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雪谋局》 第1章 重生 呼啸的风声由远及近,在林间肆意穿梭,犹如鬼魅般,却又伴着一阵杂乱的脚步。踩过枯黄的树叶,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响。 女人一袭浅黄色襦裙,快步闪过棵棵树木,还时不时慌慌张张的回头,像是确认着什么。她的裙摆却早已脏污不堪,被树枝刮的破破烂烂,曾精心整理的发型也因为慌乱的奔逃而乱七八糟。 她害怕极了,急促的呼吸声和擂鼓似的的心跳声响在耳畔,身后马蹄阵阵,脚下仿佛还能感受到大地的颤动。骑马人欢呼而雀跃的笑声刺耳,却环绕在她身侧,衬得她如蝼蚁般渺小无助。 眼泪止不住的滑落,谈嫣然狠狠的抹了把脸,即使体力早已透支,可她仍旧一刻不停的往前跑。 前路树影憧憧,根本看不到任何的路,腿脚酸胀难忍。谈嫣然撑住树干,最终还是因为体力耗净,身体一软直直的跪了下去。 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大颗的水珠一滴滴落在手背上,她努力的想撑起身体,最终只是徒劳。双手摁在粗糙的枯叶上,硌的手心生疼。 可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如心里上的疼痛来的猛烈。她无力的攥紧手下被树抛弃的树叶,仿佛被所有人抛弃的她一样。 她们同类相残。 身后令人烦躁的声音渐近,勒马声和着马匹的嘶鸣停在不远处。不知是谁吹了一声口哨,轻挑而挑衅的,随后众人笑开。 “跑不动了?”领头的男人说。谈嫣然不用回头就知道他是谁,那声音太熟悉了,几乎是夜夜都会与她耳鬓厮磨。 撑起身体的手逐渐没了力气,她长舒一口气,还没等吐出来,就喉头一痒,呛出一口黑红的血。 体内的毒素逐渐起效,剧痛袭来,难以忍受。 意识混沌间,她听见那人说,“拿箭来。” 清冷的,毫无感情的,却引来一阵欢呼。 “陛下这是要给我们展示一手了,那今日头彩定非陛下莫属了哈哈哈。” 头彩?哦对,她是今日的头彩。 谈嫣然这么想着。 这次头彩的奖品可是她哥哥的兵符。以那人的脾气,就算是自己定的奖励,也要由自己来拿走。别人不配抢,也不敢抢。 男人左手三指扣住弓弦,缓缓向后牵引,整具雕弓在劲力下弯成满月,牛皮弓弦被拉至耳畔,发出紧绷的嗡鸣。箭镞寒光吞吐,对准了谈嫣然的后背。 正待下一步动作时,寒光直指的那人却扒着树干缓缓直起腰来,男人眯了眯眼,随后不耐烦的冷哼一声。 指节猛然松开,裹挟着凌厉的破风声响彻林间,鸟儿被惊的四散飞走。破空而去的箭尾白羽在日光下划出迅疾残影,转瞬便没入靶心。 “唔。”谈嫣然停住动作,僵硬着低头,看向穿心而来的箭羽,猛的喷出一口黑血。胸膛被涌出的血液染红,疼痛麻痹了她的神经。 生命进入倒数时,疼痛却是最容易忘记的,往事回忆走马灯般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曾经开心的经历如今变成恨意无法了去。混着与她截然相反的,庆祝男人夺得头彩的笑语声,谈嫣然再也支撑不住,撑着树干的手划落下去,枯叶一般。 浩浩荡荡的马蹄声渐远,意识随之点点消散,她上下眼皮开始渴望相拥,她被迫享受着生命最后的余温。可就在的闭上双眼最后一刻,眼前却是忽的一阵白光闪过,身体骤然一轻。 —— “小姐?小姐?醒醒醒醒,您别在这儿睡啊,一会该着凉了。” 身体被人不轻不重的晃了两下,谈嫣然缓缓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东西后,意识回笼,她却猛的起身,木质浴桶顿时水花四溅。重新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她大口贪婪的吸取着,光裸的身体一下露出水面,气温激的她一个哆嗦。 身体上的痛感完全消失,四周万籁俱寂,屋内的烛火不算明亮,炭盆燃烧时不时发出些噼啪的声响。 “哎呀,小姐您怎么了?是梦魇住了吗?”阿婼被扬起的水花溅了满脸,吓了一跳。胡乱的拍了拍身上的水渍,又着急忙慌的去看自家主子。 许久没有听到了的声音陌生而又熟悉,谈嫣然急促的喘息缓缓放平,她抬头去看说话人的脸。 对上那张曾经见过千百次的脸,谈嫣然顿时眼眶一热。后背被裹上提前烤过的热烘烘的帛巾,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流,眼前的场景太熟悉,让她真假难辨。 试探性的唤了一声。“阿婼?” 阿婼是谈嫣然的大丫鬟,从小同她一起长大,日日陪伴在她左右,两人情同姐妹无话不谈。 如今大吃一惊,是因为她明明记得,阿婼早在三年前的一场宫宴上被皇后家中兄长看上,在大庭广众之下同皇帝求娶阿婼为妾。那时候皇后何氏一家独大,皇帝也要礼让三分。而又谈嫣然位分较低,阿婼不想让她为难,只能草率的答应了自己的婚事。 可谁知,何氏兄长为人残暴性情不定,大婚当夜就将人折磨的浑身是伤。偏偏他家中正妻又是焊虎,因不满丈夫纳妾又不敢对着他撒气,就只能把气撒在阿婼身上,不许人给她请大夫,把人关在府里。 阿婼传不出消息,谈嫣然的慰问也进不去,短短三天,两人竟是直接将阿婼折磨致死。 事情一发生,为保全何氏兄长的名声,消息被迅速压下,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谈嫣然愣是被瞒了一个多月后才知道的。 得知消息当晚,她大病一场,身体也是那时候垮的。 而现在再次看见那张思念多次的脸,谈嫣然已经分不清是梦还是走马灯了,或许是一样的,能再见就是好的。 “哎,我在呢。”阿婼连忙答应着,见人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还脸色发白,她赶忙伸手量了量谈嫣然的额头。 额头温度尚可,但见人状态实在是不对劲,便双手去拖谈嫣然的胳膊,想要先把人从水里扶出来。“小姐可有不适?您先出来穿好衣服,我去找大夫!” 托在胳膊上的双手触感明显,温热的贴在自己的皮肉上,四周的场景又那么真实,谈嫣然逐渐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 再次见到好姐妹的欣喜被压下,顺着阿诺的力道跨出浴桶。赤脚踩在地面上,虚浮的感觉终于消失,也在变相的告诉谈嫣然,或许这真的不是一场梦。 有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儿时春节同家人一起去辰枢观祈福时,曾偶然见过一位奇怪的白衣男子。 —— 那时的小谈嫣然正因为自己养了很久的白兔子死去而伤心不已,路过一间客堂时被驻足在门口的白衣男子吸引住视线。那人静静的站着,怀里正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 冬日的客堂外飘着零星的雪,廊下光影斑驳,他眉眼低垂间,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细碎的阴影。葱白如玉的手指间,夹着一根这个时节并不常见的嫩绿的草叶,一点点的喂给小兔子。 许是察觉到视线,白衣男子抬眸看去,就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正正眼巴巴的望着自己怀里。于是他抬了抬臂弯里的兔子,挑眉问。“想要?” 谈嫣然摇摇头,收回看着小兔子的视线,仰起头和白衣男子对视,声音稚嫩,说。“我也有一只,和你这只一样可爱。” 白衣男子没忍住失笑,随后招招手,唤谈嫣然过来。 谈嫣然左右看了看,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去。等人走近,白衣男子蹲下身,和她平视,随后把怀里软白的胖兔子塞进面前小女孩的怀里。 “今日能在这里相见,说明你我投缘。这只兔子送给你了,拿回去和你那只做个伴。” 这兔子被养的膘肥体壮,谈嫣然抱了个满怀才没有让兔子掉下去。手指扶上柔软的绒毛里,和自己那只手感一样。谈嫣然瘪起嘴,还是很想陪了自己三年的雪仔。 “我的兔子死了,不能和它作伴儿了。”她蔫蔫儿的说。 “死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对人和动物都是。你可以把它当做雪仔,让它接着陪你。”白衣男子点点兔子的头,对谈嫣然说。 谈嫣然正想摇头,雪仔是独一无二的,这只小兔子也是独一无二的,它们都不能代替谁。却突然想到,她秀气的眉头皱起,带着浓浓的不解。 “你怎么知道我的兔子叫雪仔?” 白衣男子起身重新靠回门框上,抱臂勾唇一笑,说。“我不仅知道你的兔子叫雪仔,我还知道你叫什么。” 小女孩显然不太相信。“那我叫什么?” “你叫苏嫣然,苏家的人,昭熙三年荷月廿八出生。对是不对?” 白衣男子每说一句,谈嫣然的眼睛便睁大一分。正因为,他说的确确实实和自己对上了,连生日都对上了。可自己明明不认识他。 “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他问。 谈嫣然点点头,大眼睛睁得圆滚滚,好奇的很。 白衣男子摊摊手,一副谁让我太强了的样子。“算的喽。” 他抬手往上指了指,神神叨叨的说:“天告诉我,我今天会遇见一位有缘人,所以我才会在这里等她。” 随后手指往下,一下点在谈嫣然的额头上。“但我实在好奇这位有缘人是谁,于是我又算了一卦,荷月廿八出生的,喜欢兔子的苏家小女苏嫣然,就是我的有缘人。” 谈嫣然后退一步,小兔子从她怀里跳出来,跑到白衣男子脚边。她眼神炯炯,显然还是不相信的。 白衣男子叹了口气,摇头说。“你不信就算了。我今日在这等你,就是想告诉你一句话。” “人死后,若生前遗憾未了,执念太重,就会被天发觉,再给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什么意思?” 那时候的谈嫣然没听懂,问。 就听面前的男人回答:“现在听不懂没关系,只要你记住这句话,你会再来找我。” “我在这儿等你。” 第2章 祈福 记忆回笼,谈嫣然幡然醒悟,这真的不是梦,这或许就是天给她的重来一次的机会。二十年前没听懂的那句话,此刻一语道醒梦中人。 拽回急忙忙要去请大夫的阿婼,谈嫣然死死盯着阿婼的眼睛,一字一句问,“现在,是什么年?” 阿婼被她猩红的眼睛吓了一跳,磕磕巴巴的回,“乾…乾佑三年…怎么了小姐?” 乾佑三年!那个男人登基的第三年,她的十五岁,所有事情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是刚刚开始! 一切都还可以挽回。 谈嫣然的眼泪又止不住的大颗大颗划落,她上前紧紧的拥住阿婼,埋进她的颈窝。阿婼被弄的不知所措,不明白自家小姐怎么就突然又哭了。只能笨拙的抬起手轻抚谈嫣然的后背,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安慰的话。 “小姐你别哭,别哭啊,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情不好您和阿婼说,别让阿婼担心好不好。” 重生回自己的十五岁,重生回悲剧还未发生之前,谈嫣然悲喜交加,又哭又笑。所以当她再抬起头时,眼眶是还泛着红的,她看着阿婼,因为哭鼻音浓重,闷闷的说:“我没事…没事,没有不舒服和心情不好。就是…就是刚才梦魇吓到了,所以想抱抱你。” “好好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刚才可真是吓坏我了。突然间就哭了,脸色还发白,也不和我说话,真是要急死我,下次可不许这样了。”见自家小姐没事,阿婼终于放下心来,虽嘴上数落着谈嫣然,手上却是一刻不停的抚着她的后背,以作安抚。 过了好一会,谈嫣然才说。“好了好了,我没事了。” 眼泪被咽回去,谈嫣然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眼眶还肿着。她拍拍阿婼的肩膀,示意她松开自己。 孟冬月,冬季翩然而至,冰霜的温度藏在夜里,悄然间就钻进房间。冽关今年的冬格外的冷,刚才心情大起大落还没察觉,如今心情复了之后,谈嫣然才发觉小腿已经冻得冰凉。 凉意从脚掌蔓延向上,谈嫣然发了个冷战。又被阿婼握住手腕,察觉到手心的温度后,把人赶回房里。 —— 从浴室出来时,谈嫣然了路过镜子,看清了自己当下的面容。是还有些许稚嫩的,是没有浓妆艳抹的,也没有以前常挂在脸上的疲惫不堪。 烛光在床前纱幔外光影绰绰,被窝里放着两个汤婆子,捂的人暖洋洋的。谈嫣然靠在床头,不知在想什么。 虽然已经确定了自己重生的事实,但她心里依旧还有种不踏实感。前世被围剿后,父母惨死俯门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所以即使重生回来,不亲眼看见父母哥哥无恙,谈嫣然始终不能放下心来。 可现在夜已深,家人必定早已睡下,再担心也只能明天再说。 而且刚看了历书,她才得知自己具体是回到了什么时候——乾佑二年的十月初五。 这段时间,谈嫣然记得清楚。十月初,正是与冽关相临的草原民族朔漠人举兵来犯的时候。而她的父亲也正有意历练自己的大儿子,谈嫣然的哥哥苏望州。 于是,苏望州带兵迎战。只三天,就打的朔人节节败退,重新隐入草原地带。从小就声名在外的苏望州因此彻底一战成名,也被冽关城内百姓赋予冽关飞将,朔野煞星的荣誉称号。 谈嫣然仔细回忆了下,初五这天,似乎正好是哥哥击退朔人胜战当天。 门口隐约传来开门声,接着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谈嫣然拨开纱幔看过去,就见阿婼端着碗东西缓步走来。 “小姐,把这碗姜汤喝了吧,刚才着了凉,别生病了。” 接过阿婼递过来的汤碗,谈嫣然小口小口的喝着,**感顺着舌尖迅速蔓延,驱走心底的寒意。 阿婼并不着急,自家小姐喝完后,拿回空了的碗放回托盘,又给谈嫣然掖了掖被角,说。“那我先出去了,小姐早些睡。” “等等。”谈嫣然叫住人。 阿婼刚转过身,闻言停住脚步,回头问。“小姐还有何事?” 谈嫣然说:“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阿婼回答:“大少爷昨日来信,说交战地战事已息,想来现在也已整装行装,约莫明日便能返程归家了。” “战事怎样?” “大少爷信中未曾提起,想来是在卖关子呢,要给咱们一个惊喜。” “倒也是哥哥的风格。”谈嫣然掩唇失笑,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接着又说,“阿婼,明日陪我去一趟辰枢观吧。” 阿婼答应下来,同时也不免有些疑惑,“行。但往年不是只有过年时才去会辰枢观祈福吗?今日是怎么想起来了?” 说着,阿婼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调笑着说:“哦~我知道了,莫不是小姐听说了最近辰枢观新种了两颗桃树,赶去求姻缘的?” “求什么姻缘啊,难不成是给你求嘛?也对,前两日还见你和砚卿哥书信往来呢。”谈嫣然掩唇轻笑一声,挑了挑眉,“哎,写了满满一信纸,想必也是蜜意绵长,是应该给你俩去求一个。” 回想起信中内容,阿婼脸腾的一下升起热意,面颊泛着淡粉色,却还嘴硬的反驳道,“别瞎说,他那就是问问他家中的近况,我也就简单回了两句,哪有一信纸啊。” “问问‘他’家中的情况?”谈嫣然故意加重他字,“那他怎么不给他家中小厮写信,反倒给你写呀?嗯?” 自己挑起的话题却扎在了自己身上,阿婼被说的无言以对,她轻咬着嘴唇,他他我我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 谈嫣然逗够了也笑够了,终于肯放过了人。“好啦好啦,逗你玩的。我去辰枢观是因为最近边关不宁,朔人屡次来犯,恐有战火再起的迹象。哥哥和父亲又要上战场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想去辰枢观给他们求一个平安符。” 对上谈嫣然眉间的忧愁,阿婼也叹了口气,坐在床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小姐有心,最近边关确实战祸频仍,让人忧心忡忡。那小姐今日早睡,明天早起我叫你,咱们早去早归,说不定还能正好赶上大少爷回家。” “嗯。” 拉好纱幔,阿婼很快走出去,关上门。屋内安神香的青烟缓缓向上,清新的茉莉细腻而甜美。 嗅着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令人安心。谈嫣然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种种经历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重生还是太过于不可思议了,即使她亲身经历。 然而,既然上天真的又给了她一个机会,那谈嫣然这一次就绝对不会再让悲剧发生。记忆里那个白衣男人信誓旦旦的,说谈嫣然绝对还会再来找他的模样,此刻尤为清晰。 不过,白衣男子的身份不明,又像未卜先知一样,让人琢磨不透。好在谈嫣然刚才也同阿婼找好了理由,就等着明日去辰枢观一探究竟了。 深夜里,万籁俱寂。风不知从何处悄然偷溜过来,带来了大片的云彩,遮住了空中那一抹弯月。 —— 翌日清晨,晨光刺破浓稠的夜幕,日头在天边若影若现,又很快被云层吞没。 房门轻轻被叩了两下,只听门外的人说:“小姐,辰时了。” 谈嫣然朦胧的睁开眼,看见已经有些陌生了的床顶还有些懵。一绺头发贴在脸上,有些痒,她皱了皱眉头,拿手拨开,嘴里应了阿婼一声。 然而,得到回应阿婼却是些疑惑的,若是平常这个点,自家小姐应当是要赖床的,装作没听见,能多睡一会是一会。 许是昨日睡的早,加上今日还有事情要办的缘故吧,阿婼心里这样想着,推门走进房间内。 听见推门声,谈嫣然习惯性的翻身坐起来,准备下床。直到纱幔被拉开,她眯着眼看过去,对上阿婼的眼睛,谈嫣然才彻底清醒。 哦对,她重生了。现在的她可以赖床,也不会被管事嬷嬷教育。 谈嫣然一瞬间又闭上眼,倒回床上。“不行,我再睡会。” 天大地大,还是睡觉最大。 阿婼失笑。“小姐今日不是要去辰枢观吗?再晚点去的话人可就多了,到时候人挤人的,恐怕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白白浪费一个闲息日。而且咱不是说了,早去早回嘛?” 阿婼哄着,把耍赖的谈嫣然扶起来。谈嫣然嘴里嘟囔着好吧好吧,不太情愿的下床穿鞋。 她还真没想到自己重生回来,现在的最想干的事儿竟然是睡懒觉? 虽然但是,谈嫣然的偷懒只是说说而已。她的当务之急是,快点见到白衣男子,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然后再想办法带着全家远离险境。 毕竟是要去道观,谈嫣然特意换上素雅衣衫。淡色袄裙外搭一袭灰色毛领斗篷,头戴一支简单的原木发簪,耳畔别着两颗小巧玲珑的珍珠,更衬得她清婉秀丽。 辰时尚早,谈嫣然并没有打扰酣睡中的父母,只叫阿婼让小厨房随便做了点饭食,简单用过后便坐上了去往辰枢观的马车。苏府与辰枢观相隔不远,跨过冽关城赫赫有名的映月街,就能看见辰枢观那庄严肃穆的三山门。 马车行至映月街,车轮碾过映青石板,暗纹车帘轻晃,带起细微的沙沙声。此时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青石板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露水。行人与小贩逐渐增多,早点摊上散发的诱人的香气划过鼻尖,热闹的叫卖声响彻不绝。 第3章 解梦 到达三山门时,日头已经拨开了云雾,金箔似的光撒在头顶。辰枢观三山门的飞檐翘角已刺破晨雾,朱红墙体上光影斑驳。人群还是谈嫣然记忆里那样多,推着赶着地前去求神拜佛,祈风调雨顺,念四季平安。 华丽的马车在这日日都人来人往的辰枢观并不显眼,即使是平民百姓也早已经司空见惯。马夫勒马将车靠边停下,谈嫣然带着阿婼走下马车,转眼间就没入人群。 没走几步,人群逐渐被分成两股,两人随着小部分人流从左侧偏门进入。迈入门槛,不远处就看见阿婼提前知会好的小道童,在前方垂手而立,像是等候多时。 两人走过去,阿婼轻唤了一声。“小师傅。” 面前的小道童不过十一二岁,月白道袍洗得发白,下摆绣着的云纹边已有些许磨损,却依旧束得整齐。他双手合十躬身行礼,腰间铜铃随着动作轻晃,声音清清亮亮:“苏小姐既已赴约,便请随我往三清殿。东西已经备好了,平安符皆在晨露中浸染过三日夜,此时请符最为灵验。” 谈嫣然点头回礼,轻笑一声。“有劳小师傅。” 小道童谦逊有礼,沉稳稳重,带着两人穿过人群。石板路被晨露浸得发亮,谈嫣然踩着斑驳的树影前行,檐角铜铃在穿堂风中叮咚作响。 一路景色如画,对谈嫣然来说却有些陌生,她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辰枢观了。谈嫣然自己本身是不信这些的,她一直觉得选择比求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更重要。所以除了每年的过年期间必要的,和家人一起来祈福,平常她是不会来的。 而上一次来,正好是上一世的今年春节,也是她在冽关,在苏家过的最后一个春节。 辰枢观素以灵验的求平安福祉而闻名遐迩,每日前来三清殿祈福的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好在谈嫣然有小道童的带领,过程中也省去了不少的时间。 达成今天的目的时,日头已经高悬天中,昨夜的云彻底散尽,倾泻而下的金色光瀑漫过屋檐树梢,天地被染成一片耀眼的琥珀色。 小道童已经离开,谈嫣然手里拎着刚刚拿到的各样平安符,心满意足的同阿婼在观里闲逛。平安符种类繁多,谈嫣然按照家人的喜好求了三样不同的平安符。 例如她哥哥,虽舞刀弄枪却偏爱文雅之物,谈嫣然便给他求的是玉佩款的平安符。雪青色的玉佩质地温润细腻,繁复的花纹雕刻出一只活灵活现的凶猛野虎缠绕着兔子,在阳光下散发出晶莹的光,细节丝丝入扣,日常亦可把玩。 而她的母亲温婉娴雅,爱花爱草,谈嫣然便求的一个刺绣香囊,外绣娇艳的牡丹和翩翩飞舞的蝴蝶,针法细腻,栩栩如生,也可供日常观赏。 还有苏大帅,她的父亲,在外刻板严肃,谈嫣然便求的一个金属八卦平安符,精钢打造,八卦图案线条刚劲有力,边缘打磨得光滑圆润,尽显沉稳大气,以供父亲佩戴。 转过青石照壁,青砖小径蜿蜒向前,两侧斑驳的苔痕爬满墙根。回廊转角处,铜铃被穿堂风惊动,发出细碎声响。转过一道月洞门时,谈嫣然瞥了一眼,随后停下了脚步。 院内的场景她很熟悉,正是幼时遇见白衣男子的客堂。这么多年过去了,院子里的陈设摆件依旧没有变,尤其是正中间那个四季常青的碧绿假山。源源不断的清水环绕山间,从不知什么材质雕刻而成的,一颗颗栩栩如生的树木间流淌而下,连绵不绝。 既然找到了地方,谈嫣然现在要做的就是支走阿婼。 见自家小姐停下脚步,阿婼跟着停下,有些疑惑的问:“小姐?怎么了?” 谈嫣然指尖轻叩额角,眸光微敛,旋即转身看向阿婼,声音里带了丝懊恼:“哎呀,走了这么长时间,光顾着赏景,险些忘了件要紧事。” 阿婼不明所以,平安符不是求完了吗?还有什么要紧事啊,看不出个所以然,她问道:“什么要紧事啊?” “我近日听闻观里新出了一个特制的安神香方,颇为灵验。”谈嫣然和她解释,唇边染着笑意,神色间却满是忧愁。“正好母亲近日因为忧心哥哥而彻夜难眠。阿婼,你去香房寻掌事道姑,看看能不能讨个方子回来。如果可以,再叮嘱她们按母亲喜好多加些茉莉,回去好做成香囊送给母亲。此事繁琐,你去办时务必仔细盯着。” 听到自家小姐说的话后,阿婼却有些纠结。从马车下来后,小姐就只吩咐了她一人同行,如今她去香房,只留下小姐一人终有不妥,她也放心不下。 阿婼说:“我先把小姐送回马车再去吧,现留小姐一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谈嫣然知道阿婼没那么好支走,她柔柔一笑,拍拍阿婼的肩膀,歪头说:“不用,你只管去就行” 随后她又指了指离这里不远的道观出口,接着说道:“山门近在咫尺,不过几步路罢了,我自去就行,你莫要来回奔波,误了正事就不好了。” 阿婼犹豫了半天,最后看了眼人潮早已不似早上那般拥挤的山门,叹了口气,最终答应了谈嫣然。 “好吧,那我走了小姐,你快些回马车上吧。” 阿婼一步三回头的叮嘱谈嫣然,啰啰嗦嗦的毛病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改掉。谈嫣然早已经知道怎么应付阿婼,在她的目光下象征性的往门边走两步,然后看着阿婼消失在人群里。 谈嫣然走回来,迈进那道月洞门。院内空无一人,走过碧绿假山,哗啦啦的水流声掩盖了外面嘈杂的人声。客堂的雕花槅扇半掩着,一缕青烟从门缝间飘出,谈嫣然顿时眼睛一亮,提起裙摆快步向那间客堂走去。 即将靠近那扇门,谈嫣然的心越跳越快,扑通,扑通,响在耳边的心跳伴随着脚步声。眨眼的功夫,四周的所有声音都被吱呀一道开门声打断,只一瞬间,她抓住了门边闪过的一抹白色。 谈嫣然停下脚步,紧紧盯着那扇缓缓打开的木门。然后,只见一个**岁的,个子不高的清秀小道童,提着个水桶吭哧吭哧的走了出来。 谈嫣然怔住了,她眼神眯起来,和不明所以被门口的人吓了一跳的小道童对视。木桶被放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清秀的小男孩疑惑的声音响起。 他说:“这位女施主可是要找谁?” 谈嫣然并不知道白衣男子具体叫什么,只能回想着幼时一面之缘的那个记忆里模糊的人,然后试探着问:“你们这有没有一位身着白衣,身形修长,个子很高,大概到这里…” 她按照记忆里那人的样子,手往门框上比划了一个高度,接着说。 “的一个道长?” 能进入辰枢观客堂的,应该是位道长了,所以谈嫣然会这么问也对的。 小道童听后仔细的回想起来,一位爱穿白衣的,个子很高的道长?那他们观里有很多啊,到底是谁呢?小道童不知道。 他双手合十,道了声“无量寿福。”又歉意的说道:“女施主,实在对不住。观内道长众多,小道见识浅薄,未能知晓您要寻何人。不知女施主能否再仔细回忆下那人的容貌,与小道多说些细节?即便小道不知,也能依着长相,向观中其他道长打听一二 。” 谈嫣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记不起来了。” 她要是知道,早就找人画张画像让家仆,去找人了,也不至于现在没头没尾的来这道观的客堂里碰运气。 小道童走后,谈嫣然独自留在客堂院子里,她小心翼翼的一间间推开客堂的门,但无一例外,没有人。鸟儿成群结队的吱呀呀飞过上空,寂静的院子此刻除了谈嫣然再无他人。 听着潺潺水声,她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内心却不知在给谁找理由。 或许,白衣男子的话和自己的重生只是巧合?那人应该就是个江湖骗子,平常神神叨叨的疯言疯语正好自己听了去,然后意外的和自己的重生对上了,但是他俩其实没有任何关系? 谈嫣然自己想的自己都不信,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儿? 但当下这里确实是没有人,她无奈只能先作罢,眼见着耽搁的时间有些长了,阿婼也快要回来了,谈嫣然只好先回去,之后再做打算了。 果然,刚上马车不一会,就见提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的阿婼回来了。等阿婼上车后,车夫扯扯缰绳,示意马儿走动,马蹄声混着车轮的声音响起,谈嫣然准备打道回府了。 然而,意外总是来的猝不及防,只听车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谈嫣然仔细听着,等那声音再近些,她听到了一句:“女施主且慢一步!” “停车。”谈嫣然叫停马车。 她打开车窗,拨开帘幔回头看去,就见刚才客堂里碰见的那名打扫的小道童,正急匆匆追着马车的跑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薄薄的,像是信封一样的东西。 “小师傅可是还有什么事儿?”谈嫣然问。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小道童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撑着膝盖大口喘气,额前碎发被汗水黏在通红的脸上。他双手抱拳深施一礼:“福寿无量。女施主走后,我们观主来过,听闻女施主之事后特叫小道来把这信交给女施主。观主还说,女施主看完这信,当下难事就知怎么解了。” 谈嫣然接过信封,右手搭在左手上,放于身前,微微屈膝下蹲,颔首致意 :“有劳小师傅专程跑一趟。也请代我向观主转达谢意,多谢观主解我燃眉之急。” 阿婼站在谈嫣然身边,赏了小道童一些银钱后,又跟在谈嫣然身后一同重新进入马车。 谈嫣然坐到柔软的锦塌上,仔细的打量着手里的信封。这信封不过是最寻常的米黄色,像被日光晒透的粗布,边角处还泛着浅褐的陈旧痕迹。 从外表看与普通信封别无二致,看不出什么端倪。她两指夹住信封两边,微微用力,另一只手从里面摸出一张薄薄的纸。日光从打开的车窗中钻进来,散在她手里刚拿出来的那张东西上,点点金光耀眼。 那是张顶好的洒金宣纸,宣纸洁白如雪,点点金箔恰似银河坠入凡尘,在阳光下流转出惑人的光晕。 谈嫣然不明白这观主为什么平白无故送一封信给自己,明明两人之前并没有任何交集。带着疑惑,她翻转信纸,墨香混着松烟气息扑面而来。 只见纸上几行瘦金体劲如寒竹: 墨痕染尽旧章,破局需执新笔。星轨交汇之处,自有同行之人。雨骤风狂时,且看伞下云开 谈嫣然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纸面凸起的金箔纹路,正想着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时。忽然她眼神一撇,注意到纸张右下角压着极小的血红色暗纹。 九瓣血莲妖艳盛开,而正中,一头通体暗黑色的蛇盘在花心处,琉璃般血红的眼睛似乎放着光,死死凝视着谈嫣然,鲜红的细长舌尖吐露出来。 第4章 谣言 这太逼真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禁锢爬出来一般。但这印记又太小,刚才被谈嫣然的手指挡住了才导致她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这东西。 谈嫣然眉头微皱,看到这个暗纹的第一眼时,她想的这或许是辰枢观的徽记,毕竟这封信是出自辰枢观观主之手。 但辰枢观的徽记谈嫣然是看过的,是一个太极八卦图样式的徽记,并不是纸上这个莲花蛇头的图案。 心头疑惑顿升,但现在场合不对,再多不解也只能暂时压下。谈嫣然平静抬头,面不改色的收起信封藏入袖袋中,看向正一脸不解的阿婼。 阿婼见自家小姐看过来,开口问道:“小姐,刚刚那是何人啊?” 谈嫣然坐得端正,扶了扶耳边的头发,说:“哦,刚才在观里巧遇一位道长,正好我昨日被梦魇惊醒,就找了道长为我解梦。道长说此梦难解需要些时间,我便想着明日来寻,岂料道长竟将解梦结果差人送了来。还好我们还未走远,不然小师傅就白跑一趟了。” 阿婼点头附和,随后又问:“那结果如何?可是好兆头?” 谈嫣然轻笑一声,眼睛亮亮的,透着光。“他说,劫火尽处见莲台,前尘散尽福泽开。” “苦尽甘来!”阿婼高兴得很,“当真是极好的兆头呀。” “嗯哼!”谈嫣然也跟着笑。 好兆头,谁不喜欢呢。 —— 回家路上,映月街的集市依旧如同早上是那般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正当中午,两人逛了一上午现在,早就饿的饥肠辘辘。 谈嫣然悠然的坐在马车里,同阿婼人手一个油饼慢条斯理的嚼着。这是阿婼刚刚下车买的,同时摆在桌子上的,还有绿豆糕、桂花糕等各种糕点。 琳琅满目的吃食摆了一桌子。毕竟两人早上出门前,就同家里的管家说过,中午归家时可能很晚,午膳就不用等她们一起用了。 马车平稳的抵达苏府,谈嫣然和阿婼一同下车走进宅门,门内听见动静的丫鬟远远的迎出来,接过阿婼手中从辰枢观购得的檀木小匣。 谈嫣然简单交代了下此物是要制成香囊,便让人拿着东西去忙活了,而她则是带着阿婼直接前往正厅。 按照前世的记忆,现在这个时候她哥哥也正好回来了,现在应当就是在正厅议事呢。 果不其然,刚迈入院子,远远的谈嫣然就听见了房间里传来的父母和哥哥的交谈声。听着这与前世不同的,父母略显年轻和哥哥还有点青涩的声音,她不由得舒了一口气,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房中木门嘎吱一下推开,手里端着托盘的小丫鬟走出来。抬头看见谈嫣然,那小丫头一顿,随后欣喜的同屋里说道:“老爷,夫人,小姐回来啦。” “乐康回来了?快进来。”谈嫣然的母亲徐素珩在屋里招呼着。 谈嫣然抿起笑,快步走了进去。 屋里头燃着香,清淡的桂花味萦绕鼻尖。“父亲,母亲。” “哎,乐康快过来。”苏靖川笑着答应,又抬手指了指自己右侧,示意谈嫣然看过去。“看看谁回来了?” 谈嫣然一进门就看见了那道身影,比起上一世略显瘦削——肩线刚抽开些棱角,腰肢还带着少年人抽条拔柳后的清瘦,像新冒头的青竹。 对上那人回眸带着笑意的眉眼,谈嫣然竟然有些怔愣,张嘴喊了声:“哥哥。” “嗯?”苏望州从嗓子发出一声,挑挑眉看着谈嫣然,眼前的小痣随着他的动作一晃。 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但她又觉察不出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像是有什么挣脱了束缚的枷锁,变得抓不住了。 “乐康看哥哥看傻了?这几天想哥哥了吧?”徐素珩掩唇轻笑。 谈嫣然回过神,乖巧的点头说:“嗯,想的紧呢。我路上就听闻了,哥哥此战大获全胜,当真是厉害的很。”说着,她又叹了口气,语气里有些懊恼和自责。“只是我没想到哥哥这么快回来,紧赶慢赶的,还是没赶上第一时间迎哥哥回家。” “无事。”苏望州摆摆手,问。“阿妹出去玩了?可尽兴?平日里净把自己关在家里,是应该多出去玩一玩,去哪里玩啦?” 谈嫣然在一旁安静的站着,未开口。阿婼适时说道:“小姐去了辰枢观,给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祈福去了。” 徐素珩和苏靖川眼里闪过欢喜,倒是苏望州一脸镇定,像是早就预料了到一样。 谈嫣然点点头,从袖袋里透出三个形式各样的平安符,分别递给三人。“嗯,最近边关不宁,我有些怕,便去给父亲母亲和哥哥求了个平安符,我也能安心些。” 徐素珩接过那只小巧玲珑的香囊,放在鼻尖轻嗅了下,抬头时眼神柔软。“乐康长大了。母亲很喜欢,谢谢乐康。” 苏靖川也在一旁附和,手指摩挲着有些凉的金属平安符。他是真的喜欢,有时也经常在心里感叹他这位小女儿。 谈嫣然平时虽然不爱说话,却是家里心最细的那一个,全家人的喜好都被她摸了个透彻,真的很难有人会不喜欢她。 接过玉佩,苏望州笑容更大了,毕竟这是他来到这里后收的第一个礼物。他抬了抬手里的东西,说:“谢谢阿妹了,我必定时刻带在身上,不负阿妹真心。” —— 交战地战事平息,草原部落被首次出战的苏望州打的落荒而逃。苏望州一战成名,被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冽关城内百姓赋予了冽关飞将,朔野煞星的荣誉称号。 名声远扬,却是有好有坏。继守卫大戍朝二十二年被誉为最厚防线的苏大将军之后,苏小将军却是横空出世。之后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几天,冽关城外竟也是沸沸扬扬。 皇城那边听闻此事,自然是高兴的很,边境防线再加一道墙对他们来说有利而无害。然而,两天后,一则飞言不知从何处流入昭明京,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家平常的店铺里,一高一矮两个人正在闲聊,本只是聊一些家常,今天你家媳妇儿绣了个手帕呀,昨天他家妹子抓了个公鸡什么的。 东扯扯西唠唠,忽的就突然说到了前两天名气大增的冽关苏家的大少爷。那矮的表情突然古怪起来,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他靠近那高的,声音骤然小了。 “说到这个,你最近听说了吗?这两天传得热闹的苏小将军,其实是苏家给上头内位的警告!” “什么警告?边境不守的好好的呢吗?” “就是因为边境守的好啊!苏家现在手握四十万大军的兵权,在冽关城的威严可是比上头那位的还要高呢!” 那高的似懂非懂:“莫非?” 矮的点点头:“可不是!人心贪婪啊,如今苏家又添一员猛将,保不准就有了逆反之心!你别忘了,他家那位猛将可还尚未弱冠!十**岁正当年啊。” “这么说来,上头这位置,恐怕是要换人了。”高的感叹道。 矮的努努嘴,“乾坤未定,谁知道呢?” —— 皇宫,金銮殿。 褐色纹理的金丝楠木书桌前,邬览手紧握成拳,捏得咯吱咯吱作响。他身着一袭明黄色常服,面上愤愤,嘴里咬牙半天还是不敢置信的又问了一遍:“太傅,此事……当真如外面传的那般吗?” 太傅何苍嶙叹了口气,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皇上,冽关远在北边,谣言真假难辨。但冽关城四十万精兵兵权全在苏家手里,他们若是想反,崇文和焕阳哪能拦住啊!虽说这只是猜忌,可如今谣言四起,闹的昭明京百姓人心惶惶啊。” 邬览闭了闭眼,手撑桌子扶住额角。近日昭明京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言语愈演愈烈,朝堂之上的大臣们也是分成了两派,一边说苏家是亘古功臣绝对不会做出此事,一边又说人心难猜兵权惑心。 两派人马整天因为此事吵的不可开交,偏偏邬览还不能说些什么。说苏家暗藏祸心吧,会寒了武将们的心,反驳文臣说苏家没问题吧,又是打了为他好的文臣的脸。 他无奈,只能每天听着他们吵吵吵,吵够了就下朝,然后第二天上朝后再接着吵。一天又一天,憋的邬览头痛欲裂。 实在是想不出什么,邬览苦着脸,抬头看向那个身姿笔挺的人,请教太傅:“太傅可有什么办法?” 何苍嶙即使已经年过半百,头发花白,却是站的笔直,像冬日雪林里的劲松。他从邬览八岁开始就成为了他的老师,倾囊相授,所以直至今日,邬览无论在哪里最信任的人都是他。 何苍嶙摸了一把花白的山羊胡思考了一会,有些犹豫的说:“老臣的确是有一记,只是……” “太傅请讲。”邬览道。 “老臣听闻苏靖川膝下除了一子之外,还有一女,很是宝贝,琴棋书画样样都学,还请了先生在家中赐教。此女今年约莫十五,正宜谈婚论嫁。皇帝不如在明年万寿节,苏家携亲来昭明祝寿时,找个由头下旨册封苏家小女为妃。如此一来,皇上与苏家有了亲事,苏靖川即便是在想策反,也要为着他那宝贝女儿的性命而着想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