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邪气》 正文 《浩然邪气》正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浩然邪气》 楔子 天地合而万物生,信仰存而神魔降。 自然道济,百世流转,莫不惊惧风雨雷电; 山河湖海,千回腾挪,无不感慨鬼斧神工。 从此以后,人世间有太上感应,各大宗派占据洞天福地,开辟门派,传授道法,对抗自然神魔。 有追求长生法,乞盼太上仙人抚我顶,引我入仙界; 有堕落百世劫,期望九幽使者附我身,导我不灭魂。 江湖由此生,正邪自然分,这个故事便是从一个叫凌云宗开始的…… 《浩然邪气》楔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浩然邪气》 第一章 凡劫孤雏叩仙扉 天地混沌初开,清浊始分。 那狂暴的风,撕裂长空;轰鸣的雷,震慑大地;瓢泼的雨,淹没原野;肆虐的电,劈裂山峦。 巍峨的山岳拔地而起,奔涌的江河切割平原,浩渺的湖泊如镜镶嵌,无垠的大海吞吐日月。 岁月流转,无穷伟力孕育其中,渐生灵性,化作形态各异、威能无边的神魔。它们高踞云端,俯瞰尘寰,视万物生灵如草芥蝼蚁,喜怒无常,动辄山河变色,生灵涂炭。 人,生于这片天地,渺小如尘埃。面对神魔之威,恐惧深植骨髓,敬畏烙印灵魂。然心念所至,虔诚汇聚,竟于冥冥中凝成一股沛然之力。 此力无形无质,既可滋养神魔,使其威能愈盛;亦可被世间坚韧不拔的修行者所感应、引纳,化为己用。此即为“太上感应”——沟通天地自然伟力之桥梁,亦是凡人对抗神魔、求索长生之根基。 亦有生灵,心堕幽冥,不敬天地,不感自然,反去沟通那九幽之下的森然魔念,引动污秽之力,求得另一种扭曲的“长生”。此乃“九幽引”,为世所不容,斥为邪道。 浩渺人间,为求存续,为觅长生,宗派如林,洞府星罗棋布。其中,正道大宗占据灵脉汇聚、钟灵毓秀之洞天福地,结盟互助,共抗神魔,守护一方黎庶。规矩森严,等级分明,犹如铁铸之塔。 如那雄踞东域、威名赫赫的凌云宗,其根本重地——栖霞福地,便是世间少有的灵秀之所。 栖霞福地,终年云雾缭绕,霞光万道,瑞气千条。七座主峰如巨剑刺天,拱卫中央凌云主峰。飞檐斗拱的殿宇楼阁依山而建,在缥缈云海中若隐若现,白鹤清唳,灵鹿呦鸣,一派超然物外的仙家气象。 白玉铺就的巨大广场“迎仙坪”上,此刻却人头攒动,打破了往日的清寂。 凡俗大旱,赤地千里,河床干裂如龟甲,焦黄的土地寸草不生。饿殍倒毙于途,野狗争食腐尸,哀鸿遍野。侥幸存活者,面黄肌瘦,眼窝深陷,挣扎在生死边缘。 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官道旁一株早已枯死的老槐树下。 他叫杨恬,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破烂的麻布衣裳勉强蔽体,裸露出的胳膊小腿细得像麻杆,沾满污垢和干涸的血痕。头发纠结成块,脸上脏得辨不出眉眼,唯有一双眼睛,因饥饿和疲惫而显得格外大,却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失去了焦距。 家乡在哪?记不清了。只记得铺天盖地的蝗虫过后,是滴雨未落的酷暑。田里的禾苗枯死,水井见底。爹娘带着他逃荒,路上娘亲先倒下,再没起来。爹爹背着他走了几天,在一个寒冷的夜里,身体渐渐冰凉,任他怎么哭喊摇晃,也没了回应。 他成了野地里的一缕孤魂,跟着同样绝望的人流漫无目的地挪动,像被风驱赶的枯叶。饿,深入骨髓的饿,胃里像有无数小刀在刮,眼前阵阵发黑,耳朵嗡嗡作响。他觉得自己也要像爹娘一样,无声无息地腐烂在这片焦土上了。 “哒哒哒…哒哒哒…” 急促而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起滚滚黄尘,像一条土龙扑来。几匹神骏异常、筋肉虬结的高头大马在枯树旁骤然减速,马蹄铁敲击着干硬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马背上端坐着几人,皆身着制式青色道袍,袖口以银线绣着流云纹路,气度沉稳,与周遭的破败饥馑格格不入。为首者是个面容古板、颧骨高耸的中年人,眼神锐利如鹰,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他姓陈,是凌云宗外门掌管杂役弟子招收的一名管事,道行不高,但在凡人面前,自有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吁——”陈管事勒住缰绳,目光淡漠地扫过路边倒毙的尸骸和奄奄一息的流民,如同看一堆无用的枯草。 “陈师叔,那边树下有个娃子,看着还有点气儿。”一个面容尚显稚嫩的年轻弟子指着槐树下蜷缩的杨恬,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陈管事闻言,眼皮微抬,锐利的目光像两把小刀,精准地落在杨恬身上。那孩子瘦骨嶙峋,气息微弱,离死不远。凡尘蝼蚁,生死寻常,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但宗门近年为补充新鲜血液,广开山门,四处寻觅适龄孩童测试根骨。此子虽奄奄一息,年纪尚幼,根骨或可一观。若真是朽木,扔进杂役院自生自灭便是;若万一有丁点潜质…陈管事心中念头转得飞快。 “带回去。”陈管事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像在吩咐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是虫是龙,测过根骨便知分晓。宗门不养闲人。” 两个随行弟子应了声“是”,翻身下马。其中一个走到杨恬身边,俯身探了探鼻息,微微皱眉,随即像拎起一件破麻袋般,抓住杨恬的后领,将他提了起来。杨恬只觉得身体一轻,随即被一股粗暴的力量甩到一匹驮马的背上。 粗糙的马鞍硌着他嶙峋的肋骨,剧烈的颠簸让他本就昏沉的脑袋更加混沌,五脏六腑都似要移位。他无力挣扎,也无力呼喊,只在彻底陷入黑暗前,鼻尖似乎萦绕着一股尘土、汗水和青草混合的奇异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颠簸终于停止。一股冰冷的液体猛地泼在脸上,激得杨恬一个哆嗦,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刺目的光芒让他瞬间眯起了眼。适应了好一会儿,他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片巨大无比的白玉广场! 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澄澈的天空和巍峨的山影。浓郁的、沁人心脾的清新气息涌入鼻腔,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洗涤着肺腑的尘埃。四周是七座高耸入云、形态各异的巨大山峰,峰顶隐没在流动的云雾之中,如同仙境中的岛屿。云雾如洁白的绸带,缠绕在半山腰,缓缓流淌。 正前方,一座比山峰更显雄伟、气象万千的巨大山门拔地而起,直插云霄。山门由不知名的青色巨石垒砌而成,古朴苍劲,散发着亘古悠远的气息。 门楣正中,三个铁画银钩、力透石背的古篆大字熠熠生辉——凌云宗!一股磅礴浩瀚、令人心生渺小与敬畏的威压扑面而来,压得杨恬几乎喘不过气。 山门下,人头攒动。大多是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男女,穿着各异,有的华贵,有的寒酸,但脸上都带着相似的紧张、期盼和一丝掩饰不住的激动。他们排着长队,目光热切地望向广场中央。 杨恬被带到了广场中央一块区域。这里矗立着一块通体漆黑、高达丈余的巨大石碑。石碑不知是何材质,触手冰凉刺骨,表面刻满了繁复玄奥、难以理解的符文,隐隐有微光流转。 石碑旁,站着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身着月白长袍,气质出尘,正是负责根骨测试的执事长老。 “肃静!”老者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下一个!” 一个衣着光鲜的少年忐忑不安地走上前,将手按在冰冷的石碑上,闭目凝神。片刻后,石碑底部亮起一层柔和的土黄色光芒,稳定而厚实。 “根骨,土属,中等!入外门戊字院!”老者朗声宣布,声音带着一丝赞许。少年脸上顿时绽放出狂喜的笑容,在旁人羡慕的目光中被引到一旁。 测试继续进行。有人欢喜,有人忧。 光芒亮起,颜色各异,亮度不同,代表着不同的属性亲和与根骨资质。亮光越盛,范围越大,代表的资质越好,引来的惊叹和羡慕也就越多。 偶尔有光芒微弱或属性驳杂者,则引来一片惋惜的低叹。 终于,轮到了杨恬。他身上的破衣烂衫和满身污垢,在光鲜的少男少女中显得格外扎眼,引来无数道或好奇、或鄙夷、或漠然的目光。他像一只误入鹤群的丑小鸭,手足无措,浑身僵硬。 “上前!”老者看了他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声音依旧平淡。 杨恬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拖着虚浮的脚步,走到那巨大的黑石碑前。石碑散发出的寒气让他打了个哆嗦。 他伸出脏兮兮、布满细小伤口和泥垢的手,因为紧张和虚弱而剧烈地颤抖着。 “把手放上去,凝神静气!心无杂念!”老者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杨恬咬紧下唇,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但饥饿、疲惫、寒冷和巨大的压力交织在一起,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他依言,将冰凉颤抖的手掌,用力按在了冰冷刺骨的石碑上。 触手冰凉,石碑毫无反应,如同死物。 老者眉头拧紧,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凝神!再试一次!” 杨恬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拼命驱散脑海中的杂念,用尽全身力气去“想”,去“感应”。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死寂的冰冷。汗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沿着额角滑落。周围传来低低的嗤笑声。 “最后一次!”老者的声音已带上了明显的不悦和一丝鄙夷。 杨恬的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微凸。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绝望地将手掌死死按在石碑上,指甲因用力而泛白。这一次,他不再去想什么凝神静气,巨大的屈辱感和不甘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 嗡——! 石碑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底部边缘,极其艰难地、极其吝啬地,闪烁起一丝灰蒙蒙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毫光!那光芒是如此黯淡,如此短暂,如同风中残烛,一闪而逝!若非老者修为精深,目力过人,几乎就要忽略过去! 老者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失望和鄙夷再也掩饰不住。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杨恬那张因用力而扭曲的脏污小脸,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白玉地面上,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 “根骨——劣等!” 轰! 这两个字如同炸雷,在寂静的广场上爆开,随即引燃了一片压抑的哗然! “劣等?我没听错吧?比下等还差?” “废柴啊!真是废柴!白费力气带回来,浪费宗门米粮!” “啧啧啧,这种货色也配进凌云宗?丢人现眼!” “看他那脏样,乞丐都不如,根骨劣等也是活该!” “赶紧扔去杂役院吧,别污了这迎仙坪!” 无数道目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针,瞬间刺向杨恬。好奇的、惊讶的、漠然的、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视、嘲笑和赤裸裸的鄙夷!那些议论声,尖酸刻薄,毫无顾忌,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本就脆弱不堪的自尊心上。 杨恬的脸瞬间血色褪尽,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缩回手,仿佛那石碑烫手一般。头深深地低下,恨不得将整个身体都缩进地缝里去。 劣等!废柴!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带来一阵阵屈辱的剧痛。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尖锐的嗡鸣。 陈管事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仿佛只是处理掉一件无用的垃圾:“既是劣等,按宗门规矩,入杂役院。百草园正缺人手。带下去吧。” 没有一句安慰,没有一丝解释。一个身材壮实、面无表情的杂役弟子大步走来,像拎一件破旧的行李,毫不费力地抓住杨恬的胳膊,将他从这象征着仙缘与未来的白玉广场上拖离。力道之大,让杨恬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杨恬被拖拽着,一步三回头。那高耸入云、仙气缭绕的山门,那霞光万道、殿宇林立的仙家景象,在他眼中迅速远去,变得模糊不清。 仙门已入,脚下却非通天的仙途,而是通往尘埃与泥泞的深渊。心,像是被掏空了一大块,又像是被塞满了冰冷的石块,沉甸甸地坠着。 劣等根骨四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烙印在他身上,也彻底钉死了他在凌云宗最底层挣扎求存的命运。前路,一片灰暗迷茫。 第二章 根骨劣等定浮沉 落霞坳。 这三个字刻在坳口一块歪斜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的石碑上。 风从石碑后那片低洼的山坳里打着旋卷出来,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腐烂草根沤在泥水里的酸腐、陈年汗垢堆积发酵的馊臭、某种劣质油脂燃烧后的焦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粪便腥气。 它们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刚踏足此地的杨恬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粘稠的污泥。 阳光吝啬地漏下几缕,非但没带来暖意,反衬得坳内更加阴冷潮湿。 几排低矮的石屋胡乱挤在山坳的背阴处,墙壁是粗糙的山石垒砌,缝隙里塞着黑黄的泥巴,屋顶覆盖着厚厚的、颜色发乌的茅草,沉甸甸地压着,仿佛随时会被湿气压垮。脚下,泥泞不堪,混杂着枯叶、碎石和不知名的污秽,踩上去又湿又滑。 先前在迎仙坪上感受到的那股令人肺腑清透的仙灵气息,在这里荡然无存。 只有沉滞、污浊、令人窒息。 那壮实的杂役弟子一路拖拽着杨恬,像拖着一捆没什么分量的柴火。 杨恬的破草鞋在泥泞里滑脱了几次,脚底板被尖锐的石子硌得生疼,裸露的小腿也被路旁横生的荆棘划开几道血口子。他踉跄着,几次差点摔倒,又被一股粗暴的力道猛地拽起,继续前行。 周围那些在石坪上劈柴、搬运东西的灰衣杂役,偶尔投来麻木的一瞥,那眼神空洞,如同看着一块滚进坳里的石头。 “王老头!新来的!根骨劣等!陈管事交代,分你百草园!”壮实杂役把杨恬狠狠往前一搡,粗嘎的嗓门在阴冷的空气里炸开,随即转身就走,连多看一眼都欠奉。 杨恬被推得向前扑跌了两步,才勉强在泥泞里站稳。 他低着头,不敢看四周。劣等根骨那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他能感觉到那些麻木的目光里,瞬间掺入了新的东西——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视和了然,仿佛在说“哦,原来是个废物”。 一阵缓慢、拖沓的脚步声从旁边那间稍大、同样破败的石屋里传出。一个干瘦的身影踱了出来。灰布袍子洗得发白,沾着深一块浅一块的泥点污渍,裹在枯柴似的身架上。 那张脸,皱得像揉烂后又晒干的橘子皮,沟壑纵横。稀疏花白的头发用一根磨得发亮的木簪胡乱别着。 最让人心头发毛的是他那双眼睛,浑浊发黄,眼白上爬满蛛网般的血丝,此刻半眯着,从狭窄的眼缝里透出审视的光,冰冷、漠然,像在估量一件物品的剩余价值。 他绕着杨恬踱了小半步,目光砂纸般刮过他破衣烂衫下的瘦弱身板,最终落在那双沾满泥污、脚趾都快要露出来的破草鞋上。他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像破风箱在漏气。 “根骨劣等?哼,倒也不算意外。名字?”王执事的声音干涩沙哑,刮得人耳膜难受。 “杨…杨恬。”声音细弱得如同蚊蚋,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一路的拖拽和此刻赤裸裸的打量,像无数细针扎在身上。 “杨恬?哼,记住了。”王执事嘴角向下撇着,刻薄得像把刀子,“百草园规矩,给我听好,一个字都不许漏!” 他背着手,浑浊的眼珠死死钉在杨恬脸上,每一个字都像冰渣子砸下来: “卯时三刻(早上5:45)起床,竹哨为号!迟到一息,鞭子伺候!” “辰时(7点)之前,必须给我滚到百草园!” “除草!浇水!松土!施肥!捉虫!移栽!采收!晾晒!…园子里三百六十七种灵草仙药,你都得给我刻进骨头里!伺候好了!死一株,扣你三月例钱!弄错一株,鞭子伺候!耽误了炼丹阁的药材供给,把你扒皮抽筋都不够赔!” “酉时日落(下午6点)收工!但活没干完?哼,就给我干到死!” “听明白没?!”最后一句几乎是喷出来的,带着浓重口臭的唾沫星子溅了杨恬一脸。 “明…明白了。”杨恬的心像坠进了无底的冰窟窿。 例钱?他连那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但“扣”和“鞭子”这两个词,像冰冷的铁链,已经锁紧了他的脖子,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被推搡着,走向石屋群落最阴暗、最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一间格外低矮破败的小屋,木门歪斜变形,门轴转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刺鼻的霉味混合着汗臭、脚臭扑面而来,呛得杨恬一阵干咳。 屋内狭窄昏暗,只有一张用几块粗糙木板拼成的硬板床,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颜色发黑的稻草,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 旁边扔着一床同样单薄、硬得像冻住的破棉被。墙角堆着些看不清模样的破烂杂物,蛛网在上面结了厚厚一层。 屋里还有另外两个杂役少年。一个正坐在靠里的硬板床上,人如其名,李壮。十三四岁年纪,却已长得五大三粗,膀阔腰圆,一张横肉脸,小眼睛里闪着凶光,正无聊地掰着自己粗壮的手指关节,发出“咔吧”的轻响。 另一个,孙猴,又瘦又小,像只没吃饱的猴子,尖嘴猴腮,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透着股天生的油滑和算计,蹲在门口,看到杨恬被推进来,立刻像猴子一样蹿了起来,脸上堆起不怀好意的笑。 “哟嗬!新来的?根骨劣等的‘天才’?”李壮抱着胳膊,晃着膀子堵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睨着杨恬,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满是戏谑。 孙猴动作更快,像道灰影掠过,一把抢过杨恬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个小破包袱。那是他仅有的东西,几件爹娘留下的、补丁摞补丁的破旧衣物。 孙猴动作粗鲁地翻弄着,脸上满是夸张的嫌弃:“啧啧啧,穷鬼!连块灵石渣都没有!一股子穷酸晦气!”他像是被脏东西沾了手,狠狠地把包袱掼在地上,还不解气地抬起他那双沾满泥巴的破鞋,用力在上面碾了几脚。 泥印清晰地烙在灰扑扑的粗布上。 杨恬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气“轰”地一下冲上头顶,直冲得眼前发黑。拳头瞬间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嫩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个被踩踏的包袱,那是爹娘留给他最后的一点念想!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微微颤抖。 “怎么?哑巴了?根骨废,人也是个软蛋?”李壮见杨恬只是死盯着包袱,没有他预想中的哭喊或求饶,觉得被轻视了,顿时火起,猛地伸手狠狠推了他一把。 力道极大! 杨恬猝不及防,瘦小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向后倒飞,“砰”地一声闷响,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石墙上。剧痛瞬间炸开,从脊背蔓延到四肢百骸,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似乎移了位。 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喉咙口涌上一股腥甜,差点直接背过气去。他靠着墙滑坐在地,蜷缩着,大口喘着气,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 “以后,”孙猴叉着腰,尖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手指点着墙角一堆散发着浓烈汗臭味的脏衣服,“屋子里的水,你去打!地,你去扫!我们的衣服,你也得洗!听见没?!”他趾高气扬,仿佛在颁布圣旨。 屈辱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杨恬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它勒碎。他蜷缩在冰冷的地上,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石墙,身体因为剧痛和难以宣泄的愤怒而无法抑制地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烧毁一切的怒火,才在现实的冰冷和生存的本能面前,被一点点、极其艰难地压回深渊。活下去,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下去……这个念头盖过了一切。 他喉咙里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挤出两个干涩、几乎听不见的字,带着彻底的屈服和颤抖:“听见。” 声音低得像蚊蚋。他挣扎着,扶着冰冷的墙壁,一点一点站起来。后背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默默地弯腰,捡起地上那个沾满泥污脚印的包袱,小心地、一下一下地拍掉上面的尘土,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然后,他抱着它,像抱着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默默地走到那张冰冷的、属于自己的硬板床前,将它放在床头,紧贴着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被。 劣等根骨。这四个字,如同最沉重、最冰冷的枷锁,将他牢牢铐死在这杂役院最底层、最肮脏的角落,也钉死了他挣扎求存的命运。前路,灰暗得看不到一丝光亮。 …… “呜——呜——呜——” 三声短促、尖锐、如同厉鬼哭嚎般的竹哨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落霞坳死寂的凌晨。那声音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杨恬昏沉的梦境里。 他猛地惊醒,心脏在瘦弱的胸膛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屋里一片漆黑,浓得化不开。窗纸破洞处透进一丝惨淡的、不知是月光还是远处天光的灰白色。身下的硬板床冰冷刺骨,稻草的霉味和同屋两人身上浓重的汗臭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呜——呜——呜——” 竹哨声再次响起,更加急促,带着一种催命的焦躁。 “操!催命鬼!”对面床上响起李壮含混的咒骂,伴随着一阵沉重的翻身和木板不堪重负的**。孙猴那边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杨恬不敢有丝毫耽搁,他摸索着掀开那床硬得像铁板的薄被,双脚刚沾到冰冷潮湿的地面,一股寒气就顺着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激得他浑身一哆嗦。 他摸索着穿上那双破草鞋,鞋底沾着昨天踩回来的泥块,又冷又硬。 屋外,急促的脚步声和杂役们压抑的咳嗽、抱怨声已经响成一片。杨恬跌跌撞撞地冲出门,扑面而来的冷冽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天边只有一抹鱼肚白,坳里依旧昏暗。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模糊的人影跑向石坪集合点。 王执事那张橘子皮似的脸在昏暗中显得更加阴森。 他背着手,浑浊的眼睛扫视着集合的队伍,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一个迟到的身影。两个手持短鞭、同样面色不善的杂役站在他身后。 “磨蹭什么?一群懒骨头!”王执事沙哑的声音响起,“百草园的!跟我走!” 杨恬夹在十几个同样穿着灰扑扑短褂的杂役少年里,跟着王执事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落霞坳。山路崎岖湿滑,露水打湿了裤腿,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脚步踩在泥泞里的噗嗤声。 死寂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天光才稍微亮了些。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山谷展现在眼前。层层叠叠的梯田顺着山坡蔓延开去,如同给山体披上了一件巨大的百衲衣。 每一块田埂都修整得颇为齐整,里面栽种着形态各异、颜色缤纷的植物。有的叶片肥厚如碧玉,有的茎秆细长似翠竹,有的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有的则结着奇形怪状的果实。浓郁的药香混杂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远比落霞坳的气息清新,却也带着一种草木特有的、不容侵犯的森严感。 这就是百草园。 “各自去昨天的地方!手脚麻利点!”王执事不耐烦地挥手,像在驱赶一群苍蝇。他走到田埂边一处稍高的土台上,那里支着一张破旧的藤椅和一个矮几,上面放着一个粗糙的陶壶和几个陶杯。他慢悠悠地坐下,浑浊的眼睛如同鹰隼,开始扫视下方忙碌的杂役们。 杨恬被分派到一个瘦高的老杂役手下。老杂役姓刘,沉默寡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指了指田埂旁放着的一堆工具:一把磨得锃亮但刃口也崩了不少豁口的短锄,一个用粗糙木板箍成的水桶,一根长长带着葫芦瓢的竹竿。 “那片‘蛇涎草’,”老刘的声音干巴巴的,没什么起伏,指了指不远处一片长着暗绿色、叶片边缘带着细密锯齿的草丛,“你今天的活儿。看见没,草根周围长出来的那些细藤,开小白花的,叫‘缠丝藤’。得连根刨干净,一根都不能留。这玩意缠上蛇涎草的根,草就蔫了。”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瞥了杨恬一眼,“小心点,蛇涎草叶边锋利得很,划破手,伤口不容易好。还有,”他声音压低了些,“那草附近,有时候会盘着一种叫‘铁线头’的小蛇,牙有毒,被咬了麻半天,耽误干活,鞭子少不了。” 交代完,老刘便不再理会杨恬,自顾自走到另一块药田边,拿起锄头开始清理另一种杂草。 杨恬走到那片蛇涎草田边。暗绿色的草叶在清晨微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锯齿边缘果然透着锋利。细小的缠丝藤像阴险的蛛网,密密麻麻地从蛇涎草的根部缠绕攀爬上来,开着不起眼的惨白小花。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那把沉重的短锄。锄头柄是粗糙的硬木,磨得他掌心生疼。他学着老刘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用锄头尖去刨开蛇涎草根部的泥土,试图将缠丝藤的根须挖出来。 这活计比想象中难得多。 泥土板结,锄头又重又钝,他本就瘦弱,没刨几下,手臂就酸胀发麻。更要命的是,必须全神贯注,既要避开蛇涎草锋利的叶片,又要小心不能伤到它脆弱的根须,还要精准地找到缠丝藤那细如发丝的根系。 汗水很快从他额角渗出,沿着脏污的脸颊滑落,滴进泥土里。 “废物!刨个草都刨不利索!没吃饭吗?”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孙猴!他被分在邻近的一块田里,负责给一种叫“赤焰椒”的灵植浇水。 此刻他提着水桶,斜着眼看着杨恬笨拙的动作,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瞧你那熊样,锄头都拿不稳,还修仙?修个屁!趁早滚回你凡间要饭去得了!” 杨恬咬着下唇,没吭声,只是把头埋得更低,手上用力,锄头狠狠刨进土里。 泥土溅起,沾了他一身。后背被撞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反抗的后果。他只能把所有的屈辱和愤怒,都发泄在脚下的泥土里。 时间在枯燥、重复和手臂的酸痛中缓慢爬行。日头渐渐升高,山谷里变得闷热起来。药香混合着汗水的酸臭,令人昏昏欲睡。 杨恬感觉自己的腰快要断了,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挥动锄头都无比艰难。汗水流进眼睛,火辣辣地疼。 就在他好不容易清理完一小片,稍微直起腰喘口气时,异变陡生! 脚踝处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被烧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 “啊!”杨恬痛呼一声,本能地缩脚后退,低头看去。 一条通体漆黑、只有手指粗细、不足一尺长的小蛇,正盘在他刚刚清理过的泥土上。三角形的蛇头高高昂起,细小的眼睛闪烁着冰冷的光,一条猩红的信子快速吞吐着,发出轻微的“嘶嘶”声。正是老刘警告过的“铁线头”! 剧痛瞬间从脚踝蔓延开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麻痹感,迅速扩散到小腿。 完了!杨恬脑子里一片空白。被毒蛇咬了!耽误干活,鞭子!王执事那张橘子皮似的脸和冰冷的鞭影瞬间浮现在眼前,恐惧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就要张口呼救,但目光扫过不远处藤椅上王执事那半眯着的、带着审视和不耐的眼睛,还有旁边孙猴那看好戏似的、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表情,求救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不能叫!叫了只会招来更严厉的责罚和嘲笑! 他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强忍着脚踝处钻心的刺痛和迅速扩散的麻痹感,他猛地弯下腰,装作只是被石头硌了一下,迅速抓起旁边一块拳头大的硬土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条昂首吐信的铁线头! “啪!” 土块精准地砸在蛇头上,力道之大,瞬间将那条小蛇砸得扁了下去,尾巴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杨恬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 他飞快地用锄头拨了点土盖住死蛇,然后强撑着,拖着那条迅速变得沉重麻木的伤腿,继续一瘸一拐地挥动锄头。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伤口,剧痛和麻痹感像潮水般一阵阵袭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灰布短褂。 他脸色惨白,嘴唇发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全靠一股不肯倒下的狠劲强撑着。 不远处的藤椅上,王执事浑浊的眼睛似乎朝这边瞥了一眼,又似乎没有。他端起粗糙的陶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孙猴撇撇嘴,嘀咕了一句“装模作样”,便不再理会,继续浇他的水。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杨恬感觉那条伤腿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了,沉重得像块石头。眼前阵阵发黑,汗水流进眼睛,火辣辣地疼,混合着脚踝伤口传来的剧痛,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机械地挥着锄头,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变形。 终于,当日头升到头顶,毒辣辣地炙烤着山谷时,王执事那沙哑的声音才懒洋洋地响起:“收工!吃饭!” 如同听到大赦令,杨恬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栽倒在田埂上。 他强撑着,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踉踉跄跄地跟着人群走向田边一处简陋的草棚。 午餐是硬的能硌掉牙的杂粮窝头,和一碗漂浮着几片烂菜叶、几乎看不到油星的清汤。杨恬找了个角落的阴影坐下,背靠着支撑草棚的柱子。他顾不得窝头的坚硬和难以下咽,只想尽快补充一点体力。他狼吞虎咽地啃着,粗糙的颗粒刮着喉咙。 他偷偷掀起裤腿,看向脚踝。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留下两个细小的、微微发黑的牙印。 周围的皮肤肿胀发硬,颜色青紫,麻木感依旧强烈,但奇怪的是,那种令人心悸的麻痹感似乎没有继续向上蔓延,也没有出现老刘所说的“麻半天”那种彻底失去知觉的情况。 痛,依然很痛,但似乎……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杨恬心头闪过一丝疑惑。是那铁线头的毒性不强?还是自己运气好? 他不敢深想,也无力深想。匆匆啃完窝头,灌下那碗寡淡的汤,他靠在柱子上,闭上眼睛,只想抓住这短暂的一点时间,恢复一丝力气。 下午的劳作如同地狱的延续。麻木的伤腿成了巨大的负担,每一次移动都无比艰难。头顶的烈日无情地炙烤着,汗水流进伤口,带来一阵阵刺痒和火辣辣的痛。 他负责的区域只清理了不到三分之一。王执事冰冷的目光不时扫过,像鞭子抽在他身上。 “废物!一上午就弄了这么点?”孙猴不知何时又溜达过来,看着杨恬身后那可怜巴巴的一小片清理过的土地,嗤笑道,“下午再干不完,等着吃鞭子吧!嘿嘿,王老头那鞭子,抽在身上可是能见骨头的!” 杨恬低着头,汗水顺着下巴滴落。 他不再理会孙猴的聒噪,只是咬着牙,更加拼命地挥动锄头。手臂早已酸痛到麻木,后背的淤伤和脚踝的刺痛在高温下仿佛要燃烧起来。 汗水流进眼睛,模糊了视线,他只能凭着本能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刨土,挖根,甩掉藤蔓…… 锄头越来越沉,每一次举起都像是在对抗一座大山。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只有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和锄头刨进土里的沉闷声响。意识在高温、剧痛和极度的疲惫中渐渐模糊、飘散。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感觉身体已经到了极限,随时可能倒下时,一股极其微弱的暖流,突兀地从他脚踝那青紫肿胀的伤口深处,极其缓慢地渗了出来。 那暖流微弱得像冬日里呵出的一口白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感觉。 它流淌过的地方,那尖锐的刺痛和沉重的麻木感,似乎……被极其轻微地抚平了一丝? 如同滚烫的铁块上滴落了一滴微不足道的凉水,瞬间就被蒸腾的热气吞没,但那一刹那的清凉感却真实存在过。 杨恬猛地一个激灵,昏沉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异样感惊得清醒了一丝。 他下意识地停下动作,低头看向脚踝。伤口依旧青紫肿胀,外表看不出任何变化。刚才那感觉……是错觉吗?是濒临昏厥前的幻觉?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念头。一定是太累太痛了,一定是! 就在这时,王执事那如同催命符般的沙哑声音再次响起:“酉时到!收工!” 杨恬抬头,才发现日头已经西斜,在山谷对面巨大的山体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看了看自己身后那片田地,只清理了不到一半。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果然,王执事那阴鸷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落在他身后那一片狼藉上。刻薄的嘴角向下撇得更厉害了。 “杨恬!”冰冷的声音像鞭子抽在空气里,“你磨了一天洋工?就这点地方?晚饭别吃了!留下!干不完,今晚就睡地里!” 冰冷的话语砸下来,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周围收工的杂役们投来或同情、或麻木、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然后纷纷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孙猴临走前,还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无声地用口型说着“活该”。 杨恬站在原地,身体晃了晃。饥饿、剧痛、疲惫、绝望…… 种种感觉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脚踝伤口处,那丝微弱的暖流早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剩下更加清晰的痛楚和麻木。 他默默捡起地上的锄头。锄柄冰凉,硌着他磨破的手掌。山谷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远处藤椅上王执事那模糊的身影。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细,孤独地投射在杂乱的田埂上,如同一个被遗弃的符号。 夜色,无声地笼罩下来。山谷里的风开始变冷,吹在汗湿的身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黑暗像浓稠的墨汁,一点点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杨恬机械地挥动着锄头,手臂早已失去了知觉,只是麻木地重复着动作。 汗水干了又湿,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泥痕。脚踝的伤口在寒冷的夜风刺激下,传来一阵阵钻心的抽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王执事那张橘子皮似的脸终于从藤椅的阴影里露出来,浑浊的眼睛扫了一眼杨恬身后那片终于清理得差不多的土地,鼻子里哼了一声,像是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滚吧!明天要是再这么磨蹭,鞭子伺候!” 杨恬如蒙大赦,丢下锄头,拖着那条几乎废掉的伤腿,踉踉跄跄地朝落霞坳的方向挪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深一脚浅一脚。山路崎岖,黑暗浓重,只有远处坳口几盏昏黄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指引着方向。 回到那间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石屋时,李壮和孙猴早已躺在各自的硬板床上,发出粗重的鼾声。墙角那堆散发着恶臭的脏衣服,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堆蛰伏的怪物。 杨恬连爬上自己那张硬板床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摸索着找到自己那个破木桶——那是他唯一的“财产”。木桶粗糙沉重,边缘布满毛刺。他提着桶,一步一挪,忍着脚踝钻心的痛,走向坳里唯一的水井。 井水冰冷刺骨。他打上来半桶,用尽最后的力气提回屋。冰冷的水泼在脸上,激得他浑身一颤,勉强驱散了一丝昏沉。他胡乱抹了把脸,就着冷水,啃了几口硬得像石头的窝头——这是他中午省下藏起来的。 做完这一切,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也仿佛被抽干了。他瘫倒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后背的淤伤碰到硬木板,传来一阵钝痛。脚踝的伤口在冷水的刺激下,反而更加清晰地灼痛起来。 黑暗和寂静包裹着他。同屋两人的鼾声此起彼伏。极度的疲惫像沉重的铅块压着他,眼皮重逾千斤。 不能睡! 一个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声音在他心底呐喊。白天那根骨劣等的鄙夷,孙猴的嘲笑,李壮的推搡,王执事冰冷的眼神,还有脚踝那火烧般的痛楚……所有的一切,都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 力量!他需要力量!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抵抗着排山倒海般的睡意。他小心翼翼地、无声地坐起身,后背紧靠着冰冷的石墙。他闭上眼睛,拼命回忆着入门第一天,在听雨阁外远远听到的、那位长老讲解的最基础的引气法门。 “天地有灵,万气交感……意守丹田,神思澄澈……引气入体,如丝如缕……” 他努力摒弃脑海中所有的杂念,尝试着集中精神,去感应周围。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石屋的阴冷潮湿,同屋的汗臭和鼾声,还有脚踝伤口处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身体像一截枯死的木头,僵硬冰冷,根本感觉不到任何所谓的“气感”。 一遍,两遍……他像最笨拙的学徒,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丹田处空空如也,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一片死寂。 巨大的挫败感和身体的疲惫如同两座大山,将他压得喘不过气。他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感应!给我感应啊!”他在心底无声地嘶吼,几乎陷入一种偏执的疯狂。他将全部心神都压榨出来,不顾一切地试图去沟通那虚无缥缈的天地之气。 就在他心神紧绷到极致,意识因为疲惫和绝望而开始模糊、涣散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他体内炸响!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猛地从他丹田深处爆开! 那痛楚瞬间席卷全身,沿着四肢百骸的经络疯狂流窜!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烙铁,在他脆弱的经脉里横冲直撞,要将他的身体由内而外彻底撕裂、焚烧殆尽! “呃啊……”杨恬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扔进滚油里的虾米,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汗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灰布短褂,牙齿死死咬住下唇,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内部的剧痛,远比白天被蛇咬、被推撞在墙上要痛苦千百倍!它来得如此猛烈,如此霸道,毫无预兆,瞬间将他推向了崩溃的边缘。意识在剧痛的狂潮中沉浮,眼前金星乱冒,黑暗如同实质般压迫下来。 然而,就在这几乎将他彻底吞噬的焚身剧痛的核心深处,在那丹田仿佛被撕裂的地方,一点极其微弱、极其隐晦的“东西”,却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洪荒巨兽,被这濒死的挣扎和不顾一切的疯狂引气所惊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感觉难以名状。不是力量,不是暖流,更像是一种……苏醒的悸动? 一种蛰伏于无尽深渊之底的、冰冷而原始的……存在感? 这悸动只是一闪而逝,如同幻觉。 但就在它“动”的那一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杨恬!那恐惧如此纯粹,如此古老,甚至压过了焚身的剧痛!让他灵魂都在战栗! “哐当!” 杨恬再也无法控制身体,整个人从硬板床上翻滚下来,重重摔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那个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用来打水的破木桶,也脱手而出,滚落在一旁,发出空洞的响声。他蜷缩在地上,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压抑的抽气声,嘴角溢出一丝混合着血沫的白沫。 焚身的剧痛和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恐惧,如同两股毁灭性的洪流,在他瘦弱的身体里疯狂对冲撕扯。 他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彻底炸开,或者被那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石屋内,李壮和孙猴的鼾声依旧。没人察觉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正经历着怎样非人的折磨和源自生命本源的恐惧。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第三章 饲兽险遇铁爪猿 杨恬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像被活活剥了皮扔进盐堆。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经脉里残留的暴虐痛楚,如同无数烧红的细针在他体内反复穿刺、搅动。喉头滚动,腥甜的血沫混合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呜咽从嘴角溢出,在冰冷的地面洇开一小片暗色。 “哐当!”一声刺耳的噪音在死寂的石屋里炸开。 是那只被他失手碰倒的破木桶,在凹凸不平的地面骨碌碌滚了半圈,撞在墙角堆放的杂物上才停下,空洞的回响在狭窄空间里来回震荡。 “操!哪个狗娘养的大半夜作死!”李壮被彻底惊醒了,粗嘎的咒骂声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暴怒。他猛地从硬板床上坐起,黑暗中,那双小眼睛里凶光毕露,如同被激怒的野猪。 孙猴也揉着眼睛坐起来,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妈的,还让不让人睡了……又是这废物点心!”他借着破窗纸透进来的惨淡月光,看清了墙角蜷缩成一团、还在微微抽搐的杨恬,脸上立刻堆满了毫不掩饰的厌烦和幸灾乐祸。 李壮骂骂咧咧地翻身下床,几步就跨到杨恬身边,抬脚就狠狠踹在那只碍事的破木桶上。“哐啷!”木桶被踹得撞在石墙上,裂开一道长长的缝隙。 “装什么死狗!”李壮低头,朝着蜷缩在地的杨恬啐了一口浓痰,那口黄绿色的粘液不偏不倚,正落在杨恬沾满冷汗和污渍的额发上。“再他娘弄出响动吵老子睡觉,老子把你扔井里清醒清醒!” 冰冷的痰液顺着额角滑下,带着浓重的口臭和难以言喻的羞辱感。 杨恬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滚动的呜咽被硬生生掐断,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他死死闭着眼,指甲更深地抠进冰冷的地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将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屈辱和暴戾死死压回喉咙深处。不能动,不能出声……像一具没有知觉的尸体,才是此刻唯一的活路。 李壮又狠狠踢了那破桶一脚,见杨恬彻底没了动静,这才骂咧咧地爬回自己床上。沉重的翻身声后,粗野的鼾声很快又响了起来。 孙猴撇撇嘴,嘟囔了一句“晦气”,也重新躺倒。 黑暗中,杨恬蜷缩着,像一块被遗弃在角落的破布。后背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寒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顺着毛孔刺入骨髓。经脉里残留的剧痛如同余烬,还在隐隐灼烧,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丹田深处那片被撕裂般的虚空。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冰冷的铅块,连动一下小指都无比艰难。 他不敢回到那张冰冷的硬板床上,生怕再弄出一点声响。就这样蜷在角落里,意识在无边无际的寒冷、剧痛和极度的疲惫中沉沉浮浮,如同溺在冰冷粘稠的泥沼里,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只换来更深的窒息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呜——呜——呜——!” 那如同厉鬼哭嚎般的尖锐竹哨声,再次撕裂了落霞坳死寂的凌晨,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杨恬昏沉的意识。 他猛地一颤,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得更紧,却牵扯到全身的筋骨和丹田深处残留的剧痛,让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冷冰冰地贴在皮肤上。 卯时三刻!该起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鞭子抽在神经上。他挣扎着,用尽全身仅存的一点力气,双手撑住冰冷的地面,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将自己从地上“拔”起来。骨头缝里发出不堪重负的**,每一次动作都带来新的、钻心的疼痛。 摸索着穿上那双破草鞋,脚底的冰冷和坚硬透过薄薄的鞋底直冲脑门。他扶着冰冷的石墙,一步一挪地向外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腿脚虚浮发软,如同踩在云端。清晨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非但没能提神,反而激得他一阵剧烈的咳嗽,牵扯得五脏六腑都跟着抽痛。 集合的石坪上,人影幢幢,压抑的咳嗽和抱怨声此起彼伏。王执事那张橘子皮似的脸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更加阴鸷刻薄。他浑浊发黄的眼珠如同两盏幽暗的油灯,缓缓扫过集合的队伍,最终停留在杨恬身上。 杨恬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低下头,缩了缩脖子,想把自己藏进人群的阴影里。 “哼!”一声冰冷的、带着浓浓不屑的冷哼从王执事鼻腔里喷出,像两粒冰雹砸在杨恬心口。“站直了!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百草园的,滚出来!今天去‘豢兽谷’帮手!手脚麻利点!误了时辰,仔细你们的皮!” 豢兽谷? 杨恬心头猛地一跳。这个名字在杂役间流传时,总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忌惮。那里豢养着宗门用于拉车、守山、甚至辅助战斗的各种灵兽妖兽,性情各异,有的温顺,有的却极其暴烈凶悍。 杂役去那里帮手,干的往往是最脏最累也最危险的活计——清理兽栏、搬运沉重的饲料、甚至直接面对那些爪牙锋利的猛兽!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混合着身体深处未消的疼痛,让他手脚冰凉。 队伍沉默地移动,气氛比往日更加压抑。通往豢兽谷的路更加崎岖难行,穿过一片茂密的原始山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浓重的晨雾在林间弥漫,带着一股植物腐败和野兽粪便混合的腥臊气息。脚下是厚厚的、湿滑的腐殖土,混杂着盘根错节的树根和尖锐的碎石。 杨恬拖着那条昨天被铁线头咬伤的腿,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脚踝处依旧青紫肿胀,麻木感并未完全消退,每一次踩在不平的地面上,都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更糟的是,丹田那片被昨夜引气反噬撕裂的虚空,似乎成了一个无形的旋涡,不断吞噬着他的力气,让他头晕眼花,脚步虚浮。 “废物!走快点!没吃饭还是腿瘸了?”孙猴不知何时又凑到了他身边,故意用肩膀狠狠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讥笑道,“听说昨天被铁线头咬了?啧啧,没麻成死狗是你小子走狗屎运!不过嘛……嘿嘿,今天去豢兽谷,可没人再给你这运气了!那里头的大宝贝们,一口就能把你那小身板嚼得骨头渣都不剩!” 杨恬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前面的杂役身上。他死死咬着牙,指甲掐进掌心,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摔倒。他没有回头去看孙猴那张写满恶意的脸,只是低着头,更加用力地迈动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在湿滑的林间小道上艰难前行。 不知是不是错觉,脚踝伤口深处,那昨夜引气反噬时一闪而逝的悸动和恐惧残留之地,似乎……又极其微弱地渗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微弱得如同幻觉,却奇异地让伤口那尖锐的刺痛似乎又减轻了半分。 他甩甩头,将这荒谬的念头驱散。一定是痛得麻木了。 穿过浓雾弥漫的密林,眼前豁然开朗,但景象却让所有第一次来的杂役都倒吸一口冷气。 一个巨大的山谷被陡峭的山壁环抱,谷内怪石嶙峋,植被稀疏。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刺鼻的野兽腥臊、粪便堆积发酵的恶臭、血腥气、还有某种带着硫磺味道的焦糊气。它们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沉甸甸、粘腻腻的瘴疠,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谷口矗立着一道由粗大圆木和尖锐铁刺构成的巨大栅栏,栅栏后,隐约可见一个个用更粗大铁栏分隔开的巨大兽圈。低沉的兽吼、尖锐的嘶鸣、沉重的撞击声、还有翅膀扑棱的巨响,如同闷雷般从谷内深处隐隐传来,撞击着耳膜,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野性和力量感。 一个身材异常魁梧、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身虬结如铁的黝黑肌肉的光头壮汉,如同铁塔般矗立在谷口。他腰间缠着一条不知何种兽皮鞣制的粗糙腰带,上面挂着一圈沉甸甸的青铜兽圈钥匙和一根缠绕着暗红色纹路的黝黑长鞭。鞭梢垂在地上,隐隐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血腥气。 他便是豢兽谷的执事,姓屠,杂役们私下里都叫他“屠夫”。 屠夫那双铜铃般的牛眼扫过战战兢兢的杂役队伍,目光凶悍如猛兽巡视领地,最终落在领头的王执事身上,声音如同两块粗糙的铁片在摩擦:“老王,送柴火来了?”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王执事那张橘子皮似的脸上难得地挤出一丝近乎谄媚的干笑,腰都微微弯了几分:“屠师兄辛苦!今天人手都带来了,听您吩咐!”他侧身让开,露出身后一群面如土色的杂役。 屠夫鼻子里哼了一声,蒲扇般的大手随意一指:“你,你,还有你!”他粗壮的手指如同铁棍,点向几个看起来还算壮实的杂役,“去北边三号兽栏,清理‘铁甲犀’的粪便!一人一把铁铲,犀牛粪堆起来比你们个头都高!天黑前给我铲干净运到堆肥区!少一铲,老子抽死你们!” 被点到的几人脸都白了,铁甲犀力大无穷,性情暴躁,稍有惊扰便可能暴动冲撞,清理它的粪便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 “你们几个!”屠夫的手指又点向另外几个,“去西边草料房!铡草!要细!要匀!够所有‘青鳞马’和‘踏云驼’吃一天的!铡不匀,饲料里见了粗梗,饿着了灵兽,老子把你们铡了喂兽!” 最后,他那双凶光毕露的眼睛,像两盏探照灯,落在了队伍末尾那个最瘦小、脸色最苍白的身影上——杨恬。 “你!”屠夫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还有那个猴崽子!”他手指一并,将杨恬和孙猴同时点出,“去南边七号兽栏!给‘铁爪猿’喂食!动作要快!要准!别他妈磨磨蹭蹭惹毛了那祖宗!” “铁爪猿?!” 这两个字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杨恬和孙猴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连旁边那些被分派了危险任务的杂役都投来了混杂着同情和庆幸的目光。 铁爪猿!豢兽谷里有名的凶物!成年铁爪猿体型堪比巨熊,双臂过膝,末端生着乌黑发亮、如同精铁铸就般的巨大钩爪,能轻易撕裂金石!性情更是出了名的暴戾乖张,嗜血好斗,稍有不如意便会狂暴发难,撕碎眼前的一切活物!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豢兽弟子,面对它也需格外小心,更别提他们这些毫无修为的杂役! “屠…屠师叔…”孙猴吓得声音都变了调,腿肚子直打哆嗦,“那…那铁爪猿…我们…我们…” “嗯?”屠夫牛眼一瞪,凶光暴涨,手中那根暗红纹路的黑鞭“啪”地一声脆响,抽打在旁边的岩石上,石屑纷飞!“怎么?有意见?还是觉得老子安排得不对?” 那鞭声如同催命符,吓得孙猴一个激灵,差点瘫软在地,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没意见!弟子…弟子遵命!” 杨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手脚冰凉,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惊呼。他低下头,不敢去看屠夫那凶戾的目光,更不敢去想那铁爪猿的恐怖,只是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遵命。” 屠夫冷哼一声,不再看他们,对王执事道:“老王,规矩你懂。人交给我了,生死自负!滚吧!” 王执事如蒙大赦,干笑着拱了拱手,看也没看杨恬和孙猴一眼,带着剩下未被点到的杂役,转身就走,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迅速消失在来时的林间小道上。 屠夫转身,巨大的身躯如同一堵移动的肉山,朝着谷内走去,粗嘎的声音如同破锣:“跟上!别他妈磨蹭!” 杨恬和孙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致的恐惧。孙猴眼中除了恐惧,还有一丝被连累的怨毒,狠狠剜了杨恬一眼。两人不敢耽搁,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在令人窒息的腥臊恶臭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屠夫身后,走向那如同巨兽之口的豢兽谷深处。 谷内景象更是触目惊心。巨大的兽栏星罗棋布,粗如儿臂的铁栏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栏内,各种奇形怪状、气息凶悍的灵兽妖兽或卧或立,冰冷或暴戾的目光扫过栏外渺小的人类,带着毫不掩饰的食欲和漠然。 有的兽栏里堆满了小山般的骸骨,有的地面被暗红色的血垢浸透,散发出浓烈的铁锈味。沉重的喘息声、低沉的咆哮声、尖锐的嘶鸣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的威压和野性,让杨恬每一次呼吸都感到无比艰难,胸口如同压着巨石。 南边七号兽栏,位于山谷最深处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地势稍高,紧邻着一片怪石嶙峋的石壁。 兽栏由异常粗壮的玄铁铸就,栏柱上布满了深深的抓痕和撞击的凹坑,无声地诉说着里面住客的狂暴力量。栏内空间极大,地面是坚硬的黑褐色岩石,被磨得光滑。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啃噬过的巨大兽骨,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和腐臭味。 一个巨大的身影背对着栅栏,蹲在兽栏深处靠近石壁的地方。它背脊宽阔厚实,覆盖着一层钢针般粗硬、呈暗青色的短毛。仅仅是蹲伏在那里,就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 它正是此间的主人——铁爪猿! 屠夫在距离兽栏足有五六丈远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指着旁边地上两个巨大的、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木桶,桶里堆满了还带着筋膜和碎骨的鲜红肉块,冷冷道:“肉在那!用那边的长柄铁叉,叉起肉块,从铁栏顶端的投食口扔进去!记住!动作要快!扔完立刻后退!眼睛不准盯着它看!更不准发出任何大的声响!要是惊动了它……”他掂了掂手中的黑鞭,鞭梢的血色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透出丝丝煞气,“老子这‘血煞鞭’,正好缺几道新魂祭炼!” 交代完,屠夫竟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仿佛多待一刻都嫌晦气。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杨恬和孙猴。浓烈的血腥味直冲鼻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看着那背对着他们、如同小山般的暗青色背影,两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窜头顶,头皮阵阵发麻。 “快…快动手啊!废物!”孙猴声音发颤,带着哭腔,用力推了杨恬一把,自己却缩在后面,眼神惊恐地扫视着四周,似乎在寻找逃跑的路线。“你去!你先去!动作快点!扔完我们就跑!” 杨恬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撞到那腥气扑鼻的肉桶上。他看着桶里血淋淋、还带着内脏碎屑的肉块,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翻腾的胃液和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恐惧,颤抖着拿起靠在桶边那柄沉重的长柄铁叉。 铁叉冰冷沉重,叉尖残留着暗褐色的血垢。杨恬用尽力气才勉强将其举起,叉尖对准桶里一块相对小些的肉块,用力戳下! 噗嗤!叉尖刺入肉块的闷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就在铁叉刺入肉块的瞬间,兽栏深处,那蹲伏着的巨大暗青色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杨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握着铁叉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他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串着肉块的沉重铁叉慢慢举起,对准兽栏顶端一个仅供投食的、狭小的方形铁口。 “快…快扔啊!”孙猴在后面压着嗓子急促地催促,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杨恬猛一咬牙,手臂发力,将铁叉连同上面血淋淋的肉块,奋力朝着那投食口掷去! 沉重的肉块在空中划过一个笨拙的弧线,“咚”地一声闷响,砸在投食口下方的铁栏内侧边缘,并未完全落入栏内,而是弹了一下,半边挂在铁栏上,血水顺着冰冷的铁柱汩汩流下。 糟糕! 这个念头刚在杨恬脑中闪过,一股无法形容的暴戾凶煞之气,如同实质的飓风,猛地从兽栏内炸开! “吼——!!!” 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了狂怒与嗜血欲望的咆哮,如同平地炸雷,轰然响起!整个山谷似乎都在这声咆哮中颤抖! 那蹲伏着的巨大身影猛地转过身来! 杨恬终于看清了它的全貌! 那是一张何等狰狞可怖的脸!暗青色的面皮紧绷在粗大的骨架上,獠牙外翻,如同两把弯曲的匕首,闪着森冷的寒光。血盆大口张开,猩红的舌头如同蛇信般吞吐,粘稠的唾液顺着嘴角滴落,在地上灼烧出嗤嗤的白烟!一双铜铃般的巨眼,此刻完全被暴虐的血红色充斥,死死锁定在栏外两个渺小的人类身上!那眼神,充满了最原始的杀戮欲望,仿佛要将他们生吞活剥! 更让人心胆俱裂的是它那双臂——粗壮得如同百年古树的树干,肌肉虬结贲张,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而末端那对爪子,漆黑如墨,弯曲如钩,足有成人手掌大小,尖端闪烁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正是令人生畏的“铁爪”!此刻,那对铁爪猛地张开,狠狠抓在面前的玄铁栏柱上! “嘎吱——!!!” 刺耳无比的金铁扭曲摩擦声骤然响起!那根粗如儿臂、坚固无比的玄铁栏柱,竟在铁爪的恐怖力量下,瞬间被拉弯、变形!铁爪与玄铁摩擦,迸射出点点刺目的火星! “跑!快跑啊!”孙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变调的惨叫,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身连滚带爬地就朝来路疯狂逃窜! 杨恬也想跑!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转身!但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猛地攫住了他! 不是来自铁爪猿!而是来自他的身体深处! 丹田那片被撕裂的虚空,昨夜引气反噬残留的剧痛原点,此刻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股冰冷彻骨、却又带着一种诡异吸引力的悸动!这悸动是如此强烈,瞬间压过了他所有的恐惧和逃跑的念头,让他如同被钉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他怀中贴身藏着的那块从后山捡来的、一直毫无异状的温热石头,此刻竟也猛地一震!一股灼烫的热流,如同苏醒的岩浆,毫无预兆地从石头上爆发出来,瞬间穿透薄薄的衣料,狠狠灼烧着他胸口的皮肤! “呃啊!”杨恬痛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晃。 就在这一晃的刹那,兽栏内,那头被血腥味和投食失败彻底激怒的铁爪猿,再次发出狂暴的咆哮! “吼——!!!” 它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冲!那被拉弯的玄铁栏柱发出更加不堪重负的**!一只布满钢针般粗硬短毛、末端生着恐怖铁爪的巨大手臂,如同攻城巨锤,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浓烈的腥风,猛地从两根变形的栏柱缝隙间探了出来!目标,正是栏外那个因为体内剧变而身形迟滞、未能及时逃离的人类少年——杨恬! 乌黑的铁爪在杨恬骤然收缩的瞳孔中急速放大!那尖锐的爪尖闪烁着死亡的寒光,带着足以开碑裂石的恐怖力量,直直抓向他的头颅! 腥风扑面,带着铁爪猿口中喷出的恶臭,几乎令人窒息!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幕布,瞬间将他彻底笼罩! 避无可避! 躲无可躲! 杨恬的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绝望!身体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格挡,但这无异于螳臂当车! 就在那乌黑铁爪即将撕裂他头颅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他怀中那块灼烫的石头,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竟猛地一震!一股更加炽热、更加狂暴的洪流,如同决堤的岩浆,瞬间冲入他的身体! 这股热流并非温和的暖意,而是带着一种蛮横、古老、甚至凶戾的气息!它粗暴地冲撞着他脆弱不堪的经脉,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但诡异的是,这股剧痛爆发的刹那,竟与他丹田深处那股冰冷的悸动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碰撞! “轰!” 杨恬感觉自己的脑袋里仿佛炸开了一团混沌的星云!剧痛与冰冷交织,混乱与暴戾冲撞!就在这混乱的极致,一股源自生命最本能的、被无数次欺凌压抑到深渊的凶性,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爆发! “滚开!”一声完全不似人声、嘶哑扭曲到极致的咆哮,从杨恬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里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和玉石俱焚的暴戾!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身体在本能驱使下猛地向侧面扑倒!动作狼狈不堪,如同滚地葫芦,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爪! 嗤啦! 乌黑的铁爪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和后背擦过!锋利的爪尖瞬间撕裂了他本就破烂的灰布短褂,在后背留下几道深深的血痕!火辣辣的剧痛传来,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后背! “吼!”一击落空,铁爪猿更加暴怒!它巨大的手臂疯狂挥舞,铁爪刮擦着玄铁栏柱,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噪音,火星四溅!它疯狂地撞击着栏柱,整个巨大的兽栏都在剧烈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仿佛随时会被这头暴怒的凶兽彻底拆毁! 杨恬重重摔在冰冷坚硬、沾满污秽的地面上,摔得眼前发黑,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他根本顾不上这些!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他手脚并用,用尽吃奶的力气,像只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地朝着远离兽栏的方向扑去! 身后是铁爪猿震耳欲聋的咆哮和疯狂撞击铁栏的巨响,大地都在颤抖! “废物!你找死别连累老子!”已经逃出一段距离的孙猴,回头看到杨恬竟然躲过了那致命一爪,眼中非但没有庆幸,反而充满了更深的怨毒和恐惧。他生怕铁爪猿彻底破栏而出,迁怒于他,一边疯狂逃窜,一边尖声大叫:“屠师叔!救命!铁爪猿发狂了!要破栏了!” 这边的巨大动静早已惊动了远处的屠夫和其他豢兽弟子。 “孽畜!安敢放肆!”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怒吼炸响! 一道魁梧如铁塔的身影如同狂风般席卷而至!正是屠夫!他须发戟张,眼中凶光暴涨,周身腾起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浓烈血腥味的暗红色煞气!手中那根“血煞鞭”更是红光大盛,如同一条苏醒的血蟒! “给老子趴下!”屠夫怒喝一声,手臂肌肉贲张如龙,血煞鞭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厉啸和令人心悸的煞气,如同一条血色闪电,狠狠抽向兽栏内那头正在疯狂撞击铁栏的铁爪猿! 啪——!!! 鞭梢精准无比地抽打在铁爪猿厚实的背脊上!一声沉闷到极致的皮肉炸裂声响起! “嗷——!!!”铁爪猿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那狂暴的撞击瞬间停滞!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坚韧无比的暗青色皮毛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皮开肉绽的恐怖鞭痕!暗红色的血液如同小溪般喷涌而出! 血煞鞭上附带的煞气和剧痛,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铁爪猿体内,瞬间压制了它的凶性。它那双血红的巨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畏惧,庞大的身躯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在后面的石壁上,发出轰然巨响,终于停止了疯狂的撞击,只是对着栏外发出不甘而痛苦的低声咆哮,铜铃巨眼死死盯着屠夫,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危机暂时解除。 屠夫收回长鞭,鞭梢兀自滴落着暗红的兽血。他看也没看瘫软在地、死里逃生的杨恬,如同看一只碍眼的蝼蚁,只是对着闻讯赶来的几个豢兽弟子厉声呵斥:“愣着干什么?!加固栏柱!给这畜生再加一道‘镇魂链’!锁紧点!再让它闹出乱子,老子把你们一起扔进去喂它!” 豢兽弟子们噤若寒蝉,连忙应是,手忙脚乱地去取工具加固兽栏。 直到这时,屠夫才转过身,那双凶戾的牛眼,如同两柄冰冷的刀子,狠狠剐向瘫在地上、浑身沾满污泥和血迹、后背伤口还在渗血的杨恬。 “小杂种!”屠夫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连喂个食都能差点把命搭进去,还惊动了这头凶猿!老子留你这废物何用?!”他手中的血煞鞭缓缓抬起,暗红色的煞气再次开始凝聚,鞭梢如同毒蛇的信子,遥遥锁定了杨恬!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瞬间将杨恬笼罩!比刚才面对铁爪猿时更加清晰,更加恐怖!屠夫是真的动了杀心!在这豢兽谷里,死一个根骨劣等的杂役,如同死一只蚂蚁! 杨恬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身体因为失血和剧痛而剧烈颤抖,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想辩解,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散发着浓郁血腥煞气的鞭子,如同死神的镰刀,高高举起! “屠师兄息怒!”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带着急促响起。 是王执事!他竟去而复返!此刻他小跑着过来,那张橘子皮似的脸上堆满了惶恐和谄媚,腰弯得几乎要贴到地上。 “屠师兄息怒!息怒啊!”王执事挡在杨恬身前,对着屠夫连连作揖,“这小崽子刚来,蠢笨如猪!冲撞了灵兽,死不足惜!但…但他现在归我百草园管,若是在您这儿没了,小的…小的回去也不好向上面交代啊!求屠师兄高抬贵手,饶他一条贱命!回去我定用鞭子好好‘管教’!让他知道规矩!” 王执事的声音带着哀求,身体微微颤抖,显然也对屠夫极为畏惧。他并非真想保杨恬,只是怕杨恬死在豢兽谷,他回去无法交差,平白惹上麻烦。 屠夫那凶戾的目光在王执事脸上停留片刻,又扫了一眼瘫在地上、如同死狗般的杨恬,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手中的血煞鞭缓缓放下,那凝聚的煞气也渐渐散去。 “哼!废物东西!”屠夫的声音依旧冰冷,“看在老王你的面子上,老子饶他这次!再有下次,天王老子求情也没用!”他指着杨恬,如同指着一堆垃圾,“带上这废物,给老子滚出豢兽谷!别他妈脏了老子的地!” “是是是!多谢屠师兄!多谢屠师兄!”王执事如蒙大赦,连连作揖,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转过身,脸上的谄媚瞬间消失,只剩下极度的冰冷和厌烦,对着瘫在地上的杨恬厉声呵斥:“还不快起来!装什么死!没用的东西!丢人现眼!”说着,抬脚就狠狠踹在杨恬的腿上。 剧痛让杨恬闷哼一声,挣扎着想要爬起。后背的伤口被牵扯,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王执事却毫不留情,像拖一条死狗般,粗暴地抓住他一只胳膊,将他从地上硬生生拖了起来,头也不回地朝着谷外踉跄走去。 杨恬被拖拽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这弥漫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豢兽谷。后背伤口的血浸透了破烂的衣衫,黏糊糊地贴在皮肉上,每一次摩擦都带来火辣辣的痛楚。身体的疲惫和丹田深处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落霞坳的。只记得一路上王执事刻毒的咒骂如同冰冷的毒针,不断扎进他的耳朵。 “根骨劣等的废物!活着都是浪费灵气!” “差点害死老子!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今晚别想吃饭!水也别想喝!给老子跪在院子里反省!” 回到那间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石屋时,已是暮色四合。李壮和孙猴正坐在各自的硬板床上,就着昏暗的油灯光啃着硬邦邦的窝头。看到杨恬被王执事像扔破麻袋一样推进来,两人脸上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哟!‘大英雄’回来了?”李壮阴阳怪气地嘲笑道,嘴里嚼着窝头,含糊不清,“听说差点喂了铁爪猿?啧啧,命挺硬啊!怎么没死成?” 孙猴更是跳下床,凑到杨恬面前,看着他后背被撕裂的衣衫和渗出的血迹,夸张地捏着鼻子:“啧啧啧,臭死了!一股子血腥味和野兽的骚臭味!离我们远点!别把晦气传过来!”他故意伸手去推杨恬受伤的后背。 杨恬身体猛地一晃,后背伤口被触碰,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滚开!”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杨恬喉咙里迸发出来。他猛地抬头,那双因为失血和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孙猴,眼神深处,是昨夜引气反噬时残存的凶戾和此刻被彻底点燃的疯狂! 那眼神,冰冷、暴戾、充满了不顾一切的毁灭欲!竟让孙猴这个惯于欺软怕硬的小人,心头猛地一悸,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闪过一丝惊惧。 “你…你凶什么凶!”孙猴色厉内荏地叫嚷,却不敢再上前。 杨恬不再理会他们,拖着沉重的身体,默默走到墙角那堆散发着恶臭的脏衣服旁。王执事的惩罚言犹在耳——没饭吃,没水喝,还要跪在院子里反省。 但他没有去院子里。他靠着冰冷的石墙,缓缓滑坐在地。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疼痛和疲惫,后背的伤口如同火焰在灼烧,丹田那片虚空更像是一个无底洞,吞噬着他最后一丝精力。 黑暗和寂静再次包裹了他。石屋里只有李壮和孙猴啃窝头的吧唧声和粗重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李壮和孙猴的鼾声再次响起。 杨恬蜷缩在冰冷的墙角,饥饿感像无数小虫啃噬着胃壁,喉咙干得冒烟。后背的伤口在冰冷的地气刺激下,疼痛反而更加清晰。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但他眼底深处,那丝昨夜被引气反噬和今日生死危机点燃的、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凶戾,却并未完全消失。 他挣扎着,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再次盘膝坐好。背靠着冰冷的石墙,闭上眼睛。 引气!他必须引气!哪怕再次经历那焚身炼狱般的痛苦!没有力量,在这吃人的地方,他迟早会像蝼蚁一样被碾死!被铁爪猿撕碎,或者被屠夫的鞭子抽死,结局都一样! 他摒弃脑海中所有的杂念——王执事的刻薄、李壮的拳头、孙猴的陷害、铁爪猿的利爪、屠夫的鞭影……所有的屈辱、恐惧和愤怒,都被他强行压下,化作一股近乎偏执的狠劲! “意守丹田…神思澄澈…引气入体…如丝如缕…” 他回忆着那模糊的法诀,心神沉入一片黑暗死寂的丹田虚空。 依旧是死寂!空空荡荡,如同荒漠!经脉干涸龟裂,毫无生气! 一次,两次……他如同最虔诚也最笨拙的信徒,一遍遍尝试,一次次失败。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如同潮水,不断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就在他心神即将再次被疲惫和绝望彻底吞噬的刹那—— 怀中!那块紧贴着他胸口皮肤的温热石头,再次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是昨夜引气反噬时那种灼烫的爆发,也不是白天在铁爪猿利爪下那种蛮横的洪流,而是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热感,如同冬日里呵出的一口暖气,透过衣衫,缓缓渗入他的胸口皮肤。 这股暖意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它如同拥有灵性的溪流,并未粗暴地冲撞,而是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顺着胸口附近的几条细小脉络,缓缓流淌,最终……竟极其自然地汇入了那片死寂的丹田虚空! 嗡…… 一声只有杨恬自己能“听”到的、极其轻微的震鸣,在死寂的丹田深处响起。 那感觉,如同久旱龟裂的大地,终于迎来了一滴微不足道的甘霖! 虽然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那一丝极其细微的、实实在在的“气感”,却如同黑夜中的第一缕微光,瞬间刺破了杨恬心中无边的绝望! 成了?! 杨恬的心跳骤然加速!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他强压住激动,更加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丝微弱到极致的热流,按照引气法诀所述,极其缓慢地在丹田那片虚无中盘旋、凝聚。 这一次,没有焚身的剧痛!没有撕裂的恐惧!只有那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温热,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虽然微弱,却倔强地存在着! 就在这时,他怀中那块石头,又轻轻一震。这一次,似乎不仅仅是温热,更有一缕极其隐晦、难以察觉的……灰色气息?如同烟雾般,极其细微地混杂在那股温热之中,一同融入了丹田。 杨恬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丹田那丝微弱气感带来的震撼和狂喜中,并未察觉这缕气息的异常。 他一遍遍引导着那微乎其微的热流在丹田盘旋,每一次循环,都让那丝气感似乎壮大了一点点,虽然依旧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顽强地燃烧着。 黑暗的石屋角落,蜷缩的少年背脊挺得笔直,尽管破烂的衣衫下伤口狰狞,尽管脸色苍白如纸,但他紧闭的眼皮下,那双眸子深处,却亮起了一点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光。 那是历经焚身之痛、生死之劫后,从深渊泥泞里,第一次真正抓住的——力量的火种。微弱,却真实不虚。 第四章 听雨阁闻道窥源 杨恬背靠冰冷石墙,胸口那块石头散发的暖意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微弱却持续不断地渗入肌肤,最终汇入丹田那片亘古死寂的虚空。 嗡…… 一声唯有灵魂能感知的轻颤在丹田深处漾开。 不再是昨夜引气反噬时焚身裂魂的剧痛,亦非白日铁爪猿利爪下那蛮横灼烫的洪流。这一点暖流温驯得不可思议,小心翼翼地盘旋于虚无之中,带来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气感”。像无边冻土里挣扎萌发的第一粒草籽,像沉沉永夜里摇曳不熄的第一点烛火。 成了!真的成了! 狂喜如电流瞬间窜遍四肢百骸,几乎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入定姿态。 他死死咬住下唇,压下喉头几乎要溢出的哽咽,将所有心神凝聚于丹田,引导着那丝微弱暖流笨拙地盘旋、凝聚。每一次微小的循环,都似在贫瘠的荒漠掘开一道细小的泉眼,渗出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水汽。 怀中的石头又轻轻一震。这一次,一缕更细微、更难以察觉的灰色气息,如同烟雾般悄然混入那温热的暖流,无声无息地融进了丹田的微末气旋之中。杨恬全副心神沉浸在这前所未有的气感里,对这缕异样气息恍若未觉。 夜更深了。石屋内李壮和孙猴的鼾声此起彼伏,如同两架破旧的风箱。墙角蜷缩的少年,背脊在黑暗中挺得笔直,破烂单衣下后背的爪痕依旧狰狞,苍白的面孔因失血和疲惫毫无生气。然而,在那紧闭的眼睑之下,一点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焰,已在深渊里悄然点燃。 …… “呜——呜——呜——!” 催命般的竹哨声如同冰冷的铁锥,再次狠狠扎入落霞坳的死寂凌晨。 杨恬猛地睁开双眼,丹田深处那点微弱的气感在惊扰下瞬间溃散,如同受惊的萤火虫隐入黑暗。 他心头一空,巨大的失落感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淹没。昨夜那真实的温热感,此刻竟飘渺得如同梦境。 “妈的,吵死了!”李壮含糊的咒骂伴随着床板的**响起。孙猴则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猴子,猛地蹿起,一眼就瞥见墙角的杨恬,眼中立刻闪过恶毒的精光。 “哟!根骨劣等的‘大天才’,打坐一夜,修成神仙了?”孙猴尖酸刻薄的声音在狭窄石屋里回荡,他几步跳到杨恬面前,叉着腰,居高临下,“还不滚去打水!老子的衣服都堆成山了!想熏死我们?” 杨恬沉默着,撑着冰冷潮湿的地面想要站起。后背的伤口被牵动,尖锐的疼痛让他动作一滞,闷哼出声。 “装什么死狗!”孙猴抬脚就踹在杨恬那条被铁线头咬伤的小腿上,力道凶狠,“昨天喂畜生没喂饱,今天还想偷懒?赶紧的!” 脚踝处本已麻木的伤口被这一踹,钻心的疼痛再次炸开,杨恬身体一晃,差点栽倒。 他死死咬住牙关,咽下喉咙里的腥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低着头,避开孙猴那令人作呕的嘴脸,艰难地挪到墙角,提起那个边缘布满毛刺、昨夜被他失手撞裂了一道缝隙的破木桶。 冰冷的井水打上来,沉重异常。每走一步,后背的爪痕和脚踝的伤口都在无声地抗议。当他提着半桶水踉跄回屋时,孙猴已经大喇喇地坐在他的硬板床上,手里捏着两块硬邦邦的杂粮窝头——那是杨恬昨日省下藏起来的最后口粮。 “啧,还藏食?穷鬼就是穷鬼!”孙猴得意地晃着窝头,当着杨恬的面,狠狠咬了一大口,故意嚼得吧唧作响,“看在你‘辛苦’打水的份上,这两块‘宝贝’嘛……”他眼珠一转,带着恶意的笑,手一扬,两块窝头划出弧线,“噗通”、“噗通”两声,精准地落进了杨恬刚提回来的那半桶浑浊井水里! 水花溅起,沾湿了杨恬本就破烂的裤脚。 “哎呀!不小心手滑了!”孙猴夸张地叫起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反正你这种废物,喝点脏水也死不了!正好省下窝头,喂狗都比喂你强!”他跳下床,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扬长而去。 木桶里,两块窝头在浑浊的水中缓缓下沉,如同两颗冰冷的心坠入深渊。 杨恬僵立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水中沉浮的窝头。一股冰冷的火焰从丹田深处猛地窜起,瞬间烧红了双眼,烧尽了昨夜残留的那一丝微弱暖意!杀了他!撕碎他!这念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几乎冲破理智的堤坝! 他垂在身侧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节因用力而惨白。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后背的伤口崩裂开来,温热的液体再次渗出,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然而,王执事那张橘子皮般刻薄的脸、屠夫那缠绕血煞的鞭影、铁爪猿那撕裂金石的利爪……冰冷的现实如同一桶冰水,兜头浇下!不能!不能动手!在这里,反抗只会带来更彻底的毁灭! 他猛地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几乎焚毁一切的暴戾死死压回灵魂最黑暗的角落。再次睁眼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麻木。他默默地弯下腰,将手伸进冰冷的脏水里,捞出那两块湿漉漉、沉甸甸的窝头。泥水和窝头的碎屑顺着指缝流淌。 他走到屋外冰冷的石阶上坐下,背对着屋内李壮和孙猴投来的鄙夷目光,一口一口,如同啃噬着冰冷的石头,将那沾满泥污的窝头塞进嘴里。粗糙的颗粒混着泥沙,刮擦着喉咙,带来一阵阵干呕的冲动,却被他强行咽下。 活下去。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下去。 …… 百草园的药香依旧浓郁,但今日的空气里却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躁动。杂役们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脸上带着平日少有的敬畏与向往。 “听说了吗?今日巳时,听雨阁有内门长老开坛讲道!” “真的假的?讲什么?” “据说是最基础的‘太上感应’引气法门!面向所有新入门弟子,我们这些杂役……只要溜得过去,也能在远处听听墙根!” “我的天!那可是内门长老!仙家手段!要是能听上一耳朵,说不定……” “嘘!小声点!让王扒皮听见,扒了你的皮!” 杨恬正佝偻着腰,在闷热的花田里清理着一种名为“七星伴月草”周围的伴生藤蔓,手指被草叶边缘的细刺划开一道道细小的血口。那些刻意压低却依旧兴奋的议论声,如同带着魔力的钩子,狠狠钩住了他的心! 太上感应!引气法门! 这几个字眼,如同黑暗中的惊雷,瞬间劈开了他心中的麻木!昨夜丹田那丝微弱气感带来的狂喜与此刻的绝望交织碰撞!他猛地抬起头,汗水混着泥污从额角滑落,眼中爆发出难以言喻的炽热光芒! 机会!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必须去!无论如何,必须去! 然而,王执事那张阴鸷的脸如同悬顶的利剑。他负责的这片七星伴月草田,藤蔓才清理了不到三分之一。 “杨恬!”尖利刻薄的声音如同淬毒的针,从田埂高处传来。王执事不知何时踱到了附近,浑浊的眼睛如同毒蛇般盯着他和他身后缓慢的进度,“磨蹭什么?日头都上三竿了!这片草田日落前清不干净,老子扒了你的皮点天灯!”他手中的短鞭虚虚一抽,发出刺耳的破空声。 杨恬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嘿嘿,王师叔您放心!”孙猴不知从哪块田里冒出来,凑到王执事身边,脸上堆满谄媚的笑,“这废物手脚慢得像蜗牛爬!我看他就是存心偷懒!不如这样,您老去谷口凉棚歇着喝口茶,我替您盯着他!保证让他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他一边说,一边斜眼瞥向杨恬,眼中闪烁着恶毒的算计。 王执事冷哼一声,算是默许,背着手,慢悠悠地朝谷口方向踱去。 孙猴脸上的谄媚瞬间化为狰狞。他几步跳到杨恬面前,叉着腰,趾高气扬:“废物!听见没?王师叔让我‘照顾’你!从现在起,给老子像驴一样干活!不许停!不许抬头!敢偷看一眼听雨阁的方向,老子打断你的腿!”他抬起沾满泥巴的破鞋,狠狠一脚踹在杨恬腿弯! 杨恬猝不及防,膝盖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泥泞的田埂上!膝盖骨磕在尖锐的石子上,剧痛钻心!泥水瞬间浸透了他本就单薄的裤腿! 屈辱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上头顶!杨恬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孙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昨夜丹田那点微弱气感似乎受到刺激,竟隐隐躁动起来!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意味的气息不受控制地透体而出! 孙猴被他这择人而噬的眼神和那突如其来的冰冷气息骇得心头一悸,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色厉内荏地尖叫道:“看什么看!想造f啊?!还不快干活!”他色厉内荏地挥舞着手臂。 杨恬死死盯着孙猴,胸膛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抠进泥地里。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无比漫长。远处,通往听雨阁方向的山路上,已有三三两两穿着崭新外门弟子服饰的身影出现,步履轻快,脸上洋溢着兴奋与期待。 听雨阁! 这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杨恬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他猛地低下头,不再看孙猴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双手撑住泥泞的地面,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膝盖处的剧痛让他身体微微摇晃。 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捡起掉落在泥水里的短锄,转过身,背对着孙猴,面向那片茂密的伴生藤蔓。然后,他举起了锄头。 一下。 两下。 三下…… 动作机械,沉默得如同石像。只有锄头刨入泥土的沉闷声响,以及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被死死压抑的喘息声。 孙猴看着杨恬沉默而固执的背影,心头那股莫名的寒意仍未散去,却又涌起一股被无视的恼羞成怒。他不敢再上前踢打,只在一旁跳着脚咒骂:“废物!蠢驴!根骨劣等的渣滓!活该一辈子烂在这泥巴地里!还想听道?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老子就在这儿盯着你,盯到死!……” 恶毒的咒骂如同跗骨之蛆,不断钻进杨恬的耳朵。他却恍若未闻,只是疯狂地挥动着锄头。手臂早已酸痛麻木,后背的伤口在汗水的浸泡下火辣辣地疼,膝盖的剧痛随着每一次弯腰而加剧。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在他满是泥污的脸上冲刷出道道沟壑。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快!再快一点!清理完这片该死的藤蔓!赶在讲道结束前!哪怕只听一个字的法诀! 时间在孙猴的咒骂和杨恬疯狂的劳作中飞速流逝。日头越爬越高,毒辣地炙烤着山谷。 当最后一片缠绕着七星伴月草的藤蔓被连根刨起,胡乱甩到田埂边时,杨恬几乎虚脱。他拄着锄头,大口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抬头看天,日头已经偏西! 听雨阁的讲道,恐怕早已过半! “哼!算你这废物还有点力气!”孙猴抱着胳膊,在一旁阴阳怪气,“可惜啊,黄花菜都凉了!听雨阁那边,怕是都散场喽!” 杨恬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如同风吟般悠远飘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顺着山谷的风,送入了杨恬的耳中! “……天……地……有……灵……万……气……交……感……” “……意……守……丹……田……神……思……澄……澈……” “……引……气……入……体……如……丝……如……缕……” 虽然微弱,虽然断续,但那每一个字,都如同九天之上的仙音!是引气法诀!听雨阁的讲道还未结束! 杨恬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猛地丢开锄头,不顾膝盖的剧痛,不顾后背伤口撕裂的灼烧感,更不顾旁边孙猴错愕的目光,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喂!废物!你干什么!站住!”孙猴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在后面跳脚大骂,“你敢跑!老子告诉王扒皮扒了你的皮!” 杨恬充耳不闻!他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轰鸣:去听雨阁!去听那引气的法诀!哪怕只听到最后一句!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他榨干身体里每一丝残存的力气,在崎岖的山路上狂奔,摔倒,爬起,再跑!泥泞的山路在他身后延伸,膝盖和后背的伤口渗出新的血痕,他却浑然不觉! …… 听雨阁,并非一座楼阁,而是一座依山而建、半悬于峭壁之上的巨大平台。平台由青玉铺就,光滑如镜,倒映着流云飞瀑。平台边缘,一道巨大的瀑布如同九天银河垂落,轰鸣着砸入下方深不见底的寒潭,激起漫天水雾,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霓虹。水声隆隆,却奇异地被某种力量约束,在平台中心区域反而显得空灵悠远,如同细雨敲打芭蕉,故名“听雨”。 此刻,平台之上,云气缭绕。数百名身着各色服饰的新入门弟子盘膝而坐,按内门、外门分列,一个个屏息凝神,姿态恭敬。他们前方,一方天然形成的青玉高台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月白道袍的老者。 老者面容清癯,须发如雪,一双眸子温润平和,开阖间却似有星河流转。他便是今日讲道的内门长老——清虚真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瀑布的轰鸣,如同温润的玉石相击,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故《感应篇》有云:心念至诚,则天心可通;神思澄净,则道韵自显。引气之初,非是强求天地之力入体,而是以己身一点灵光为引,循天地自然脉动,如滴水入海,如清风拂柳,自然而然,方是正途……” 清虚真人的声音平和舒缓,阐述着最基础的引气至理。下方弟子听得如痴如醉,不少人脸上露出恍然或欣喜之色。 杨恬如同一头狼狈的困兽,终于冲到了听雨阁平台边缘的巨大石阶下。他浑身泥泞,衣衫破烂不堪,后背爪痕处渗出的血迹在灰布上洇开刺目的暗红,膝盖处的裤腿磨破,露出擦伤渗血的皮肉。 剧烈的奔跑让他肺叶如同火烧,扶着冰冷的石阶栏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牵扯得全身伤口剧痛。 他这副模样,与平台之上那些衣冠整洁、屏息静听的弟子形成了刺眼的对比。立刻引来了周围负责维持秩序的外门执事弟子和不少弟子的侧目。 “哪来的叫花子?如此腌臜,也敢靠近听雨阁?” “看那衣服…是杂役院的吧?根骨劣等的废物,也配来听清虚师叔讲道?” “啧啧,一身泥腥味,臭死了!快滚开!” “守卫呢?还不把这污秽之物赶走!惊扰了长老讲道,你们担待得起?” 鄙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毫不留情地射来。低低的嗤笑和毫不掩饰的驱赶声此起彼伏。两名身着青色劲装、腰佩长剑的外门执事弟子,更是面色不善地大步朝杨恬走来,手已按上了剑柄。 “杂役!此地岂是你能来的地方?速速退去!否则门规处置!”其中一人厉声呵斥,声音冰冷。 巨大的屈辱感瞬间攫住了杨恬。他浑身僵硬,如同被钉在原地。平台之上,清虚真人那平和悠远的声音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如同仙露琼浆,是他梦寐以求的甘霖!他距离那声音的来源,不过数十级石阶!可眼前这些冰冷的眼神和呵斥,却仿佛隔开了天堑! 他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就在这时,高台之上,清虚真人的声音似乎微微一顿。他那双温润平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极其自然地扫过下方,在平台边缘那个狼狈不堪、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身影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目光中并无鄙夷,也无怜悯,只有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 随即,清虚真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般平和,却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每一个角落,包括石阶之下那绝望的身影耳中: “……然,道法万千,终不离其宗。根骨优劣,实乃先天之器。器有大小深浅之别,然引气之法,如水行舟,重在顺势而为,而非逆流强渡。强求速成,犹如稚子舞大锤,非但不能伤敌,反易自伤根本。感应之道,贵在持之以恒,以心合道,水滴石穿,方见真章……” 这番话,如同暮鼓晨钟,在杨恬混乱绝望的心海中轰然炸响! 根骨优劣,先天之器!引气如水行舟,顺势而为!强求速成,如同稚子舞大锤,自伤根本!贵在持之以恒,水滴石穿! 每一个字,都像是专门为他而说!昨夜引气反噬那焚身炼狱般的痛苦,丹田被撕裂的虚空感,瞬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自己昨夜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尝试,根本就是自寻死路!是在挥舞着完全驾驭不了的巨锤! 清冷而平和的法音,如同一股清冽的山泉,瞬间浇灭了他心中那因绝望和屈辱而即将失控的暴戾火焰,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穿过那些鄙夷的目光,穿过那两名执事弟子冰冷的阻拦,直直望向高台上那道月白的身影。虽然依旧狼狈不堪,但眼底深处那点因引气反噬和生死磨砺而点燃的微弱火种,却在长老的话语中,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燃料,燃烧得更加稳定,更加执着! 他不再试图冲上平台,也不再理会那些鄙夷和驱赶。他默默地后退几步,背靠着冰冷的石阶栏杆,缓缓滑坐在地,缩进一片阴影之中。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平台上的讲道仍在继续,清虚长老阐述着更精微的感应细节。下方弟子听得聚精会神,无人再留意石阶下阴影里那个卑微的杂役。 杨恬屏蔽了外界所有的声音——瀑布的轰鸣,旁人的议论,执事弟子的呵斥。他所有的精神都凝聚于双耳,如同最饥渴的海绵,疯狂地汲取着那穿透喧嚣、清晰传入耳中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他将清虚长老平和的话语,与昨夜自己摸索时的痛苦经历相互印证,那些晦涩难懂之处,竟如同冰雪消融般渐渐清晰! “……气息流转,如春蚕吐丝,绵绵不绝,不可强求其速……” “……丹田如炉鼎,温养为要,躁进则鼎裂火熄……” “……神思外放,感天地之息,引而不发,方为初始……” 清冷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流淌过杨恬干涸的心田。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身体因伤痛和疲惫而微微颤抖,嘴角却在不经意间,缓缓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弧度。那是历经绝望深渊后,终于抓住一丝真实光亮的……笑容。 …… 讲道结束的钟声悠扬响起,如同涟漪般荡开云海。平台上的弟子们纷纷起身,脸上带着或满足、或沉思、或兴奋的神情,三五成群地议论着,沿着各条山路离开听雨阁。 喧嚣散去,巨大的平台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人影。杨恬依旧蜷缩在石阶下的阴影里,如同被遗忘的顽石。清虚长老那平和的话语依旧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咀嚼,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无穷的智慧。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膝盖和后背的剧痛让他吸了一口冷气,动作再次僵住。 “小娃娃,伤得不轻啊。” 一个苍老、温和,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在杨恬头顶响起,如同被岁月磨光的旧木,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杨恬猛地抬头。 眼前站着一位老人。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几处不起眼补丁的灰色旧袍,身形有些佝偻。脸上皱纹深刻,如同风干的老树皮,刻满了岁月的沧桑。一双眼睛却并不浑浊,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温和与悲悯。他手里提着一个粗糙的竹篮,里面放着几样简单的草药和一把沾着泥土的小药锄。 “老…老丈……”杨恬有些无措,下意识地想往后缩。 老人摆摆手,示意他不必紧张。他缓缓蹲下身,动作有些迟缓,目光落在杨恬膝盖处磨破渗血的伤口和后背衣衫上洇开的暗红血迹上,眉头微微蹙起。 “是铁爪猿的爪痕?”老人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肯定的意味,“还有这腿……摔的?被踹的?” 杨恬心头一震,没想到老人一眼就看出了爪痕来历。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唉……”老人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着太多东西,是对这弱肉强食世道的无奈,也是对一个挣扎求存少年的怜惜。“忍着点。”他从旧袍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磨得发亮的扁木盒,打开盒盖,里面是半盒散发着清苦药味的暗绿色药膏。 老人粗糙的手指沾了些药膏,动作却异常轻柔地涂抹在杨恬膝盖的擦伤上。药膏触体冰凉,随即一股温和的暖意渗透开来,火辣辣的疼痛竟瞬间减轻了大半! 接着,老人示意杨恬侧过身,小心地掀开他后背被撕裂的衣衫。当那几道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爪痕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时,老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光芒。 “好凶戾的畜生。”老人低语一句,沾了更多药膏,极其小心地涂抹在那些狰狞的伤口上。药膏的凉意渗入伤口深处,不仅缓解了灼痛,更有一股温和的力量似乎在滋养着受损的肌理。 “老丈…这药……”杨恬感受着伤口的明显变化,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沙哑。 “一点不值钱的止血生肌膏罢了,后山采的野草熬的。”老人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比不得炼丹阁的灵丹妙药,但对你这皮肉伤,还管点用。”他仔细涂抹均匀,又撕下自己旧袍内里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笨拙但小心地为杨恬将后背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 “多…多谢老丈!”杨恬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自入凌云宗以来,受尽白眼欺凌,何曾感受过如此不带丝毫杂质的善意?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行礼。 “坐着吧,伤没好利索。”老人按住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看你这样子,是杂役院的?百草园还是豢兽谷?” “百草园。”杨恬低声道。 “百草园……王禄那小子手底下?”老人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那小子,心思是越来越歪了。” 杨恬不敢接话。 老人浑浊却温和的目光落在杨恬脸上,仿佛能穿透他表面的狼狈,看到他灵魂深处那点不肯熄灭的火种。“今日讲道,听明白了多少?” 杨恬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光彩,用力点头:“听…听明白了!清虚长老说,引气如行舟,要顺势而为,不能强求!贵在持之以恒!”他急切地复述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顺势而为……持之以恒……”老人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能明白这个道理,不容易。尤其对你而言。”他看着杨恬,“根骨劣等,并非绝路。天地造化,玄妙莫测。我凌云宗开派祖师凌云真人,当年根骨亦被斥为‘中下’,然其心志坚韧,悟性通玄,于绝壁枯坐三十载,观云海生灭,感天地玄机,一朝顿悟,创下我凌云宗根基。根骨是器,心志是火。器弱,火若不息,亦有熬炼真金之日。” 凌云祖师!根骨中下?枯坐三十载?一朝顿悟? 这简短的几句话,如同惊雷般在杨恬脑海中炸开!瞬间驱散了长久以来笼罩在他心头的、那名为“根骨劣等”的绝望阴云!原来……原来并非绝路!原来凌云祖师也曾如此!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伴随着浓烈的希望,从杨恬心底深处轰然涌起!他黯淡的眼眸,在这一刻亮得惊人! 老人看着杨恬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他慢慢站起身,提起地上的竹篮和小药锄。 “好了,药上了,话也说了。老头子该去采他的药了。”老人拍了拍旧袍上的尘土,“记住,活着。好好活着。心头的火,别让它灭了。” 他不再多言,佝偻着背,提着竹篮,步履蹒跚地沿着一条偏僻的小径,缓缓走远,背影渐渐融入山间弥漫的薄雾之中。 杨恬怔怔地望着老人消失的方向,许久,才猛地回过神来。他挣扎着站起,膝盖和后背的伤口依旧疼痛,但那清苦药膏带来的暖意却源源不断,更重要的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他心中扎根、生长! 他对着老人离去的方向,深深弯下腰,行了一个自入山门以来最郑重、最发自肺腑的礼。 …… 回到百草园时,已是夕阳西沉,将山谷染上一层凄艳的血色。药田里人影稀疏,大部分杂役已经收工。 杨恬的心却猛地一沉! 他负责的那片七星伴月草田,此刻一片狼藉!原本被他清理得干干净净、长势喜人的灵草,此刻东倒西歪,翠绿的叶片上沾满了污泥和脚印!不少草株甚至被连根拔起,或被踩踏得茎断叶折,零落成泥! 而在田埂边,王执事那张橘子皮似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暴怒的火焰!他面前,孙猴正指着杨恬的方向,唾沫横飞地哭诉着: “王师叔!您可要为我做主啊!就是这个废物杨恬!他故意偷懒,清理藤蔓时毛手毛脚,把好几株珍贵的七星伴月草都给刨断了根!我看见了想阻止他,他非但不听,还嫌我多管闲事,一把将我推开!您看,我这胳膊都擦破皮了!结果他自己没站稳,摔倒在田里,把这一片草都压坏了!我拦都拦不住啊!他还想跑,说是要去听什么道,我拼死才把他拦住!王师叔!这损失太大了!都是这废物故意搞破坏啊!” 孙猴声泪俱下,指着自己胳膊上那点微不足道的擦痕,指着田里一片狼藉的灵草,颠倒黑白,字字诛心! 王执事根本不需要查证。他需要的是一个发泄怒火的对象和一个承担罪责的替罪羊!杨恬的出现,正好给了他完美的理由! “好!好你个杨恬!”王执事的声音因为暴怒而变得尖利扭曲,他猛地转过身,那双浑浊的眼睛如同毒蛇般死死盯住刚刚回来的杨恬,手中的短鞭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鞭梢直指杨恬的鼻子! “根骨劣等也就罢了!心思竟也如此歹毒!竟敢故意毁坏灵药!这可是要供给丹霞峰炼制‘清心丹’的主药!一株的价值就够买你十条贱命!”王执事的声音如同刮骨钢刀,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老子今天不扒了你的皮!难消我心头之恨!难平宗门损失!” “给我跪下!”王执事厉声咆哮,手中短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一条噬人的毒蛇,朝着杨恬的双腿狠狠抽去!鞭影凌厉,蕴含着他炼气期修为的微弱灵力,这一下若是抽实,杨恬的腿骨恐怕都要碎裂! 劲风扑面,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 杨恬瞳孔骤缩!他没想到孙猴竟如此恶毒,更没想到王执事不分青红皂白,直接下此狠手!昨夜引气反噬的痛苦、铁爪猿爪下的血腥、丹田那点微弱气感带来的希望、清虚长老的教诲、采药老人的点化……无数画面在电光火石间闪过脑海! 不能跪!跪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凶悍之气混合着丹田那点微弱气感带来的奇异冷静,在绝境中轰然爆发!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选择硬抗或躲避,而是在鞭影及体的刹那,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扑!动作狼狈不堪,如同滚地葫芦,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鞭梢最凌厉的抽打! 啪! 鞭梢擦着他的肩膀掠过,撕裂了本就破烂的衣衫,在他肩头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还敢躲?!”王执事一击落空,更加暴怒,脸上肌肉扭曲,眼中杀机毕露,“反了天了!老子今天非打死你这孽障不可!”他手腕一抖,短鞭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鞭影重重,竟笼罩了杨恬上半身数处要害!这一次,蕴含的灵力更强,显然是要下死手! 孙猴在一旁看得心花怒放,脸上露出残忍的快意。 杨恬刚扑倒在地,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着那夺命的鞭影就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如同闷雷般在田埂上炸响! 第五章 思过崖枯荣初显 “住手!” 那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闷雷碾过百草园湿漉漉的田埂,带着一股沉淀了无数岁月的厚重与不容置疑的威严,硬生生切断了王执事鞭梢撕裂空气的尖啸。 鞭影骤然凝固在半空。王执事那张橘子皮般扭曲的脸猛地一僵,浑浊的眼珠里暴怒的火焰瞬间被惊疑取代,甚至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鞭子再也挥不下去,整个人僵在原地,微微侧头,望向声音来处。 孙猴脸上恶毒的快意还未来得及完全绽放,便已冻结,化作一片死灰般的惊惶,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旁边的泥地里。 杨恬伏在冰冷的泥泞中,肩头火辣辣的鞭痕灼痛着神经。他艰难地抬起沾满泥污的脸,汗水混着血水流进眼角,视野模糊而刺痛。透过睫毛上沉重的泥水,他看到那位在听雨阁下为他敷药的采药老人,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灰旧衣袍,佝偻着背,缓缓从田埂另一头走来。 老人手里依旧提着那个装着草药的竹篮,步子不快,甚至有些蹒跚,但他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某种无形的韵律上,让王执事那炼气期的凶戾气势如同雪遇骄阳般迅速消融溃散。 “老…老周头?”王执事喉咙干涩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认得这老人,药园深处看守最偏僻几块古药田的老杂役周山,平日里沉默寡言,如同园子里一块长了青苔的石头,无人关注。可此刻,这老石头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压力,却让他心头发寒。 周山老人并未理会王执事,浑浊却温润的目光越过他,落在泥地里挣扎欲起的杨恬身上。那目光平和依旧,却仿佛拥有穿透一切的力量,落在杨恬肩头那道新添的鞭痕上,落在他后背被粗布条简单包扎的爪痕上,落在他膝盖处磨破的血口子上,也落进他那双布满血丝,深处却燃着一点不肯熄灭火焰的眼眸里。 “王禄,”周山老人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沙哑温和,却字字清晰,如同山涧溪流冲刷着鹅卵石,“火气,太大了些。”他慢慢走到田埂边,将竹篮轻轻放在地上,动作随意自然,仿佛只是路过歇脚。 王执事脸色一阵青白,握着鞭子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那鞭梢还是无力地垂落下来。他脸上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腰下意识地弯了几分:“周…周老哥,您…您怎么到这边来了?这…这小畜生胆大包天,竟敢故意毁坏七星伴月草!这可是丹霞峰点名要的灵药!价值不菲!我…我这是按规矩处置他,以儆效尤啊!”他指着田里狼藉的灵草,试图为自己找回几分道理。 周山老人眼皮微抬,目光淡淡扫过那片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药田,又瞥了一眼旁边眼神躲闪、浑身发抖的孙猴,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下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洞悉一切、带着淡淡嘲讽的弧度。 “哦?故意毁坏?”周山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老头子眼神不济,只看见一个娃娃,一身是伤,刚从鬼门关爬回来似的。”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重新落在王执事脸上,那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针,刺得王执事心头一悸,“王禄,规矩是规矩,可人心,也得有杆秤。做事太绝,当心秤砣砸了自己的脚。”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像一盆冰水,从王执事头顶浇下。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但在周山老人那看似浑浊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下,所有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来,他猛地想起关于这个老周头的一些极其模糊、甚至被当作无稽之谈的传言……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是…是…周老哥教训的是…”王执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笑,“是我…是我一时气糊涂了,莽撞了…莽撞了…”他一边说,一边狠狠瞪了一眼旁边噤若寒蝉的孙猴,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浓得化不开。 孙猴被他这一瞪,吓得差点瘫软在地,头埋得更低了。 周山老人不再看王执事,缓缓弯下腰,对着刚从泥泞里挣扎坐起的杨恬伸出手。那只手粗糙、布满老茧,指缝里还残留着泥土和草屑的痕迹。 “娃娃,起来吧。地上凉。” 杨恬看着眼前这只苍老却有力的手,鼻尖莫名一酸。自踏入这凌云宗,除了听雨阁石阶下那短暂的温暖,他感受到的只有冰冷的鞭子、恶毒的嘲讽和无尽的屈辱。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自己那沾满污泥,颤抖地握住了老人的手。 一股温和却坚定的力量传来,轻易地将他从泥泞中拉起。那股力量并不霸道,却异常沉稳,仿佛连接着脚下深厚的大地。伤口被牵扯的疼痛依旧存在,但似乎被这股力量抚平了几分。 “谢…谢谢老丈…”杨恬的声音嘶哑干涩。 周山老人摆摆手,浑浊的目光在杨恬脸上停留片刻,仿佛要将他此刻狼狈却倔强的模样刻印下来。“百草园…你暂时待不得了。”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王执事和孙猴耳中,更像是一种宣告。 王执事脸色又是一变,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敢再说什么。 周山老人从怀中摸索片刻,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卷轴。那油布颜色暗沉,边角磨损得厉害,显是有些年头了。他郑重地将其塞进杨恬手中。 “拿着。”老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杨恬能听清,“回去再看。此非凌云宗正法,乃是我早年偶然所得的一卷古法残篇,名曰《枯荣诀》。它不讲灵根优劣,不论灵气多寡,只重一个‘韧’字,如草木经冬,根藏生机,枯中蕴荣。路很苦,或许无大成,但…或能为你点一盏灯,照一照这脚下的泥泞路。” 杨恬浑身一震,只觉得手中的小小卷轴重逾千钧!他猛地抬头,撞进老人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怜悯施舍,只有一种深沉的、对生命本身韧性的期许。他喉咙发紧,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用力地、死死地攥紧了那油布包裹。 “去吧。”周山老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送别之意,“活着。好好活着。心头的火,别让它灭了。”他重复着昨日听雨阁下的叮嘱,语气更加深沉。 杨恬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卷轴紧紧贴在胸前,仿佛要将这唯一的微光与暖意融入骨血。他不再看脸色铁青的王执事和惊惧的孙猴,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一步一步,沉默而坚定地朝着落霞坳的方向挪去。夕阳的余晖将他孤独的背影拉得很长,染上一层近乎悲壮的金红。 王执事死死盯着杨恬消失在谷口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张橘子皮似的脸扭曲得如同恶鬼。周山老人最后那句“百草园待不得了”和那赠书的举动,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这废物,不仅没死,竟还得了那老东西的青眼?凭什么!一股阴毒至极的念头在他心底疯狂滋生。 “孙猴!”他猛地扭头,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你,现在就去!给我盯死了他!看他回屋后做什么!特别是…那老东西给了他什么东西!”他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还有,去外门弟子居那边,把赵奕赵师兄给我请来!就说…我王禄有要事相商,关乎他能否在内门选拔前再添一笔功劳!” 孙猴被王执事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吓得一个哆嗦,哪里还敢有半点迟疑,连忙点头哈腰:“是!是!弟子这就去!保证盯死那废物!”说罢,像只受惊的老鼠,连滚带爬地朝着落霞坳的方向追去。 …… 落霞坳的石屋,永远是那么阴暗、潮湿,弥漫着劣质油脂、汗臭和霉烂稻草混合的浊气。 杨恬回到这冰冷的“巢穴”时,李壮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他的硬板床上,鼾声如雷,霸占着本就狭小的空间。杨恬对此早已麻木,他默默走到自己那个角落,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石墙缓缓滑坐在地。后背的鞭伤和爪痕在冰冷石壁的刺激下,疼痛更加清晰。 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将怀中那紧紧攥了一路的油布卷轴取出。油布入手粗糙而冰凉,带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陈旧气息,仿佛尘封了漫长的岁月。他一层层,极其缓慢地解开那裹得严严实实的油布,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 油布剥落,露出一卷颜色泛黄、边缘毛糙、不知何种兽皮鞣制成的薄薄皮卷。皮卷本身并无光华,反而显得黯淡陈旧,但展开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那不是灵气的波动,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意”——如同深秋荒野上,目睹一株老树在凛冽寒风中倔强地褪尽繁华,枯枝虬结刺向灰蒙天空,然而在那看似死寂的树皮下,又隐隐能感受到一股蛰伏的、等待破土的顽强生机!枯寂与生机,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奇异地交融在一起的气息,萦绕在这卷古旧的兽皮之上。 皮卷首端,以古篆写着三个铁画银钩、力透皮背的大字——《枯荣诀》! 字迹苍劲古拙,一笔一划都带着一种历经风霜的厚重感,仿佛不是写就,而是用岁月和意志生生烙印上去的。 杨恬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借着破窗纸透入的最后一点微弱天光,凝神向卷中看去。 开篇既无华丽辞藻,亦无玄奥引言,只有一段直指本源的平实记述: “天地生万物,草木最知机。春发夏荣,秋敛冬藏,此乃天道循环,非人力可强。然草木之性,尤有可鉴者:其根深扎于厚土,纵烈火焚其枝叶,雷霆断其躯干,冰霜冻其生机,其根不死,其意不灭。待得春雷一响,地气回暖,枯槁之躯亦能萌发新绿,此谓枯中蕴荣,死地藏生。” “吾观此理,穷百年之功,以身为炉,以命为柴,熬炼此道。不汲天地之灵气,不夺日月之精华,唯求一‘韧’字。韧者,非刚非强,乃百折而不屈,千磨而愈坚。如蒲苇之韧丝,虽柔弱而狂风难折;如古藤之虬筋,历岁月而盘石愈牢……” “引气?何须引?身即天地之微尘,心即万物之感应。痛楚加身,是为罡风砺骨;绝望蚀心,是为寒霜淬魂。纳此万般磨砺于丹田,熬之,炼之,如百草熬膏,千锤锻铁。熬去浮华躁气,炼出不灭真性。此气生,非自外来,实由内生,源于血肉筋骨之极痛,起于神魂意志之不屈……” “此道极险,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稍有不慎,心神失守,则熬炼反成焚火,丹田化为焦土,神魂永堕枯寂。然,若心志如磐,熬过九死,此内生之气虽微若星火,其性却韧如龙筋,生生不息,枯荣轮转,自成天地……” 文字并不艰深,却字字千钧,如同重锤,一下下敲打在杨恬的心上!没有凌云宗正统引气法门的清灵飘逸,没有沟通天地灵气的玄妙感应,有的只是赤裸裸的、近乎自虐的残酷熬炼!将加诸于身的痛苦、绝望、磨难,视为淬炼自身的“资粮”,如同锻造精铁般,用苦难的烈火去熬,用绝望的重锤去炼,硬生生从血肉骨髓、神魂意志的极限痛苦中,榨取出那一点名为“韧”的微末生机! 这哪里是修仙法门?这分明是一条通往力量的血肉荆棘之路!每一步都踏在痛苦与毁灭的边缘! 杨恬的呼吸变得粗重,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丹田的位置,昨夜引气反噬那焚身裂魂般的剧痛记忆犹新。按照这《枯荣诀》所言,那非但不是失败,反而是……“罡风砺骨”的开始?只是他当时心志不坚,未能熬住,险些走火入魔?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但紧随其后的,却是一种近乎战栗的兴奋!这条路,太契合他了!他有什么?没有优渥的根骨,没有丰沛的灵气,有的只是这凌云宗底层源源不断的欺凌、压榨和深入骨髓的痛楚!这些别人避之不及的东西,在这《枯荣诀》中,竟成了修行的“资粮”! 他眼中那点微弱的火种,在《枯荣诀》残酷而直白的道路指引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决绝!这火,带着一种焚尽自身也要照亮前路的疯狂! 他迫不及待地往下看,试图找到具体的行功法门。然而,卷轴的后半部分,字迹却变得模糊不清,大片大片的墨迹被水渍或污迹晕染,兽皮本身也出现了多处撕裂破损。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些零散的词句: “…意守…丹田…如老树…盘根…纳万般…蚀骨…痛…为薪柴…” “…引…内灼…焚…杂质…锻…真性…” “…枯意…流转…伤处…生机…自…萌…” “…九转…熬心…关隘…切记…不可…强…求速…” 最关键的行功路线、具体的意念引导、如何将“痛楚”转化为“薪柴”、如何控制那“内灼之火”不至于焚毁自身……这些核心的细节,几乎完全湮灭在岁月的侵蚀和兽皮的破损之中!只留下一些语焉不详的指引和触目惊心的警示。 这《枯荣诀》,竟是一卷残缺得几乎无法修炼的残篇! 杨恬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从狂热的峰顶瞬间跌入冰冷的谷底。巨大的失落感几乎将他淹没。希望刚刚燃起,就被这残酷的现实当头浇灭。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失落中,他脑海中却猛然闪过清虚长老在听雨阁上的话语:“引气如水行舟,重在顺势而为……贵在持之以恒,水滴石穿!”也闪过周山老人递给他卷轴时那深沉的目光:“路很苦,或许无大成,但…或能为你点一盏灯……” 这点微光,与手中残卷开篇那“枯中蕴荣”的坚韧意境,悄然重合。 残缺…又如何?无路…又如何? 他本就一无所有,身处绝境!这卷残篇,至少为他指明了一个方向——一个将苦难踩在脚下,于绝望深渊中硬生生凿出一条血路的方向!哪怕前方是万丈悬崖,他也要用这残破的法门,用这满身的伤痛,去搏那一线微乎其微的生机! 杨恬猛地攥紧了手中残破的兽皮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的失落被一种近乎偏执的狠厉所取代。没有路,就用这残卷当火把,烧出一条路!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纠结于卷轴的破损,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到开篇那段完整的“枯荣之理”和那些零散的字句之中,试图从中捕捉那“韧”字真意,体悟那“枯中蕴荣”的意境。 他闭上眼,背靠冰冷的石墙,努力摒弃杂念。意念沉入丹田那片昨夜被反噬撕裂、此刻依旧空荡死寂的虚空。按照残卷中“意守丹田,如老树盘根”的指引,想象自己的意识如同古树虬结的根须,深深扎入丹田这片“厚土”之中,牢牢稳固,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渐渐地,白日里遭受的种种—— 王执事刻毒的咒骂、孙猴的陷害与侮辱、鞭子抽在肩头的火辣、后背爪痕的撕裂痛、膝盖伤口的尖锐、以及心中那滔天的屈辱和不甘……这些纷繁的“痛楚”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啃噬着他的神经,试图扰乱他的心神。 若是昨夜之前,这些杂念足以让他心神崩溃,引气反噬。但此刻,在《枯荣诀》“纳万般蚀骨痛为薪柴”的指引下,在清虚长老“顺势而为”的点拨下,杨恬心中猛地生出一股狠劲! 来吧!都来吧! 他不再抗拒这些痛苦的杂念,反而以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主动引导这些纷乱的“痛楚”意念,如同引导着无数条细小的、带着荆棘的溪流,朝着丹田那片死寂的虚空汇聚而去! 意念沉入丹田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内部的灼热感猛地炸开!不同于昨夜引气反噬时那狂暴焚毁一切的剧痛,这次的灼热更加内敛,更加“集中”,仿佛丹田深处凭空点燃了一座微型的熔炉! 那些汇聚而来的“痛楚”意念,便是投入这熔炉的第一批“薪柴”! “呃啊……”杨恬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额头青筋瞬间暴起,大颗大颗的冷汗如同小溪般滚落。那灼烧感如此真实,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架在文火上缓缓炙烤! 痛苦!难以忍受的痛苦! 然而,就在这焚身般的痛苦核心,在那意念熔炉的底部,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枯寂气息的“气感”,极其艰难地、如同熬炼出的第一滴滚烫油脂般,悄然滋生出来! 微弱,却无比真实地存在着!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韧性,在痛苦的火焰中顽强地凝聚,不增不减,不屈不挠! 成了!真的成了!虽然痛苦万分,虽然那丝气感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这第一步,他踏出去了! 巨大的喜悦混合着剧烈的痛楚冲击着杨恬的神经,让他几乎心神失守。他猛地想起残卷中“切记不可强求速成”、“熬炼反成入魔”的警示,心头警铃大作!他连忙收敛心神,不敢再贪功冒进,只是死死守住丹田那点微弱的“枯荣之气”,用意念小心翼翼地护持着它,如同守护着暴风雪中唯一的火种,让它在痛苦的熔炉中缓缓蕴养壮大。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与守护的专注中缓缓流逝。 窗外,夜色已浓如泼墨。落霞坳死寂一片,只有远处不知名的夜枭发出几声凄厉的啼叫。 石屋的门轴,就在此时,发出了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吱呀”声。一道瘦小如猴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贴着门缝滑了进来。正是孙猴! 他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借着破窗透入的惨淡月光,死死盯着墙角那个盘膝而坐、浑身微微颤抖、额头汗如雨下的身影。杨恬此刻的状态极其诡异,明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脸上肌肉都在抽搐,周身却隐隐散发着一股微弱而奇异的“气”的波动!那波动极其隐晦,带着一种枯寂与生机交织的奇异感觉。 孙猴的心脏狂跳起来。那老东西给的卷轴!一定是那卷轴!这废物,竟然真的在修炼?而且看这样子…似乎…有点门道?!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着他的心,嫉妒和怨毒几乎要冲破胸膛!凭什么!一个根骨劣等的废物,凭什么能得到这种机缘?!他眼中凶光一闪,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没过多久,几道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石屋门外。 “赵师兄,就是这里!那废物就在里面!我看得真真的,他不知在练什么邪门歪道,浑身冒邪气!”孙猴谄媚又带着恶毒的声音压得极低。 “哼,根骨劣等的废物,也配染指修行?王禄那老货说得没错,此子心术不正,留着迟早是祸害!”一个冰冷倨傲的年轻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不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正是白日里王执事让孙猴去请的外门精英弟子,赵奕!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一只穿着精致云纹软靴的脚粗暴地踹开,重重撞在石墙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屋内的死寂被瞬间打破。角落里,杨恬猛地睁开双眼!丹田深处那点刚刚凝聚、还在痛苦熔炉中蕴养的微弱“枯荣之气”,如同受惊的游鱼,骤然溃散!一股强烈的反噬之力逆冲而上,狠狠撞在胸腹之间! “噗——!”杨恬眼前一黑,身体剧震,一口滚烫的逆血再也压制不住,狂喷而出!猩红的血点溅落在冰冷的地面和残破的兽皮卷上,触目惊心!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哟!废物就是废物,练个功都能把自己练吐血?啧啧啧,真是活久见!”赵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门外惨淡的月光。 他身材挺拔,穿着一身崭新的外门精英弟子服饰,腰间悬着玉佩,面容算得上俊朗,但眉宇间那股居高临下的倨傲和阴鸷,却将那份俊朗破坏殆尽。他双手负在身后,如同巡视领地的王侯,看着墙角吐血的杨恬,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快意。 王执事那矮胖的身影紧跟着赵奕挤了进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假笑,看着杨恬吐血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的解气。孙猴则像条哈巴狗一样缩在王执事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看着杨恬的惨状,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赵师兄,您看,我没说错吧?这小子得了那老东西给的邪门东西,就敢私自修炼,还把自己练成这副鬼样子!这要是走火入魔伤了其他弟子,或是引来什么邪祟,可怎么得了!”王执事添油加醋地煽风点火。 赵奕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扫过杨恬嘴角的血迹,最终落在他手中紧攥着的那卷染血的残破兽皮卷上,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逝。他慢条斯理地向前踱了两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墙角的杨恬,声音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 “杨恬?根骨劣等,不思安分守己,竟敢私藏邪法,暗中修炼,图谋不轨!按我凌云宗门规,此乃大忌!轻则废去修为,逐出山门;重则…打入死牢,魂飞魄散!”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满意地看着杨恬因失血和反噬而更加惨白的脸。 “赵师兄!赵师兄明鉴啊!”王执事立刻接口,指着杨恬,唾沫横飞,“这小子心思歹毒,不仅私炼邪法,今日还故意毁坏了大片七星伴月草!那可是丹霞峰急需的灵药!罪加一等!我看,就该按最重的来!废了他!让他再也不能为祸!” “哦?还有此事?”赵奕故作惊讶,眼中却满是了然和配合的阴冷,“如此劣迹斑斑,冥顽不灵,确实留不得了。”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枚细长的物事。 那是一枚长约三寸的钉子。通体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幽蓝色,仿佛用万年寒冰深处最阴毒的髓液淬炼而成。钉身布满细密诡异的螺旋纹路,尖端闪烁着一点针尖大小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深紫光芒。 一股阴寒、污秽、仿佛能侵蚀灵魂的邪恶气息,从那枚小小的钉子上弥漫开来,瞬间让石屋内的温度骤降,连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污浊! 噬骨钉! 杨恬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攫住了他!他听说过这东西!这是魔道修士用来折磨叛徒、废人修为的阴毒法器!一旦钉入丹田,不仅修为尽毁,丹田气海将如同被万载寒毒侵蚀,彻底化为一片无法承载任何生机的死寂冻土! 更可怕的是,钉上附着的污秽邪力会如同跗骨之蛆,日夜侵蚀神魂,带来永无止境的蚀骨之痛,直至灵魂崩溃! 此钉一出,便是断绝一切仙路,打入无间地狱的宣告! “不…不!!”极致的恐惧和求生欲让杨恬发出嘶哑的呐喊,他挣扎着想向后缩去,想逃离那枚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幽蓝钉子。 然而,重伤反噬之下,他哪里还有半分力气? “按住他!”赵奕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至极的弧度,眼中闪烁着施虐的快意。 王执事和孙猴如同两条最忠实的恶犬,立刻扑了上来! 王执事炼气期的力量根本不是此刻的杨恬所能抗衡,一只如同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了杨恬的脖子,将他狠狠按在冰冷的石墙上!孙猴则狞笑着,用尽全身力气压住了杨恬不断蹬踢的双腿! 冰冷的石壁紧贴着后背的鞭伤和爪痕,剧痛钻心!喉咙被扼住,窒息感让杨恬眼前阵阵发黑,徒劳地挣扎着,如同砧板上待宰的鱼。 “根骨劣等的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觉悟!”赵奕的声音冰冷刺骨,如同九幽寒风吹过,“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 话音未落,他眼中厉芒一闪,那枚散发着幽蓝寒光和深紫邪芒的噬骨钉,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精准无比地朝着杨恬小腹丹田的位置,狠狠刺下! 噗嗤——! 一声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幽蓝色的钉体,毫无阻碍地刺破单薄的、沾满血污的灰布衣衫,刺穿了皮肤、肌肉,带着一股阴寒歹毒至极的力量,狠狠扎入了杨恬丹田气海的最深处!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猛地从杨恬被扼住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痛苦和绝望,如同灵魂被瞬间撕裂! 痛!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 那不是血肉被刺穿的痛,而是整个丹田气海、连同着灵魂本源,被一股极致的阴寒和污秽邪力瞬间冻结、侵蚀、撕裂的剧痛!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针,瞬间刺穿了他丹田的每一寸“空间”,将那里刚刚凝聚的一丝微弱“枯荣之气”彻底冻结、碾碎! 那阴寒邪力如同活物,顺着被撕裂的经脉疯狂蔓延,所过之处,生机断绝,只留下冰封的剧痛和污秽的麻木! 杨恬的身体如同被扔进滚油里的活虾,猛地向上弓起,剧烈地抽搐、痉挛!脖子被王执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眼球瞬间布满血丝,恐怖地向外凸出!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又被那恐怖的阴寒邪力强行冻结!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变得青灰,如同死人!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某种支撑生命运转的核心,被那枚幽蓝的钉子,彻底钉穿了! 生机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流逝!意识在无边无际的冰寒剧痛和污秽侵蚀中,迅速沉沦、模糊,向着永恒的黑暗深渊坠落…… 赵奕看着杨恬瞬间变得青灰、剧烈抽搐濒死的惨状,脸上露出无比快意和残忍的笑容。 他缓缓抽出钉入杨恬丹田的手指,那枚幽蓝色的噬骨钉已经深深没入,只在丹田位置留下一个细小的、不断渗出暗紫色污血的孔洞,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气。 “哼,便宜你这废物了。”赵奕掏出一块洁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上并不存在的污迹,仿佛刚才只是碾死了一只臭虫。 “王禄,找两个人,把这垃圾扔到思过崖去。那里罡风凛冽,正好让他清醒清醒,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罪过!别让他死在这里,污了地方。”他语气淡漠,如同在吩咐处理一件无用的垃圾。 “是!是!赵师兄放心!保证处理得干干净净!”王执事点头哈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谄媚和快意。 赵奕的目光最后扫过杨恬手中那卷染血的残破兽皮卷,眼中贪婪一闪,但似乎顾忌着什么,最终只是冷哼一声,拂袖转身,昂首阔步地离去。那身崭新的外门精英弟子服饰,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裹尸布般冰冷。 王执事立刻指挥着孙猴,像拖一条死狗一样,粗暴地将已经彻底失去意识,身体冰冷僵硬的杨恬拖出石屋,拖进落霞坳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夜风呜咽,如同冤魂的哭泣。 …… 思过崖。 这名字本身就带着一股令人骨髓发寒的孤寂与绝望。 它并非凌云七峰主脉之一,而是主峰凌云峰背后,一处几乎与世隔绝的绝险之地。 巨大的山体在此处被一股开天辟地般的力量硬生生撕裂、掏空,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罡风永不停歇的恐怖断崖。 崖顶平台不过十丈方圆,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地面是常年被罡风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黝黑玄铁岩,冰冷刺骨。 平台边缘,几根粗大黝黑的寒铁锁链如同巨蟒般垂落,一头深深嵌入崖顶岩石,另一头消失在下方翻涌不息、浓得如同墨汁般的罡风云海之中。 这里没有日夜,只有永恒的呼啸! 凛冽的罡风,如同亿万把无形的、淬了寒冰的锋利刮刀,永无止息地从深渊之下、从四面八方疯狂席卷而上!它们撞击在光滑的玄铁岩壁上,发出鬼哭神嚎般的凄厉尖啸,足以撕裂耳膜!风刃锋利无匹,轻易就能在精铁上留下深深的刻痕,更遑论血肉之躯! 空气稀薄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着冰冷的刀片,刮得肺腑生疼。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仿佛能冻结血液,凝固骨髓。 这里,是凌云宗惩戒重犯、磨砺心志之地,更是无数罪囚的埋骨之所! 两根冰冷的、布满锈迹的寒铁锁链,如同两条死去的巨蟒,从崖顶平台边缘垂下,末端深深钉入下方翻滚的罡风云海。 此刻,其中一条锁链的中段,一个身影正被死死地捆缚其上。 正是杨恬。 他的双手被粗糙坚韧的牛筋索反剪在身后,死死捆缚在冰冷刺骨的铁链上。双脚也被同样的牛筋索紧紧捆住,固定在铁链下方。整个人如同一个残破的人偶,被悬吊在深渊之上,正面承受着那永不停歇的、足以撕裂金石的恐怖罡风! 王执事和孙猴将他拖到这里时,他丹田被噬骨钉重创,早已陷入深度昏迷,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两人粗暴地将他捆上铁链,如同丢弃一件垃圾,便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如同地狱入口般的绝地,连多看一眼都嫌晦气。 呜——嗷——! 罡风如同亿万头被激怒的太古凶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它们裹挟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极寒和撕裂一切的锋锐,狠狠地、永不停歇地冲刷在杨恬悬吊的身体上! 嗤啦!嗤啦! 他本就破烂不堪的灰布短褂,在接触到罡风的刹那,如同腐朽的纸张般被轻易撕裂、剥离,化作漫天飞舞的碎屑,瞬间被卷入下方翻滚的墨色云海,消失无踪。赤裸的上身暴露在恐怖的罡风之下! 后背,那几道被铁爪猿撕裂、又被周山老人简单包扎过的狰狞爪痕,瞬间暴露出来! 罡风如同无数把细密的冰刀,狠狠刮过那翻卷的皮肉、裸露的骨茬!暗红色的血痂被一层层刮掉,露出下面粉红色的、脆弱的新肉和惨白的骨膜!剧痛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杨恬濒临崩溃的神经! “呃……”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小兽般的痛苦**,终于从他青灰色的唇间溢出。极致的剧痛,竟将他从深沉的昏迷中硬生生拽回了一丝意识。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两座大山,他极其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映入眼帘的,是翻滚咆哮、如同墨汁般浓稠的罡风云海,深不见底,仿佛连接着九幽地狱。头顶的天空被罡风搅碎,呈现出一种扭曲而压抑的暗灰色,看不到日月星辰,只有永恒的混沌和死寂。 冷!无法想象的冷! 那罡风带来的寒意,不仅仅是冻结皮肉,更是直接侵入骨髓,冻结血液! 丹田位置,噬骨钉造成的伤口早已被冻僵,不再流血,只留下一个幽蓝色的、散发着丝丝阴寒邪气的细孔。但钉体本身蕴含的恐怖阴毒之力,却如同万载玄冰,正源源不断地从丹田内部向外扩散,侵蚀、冻结着他残存的生机!这股来自内部的阴寒,与外部的罡风极寒内外夹击,疯狂地掠夺着他身体里最后一点可怜的热量。 痛!无处不在的痛! 后背爪痕被罡风刮骨的剧痛! 丹田被噬骨钉冻结、撕裂的剧痛! 全身骨骼仿佛被无数冰针穿刺的剧痛! 被牛筋索深深勒入皮肉、几乎要勒断骨头的剧痛! 还有那源自灵魂深处、被绝望和污秽邪力侵蚀的、无法言喻的剧痛! 这些痛苦交织在一起,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啃噬着他的每一寸血肉,撕咬着他的每一缕神魂。 意识在极致的痛苦和冰寒中沉沉浮浮,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彻底吞噬。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如此刻般迫近!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之火正在飞速地黯淡、熄灭。 要死了吗? 就这样…像垃圾一样…死在这无人知晓的绝地? 爹娘模糊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带着凡尘灾荒中的无助与悲凉。王执事刻薄的嘴脸、孙猴恶毒的笑容、赵奕那居高临下刺下噬骨钉时残忍的眼神、李壮的拳头、铁爪猿的利爪、屠夫的血煞鞭……无数屈辱、欺凌、绝望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濒死的意识中疯狂闪回! 为什么?我只是想好好活着! 恨! 滔天的恨意如同被点燃的油海,轰然爆发!瞬间压过了肉体的剧痛和冰寒! 不甘! 凭什么?! 凭什么他生来就要被践踏?! 凭什么他连挣扎求存的机会都要被无情剥夺?! 凌云宗!赵奕!王禄!孙猴!这些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濒死的灵魂上! “呃…啊……”杨恬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被捆缚在冰冷铁链上的身体,因为这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滔天恨意和不甘,竟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如同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犹自不肯屈服的鱼! 牛筋索深深勒进皮肉,摩擦着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鲜血顺着绳索流淌,瞬间被罡风冻结成暗红的冰渣。后背的伤口在剧烈的挣扎中再次崩裂,鲜血涌出,立刻被罡风刮走,带走更多的热量和生机。 这徒劳的挣扎,只是加速了死亡的进程。 丹田深处,噬骨钉的阴寒邪力仿佛受到了他灵魂中那股疯狂恨意的刺激,侵蚀的速度陡然加快!那幽蓝色的钉体似乎在微微震颤,散发出更浓郁的深紫色邪芒,如同活物般贪婪地吮吸着他残存的生命本源和沸腾的恨意! 意识在恨意和阴寒的双重绞杀下,迅速模糊、沉沦。 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扭曲、褪色,最终化为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只有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灵魂被撕裂的剧痛,依旧清晰无比。 结束了…吗? 就在杨恬的意识即将被这永恒的黑暗彻底吞噬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在他灵魂最深处响起的震鸣,毫无征兆地炸开!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烫感,猛地从他紧贴胸口皮肉的地方爆发出来!那灼烫感如此霸道,如此蛮横,瞬间压过了噬骨钉的阴寒和罡风的极冻,如同黑暗中骤然爆发的火山熔岩! 是那块石头!那块他在后山捡到,曾在他引气反噬和铁爪猿利爪下两次救命的温热石头! 此刻,这块沉寂了许久的石头,在杨恬生命之火即将彻底熄灭,灵魂被滔天恨意和不甘彻底点燃的绝境之下,如同被唤醒的太古凶兽,再次爆发! 滚烫!难以想象的滚烫! 仿佛那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块刚从地心熔岩中捞出的烙铁!灼热的气流穿透他冰冷的皮肤,狠狠灼烧着他的血肉! “呃啊!”这突如其来的、极致的灼烫感,竟让濒死的杨恬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意识被强行从沉沦的黑暗中拉回了一丝!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试图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但被捆缚的姿势让他根本无法做到。 然而,异变才刚刚开始! 随着石头的灼烫爆发,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吸力,猛地从石头内部生成! 这股吸力并非针对外界,而是精准无比地锁定了杨恬丹田深处那枚散发着阴寒邪力的噬骨钉! 嗤嗤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插入冰雪!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能量被强行抽取消融的声音,猛地从杨恬丹田位置响起! 那枚深深嵌入丹田、散发着幽蓝寒光和深紫邪芒的噬骨钉,此刻竟剧烈地颤抖起来! 钉体上那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深紫邪芒,如同受到了最恐怖的惊吓,疯狂地扭曲、挣扎,试图抵抗!但在石头散发出的那股蛮横、古老、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吸力面前,所有的抵抗都显得如此徒劳! 肉眼可见的,一缕缕深紫粘稠的邪异能量,被硬生生从那枚颤抖的噬骨钉中抽离出来! 它们如同被无形之手攥住的毒蛇,扭曲尖啸着,被强行拉扯向杨恬胸口的石头! 深紫邪芒离体,噬骨钉本身的幽蓝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那股冻结丹田侵蚀生机的阴寒之力也随之大减! 取而代之的,是石头灼烫处传来的那股吸力,在疯狂吞噬噬骨钉邪力的同时,竟开始反哺! 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带着灼热气息的生命能量,如同被过滤提纯后的岩浆精华,顺着石头与胸口接触的地方,缓缓注入杨恬干涸枯竭,濒临破碎的经脉之中! 这股能量极其霸道,所过之处,被噬骨钉冻结的经脉如同被岩浆冲刷,发出嗤嗤的消融声,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但紧随剧痛之后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焕发!那些被阴寒邪力侵蚀得坏死僵硬的细微经脉,竟在这股霸道热流的冲击下,被强行贯通软化,甚至隐隐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活力! 丹田深处,那枚噬骨钉的本体在邪力被疯狂抽取后,幽蓝光芒彻底黯淡,如同凡铁,钉体上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它依旧钉在那里,依旧阻断着丹田气海,但那股致命的阴寒侵蚀之力,却被石头吸走了大半!丹田那片被冻结撕裂的“死地”,虽然依旧破碎不堪,但核心处那被噬骨钉钉穿的恐怖“伤口”,却被这股灼热生机的注入,强行“焊”住了一丝!阻止了生机的彻底溃散! 痛苦! 难以想象的痛苦! 石头灼烫胸口的痛苦! 吞噬噬骨钉邪力时灵魂仿佛被撕裂的痛苦! 灼热生机强行贯通僵死经脉的痛苦! 各种痛苦交织在一起,远比单纯的冰寒冻结更加狂暴,更加酷烈! 如同将他架在烈火与寒冰的夹层中反复炙烤、碾压! “嗬…嗬…”杨恬的身体因为剧痛而疯狂地痉挛、抽搐,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被捆缚的手腕脚腕早已被牛筋索勒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又在罡风下冻结成冰。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炼狱之中,一股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流,伴随着那股霸道的灼热生机,顽强地在他冰冷的身体里流转起来!心脏的跳动,从几乎停滞的微弱,变得稍微有力了一丝!肺腑的呼吸,从窒息般的艰难,变得稍微顺畅了一缕! 活!他还活着!在这绝地的罡风与内部的炼狱中,硬生生地吊住了最后一口气! 石头持续地灼烫着,疯狂地吞噬着噬骨钉残余的邪力,反哺着那股霸道的生机。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仿佛钝刀子割肉。杨恬的意识在剧痛和这微弱的生机中沉沉浮浮,濒临崩溃却又始终未曾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百年。 当噬骨钉最后一丝深紫邪芒被石头彻底吞噬殆尽,那枚幽蓝的钉子彻底化为灰败的凡铁,布满裂纹,死寂地钉在破碎的丹田中。 石头的灼烫感也缓缓平复下去,恢复了之前那种温润内敛的状态,紧贴着他的胸口皮肤,如同一个沉睡了过去的活物。 反哺的灼热生机也停止了注入。杨恬体内,那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缓缓流淌着,虽然依旧无法修复丹田的重创,无法祛除噬骨钉那如同附骨之疽的阴寒本体,更无法抵挡外部罡风无休止的刮骨之痛,但它却实实在在地保住了杨恬心脉一丝不灭的生机!让他从必死的边缘,硬生生爬回了半死的境地! 他如同一个破碎后被勉强粘合起来的陶俑,依旧悬挂在罡风如刀的思过崖铁链上,承受着无休止的酷刑,但至少,那口气,还在! 就在杨恬的意识因剧痛和疲惫而再次陷入半昏半醒的混沌之际—— 嗡…嗡… 他怀中那块刚刚沉寂下去的石头,竟再次极其轻微地震动起来!这一次,震动并非灼烫,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韵律,仿佛在呼唤着什么。 与此同时,杨恬被捆缚在铁链上、正面承受着罡风刮骨的身体,猛地感觉到身下那冰冷光滑的玄铁岩壁,似乎也传来了一丝极其隐晦的震动! 那震动并非来自物理的撞击,更像是某种…沉睡的力量被唤醒的悸动!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僵硬的脖颈,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瞥向身侧那面被罡风打磨得黝黑发亮、如同镜面般的玄铁岩壁。 下一刻,他布满血丝、几乎失焦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原本光滑如镜、倒映着翻滚墨色罡风云海的黝黑岩壁之上,在他目光触及的刹那,毫无征兆地浮现出点点幽光! 那光极其微弱,如同荒野坟茔间飘荡的磷火,呈现出一种深邃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暗沉墨绿色!点点幽光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光滑的岩壁上极其诡异地流动汇聚! 它们以一种无法理解的、充满原始蛮荒气息的方式,迅速勾勒出一道道扭曲复杂,充满邪异美感的古老纹路! 那纹路如同活物的血管,又似某种祭祀的图腾,层层叠叠,盘旋交织,最终在杨恬眼前的岩壁上,凝聚成一个巨大、繁复、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幽暗气息的图案! 图案的核心,是一只巨大、空洞、仿佛由最深沉黑暗构成的竖瞳!竖瞳周围,缠绕着无数扭曲盘绕、如同触手又似锁链的墨绿纹路,延伸向图案边缘,连接着更多难以名状的、象征混乱与吞噬的符号!整个图腾散发着一种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某种扭曲、狂暴生命力的诡异气息! 九幽图腾! 杨恬的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在杂役间口耳相传、被视为禁忌的名字!传说中,思过崖深处,镇压着上古时期沟通九幽的裂隙,有古老魔纹残留!这…这就是那传说中的九幽图腾?! 就在杨恬心神被这邪异图腾震慑的刹那—— 那图腾中央的巨大竖瞳,墨绿色的幽光猛地一闪! 一股冰冷宏大,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穿透了无尽时空的意念洪流,如同蛮横无比地撞入了杨恬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 “多少年了……” “恨……吗……” “想……活……吗……” “终于……来了……” 古老低沉,仿佛由亿万亡魂的呓语汇聚而成的声音,直接在杨恬的灵魂中响起!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无尽的怨毒诱惑和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 第六章 魔纹蚀骨九幽寒 嗡——! 那图腾中央的巨瞳墨绿幽光骤然大亮!一股来自洪荒的冰冷意志,蛮横地撞入杨恬濒临溃散的识海! “多少年了……” “恨……吗……” “想……活……吗……” 古老低沉的呓语,亿万亡魂哀嚎汇聚,直刺灵魂!滔天恨意与濒死不甘被瞬间点燃,毒火焚心! “嗬…嗬…”铁链上弓起的身躯疯狂抽搐!牛筋索勒进血肉模糊的手腕脚踝,吱嘎作响!冻结的血痂崩裂,暗红血珠刚渗出,就被罡风卷成冰晶飞散! 恨吗? 王扒皮刻薄的嘴脸!孙猴恶毒的笑!赵奕刺下噬骨钉时那居高临下的眼神!百草园的泥泞,落霞坳的恶臭,“根骨劣等”的宣判!无数屈辱绝望烧红的烙铁,烫在濒死的魂上!恨!恨入骨髓! 想活吗? 爹娘倒在逃荒路上的冰冷!啃食树皮的苦涩!山门霞光万道的仙景!听雨阁清冷平和的法音!周山老人递来《枯荣诀》时眼里的光!还有丹田深处刚凝聚就被碾碎的那丝气感!活!他想活!这念头是黑暗里不肯熄灭的烛火! “呃啊——!!!” 混合痛苦、恨意与执念的嘶哑咆哮,从罡风撕裂的喉咙里炸出!垂死凶兽的绝唱,凄厉疯狂,玉石俱焚! 就在恨意与求生欲攀至巅峰,九幽巨瞳幽光流转将发致命诱惑的刹那—— 嗡! 杨恬怀中沉寂的奇石,骤然爆发出熔岩般的灼烫!一股蛮横、古老、带着不屈意志的洪流,如苏醒的洪荒巨兽,狠狠撞向入侵的冰冷意念! 轰!!! 识海沦为战场! 九幽冰冷死寂的怨毒潮水,冻结灵魂,拖人沉沦。 奇石灼热不屈的守护熔岩,焚尽八荒,死守灵光。 冰火!死寂生机!诱惑守护! 两股巨力以脆弱识海为战场,疯狂冲撞撕扯!每一次碰撞,万千雷霆在魂中炸开!超越极限的神魂剧痛! “呃…啊…!”杨恬七窍渗血!铁链在剧颤中**!后背爪痕彻底崩裂,血雾在罡风中化作猩红冰晶!丹田,噬骨钉残留的死气蠢蠢欲动,内外夹击! 像被两座太古神山挤压,下一刻就要碾成齑粉!灵魂被反复撕裂冻结灼烧!意识在痛苦怒海中失控沉浮! 生死一线! 《枯荣诀》开篇文字,如惊雷劈开混沌风暴! “…痛楚加身,罡风砺骨;绝望蚀心,寒霜淬魂…纳万般磨砺于丹田,熬之,炼之…熬去浮华,炼出真性…” “…此道极险…然,心志如磐,熬过九死,星火亦可韧如龙筋,枯荣轮转,自成天地…” 熬炼!纳磨砺为薪柴!心志如磐,熬过九死! 残卷真意,化为风暴中唯一的灯塔! “熬!”灵魂最深处,疯狂执念的咆哮炸响! 不再抗拒任何痛苦!九幽侵蚀,奇石守护,罡风刮骨,丹田钉穿…所有痛楚绝望恨意不甘,连同识海中厮杀的两股意志洪流,皆视为“万般磨砺”! 意念沉入丹田那片被钉穿的死寂冻土!意志如古树最韧根须,死死扎根破碎“大地”!任风暴滔天,岿然不动!识海内冰火交织的毁灭风暴,视为投入自身“熔炉”的“薪柴”! 引!给我引进来! 轰——!!! 疯狂念头生成的刹那,整个思过崖剧震! 识海中疯狂对冲的九幽意志与奇石洪流,被一股源自灵魂的不屈意志强行撕扯拖拽!如两条怒龙被无形锁链捆缚,狠狠贯入丹田位置——那片被噬骨钉钉穿的破碎虚空! 丹田,惨烈战场! 嗤嗤嗤——!!! 恐怖能量在狭窄破碎的空间内爆发湮灭!九幽死气与奇石生机如水火相激!每一次碰撞湮灭,释放撕裂性的毁灭力量! “噗——!”杨恬身体如遭巨锤猛击,弓起!一大口混杂内脏碎块的污血狂喷!血雾被罡风撕碎! 丹田位置,灰败噬骨钉剧烈震颤,裂纹蔓延!钉体周围,肉眼可见鼓起扭曲变形的能量球!皮肤肌肉骨骼在内部冲击下诡异凸起撕裂!“炉鼎”随时炸碎! 痛!超越言语极限! 灵魂撕扯!丹田爆裂!经脉寸断!意志湮灭侵蚀! 意识彻底猩红!唯剩《枯荣诀》“意守丹田,如老树盘根”、“熬炼真性”的残破箴言,如最后锚钉死濒溃核心!只剩本能执念——熬!死死熬住!将万般劫难熬成不灭真性! 时间失去意义。每一息如无间千年。 不知多久。 丹田毁灭性能量终于减弱平息。九幽冰冷与奇石灼热在无数次湮灭后锋芒耗尽,被疯狂意志和破碎丹田磨掉戾气! 湮灭终点,非是虚无。 一丝微弱到几乎消散的、全新的气息,如劫灰余烬中钻出的嫩芽,在丹田核心——噬骨钉钉穿的孔洞边缘——艰难滋生! 它奇异!非是《枯荣诀》内敛的枯荣之气,也非任何灵气。 深邃粘稠,如浓缩的九幽,暗沉墨绿!核心深处,一点微弱却坚韧的暗金光芒顽强闪烁!奇石灼热生机熬炼后的不灭真性! 这缕墨绿缠绕暗金的气息,死寂、冰冷、怨毒、侵蚀一切!却又蕴含扭曲而坚韧的“生”之意志! 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心悸顽强,在破碎丹田缓缓盘旋。盘踞噬骨钉布满裂纹的灰败钉体,如毒蛇缠猎物,似藤蔓寄朽木。 冰冷粘稠、带着侵蚀性的力量感,微弱弥漫,浸润残躯枯脉。所过之处,非是暖意修复,而是阴寒麻木刺痛,如被毒液缓慢渗透。却又诡异地吊住濒死生机,让心跳多了一丝沉重冰冷的力道。 成了?还是坠入深渊? 杨恬不知。剧痛未消,化作跗骨阴寒。意识在疲惫与新生邪力中沉浮。身体仍捆于铁链,承受罡风刮骨,但悬于一线的命火,被这墨绿邪气强行吊住,如冻土燃起幽幽鬼火。 他艰难抬起沉重眼皮。视线模糊,血汗黏连。下意识望向身侧黝黑岩壁。 九幽图腾犹在,墨绿幽光流转,中央巨瞳却黯淡一丝。冰冷意志不再狂暴冲击,反传递出“共鸣”与“满意”。如寻到合格寄生土壤。 恨意如冰冷毒蛇盘踞心间。他看向自己被牛筋索勒得白骨森森的手。罡风如锉刀刮过指骨。白骨在墨绿幽光下狰狞。 力量…冰冷邪异,痛苦侵蚀…但这力量,真实!能让他活! 活下去!复仇! 念头炽热如烙,盖过一切!正邪?代价?只要能活!能撕碎那些推他入渊的面孔! 恰在此时! 呜嗷——! 罡风厉啸中,几道刻意拔高的呼喝刺破死寂! “娘的!这鬼地方!那废物真在这儿?”粗嘎声音带着惧意。 “错不了!赵师兄吩咐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身上有邪门东西,必须亲眼看他咽气!”尖细声音,是孙猴!谄媚急切。 “快!手脚麻利点!这鬼门关老子一刻不想多待!”不耐催促。 脚步声踏在冰冷玄铁岩上,清晰回响,逼近!三道身影顶着罡风,艰难出现在崖顶边缘! 为首壮实汉子,灰衣杂役管事,王扒皮心腹张奎,横肉脸发白,瞪眼搜寻。 其后尖嘴猴腮孙猴,缩脖拢手,贼眼乱转,惊惧怨毒。目光扫到铁链上血肉模糊白骨隐现的身影,瞬间狂喜残忍! “在那儿!张师兄!看!没死透!还吊着!哈哈!”孙猴指着杨恬尖笑,声如夜枭。 最后一人青袍佩剑,外门弟子,赵奕派来监工,神情倨傲不耐。 六道目光如冰锥,钉死铁链上的杨恬。 此刻杨恬,惨如地狱恶鬼。衣碎无踪,遍体鳞伤,旧痂新创在罡风下撕裂渗血冻结,暗红冰壳覆体。肩鞭痕,背爪痕深可见骨,膝腕被牛筋索勒得白骨森森。丹田处幽蓝钉孔,皮肤青灰如剧毒侵蚀。发结血污,脸布血痕,唇裂紫黑,眼睑低垂,气息游丝。 “啧啧,真够惨!”张奎咂嘴,幸灾乐祸,“赵师兄那钉真霸道!丹田穿了,罡风吹一天一夜还有气?命够硬!” “命硬才好!”孙猴跳脚,恶毒指杨恬,“李师兄您瞧!这废物肯定练了那老东西的邪法!不然早死了!赵师兄英明!绝不能留!必须看他魂飞魄散!” 李姓弟子皱眉看惨状,惊悸厌恶,按剑柄冷喝:“少废话!赵师兄有令,确认死亡,搜出邪物!孙猴,你去!看他断气没!搜身!” “我…我去?”孙猴狂喜僵住,看那血池捞出的身影,尤其丹田幽蓝钉孔,寒意窜顶。恐惧!那废物太邪门! “废物!怕什么?一个废了丹田半死的垃圾,还能咬你?”张奎呵斥,推他一把。 孙猴趔趄前冲,离翻涌罡风云海更近,刺骨寒意死亡威胁汗毛倒竖。回头看看张李二人冰冷眼神,又看看锁链上毫无动静的杨恬,咬牙凶光一闪。 “妈的!死废物!死了还吓人!”骂着壮胆,挪步靠近。 罡风如冰刀刮身,龇牙咧嘴。强忍恐惧,挪到杨恬身前几步。血腥味浓烈,夹杂一丝…令人心悸的阴冷。 “喂!废物!死透没?”孙猴尖嗓发抖。 锁链人影毫无反应,只微弱喘息。 孙猴胆稍壮,死盯杨恬低垂的脸,贪婪扫视赤果身体,寻那兽皮卷轴。“娘的,藏哪了?肯定在身上!”伸手,颤抖厌恶贪婪,摸向血肉模糊冰冷僵硬的胸膛。 指尖即将触到胸膛的刹那—— 一双眼睛,猛地睁开! 不再痛苦绝望! 瞳孔深处,墨绿幽光骤亮!九幽深渊鬼火!冰冷!死寂!怨毒!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扭曲狂暴! 无痛无惧,唯有俯视蝼蚁的纯粹杀意! “啊——!!!” 孙猴尖叫如被掐脖公鸡,走调凄厉!生命本能的恐怖攫住!触电般缩手,踉跄狂退! 晚了! “嗬…”砂纸摩擦般的非人低吼挤出! 捆缚身后的双手,那白骨隐现筋肉撕裂的手腕,爆发出难以想象的蛮力! 嗤啦——! 坚韧牛筋索,被硬生生扯断!手腕皮肉彻底撕裂,暗红鲜血断筋暴露罡风!浑然无觉! 挣脱的右手,鲜血淋漓白骨森森,如地狱鬼爪,闪电前探! 目标,非退后的孙猴! 是身侧玄铁岩壁,幽光流转冰冷邪异的九幽图腾! 啪! 鲜血淋漓白骨森森的手掌,带着所有恨意痛苦不甘疯狂,死死全力按在巨瞳图腾核心! “带我走——!!!” 嘶哑咆哮混合罡风厉啸,绝望灵魂的最终呐喊,响彻思过崖! 轰——!!! 九幽之门叩响! 思过崖剧震!图腾岩壁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墨绿幽光!无数道墨绿如活物的诡异纹路,毒蛇般自图腾蔓延,顺杨恬手臂疯狂缠绕而上! 冰冷刺骨!侵蚀怨毒! 魔纹活物般缠绕,所过之处,残破皮肉嗤嗤作响,灰败失活!抽干精华!剧痛席卷!磅礴冰冷纯粹的九幽之力,如决堤冥河,顺魔纹疯狂涌入残躯! 丹田深处,那缕墨绿缠绕暗金的微弱气息,如嗅血腥鲨鱼,疯狂旋转!贪婪吞噬同源九幽之力! 噬骨钉灰败钉体在狂暴力量冲刷下,裂纹蔓延,**! 咔嚓! 轻微碎裂! 深深钉入丹田、断绝仙途的噬骨钉,内外交攻下,彻底崩碎!齑粉被墨绿气旋吞噬! 束缚破! 墨绿九幽之力再无阻碍,野马般在残破经脉奔涌!经脉强行拓宽,又被死寂之力侵蚀千疮百孔!血肉骨骼如浸九幽寒泉,极致痛苦伴随冰冷狂暴的力量感! “魔…魔物!他…他入魔了!!”孙猴魂飞魄散,裤裆湿透,尖叫不似人声,连滚爬逃! “妖孽!受死!”李姓弟子脸色惨白,胆气职责压过恐惧,拔剑!剑身灌注微薄灵力,淡白光晕泛起,厉喝刺向魔纹缠绕气息邪异的杨恬!剑锋直指心脏!趁“蜕变”未稳,一剑毙命! 剑光迅疾! 然—— 剑尖及喉刹那! 杨恬猛地抬头! 双目彻底化为燃烧墨绿鬼火!冰冷暴戾!毫无人性! 按图腾之手未动,另一只挣脱束缚、鲜血淋漓的左手,鬼魅抬起!五指张开,指尖缠绕墨绿毒雾般邪气,不闪不避,直抓长剑! 无招无式!唯原始狂暴之力! 铛——!!! 刺耳金铁交鸣! 灌注灵力、洞穿铁甲的长剑,被血肉模糊、缠绕墨绿气流的左手,死死抓住! 锋刃割破掌心皮肉,深可见骨,暗红鲜血涌出!墨绿气流如跗骨之蛆缠上剑身!微弱白灵光滋滋作响,迅速黯淡消融! “什…什么?!”李姓弟子惊骇欲绝!刺中的非血肉,是万载玄冰裹钢铁!冰冷侵蚀邪力顺剑狂涌,冲垮微薄灵力防御! “滚!”九幽寒风般的嘶哑低吼迸出! 左手猛力一拧! 咔嚓! 精钢长剑,徒手拧断! 断剑未落,沾血缠魔纹的左手毒龙出洞,腥风扑面,五指成爪,闪电前探! 噗嗤! 利刃入肉,沉闷恐怖! 五指如淬毒匕首,毫无阻碍刺入李姓弟子惊骇大张的胸膛!指尖墨绿气流爆发! “呃…”惊骇凝固,化作极致痛苦难以置信!低头看胸口没入半截的血手,喉咙嗬嗬怪响。冰冷死寂力量疯狂吞噬生机!灵力气血灵魂,被墨绿气流蛮横抽离吞噬! 身体肉眼干瘪,皮肤灰败如朽木!眼凸,无边恐惧痛苦,死瞪近在咫尺燃烧墨绿鬼火的眼! “魔…魔…”未吐完,头颅垂落,精血魂魄吞噬一空,化作形容枯槁、风干百年的干尸! 杨恬手臂一甩,轻飘飘干尸破麻袋般砸远岩壁,闷响碎裂。 墨绿气流顺收回手臂没入体内,吞噬生命后的微弱暖意融入丹田壮大狂暴的墨绿气旋。力量!冰冷破坏的力量奔涌! “啊——!!杀…杀人了!魔头!他是魔头!”张奎肝胆俱裂,裤裆湿透,凄厉惨叫转身就逃,连滚爬爬! “别…别杀我!杨师兄!杨爷爷!饶命啊!都是王扒皮!赵奕逼的!饶命啊!”孙猴瘫软屎尿齐流,对着杨恬疯狂磕头,额头撞玄铁岩砰砰血肉模糊。 燃烧墨绿鬼火的眼,冰冷扫过,如看垃圾。吞噬外门弟子精血魂魄,丹田翻腾九幽之力暂得满足,不再狂暴。冰冷杀意未消。 杨恬缓缓艰难收回按图腾的右手。臂上缠绕墨绿魔纹如活物沉入皮下,留下淡淡诡异刺青痕,幽光冷冽。难以言喻的虚弱感伴随新生冰冷力量席卷,吞噬生命的短暂“暖意”消退,更深阴寒丹田剧痛取代。身体晃了晃。 恰在此时—— “哼!果然成了气候!怪不得敢杀我凌云宗弟子!” 冰冷倨傲、杀意滔天的声音,惊雷般在罡风呼啸的崖顶炸响! 身影如鬼魅现于平台入口。 挺拔,俊朗阴鸷,正是赵奕!崭新外门精英服饰,气息远比之前强大凝练!噬骨钉“功劳”助益匪浅。周身淡青气流流转,锐利锋芒隐隐排开罡风。目光如电,扫过地上碎裂干尸,屎尿齐流的孙猴张奎,最终,毒锥般钉死浑身浴血魔纹隐现气息邪异的杨恬! 嘴角,缓缓勾起残忍快意弧度,杀机暴涨! “根骨劣等的渣滓,捡了点破烂,也配翻天?”赵奕踏前一步,淡青气流锐啸,地面玄铁岩竟被无形气劲划出浅痕。“今日,本少爷亲手碾碎你这摊烂泥!” 第七章 血染玄崖堕幽冥 “根骨劣等的渣滓,捡了点破烂,也配翻天?” 赵奕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刮在思过崖死寂的玄铁岩上。他往前踏了一步,脚下坚硬无比的玄铁岩竟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被无形的锐利气劲硬生生犁出几道浅痕。淡青色的气流如同活物般缠绕周身,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嘶嘶”声,硬生生排开永不停歇的凛冽罡风。他看向杨恬的眼神,如同屠夫审视一块待宰的腐肉,只剩下赤裸裸的碾碎欲。 “今日,本少爷亲手碾碎你这摊烂泥!” 话音未落,赵奕身形已动!没有试探,没有废话,一出手便是必杀!他深知眼前这废物身上透出的邪异绝非等闲,迟则生变! “青萍三叠浪!” 一声清叱,赵奕并指如剑,凌空虚划!三道凝练如实质的淡青色剑气,如同三道被压缩到极致的风刃,撕裂罡风发出“嗤嗤嗤”的厉啸,成品字形,带着洞穿金石的锋锐,直扑杨恬咽喉、心口、丹田三大要害!速度之快,只在空中留下三道模糊的青影!剑气未至,那股切割一切的锋锐之意已让杨恬裸露在外的皮肤感到针扎般的刺痛! 杨恬瞳孔深处燃烧的墨绿鬼火猛地一缩!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赵奕的修为远非刚才那李姓弟子可比,这三道剑气蕴含的灵力凝练精纯,威力天差地别! 躲?无处可躲!身体被锁链捆缚大半,虚弱如同风中残烛!体内新生的墨绿气流在吞噬李姓弟子后虽壮大不少,却如同刚刚苏醒的毒蟒,冰冷狂暴,远未驯服! 挡?拿什么挡?这具残破的身躯? “吼——!” 绝望与凶戾在千钧一发间轰然爆发!杨恬喉咙里迸出野兽般的嘶吼,被魔纹缠绕的左手不管不顾,带着撕裂的风声,猛地抓向射向心口的那道最致命的剑气!同时身体用尽最后力气,向侧面奋力一扭!试图避开咽喉要害! 噗!嗤啦! 两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抓向心口剑气的左手,五指上缠绕的墨绿气流与淡青剑气狠狠撞在一起!没有金铁交鸣,只有能量湮灭的“滋滋”爆响!墨绿气流如同跗骨之蛆疯狂侵蚀剑气,但那剑气蕴含的锐利灵力也瞬间爆发! “呃啊!”杨恬左手掌心瞬间被洞穿一个血洞!剑气余势未消,狠狠扎进他左肩胛骨下方,透体而出!带出一蓬混杂着暗红与诡异墨绿色的血雾!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巨震! 射向咽喉的剑气被他险险扭身避开,只在颈侧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焦黑血槽,皮肉翻卷! 而射向丹田的那道剑气—— 铛! 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异响! 剑气狠狠刺在杨恬丹田位置!那里,灰败的噬骨钉早已化为齑粉,只留下一个幽深的孔洞和周围布满蛛网般裂纹的皮肤。剑气刺入的刹那,杨恬丹田深处那团疯狂旋转的墨绿气旋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更强烈的幽光!一股冰冷粘稠的阻力瞬间产生,硬生生将那足以洞穿铁甲的剑气死死“粘”住,抵消了大半威力!但残余的锐利气劲依旧狠狠贯入,如同烧红的铁钎捅进一团冰冷的淤泥! “噗——!”杨恬身体如遭重锤,再次狂喷一口污血,血中竟夹杂着点点内脏碎块!整个人被剑气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向后狠狠砸在冰冷的玄铁岩壁上,捆缚的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 “嗯?!”赵奕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他这“青萍三叠浪”竟未能一击毙命?尤其是丹田那道剑气传来的诡异阻力…绝非寻常!那墨绿色的气流…贪婪瞬间压过了惊疑!这小子身上的秘密,比他想象的更有价值!那卷轴!还有这诡异的力量!必须拿到手! “垂死挣扎!”赵奕脸上厉色更浓,杀心炽盛,“我看你能吃下几剑!” 他身形一晃,如鬼魅般欺近,速度比刚才更快!右手五指成爪,指尖青芒吞吐尺许,如同五柄缩小却更锋锐的匕首,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插杨恬天灵盖!这一爪若是抓实,便是铁颅也要被洞穿五个血窟窿! “裂金爪!” 爪风凌厉,死亡气息扑面!杨恬被钉在岩壁上,避无可避!左肩被洞穿的剧痛撕扯神经,丹田内墨绿气旋因硬抗剑气而剧烈翻腾,带来撕裂般的胀痛与冰冷麻木。视野因失血和剧痛阵阵发黑,唯有瞳孔深处的墨绿鬼火燃烧得更加疯狂! 不能死! 死在这里,一切屈辱,一切不甘,都成灰烬! “呃啊啊——!” 濒死的咆哮从喉咙深处炸裂!他右臂猛地发力,不顾腕骨被牛筋索勒得白骨森森,肌肉撕裂的剧痛,硬生生将捆缚的铁链扯得“嘣”一声闷响!借着这反冲之力,身体如同被激怒的毒蛇,不闪不避,反而迎着赵奕的利爪,用尽全身力气向前一顶! 同时,那只鲜血淋漓、掌心被洞穿的左手,五指再次张开,缠绕着稀薄却更加凝练的墨绿气流,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狠狠抓向赵奕的面门!攻敌必救! 赵奕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被蝼蚁挑衅的暴怒!他没想到杨恬竟敢反扑! “找死!” 爪势不变,只是手腕微沉,变抓为拍!蕴含炼气后期灵力的手掌,如同千斤铁闸,带着沉闷的破风声,狠狠拍向杨恬抓来的左手!同时身体微侧,避开正面要害,只待拍碎对方手臂,再一爪了结! 他有绝对自信!境界的碾压,如同天堑! 砰!咔嚓! 手掌与魔爪狠狠撞在一起! 预想中手臂寸断的声音并未完全出现!赵奕只觉掌心拍中的不是血肉,而是一块裹着万载玄冰的硬木!冰冷刺骨的侵蚀力瞬间透过灵力防御,钻入手臂经脉!更有一股蛮横狂暴的巨力从对方那残破身躯中爆发出来,震得他手臂发麻! “什么鬼东西?!”赵奕心头剧震!这力量…绝不是一个废人能拥有的! 就在他心神被这诡异反震之力撼动的刹那—— 杨恬那抓向他面门的左手,虽然被拍得轨迹偏移,五指却如同毒蛇般猛地一屈,狠狠抠向赵奕拍来的手腕!指尖墨绿气流暴涨! 嗤啦! 尖锐指甲瞬间撕裂赵奕护腕的布料,深深抠入皮肉!冰冷怨毒的侵蚀力如同毒液,疯狂注入! “呃!”赵奕闷哼一声,手腕剧痛,一股阴寒直透骨髓!更让他惊骇的是,自己注入手臂的灵力,竟被那墨绿气流疯狂吞噬消融! 电光火石间的变故!赵奕又惊又怒!这废物竟真能伤他?!耻辱感如同毒火焚心! “给我滚开!”赵奕暴喝一声,炼气后期的灵力毫无保留地轰然爆发!淡青光芒如同小太阳般炸开! 轰! 一股沛然巨力狠狠撞在杨恬胸口! 噗! 杨恬如同断线风筝,被狠狠撞飞出去!身体砸在后方冰冷的玄铁岩壁上,发出沉闷巨响!又重重摔落在地!胸口肋骨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吧”脆响,不知断了几根!鲜血混杂着内脏碎片从口中狂涌而出!他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瞬间被这狂暴一击打得濒临溃散!身体瘫软如泥,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微弱的抽搐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 丹田处那墨绿气旋被这毁灭性冲击震得几乎溃散,光芒黯淡到极致。 结束了。 力量的差距,终究无法用疯狂来填补。 “废物!杂种!”赵奕看着自己手腕上五个深可见骨、正迅速变得乌黑发紫的血洞,感受着那跗骨之蛆般的阴寒侵蚀,英俊的脸庞因暴怒和疼痛彻底扭曲,狰狞如同恶鬼!他从未如此狼狈,还是被一个他视为垃圾的劣等根骨所伤!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要把你抽魂炼魄!挫骨扬灰!”他咆哮着,一步步走向瘫倒在地、气息奄奄的杨恬,眼中再无半分戏谑,只剩下赤裸裸的虐杀欲望!右手指尖青芒再次凝聚,比之前更加凝练刺目,对准了杨恬的眉心!他要彻底摧毁这个废物的神魂! 缩在角落早已吓傻的张奎和孙猴,此刻更是抖如筛糠,看着暴怒的赵奕,如同看着索命的阎罗,连呼吸都停滞了。 死亡的冰冷,再次如潮水般淹没了杨恬。 意识在无边黑暗中沉沦。 爹娘冻毙荒野的惨白面孔…王扒皮刻薄阴毒的嘴脸…孙猴幸灾乐祸的尖笑…赵奕刺下噬骨钉时那居高临下的眼神…铁爪猿撕裂金石的利爪…屠夫滴血的血煞鞭…清虚长老平和悠远的法音…周山老人递来《枯荣诀》时浑浊却温润的目光… 恨!滔天之恨! 不甘!焚尽五内! 为什么?!凭什么?! 他只想活着!只是想抓住一点点力量的火种! “恨…吗…” “想…活…吗…” 那来自九幽图腾的、冰冷宏大的呓语,如同魔鬼的低吟,再次于他灵魂最深处幽幽响起,带着无尽的诱惑。 “带我…走…”杨恬残存的意识在黑暗深渊中发出无声的呐喊。 就在赵奕指尖那点夺命青芒即将点中杨恬眉心的刹那—— 嗡! 杨恬紧贴胸口皮肉的地方,那块沉寂的奇石,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如同心脏般猛烈搏动! 一股比之前吞噬噬骨钉邪力时更加蛮横、更加贪婪的吸力,轰然爆发!这一次,目标不再是杨恬体内的东西,而是直指近在咫尺的赵奕! 这股吸力无形无质,却带着一种源自洪荒、吞噬万物的恐怖意志! “嗯?!”赵奕浑身汗毛瞬间倒竖!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大难临头的极致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指尖凝聚的夺命青芒如同风中烛火,噗地一声直接熄灭!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精气神,乃至灵魂本源,都被一股无形的、冰冷而贪婪的锁链死死缠住,疯狂地拖拽向杨恬的胸口! “什么东西?!滚开!”赵奕亡魂皆冒,发出惊恐至极的尖叫!炼气后期的灵力疯狂爆发,淡青色光芒炽盛如焰,试图挣脱这股恐怖的吸扯! 然而,徒劳! 那股吸力仿佛无视了灵力防御,如同饕餮巨口,贪婪地吮吸着他的一切!他的灵力如同决堤的洪水,失控地涌向杨恬胸口!他的气血生机在飞速流逝,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更可怕的是,他感觉自己的魂魄都在被撕扯、被拖拽! “不——!!”赵奕发出凄厉绝望的惨嚎,俊朗的脸因恐惧和痛苦彻底变形!他想逃,想斩断这无形的锁链,但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切被疯狂掠夺!他引以为傲的修为,他蓬勃的生命力,他的一切…都在飞速离他而去,注入那个他视为蝼蚁的废物体内! 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变故,让张奎和孙猴彻底石化,如同两尊被吓傻的泥塑木雕,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而濒死的杨恬,在奇石爆发的恐怖吸力笼罩赵奕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庞大、精纯、却又带着赵奕不甘意志的狂暴能量,如同决堤的天河之水,汹涌澎湃地冲入他干涸破碎的经脉! 这股能量远超之前吞噬李姓弟子所得!炼气后期的灵力,磅礴的生命精气,甚至夹杂着丝丝缕缕赵奕惊恐的神魂碎片! 轰——! 杨恬丹田深处那濒临溃散的墨绿气旋,如同被浇入了滚烫的沸油,瞬间疯狂膨胀!墨绿色的气流如同失控的怒龙,在他残破的经脉中横冲直撞! 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的剧痛!经脉被强行拓宽、撕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身体像吹气般膨胀起来,皮肤表面无数细小的血管爆裂,渗出暗红色的血珠,又被体表悄然浮现的墨绿魔纹迅速吸收! “呃…啊…嗬嗬…”杨恬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眼耳口鼻都开始渗出暗红色的血丝,瞳孔中的墨绿鬼火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又仿佛要燃烧整个天地! 赵奕的惨嚎声越来越微弱,他挺拔的身躯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朽木,迅速干瘪下去,皮肤布满皱纹,头发变得灰白枯槁,眼神中的惊恐绝望凝固成一片死寂的灰败。 短短数息! 一个炼气后期的外门精英,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吸成了一具形容枯槁、生机断绝的干尸! 啪嗒! 赵奕的干尸软软倒地,砸在冰冷的玄铁岩上,发出一声轻响,如同腐朽的枯枝断裂。 奇石的搏动缓缓平复,那股恐怖的吸力消失无踪。 死寂! 思过崖顶只剩下罡风永不停歇的厉啸,如同为这场诡异杀戮奏响的丧钟。 张奎和孙猴彻底吓疯了!看着赵奕眨眼间变成的干尸,又看向岩壁下那个浑身浴血、魔纹闪烁、如同从九幽爬出的恶鬼般的杨恬,极致的恐惧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鬼!魔头!吃人的魔头啊——!”张奎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朝着崖顶入口疯狂逃窜! “饶命!别吃我!别吃我!”孙猴更是屎尿齐流,瘫在地上如同烂泥,对着杨恬的方向疯狂磕头,额头撞在玄铁岩上“砰砰”作响,血肉模糊,口中只剩下无意识的求饶。 杨恬的意识被体内狂暴奔涌的墨绿洪流冲击得七零八落。 赵奕磅礴的灵力、生机、乃至残缺的神魂碎片,与他自身新生的九幽之力、奇石反哺的灼热生机、以及《枯荣诀》残存的那一丝熬炼真意,在他破碎的丹田和经脉中疯狂搅拌、冲突、湮灭、融合! 如同无数条狂暴的毒龙在狭窄的囚笼中厮杀! 身体是战场,灵魂是燃料! 每一次冲突都带来撕裂神魂的剧痛!每一次湮灭又释放出混乱狂暴的力量! “呃…嗬嗬…”他蜷缩在冰冷的岩壁下,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时而膨胀如鼓,时而干瘪如柴,体表的墨绿魔纹明灭闪烁,如同呼吸。七窍中流出的已不再是鲜红血液,而是粘稠的、暗红与墨绿交织的污秽液体! 混乱!狂暴!濒临崩溃! 若非那奇石紧贴胸口,散发着一股微弱却坚韧的暖意,死死护住他心脉最后一点灵光不灭,他早已在体内这团毁灭性的能量风暴中爆体而亡,或彻底沦为只知杀戮的魔物! 就在他体内能量冲突达到最狂暴的顶点,意识即将被彻底撕碎的刹那—— 嗡! 身侧那黝黑冰冷的玄铁岩壁,那幅散发着幽暗死寂气息的九幽图腾,中央的巨瞳猛地亮起!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墨绿色光柱,无声无息地从巨瞳中射出,精准无比地贯入杨恬因痛苦而大张的口中! 冰冷!纯粹! 这道光柱蕴含的,是比杨恬体内驳杂九幽之力精纯百倍、也霸道百倍的九幽本源死气!它如同最高效的凝固剂,又似最冷酷的君王,蛮横地闯入杨恬体内混乱的能量风暴之中! 嘶嘶嘶——! 如同滚烫的烙铁插入冰水!杨恬体内狂暴冲突的各种能量,在这道精纯霸道的九幽本源死气面前,瞬间被压制、被同化、被强行梳理! 墨绿气旋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疯狂旋转,吞噬融合着赵奕的残余力量,自身迅速壮大、凝实!狂暴的冲突被强行抚平,混乱的能量被梳理成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粘稠、也更加恐怖的墨绿色洪流,沿着被拓宽又被撕裂得千疮百孔的经脉缓缓运行! 虽然运行间依旧带来蚀骨刮髓般的剧痛,经脉破损处如同被无数冰针反复穿刺,但这股力量,终于初步“驯服”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冰冷、死寂、充满破坏欲的力量感,充斥了杨恬的四肢百骸! “嗬……”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悠长而沙哑的喘息,如同沉睡了万年的凶兽初醒。剧烈抽搐的身体渐渐平息下来,体表疯狂闪烁的魔纹也缓缓隐入皮下,只留下淡淡的、如同活物刺青般的诡异痕迹,在皮肤下隐隐流淌着幽光。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手臂支撑着地面,将自己从冰冷的岩壁上“拔”了起来。 每动一下,断裂的肋骨、洞穿的肩膀、遍布全身的伤口都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丹田内那股冰冷的力量运行更是如同无数把小锉刀在刮磨。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布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 瞳孔深处燃烧的墨绿鬼火已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死水般的冰冷。没有狂喜,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历经无尽痛苦与死亡后沉淀下来的、对生命的绝对漠然,以及对力量的赤裸渴望。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白骨隐现、血肉模糊的双手,又抬眼,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赵奕那具形容枯槁的干尸,扫过远处碎裂的李姓弟子尸骸,最后,如同两道冰锥,钉在了屎尿齐流、磕头如捣蒜的孙猴身上。 “杨…杨爷爷…饶…饶命啊…”孙猴对上那毫无人类情感的目光,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瞬间瘫软,连磕头都忘了,只剩下绝望的呜咽,裤裆下腥臭的液体还在不断渗出。 杨恬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只是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孙猴。 脚步沉重,踏在玄铁岩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罡风的呼啸中微不可闻,却如同死神的鼓点,狠狠敲在孙猴的心上。 “不…不要过来…是王扒皮!是赵奕逼我的!都是他们!饶了我!我给你做牛做马…”孙猴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嚎着,手脚并用向后蹭爬,在地上拖出恶心的污痕。 杨恬走到他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如同俯视一只肮脏的蛆虫。 他缓缓抬起那只相对完好的右手——虽然手腕依旧被牛筋索勒得血肉模糊,白骨可见。五指张开,没有缠绕墨绿气流,只是纯粹的血肉之力,带着一股冰冷的压迫感,慢慢伸向孙猴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啊——!!”孙猴发出濒死的尖叫,闭目等死。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到来。 杨恬的手,只是按在了他的头顶。冰冷,粗糙,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一股微弱却冰冷彻骨的意念,如同毒蛇,强行钻入孙猴混乱恐惧的脑海。 “王禄…在哪?” 声音直接在孙猴脑中响起,嘶哑、冰冷,如同九幽寒风吹过。 孙猴吓得一个激灵,裤裆又是一热,连忙睁开眼,对上杨恬那双死水般的眸子,恐惧让他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 “在…在百草园!他的精舍!东…东头最大的石屋!他…他肯定在等消息!他怕周老…怕周山!不敢来!杨…杨爷!我带您去!我给您带路!”孙猴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速飞快,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脸上挤出谄媚到极致的笑容,只是比哭还难看。 杨恬的手依旧按在他头顶,冰冷的目光没有任何变化。 孙猴脸上的谄媚瞬间僵住,一股寒意从头顶直窜脚底。 下一刻—— 噗! 一声闷响!如同熟透的西瓜被砸碎! 杨恬按在孙猴头顶的右手五指猛地收拢!恐怖的指力瞬间爆发! 咔嚓! 头骨碎裂声清晰可闻! 孙猴脸上的谄媚彻底凝固,双眼凸出,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凝固的恐惧。红白之物顺着杨恬的指缝缓缓渗出。 杨恬面无表情,如同捏死了一只聒噪的虫子,随手将孙猴软塌塌的尸体甩开,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他看也没看孙猴的尸体,冰冷的目光转向思过崖唯一的入口。 张奎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跑?又能跑多远? 杨恬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扯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毫无温度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他踉跄着走到赵奕的干尸旁,俯身,撕下对方那件还算完好的外门精英弟子服饰的青袍下摆,动作缓慢而稳定,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然后,他走到岩壁下,捡起那卷被血污浸透、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枯荣诀》残破兽皮卷。 入手冰冷、粘腻。 他看也没看,将那染血的残卷,连同从赵奕身上撕下的青布,一起塞进怀中,紧贴着那块温热的奇石。 做完这一切,他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挪,走向思过崖边缘那翻滚咆哮、深不见底的墨色罡风云海。 罡风如刀,刮在身上,带来新的刺痛,却似乎已无法撼动他那被冰冷魔纹和剧痛反复淬炼过的神经。 他站在崖边,低头俯瞰。 下方是永不停歇的死亡漩涡。 身后,是名为凌云宗的仙门地狱。 “凌云宗…” 嘶哑的声音被罡风瞬间撕碎。 他眼中最后一丝属于“杨恬”的波动彻底沉寂,化为九幽寒潭般的死寂。 没有回头。 他向前一步迈出。 身影如同断翅的黑色大鸟,瞬间被下方翻滚咆哮的墨色罡风云海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呜咽的罡风,依旧在空旷死寂的思过崖顶,永无止息地厉啸着。 …… 数日后。凌云宗,凌霄殿。 天光自巨大的琉璃穹顶倾泻而下,将庄严肃穆的大殿映照得一片通明。高大的蟠龙金柱撑起恢弘的殿宇,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穹顶繁复的祥云瑞兽彩绘。沉水檀香自巨大的青铜香炉中袅袅升起,弥漫在空旷的殿宇内,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凝重气氛。 殿内气氛肃杀。数位气息渊深的长老分列两侧,皆身着代表各峰权柄的云纹道袍,面色沉凝。执法长老阎镇山立于下首,腰背挺直如标枪,神情冷硬。 一个灰衣杂役,抖如筛糠地跪伏在冰冷光洁的地面上,正是侥幸逃回的张奎。他衣衫褴褛,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惊恐,裤裆处污迹斑斑,与这庄严殿堂格格不入。 “…掌…掌门真人…各位长老…弟子…弟子句句属实啊!”张奎的声音带着哭腔,磕磕巴巴,语无伦次地复述着思过崖上那如同噩梦般的经历,“…那杨恬…他…他不是人!是魔!是吃人的魔头!李元师兄…被他一爪掏心…吸…吸成了干尸!赵…赵奕师兄…那么高的修为…就…就几息!也…也变成干柴了…孙猴…孙猴被他…捏碎了脑袋…弟子…弟子是拼了命才…” 他身体抖得几乎趴在地上,巨大的恐惧让他逻辑混乱,但核心意思却表达得无比清晰:思过崖上出了个魔头!一个能吞噬精血魂魄的魔头!而这个魔头,正是被他们亲手扔上去的杂役杨恬!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张奎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和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玄金道袍的中年道人。他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双目温润平和,开阖间却似有星河流转,周身气息渊深似海,与整个凌霄殿的宏伟气象融为一体。正是凌云宗当代掌门——凌霄真人。 他并未看下方抖成一团的张奎,目光落在阎镇山身上,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殿内每一个人耳中:“阎师弟,此事你已查验?” 阎镇山拱手,声音冷硬如铁:“禀掌门师兄,思过崖顶残留气息阴邪霸道,确非我宗正道法门。赵奕、李元尸骸已验,精血魂魄尽失,死状诡异,与张奎所述‘吸噬’之状吻合。岩壁之上,九幽图腾幽光隐现,邪气未散。此子杨恬,不知所踪,崖下罡风猛烈,云海诡谲,搜寻不易。” 他顿了顿,继续道:“据百草园执事王禄此前禀报,此子心术不正,私藏来历不明的邪法残卷,被赵奕发现后负隅顽抗,被废去丹田打入思过崖。如今看来,那邪卷恐是祸根,引其堕入魔道,方有如此邪力。” “哼!根骨劣等,心性更是歹毒!竟敢修炼此等吞噬生魂的魔功,残害同门精英!罪不容诛!” 一位面容威严、须发戟张的长老怒声喝道,他是天枢峰峰主烈阳真人,赵奕正是他峰下弟子,更是他一位故交之后。他眼中怒火燃烧,杀机毫不掩饰,“此獠必须诛灭!挫骨扬灰,抽魂炼魄,以儆效尤!更要彻查那邪卷来源,斩草除根!” 提到邪卷来源,几位长老的目光下意识地交汇了一下,又迅速移开。阎镇山面无表情,只是微微垂首。 凌霄真人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手指在宽大的座椅扶手上轻轻一点,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威严:“传本座法旨。” “一、思过崖列为禁地,即刻起由刑律殿与天枢峰共同接管,布‘九霄镇魔大阵’彻底封锁,详查图腾异动,清除残留邪氛。擅入者,视同魔党,格杀勿论。” “二、全宗通缉杂役弟子杨恬!生擒或诛杀此獠者,赏上品灵石十块,赐‘凝元丹’一枚,擢升内门真传!凡提供确凿线索者,亦有重赏!” “三、百草园执事王禄,监管不力,酿此大祸,即刻剥夺执事之位,废去修为,打入‘寒冰狱’终身囚禁!杂役张奎,知情不报,罪责难逃,同废修为,囚禁十年!” 凌霄真人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阎镇山,声音微沉,“另,彻查杂役院,尤其是落霞坳!凡与杨恬有过接触者,严加甄别。其所得邪卷《枯荣诀》…务必追查来源线索,无论涉及何人,密报本座与阎长老,不得外泄!” 提到“枯荣诀”三字时,他温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波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四、赵奕、李元,为护宗门清誉,不幸罹难。追授内门弟子身份,厚葬于英魂冢,抚恤其族。孙猴,按失踪论处。” “五、此事干系重大,严禁外传!违令者,以叛宗论处,诛灭神魂!” 五道法旨,条理清晰,恩威并施,既显雷霆手段,又兼顾宗门体面与稳定。 尤其第三条中关于《枯荣诀》来源的密令,让几位长老心头微凛,感受到了掌门对此事深层隐患的重视。 “谨遵掌门法旨!” 众人齐声应诺,肃杀之气在庄严的大殿内弥漫。 立刻有两名气息沉凝的金丹期执法弟子上前,面无表情地将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张奎拖了下去,如同拖走一袋无用的垃圾。 待众人退下,空旷恢弘的凌霄殿内,只剩下凌霄真人与垂手肃立的阎镇山。 檀香袅袅,天光透过琉璃穹顶,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巨大的光斑。 “镇山,”凌霄真人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和依旧,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那图腾…如何?” 阎镇山微微躬身,声音低沉:“邪气深重,怨念凝结,确是上古魔纹无疑。此次异动,前所未有。那杨恬…恐已非人。” 凌霄真人微微颔首,目光投向殿外缥缈的云海,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罡风呼啸的思过崖顶。 “吞噬生魂…九幽之力…”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上冰冷的玄玉,“枯荣…竟真有传人现世了么…” 声音低不可闻,消散在沉静的檀香烟雾之中。阎镇山垂首侍立,如同雕像,对掌门这最后的低语恍若未闻。 …… 思过崖底,无名裂隙深处。 黑暗。粘稠得如同深邃星空的黑暗。 空气潮湿冰冷,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岩石腐朽和某种…难以言喻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铁锈味。 滴答…滴答… 冰冷的水滴不知从多高的穹顶落下,砸在下方幽深的水潭里,发出空洞而悠远的回响,更衬得此地死寂得令人心慌。 杨恬猛地睁开眼! 瞳孔深处,墨绿色的幽光一闪而逝,随即隐没,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警惕。 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全身! 断裂的肋骨和洞穿的肩膀,遍布全身的撕裂伤口,被罡风刮得血肉模糊的后背…… 还有丹田内,那股冰冷粘稠、如同毒蟒般缓缓运行的墨绿气流,每一次流转都带来蚀骨般的刺痛与麻木。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冰冷湿滑的岩石上,身下是没过脚踝的、带着刺骨寒意的积水。 四周是嶙峋怪异的巨大黑色石笋,如同巨兽的獠牙,狰狞地刺向上方无尽的黑暗。 没死。 从思过崖跳下,被那恐怖的罡风云海吞噬,竟然没死? 是怀中奇石最后散发的守护之力? 还是这崖底诡异的环境? 抑或是…那九幽图腾最后射入他体内的那道精纯死气?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忍着牵动伤口带来的阵阵眩晕和剧痛,扶着旁边冰冷的石笋,艰难地坐起身。 每一次呼吸,胸口都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和硫磺气息。 他撕下身上早已破烂不堪、勉强蔽体的布条,借着不知从何处透来的、极其微弱的、仿佛磷火般的幽绿光线,检查着自己的伤势。 触目惊心。 左肩胛下方一个对穿的血洞,皮肉翻卷,边缘呈现诡异的灰败色,那是被赵奕剑气洞穿又遭九幽死气侵蚀的痕迹。 胸口肋骨断了几根,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骨茬摩擦的剧痛。后背更是惨不忍睹,铁爪猿的爪痕、罡风的刮伤、撞击的淤伤层层叠叠,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手腕脚踝被牛筋索勒出的伤口深可见骨,皮肉外翻,惨白中透着暗红。 换做常人,任何一处伤势都足以致命。 但他还活着。 丹田内那股冰冷粘稠的墨绿气流,如同最阴毒的粘合剂,强行维持着他这具残破躯壳的生机,虽然伴随着无休止的痛苦。 《枯荣诀》残卷中“枯中蕴荣”、“熬炼真性”的箴言在脑海中闪过。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毫无温度的弧度。 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熬炼”? 他喘息着,背靠冰冷的石笋,闭上眼,尝试内视。 丹田气海,曾经被噬骨钉钉穿的“死地”,此刻已被一团缓慢旋转、散发着幽暗墨绿光芒的气旋所占据。气旋核心深处,一点微弱却坚韧的暗金光芒顽强闪烁,如同风浪中不灭的灯塔,那是奇石灼热生机与《枯荣诀》熬炼真意融合后残留的“不灭真性”。 气旋每一次旋转,都吞吐着冰冷粘稠的九幽之力,沿着被强行拓宽却又布满裂痕的经脉缓缓运行,所过之处,带来麻木刺痛、灵魂侵蚀…却也诡异地滋养着、修复着最细微的损伤,以一种极其缓慢痛苦的方式。 力量。 冰冷、邪异、充满破坏欲的力量,真实地流淌在体内。 代价是,无休止的痛苦,以及…非人的异化感。 他摸索着怀中。 染血的《枯荣诀》残卷还在,紧贴着奇石。 奇石依旧温热,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暖意,护持着心脉。还有那块从赵奕尸体上撕下的青布,带着凌云宗外门精英弟子的标志。 他拿起那块青布,冰冷的指尖摩挲着上面精致的云纹。 凌云宗… 赵奕…王禄…孙猴…张奎… 一个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冰冷的心湖上,激起一圈圈名为“恨”的涟漪。 还不够! 这点力量,这点痛苦,还不够! 他要活下去!以这残破之躯,以这九幽之力,爬回去 !爬回那霞光万道的仙门!将那些推他入渊、视他如草芥的面孔,一个一个,拖入这无边的黑暗! 嗒…嗒…嗒… 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裂隙深处的死寂水声。 脚步声很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踩在某种鼓点上。 杨恬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瞳孔缩成了针尖! 不是野兽!是人! 他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蜷缩身体,将自己更深地藏入巨大石笋的阴影里,屏住呼吸,冰冷的杀意瞬间凝聚!右手五指下意识地微微屈起,指尖萦绕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墨绿气流。 在这绝地深渊,来人…是敌?是友? 抑或是…新的猎物?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种奇异而低沉的哼唱,如同古老的葬歌,在幽暗的裂隙中回荡: “…九幽开兮…魂归来…” “…黄泉冷兮…骨作柴…” “…百劫不灭兮…吾道昌…” 哼唱的调子诡异而苍凉,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直透灵魂。 黑暗中,两点幽红的光芒,如同鬼火,无声无息地亮了起来,朝着杨恬藏身的石笋方向,缓缓飘近。 第八章 残碑噬魂葬骨渊 冰冷的、带着浓重铁锈和硫磺腐败气息的水,浸透了杨恬残破的身躯。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胸腔内火辣辣的刺痛混合着深入骨髓的阴寒,让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遗弃在冥河边缘、半腐的尸骸。 那诡异的哼唱声越来越近,在死寂的渊底回荡,如同招魂的挽歌: “…九幽开兮…魂归来…” “…黄泉冷兮…骨作柴…” “…百劫不灭兮…吾道昌…” 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凿子,敲打着杨恬濒临崩溃的神经。他蜷缩在巨大石笋的阴影里,右手五指死死抠进身下湿滑冰冷的岩石缝隙,指甲崩裂也浑然不觉。丹田内那团冰冷粘稠的墨绿气旋,因外界的刺激和强烈的求生(或毁灭)本能而加速旋转,带来蚀骨剧痛的同时,也榨取着这具残躯最后一丝气力。指尖,一缕微不可察、却凝练如实质的墨绿气流悄然萦绕,如同毒蛇吐信,蓄势待发。 嗒…嗒…嗒… 脚步声停在石笋之外,仅隔数尺。那两点幽红的“鬼火”悬浮在黑暗中,并非野兽的眼瞳,更像是…镶嵌在什么物件上的宝石,折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极其微弱的磷光。 哼唱声停了。 死寂,比之前更令人窒息。只有水珠滴落深潭的空洞回响。 “嗬…好浓的死气…好烈的怨毒…好一块…上等的‘柴薪’啊…” 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审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黑暗,钻进杨恬耳中。 阴影晃动。一个佝偻、枯瘦的身影缓缓从石笋后踱出,暴露在那两点幽红鬼火的光芒下。 那是一个“人”。 至少,勉强还维持着人形。 他穿着一件不知何种兽皮鞣制的、污秽破烂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袍子,沾满了暗褐色的污垢和苔藓。裸露在外的皮肤干瘪如老树皮,呈现出一种长期不见天日的灰败青灰色,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架。最骇人的是他的脸——皱纹深深刻入骨骼,眼窝深陷,里面没有眼珠,只有两点凝固的、如同干涸血迹的暗红,与悬浮在他枯瘦肩膀上方、一个拳头大小、形似骷髅头骨的法器上镶嵌的两颗巨大幽红宝石交相辉映。那骷髅法器空洞的眼窝和咧开的巨口处,幽红光芒流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邪气,正是那“鬼火”的来源! 他手里拄着一根扭曲的、顶端镶嵌着一颗惨白兽牙的骨杖,杖身缠绕着几缕干枯的黑色毛发。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从渊底万年淤积的腐泥里刚刚爬出来的活尸,散发着浓烈的死亡与腐朽气息。 “啧啧啧…”枯槁的“人”抽动着干瘪的鼻翼,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那两点暗红的“目光”贪婪地在杨恬身上逡巡,最终死死钉在他丹田位置——那里,墨绿气旋的波动最为明显。“被‘噬骨钉’穿了气海,又引了葬骨渊的阴煞入体…居然还能吊着一口气?有趣…当真有趣!这怨气,这恨意…这强行糅合的驳杂死气…妙!妙啊!比老夫养的那些‘柴禾’强了何止百倍!” 杨恬的瞳孔缩成了针尖。恐惧?不,更多的是被当成“物品”审视的暴戾!丹田气旋受到刺激,旋转骤然加速,冰冷的墨绿气流如同失控的毒蛇,在破损的经脉中疯狂冲撞,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喉头涌上腥甜。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透过汗湿黏连的乱发,死死盯住那枯槁身影,如同盯住猎物的毒狼。指尖的墨绿气流又凝实了一分。 “嗬嗬嗬…”枯槁身影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怪笑,肩膀上的骷髅法器幽光闪烁,仿佛也在无声大笑。“有脾气?好!有脾气才好!没脾气的‘柴禾’烧起来不旺!小子,告诉骨老,你是怎么掉进这‘葬骨渊’的?又是谁,给你种下这一身驳杂的‘九幽引’?”他自称“骨老”,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好奇,仿佛在询问一件新得玩具的来历。 葬骨渊!九幽引! 杨恬心头剧震!这个名字在杂役间是绝对的禁忌!传说中凌云宗最凶险的禁地,是上古战场与九幽裂隙的交汇处,尸骨堆积如山,怨气千年不散,坠入者十死无生!而那“九幽引”,更是魔道邪修的标志!自己体内这冰冷邪异的力量…竟是九幽引?是那思过崖图腾…还是怀中奇石与《枯荣诀》异变的结果? 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但杨恬的回应只有一个动作——他猛地抬起那只缠绕着墨绿气流的右手,五指成爪,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狠戾,直抓骨老干瘪的咽喉!攻敌必救!同时身体借着石笋的支撑,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后弹射!他要逃!在这绝地,面对这深不可测的邪物,硬拼是死,唯有搏一线生机! “不知死活!” 骨老怪笑一声,眼中暗红光芒一闪,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那根扭曲的骨杖轻轻向前一点。 嗡! 杖顶那颗惨白兽牙骤然亮起,一道灰白色的、带着浓郁死寂气息的光圈瞬间扩散开来! 杨恬的爪风撞上那灰白光圈,如同泥牛入海!指尖缠绕的墨绿气流发出“滋滋”的湮灭声,瞬间黯淡溃散!更有一股阴寒粘稠的巨力顺着他的手臂逆冲而上,狠狠撞入体内! “噗——!” 杨恬如遭重锤,身体比冲出去时更快地倒飞而回,重重砸在冰冷的岩壁上,喉头一甜,再也压抑不住,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污血狂喷而出!丹田气旋被这股阴寒外力冲击,几乎溃散,墨绿光芒黯淡到了极点,周身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身体软软滑落在地,连动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 差距…如同天堑! “啧啧,这点微末的‘引子’也敢在老夫面前献丑?”骨老拄着骨杖,缓缓踱步上前,枯槁的脸上满是嘲弄。“不过嘛…这股子狠劲,倒是合老夫胃口。像你这种‘上好柴禾’,直接烧了太可惜…” 他停在杨恬身前,居高临下,那两点暗红“目光”如同实质,穿透杨恬的皮肉骨骼,仿佛在审视一件材料的内部纹理。骷髅法器悬浮在他肩头,幽红光芒流转,将杨恬惨白染血的脸映照得如同恶鬼。 “根骨…啧啧,真是劣等得可怜。废得不能再废的炉鼎…”骨老摇着头,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不过,这被阴煞死气强行冲刷过的经脉…这被怨毒恨意浸透的神魂…还有这丹田里强行糅合、尚未驯服的驳杂‘引子’…倒是有点意思。像一块被胡乱打碎了又勉强粘起来的破陶胚,虽然丑陋不堪,缝隙里却塞满了上好的‘燃料’…” 他伸出枯树枝般的手指,指甲乌黑尖锐,轻轻点在杨恬丹田的位置。 冰冷!剧痛!侵蚀! 一股远比赵奕噬骨钉更加精纯、更加阴寒、带着无尽死亡寂灭意味的力量,如同毒针般刺入!瞬间冻结了杨恬丹田内本就紊乱的墨绿气旋!杨恬身体猛地一僵,眼球凸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窒息声,仿佛灵魂都被冻僵! “嗯…果然驳杂不堪,暴殄天物!”骨老眉头微皱,随即又舒展开,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不过…这葬骨渊,最不缺的就是‘死气’和‘残骨’!小子,想不想…换一副‘骨头’?” 换骨?! 杨恬的意识在极寒剧痛中沉浮,几乎无法思考,但这两个字却如同惊雷炸响!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嗬…嗬…”他想嘶吼拒绝,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 骨老却不再看他,仿佛已经替他做了决定。他口中念念有词,音节古怪晦涩,如同来自幽冥的咒语。同时,骨杖顶端的惨白兽牙光芒大盛,灰白死寂的光圈再次扩散,将杨恬彻底笼罩! “以渊为炉,以骨为柴,引九幽煞火…熬汝凡躯,铸尔冥骨…敕!” 随着最后一个森冷音节吐出,骨老猛地将骨杖顿地! 轰隆——! 整个葬骨渊底似乎都轻微震动了一下!四周嶙峋的巨大黑色石笋上,那些如同苔藓般附着的、惨白中带着暗黄污迹的“东西”,突然蠕动起来!它们并非植物,而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不知堆积了多少岁月的…碎骨!人类的,兽类的,巨大得不像话的…各种形状、各种大小的碎骨! 此刻,在骨老咒语和法杖光芒的引动下,这些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骸骨仿佛活了过来!无数惨白的骨屑簌簌剥落,一缕缕肉眼可见的、灰黑色的、浓郁到化不开的阴寒死气,如同受到召唤的幽灵,从四面八方、从渊底更深邃的黑暗中,疯狂地朝着光圈中心的杨恬汇聚而来! 呜——嗷——! 死气的汇聚引动了渊底沉寂的怨念,无数凄厉尖锐、充满无尽痛苦与不甘的亡魂尖啸声在杨恬的脑海中轰然炸响!比思过崖的罡风厉啸更加恐怖百倍!那是亿万亡魂积攒了万古的怨毒哀嚎!瞬间冲击着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魂! “呃啊啊啊——!!!” 杨恬再也无法抑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身体在灰白光圈中剧烈地抽搐、扭曲!七窍之中,暗红色的血丝混合着丝丝缕缕的灰黑死气渗出!皮肤表面,青灰色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凸而起!整个人仿佛正在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撕裂、揉碎! 这仅仅是开始! 汇聚而来的灰黑死气并未直接灌入他的身体,而是在骨老的控制下,于他身体上方尺许处,凝聚成一团不断翻滚、压缩的、散发着刺骨冰寒与毁灭气息的…灰黑色火焰! 九幽煞火! 火焰无声燃烧,没有热量,只有吞噬一切的冰冷!火焰的核心,隐约可见无数痛苦扭曲的怨魂面孔在挣扎咆哮! “去!”骨老枯指一点。 那团灰黑色的煞火,如同有生命的毒液,猛地沉降而下,将光圈中的杨恬彻底吞没! “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超越了之前所有痛苦的叠加! 这火焰并非焚烧血肉,而是直接灼烧灵魂!侵蚀骨髓!炼化生命本源! 杨恬感觉自己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每一条神经…都在被亿万根淬了九幽寒毒的冰针反复穿刺、撕扯、冻结、融化!灵魂被投入了沸腾的油锅,又被瞬间冻结在万载玄冰之中!极致的冰寒与极致的“灼烧”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足以让任何神志崩溃的酷刑! 他的身体在灰黑火焰中疯狂扭动、痉挛,如同被扔上岸的活鱼,发出非人的、凄厉到变形的惨嚎。皮肤迅速失去所有血色,变得如同陈年旧骨般惨白灰败,又在火焰的侵蚀下裂开无数细密的血口,暗红的血液刚渗出就被冻结成冰晶,随即被火焰化为灰烬!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仿佛随时会被这恐怖的火焰炼化成灰! 《枯荣诀》残卷中“熬炼真性”的箴言在脑海中疯狂闪现,但此刻这“熬炼”,何止百倍酷烈于自我引气?!这分明是来自外部的、要将你彻底毁灭的炼狱之火! 丹田内,那团墨绿气旋在九幽煞火的恐怖威压下,如同风中残烛,剧烈摇曳,几乎熄灭!核心那点暗金真性光芒也黯淡到了极致。但就在这濒临彻底毁灭的刹那,杨恬灵魂深处那股被无数次践踏、压抑到极致的凶戾与不甘,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轰然爆发! “熬——!!!” 一个完全走调、如同野兽濒死咆哮的意念,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不!不能被炼化!不能死在这里! 王禄!赵奕!孙猴!张奎!凌云宗! 恨!滔天之恨!焚尽五内的不甘! 这股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最原始、最暴戾的求生欲与毁灭欲,混合着无边恨意,如同最后也是最猛烈的“薪柴”,狠狠投入丹田那即将熄灭的墨绿气旋! 轰——! 气旋核心那点暗金真性,如同被浇入了滚烫的岩浆,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虽然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焚尽万物亦不屈”的决绝意志! 墨绿气旋在这股意志的驱动下,非但没有被九幽煞火压垮,反而如同被激怒的毒蟒,疯狂旋转起来!一股同样冰冷、却带着杨恬自身强烈印记的吞噬之力,从气旋中爆发! 它在主动吞噬身外那恐怖的九幽煞火! 虽然杯水车薪!虽然每一次吞噬都如同引火烧身,带来更加剧烈的灵魂灼烧与躯体崩溃感!但这吞噬本身,就是一种对抗!一种在毁灭炼狱中,以自身意志强行掠夺力量的疯狂行径! “咦?”骨老发出一声轻咦,枯槁的脸上首次露出一丝真正的惊讶。他肩头的骷髅法器幽红光芒急速闪烁。“好强的执念!好凶的戾气!竟能在这‘煞火锻骨’下,引动自身残存的‘引子’反噬?有趣!当真是一块‘凶柴’!老夫倒要看看,你能吞下多少!” 他眼中暗红光芒大盛,骨杖再次顿地!口中咒语更加急促森严! 渊底震动加剧!更多、更浓郁的灰黑死气从四面八方、从渊底更深处的黑暗中狂涌而来,注入那团包裹杨恬的九幽煞火!火焰的颜色变得更加深邃,几乎化为纯黑!亡魂的尖啸声也更加凄厉刺耳! 毁灭的压力瞬间倍增! 杨恬的惨嚎戛然而止!身体在纯黑的火焰中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下去。皮肤寸寸龟裂,如同干涸千年的河床,暗红的血液早已流干,露出下方灰白失活的肌肉纹理,甚至隐隐可见森白的骨骼!整个人如同一具正在被急速风干的木乃伊! 丹田内,那刚刚爆发出一点生机的墨绿气旋,在更恐怖的煞火冲击下,再次黯淡下去,旋转变得极其艰难。核心的暗金真性光芒也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 极限…真正的极限到了。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的痛苦与死寂的冰冷中,即将彻底沉入永恒的黑暗。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泯灭的刹那—— 嗡!!! 杨恬怀中,那枚沉寂了许久的奇石,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这一次的灼热,不再是守护心脉的温流,而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带着一种古老洪荒意志的狂暴炽烈! 一股霸道绝伦、焚尽八荒的吞噬意志,以奇石为核心,轰然爆发!目标,直指那包裹着杨恬、纯粹由九幽死气凝聚的煞火! 嗤嗤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投入了冰水! 奇石的吞噬之力与九幽煞火狠狠撞在一起!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能量层面最激烈的湮灭与掠夺!奇石散发出的灼热洪流,带着一种焚烧净化万邪的恐怖意志,疯狂地灼烧、净化、吞噬着精纯的九幽死气! 而九幽煞火也不甘示弱,冰冷的死亡寂灭之力如同亿万毒针,疯狂反扑,试图冻结、污染、同化这股灼热的入侵力量! 杨恬的身体,成了这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样恐怖力量的战场! 左边身体,被奇石的灼热洪流席卷,皮肤表面蒸腾起缕缕灰黑色的死气烟尘,如同被高温炙烤,龟裂的伤口边缘甚至出现了诡异的焦糊!剧痛如同烈火焚身! 右边身体,则被九幽煞火的余威覆盖,灰败死寂,冰冷刺骨,肌肉僵硬如同冻土,还在不断蔓延!剧痛如同万载寒冰冻结骨髓! 冰火!极致的冰火两重天!比单纯的煞火炼体痛苦百倍! “啊——!!!”杨恬的身体如同被无形巨手抓住两端,疯狂地撕扯、扭动!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疯狂的嘶吼!意识在这双重毁灭性的痛苦夹击下,反而被强行刺激得清醒了一瞬! 他看到了!看到了体内那两股力量的疯狂对冲!看到了自己身体正在走向彻底的崩溃! 不能这样下去!必须…必须做点什么! 《枯荣诀》!枯中蕴荣!熬炼万般磨砺!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他不再抗拒任何一股力量!反而用尽灵魂最后一点力量,引导着那濒临溃散的墨绿气旋,主动撞向两股力量交锋的核心! 引!给我引进来!以身为炉!熬炼真性! 轰——!!! 丹田位置仿佛炸开了一颗混沌的星辰! 奇石灼热的净化洪流,九幽煞火的冰冷死寂之力,杨恬自身墨绿气旋的驳杂死气与不屈戾气,还有那核心一点暗金真性的不灭意志…数股性质截然不同、甚至彼此冲突的恐怖能量,在杨恬丹田那狭窄破碎的空间内,轰然碰撞、湮灭、交融! 无法想象的剧痛!超越人类承受极限的撕裂感! 杨恬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了亿万次! 噗!噗!噗! 他全身龟裂的皮肤下,无数细密的血箭混合着灰黑色的死气喷溅而出!身体表面瞬间被一层粘稠的血污和死气灰烬覆盖! 然而,就在这毁灭的极致—— 一点全新的、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衡”与“韧性”的气息,在能量湮灭的核心,如同宇宙初开的第一缕光,悄然诞生! 这缕气息不再是纯粹的墨绿,也不再是灼热的金黄,更不是冰冷的灰黑。它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暗沉色泽,如同最纯净的夜空,又似凝固的深渊。气息冰冷,却蕴含着一种蛰伏的、仿佛能焚尽万物的暴烈;它带着死寂,内里却又有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源自生命本源的生机在顽强搏动! 枯荣轮转,生死交融! 在这毁灭的熔炉中,在杨恬以自身意志为引、以《枯荣诀》残意驱动的疯狂“熬炼”下,一种前所未有的、融合了奇石生机、《枯荣诀》真性、九幽死气、亡魂怨念以及他自身滔天恨意的全新力量——九幽冥力!终于艰难地孕育出了一丝雏形! 这一丝雏形诞生的刹那,包裹着杨恬的纯黑九幽煞火猛地一滞!仿佛遇到了某种让它本能忌惮的存在,火焰的威势竟不由自主地削弱了三分! “什么?!”骨老一直古井无波的枯槁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他肩头的骷髅法器幽红光芒狂闪,发出刺耳的嗡鸣!“这…这是什么气息?!非生非死…亦生亦死…竟能引动渊底死气的共鸣?!小子!你体内到底藏了什么?!” 骨老惊疑不定,骨杖连点,试图稳住那团煞火。但煞火似乎受到杨恬体内那新生“九幽冥力”雏形的吸引,竟开始不受控制地分出丝丝缕缕,主动朝着杨恬丹田涌去,被那新生的力量贪婪地吞噬、融合! 杨恬瘫倒在冰冷的地上,身体仍在无意识地抽搐,血污和死气灰烬糊满了全身,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但若有若无地,他身体表面那些最深的伤口边缘,龟裂的皮肤下,似乎不再只是灰败的死肉,隐隐透出一种…如同最古老黑铁般的、冰冷坚硬的质感!尤其是裸露出的几处臂骨,在血污之下,竟隐隐流转着一层极其微弱的、深邃的幽光! 骨老死死盯着杨恬丹田的位置,又看看他身上那微弱的变化,暗红的“眼”中,贪婪、惊疑、狂喜、忌惮…种种情绪疯狂交织。 “九幽冥骨…雏形?!这不可能!一个根骨劣等的废人…一个强行拼凑的破炉鼎…怎么可能在煞火锻骨下…直接孕育出‘冥骨’雏形?!”骨老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随即又化为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天意!天意啊!葬骨渊沉寂千年,竟等来如此一块‘异骨’!妙!妙极!哈哈哈哈!” 他狂笑着,骨杖猛地一挥,竟主动散去了大部分九幽煞火。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灰黑火焰,如同温养的炉火,继续包裹着杨恬。 “小子!你死不了!老夫不许你死!”骨老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如此上好的‘胚子’,岂能浪费?老夫要好好雕琢!让你这‘九幽冥骨’…真正大成!成为老夫重返九幽、向那些叛徒复仇的…最完美的‘骨傀’!” 他不再理会杨恬痛苦的**,口中念念有词,骨杖再次顿地,引动渊底稀薄的死气,化作一道道灰黑色的符文,如同活物般烙印在杨恬周身几处重要的骨骼节点之上。每一次烙印,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和更深的阴寒侵蚀,但也让杨恬体内那新生的、微弱的“九幽冥力”雏形,运转得稍微顺畅了一丝丝,如同被强行疏通的淤塞河道。 不知过了多久,当杨恬最后一丝意识也即将被剧痛和冰冷彻底吞噬时,骨老停下了动作。 他肩头的骷髅法器幽光收敛了一些。骨老看着地上气息奄奄、但身体似乎不再继续崩坏、甚至隐隐透出一股冰冷凶戾气息的杨恬,满意地点了点头。 “扛过了煞火初锻,种下了‘引骨符’…算是活下来了。”骨老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是狂热。“接下来…就看你自己能在这‘万骨坑’里,熬多久,爬多远了…” 他枯枝般的手指一弹,一点幽光没入杨恬眉心。一股冰冷的信息流瞬间涌入杨恬昏沉的意识——极其简陋、粗暴的引导法门,教他如何在剧痛中,尝试引导体内那丝新生的“九幽冥力”雏形,去吞噬、炼化外界游离的死气,并…尝试沟通周围无尽的骸骨! 做完这一切,骨老拄着骨杖,身影缓缓退入石笋的阴影中,只留下阴森的话语在渊底回荡: “好好享受吧,小子…葬骨渊的‘馈赠’…才刚刚开始…等你爬出这‘腐泥区’,老夫…再来找你…嘿嘿嘿…”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渐渐远去,两点幽红的鬼火也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 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区域。只有水珠滴落的空洞回响,以及杨恬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痛苦的喘息。 他瘫在冰冷刺骨的腐泥血泊中,身体如同被拆散后又胡乱拼凑起来的破败玩偶。丹田处,那一丝新生的、暗沉深邃的“九幽冥力”雏形,如同黑暗中唯一的星火,在无边剧痛与冰冷的死亡气息包裹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自行运转着,每一次微弱的旋转,都吞噬着身周稀薄的灰黑死气,也带来撕裂般的胀痛。 就在这时,他身下浸透血污的腐泥中,一点极其微弱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冰冷触感,硌到了他裸露的臂骨。 杨恬涣散的瞳孔微微动了一下。 他用尽全身仅存的一点点力气,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挪动那只相对完好的左手,在冰冷的泥泞中摸索着。 指尖,触碰到了那坚硬冰冷的物体边缘。触感粗糙,带着岁月侵蚀的坑洼和…某种刻痕? 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将那东西从腐泥中抠了出来。 借着渊底无处不在的、极其微弱的磷光幽绿,他看清了手中的东西。 那并非骸骨。 而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参差不齐的黑色金属碎片。材质非金非石,沉重异常,入手冰凉刺骨,仿佛握着一块万载寒冰。碎片表面布满了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斑驳锈迹,掩盖了大部分纹路。 但在碎片中央,一小块相对清晰的区域,刻着一个残缺的图案—— 那是一只眼睛! 一只极其诡异、极其邪异的眼睛! 并非人眼。瞳孔狭长竖立,如同蛇瞳,却又比蛇瞳更加冰冷、更加漠然,仿佛能洞穿时空,直视灵魂最深处!瞳孔周围,是无数细密、扭曲、如同活物触须般的暗红色纹路,盘旋环绕,一直延伸到碎片的断裂边缘。仅仅只是这残缺的一角图案,就散发着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古老而邪异的威压! 碎片背面,靠近断裂处,还残留着半个模糊的、同样用暗红纹路刻画的古字。 那字体的风格,杨恬从未见过,扭曲盘绕,如同活着的毒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邪恶与不祥。他完全不认识,但当他的目光触及那半个古字的瞬间,丹田内那丝缓慢运转的“九幽冥力”雏形,竟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了一下!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源自同根的冰冷悸动,顺着他的手指,从碎片中传入体内! “呃…” 杨恬闷哼一声,本就混乱的识海如同被投入一块巨石,无数破碎、扭曲、充满无尽怨毒与杀戮的画面碎片疯狂闪现!尸山血海!星辰崩灭!神魔哀嚎!还有…一座顶天立地、散发着镇压诸天万界恐怖气息的…巨大黑色石碑?! 画面一闪而逝,却带来了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和难以言喻的恐惧! 噗! 他再次喷出一小口污血,眼前彻底一黑,握着那冰冷碎片的左手无力地垂下,彻底陷入了深沉的昏迷。 只有那枚冰冷的黑色碎片,依旧紧紧攥在他染血的掌心。碎片上那残缺的邪异竖瞳图案,在渊底幽暗的磷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幽芒。 葬骨渊底,腐泥血泊之中,少年残躯与神秘碎片,一同沉入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体内新生的九幽冥力,如同初生的毒蛇,在剧痛与冰冷的深渊里,悄然吐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