄存，等到时机成熟之时，自己便会被剃毛，扒皮，抹酱，变成一只鲜美多汁的烤全羊。 表皮酥脆，内里爆汁，香的易锦快流口水。 好像有点跑题......？ “同学，你认识商陆吗？”沙哑的嗓音像是潜藏在无人森林多年的逃犯，语气却出人意料的诚恳。 易锦刚想回答，却在抬眼对视间愣住。 对方以为易锦没有听清又重复了一遍，耐心的等待回答。 等等.......莫淮？他为什么进来了，不是不允许串班吗？ 而且这也太奇怪了吧，随便在门口都可以找个同学问这个问题的，为什么非要进来找他？ “......认......认识”易锦说的紧张，话也说不利索，他害怕莫淮把商陆的仇，报复在自己身上。 毕竟见识过昨晚风波之后，面对和商陆打的平分秋色的莫淮，自己的孱弱身体肯定承受不住对方的怒火。 易锦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乖顺一点，以免被波及。 但莫淮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不知所措，“那你知道他在哪里吗，我想要给他道个歉。” 道歉？易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而且面前的人似乎也有些不对，坦度诚恳，话语里的认真，倒让他有些拿不准，但联想到昨晚商陆的态度，易锦还是选择了隐瞒，谁知道莫淮按的什么心，说不定一会儿见面就原形毕露，连带着自己一块揍。 莫淮听到答案后，语气里带着失望，可还是做出了承诺，“那我下次再来吧。”随即转身离去，与之前的模样大相径庭，易锦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幻术，刚才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是莫淮的吗，或者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想不明白的事，易锦不会再纠结，越钻牛角尖越会痛苦，自己未被知识浸染的脑子可不能就这样报废掉了。 于是在商陆回来时，他选择隐瞒，但也旁敲侧击的问了一点情况，比如“你跟你爸说的事成了吗？” 这好比有人在爆炸途中扔了个打火机，让原本就不平静的商陆整的暴郁，“别提了，学校领导听到是莫淮，也顾不上那几栋教学楼，一个劲的力保他，我爸也没当回事，说是个警告就行了，让我在学校老实一点，然后又叽里呱啦的教育了我一通。” 商陆的面上全是被念经后的烦闷，但又无可奈何。 与易锦一样，他并不是家族的继承人，也算不上什么受宠的小辈，只要每天安安稳稳的不搞出什么大新闻，商家便能养他一辈子。 昨晚的事已经算是逾矩，商陆的父亲不会再管这件事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听到这话易锦便推翻了之前的猜测，还以为是商陆的父亲的行为迫使对方低头，可现在的情况倒像是对方自愿，但目的是......何在？ “找人给他点教训。” 商陆的回答并没有出乎易锦的预料，以对方的脾气肯定不会咽下这口恶气，可是莫淮...... 易锦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对方道歉的事，却被商陆的小弟打断。 “陆哥弄好了，今晚就能行动。”小弟和上一次来汇报莫淮个人信息的是同一个，易锦有点怀疑商陆手下的小弟是不是走了一部分。 “办事效率不错，这张卡拿去分了。”商陆颇为欣慰的看着对方，从腰间扔出一张卡，还没等易锦看清是哪个银行的便被对方捡走。 “今晚跟我一块，”商陆对易锦嘱咐道，“看我怎么教训这个小子。” 易锦咬着嘴唇，在想怎么回答。商陆是为了给自己出气才发生这些事，若是拒绝，双方都会闹得难看。 但易锦心软了。 第4章 第4章 天边的火烧云已成一片灰烬，各种昆虫的叫喊穿透耳膜，让人静不下心。 人潮汹涌的街道，五颜六色的招牌，各种摊贩的身影，都照映在易锦的眼眸。 空气里弥漫着小吃混合油腻的，复杂的气味，让易锦不知所措。 他不敢想商陆胆大到这种程度，原以为只会在学校旁的巷子里偷偷摸摸的对莫淮进行教训，但看到现在的情景，在公众场合下大打出手，明天就能上c市头版头条。 跟在商陆身旁的又是前两次的那个人，现在易锦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郑浩。 郑浩弯着腰摆出下位者的姿态，手掌合成半拳放在腹部，嘴角上弯透出讨好的笑容，极尽谄媚，他走上前，指着其中一个烧烤店对商陆道，“陆哥，莫淮就在那里打工，要不要现在过去给他找个绊子。” 不光是商陆，易锦也顺着指尖看去，店铺旁是灰白的烟雾，来去的顾客，在这之中莫淮拿着托盘走出，挡住半张脸的刘海，发旧的校服，身体略微佝偻在热闹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看着有点可怜怎么回事？易锦心道。 “等他下班。”商陆没有选择郑浩的方案，太过声势浩大反而不利于自己，而且原本只是想要出手给对方一点教训，用不着殃及旁人。 店里的顾客换了一波又一波，莫淮从端菜小哥变成洗碗工，一把铁签被浸泡在白色泡沫之中，发出清脆的碰撞，稀里哗啦的，在凌晨的夜里极为吵闹。 商陆脚旁已有三四个烟蒂，烟灰随意弹落在地上，尚有火光存在，他有些不耐烦了。 易锦察觉出好友的心情，试探问，“要不然明天再来吧，他估计还要等一会才下班。” 电子屏幕上正显示着1：12，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三个小时，炎暑的夜晚并没有给予他们偏爱，这附近偏偏也没有什么便利店供他们休息，鼻尖早已冒出细细的汗珠，额头反光，一缕缕头发耸达着，狼狈不堪。 原本就烦躁的心情更是火上浇油，商陆没有听去易锦的话，莫淮也没有让他们在等太久。 1：30，莫淮下班。 他的工资是日结，因为还是晚班比其他员工多发了些，莫淮换下烧烤店的围裙穿上校服，头上是一顶深灰色的棒球帽，手里攥着几张颜色各异的零钱走了出来。 放哨的小弟，赶紧来报告情况。 商陆甩掉了嘴中半截烟，准备迎接对方的到来。 易锦手中黏上一层冷汗，心中有些担忧，但他劝不下商陆，做什么也改变不了结果，无济于事。 意外的是，莫淮先挑起了这场乱斗。 莫淮径直走在路上，却在看见什么后转换方向，撞向了商陆其中一个小弟，力道之大让对方踉跄了几步。 郑浩看到连忙上前，把小弟护在身后拉出几分大哥风范对莫淮吼道，“艹，走路没带眼是吧，非得往身上撞，找死是不是！”手上不老实的举起，准备落下一拳。 “嗯。”莫淮大方的承认，先郑浩一步把拳头送给对方。 其他小弟看见不甘示弱的上前，为郑浩讨回公道。 今天商陆带的人并不多，算上郑浩也不过四个人，但他们把莫淮围住，局势并不大好。 商陆没有出手的准备，站在一旁看莫淮的笑话，他身上的伤还未好，尤其是脸上，青紫交加，难看至极。 易锦没有能力阻止，像上次一样呆站在一旁。 但自己的担忧好像多余了，郑浩一群混混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打架毫无章法，都是依靠蛮力挥拳，碰到其他人还好，可遇到莫淮便是原形毕露。 上次易锦离得太远，加上灯光昏暗没有近距离看到莫淮的打斗场面，今天的所见让他刷新了认知。 莫淮一打四毫不费力，身体灵活的穿梭在四人之中，漂亮，干净，娴熟，却不失力度，拳拳都可以听到皮肉相撞的声音。 易锦脸上的惊讶之色不加掩饰，商陆的脸色却没有这么好，找来了一群废物，不仅没有给自己报仇，反而丢了脸面，心中自然恼怒，撸起袖子准备加入。 但不知哪个正值路人报了警，一声警笛让两人回过神来，商陆的冲动被压下，拉起易锦狂奔。 路人并没有把注意放在两个旁观者身上，知道跑到校门两人还有些惊魂未定。 “k”商陆踢向旁边的花坛，几只刚冒出的嫩芽在受到外界的冲击之后不自觉的战栗，引起一阵骚动。 车辆时不时的呼啸而过，天已大黑，路灯的光极为微弱，街上空无一人。现在早已过了宵禁的时间，学校不能回来了，两人只能找个酒店凑合一晚，明早再跟着走读生混进学校。 两道影子一左一右映在路上分外荒凉。 …… 警局里，郑浩的小弟们纷纷指认郑浩为大哥，但单独审问郑浩时他并没有坦白商陆指使。 奇怪的是莫淮的态度，作为被群殴的对象，他善解人意的选择了原谅并愿意不追究责任。 于是郑浩那群人第二天就毫发无损的放了出来，学校里对于这种丑闻本想开除，看在商陆的身份才作罢。 郑浩他们看似是跟着商陆做事的街头混混，但也是实打实考进来的有些学生，进了局子后老实了不少，对商陆的态度不复从前。 不过商陆倒是不怎么在意，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这小子识相知道什么该惹什么不该惹。” “那你…还要找人再来一次吗？” 商陆听到这话，毫不犹豫的表示，“当然，怎么可能这样就翻篇了？我不能让自己兄弟白吃亏啊。” 易锦有些羞愧，被撞的人是他，被跟踪的是他，一切的纠纷也是因他而生，商陆也只是其中被卷入的无辜受害者，为什么自己却要圣母心爆发的让对方放弃呢？ 他想，莫淮或许给自己下了药，让他的心也不自主的偏向对方。 面对商陆，易锦点头，表明立场。 可事与愿违。 莫淮来了，经历过昨晚的事情后，早已传遍全校，这个神秘位置的年级第一原本就让人好奇，现在又获得了一个“散打冠军”的称号，跟让人渴望探究他身上的秘密看到他来后，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路，场面极其宏大，颇有大臣造反的意味。 其中知道内情的早已忍不住偷瞄易锦这里，可谁也没赶上前，惹上一身骚。 商陆看着向他走来的莫淮临危不乱，但易锦却没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表面上能跟商路若无其事的聊天，假装没有注意到莫淮，可指尖早已蜷缩到不知道躲在哪里。 现在能不能临阵脱逃...... 即使被人簇拥着，莫淮也没有那股王霸之气，反而像某个从毕业后呆在家里整天追番看漫画的死宅男一样，特别上不了台面的气质，但也足以迷惑敌人。 若不是亲眼见证过对方一打四的场面，任谁也不会把他和危险挂钩。 几步不光彩的路走下来，在距离易锦只有一张课桌的位置停下。 “对不起。”标准的九十度鞠躬姿势，动作跟昨晚打人一样，标准，利落，出人意料。 围在旁吃瓜的人原以为会看到一出香港动作大片，不过现在的也不错？可能吧...... 第5章 第 5 章 在场众人都不知道莫淮是以什么原因来道歉，但对方是商陆，所以各种阴谋论不断。 “是不是商陆他爸给学校压力了？” “我感觉也是，要不然他会来道歉？” “是吧，有钱人真不好惹。” “对，还小气。” “莫淮到底怎么惹到他了？” “我听说是……” …… 嘈杂不断的议论，即使再压低声音，也有几句跑进来商陆的耳朵里，一时脸色难堪。 现在莫淮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不上不下。 如是拒绝，保不准以后还会有什么流言蜚语，若是答应，商陆吃了亏，失了面子。 易锦知道莫淮是真的来道歉，不安什么别的心思。 商陆不了解，脸色阴沉，半晌后，才点头应下。 莫淮心满意足的走了。 学校生活平淡无味，就需要这种劲爆故事调味，像是一锅白粥里加入老干妈,红油迅速搅乱了白色的粥底，一发不可收拾。 不出两节课，全校都知道了这些事。 商陆的脸色越发阴沉，这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如今搞得人尽皆知，说不准家里人是否会知道，又会造成怎么样的后果。 若是有人发到网上那更是灾难，以钱权压人，不仅少不了网络舆论的攻击，自己家的企业也会受到影响。 商陆想，莫淮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易锦看不出这些，但商陆的不情愿他明白的一清二楚，心里揪成一团。 他可怜莫淮，商陆又是他的好友，这两件事情冲突，必须做出抉择时，易锦的首选肯定是自己的多年老友，至于莫淮，萍水相逢的陌路人罢了。 最近的商陆被捆住手脚，做事小心，生怕被人过度解读，安上别的标签，败坏名声。 作为他的好友，易锦也浑身不自在。 走在校园里，打量的目光，议论的声音，截断鼻间的空气，遏制住呼吸，难受的厉害，像是夏雨来临前的潮闷，无法抵御外界的变化，只能困在室内，方可获得一丝缓解。 莫淮来了。 这些天，易锦觉得他在心虚，所以才不见踪影，没想到有别的理由。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易锦或许耳朵坏了，竟从这其中听到了委屈的意味。 身边的同学在空气中闻到了别样的气味，心照不宣的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但前倾的身子，贴近的耳朵，这些可不会骗人。 传闻中的不和，现在让莫淮的话添上了几丝暧昧。 易锦双眼5.0，一切都看在眼里，对这些小动作无可奈何，若是拉走离开，倒更让人想入非非。 “我为什么要去找你？”易锦懒懒的抬眼，坐姿随意。 一句话，撇清与对方的关系。 这场狗血校园三角恋，或许要告一段落？ 莫淮的话却让易锦前功尽弃，“能不能不要生我的气？” 易锦生气，咄咄逼人，“我和你很熟吗？” “不熟。”莫淮语气更加委屈，甚至不甘，好像在胁迫中承认。 “不熟的话，我凭什么去找你。”对于莫淮莫名其妙的行为语言，易锦没有耐心花心思研究其中的深意，只有烦躁。 “不找我，怎么变熟。”莫淮的话理直气壮。 让易锦想笑，“不想找你，也不想认识你好吗？”或许看到在烧烤店端盘子打杂的莫淮还有一丝怜悯的话，那么对现在的莫淮，易锦是最后一丝怜悯也不复存在。 他觉得这个年级第一或许脑子有病，可能出生的时候把所有技能点都点到了学习上，所以才造成现在的局面，听不懂话，也不明白人情世故。 他和商陆的局面难看成这样，怎么有脸对商陆的好友说出这种话。 莫淮好像没听懂，易锦分不出真假，只能往最坏的方面猜，这个人的理解能力有问题。 “你不想认识我？”莫淮好像听到什么世纪难题，即使有着厚重的刘海，也能感觉他瞪大了双眼，写满了不可置信。 自恋狂吗？还有跟踪癖，我为什么要认识。这是易锦的内心想法，但他不会在明面上道出，只能说，“是的。”并且礼貌的点头。 他不想惹到对方，莫淮的身手，他打不过。 莫淮站在哪里，没动也没说话，似乎被伤到。 最终在上课铃打响之前离开，出门时还碰到了商陆。 仇人见面，原以为会分外眼红，没想到格外平静，甚至友好的打了招呼，让吃瓜的同学瞬间焉了。 商陆还没坐下，就问，“那小子来找你的？”全然没有刚才平静的样子。 “嗯。”易锦点头，补充道，“还说了可多莫名其妙的话，说什么想和我认识认识，说什么梦话，谁想和他认识。” “嗯。”商陆简单的回应，身上的气焰消了很多。 “你刚才干什么去了？”从早饭结束后被老师喊走，到如今上午最后一节才放回，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让易锦好奇。 “我爸来了。” 易锦倒吸一口凉气，与易锦这个爹不闻不问，娘专注于鬼混，整个人无人问津，甚至有时候怀疑自己会不会在分家产的时候被忘记的私生子不同。 商陆虽然不受重视，家里有好几个优秀的哥哥，但好歹时原配妻子生下来的，多少点点情谊，听到了在学校仗势欺人的传闻，就马不停蹄的来到校长办公室，等商陆被叫过去，就把除他俩以外的所有人赶走，来校长也不例外。 对着自己儿子苦口婆心，家长里短，狠狠做了一次思想教育，让商陆整个人从头到脚净化了一遍，整个人格外呆滞。 易锦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想到自己的爹不疼娘不爱的家庭情况，顺带同情了自己一番。 不过商陆或许真的要吃下这口亏，连他爸都惊动了，怕是对莫淮没有下文了。 “那你还......”话未尽，但足够让商陆明白。 他摇头，“就这样吧，但我以后不想看到他。” 还是有怨气的，可恐怕这点要求不能让商陆如愿。 隔天莫淮又来了，他来这里跟进自己家一样，熟练的可怕。 商陆这次稳稳当当的坐在位上，眼瞅着对方的靠近，即使装作无事发生，也只是徒劳。 他抬眼，想看清莫淮准备做什么，心中猜想可能是要挑衅，没想到对方没把眼神落在他身上一下，却对他身旁的易锦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