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入者请止步》 第1章 角落里的光 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穿过市一中敞开的玻璃窗,卷起教室窗帘的一角,又悄悄溜走。 空气里有粉笔灰细微的呛人味道,混着午后阳光烘烤出的干燥气息。数学老师抑扬顿挫的声音在解析一道复杂的函数题,粉笔头笃笃地敲在黑板上,节奏单调得催人入睡。 林晓缩在靠窗最后一排的角落,把自己嵌进桌椅和墙壁形成的夹角里,像一颗被遗忘在墙缝里的种子。她微微低着头,额前几缕细软的刘海垂下来,遮住小半张脸,也挡住了可能投向她的任何视线。窗外高大的香樟树筛下细碎晃动的光斑,在她摊开的空白笔记本边缘跳跃,却始终没能真正照亮她。 她握着一支笔,笔尖悬在纸页上方,长久地停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透着健康的淡粉色,指节却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页纸是空白的,除了角落一只不起眼的小小飞鸟轮廓。笔尖在纸面上虚虚地描摹着,落下的却不是老师讲解的公式,而是几道流畅而克制的弧线,一个专注的侧影在空白的纸页上逐渐清晰——微抿的薄唇,挺直的鼻梁,垂落额前的一缕黑发,以及那副银丝细框眼镜下,沉静得仿佛能容纳所有难题的目光。 纸页边缘,一行极小的、几乎要融进纸张纹理的字迹,是她昨夜辗转时落下的:“沈清屿”。 她轻轻吸了口气,空气里粉笔灰的味道似乎都淡了些。昨天下午,在图书馆那排高大的、散发着陈旧纸墨香的书架之间,她只是想找一本早就绝版的诗集,指尖在一排排书脊上无措地逡巡。 沈清屿就那样安静地出现在书架的另一端,像是从她无数个模糊的想象里走出来的实体。 他微微踮起脚,修长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抽出那本诗集,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尘埃。书脊上烫金的字迹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线里一闪。就在她怔忡的瞬间,他转过身,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她所在的方向,并非直视,更像是掠过一片空气。 然而,那清冷的、仿佛带着秋日山泉气息的目光,还是让她心脏骤然一缩。他拿着书,走向阅览区深处那个靠窗的固定座位,阳光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背影轮廓,像一幅沉默的剪影,长久地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林晓同学?林晓?” 数学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像一根细针扎破了教室里沉闷的空气泡泡。 林晓猛地一颤,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而短促的斜线,瞬间割裂了那个才勾勒了一半的侧影轮廓。她像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抬起头,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一直蔓延到耳根。 全班的目光,或好奇,或幸灾乐祸,或纯粹是无聊被打断后的不满,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这个角落。她感觉那无形的重量几乎要把她压进墙壁里。 “到……到!”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迅速淹没在几个后排男生压抑的嗤笑声里。 “把课本第32页,第5题的解题过程念一遍。”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她涨红的脸。 林晓手忙脚乱地翻书,纸张发出哗啦的脆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她低着头,目光死死盯住书页上那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推导过程,每一个数字和字母都像在跳舞,拒绝组成有意义的句子。 喉咙发紧,心跳在耳膜里擂鼓。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的余温还黏在背上,火辣辣的。时间被拉得无限长,一秒、两秒……就在她几乎要窒息时,老师又喊了一个人。 “老师,这道题的关键在于辅助线的构建,连接AC和BD,利用圆周角定理和相似三角形性质。”沈清屿没有回头,目光依旧专注地落在自己的笔记上。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教室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能瞬间抚平躁动的奇异力量。 数学老师紧绷的脸色缓了缓,点点头:“嗯,思路正确。沈清屿说得很好。” 他转向林晓,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公式化的刻板,“林晓,上课认真听讲,不要走神。” “是,老师……”林晓的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听见,重新把头深深地埋下去,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进课桌抽屉里。 羞耻感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全身。但心底深处,一丝微弱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开心,却固执地渗了出来——是他。他会不会觉得我很笨,会不会因此记住我。 她偷偷抬起一点眼睫,越过前排攒动的人头,看向那个方向。沈清屿已经低下头,重新专注于自己的笔尖,侧脸线条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沉静而专注,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只有林晓自己知道,那道清冽的声线,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下课铃声尖锐地撕破了凝固的空气。林晓几乎是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动作飞快而带着一种逃离现场的迫切。 她把那本摊开的、画着被破坏的侧影和写着名字的笔记本迅速合拢,塞进书包最里层,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拉链拉上的瞬间,她似乎才找回了一点安全感。 “晓晓!快点快点!”好友苏晓琪像一阵风似的卷到她桌边,圆圆的苹果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一甩一甩, “篮球赛!高二和高三的对抗赛!听说高三那个超厉害的中锋都回来了!再晚就抢不到前排位置了!” 篮球赛?林晓下意识地就想摇头。那种喧闹、拥挤、充斥着汗水和尖叫呐喊的地方,是她避之不及的。 她只想找个安静的角落,比如图书馆那个能看到他座位的窗边,或者回家,躲进自己小小的房间,把刚才那个未完成的侧影重新描摹完整。 “哎呀,去嘛去嘛!”苏晓琪不由分说地挽住她的胳膊,半拖半拽地把她往外拉,“天天闷着多没劲!就当陪我去看帅哥!听说高三那个队长超帅的!” 苏晓琪的力气很大,林晓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被她拖着踉踉跄跄地出了教室门。 走廊里人声鼎沸,放学的学生像开闸的洪水般涌向楼梯口,推推搡搡。林晓被裹挟在人群中,像一片身不由己的叶子,只能被动地跟着苏晓琪的力道往前移动。 体育馆的方向传来隐隐的喧嚣,鼓点般的篮球砸地声、人群的欢呼声浪,隔着老远就扑面而来,带着一种灼热的、令人心慌的气息。 林晓被苏晓琪拉着,艰难地在人潮中穿行,终于挤进了体育馆侧门。巨大的声浪瞬间将她吞没。 炫目的顶灯,震耳欲聋的加油声、口哨声,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汗水和塑胶地板的味道,混合成一股强大的冲击波,让她头晕目眩。 她被苏晓琪拉着,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挤到一个靠近角落、勉强能看到部分球场的位置,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才找到一点支撑。 场上,穿着红白两色球衣的队员在快速奔跑、跳跃、对抗。比分似乎咬得很紧,每一次攻防转换都引来看台上海啸般的呼喊。 苏晓琪激动地指着场上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快看!那个!高三的江野!主力小前锋!是不是超帅!” 林晓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苏晓琪的手指。那个被叫做江野的男生确实很耀眼。他穿着红色的球衣,身姿挺拔矫健,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有几缕桀骜地贴在饱满的额角,麦色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他接到队友传球,一个利落的转身晃过防守队员,眼神锐利地锁定篮筐,随即高高跃起,身体在空中舒展成一个充满力量的弧度,手腕一抖—— “砰!”篮球应声入网,干脆利落。 “啊啊啊——!”苏晓琪和周围的女生一起爆发出尖叫。整个场馆因为这记精彩的进球瞬间沸腾,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然而,林晓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着,悄然滑向了沸腾球场的边缘。在靠近主看台入口处,那片相对安静的阴影里,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坐在一张折叠椅上。沈清屿。他应该是跟他朋友一起来的,毕竟他最好的朋友可是这场比赛裁判。 他微微低着头,膝盖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书,修长的手指正翻过一页。顶棚强烈的灯光在他身上投下泾渭分明的光影,将他与周围喧嚣鼎沸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银丝眼镜,目光沉静地落在书页上,偶尔场上爆发出巨大的声浪,他也只是极轻微地蹙一下眉峰,随即又沉浸回自己的世界。 那方寸之地,仿佛自成一个结界,隔绝了所有的呐喊与热浪,只剩下书页翻动的轻微声响和他周身萦绕的、秋日森林般的清冷气息。 林晓的心跳,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奇异地平缓下来。她微微侧过身,将自己更深地嵌入墙壁和旁边一个高大男生形成的狭窄缝隙里,小心翼翼地,像守护一个易碎的梦境。 然后,她悄悄拉开了书包拉链,指尖在书本的夹层里摸索着,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一片羽毛。终于,她摸到了那个边缘有些磨损的硬壳笔记本。她将它抽出一半,刚好可以摊开在腿上,用书包和自己的身体形成一道小小的屏障。 她拿出笔,甚至没有抬头再看一眼场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和飞舞的篮球,越过喧嚣的声浪,牢牢地、安静地锁定了那片灯光边缘的寂静角落。 铅笔芯在粗糙的纸页上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她不再画侧影,而是勾勒出一个完整的场景:喧嚣明亮的篮球场作为模糊而躁动的背景,画面中央的留白处,是那个在阴影里低头看书的少年。 她仔细地描绘着他微垂的脖颈线条,专注的眉眼轮廓,还有那本摊开的书页上,想象中一行行优雅的英文字母。她画下他周遭那圈无形的、隔绝喧嚣的宁静光晕。笔触细腻而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周围山呼海啸般的“江野!江野!”的呐喊,为她笔下的那个安静角落,染上了一层更加幽深的寂静。 比赛结束了,人群像退潮般喧嚣着涌向出口。林晓随着人流被推搡着走出体育馆,九月的晚风带着凉意吹在汗湿的额角。她下意识地伸手,探向书包里那个装着秘密的夹层。指尖急切地摸索着笔记本那熟悉的硬壳边缘,却只触到几本课本冰冷的棱角。 夹层里,空空如也。 她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似乎在刹那间凝固。晚风穿过喧嚣散尽后的空旷广场,吹在身上,不再是凉爽,而是刺骨的冰冷。方才球场上所有的喧闹、灯光、汗水的气息,以及那个角落里安静看书的身影,都在这一刻被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恐慌彻底吞噬。心,猛地沉了下去,坠入一片冰冷的、望不见底的深渊。 第2章 透明人观测报告 体育馆的喧嚣彻底散去,留下空旷的寂静。晚风从侧门吹进来,卷起地上零星的彩带碎屑和空水瓶。林晓站在散场后略显凌乱的过道上,书包带子从她松开的指尖滑落,“咚”一声砸在地上。这声响在空旷里显得格外清晰,却没让她回神。 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迅速包裹了她。她的指尖还残留着在书包夹层摸索的感觉——课本光滑的封面,练习册粗糙的棱角……唯独没有那个硬壳笔记本熟悉的触感。她猛地拉开书包拉链,近乎粗暴地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书本散开,文具滚落。她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双手急切地在杂物间翻找,动作带着不顾一切的慌乱。没有。哪里都没有。那个深蓝色的本子,像消失在刚才的人潮里。 “晓晓?晓晓!怎么了?”苏晓琪的声音带着焦急,由远及近。她拨开最后几个人跑回来,看到跪在地上、脸色发白的林晓,吃了一惊。“你东西……找什么?” 林晓抬起头,一把抓住苏晓琪的手腕,抓得很紧。她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全是慌乱:“本子……我的本子!硬壳的,画了很多画的!看见了吗?刚才挤的时候掉了?” “本子?”苏晓琪努力回想,“你总收着的那个?没……没注意啊!散场那么乱……座位下面?角落?”看着林晓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也紧张起来,蹲下身帮忙四下看。 林晓的心沉了下去。座位下是空的。角落里只有灰尘和废纸。一种沉重的感觉压得她喘不过气。那个本子……如果被陌生人捡到、翻开……那些关于沈清屿的涂鸦,那些深夜写下的心事……会被当成笑话吗?会被公开吗?沈清屿……他会看到吗?他会用那种看陌生人的平静目光扫过吗? 光是想象,林晓就觉得一阵眩晕,胃里有些难受。她强压下不适,后背已经冒了冷汗。她不能停。 “晓琪……”她的声音有点抖,“帮我……再找找。”她挣开苏晓琪的手,像迷失方向一样在空旷的体育馆里走着,目光急切地扫过地面、角落。垃圾桶旁,座椅缝隙,通道口……汗水和泪水让视线有些模糊,巨大的不安让她呼吸急促。 主队更衣室的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凉风。混合着汗味和清洁剂的气味涌出来。刚结束比赛的队员们坐在长凳上喝水,低声聊着球赛。湿毛巾搭在椅背上。 “野哥!最后那球漂亮!”一个队员冲刚进来的江野喊。 “运气。”江野应了一声,声音有点沙哑。他拿起水瓶喝了几口,抹了下嘴,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前,拧开密码锁。 他的动作停住了。 柜子底层,在一双干净球鞋旁边,放着一个陌生的深蓝色硬壳笔记本。边缘有些磨损。这不是他的。江野皱了皱眉,弯腰把它拿出来。封面上没写名字,只在角落用银线画了只简笔小鸟。 “咦?野哥,这啥?情书?”旁边队员打趣。 “别瞎说。”江野回了一句,心里却有点异样。隐约记得散场时被人撞了一下,好像有东西塞过来?当时太累没在意。是这个? 他带着点好奇,翻开封面。 扉页是空的。再翻一页。 江野的动作停住了。 纸页上,铅笔细细画着一个场景——喧闹的篮球场是模糊的背景。画面中央,一大片空白处,一个穿着校服的清瘦少年低着头,坐在折叠椅上,专注地看着膝上的书。光线在他周围显得很安静。那专注的眉眼,微垂的脖颈,鼻梁上的银丝眼镜,翻书的手指……都很熟悉。 是沈清屿。而且是刚才比赛时,江野在场上看到的那个坐在角落里的沈清屿。 一种强烈的怪异感抓住了江野。他看看周围喧闹的队友,再看看画面上那个格格不入的安静身影。谁?在比赛那么激烈的时候,在角落这样画他?还画得……这么不沾烟火气? 他屏住呼吸,手指不自觉地绷紧,继续翻下去。 下一页,是一幅侧脸。微抿的唇,挺直的鼻梁,垂落的发丝,沉静专注的目光透过眼镜……还是沈清屿。这张脸,江野今天在另一个地方见过——在那个奇怪的梦里。那个撞到他、又惊慌跑开的安静女孩,在梦里对着这张脸流露出专注的神情。 纸页沙沙响。图书馆高大的书架间,柔和光线下踮脚取书的身影……数学课上,平静讲解的声音,角落里模糊的抬头凝望……每一页,几乎都是沈清屿。不同的场景,不同的角度,笔触带着同样的小心和一种专注。空白处,偶尔有一行很小、几乎看不清的字迹——“沈清屿”、“图书馆的光”、“他说话了”…… 越翻,江野的心跳越快,一种说不清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不是巧合。 这和他昨晚在那个奇怪梦境里看到的片段,太像了。尤其是图书馆那张,几乎一模一样。梦里的场景,竟然被这样画在现实的本子上? 昨晚的梦……不是混乱的臆想?那朦胧的感觉……是真的?而这个本子的主人……就是那个梦里的女孩?就是那个撞到他、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林晓? 江野猛地合上本子。深蓝色的封面在更衣室的白炽灯下显得有些冷硬。他攥着本子的手指用力,指节微微发白。那个梦是真的?他真的看到了别人的梦?而这个本子,就是她现实的记录? “野哥?发什么呆?吃饭去!饿死了!”队友的声音响起。 江野回过神,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手里的本子。他迅速拉开自己储物柜里一个干净的背包,把这个本子塞了进去,拉好拉链。 “你们先去。”他声音有点紧,努力维持平常的语气,“我……有东西落球场了,回去找找。” 说完,他不再看队友,拎起那个装着本子的背包,快步走出更衣室。更衣室的嘈杂被关在身后,但心里的疑问却沉甸甸的。那个女孩……林晓。 他需要静一静。他需要想想,怎么处理这个本子,还有……她。 校园广播的下班音乐在黄昏里响着,却丝毫没能缓解林晓紧绷的神经。她和苏晓琪把体育馆里里外外又找了一遍,连垃圾桶都忍着翻过,依旧没有。绝望的感觉越来越重。眼泪终于忍不住涌出来,她蹲在体育馆后门冰冷的台阶上,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发抖。丢的不只是一个本子,是她小心翼翼藏着的所有心事。 “同学?高一(3)班的林晓?”一个迟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是打扫体育馆的阿姨,“你是不是丢东西了?一个……画画的硬壳本子?” 林晓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看到阿姨手里拿着的,正是她那个深蓝色硬壳笔记本!封面那只银色的小鸟在暮色里很显眼! “是!是我的!”巨大的惊喜让她几乎说不出话,她扑过去紧紧抓住本子抱在怀里,声音哽咽,“阿姨!谢谢!太谢谢了!您在哪找到的?” 阿姨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唉,刚才清场,在主队更衣室门口捡到的。也不知道谁掉的。我看里面画得挺好,想着失主肯定急,刚想送失物招领,就看见你了。”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门,“喏,就在那个门边上。” 主队更衣室门口? 林晓抱着本子的手一紧,狂喜的心跳瞬间停了一拍,随即被一种冰冷的预感取代。 更衣室门口……那是刚才那些穿红色球衣的队员……包括江野……进出的地方!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能穿透它。那个曾捡到她笔记本、用奇怪话语试探过她、眼神总带着探究的江野。 难道……是他?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一冷。他捡到了?他……看过了吗?那些关于沈清屿的涂鸦和心事?他知道了吗? 怀里的本子,此刻不再只是失而复得的安慰。她抱着它,站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晚风吹过,只觉得寒意更重。那扇紧闭的门像一个沉默的问号。 第3章 走廊的“天意” 失而复得的笔记本被林晓紧紧抱在怀里,像护着一块刚从火堆里抢出来的炭。清洁阿姨的话在她脑子里回响——主队更衣室门口。这几个字像冰冷的标签,牢牢贴在那个深蓝色硬壳上,让她指尖发凉。 “晓晓?发什么愣?本子找到了还不高兴?”苏晓琪凑过来,伸手想摸摸那本子。 林晓像被惊到一样猛地侧身避开,把本子藏到身后,动作有些快。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声音有点干:“没……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草稿本,画了些练习。” 苏晓琪狐疑地打量着她:“草稿本能让你急哭了?肯定有秘密!”她眼珠一转,压低声音,“是不是……写了什么?” 林晓的心猛地一跳,脸颊有点热,眼神躲闪:“别瞎猜!就是……很重要的笔记!”她不敢再多说,迅速把本子塞进书包最里层,拉链严严实实拉好。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更衣室门口”的标签也一起锁进去。 “走吧走吧,吃饭去!”林晓几乎是推着苏晓琪往外走,只想快点离开体育馆,离那个可能窥探了她秘密的“红色区域”越远越好。 第二天清晨,市一中的走廊沐浴在初秋的阳光里。林晓低着头,像往常一样贴着墙边快速移动,努力降低存在感。昨天笔记本失而复得的惊吓还在,她现在最不想遇到的就是任何与“红色球衣”相关的人,尤其是那个眼神里带着探究、名字叫江野的发光体。 然而,越是不想,似乎越容易遇到。 就在她快要安全抵达高一(3)班后门时,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从楼梯口拐了上来。江野。他穿着白色校服,手里转着一个篮球,和旁边几个男生边走边说笑。晨光落在他身上,显得格外醒目。 林晓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条件反射,她猛地刹住脚步,身体一矮,“嗖”地一下缩进了旁边开着门的空置储物间里。她屏住呼吸,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祈祷自己没有被发现。 脚步声和谈笑声由远及近。 “……下午训练改时间了。” “知道了。欸,野哥,昨天那个本子,到底谁的啊?神神秘秘的。”一个声音带着好奇。 林晓在储物间里猛地捂住了嘴,心脏狂跳。他们……在说那个本子! 江野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很随意:“谁知道呢,估计谁掉的吧。画得倒挺有意思。”他顿了顿,像是在补充,“沈清屿画得还挺像。” 另一个男生笑起来:“哈哈,沈学神嘛,气质独特。” “走了,买包子去。”江野的声音渐行渐远。 脚步声消失。林晓紧绷的身体才软下来,后背有些潮。他果然看了!而且他还提到了沈清屿!林晓又羞又窘,脸上发烫。 她的秘密,在那个耀眼的人眼中,不过是一个“挺有意思”的观察对象?一种强烈的不满涌了上来。她深吸几口气,确认走廊没人了,才溜出来,低着头飞快地冲进了自己班级的后门,缩回角落座位,一上午都尽量避开门口的方向。 午休时间,教室里弥漫着饭菜香。林晓刚拿出饭盒,苏晓琪就冲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张A4纸,一脸兴奋。 “分组名单!出来了!”苏晓琪把纸拍在林晓桌上,“快看!我们一组!还有谁!哈哈哈!” 林晓心里一沉,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她。她抗拒地看向名单上“高一(3)班林晓”后面的名字: 高一(3)班苏晓琪 高一(3)班赵磊 高一(5)班江野 林晓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江野!真的是他!那个可能已经窥探了她最大秘密的人!现在,要在一个小组里,进行为期至少一个月的研究性学习?还要一起讨论、分工、合作?这对习惯躲在角落的林晓来说,简直是公开处刑。 “不……不会吧……”林晓声音发干,脸色微白,“搞错了吧?” “怎么会错!”苏晓琪兴奋道,“跟江野一组诶!多好的机会!他认识人多,行动力强!赵磊是他朋友。我们这组课题是‘校园本土植物多样性调查’,听着就比研究经济模型有意思!下午放学在图书馆小会议室第一次碰头,别迟到啊!”她说完就冲了出去分享消息。 留下林晓一个人,对着那张印着“江野”名字的A4纸,如坐针毡。什么天意?这分明是巨大的麻烦!她看到另一个精英小组里“沈清屿”的名字,课题是“城市光污染对天文观测的影响分析”。他果然在更高更远的地方。而她,却被硬生生塞进了那个让她避之不及的小队里。 下午的课,林晓听得魂不守舍。放学的铃声还是响了。她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苏晓琪在旁边催促:“快点!第一次开会别迟到!” 林晓被苏晓琪拉着走向图书馆,每一步都心慌意乱。 图书馆里弥漫着书籍的陈旧气味和空调的凉风。林晓跟在苏晓琪身后,脚步放得极轻。她们穿过一排排书架,朝着小会议室走去。 经过自然科学阅览区时,林晓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目光投向靠窗那个熟悉的位置。沈清屿果然在那里。他微微低着头,鼻梁上的银丝眼镜泛着微光,手指正翻过一页厚厚的英文资料,侧脸沉静专注。阳光落在他身上,形成一种熟悉的宁静气场。 林晓的心跳漏跳一拍,脚步停住了。一瞬间,分组名单、江野、碰头会,都被眼前这幅画面轻轻推开。她只是本能地、专注地看着这片刻的宁静。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抱着一摞显然刚从书架上抽出来的植物图鉴和生态资料书,从另一排书架后转了出来。是江野。他也正走向小会议室。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通道中央、目光专注望着窗边的林晓,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沈清屿。 江野的脚步顿住了。他抱着书的手臂紧了紧,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哦,又在看他。随即,那点情绪就消失了,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林晓身上,带着一种纯粹的、观察者的意味。 林晓猛地察觉到另一道视线,像被惊醒般转过头。对上江野平静却带着探究的目光,她浑身一僵,刚刚因看到沈清屿而获得的片刻宁静瞬间粉碎,只剩下被“抓包”的窘迫和秘密被注视的恐慌。她迅速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子。 江野看着她瞬间慌乱的样子,嘴角似乎极轻地扯动了一下,像是觉得有趣,又像是别的什么,难以分辨。他没说什么,只是抱着那摞书,朝小会议室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声音不高,清晰地传到林晓耳中: “走了,开会。苏晓琪她们应该到了。” 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说完,他率先迈开步子,高大的身影从林晓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 第4章 试探 图书馆特有的陈旧纸墨香和空调凉风,凝固在林晓与江野之间那道无形的视线连线里。他抱着厚厚一摞书,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那句“走了,开会”像一块石头,砸碎了她因沈清屿而短暂构建的宁静幻象。 林晓猛地回过神,像被惊扰的含羞草叶片,瞬间蜷缩起来。她仓促地低下头,避开江野的注视,手指用力攥紧了书包带子,指节微微发白。窘迫和被“抓包”的恐慌烧得她耳根发烫。她甚至不敢去想,江野刚才看到了多少?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奇怪? “哦……好。”她声音细弱,几乎被图书馆的寂静吞没。不敢再往窗边看一眼,她僵硬地转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在江野身后,朝着走廊尽头那间挂着“小会议室”牌子的房间走去。江野高大的背影在她前方几步远,步伐稳健,抱着那摞书的手臂线条流畅,透着一种她无法企及的从容。每一步,都让林晓的心跳沉重一分。 推开会议室的门,一股更凉的空调风扑面而来。苏晓琪和赵磊已经到了。苏晓琪正兴致勃勃地翻看着一本摊开的植物图鉴,嘴里啧啧有声:“哇,这花我们学校后山好像就有!”赵磊则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看到他们进来,吹了声短促的口哨:“哟,野哥,林晓同学,终于来啦!就等你们了!” “抱歉,找书花了点时间。”江野自然地解释了一句,走到会议桌旁,把那摞沉重的图鉴和资料“咚”地一声放在桌上,震得桌面微微颤动。他拉开苏晓琪旁边的椅子坐下,下巴朝对面的空位一点,对还僵在门口的林晓说:“坐。” 林晓像被遥控的机器人,机械地走到那个空位——正好在江野的正对面——坐下。冰冷的硬塑料椅面让她打了个激灵,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 她垂着眼,视线死死盯着面前光洁的桌面,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绝世难题需要破解。她能感觉到江野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她无法解读的审视意味,让她如坐针毡。 “人都齐了,咱们开始?”苏晓琪合上图鉴,一脸兴奋地看向江野,俨然把他当成了小组核心。 “嗯。”江野应了一声,从带来的资料里抽出一份打印的课题说明,推到桌子中央,“课题是‘校园本土植物多样性调查’,目标很简单,摸清我们学校范围内到底长了多少种花花草草树树,最后弄个带照片和说明的册子出来。”他的声音清晰,带着一种主导者的利落。 “听着不难嘛!”赵磊插嘴,“不就是认认花花草草?” “步骤不少。”江野没理会他的乐观,手指在课题说明上点了点,“第一步,实地勘察。拿着手机或相机,把看到的、觉得不一样的植物都拍下来,记录清楚在哪儿发现的,大概多少棵,有啥明显特征。第二步,对着这些照片和图鉴资料,查清楚它们到底叫什么名字,有啥脾气秉性,喜欢长在哪儿。第三步,把前面两步的东西汇总起来,画个地图标清楚它们都长在学校的哪个旮旯,再给每种配上照片和介绍,弄成一本正经的图鉴报告。” 他条理分明,任务拆解得清清楚楚。“分工要明确。赵磊,”他看向转笔的男生,“你不是认识摄影社的人?去搞两台好点的相机来,最好带微距镜头,手机拍那些小花小草的细节不行。” “小意思!包在我身上!”赵磊拍胸脯保证,脸上是“终于有我能大显身手”的得意。 “苏晓琪,”江野转向一脸期待的闺蜜,“你心细,负责勘察时的记录。地点、数量、当时看到的特点,比如叶子形状、花什么颜色、闻起来啥味,都记详细点。” “保证完成任务!记得比日记还细!”苏晓琪用力点头,干劲十足。 最后,江野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对面那个恨不得把头埋进桌肚里的身影上。会议室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显得轮廓分明。他顿了顿,像是在思考措辞,然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林晓耳中: “林晓。” 林晓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 “我看过你……”江野的视线似乎在她紧握的手上停留了半秒,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嗯,草稿本上的一些线条。画得挺仔细。”他没有提“涂鸦”,也没有提“沈清屿”,只用了一个更模糊也更安全的词——“草稿本”。但这反而像一根针,更精准地刺中了林晓紧绷的神经。他果然记得!他不仅看了,还记得那些线条! 林晓感觉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血液全涌到了头顶。她死死盯着桌面,仿佛要在上面烧出两个洞来。他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在这里提?是在提醒她吗?还是在……试探?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苏晓琪和赵磊也好奇地看向江野,又看看快把自己缩成鹌鹑的林晓,眼神里充满了八卦的探究。 江野像是没察觉到这微妙的凝滞,语气依旧平稳地继续:“最后图鉴的植物插图,尤其是那些需要突出细节特征的,比如叶脉、花瓣形状、果实结构这些,需要画得清晰准确。我看你……处理细节的笔触挺稳当。这部分交给你负责,行吗?” 不是命令,是询问。甚至听起来很合理,是基于“能力”的分配。 但这“能力”的来源,却像一根刺扎在林晓心上。拒绝?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什么理由?说“我不想画”?那只会显得更可疑,更此地无银三百两。接受?就意味着她必须在他眼皮子底下画画,甚至可能要把画稿交给他看……他会不会拿着她的画,和那个本子上的画作比较?会不会从画风里看出更多她拼命想隐藏的东西? 空气仿佛凝固了。空调的冷风吹在林晓滚烫的脸上,带来一阵阵战栗。她能感觉到对面那道目光的平静注视,也能感觉到旁边苏晓琪和赵磊好奇的打量。时间一秒一秒地爬过,每一秒都是煎熬。 “……行。”最终,一个细若蚊蚋、带着点认命般微颤的声音,艰难地从林晓喉咙里挤了出来。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感觉说出这个字,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好。”江野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这回答完全在他意料之中。他点点头,目光从林晓身上移开,扫过苏晓琪和赵磊,“初步分工就这样。为了提高效率,勘察我们分两组。赵磊、苏晓琪一组,负责教学区、花坛、操场周边这些地方,植物种类相对集中好认。”他手指在桌面上虚拟地划了一下区域。 然后,他的视线重新落回林晓身上,语气自然得不容置喙:“后山那片林子,还有实验楼后面那块荒地,植物种类杂,地形也乱点,需要更仔细点筛。林晓你负责画图,对细节观察要求高。那片区域,我们俩一组。” 分……分组? 和江野单独一组? 去后山那种人迹罕至、树木茂密的地方? 林晓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一声彻底崩断了。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脸上褪尽了血色,一双因为惊恐而睁大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不行!绝对不行! “没意见!”苏晓琪几乎是欢呼着抢答,还偷偷在桌子底下踢了林晓一脚,眼神疯狂暗示“你走大运了!”。在她看来,跟江野单独行动,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赵磊也嘿嘿一笑:“挺好挺好,野哥负责保护林晓同学嘛,后山蚊子可多!” 江野没有看林晓瞬间变化的脸,只是拿起桌上那本最厚的《华东地区植物图谱》,随意地翻开,指着一张蕨类植物叶片脉络清晰的手绘插图,语气平淡地像在布置明天值日:“初步勘察时间定在这周六上午八点,学校东门集合。林晓,记得带好速写本和铅笔。”他顿了顿,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她,“画细节,需要近距离观察。” 林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近距离观察……和他一起?在寂静无人的后山?她看着江野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让她心慌的脸,感觉会议室冰冷的空气像粘稠的沼泽,将她一点点吞没。 周六……后山……单独和这个洞悉了她秘密、眼神像能穿透人心的江野在一起……这哪里是植物调查?这分明是羊入虎口! 第5章 梦魇与晨光里的火药味 会议室的冰冷空气仿佛渗进了骨头缝里,一路跟着林晓回到了家。周六、后山、单独和江野一起……这几个词在她脑子里疯狂打转,像一群嗡嗡作响的马蜂,搅得她心神不宁。 晚饭食不知味,连苏晓琪发来一堆关于“如何把握机会”的八卦信息都没心思看。她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摊开速写本,强迫自己对着窗台上那盆绿萝画叶片脉络,试图用专注驱散内心的恐慌。 然而,线条却歪歪扭扭,心绪乱得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江野那句“画得挺仔细”和他的目光,总是不合时宜地跳出来。最终,她疲惫地倒在床上,在纷乱的思绪里沉沉睡去。 梦境,如期而至。 这一次,却不再是图书馆的柔光或篮球场角落的宁静。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空气潮湿粘腻,脚下是盘根错节、湿滑冰冷的树根。是后山!她独自一人被困在了后山那片幽暗的林子里!浓密的枝叶遮蔽了所有光线,只有远处不知名夜枭凄厉的叫声,更添几分阴森。 “林晓。”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种让她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她猛地回头,心脏骤停。 江野就站在几步开外的一棵大树阴影下,高大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手里拿着的,正是她那个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他随意地翻动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刺耳。他脸上没有平时那种明朗的笑容,眼神幽深,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嘴角噙着一丝让她浑身发冷的、玩味的笑意。 “画得真用心啊,”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蛇缠绕上来,“每一笔,都是沈清屿。”他举起本子,指着其中一页图书馆的涂鸦,“这个角度……你当时躲在哪里偷看的?嗯?” “还给我!”林晓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恐惧让她几乎站不稳。她扑过去想抢,却被江野轻易地侧身避开。他高大的身躯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墙。 “这么宝贝?”江野低头看着她,眼神带着审视和一种让她窒息的压迫感,“怕他看见?怕他知道你这些……见不得光的心思?”他晃了晃本子,语气里的嘲讽像针一样扎进林晓心里。 “不……不是的……”林晓徒劳地辩解,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秘密被**裸地摊开在阴暗的林子里,被这个让她恐惧的人拿捏着,巨大的羞耻感和无助感淹没了她。 “不是什么?”江野逼近一步,阴影完全笼罩了她,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告诉我,你整天躲在角落画他,想干什么?”他的声音陡然冷厉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胁。 林晓吓得连连后退,脚下被树根一绊,重重地摔倒在地。冰冷的泥土和腐叶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她惊恐地看着江野俯下身,那张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冷硬的脸离她越来越近,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她的手腕—— “住手。” 一个清冽平静的声音,如同划破浓雾的月光,骤然在林间响起。 林晓猛地转头。 沈清屿就站在不远处的一小片月光下。他穿着干净的校服,身形挺拔,鼻梁上的银丝眼镜反射着清冷的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无波,却像一堵无形的屏障,瞬间隔开了江野带来的所有压迫感和黑暗。他手里并没有书,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这边。 “把东西还给她。”沈清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梦境中的江野动作顿住了。他看向沈清屿,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被冒犯的、极其明显的不悦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他攥紧了手中的笔记本,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冷哼一声,带着浓浓的不甘心。他狠狠地瞪了沈清屿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摔在地上、满脸泪痕的林晓,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 最终,他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驱赶,身影极其不爽地、带着一股浓重的戾气,迅速模糊、消散在了浓稠的黑暗里,连同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也一起消失了。 压迫感骤然消失。林晓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劫后余生般大口喘着气,眼泪依旧止不住地流。她看向月光下的沈清屿,像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声音破碎:“沈……沈同学……” 沈清屿朝她走了过来。月光落在他身上,清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他在她面前停下,微微垂眸看着她,眼神依旧平静,没有关切,没有安慰,只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淡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向她伸出了一只干净修长的手。 林晓看着他伸出的手,又看看自己沾满泥土的手,一种巨大的卑微感涌上心头。她不敢去碰那只干净的手,只是自己挣扎着想爬起来。 就在这时,梦境像破碎的镜子般开始摇晃、崩解。沈清屿的身影在月光中渐渐淡去,只剩下他最后那个平静无波的眼神,深深印在林晓的脑海里。 林晓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不止,后背被冷汗浸透。窗外天光微亮,清晨的凉意顺着敞开的窗户涌进来。她大口喘着气,梦里那种冰冷的恐惧和江野最后充满戾气的眼神依旧清晰得可怕,而沈清屿清冷的身影和那只伸出的手,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遥远的安全感。 她抱着膝盖,在晨光里坐了很久,才勉强平复下剧烈的心跳。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得让她心有余悸。她下意识地看向书桌,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好好地躺在那里,才让她稍稍松了口气。但周六的后山之约,此刻更像一个巨大的阴影压了下来。 上午的课,林晓完全是在恍惚中度过的。老师在讲台上讲着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海里交替闪现着梦中江野威胁的眼神和沈清屿清冷的身影。当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时,她几乎是第一个抓起书包冲出了教室,只想快点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环境,回家躲起来。 然而,刚冲出教学楼,一个高大的身影就斜倚在必经之路的香樟树下,挡住了她的去路。 是江野。 他今天没穿校服外套,只穿了件深灰色的运动T恤,手臂的线条流畅有力。他手里转着一个篮球,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沉沉地落在疾步走来的林晓身上,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不爽?像是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 林晓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梦里的恐惧感瞬间回笼,让她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就想后退绕路。 “林晓。”江野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冷硬,像冰块砸在地上。他停止了转球,篮球稳稳地停在掌心。他看着她瞬间警惕和退缩的样子,眉头拧得更紧了,眼底那份不爽几乎要溢出来。他往前走了两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周六上午八点,东门。”他盯着她,语气硬邦邦的,像是在下达命令,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别迟到。速写本和铅笔带好。”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不愉快的事情,眼神里闪过一丝烦躁,几乎是咬着牙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火药味: “还有,后山蚊子多,穿长裤。我可不想被拖累进度。” 说完,他不再看她瞬间煞白的脸和惊恐的眼神,像是多待一秒都会让他更烦躁,转身抱着球,大步流星地朝着篮球场的方向走去,背影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林晓僵在原地,看着他带着一身“别惹我”气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只觉得初秋午后的阳光,也暖不透她浑身的冰凉。梦里的威胁和现实里这充满火药味的“提醒”重叠在一起,让她对周六的后山之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恐惧。 第6章 提线木偶的憋屈 篮球砸在塑胶地面上的声音,“砰!砰!砰!”,沉闷而急促,像极了江野此刻胸腔里那股无处发泄的邪火。他大步流星地朝着篮球场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刚才在香樟树下林晓那副见了鬼似的、惊恐又戒备的样子,像根刺一样扎在他眼前,反复回放。 “拖累进程?”他烦躁地低咒一声,手里的篮球被他运得更加用力,狠狠砸向地面,又高高弹起,带着一股戾气。他当然知道这话说得难听,刻薄。可当时看着她那副恨不得立刻逃到天边去的样子,那股从昨晚就一直憋在心里的憋屈和无名火,就怎么也压不住。 昨晚那个该死的梦! 江野一脚踹开半掩着的球场铁丝网门,空荡荡的球场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运球冲到篮下,猛地起跳,狠狠将球砸进篮筐!篮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落地后,他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汗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心里的烦躁却没有丝毫缓解。 那个梦……太诡异,也太憋屈了! 他记得自己是怎么进入那片阴暗潮湿、令人窒息的后山林子的。那种粘稠的黑暗和脚下湿滑的树根触感,真实得可怕。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己。不是作为旁观者,而是成为了梦里的主角之一!一个拿着林晓笔记本、步步紧逼、眼神冰冷带着威胁的“反派”江野! 天知道他当时有多震惊!他像个被塞进陌生躯壳的灵魂,眼睁睁看着“自己”翻动那个蓝色笔记本,听着“自己”用那种他从未有过的、带着嘲讽和压迫感的语气对林晓说话:“画得真用心啊……每一笔,都是沈清屿。”“怕他看见?怕他知道你这些……见不得光的心思?” 那些话像毒蛇一样从“他”嘴里吐出来,每一个字都让江野这个“旁观灵魂”气得想骂娘!他想冲上去捂住那个“自己”的嘴,想把那个该死的本子抢过来还给林晓,想告诉她别怕!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就像个被无形的丝线操纵着的提线木偶,只能困在那个“反派江野”的身体里,被迫扮演着这个连他自己都厌恶的角色,眼睁睁看着林晓被“自己”吓得跌倒在地,满脸泪痕。 最让他憋屈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反派江野”的所有行为、所有话语,都不是他自己的意志!它们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灌注到这个躯壳里,带着林晓浓重的恐惧和想象!她在怕他!她潜意识里把他想象成了一个会拿着她秘密威胁她、伤害她的坏人! “妈的!”江野低吼一声,又是一记势大力沉的暴扣!篮筐再次呻吟。他落地,胸膛剧烈起伏。 他不是没入过她的梦。之前几次,他就像一个真正的透明人,漂浮在那些带着柔光滤镜的场景边缘。图书馆里她对着沈清屿递书的幻影微笑,篮球场角落她专注描绘着那个安静看书的侧影……那些梦境安静、纯粹,带着一种少女心事独有的美好和卑微。 他像一个闯入私人影院的观众,被动地看着,带着新奇,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甚至……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酸涩?但他始终是局外人,一个无法干涉剧情的幽灵。 可昨晚不一样!他不仅被强行拉入了剧情中心,还被迫扮演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反派!一个由林晓的恐惧和想象塑造出来的、面目可憎的“江野”!更让他感到无力的是,在这个由她主宰的梦境世界里,他毫无反抗之力。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无法挣脱那无形的提线。那种失去自主、被迫成为他人恐惧化身的感受,简直糟透了! “砰!”篮球再次被他狠狠砸向篮板,弹飞出去,滚到场边。 江野站在原地,汗水浸湿了T恤。他抹了把脸,心里的烦躁感并没有随着剧烈的运动而消散,反而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沉甸甸的憋闷和……一丝难以忽视的委屈? 他承认,他对林晓是好奇。从捡到那个画满沈清屿的本子开始,从确认自己真的能进入她那个奇特的梦境开始。她的安静,她的敏感,她藏在角落里的丰富内心,还有那份对沈清屿近乎虔诚的专注,都让他觉得……特别。不同于他身边那些大大咧咧的兄弟。 他想靠近一点,看看这个总是把自己藏起来、内心却像个小宇宙一样的女孩,到底在想什么,但他并无恶意,只是好奇。 所以,他才会在分组会上,下意识地把她分到自己一组。后山是有点偏,但植物种类确实最丰富,也最需要细致的观察和记录,他觉得自己这个安排挺合理,甚至有点……照顾她特长的意思?那句“画得挺仔细”也是实话,他确实觉得她画得好。可结果呢?换来的是她更深的恐惧和防备!甚至在梦里把他塑造成了反派大BOSS! 他们明明是同学,还是一个小组的搭档!他江野什么时候被人这么防备过、想象得这么坏过?这感觉真是……操蛋! 篮球滚到了脚边。江野弯腰捡起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球皮。场边的香樟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 那个梦像一盆冷水,虽然浇得他透心凉外加憋屈无比,但也让他看清了一点:林晓怕他,怕得要死。这种恐惧根植在她的潜意识里,甚至扭曲了她梦中的“江野”。 如果任由这种恐惧发酵,别说小组合作了,以后在教室里碰见,她估计都得绕道走。他不想当那个被她恐惧的“反派”。他更不想每次入梦,都身不由己地扮演那种连自己都恶心的角色! 得做点什么。得让她知道,现实里的江野,不是她梦里那个拿着笔记本威胁她的混蛋。他没那么无聊,也没那么恶劣。 缓和关系。对,必须缓和。 可是……怎么缓和?江野皱紧了眉头。他习惯了直来直往,跟兄弟们勾肩搭背,有什么说什么。可对着林晓这种像受惊兔子一样、碰一下就要缩回洞里的性格,他那些惯用的招数似乎都不管用。 强行靠近只会适得其反,就像今天在树下,他越是想强调时间地点,语气就越冲,结果把她吓得脸都白了。 他需要一种……不那么有压迫感的方式。一种能让她稍微放松一点警惕的方式。 江野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篮球上,又抬头望了望被香樟枝叶切割成碎片的蓝天。周六……后山……植物调查……速写本…… 一个模糊的念头,像水底的泡泡,慢慢地浮了上来。或许……可以从她唯一不抗拒的东西入手? 第7章 后山的叶脉与沉默的善意 周六清晨的空气带着露水的凉意和草木特有的清新。林晓背着书包,里面装着速写本和削好的铅笔,脚步迟疑地走向学校东门。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心悬在半空。远远地,她就看到了那个靠在自行车旁的高大身影——江野。 他今天穿了件深绿色的冲锋衣外套,拉链拉到下巴,衬得下颌线更加利落,少了几分球场上的张扬,多了点……利落?他一条长腿随意地支着地,手里拿着手机似乎在查看地图,清晨的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侧影。 林晓的心猛地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转身逃走。梦里那个拿着笔记本步步紧逼的“江野”瞬间与眼前的身影重叠,带来一阵冰冷的恐惧。她深吸一口气,指甲用力掐进掌心,强迫自己稳住脚步。不能逃。这是小组任务。她反复默念着,像给自己打气。 江野似乎察觉到视线,抬起头。看到是她,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很平常地点了下头:“来了?”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既没有昨天下午的火药味,也没有刻意的热情,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这反而让林晓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丝。至少,不是梦里那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她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迅速垂下,盯着自己脚上特意换的、耐脏的运动鞋鞋尖。 “走吧。”江野没再多话,干脆利落地把手机揣回兜里,推起自行车,示意她跟上。他没有骑车,只是推着,保持着和她并肩但略靠前半步的距离,既不会让她觉得被甩开,又不会靠得太近让她不适。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清晨的街道很安静,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鸟鸣。 林晓紧紧攥着书包带子,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祈祷这段路快点结束。她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江野。他侧脸线条清晰,嘴唇微抿着,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似乎真的只是在赶路。 阳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看起来……竟然有点专注的沉静?这和她印象里那个球场上光芒四射、在走廊里谈笑风生的江野,似乎有些不同。 穿过一条窄巷,学校后山的入口就在眼前。空气里的草木气息瞬间变得浓郁起来。高大的乔木枝叶交错,遮挡了大部分阳光,林间光线变得幽暗,脚下的泥土松软,覆盖着厚厚的落叶和苔藓,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四周异常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不知藏在哪里的虫鸣。林晓的心又提了起来,梦里的阴森感似乎又要卷土重来。 “这边。”江野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也打断了林晓的胡思乱想。他指着一条被踩踏出来的、通往林间深处的小径,“往里面走,种类更杂,平时人少。”他率先走了进去,动作利落地拨开挡路的低垂枝桠。 林晓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跟上。小径狭窄,两人一前一后。江野走得不快,似乎刻意放慢了速度等她。 他高大的背影在前方开路,替她挡开横生的枝蔓,偶尔遇到陡坡或湿滑的地方,他会停下来,侧身让开一点空间,简单地提醒一句:“小心这里滑。”或者“扶一下旁边那棵树。” 语气依旧是平淡的,没有任何多余的关切,仿佛只是陈述事实。 这种沉默的、不带任何侵略性的“照顾”,像一滴温水,悄无声息地滴落在林晓冰封的戒备上。她紧绷的身体,在这样重复了几次之后,竟不可思议地放松了一点点。 很快,他们发现了一片蕨类植物聚集的潮湿洼地。墨绿的羽状叶片层层叠叠,在幽暗的光线下舒展着。 “目标出现。”江野停下脚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工作状态的认真。他放下自行车,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折叠小铲和几个透明密封袋,“我去挖点根茎样本,顺便看看土壤湿度。你拍几张整体和叶片特写。 然后,”他指了指林晓背着的书包,“开始画吧,重点在叶脉结构和孢子囊群的分布,图鉴上要求很细。” 他的指令清晰明确,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林晓连忙点头,放下书包,拿出速写本和铅笔,又掏出手机。她先对着这片蕨类拍了几张整体照片,然后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凑近观察一片形态完整的叶片。梦里的恐惧暂时被眼前的细节取代。她需要专注,需要准确地捕捉那些细微的脉络。 就在她全神贯注地勾勒一片蕨叶边缘的锯齿时,江野不知何时已经挖好了样本,处理干净根茎上的泥土,装好了袋。他没有打扰她,只是无声地站在她侧后方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作画。 阳光透过稀疏的叶隙,斑驳地洒落在林晓身上和她手中的速写本上。她低着头,几缕细软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部分脸颊。她的眼神极其专注,嘴唇因为全神贯注而微微抿着,握着铅笔的手指稳定而灵活,在纸面上划过一道道流畅又精准的线条,将那些细密的叶脉一点点呈现出来。 那种沉浸其中的安静和专注,和她平时在教室里缩在角落的瑟缩判若两人。仿佛整个世界,都浓缩在她笔下的那一片叶子里。 江野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专注的侧脸上,眼神里没有了探究,也没有了之前的憋闷,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观察?或者说,是一种新的认知正在悄然建立。 他见过她在角落里默默关注沈清屿的样子,见过她因为笔记本丢失而惊慌失措的样子,也见过她在梦里被“自己”吓得泪流满面的样子。但此刻这个沉浸在观察与描绘中、仿佛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宁静微光的林晓,是他从未见过的。 很……不一样。江野心里模糊地划过这个念头。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流淌。林晓终于完成了那片叶子的细节图,轻轻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手指。她抬起头,想看看江野在做什么,却正好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很平静,没有她害怕的审视,也没有之前的烦躁,只是很自然地落在她的速写本上。 “画完了?”江野问,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清晰。 “嗯…这片叶子的好了。”林晓小声回答,下意识地把本子往自己这边收了收。 江野走过来几步,没有靠得太近,隔着一步多的距离,目光落在摊开的速写本上。纸上那片蕨叶的细节清晰得惊人,每一根主脉、侧脉,甚至细微的网眼都清晰可辨,孢子囊群的分布也标注得一丝不苟。笔触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冷静的精确。 “不错。”江野点了点头,语气是纯粹的肯定,“比图鉴上的示例图还细。”他指了指叶柄基部一个微小的突起,“这里,是休眠芽的位置,你也画出来了,很好。”他的点评专业而直接,不带任何私人情绪,就像在验收一份合格的作业。 林晓愣住了。她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直接的肯定,更没想到江野会注意到那么细微的地方。那句“比图鉴上的示例图还细”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轻轻荡开一圈涟漪。不是敷衍,不是客套,是真实的认可。她抬起头,第一次没有立刻避开他的视线,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一点点微光。 江野似乎没注意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或者说,他刻意忽略了。他转身走向自行车,从车筐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和一个独立包装的面包,递了过来:“你的。苏晓琪早上塞给我的,说你肯定没吃早饭。”他的动作很自然,仿佛只是传递一件物品。 林晓看着递到眼前的保温杯和面包,彻底呆住了。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她确实没吃早饭,紧张和恐惧让她毫无胃口。她看着江野,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坦荡,仿佛做这件事理所当然。 “谢……谢谢。”林晓迟疑地伸出手,接了过来。温热的杯子握在手里,驱散了几分林间的凉意,也似乎……融化了她心防上最坚硬的一小块冰。她低下头,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江野同学……也吃了吗?” 这句主动的、带着点生疏但不再全是恐惧的询问,让江野准备转身去收拾样本袋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侧过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清晰地映照出他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嗯,吃过了。”他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比刚才似乎……松快了一点点?“走吧,前面那片岩壁阴面,苔藓种类应该不少。”他推起自行车,率先朝林子深处走去,背影依旧挺拔,但之前那股无形的低气压,似乎已在林间的晨光和沙沙的笔尖声中,悄然散去了大半。 林晓握着温热的保温杯,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速写本上那片被她细致描绘的蕨叶。 清晨的阳光穿过枝叶,在她脚边投下晃动的光斑。初秋林间的风带着凉意吹过,却不再让她觉得那么冷了。 她小心地把面包放进书包侧袋,拧开保温杯盖子,一股温热的豆浆香气飘散出来。她小口抿了一下,暖流顺着喉咙滑下,一路熨帖到心里某个紧绷的角落。 第8章 雨中的转折点 岩壁阴面的苔藓比想象中还要丰富。层层叠叠的绿色铺展在潮湿的石面上,像一块天然织就的绒毯。林晓蹲在一块突出的岩石前,铅笔在速写本上快速移动,勾勒出一片羽状苔藓的精细结构。阳光被高耸的岩壁挡住,这一片区域格外阴凉,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湿润气息。 江野站在几步之外,正在用手机拍摄不同角度的苔藓群落照片。他的动作很轻,快门声几乎微不可闻,似乎刻意不想打扰她的专注。偶尔他会蹲下来,用小铲子小心翼翼地采集一些样本,装入透明的密封袋中,并在标签上写下简短的记录。 "这种是绢藓,"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幽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叶片排列成羽状,叶细胞狭长形,你看这里——"他指向石面上的一小片区域,但没有靠得太近,"叶尖的细胞形状很特别。" 林晓的笔尖顿了一下。她没想到江野会突然讲解起来,更没想到他对苔藓的了解这么专业。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顺着他的指向看去,果然发现了那些细微的特征差异。 "嗯...我看到了。"她小声回应,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林间的风声盖过,但足够让江野听见。这是今天上午以来,她第一次主动回应他的专业意见。 江野似乎对这个回应很满意,他点点头,继续道:"那边石缝里的另一种是灰藓,适应干燥能力更强。"他的语气平静,完全是在陈述事实,没有任何卖弄或居高临下的意味,"如果你要画,可以对比一下两种的叶片排列方式。" 林晓悄悄抬眼看了看他。江野的侧脸在岩壁的阴影中显得轮廓分明,眉宇间透着一种她从未注意过的专注神情。他指着苔藓的手指上沾了些泥土,却丝毫不显得邋遢,反而有种接地气的踏实感。这与她梦中那个阴鸷的形象,或者球场上那个光芒四射的明星球员形象,都截然不同。 "好。"她轻声应道,这次声音稍微大了些。她小心地挪动位置,开始观察那丛灰藓,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时间在笔尖与纸面的摩擦声中悄然流逝。林晓渐渐沉浸在这种奇特的工作状态中——江野会不时指出一些植物学特征,她则负责将这些细节准确地记录下来。他的讲解简洁明了,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她的回应虽然简短,但也不再是单纯的恐惧或回避。一种奇怪的、专业性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 "要下雨了。" 江野突然抬头看了看天色,打断了这份宁静。林晓跟着抬头,发现原本透亮的天空不知何时已被乌云覆盖,林间的光线变得愈发昏暗。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 "我们得——" 他的话还没说完,豆大的雨点就已经砸了下来,顷刻间便发展成瓢泼大雨。密集的雨帘穿过树冠,打在岩石和泥土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快!这边!"江野一把抓起自行车,示意林晓跟上。他快步朝岩壁一侧跑去,那里有一个浅浅的凹洞,勉强能避雨。 林晓手忙脚乱地收拾速写本和铅笔,跟着跑向那个天然庇护所。雨水已经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外套,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等她跑到岩壁下时,江野已经把自行车靠在最里面,腾出了更多的空间。 凹洞很窄,两人不得不紧贴着岩壁站立,才能避开斜打进来的雨水。林晓尽量缩在角落里,与江野保持着最大可能的距离,但狭小的空间还是让他们的手臂偶尔相碰。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速写本被她紧紧抱在胸前,生怕被淋湿。 "给。" 一块折叠整齐的深蓝色手帕突然递到眼前。林晓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江野。他的冲锋衣帽子已经戴上,但脸上还是挂着水珠,睫毛被雨水打湿,显得格外黑亮。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只是把手帕又往前递了递。 "擦一下,别感冒了。"他的语气很平常,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林晓迟疑地接过手帕。布料柔软干燥,带着一丝极淡的洗衣液香气,完全不像她想象中男生会有的东西。她小心地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然后犹豫着要不要还回去。 "你留着用。"江野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我衣服防水,没关系。" 雨声淹没了大部分其他声音,两人之间的沉默在这种环境下反而显得不那么尴尬。林晓低头看着手中的手帕,注意到角落绣着一个小小的"J",针脚整齐,显然是精心缝制的。 "你妈妈绣的?"话一出口,林晓就后悔了。这个问题太私人了,她不该问的。 江野却似乎并不介意。"嗯,"他点点头,眼神柔和了一瞬,"她总说男生也要注意仪表。"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参加比赛的时候。" 林晓没想到他会回答,更没想到会提到"比赛"这样的细节。她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好轻轻"嗯"了一声。 雨势稍缓,但依然绵密。林晓看着岩洞外模糊的雨帘,突然注意到江野的右肩已经湿了一大片——原来他一直站在靠外的位置,挡住了大部分斜打进来的雨水。这个发现让她心里微微一颤。 "你的肩膀..."她小声提醒。 江野低头看了看,无所谓地耸耸肩:"冲锋衣,没事。"他顿了顿,突然问道:"速写本没湿吧?" 林晓摇摇头,把本子稍稍举高给他看。江野的目光落在那些被雨水打湿了一点边缘但整体完好的画作上,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画得很好,"他突然说,"比我预想的要细致得多。"他的评价很直接,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反而显得格外真诚。 林晓感到脸颊有些发热,不知是因为淋雨后的湿冷还是这句突如其来的称赞。她低头看着本子上的植物素描,轻声道:"我...我喜欢画这些细节。" "看得出来。"江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温和,"你很擅长观察微小的东西。" 这句话像一把小钥匙,轻轻转动了某个锁孔。林晓抬起头,第一次真正直视江野的眼睛。那双眼睛在雨天的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却没有她一直害怕的探究或审视,只有一种平静的认可。 雨声渐小,乌云间透出一线天光。江野看了看天色:"再等十分钟,雨应该就能停了。"他转向林晓,"饿了吗?苏晓琪给的面包还没吃吧?" 林晓这才想起书包侧袋里的面包。她拿出来,包装袋因为刚才的慌乱已经有些皱了。她犹豫了一下,把面包掰成两半,将较大的那一半递给江野。 "你也...吃点?"她的声音很轻,但足够清晰。 江野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分享。他看了看那半块面包,又看了看林晓被雨水打湿后显得格外苍白的脸色,摇摇头:"你吃吧,我不饿。" 但林晓的手没有收回去,固执地举着那半块面包。她的眼神不再躲闪,虽然依旧带着些许不确定,但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恐惧。 江野犹豫片刻,终于接过面包:"谢谢。"他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柔软。 两人就这样站在岩壁的遮蔽下,安静地吃着那半块已经有些压扁的面包。雨声变成了背景音,不再那么令人烦躁。林晓小口咬着面包,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和江野共处一室——不,共处一洞——而没有感到那种窒息般的恐惧和压迫。 面包吃完时,雨也差不多停了。阳光重新穿透云层,在湿漉漉的树林间洒下斑驳的光影。水珠从叶片上滴落,发出清脆的声响。 "走吧,"江野推起自行车,"趁现在路还没太泥泞。" 林晓点点头,把速写本小心地收进防水夹层,然后犹豫了一下,将那块已经用过的深蓝色手帕也整齐地折好,放进自己的口袋。 "我...洗干净再还你。"她小声说。 江野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不急。"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岩洞,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林间的鸟鸣重新响起,阳光照在湿漉漉的叶片上,折射出晶莹的光芒。 林晓跟在江野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在阳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那个梦中拿着她的笔记本威胁她的"江野",那个让她避之不及的"反派",此刻正小心地推着自行车,避开泥泞的水洼,时不时回头确认她跟上了没有。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中,悄然改变了。 第9章 雨伞下的坦诚 初秋的雨带着凉意,淅淅沥沥地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校门口人流匆匆,五颜六色的伞花在雨幕中移动、交汇又分离。 林晓撑着自己的折叠伞,站在门廊的柱子旁,看着江野从停车棚的方向大步走来。他撑着一把深蓝色的长柄伞,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肩头氤氲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径直走向公交站的方向,而是在林晓面前停下了脚步。伞沿微微抬起,露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那双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沉静的眼睛。 “一起走一段?”他的声音穿透雨声,很自然,没有刻意的热情,也没有之前的生硬,仿佛只是询问一个顺路的同学。 林晓握着伞柄的手指紧了紧。一起走?在这样拥挤的放学路上?她下意识地想拒绝,但目光落在他肩头那片被雨水打湿的深色痕迹上,又想起昨天岩洞里他挡在外侧的身影,那句“你画得很好”似乎还带着余温。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最终变成了一个几不可察的点头:“……嗯。” 两把伞,一高一矮,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并排前行,中间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雨水在脚下汇成小小的溪流,奔向路边的排水口。沉默笼罩着两人,只有雨点敲打伞面的声音和周围嘈杂的人声车声作为背景。 林晓低着头,盯着自己鞋尖溅起的细小水花,努力忽略身旁高大身影带来的存在感。她不知道江野为什么要和她一起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速写本在她书包里,沉甸甸的,提醒着她那些被窥见的秘密。 “昨天……”江野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很平稳,像是在斟酌词句,“后山收获不错。你画的那些细节图,帮了大忙。” 林晓的心微微提了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 短暂的停顿后,江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更清晰的指向性,穿透了雨声:“关于那个草稿本……我是说,那个蓝色的硬壳本子。” 林晓的脚步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脸颊在冰凉的雨气里迅速发烫。他终于要提了!他果然看了!那些关于沈清屿的、每一笔都带着她卑微心跳的涂鸦…… 她几乎是立刻就想逃走,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湿漉漉的地面上。雨伞的遮蔽下,她只能把脸埋得更低,手指死死攥着冰冷的伞骨,指节泛白。 “那天在体育馆捡到的。”江野的声音继续传来,没有看她,目光似乎落在前方不断滚动的车流上,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当时人很多,我就先放在柜子里,想等有空的时候还给失主”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我后来翻看是为了找寻失主信息,就是图书馆那一页。”他描述得很客观,“光线,书架,取书的姿势……画得很像,也很……投入。”他没有用“沈清屿”这个名字,但图书馆的画面指向性已经足够明确。 林晓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羞耻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甚至能想象出他翻看那些画时的表情——是好奇?是玩味?还是像梦里那样带着嘲讽? “我当时……”江野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难察觉的歉意,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以为是哪个粗心同学掉的普通素描本,就随手翻了一下,想看看有没有名字或者班级,好还回去。”他解释着当时的动机,并非窥探**。 “再后来……”江野的声音低了一点,像是在回忆什么不太愉快的片段,“在分组会上,我说你‘草稿本上的线条画得仔细’,不是……不是想让你难堪。”他难得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表达,“我是真的觉得画得不错。线条流畅,观察很细。就像你画那些叶子一样。” 他的语气很认真,没有一丝轻佻或调侃。林晓攥着伞骨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麻,但心底那层坚冰,似乎被这平静的叙述和那句“真的觉得画得不错”,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我不知道那是……”江野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那个,“……很重要的东西。也不知道你会那么在意被看到。”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我很抱歉。” “抱歉”两个字,像两颗小小的、带着温度的石子,轻轻投入林晓翻涌的心湖。她猛地抬起头,透过伞沿下滴落的雨帘,第一次真正地、毫无躲闪地看向身旁的江野。 他的侧脸在雨伞的阴影下显得有些模糊,但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嘴唇微微抿着,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湿漉漉的路面,没有看她。那是一种……带着点别扭的坦诚?不像道歉,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他意识到并且愿意修正的事实。没有想象中的戏谑,没有居高临下的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直白的“我知道了,我做得欠妥,以后不会了”的坦荡。 雨点敲打着伞面,周围是嘈杂的雨声和放学的人潮。林晓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但之前那种灭顶的羞耻和恐惧,却奇异地在这份直白的坦诚和那句“画得不错”中,一点点消散了。原来,他并非恶意窥探。原来,他看到了,并且……认可了她的画。 一种迟来的、混杂着释然和巨大委屈的情绪,猛地涌了上来。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她迅速低下头,借着整理被风吹乱的伞沿,飞快地用袖子蹭了一下眼角。 “……没关系。”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但足够清晰,也足够让身旁的人听见。这三个字说出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江野似乎微微侧了下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但很快又转回去看路。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握着伞柄的手指,似乎放松了一些。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充满令人窒息的紧张和猜疑。它像一层薄纱,被雨水洗刷得透明了许多。两人并肩走着,伞沿偶尔轻轻碰撞,发出轻微的“哒”声。 “周六,”江野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默,话题转得有些突兀,但语气是商讨式的,“后山那片靠溪谷的地方,听说有几种稀有的兰草。要不要去看看?画下来?”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如果你还愿意继续画图鉴的话。” 林晓的脚步没有停,心跳却漏跳了一拍。他这是在……邀请她继续合作?在解释清楚误会之后?而且地点还是后山? 她抬起头,雨伞遮蔽下,只能看到他线条利落的下颌。她想起昨天雨后阳光下,他指着苔藓叶尖细胞的样子;想起岩洞里递过来的那块带着洗衣液香气的深蓝色手帕;想起他刚才那句别扭却认真的“画得不错”和“抱歉”。 “……嗯。”林晓轻轻地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稳了一些,“要去。”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克服某种障碍,然后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新生的勇气:“……那些兰草,应该很难画。” 江野的嘴角,在雨伞的阴影下,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难画才值得画。”他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恢复了平常的语调,“走吧,前面路口该分开了。雨大,小心路滑。” 林晓点点头,看着前方熟悉的岔路口。当两人在路口停下,各自转向不同的方向时,林晓撑着伞,站在雨幕里,看着江野撑着那把深蓝色长柄伞,大步走向公交站的高大背影。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心口那块沉甸甸、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石头,仿佛被这场秋雨彻底冲刷掉了。留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和一种……对周六后山之行,隐隐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