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摆脱万人迷光环》 第1章 食物 “我爱你。” 这是宿盈听过最多的一句话，温柔的、害羞的、直爽的、癫狂的……应有尽有，在她眼里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 但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因这句话而死。 从朋友为自己补办的生日派对回来时已是半夜，就在几分钟前，宿盈还在自家楼下感谢朋友的顺风车，并未留意到卧室落地窗前，一双眼睛布满血丝，藏在阴影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仿佛要将她生吞一般。 扑通—— 身体砸在床上，刀光与血色将她包裹。 “没关系，不痛的，我们马上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卧室昏暗，刀尖颤抖，感受着手下躯体渐凉，鲜血浸满床铺，疯魔的人这才停下手上的动作：“这下，你只能跟我在一起了……” 而这场闹剧的主角，宿盈，早已飘在床尾，看着那人一点一点团起自己的身体，护在怀里扑倒在床上，蚕食铺间余温。 “唉，又是哪个把自己折腾成变态了……” 「是挺变态。」 一团水墨状小人在她旁边探头探脑地附和。 它拿着自己两三倍大的文件夹，看看上面的信息，又看看跟自己一起飘着的人。 青年眉眼温和，及腰长发乖顺地垂在身后，大多数时候都随意散落，只有工作时会简单扎在脑后；身上是最基础的黑白灰，跟床单上大片猩红比起来像是张褪色相片。 「宿盈？」 “嗯，我是。” 「你死了哎，横死。」 “我看见了。” 「你这反应倒是新奇，平日里干活遇到的人都净会乱叫，你这么平静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谢谢，我想我能理解。你是……鬼差？” 跟想象中差别大了些，不过传言到底是传言，什么青面獠牙，惯会吓人。 看它要一边举着文件一边在上面写写画画，宿盈伸手想替它撑一下，却不料那小家伙灵活地躲开她的手飞向床边。 围着床上两人，或者说两具尸体，仔细观察一番后，拾玖回到她身边：「宿盈，心理治疗师，享龄二十四岁两天十九时，于子夜横死家中。 生于荔川，生平坎坷，亲寡友众……」 耐心听它把自己过去那仨瓜俩枣念完，宿盈这才将刚刚的问题再问上一遍：“所以……你是来接我的，对吗？” 「嗯哼。」 丝丝雾气在她身体表面游走，掠过发梢、拂过嘴角，最终从指尖溢出，汇成记了她一生的履历落到拾玖手中。 宿盈识趣的表现让它心情不错，它哼着歌、抓着那张薄纸抖三抖收进文件夹，然后又从里面抽出几张新的在空中摆成圈。 「啧。」那几张纸在它眼前停滞一瞬后突然散落消失，拾玖口中哼唱的小曲也断成抱怨，「催催催，就知道催，我干几百年了还能不知道？ 算啦，看在你这么省心的份上，给你插个队。」 还不等宿盈插嘴询问，它身子一扭便融进空气，紧接着四周环境化开，几个人影逐渐浮现。 「……所以你们的任务就是—— 嗯？你哪儿来的？」 同样一个墨色小人领着五个人在一片花海中前行，宿盈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们队伍中，惹得前面那小人一声惊呼。 「拾叁，帮个忙，算我欠你个人情。」拾玖声音从空中传来。 「拾、玖！你又玩这套！喂，別跑！ 啧，这家伙…… 算了算了，那你们一起，我再说一遍。」 眼看着空中最后一点属于拾玖的气息消失殆尽，被迫接受的小人无奈地叹口气继续工作。 “嘿美女，你怎么死的？我被车撞死的。”借着飘忽的灯火，一个打扮精致的青年扯扯他的衣袖，鬼鬼祟祟地问道。 “大概是……没照顾好病人的情绪。”没想到会有人这么直接，宿盈怔愣一瞬才回答。 “噢，医闹啊，最近好像是听说过，不过话说回来，接你那鬼差怎么这么不靠嗷嗷嗷！” 八卦变哀嚎，来人同样一副准备赴宴的打扮，顶着一张和青年极度相似的脸靠近他耳边：“许诺一！你能不能收收心，死了还要到处勾搭是不是？” “松、松手，谁勾搭了？”从女人手下把自己的耳朵解救出来，名叫许诺一的青年眼神不忿，“我跟新人介绍一下情况怎么了？” “你手都伸到哪儿了还介绍？去前面老实听着。”把人赶到最前面，衣着艳丽的女人一改刚刚气势汹汹的模样朝宿盈露出微笑，“让你见笑了，诺诺他不着调惯了，我是许言晞，他的姐姐。” “没事，他倒没干什么，可能只是靠得比较近所以看错了。”替可怜的孩子洗刷冤屈，宿盈打量起周围环境。 四周一片昏暗，细看之下那黑暗竟是翻涌的雾气，而前面那小人手里的灯笼是唯一能够驱散雾气的光源。 偶尔有几簇火光从那些花丛中浮现也都很快熄灭，最多也不过飘到半人高。 除了主动开口的姐弟两人之外，队伍中还有两男一女，大多都还算年轻，最大看着也不过四十来岁。 「你们认真点，这可不是开玩笑，喂饱那个饿死鬼消了她的怨气你们就能通过考验，之后入职还是轮回随你们选，通不过可就是魂飞魄散，连牲畜都没得做。」 “凭什么？我们又没做坏事，为什么不能直接投胎？”其中一个光头大哥开口就带着火气。 说着他就要往别处走，不料没离开几步就突然滞住。 不过短短几秒他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四肢僵硬，眼神木讷，活像是丢了魂。 见状前面那小墨人飞到他身边，轻轻挥舞几下手中的灯笼，下一刻他就猛然回神，大口喘着粗气，再抬头时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 「注意点啦，好多年前这儿就已经是十步一厉鬼了，你们在它们眼里跟小点心一样，要是离了引魂灯的范围被什么东西抓了去，我可救不了你们。」 挥挥手示意其他人跟上，拾叁再次开始重复那些注意事项。 周围雾气愈发浓重，逼得拾叁停下脚步。 宿盈紧跟在它身后，见状也停下脚步，转身示意其他人有异常后问道：“怎么了？” 「没事。」 说罢，拾叁敲敲灯笼，一滴墨从它手上汇入火光，瞬间让那些蠢蠢欲动的雾气安分下来。 队伍很快就恢复行进，再次停下时，拾叁手里多了页破损的污纸，它将那张纸投进灯笼，紧接着灯笼中溢出黑雾朝众人袭来。 再睁眼，他们出现在一条老旧的走廊上。 走廊两三步就到了尽头，然而等他们走到尽头才发现这里连接着另外一条走廊。 正当他们争论要不要继续走下去时，一道微弱的女声飘进众人耳中，强硬地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这次好晚啊…… 她马上就要出来了，你们先找房间过夜吧。” 一个小女孩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看着不过十二三岁模样，瘦得可怕，胳膊甚至没有怀里那只玩偶的粗。 许诺一是个嘴巴没锁的，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这不会就是那个饿死嘶——松松松开……” 好在他有个知道及时止损的姐姐，总能在他把话说完之前精准地找到他的耳朵：“你把嘴给我缝上！” 那小姑娘看看他，又看看揪着他耳朵的许言晞，最终把目光落在宿盈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长发姐姐很亲切，或许是因为她总翘着嘴角，又或许是因为她身上带着些若有似乎的香气，为这臭烘烘的地方添上几分清爽。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吃东西。 但这里没有吃的。 她把吃的都抢走了……” 这只鬼坦诚得出乎意料，竟让众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宿盈上前一步刚想询问状况就见她迅速后退，于是她停下脚步，“你们认识吗？” 女孩点点头又摇摇头。 走廊里没有窗户，可她仍旧做出向外张望的动作，道：“天快要黑了，你们先去找房间躲起来吧，待在走廊会被她抓到的。”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宿盈等人见状下意识去追，但即使那女孩看起来只是小步快走，他们依旧怎么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走廊深处。 啪—— 回形走廊中心，有一盏灯突然熄灭，紧接着它旁边的灯也开始闪烁。 许诺一随手推开一扇门，却发现里面不是房间，而是另一条走廊。 啪—— 啪—— 啪—— 在那条走廊里，黑暗迅速蔓延，顶上白炽灯熄灭的声响成了未知者的脚步，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快，躲起来……” 不安踏着声阶爬上大脑，而这句话犹如一记重锤使其轰然倒塌。 一瞬间，所有人脑子里只剩下不安的残骸，带着那记重锤四散而逃。 慌乱间，宿盈推开一扇门。她运气不错，门后并不是走廊，而是一个陈设简单的房间。 屋子里还亮着灯，但她刚锁上门还未仔细查看就听见啪的一声。 灯，灭了。 宿盈连忙躲进旁边衣柜。 嘎吱—— 这声音……有人进来？ 怎么可能？那声音不是撬锁或者暴力开门，可她明明确认过锁是好的。 “该死，那死丫头说的房间到底在哪，这儿除了走廊就是走廊。” 陌生的声音让宿盈蜷在一起身体更加僵硬，虽然她跟其他几个人交流不多，但也可以确定不是其他五个中的任意一个。 所以这里不止他们一批人？ 不是没有可能，那只鬼也说了这次，那之前估计是有其他人来过。 看来得找机会拉人，既然他们早到，知道的应该比他们多。 正考虑要不要叫住那人时，另一个沙哑的声音成功让她打消了这个想法。 “饿……” “好饿啊……” 声音带着啜泣，除此之外似乎还有贴纸撕拉和黏液涌动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根**的胶棒在朝这边翻滚。 “妈妈……好饿……” “就在这里……” “为什么这么黑……” 腥气伴着一股酸臭味飘进衣柜，宿盈屏息凝神，但仍然觉得自己像是在被一堆呕吐物殴打。 “就在……食物的味道……” 砰—— 巨物砸在墙上引得整个房间都在颤抖，衣柜不堪重负逐渐碎裂，只剩下几件衣物可以提供遮挡。 不能继续在这里，得想办法出去。 蹑手蹑脚地从衣柜残骸中爬出，宿盈贴墙朝刚刚出声那人的方向缓慢移动。 许久，她摸到一具颤抖但极力克制的身体；与此同时，她后背一凉，似乎有什么滴在上面…… “我……找到了。” 第2章 食物 “不……滚啊！” 尖叫迎面扑来，宿盈连忙转身，却只觉得一阵冷风穿过躯体，朝着声源扑去。 “滚开、滚开！不、求求你，别过——” 尖叫戛然而止，咀嚼声取而代之。 宿盈清楚地知道那声音离她很近，近到就在她耳边，可是她眼前却是空无一物，就连刚刚摸到的那具温热的身体也消失不见，只剩她手上一片黏腻。 “饿……” 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带起一阵摩擦声蹭着她的头皮向后退去。 “好饿……” “……还有……” 没发现？ 不，不太可能，她明明就跟那个人挨着，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随着那声音远离，屋子里逐渐恢复光亮。 仍旧是简单干净的屋子，只是在角落多了一滩污渍。 它藏在书桌下，紧贴墙面，若不是此刻就在宿盈手边恐怕很难被注意到。 血渍融在乳黄色的黏液中，一起挂在白皙修长的手指上，腥味从中发散，让人不禁皱起眉毛。 “不是口水……” 而且边缘部分已经干涸，看起来在这里待了有一段时间，其中有些肉糜里还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白斑，宿盈随意从玩具上拆根棍子想翻找看看，然而那些东西全都糊成一团只能堪堪分出软硬，其余一概不知。 不过十几平的空间里除去必要家具之外就只有满屋的书比较引人注目，摆在书桌两侧。刚刚宿盈找棍子时粗略看了两眼，基本都是些习题册。 当目光掠过床铺，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事物映入眼帘—— 衣柜……这间屋子里的衣柜是完好的。 不仅完好无损，甚至连位置都和记忆中不一样，她记得灯灭后自己是直接往旁边摸的，但如今那衣柜却明晃晃地斜对着门。 如果她从那边贴墙过来，那必然会先摸到床，所以几乎可以排除太紧张导致记忆错乱这一说，但要说自己真的这么躲过，那门边又什么都没有，连布料残骸都不见一片。 幻觉？ 不，她精神很正常，这点宿盈可以确定。 鬼……吗？ “跟疯了一样……” 手指覆上脸颊，停滞一瞬后在上面留下一道红痕。 “原来做鬼也会疼啊。”宿盈看着那一滩污渍自言自语，“而且还会继续死……”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简直比重新活一次还要糟糕。 冷静宿盈，冷静…… 深吸一口气，宿盈拍拍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一剔除。 别让情绪影响工作。 趁灯还亮着，宿盈迅速把这间屋子翻找一遍，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食物。然而除了床头柜上有半瓶矿泉水之外她再也没有其他收获。 最终她把目光放在书桌对面的那扇窗户上。 厚重的窗帘将它遮蔽起来，似乎能够隔绝一切光线，下面紧挨着一盏台灯，厚厚一卷试题铺在灯下，用闹钟压住翘起的边角。 目光在闹钟上停留一会儿，宿盈并没有第一时间拉开窗帘查看。 她讨厌厚重的窗帘，这总会让她想起窗户外面那双眼睛。 可这是间很小的屋子，没有任何密道暗室，除去那扇窗户之外他没有再找到其他可以探索的地方。 侧身坐在桌上，宿盈背靠书架，一手紧捏不知哪个玩具上掉下来的零件，一手小心翼翼地从边缘把窗帘拉开一个小缝。 “你要走了吗？”熟悉的声音让他有一瞬晃神。 “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一只眼睛抵在玻璃上，几乎把整张脸压扁。 那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病人，他曾经最好的朋友，死在她十六岁、最厌恶他那年，就在宿盈卧室的窗外，把自己贴在玻璃上，刚好是拉开窗帘就能对视的高度。 就像鬼一样。 宿盈！冷静！ 窗外艳阳高照，是片再正常不过的小区，她所处的楼层不低，依稀能望见楼下有人散步遛狗，再远些甚至能隐约看见远处操场上有人在打球。 强硬地把自己拖回正轨，宿盈把手边闹钟归零。 ……3、2、1。 闹钟跳过指令回到最初，而那些被她弄乱的课本也归于原处。 循环，她先前看到闹钟上数字倒退不是幻觉。 手里不知第几只纸鹤的身影再次变淡，楼下那只狗再次拖着主人从旁边高楼里窜出一把冲进树丛。 在电子屏幕上的数字再次重置，宿盈推开房门。 门外是一个瘦弱的身影，同初见时一样抱着只毛绒小熊贴在墙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门。 似乎也不是盯，就是单纯放空把自己往墙上挤而已，只是她眨眼的频率太过缓慢，所以看起来有些唬人。 “喂……这边……”一个女声从旁边传来，声音被压到最低，生怕惊扰了那发呆的女孩。 宿盈从屋子里探头出来寻找声源，发现是许言晞远远站着，在朝她招手。 她又往前走两步，见那女孩依旧没有动静之后才放心过去，压低声音问道：“她怎么了？” “不知道，”许言晞摇头，她摘了许多不必要的首饰，看着素了很多，也没有昨天那么咄咄逼人，“我跟诺诺出来之后就想先捞人，结果人没找到先看见她了。 然后我就让他继续找，我在这儿盯着。” “她这样……大概多久？”宿盈继续问道。 “从我们看见她到现在就这样，我估计半个小时起步。”歪头看一眼那小女孩，见她还算稳定后许言晞继续补充，“估计是一直待在这儿。 里面有什么东西？” “吃掉了……” 女孩声音虚浮，幽幽飘荡在走廊上空，在两人刻意压低的声音中格外显眼。 她们对视一眼，默契地闭上嘴，一步一步朝她靠近。恰巧那女孩也转过头，只转过头。 她的眼睛依旧朝着原来的方向，间隔几秒才缓缓滑动转向他们，再次重复道：“被吃掉了。” 那双眼睛似乎也只是单纯面对她们，里面并没有映出任何身影，可她又分明在看。这种怪异的感受让两人心里有些发毛，不自觉靠近彼此试图壮胆。 “所以你是跟谁一起进了屋，然后那人昨晚死了？”许言晞在宿盈耳边问道。 宿盈点点头，然后放缓语气温声朝那女孩问：“昨晚……你一直在这里吗？” 那女孩看看她又看看许言晞，将下半张脸埋进玩偶。有泪水从眼眶溢出，但她却毫无所察，任其打湿玩偶头顶的绒毛。 “我不知道…… 又是这样…… 为什么要找我？ 跟我有什么关系？” 白炽灯挂在头顶，映得她面色惨白，皮屑从脸颊上脱离半挂着，带着阴影在灯光下摇晃，看起来坑坑洼洼，只有两道泪痕处能看出它原本光滑的模样。 宿盈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关键信息：“之前……是不是有人怀疑你？” 那女孩把脸从一堆毛结中抬起：“不，大家都对我很好的。” 许言晞双手抱胸将女孩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轻声道：“你觉得她是鬼吗？” 宿盈没有回答，只是换个话题再次询问：“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没有很久，像你们一样的人很多，他们会给我吃的。 我也知道我应该吃东西，但是我……不想吃。 明明食物就放在我面前……都是我喜欢的。 我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告诉我它们是好吃的，我的脑子也告诉我身体需要它们。 可是我的嗓子说它不要，它像是我身上的一个异类，我想把它挖出来，但我做不到。 或者我可以撬开它。直接塞进去？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会吐出来而已…… 至少可以吃进去……” 他们谁也没有打扰，她就像正常人一样慢慢诉说。 尖锐的指甲透过布料刺进皮肉，带着鲜血一起颤抖，声音开始因为哽咽变得断断续续，但她的表情却平静依旧。 头顶灯光开始闪烁，伴随着滋滋滋的电流声响在走廊回荡，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汇成低语传到两人耳边。 “是个疯的？”许言晞绷紧神经无声询问。 “看起来只是有些心理阴影，”宿盈抚平眉头，回答道，“我跟她单独谈谈吧，这些事我有点经验。” “应付得来吗？”环境的突变让许言晞异常焦灼，目光忍不住在宿盈和一扇挂着个镯子的门之间徘徊。 “我尽量小心，”尽管面上镇定自若，宿盈手心还是渗出冷汗，“至少不能让她就这样失控。” 许言晞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最后也没说什么，只说她让许诺一做了记号。 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几个箭头被利器刻在墙上。 示意自己知道，宿盈看着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后才将注意力拉回。 女孩已经平静下来，松了手上力道用娃娃的胳膊遮住袖上的血痕：“对不起，我……我平时不会这样的。 我只是不明白……” 眼看着她又要哽咽起来，宿盈连忙掉转话题：“那就不想这个，刚刚听你说这里来过很多人，他们会一直陪着你吗？” “没有……都消失了。她总是这样……” 见她并不排斥这个话题，宿盈便继续深入：“她？” “嗯。但我知道的不多，就是昨天那些……”女孩目光偏移，避过宿盈的眼睛望向她身后的地面。 撒谎。 半蹲在她身边，宿盈递出去颗水果糖：“那你最近都做些什么？” 女孩后退几步退到角落把自己蜷起来，似乎这样她才能安心。 把东西放在墙边，宿盈隔了两个身位在她旁边坐下跟她一起。 她总是这样，安静、听话，被别人打断也不争不抢，直到别人说完才继续考虑自己。而她好像又无法同时思考两个问题，以至于每次被打断便重新组织语言，没说两句就再次被打断，再去思考新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每天就这样待着，不会困，也不会饿。 我只知道要吃，可是没有东西给我吃。 我不想吃东西…… 可我又应该吃东西。 我不知道，我感觉我像一个疯子…… 或者我不应该吃东西，那些给我东西吃的人最后都消失了……” “那些人应该是被晚上的鬼吃了。”宿盈总结道。 她顺着记号一路找到这里，许诺一就待在门边，一见到她就招呼她进来问那女孩的情况。 “被吃了？” 听完故事始末的五人表情各异。 大厅温暖明亮，壁炉上着茶水面包。他们围在壁炉周围或坐或立，那个光头大哥跟一个小胡子男人占了左右两个沙发，三个女孩一起坐在中间，许诺一没有选择跟他姐姐坐在一起，而是选择靠在她旁边时不时插科打诨。 第3章 食物 屋子中央的壁炉烧得正旺，上面放着些热汤，一宿过去里面炭火丝毫未减，不断为这间木屋提供热源；墙面上挂钟滴答作响，但指针却怎么也不肯向前，只一味原地摆动。 跟宿盈那个处于循环的房间不同，这里似乎是处于一种静止状态。 或者是数秒之内一个极短的循环。 “所以晚上那个才是拾叁说的那个饿死鬼？” 许言晞先前有所察觉，接受得格外快。 “但那个女孩是谁？我记得拾叁好像说过是一个鬼吧……” “还信那操蛋玩意儿干嘛？这他妈就是想拿我们喂鬼。 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的，都给驯成什么样了？” 那光头大哥猛地一拍桌，把上面的茶杯颠得哐哐响，他手上还缠着纱布，胳膊上也满是烫伤留下的疤痕。 “咳咳，这哥们走路上莫名其妙被砸死的，怨气大得很……”许诺一侧身跟宿盈嘀咕。 “也不一定吧……” 许言晞旁边一个短发眼镜妹开口。 “其实我昨晚遇到宿盈说的那家伙了。当时我没找到房间，就躲在走廊角落里，但她中途几乎没有停留。” 宽松的运动外套遮了她半个身子，看着是这群人中年龄最小的，脸颊还带着几分婴儿肥，映着火光，红润润的朝气十足，让人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跟他们一起去争轮回。 她自始至终都只是跟在后面听他们讨论，刚刚那是她在环境突变之后第一次发言。 听完她的表述光头大哥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气势大涨：“一次躲过去还能次次躲？你当你是那神仙池子里的鱼，吃福气长大的吗？” 小胡子也摆出长辈的架势随声附和道：“对啊，你要说那鬼东西不伤人，小宿那儿不就死了一个？ 我跟陈大哥也是为大家考虑，你看看小许他们两个那冲动性子，万一信你的话然后死了，那你可不就是杀人凶手……” “说谁冲动呢？也不知道是谁从头到尾跟耗子似的夹着尾巴屁话不说，一到刁难人的时候就管不住腚往外拉。” 许诺一最是讨厌旁人这样指手画脚，登时就坐不住跟他吵了起来。 那个小胡子指点不成反被他压了一头，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嘿，你小子怎么说话呢？我也是为你们着想。” 偏偏许诺一离得近，就站在他跟宿盈中间，而他临时拉过来统一战线的陈宇飞又离他最远，还被许言晞拦着“讨论”宿盈带回来的消息是否可信。 四个人各吵各的，显得中间认真讨论的宿盈跟严之清格外和谐。 “她……是不是看不见？比如说夜盲什么的？”宿盈在脑海中回忆到。 “我觉得是，而且……” 严之清看了一眼许言晞，她被气得有些失语，但还是压着怒跟对面争辩，不过看着也确实没空搭理她。 “我觉得那个女孩说她鼻子很灵也不太对。 我没有说她不可信，只是当时那个距离……我甚至已经碰到她了，她也确实一直有比较明显的嗅闻动作，只是……掠过了我？ 我不确定……” “她在找食物，而且是这边原本就存在的食物，她们对我们身上的没什么兴趣，这个我试过，”宿盈并没有否定她那些想法，“她们两个，我们暂时这样算，一直都是在找食物，而不是在找人。 我们身上目前没有任何食物，所以不在鬼的捕猎范围内。” “但是如果是带了食物就会死的话，我们……”严之清抿一口热蜜水想要以此平复心情，却只换来眼镜上一片水雾。 “应该不会那么极端，她还算可控，只要别去跟她聊她的身体状况就好，她对那个比较敏感。 待会儿我再跟她聊聊——” “身体状况？不都死了吗？”许诺一抽空插了一句。 那个叫牧阳的小胡子男人没什么本事，他临时充起来的胆没个两三句话就被许诺一戳破破败下阵来，缝上嘴巴只剩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三人说笑。 等许言晞那边说服陈宇飞，几个人简单商量一下分工便各自干活。 光头大哥陈宇飞看着五大三粗，一身腱子肉跟道上混过似的，没想到生前倒是个厨子，刚好这间屋子隔壁的厨房还能用，就留他在这里做些开胃菜；牧阳翘着鼻子指点好一阵，又是说他年纪大有经验又是说这屋子是他找的，话里话外要赶他们几个看着年纪小的出去探路。 许言晞跟严之清两个女生负责去其他房间找些小姑娘可能喜欢吃的。这差事本来许诺一想揽，结果被他姐姐瞪了一眼就老老实实闭嘴，跟一堆花里胡哨的首饰一起打包塞过来跟宿盈一起看着外面那小姑娘，顺便也排一下有房间的门方便她们找。 “那就这样，你往回我继续？”关上房门，许诺一看向旁边整理头发的人。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理好头发之后慢悠悠地拿手挡住鼻子，满脸嫌弃：“你离我远点，跟你说了多少次，说话別总离不开屎尿屁，现在你一张嘴我都能闻见臭味。” 说完她就叫上严之清离开，留许诺一在原地把白眼翻上天：“神经。” “都能闻见臭味～”他怪模怪样地重复道。 见状宿盈不禁失笑道：“我一直以为她会是个嚣张性子，没想到还挺别扭。” “别扭个屁，她就是怕我这个蠢弟弟在外面影响她形象而已 。 哎，对了，那丫头跑哪儿去了？我拿了个面包出来，要不要试试？” 宿盈抬抬下巴示意他看身后。 那是一扇紧闭着的门，底下露出一角灰白，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 “她一直在啊？” “嗯，她不太喜欢热闹，我就随她待在外面。 看样子是没离开过。” 她像是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从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因为这里没有别人了。” “那就跟我们呗，反正你一个人也是在到处乱逛。”许诺一拉开门，把后面的人整个带了出来。 那女孩脚下一个踉跄就往地面扑，见状宿盈连忙伸手拉住她。 透过两人身体的间隙，她看着他们之前待的那个房间：“我哪里都去不了，这里到处都一样。” 怎么可能都一样？ 两人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问。 单就他们见过的四个房间而言，几乎个个都是天差地别。 许诺一倒没太在意这点细节，见她出来伸手从裤兜里掏出包点心：“你是不是没进去看过啊？里面其实吃的挺多——” 话到一半许诺一才想起来宿盈好像一开始就说过，她不是很愿意靠近。 “我看得见，”拉开距离，她回答道，“而且又吵又臭，离很远就能闻见。” 许诺一听得一头雾水，见她没接的意思转头就拆开包装把东西塞自己嘴里。 宿盈伸手去阻止时东西已经下肚，便只好随他去，然后调整好自己情绪朝那女孩问道：“是因为那些事让你觉得危险所以不想靠近，对吗？” 那女孩摇头：“没什么危险，这里很安全。” 垂眸、侧脸、脚步偏移，身体僵硬片刻之后她从两人身边掠过，走向灰白色的尽头：“刚刚我听到你们要找那些房间，我带你们去吧。 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她确实知道，而且停留的位置相当精准，穿过层层叠叠的门廊直奔目标。只是她不再说话，一路沉默着带他们标记了二十几处房间。 把不知道哪个首饰上的链子挂在门上，许诺一掂掂手上精致的浅咖色皮包，熟练地把它背在肩上朝宿盈小声道：“嘿，你身上有东西做记号没？我姐这边的—— 快霍霍完了……” 宿盈面无表情，正盯着那孩子的背影出神，她借了许言晞一个发夹把头发简单扎在脑后，看着比之前冷上几分，就好像有人凭空在两人之间划了道墙，让他们认不出彼此。 跟那头柔顺的黑发不同，她有一双漂亮的银白色眼睛，只是有时候在灯光下几乎和眼白融在一起，猛地看过去就只剩下瞳仁在一片破碎的白中浮动。 小时候她晚上跟朋友玩没少因为这个吓到人，所以许诺一这动静一出来宿盈就知道他跟那些人一样看错了眼睛。 侧头让睫毛投下阴影盖过眼瞳，她伸手挡在两人之间取下发夹递出去：“我一般不太带这些，不过倒是会带点糖在身上。” “早说啊。” 许诺一伸手要了颗在那女孩眼前晃了晃，吃了个闭门羹后满脸郁闷地仍自己嘴里，然后跟宿盈一起跟上去。 “怎么会有小孩不喜欢吃点心啊？” “一般是会喜欢，但如果是鬼的话……看不上也正常。” “嘶，也对……”许诺一摸着下巴陷入沉思，“鬼啊……这么说的话，我们是不是能跟她一样永葆青春了？ 那还求什么长生啊，直接当鬼算了。” 宿盈突然意识到这个分组对自己可能不太友好，眼前这个看着精明能干的小少爷思维着实有些跳跃，饶是她通读诸多案例也让他给绊了一下。 不过这并不妨碍宿盈给出恰到好处的反应：“到底算是玄学，应该很难有人把这些东西搞清楚。” “也对，”随便挑几个门推开验证，许诺一这边响一下那边冒个头，确保不会断联，“毕竟也没人闲着没事死一下看看，我打游戏扣点血皮都得赶紧吃口药奶一下……” “惜命也挺好的，按他们这个霸道作风之后我们是个什么情况估计难说。” 身后突然没了动静，许诺一没有像之前一样从另一扇门里走出来。 有遗漏的房间！ 宿盈立刻回身去找，果然发现隔壁门户大开，里面是间游泳馆。 许诺一正蹲在泳池边缘，似乎在寻找什么。 似乎是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张嘴刚要说些什么，却看见宿盈猛地睁大眼睛。 “小心！” 他背后，一个人挣扎着从水底跃出，却又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拖拽下去，整个过程中那水面没有一丝波纹。 眨眼间那人便彻底消失，许诺一听见警告下意识回头，只看见平静的水面。 宿盈上前把手搭在许诺一肩上，想张口说些什么却被他指着水底打断询问：“哎，你看那边上，那东西我怎么看着眼熟？” 水静而清，却是极深，从上面看下去几乎见不到什么，只能隐约看见一团污垢。 “不是我……” 宿盈背后传来一句飘忽的话，让许诺一脸上表情僵住。女孩站在门外，盯着那扇已经打开的门。 “我知道是他自己摔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