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劫》 第1章 烬海缉凶(1) 长明洲,烬海渡。 墨云压城,山雨欲来,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漆黑死寂。 而对岸朱楼鎏金溢彩,弦歌沸反。楼内觥筹交错之时,窗外雨帘正卷着墙根未干的血迹。 台上绯衣女子微垂眼眸,素手拨动琴弦,脸上面纱随着琴声起伏若隐若现。 “叮!” 琴弦在指尖崩出裂帛之音,宣布一曲已毕,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喝彩。 为首的糙汉将酒碗重重砸在案几上,蜈蚣般的刀疤从额角蔓延到脖颈,手上动作有力眼神却早已迷离,喝得酩酊烂醉也不忘了与台上绯衣女子调.情:“小美人这琴弹的……比老子挥刀时的哭嚎声还要动听百倍!” 周围喽啰哄笑起来,有人往他空碗里斟酒,酒液洒在案几上,映照出那满脸横肉的面相。 糙汉忽然踉跄起身,手里还端着酒碗,腰间佩刀随着走动发出刺耳响声。 他摇摇晃晃来到了台前,用刀挑起女子下颌,酒气混着汗臭味扑面而来:“小美人弹得如此动听,赏你一碗酒吃可好?” 女子眼眸似闪过一丝厌恶,但还是接过糙汉递来的酒碗。 被袖摆挡住的酒碗,停留在唇边并未触碰。片刻后,袖摆放下又将酒碗递了回去:“大人。” 女子的嗓音轻柔,还带着一丝拖长的尾调,像根无形的丝线缠绕上对方喉咙。 糙汉被勾得心里酥麻,接回酒碗一饮而尽,带着意犹未尽的腔调打趣:“那就再来一曲……” 话还未说完,金簪尖端直抵对方喉间!糙汉本能反应举起手中刀,却发现四肢忽然发麻,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下.药了。 “你!”他怒目圆睁,却吐不出完整字句。 绯衣女子盯着他那满脸横肉,眼里厌恶不再掩饰,故意用着刚才轻柔的嗓音把话接下去:“大人,再来一曲《黄泉引》如何?” 话毕,金簪猛地没入糙汉咽喉!血珠飞溅到女子脸上,像是凛冬里绽放的红梅般妖艳。 随后,女子再次拨动琴弦,这次不同于方才婉转动听,而是犹如夜枭啼叫,等待着阴曹地府的黑无常来索命勾魂。 而大堂中人,有的捂着喉咙痛苦抽搐,有的对着空气抱拳求饶,忆微听着台下众人鬼哭狼嚎,手中动作并无怜悯之意,而是越发兴奋拨动琴弦。 掐算时机已到,指尖骤然压断一根琴弦,崩裂声刺心刀耳,台下人皆在悄无声息中丧了命。 “脏东西。”与之刚才轻柔的声音大相径庭,清冷如月光,掺着丝丝寒意。 她一把踹开糙汉的尸体,用袖口擦去溅到额角的血,金簪挑起他腰间的玄铁令牌。她细细端详着,确认无误后将其放进手指戴着的须弥戒里。 正欲抬步而走,忆微似是想到什么,又拿金簪往那糙汉心口要害狠狠捅了几刀,手指隔着布料摸向脖颈,确认没了跳动,这才放心离去。 暴雨敲打在瓦片上,忆微踩着积水拐进巷口,来到一扇门前,轻叩三下,又重叩了两下。 过了会儿,门才打开。 忆微快步踏进将门关好,躲到一处帘子后,把身上沾染血腥和脂粉酒臭味的衣服换回了干练的束腰劲装,在腰带系上了一枚玉佩,又将头发重新梳理,用发带简单绑了个高马尾,这才从帘子里走出来。 谢冉知道师妹有洁疾,手帕和水盆早已准备好摆放在了桌子上,柔声道:“擦擦手。” “多谢师姐。”忆微冲她眨了眨眼睛。 “东西,已经拿到了。”忆微将玄铁令牌放到桌子上,用帕子擦拭干净自己的手,烛光照映之下,才发现表面还带着层薄茧。 谢冉将师父给的符水滴到玄铁令牌上,那符水刚接触到令牌,便散发出微弱的浅绿光芒,随着烛火的骤明骤暗变成了一个复杂的图腾。 “这是……”谢冉扫遍脑海每个角落,都没找到有关这个图腾的线索。 忆微看到那浅绿光芒变成复杂图腾后,眼里震惊转瞬即逝后又恢复平静,但衣袖下的指尖已深深嵌入掌心。 “青梧图腾。” 谢冉此刻也被震惊到,不可置信地反问:“青梧?” “是的,但这图腾跟青梧皇室所用到的纹路不太一样。”忆微回答着。 四大洲每洲都有对应的图腾作为标志,但只能皇室或者特允的权重贵族才能使用,普通百姓一般接触不到。 沉默片刻,又补充道:“儿时随着父母云游,有去过青梧洲,恰巧见过这图腾,那会觉得好看,便记着了。” 忆微指尖在图腾边缘轻轻拂过,刹那间,烛火熄灭! 一声雷电当空劈下,宛如天地崩塌!门外暴雨如银河倒悬,自瓦片顺势而下形成一层水幕。 忆微瞳孔骤缩,急忙问道:“师姐,师兄还未回来吗!” 此番来烬海渡,是宗门派遣给他们三人的任务——调查蚀天珠走私案。 三人分头行动,而去了货仓打探情报的师兄并未回来。 谢冉的破魂铃突然发出峰鸣,这是遇到极强混沌之气的警示。 忆微见状,迅速抄起令牌踢开后窗,牵起师姐的手跳入了雨巷。 拐出巷口之际,眼前一幕皆让在场二人毛骨悚然。 为首那熟悉的厌恶感还带着脂粉酒臭味,身后是一排排手牵着手的人.肉.屏障,此刻全都睁着泛白的眼珠,不见瞳孔,皆是那已丧了命的朱楼内人。 “是尸傀!快闭气!”谢冉反应迅速,指尖化出两枚灵心符,分别打进忆微和自己体内。 尸傀身上散发的腐臭味有毒气,吸入体内可使人陷入疯魔。 又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雷光映在面目狰狞的尸傀脸上。尸傀听到惊雷声,像是接收到什么命令,突然扑向忆微她们发起猛烈的攻击! 忆微将谢冉护住,反手抽出腰间软剑,在暴雨中划出半弧银光,欲落在身上的雨水感受到了强大的剑意,骤然停下化成尖锐的冰锥,精准瞄向那进攻的尸傀! 为首的糙汉尸傀举起刀狠狠劈下,她步伐不动,内力灌注剑身,软剑瞬间绷直如铁钢,迎刀而上!后轻转手腕,剑身骤然软化,似灵蛇般缠绕住对方脖颈,调动内力使剑刃回旋割裂皮肤!下一秒头颅便重重砸向了地面! 等身后动静不足两步距离,突然侧身横向挥剑快速抹过那群尸傀肌肤!一瞬之间被侵蚀成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 忆微快速躲闪开那喷涌的血液,朝着谢冉喊道:“师姐!赤焰符!” 谢冉快速自指尖化出赤焰符,用灵力灌注一枚枚打入尸傀体内。有灵力加持的赤焰符,不惧雨水。 很快尸傀身上燃烧起了火焰,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声化成黑色的灰烬,隐没在了雨水中。 谢冉眉头紧锁,扣住了自己师妹的肩膀,仔仔细细地察看了师妹身上有没有受伤,发现无碍,紧缩的眉头才终于施展开来。 忆微知道师姐在担心自己,轻轻拍了拍落在肩膀的手,欲在传达无事让其放心。 “师姐,依我推测这里并不只有走私蚀天珠这么简单,你先回天玄宗禀告师父,让师父想办法派些援手过来。” “那你呢?”谢冉不放心道。 “师兄这么久没回来,应该是在货仓那遇到麻烦了,我去找他。” 眼下别无他法,谢冉回去前塞了一些丹药和符篆给忆微防身,才肯离开。 忆微收剑入腰带,想到方才令牌显现的青梧图腾,又用指尖摩挲了下系在腰间上的玉佩,那是兄长留给她的遗物。 暴雨重重砸在地面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 忆微用着追踪术一路来到货仓,腐木和铁锈味扑鼻而来。房梁上垂落的蛛网摇摇欲坠,明明四周密不透风。 “师兄?”她压低声音,放缓脚步。 原本干燥的地面已不知何时开始有了一层浅浅的积水,忆微小心翼翼地踩在上面,但还是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像是触发到什么机关,房梁上的蛛网掉落!隐藏在暗处的斑驳血迹没了束缚,疯狂地顺着木桩蜿蜒而下,与地面积水相交晕开成暗红涟漪! 她足尖点地迅捷掠上房梁,对方似是料到她的动机,便早已在房梁上等待猎物的上钩。 一道带着不可抵挡的剑意从背后袭来,忆微抽出腰间软剑,正欲反手直击要害,却发现对方穿着天玄宗的服饰! 她脸色陡然一变,回旋手腕,原本进攻的软剑瞬间变成了防守姿态! “师兄!”忆微顿时惊呼出声。 可对方像是丧失了理智一般,剑意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袭卷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招招致命! 忆微看着白诩疯魔的模样,但身上并无任何伤口,又想到那顺着房梁而下的血迹,推测到应该是吸入了傀气! 她动用意念把灵心符从须弥戒中召唤出来,白诩已失去理智,没有灵力加持的普通符篆根本不起作用。 她左手指尖化出淡青光芒,将其注入符篆里,一举跃下房梁俯身地面,软剑贴地横扫,剑锋拂过水洼,激起一片银亮水幕! 头顶跳下的白诩被这水幕模糊视线,电光石火之间,忆微已闪到白诩身后,将那枚灵心符打入体内! 白诩也感知到了危险靠近,这次不再挥舞手中利剑,而是自掌心凝聚了强大灵力。 趁着灵心符打入体内的同时,也转过身一并打到了对方女子的心脉处! 忆微神情有一瞬间的错愕,似是意料之外,防不胜防。 她抵挡不住后退半米远,后背狠狠撞上了冰凉的石柱。心脉被强大灵力冲击,自胸口血液反涌上喉间腥甜,但又给生生咽了下去,铁锈味在鼻腔蔓延开,呛得双眼泛起薄薄水雾。 灵心符开始发效,氤氲的黑雾从白诩体内涌出,涣散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起来。 忆微看着师兄渐渐恢复理智,长时间的打斗已经让她身心俱疲,方才又被失了理智的师兄重创,便再也撑不住,单手伏跪在了地上。 这次喉间腥甜像泄闸的洪水一样势不可挡,忆微眉头紧锁,吐出一大口鲜血。血液在地面上绽放,犹如黄泉路上盛开的曼珠沙华浓艳妖媚。 白诩理智回来,便看到师妹撑在地上吐血,眼前黑雾弥漫又一派狼藉打斗痕迹,反应过来时心像被一只无形的爪子反复揉捏,他们是同门,他怎么可以做出伤害同门的行为呢? 白诩连忙跑上前给忆微疗伤,嘴里略微带着哽咽:“师妹,对不起,我无意伤你……” 忆微摇摇头,她知道且相信师兄为人,可她已经累到说不出话来,只能示意师兄从她的须弥戒里拿出师姐留给她的丹药服下。 缓了会儿,她才徐徐开口向白诩讲述一路发生的事情,后又问他:“师兄,可曾有打探到什么线索?” “你还没来之前,我遭遇尸傀突袭,打斗过程中发现他们胸口印着一个狐形图腾。方才你也提到青梧图腾,想必,这都出自一人之手。” 四大洲的图腾纹案以各自庇佑的神兽为主要框架:长明为龙、苍南为蛇、太华为凤、青梧为狐。 忆微顺着白诩的话思考下去,越想越发觉得不对劲,等她反应过来想把师兄推开时,弥漫在半空的黑雾突然聚集在了一起!眼前刚吐的鲜血脱离地面被黑雾贪婪地吸食着! 随后,黑雾猛地扑向他们! 待黑雾消散,白诩睁开眼睛,发现师妹早已不在身边…… ps:(顺序无意义) 1.正文双死be,番外he。 2.全文分三卷,一卷历劫线,二卷神启线(过去),三卷燃世线。 3.女主可能会偏成长型,因为性情是随着时间和阅历变化而变化的 ,对待信任之人会特别放开自我。 4.二卷女主处于前期,所以会比较懵懂可爱点。但不是傻白甜,爱恨分明,后面会成长起来。 5.简介不会说明太多,后续随着更新可能会有新的雷点,说出来会涉及剧透,影响阅读体验。 6.sc。 7.女主人间历劫最后会登基成帝。 8.时代背景、元素等设定全部架空,勿考究。 9.有些配角不是打酱油的存在,会有自己的故事线和高光,但主要核心是为了铺垫女主剧情。 10.人间男女主年龄差4岁,女主19岁,男主23岁。 11.人间卷前期女主还没对男主动情。 感谢喜欢,祝大家阅读愉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烬海缉凶(1) 第2章 烬海缉凶(2) 黑雾将身体包裹住的刹那,忆微虽施法抵御,但还是被卷入了这处漩涡之中。 失去意识前的一刻,她只听见师兄的惊呼声回荡在耳边,腰间玉佩隐隐发出微亮光芒。 再睁眼时,自己身处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鼻腔充斥着一股像是被雨水泡发许久的檀木味,掺杂些许冷冽的雪松香。眼睛还被施了咒法,看不真切。 忆微触到身下锦缎的纹路,来回抚摸才发现是一幅“鸳鸯戏水”的绣图。刚要起身,发现四肢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束缚住,不能动弹。 “夫人醒了?”一道男声从右侧传来,带着积雪初融的清冽感。 “?!”忆微震惊,自己身旁竟还有其他人。 男子见身旁的人没说话,也不恼怒,而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带她来到梳妆台前坐下。 忆微被手腕上传来的温度给吓到,她不喜不亲近之人触碰她,可这力度却熟悉得让人心惊,竟下意识的没有反抗他。 “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民间传言,大婚当天,新郎若为新娘描眉,二人便可恩爱无间,白头偕老。” 男子的声音清润干净,一字一句落入忆微耳朵里。 此刻她如坐针毡,自己出来执行任务,还要和一个陌生男子结婚。 忆微再次运转内力试图反抗这股无形的力量,而男子的手恰在此时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清润干净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夫人切勿乱动,不然描出来的眉可就不好看了。” 男子拿起梳妆台上的螺子黛,广袖还带着一缕雪松香。烛火轻轻跃动,铜镜前的两人,一个明艳大气,一个清逸出尘。 笔尖自眉弓游向鬓角,颜色晕染如水墨丹青。螺子黛触上眉骨之时,忆微下意识抵触后仰,男子见状,便用另一只手虚虚托住她后颈。 “别蹙眉。”男子提醒道。 忆微这才发觉自己身体在颤抖着,衣袖下的手早已握成拳。 男子见眼前之人竟如此抵触,描眉动作便也因此停下。端详片刻,拿起旁边手帕将手擦拭干净,后又打开口脂,用指尖沾了点殷红,俯身靠近,虚虚点在她唇峰上,又用着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语气说道:“尚有得罪,待会无论发生什么,切勿轻举妄动。” 忆微呼吸一滞,心里微惊但没有作声,身上颤抖也停了下来。 此番两人衣袂交叠,在烛火映衬下宛若锦被上绣着的“鸳鸯戏水”图。 一缕风不知从何处吹来,房内烛火骤灭,四周变得漆黑无比,远处还伴随着一阵一阵的唢呐笙箫、鼓锣敲击的合鸣。 声音越来越近,直到推门而入。 “吉时到!”喜婆声音在房内高高响起,烛火又恢复了生命,继续燃烧了起来。 红盖头瞬间落在了忆微头上,温热的力量进入到眼睛里,恢复了清明。手也被旁边人牵起,当男子触碰到她手心上的薄茧时,眼神闪过一丝错愣,随后轻拍了拍示意她见机行事。 “一拜天地!” 忆微被那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在弯腰的刹那,她敏锐地嗅到空气中有道不同寻常的气息。 房内的檀木香和身旁男子的雪松香,不知何时混入了一丝腥锈腐臭味。此刻,嫁衣下的玉佩开始隐隐发烫,她心中警铃大响,意识到这场所谓的花烛之事绝非表面这么简单。 “二拜高堂!”声音再次响起。 忆微随着动作微微屈膝,余光透过盖头的缝隙,瞥见前方地毯竟然是白色的,而自己脚下站着的,是一块染了血的毯子!更加诡异的是,地毯上铺满了冥币,每一张都刻着一个狐形图腾!跟玄铁令牌上出现的图腾一模一样! “夫妻对拜!” 话音落下,忆微被那股无形的力量强迫转过身与旁边男子面对面,鞠了躬。她感觉到对方目光似穿透红盖头,直直看向她的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四周明黄烛火突然扭曲成暗红色! “礼成!送入洞房!” 话音刚落,门外开始狂风大作,卷起地上落叶呼呼作响!紧接着,一道妩媚的笑声自大堂响起!一群黑衣人涌进房间,他们面目狰狞,都睁着泛白的眼睛,行动僵硬,宛如提线木偶!为首的那黑雾化成了一位妇人模样的女鬼,满脸皱纹。 “今天这对的味道香,长得也不错,用来滋养这珠子肯定事半功倍。”话说完,紧接着一股令人脊骨发冷的笑声从她的喉咙里溢出。 “动手吧。”女鬼一声令下,黑衣人齐刷刷抽出腰间佩刀,刀刃上还残留着已经变干的血迹。 无形威压迫使忆微和男子屈膝跪在了地上,刀刃架在脖子上,随后,黑衣人毫不留情挥刀!瞬间,血溅当空!白色的地毯被这鲜血染成了锦红,让人触目心惊! 女鬼看着这鲜血四溅,眼里兴奋之意不在掩饰,满意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涌出了一颗颗晶莹的泪珠。等她终于笑够,她才从掌心化出一颗通体漆黑的珠子。 她用噬阴之火燃烧面前倒下的尸体,而那颗珠子贪婪吸食着源源不断的浓烟,变得愈发黑亮。 待尸体焚烧干净,那妇女正要将珠子收回之时,刹那间,烛火熄灭,房内变得黑暗深邃! 手上珠子被一道身影快速掠走,她抬手轻挥想操控黑衣人,而黑衣人,皆在顷刻间一命呜呼!地毯刚染上的鲜血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团散发着腐臭味的黑血! 女鬼见状不妙,反应过来自己中了计,正欲化作黑雾逃跑时,一道冰冷刺骨的温度突然架在自己脖颈上,手脚已被咒法给束缚住。 她恼羞成怒,恶狠狠骂道:“你俩!什么时候挣脱了我的法术!” 脖颈利剑又往里贴近了几分,皮肤已被割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背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凭你?是在玩过家家吗?” 忆微那会被腰间玉佩烫的开始发疼,后又看见洒落冥币上刻的狐形图腾与玄铁令牌出现的青梧图腾一模一样,便猜测幕后之人与青梧洲有所关系。 出行前她在软剑里融了一滴自己的血,用来以防万一。当下她灵力被压制着,所以用意念将自身血液与软剑产生共鸣,让软剑在腰间收缩,衣带顿时变得血水涔涔。要不是四肢无法动弹,迫不得已她也不想这么伤害自己。 好险,她赌对了,身上那无形的威压顿时烟消云散。她从须弥戒里拿出谢冉给的灵心符,注入灵力和自己的血液将其打入了身旁男子体内,后又用灵力制造了一对和他俩一模一样的人偶。 女鬼听了,又自喉间发出桀桀怪笑。这次,她笑得身体直发颤:“哈哈哈哈哈哈!怪我小看你们了!” “你们能破我的局,还真以为能彻底抓到我了?” “要是我死了!你们想知道的都会跟着我一起陪葬!” 说完,女鬼手臂横扫!黑血脱离地毯,在空中又变回了方才的模样!只是这次,不再着黑衣,而尸傀胸前的狐形图腾也暴露在了面前。自己则再次化身成黑雾,脱离了颈中剑。 忆微看到尸傀胸前的狐形图腾,跟玄铁令牌、冥币上的图腾一模一样,便更加笃定自己的推测。她跟尸傀旁边的男子对视,向他点了点头。 男子也点头回意她:“这里有我,你放心去。” “注意安全”的话还未说出口,眼前人便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 身旁的尸傀因着死而复生而异常兴奋,开始发出高亢的嘶吼声。它们看到杀害自己的两个仇人,现只剩一个站在这里,感到非常愤怒但又觉得这次胜券在握,提前发出了属于胜利的尖叫!后抽出腰间佩刀,各个尸傀对面前男子发出了不同的凶猛攻击! 男子衣摆下的手指轻轻挥动,岁华剑破空而来,剑气凛冽!那剑身如金龙游弋般瞬间扫过四周,片刻之后,无形碎刃爆发出刺眼金光,尸傀被剑光切成齑粉!后又着火焰燃烧,灰烬化成了一颗颗的漆黑珠子。 “聒噪。”男子的声音如溪水泠泠般清越澄净,但却透着无尽的寒意和字里行间的不耐烦。 说完,男子头也不回地去追寻方才女子的踪迹。 房间外。 黑雾翻涌如浪,忆微旋身抖腕,剑刃随脚下步伐步步紧.逼,化作数十道银光,直冲对方要害! 软剑穿透黑雾,后又弯折绕过障碍回到手中。但黑雾却毫发无伤,而是又分成两团,进行前后夹击! 忆微足尖点地空翻躲过前面袭来的黑雾,另一只脚抵住树干,手拂过枝叶,将灵力注入,枝叶瞬间化作剑雨向身后的黑雾发起进攻! 她大脑在飞速运转,方才枝叶带着自己血液进攻,软剑和血液皆伤不了这团黑雾。但方才在房间里,剑刃还沾染着自己的血液,那会对她却起了压制。她猜测,自己的血只对女鬼本体起作用,所以她要把本体引出来。 天上月亮被墨云笼罩,就在此刻,远方传来蜂鸣之响!岁华剑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破开黑暗,刺穿眼前黑雾,后擦过自己发丝,去攻击背后的另一团黑雾! 忆微看到擦肩而过的金色剑光,脑中灵光一闪。她接住了回旋的岁华剑,指尖化出淡青光芒轻轻拂过剑身,随后俯身底扫,剑贴地如新月掠过,顿时,天地似感应召唤,为之一震! 黑雾被这天地感应扰乱了方寸,行动开始失去了轨迹! 忆微见状,岁华立即随手部发力甩出,似脱缰的野马之快,甩出一道道弧形残影包裹住那团黑雾! “破!”清冷声音划破长空,碎刃发出金色光芒,瞬间将黑雾粉碎成渣! 正是现在!她手触软剑,缓缓划过掌心,鲜血流淌在剑刃上,与剑一同发出了耀眼的青色光芒!后在半空划出一道剑气,带着刃上鲜血如破竹之势刺穿了女鬼的心口! 心口之痛传遍四肢百骸,女鬼自喉间喷出鲜血,忆微来不及躲,星星点点落在了她的身上,此刻天上月光为她作衬衣,竟然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忆微身上的伤本就没好,方才动用灵力已是强弩之末,心脉处又开始泛起了撕裂之痛,胸口一窒,一股腥甜的血气从口中吐了出来。 男子赶来便看到忆微吐血一幕,连忙上前扶住了她,语气透着急切:“何时受了这么重的内伤?”说罢,他掌心抚上后背,力量如涓涓细流温热着心脉,而忆微此时也没有抵抗他的触碰。 女鬼伏身跪在地上,嘴里鲜血还在汩汩往外溢出。她眼角噙着泪,似有不甘地重复一句话:“为什么……” “为什么!这世道所有的不幸皆让我一人承担!害我之人凭什么活得逍遥自在!”女鬼声音此刻如杜鹃泣血,字字句句凌迟于心。 “你们没有人相信我!连老天都不愿帮我!哈哈哈哈哈哈!”女鬼手指上空,发出了一阵绝望的笑声。 忆微借着月光才发现,女鬼手腕上戴着一个金镯,上面竟然还刻着青梧图腾!不同于玄铁令牌,是正儿八经,皇室贵族所用的青梧图腾! 她此刻脑中嗡嗡作响,眼神带着不可置信,双唇轻颤,问她:“你是谁?” 声音随着微风轻轻拂过耳畔,女鬼听到这个问题,身体一愣没反应过来,她好像已经很久没听到别人问她是谁了,包括她自己可能也不知道现在应该是谁。 她抬起双眼,第一次认真打量了眼前女子,却发现,她容貌之处,处处都有故人之姿。 “当年我也是这样的喜服,嫁给了年少的心爱之人。”女鬼声音淡淡,还含着一丝忧伤。 青梧洲除皇室外,有四大权重贵族,其中苏氏早已远离朝堂纷争,退居京城。而这位女鬼,便是苏氏之女苏蘅。 苏蘅自小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及笄那年,她意外救了个落水的少年。 少年被打捞起来的时候,怀里还揣着湿透的书卷。喜欢读书的苏蘅看到了,瞬间来了兴趣,便以“落水养好身子”缘由把少年留在了府中。 相处之中,发现彼此之间不仅爱好相同,性情竟也契合。时间久了,两人便互生情愫,很快就确定了关系。苏氏家风虽严格但也开明,家主二人只希望女儿能够一生平安快乐,顺遂就好。 很快,婚约定了下来。花烛之夜,新郎告诉新娘:大婚当天,新郎若为新娘描眉,二人便可恩爱无间,白头偕老。 “敬之,一辈子就我们二人可好?”苏蘅问他。 乔敬之的眼神在烛火之下看不真切,但话语字字有力:“好,我答应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和你。” 婚后生活过了一段快活日子,可惜好景不长,一向身体康健的苏氏家主双双因病身亡。 而苏家,也开始走向了末路。 苏蘅因此一蹶不振,日日睡觉被父母身亡那天所惊醒,后来,也生了病卧床,昏迷了很久。 醒来之时,发现家中莫名多了位妾室,苏蘅最厌恶背弃誓言之举,愤愤去质问乔敬之,从这里开始,二人开始离心,隔阂越来越深。 妾室有找过苏蘅,告诉她自己与乔敬之相爱时并不知道他已有家室。他是趁苏蘅昏迷之时,纳了她为妾,进家之后,她才发现他已有家室。 苏蘅已然不在意这些了,乔敬之先背弃誓言在先,所以她写了休书,休的肯定不是自己,而是乔敬之。 乔敬之看了这封休书,撕碎了往日的温情面具,彻底露出了真面目!那天,书房里吵架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声音,门打开之时,苏蘅额角流血地躺在地上,乔敬之威胁家中下人,对外宣称夫人病了,实则是囚禁,若是敢往外多说一个字,头颅落地便是结果。 苏蘅被囚禁的日子,并没有因此停下。她深知自己醒悟已晚,只能通过余下的势力来同乔敬之搏斗。可在某一天,她知道了乔敬之竟然是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时,便气急攻心,再次病了过去。 她愧对父母,是自己引狼入室。她醒来后,收集多方证据,用了手上的全部权力去为之一搏,没想到的是,乔敬之的势力不仅彻底渗透了苏家,还伸向了朝堂!苏蘅收集的证据被扣下,在外的名声也被乔敬之给毁了。 乔敬之在外面散播的言论,称苏蘅为了权力,亲手杀害了父母,而她本人内心与表面的那般芊芊淑女大相径庭。 外面各种言论都有,粗鄙不堪的话语被苏蘅听到,她如今走到这个地步,已然不在意这些。但就在自己申冤的那天,亲手将辛辛苦苦收集的证据摆放在众人面前,众人却选择视而不见,当时无一人选择相信她。更加污言秽语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她绝望的从来都不是这段悲惨的爱情,而是因自己间接伤害父母,也因申冤之时无一人相信她。 曾经的天之骄女如今沦落为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众矢之的。 苏蘅最后,选择在房中用一条白绫了结了自己的一生。 从此,又一天之骄女落幕。 “而现在的我,就是死前苏蘅所化身的怨念。” “乔敬之表面伪善装了十几年的正人君子,后面本性暴露,不是说恶人终有恶报吗!可是我死后数年里,他还是活得如此恣意潇洒!他凭什么?而我,却要日日受着犹如剜心之痛!”苏蘅紧咬嘴唇,声音发颤。 “当我得知他与别人走私蚀天珠,我便截获了。自己的所有力量都来自于恨意,蚀天珠子珠都被我放到了尸傀里孕育,这样也不会被轻易发现,而子珠也可以在尸傀里吸收混沌之气,母珠吸食子珠也可助我修为大涨!乔敬之对这批蚀天珠甚是在意,因为我发现上面有印着不同于青梧皇室用的狐形图腾!虽是衍生图案但背后之人绝对不会如此简单!所以我想,截获了这批蚀天珠,能不能让他如坐针毡、夜不能寐呢?”苏蘅嘴角突然上扬,扯出一抹甜美的微笑。然而,这笑容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这种痛苦比起当年的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这本是我计划的第一步,可惜!被你俩给毁了!”苏蘅静静凝视着对面两人,眼神弥漫着阴冷之意。 可她接下来的话,让忆微和男子感到了危机。 “所以,那便用我们三人自身为饵!让这帮人,来陪葬吧!哈哈哈哈哈哈……”苏蘅的笑容突然变得夸张起来,嘴角似是要咧到耳根处,眼神里闪烁着寒意! 说完,苏蘅割开双手手腕,鲜血自腕间喷射而出,形成了一团一团以黑雾为主的屏障! “我早已将最重要的那枚子珠放进了乔敬之的体内,既然母珠被你们拿了,那便一起去死吧!黄泉路上,多个陪伴也不孤单!” 苏蘅的鲜血越流越多,忆微看着眼前人,莫名眼眶发酸。 她想到儿时也被一位饱经诗书的女子教导过,母亲会时常在兄长和自己面前惊叹她的才华,但她偶尔也会听到母亲和她拌嘴,但又很快恢复了欢声笑语。 那位女子当时一只手抱着小小的她,一只手抚摸着兄长的头发,整个人神采奕奕,笑着跟他们说:“好歹我也是当过你俩的老师了,那为师便祝你俩,无论在遭遇什么事情,都希望你们能保持初心,不要让自己陷入泥潭不能自拔。” 眼睛很快被水雾朦胧了视线,忆微颤抖着挣开了扶住自己的力道,缓缓走向那团黑雾。 男子看到忆微向那团黑雾走去,正欲抬起的手,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放下了。 苏蘅的意识已接近癫狂,眼神逐渐变得空洞。她还在回想着申冤那天,证据确凿的情况下,竟无一人为她说话。其实她也明白,权力下的仗势欺人,他们也没有办法,但她还是觉得不甘、心寒,更多的是无颜面对自己父母。 而就要暴走的一刹那,身体突然被一股温热给包裹住,耳边想起了清冷的声音,如天上明月般皎洁:“我帮你报仇。” 苏蘅惊觉自己被这女子拥抱,瞬间挣扎了起来,但忆微并不打算放手,而是继续说道:“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四个字落入耳朵里,虽简短但仿佛带着万物复苏的力量,将她从暴走的边缘里一把拉了回来,苏蘅不再挣扎。 “是你告诉我的,无论在遭遇什么事情,都希望能保持初心,不要让自己陷入泥潭不能自拔。” 熟悉的话语自耳边响起,这次,说出这句话的却不是自己,而是眼前的女子。 苏蘅再次细细端详着眼前女子的容貌,脑海中突然重合了一张同是如此明艳大气的脸,眼里满是透露着不可思议,嘴里不可置信地问她:“你……你……你们不是已经……” 眼前少女怀抱拥得更加紧密,身上浅浅梨花香飘进了鼻腔里。 “老师,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报仇。” 苏蘅眼泪已不知何时落下,止不住的,一发不可收拾。 你……竟然还在。 我等了数年,终于等到了一句“我相信你”。 而眼前女子,告诉我,让我相信她会帮她报仇雪恨。 苏蘅嘴角微微上扬,用手轻轻抚摸了下忆微的脸,用着最后一丝力气回应了她:“你长大了,如若她见到了你这副模样,定会很骄傲。” “我相信你。” 话毕,周身黑雾褪去,女子早已没了气息,静静躺在了忆微怀里。 满脸的皱纹已然不在,变回了忆微记忆里神采奕奕的那副模样。 她看着怀中老师,手已然攥成拳头。 她根本不敢想象,曾经的天之骄女,也成为了权谋下的一颗小小棋子。曾经的她,是多么张扬肆意告诉她说的话,到最后,自己却深陷泥潭之中无法自拔。 她知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如若此刻怀中的人是自己,又该如何呢?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等到大仇得报沉冤昭雪的那天。 还有就是,保护好自己所珍视之人。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庄子·人世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烬海缉凶(2) 第3章 烬海缉凶(3) 此刻天上,月破乌云出,清光满太虚。 皎洁月光驱散黑雾,少女怀中躺着一位容貌温婉的女子。 忆微手掌缓缓拂过女子双眼,让这清冷月色陪伴着她陷入沉睡。 “师妹!”一道明亮的呼喊声打破寂静,忆微思绪被拉回。 苏蘅怨念平息,此处设的障法也随之瓦解。众人纷纷赶到现场,看到眼前满是打斗痕迹,两人身穿红衣,嫁衣女子怀中还躺着一个人。 谢冉快步跑上前,看到忆微嘴角鲜血,语气稍带愠意:“你怎么还是这副模样!” 忆微抬头看了看师姐,又眺向前方,只见天玄宗弟子后面还跟着一群官兵。 一群官兵向红衣男子行礼,白诩见状,便也微微弯腰以表初次见面,随后开口询问:“丞相大人,怎也在此?” 眼前男人便是长明洲当朝丞相,无祈。 无祈并没有看向白诩,目光一直停留在前面红衣女子身上,微微张口:“奉圣上命令,来烬海渡调查这批蚀天珠。” 他来到烬海渡,岁华剑带着他找到苏蘅的怨念,虽剑能斩黑雾,但不知为何却伤不了她本体。路上遇到的尸傀,胸口还刻着跟青梧相关的衍生图腾,而他发现,苏蘅手腕上的金镯,刚好也有着正统青梧皇室所用的图腾。 所以他将计就计,故意被苏蘅带走。醒来时,便是方才和忆微所经历的事情。 白诩将他们三人所发生的事情向无祈陈述,当讲到自己因吸了傀气陷入疯魔,不小心把忆微重伤时,视线突然扫向他,眼神仿佛划过一道杀意。 身前人秋水为神玉为骨,虽着红衣,但散发的气质却不禁令人心生敬畏,圣洁宛如一位超凡脱俗的上古神祇,看破世间一切红尘。 忆微将苏蘅手腕上的金镯取下,让师姐打入一枚锁魂咒,以金镯为容器,暂时将她放进里面封存。 谢冉扶着忆微慢慢站了起来,可她敏锐嗅到身旁梨花香气夹杂着一道铁锈味,越来越浓郁。她看着师妹身穿红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忆微当时为了解咒,让软剑在腰间取血,高度紧绷的状态下让她忘记了疼痛,而现在松懈下来,那疼痛像是化作万千蛛丝搅动着腰间伤口,又如同利刃欲要将其一寸寸割开。 她低头一看,发现鲜红嫁衣已经被深红色浸透,裙摆下血水涔涔滴到地面,像是一条条蛇在蜿蜒爬行。 眼前突然晃得厉害,万千色彩瞬间被黑暗给吞噬。 忆微晕倒在了谢冉怀里。 “师妹!” “小微!” 谢冉白诩和无祈同时张口,叫喊声惊扰到了树上夜鹰! …… 青梧洲,平川。 夜里惊雷滚滚,暴雨如注。 楚馆秦楼里,二楼阁间的竹帘被狂风掀开一角,烛火在案几上剧烈晃动,将里面的人影扯成扭曲的形状。 “大人,陪奴家再喝一杯吧。”美人娇笑着替他斟酒。 男人眼睛已经迷离涣散,他盯着眼前美人的眉骨,恍惚之间,竟觉得熟悉无比。 他伸手触摸,美人便往他身边靠,娇羞地说道:“大人怎么一直看着奴家。” 眉毛画着熟悉的远山黛,他想起来,自己大婚那天,也是给她描得如此。 “大人怎么哭了?”美人替他拭去眼角泪。 男人没发觉,自己眼眶已经湿润。 两人依偎画面映在阁内屏风上,窗外狂风吹进,烛火熄灭,一切都陷入了死寂。 男人手指摩挲着杯口,他想到那批还在烬海渡的蚀天珠突然消失不见,要是让上面的人知道,恐怕人头不保! 所以这几日他夜夜来此解忧,缓解心中焦灼。他已派人去寻,但探子告诉他,他的人均已被杀害,且都被练成了尸傀。 若是普通的蚀天珠他定不会如此在意,可这批蚀天珠里,已经融入了与他交易之人的血液!若是落入到他人手里……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他的直觉告诉他,绝非蚀天珠不见表面这么简单。自从出了这件事后,他开始每夜梦里,都梦见了那位容貌温婉的女子化作厉鬼来索他的命! 暴雨开始越发猛烈,一道白光划破天际,案几上不知何时放了一个金镯。 怀里美人将手放到了他的脸上,一路抚摸到脖颈游走。突然,手上动作收紧,死死地将其禁锢住! 男人被这力道所惊醒,刚滑入喉间的酒水被呛出。他顿时睁大双眼,发现怀里的美人变成了一团黑雾。 惶恐不安的浪潮欲要将男人淹没,但黑雾并不打算善罢甘休,它化成了他梦里所见的模样。 苏蘅看着男人,心中满腔恨意,加重了手上力道,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敬之,我们好久不见。” 乔敬之被吓得浑身哆嗦,身体挣扎却如蝼蚁之力。 “怎么,不想我么?”她松开了手上力道,轻轻划过了他的喉结,说着煽情的话但却无半分温度。 乔敬之想喊护卫,却发现窗外正电雨交加,自己的叫喊声被吞噬在了惊雷里。他胸口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灼烧之痛,是蚀天珠的子珠在啃咬他的心。 苏蘅看着他这副模样,笑容越发猖狂! “当年,你也是这般掐死了我的父亲母亲!” “那天也是下着雨!他们的呼喊也是这样被淹没的!” “你怎么就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感同身受的一天!” 说罢,苏蘅的脸在黑雾中瓦解,化成了漫天飞虫,扑向了乔敬之! 乔敬之害怕地一把向飞虫扇去,可不知何时飞虫又变回了美人,巴掌最后扇在了美人脸上。 那美人神情骤变,一时不解为何突然这样,虽心里愤怒但还是得忍着气哀求问道:“大人,奴是做错什么……” 话还未说完,乔敬之抄起了身旁瓷瓶,一把砸在了美人额头!顿时,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 零散瓷片洒落地上,可他还是觉得不解气!又拾起瓷片,恶狠狠地直冲美人咽喉扎去! 那美人似是被吓得不轻,立马站起身来推开门往大堂跑去! 而乔敬之见到的,还是苏蘅那张脸,在他面前欲要把他折磨至死,好不容易挣脱了,他便要毫不留情地把她再次杀掉! 楼里众人皆被这番动静给吸引,美人拼命呼救,身后那男人手里还拿着沾了血的瓷片,嘴里嘀咕着让人听不清的话。 讽刺的是,无一人出来救那美人,都在当笑话来看。 或许有几人例外,但他们知道自己手如缚鸡之力,对面是乔大人,只能心里可怜那位美人了。 美人前方已无路可走,惶恐地看着他。 乔敬之看着“她”因害怕而泛起苍白的脸,发出了令人意味深长的笑:“不过是苏氏之女,也就这样!” 他瓦片直指着“苏蘅”,不屑挑衅:“是!家主是我杀的!我就是要坐上这个位子!我不惜满手血腥,相反,我还觉得兴奋!” 在场众人听了,皆神情大变。 “苏蘅!你不过区区蝼蚁,怎么还敢跟我反抗?” “我就是嫉妒你们这帮权贵!凭什么你们一出生,就能尊享荣华富贵!而我,就只能做你们一辈子的脚下奴?甚至可笑的是可能一辈子都没有翻身的机会!” “所以我苦心筹谋多年,我假装爱上你,与你成婚,就是为了成为现在这个样子!雍容华贵,官运通达!” 乔敬之已经疯魔,他举起手中瓦片狠狠刺向“苏蘅”喉咙! “去死吧!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我了!” 乔敬之越说越兴奋,根本不在意满堂众人议论纷纷。 可眼前“苏蘅”听了,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阴森森地看着他,咧着嘴角笑道:“乔敬之,你要不好好看清楚,你在哪里?” 说罢,眼前“苏蘅”消失变回了美人。眼睛已恢复清明,他看着手中欲要再次刺下去的手,满手鲜血,又看了看周围的人,都在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 他愣住了,明明面前女子就是苏蘅所幻化的! 他抬头,看到一道白绫悬挂在房梁上,那白绫上还吊着一张熟悉的人脸!而那人脸,此刻犹如恶魔附身,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正阴森森笑着看着他,但那双眼睛里,却流着血泪! 他被吓得不清,一瞬间下跪求饶:“求求你!放过我!我……这些我统统都不要了,别来索我的命!” 一刹那间,他又换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语气:“你来!有本事你杀了我!索我的命!可这又怎样!你的所有一切,统统都回不来了!” 乔敬之好像疯了。 蚀天珠子珠终于在此刻碎裂,混沌之气游走于乔敬之体内筋脉,方才进入到他体内的飞虫闻到这股熟悉的味道,疯狂贪婪啃噬着乔敬之。 骨头里仿佛有万千刀刃刮过,这种感觉游走于四肢百骸,而蚀天珠子珠碎裂心脉处又跟着一起碎裂,让他痛不欲生,倒在了地上苦苦挣扎。 官兵很快来了,把乔敬之带走。 第二日,关于那年收集到的所有证据,在平川满天飞扬,昨夜的事情也传得沸沸扬扬,甚至都闹到了京城。 一夜之间,所有矛头都转变了方向,都指着乔敬之。 一夜之间,沦落为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众矢之的。 文人皆在惋惜,当年的天之骄女就这样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苏蘅回到了曾经居住的地方,可终究时之变迁,府里早已没了属于父亲母亲和自己的痕迹。 她站在大门前,脚步声从身后响起,虽轻轻地,但还是被苏蘅听到了,她转过身来,一把火递到了她面前。 “府里的下人已全部遣散,那位妾室也已支走,给了钱财,帮她重新换了个身份,还有昨夜那位女子。” 当年妾室也被乔敬之给哄骗着掉入了陷阱,囚禁的时候,妾室时常偷偷来看她,给她带点需要的东西,还会跟她讲外面发生的事情。 苏蘅知道,所有人,不过都是乔敬之那所谓私心的垫脚石罢了。 昨夜在楚馆秦楼的美人其实是一具人偶,而真正的她早已离平川远去。苏蘅让眼前人给她赎回了身份,也给了钱财,让美人重新生活。那美人也是个可怜之人,原本可不入这风尘之地,但终究抵不过父母贪婪,一张卖身契,差点决定了她的一生。 苏蘅接过火把,毅然决然地把火把掷向曾经的家。 平川早已停雨,此刻艳阳高照。 火势越来越大,逐渐吞没着眼前一切,滚滚浓烟直冲云霄。 苏蘅将手中的木盒交给了身旁人,语气温柔地说道:“这里是你需要的东西。” 她看着眼前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不禁想到了她小时候,会经常问自己一些奇怪的问题,总会让人答不上来。可终究是时光荏苒,但庆幸的是,她长大了。 “我要走了。” “我的双手也沾满了血腥,我不会给那些因我无辜而死的生命找任何借口,我也甘愿下地狱承受我该受的罪罚。” 她知道眼前人心里有大义,她看出来了。 她也知道,眼前人日后的道路会越来越难走,但她还是相信她。 亦如,那晚的温热包裹住了自己,那是她等了多久想要的光亮。 亦如,她也想给当年遭受苦难的自己,她不想让眼前人重蹈她的覆辙。 “愿你往后一生都能平安顺遂。” “无论在遭遇什么事情,都希望你能保持初心,不要让自己陷入泥潭不能自拔。” “我相信,沉冤昭雪的那天会来的,我相信你。” 苏蘅的身体在慢慢变淡,她走近身旁人,轻轻抱住了她。 “那个金镯,你若不嫌弃,就当是老师送给你的及笄之礼吧。” 身体化作万千光芒,话语也伴随着点点光亮,渐渐消失在了半空里。 少女虽没开口说话,但泪水却一直滴落,早已濡湿了衣襟。她手中还抱着,苏蘅留给她的木盒,沉甸甸的。 此事惊动了朝廷,青梧帝对此大发雷霆!立刻传令要将乔敬之即日斩首! 乔敬之被压在行刑台上,周围都是污言秽语落入到自己耳里。他在头颅落地时,好像看到了,那日女子也是在众人面前,被千夫所指。 刑刀砍下来时,他想声嘶力竭喊叫却怎么也发不出来,痛苦尽数压抑在了喉咙里,鲜血也染红了他的视线…… …… 乔敬之以为自己再睁眼时,会在地狱下等待着他的审判。 可没想到,他竟然在一处偏僻的竹林里。他摸了摸自己脖颈,发现头颅还在! 他欣喜若狂,以为是上天救了他,正欲叩首跪谢,才发现眼前摆着一张石桌木凳,一个黑衣人坐在那。 他警惕地看着黑衣人,往后退了几步。 “我救了你的命,你不该感谢我么?”黑衣人的声音好像被蒙盖住了一样,嘶哑无比,让人辨不清男女。 “过来。”黑衣人朝他勾了勾手指。 乔敬之并不留情,转身准备逃跑。一道琴音响起,卷过地上掉落的竹叶,向他铺卷而来! 竹叶划过他的身体,留下了细细密密的伤痕。 “怎么这般不听话呢?”黑衣人笑着说道。 乔敬之身前又出现了一位黑衣男子,黑衣人抬手轻挥,男子便一把掐过乔敬之下巴,给他灌了一瓶不明液体。 “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给我喂了什么?!”乔敬之疯狂咳嗽着,想把刚才的东西给吐出来,可都没什么用。 黑衣人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双手抚摸着琴弦,等了一会,才开口:“你想知道?” 话毕,双手拨动了两下琴弦,弦音起伏让乔敬之腹部突然疼痛难耐,仿佛肚子里有蠕虫在啃咬。 黑衣人见面前之人这副模样,手中动作变得兴奋起来,逐步放开拨动。 乔敬之感受到身体的疼痛随着弦音起伏而变化,从刚开始的腹部疼痛开始蔓延至全身,痛得他发颤,但他嘴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宣泄。 过了好久,一曲才了。 黑衣人这才回答了他的问题:“方才你喝下的,是苍南独有的一种虫子,这种虫子最爱啃噬人体内所有东西。其啃咬之时,可使人感到痛不欲生,直到彻底干净,虫子就会从体内自动出来。” 黑衣人又轻轻拨动了下琴弦,便让乔敬之又开始痛苦地打滚。 “可我觉得乔大人,心胸自有大义,怎么会让这种东西来危害人间呢?”黑衣人冷笑了一声,又继续补充:“所以,我便以琴音为媒介,方才一曲,便是让你体内东西啃咬干净之时,又会重新生长起来以供虫子,如此循环反复。” 乔敬之听了,准备咬舌自尽,声音再次响起:“虫子只要还在你体内一日,便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音刚落,乔敬之体内的虫子又开始啃咬起来,此时的他很想释放这些痛苦,可无论怎么挣扎,所有的一切都扼杀在了淅淅呜咽里。 黑衣人此刻又弹起了一首曲子,与方才不同,这首轻快欢松。 直到乔敬之痛得失去意识,琴音才停下。 黑衣男子走到黑衣人旁边,开口道:“是否要……” 话还未说完,黑衣人抬起手示意他少安毋躁。 说出的话幽幽传荡于这片竹林里:“我自有安排。” 当即夜里,京城皇宫的大门外,吊着一具身体,而那具身体,还时不时发出阵阵呜咽,让路过之人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月破乌云出,清光满太虚。——李时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烬海缉凶(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