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想改我恶女人设!》 第1章 第一章 厄元百年,寰宇以三生川为界,分为魔、神、人三界,众生分为魔、神、人、妖四族。 世人常言道天地有正气,邪终难压正,然此至理名言于厄元纪年,全然失效。 正道十年磨一剑,却难敌好吃懒做的魔族。每逢大战,魔族总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而正道反需神族搭救,方能全身而退。 如此一来二回的,纵使最不信邪的正道,也不得不信了邪。遂弃了斩妖除魔的鸿图远志,将卫道重心放在了“除妖”上。妖族遭此无妄之灾,于正道围剿下,逐渐销声匿迹。 失了正道讨伐,魔族羁押俘虏的寂渊便空置了出来。魔尊玉折渊懒于打理,随意遣了两个魔卫小兵驻守门前,权当充个门面。 小兵们深谙尊上之意:偷懒无妨,门面需足。寂渊虽成闲置之地,然无尊上准允,也不是谁都能进的。他们做魔的,虽生性散漫,但规矩还是要守的。况且,今日此地难得开张,真关押了一人。 以上魔卫所述,皆为常理。然而,世上总是有例外。魔族的例外,便是她。 眼前这位少女名唤肆景,成魔不足百年,乃玉折渊一手带大,族内无职无权,能如此横行无忌,全凭尊上纵容。 这份纵容从何而来?是父女之情抑或是男女之情?无人知晓。众魔只知,此小魔头,招惹不得。 莫看她生得乖巧,眸色发色淡淡的,五官轮廓柔柔的,手段却是狠狠的。 尊上降罪,顶多是魔头落地,被她记恨,那结局可能是生不如死。 莫看此刻她步伐悠哉,裙裾曳地,偶尔还轻巧一跃,任由寂渊墨泥溅脏裙摆也毫不在意,像是随性而至,翩然起舞一般。 她心情能这么好,多半又是在打坏主意。 他们所料不差,肆景此刻确实心绪颇佳,甚至带着一丝难抑的兴奋,因为前不久她收获了新玩具。她也确实在盘算着什么,她在盘算等下该如何好好把玩这个玩具。 于是,就这么走着,跳着,她终于来到了她的玩具面前。 那是一个面容俊秀的男子,纵被剥去了华服,仅剩素白里衣,也被那白色衬得清逸出尘。 只可惜,他现在出不了尘,也脱不了俗,他已被她拽入了这地底下,用那绳条锁链捆住了轩昂玉姿,用尘土血垢沾污了冰肌玉肤。他被迫半跪于地,双手被高高吊起,全然一副阶下囚该有的模样,令她很是欢喜。 她蹲下身,打量着他。似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只这一睁,她的欢喜便被冲淡了一半。那双眸子依旧净朗,甚至对上她这个始作俑者,也无半分怪责之意。 她蹙眉:“你笑什么?” 他眉眼含笑:“看见你,很是高兴。” 初见时,他便是这般看着她,仿佛他们认识了很久一样。 他是她见到的,第一个魔族外的人。更确切地说,早年想趁玉折渊闭关攻下魔族的人不少,但仅凭一把剑便能一路杀到她跟前的,他是第一个。 她想试试他的深浅,于是出手挑衅,未料他竟收剑入鞘,只避不攻。她步步紧逼,他索性弃了剑,束手就擒了。 她看不懂他。正因为不懂,才对他产生了兴趣。 “好巧,”她亦弯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看见你我也很是高兴。” “真没想到,我们竟如此默契。” “我的高兴同你的高兴,肯定是不一样的。” “你高兴什么?” “我在这魔族的日子,过得太顺遂了,尊上宠着我,旁人躲着我,很是无聊。而你,”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微凉的脸颊,“让我第一次尝到了,不顺心是什么滋味。” 他眼中掠过一丝困惑:“我何时让你不顺心?” “我想跟你打架,你却舍不得伤我。我折磨了你这多天,你却自得其乐。自你出现起,就一直让我很不顺心。” 他不说话了,似是在努力理解她的话。 “轮到你了,”她催促道,“你在高兴什么?” 他幽幽叹了口气:“原本找到你,我是很高兴的,但听完你方才的一席话,我得重新评估下,是否值得高兴了。” “为何找我?” “找你,自然是想见你。” 她歪头想,认真思索了片刻:“我们之前见过?” 他颔首。 何时?何地?她怎一点印象都无?自记事起,她就一直待在魔域,从未踏出过半步。莫不是,他知道她入魔前的事?果然,他是个很称职的玩物,总能带给她惊喜。 她饶有兴趣地凑近问:“你是在哪里见的我?” “九霄。” 九霄?那可是神仙住的地方,她一魔女,怎么可能去过那里?反观他,一副玉骨仙风的模样,倒像是从九霄来的。 “我从未去过九霄,你找错人了。不过,”她话音一转,带着诱哄的恶意道,“若你确定要找的人在魔族,不妨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待她寻到那人,当着他面把她杀了,届时他定会如她所愿,痛苦万分了。 “我没有找错人。”他语气笃定,不容置疑。 “哦?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叫什么?” 她不懂自己为何被起了这么个名字。 就字面上来说,“肆景”可理解为四时的美好景致,但她不喜欢这个解释。什么四季美景,她欣赏不来,也不觉得有多美好。若将“肆”理解为“肆意”,肆无忌惮,肆意妄为,那样的景象方称得上美妙。 “你叫肆景,将满百岁。哦,不对。”他细想了下,纠正道:“我在这寂渊,约莫待了三日。昨日是你生辰,所以,你现在应该是百岁了。” 没想到他竟提及了她的生辰。这日子说是生辰其实并不准确。她无父无母,不知道自己是哪天生的。这是玉折渊定的生辰,她猜,大概是他收养她的日子吧。 “前面说的都对,日子却算错了。你在这寂渊尚未待足三日,所以我的生辰还没过去。” “算错也好,”他眼底漾开温润笑意,“我还能及时祝你一声生辰快乐。” 她用手支着脑袋,凑近他,玩味道:“你是真的希望我快乐吗?” 他毫不迟疑:“当然。” “那如果这个快乐,是建立在你痛苦之上的,你还会希望我快乐吗?” “希望。”他目光坦荡,看样子是真心话。 “这可是你说的。”她嘴角一勾,掌心向内一收,凝起一股微小的暗色气旋:“那就把你的法力给我,当作贺礼吧!” 话音未落,她手掌便已覆上他的丹田。然而,一股浑厚坚韧的力量如无形甲胄,将他体内之气牢牢护住。任她如何催动魔气冲击,皆被那铜墙铁壁般的屏障稳稳挡回。 不甘如毒藤缠绕心头,此刻这不顺心的滋味,不再让她觉得有趣,只令她愤恼。 她眸色一厉,倏然拔下发间玉簪,毫不留情地刺入他胸口。 温热的鲜血瞬间洇红了素白亵衣,沿着褶皱蜿蜒淌下,为干涸的暗红血垢覆上了一层新色。 他缓了片刻,忍下疼痛:“消气了吗?” 她拔出簪子,随手丢开,又抓过他的衣摆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上的血渍:“确实舒坦了不少。”她看着他苍白的脸,惋惜道:“你这人怪好玩的,只可惜,明日尊上出关,铁定要取你性命。不如,你再多撑一会儿,让我多玩一会儿可好?” “不想我死,为何不替我说说情?” 她两手一摊,一脸爱莫能助:“擅闯魔域,这可是杀无赦的死罪,我可保不住你。” “那倘若,我能帮你脱离魔族呢?” 这个魔族,她确实待腻了。她也曾试着想离开,可就连暂离半日的请求都被玉折渊驳回,更莫说彻底脱离了。玉折渊确实宠她,但所有恩宠皆有限度。 她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这个念头,他是怎么知道的? “若你想离开这里,”他沉色低语,继续游说道,“那就想想法子,保住我。” 她眨巴眨巴眼睛:“我哪儿有什么法子啊?” “你会有办法的,我信你。” “信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上一个说信我的,是左护法,结果被我吸干了法力,丢到外面自生自灭去了。你可是想步他后尘?” “我步不了他后尘,”他平静地陈述事实,“你吸不了我的法力。” 痛处又被提及,她恼羞成怒:“我看你是皮痒痒,又想被扎了!” “若多扎几下能让你想出法子,”他牵了牵嘴角,“倒也不是不可。” 这反应再次出乎意料,逗得她笑了起来。 她起身,扬手解除了他的束缚,抬抬下巴:“跟我走吧。” 第2章 第二章 她将他带回了房间,他倒也不客气,从容环顾一圈后,立于窗前,望着窗外的风景,给出了评价:“玉折渊没有亏待你。” 她故作惊讶地掩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尊上名讳。你们很熟吗?” “算是认识。”他径自走到桌边,像回到自己家般,自说自话地斟了两杯茶。 “尊上待我是极好的,不仅把教内最大的房间给了我,还送了我好多宝贝。”她踱步至柜前,取出一盏造型诡异的青铜灯,置于他面前:“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摇头。 “这是剜心锁言灯,”她揭开玉做的罩子,“里面的灯芯是以一百根人发编织而成的。你猜猜,他们是犯了什么错,才落得如此下场?” 他依旧摇头。 她指尖燃起火苗,点燃灯芯,告诉他:“他们都是满口谎话的骗子。其实骗人无伤大雅,算不上罪大恶极。但万万不可骗错人,否则,就会跟他们一样,头发变灯芯,尸油化灯油,永世不得超生。” 随着她的低语,一缕青黑色的烟雾自灯芯袅袅升起,如活物般漫散而开,钻入口鼻,他清明的双眸也随之变得滞钝。 剜心锁言灯生效了,接下来不论她问什么,他说的全都是剜心掏肺的真话。 “你叫什么名字?” “褚洛白。” 这名字与长相倒也贴切,白白净净的。 “从哪儿来的?” “九霄。” 果然,是个神仙。 她紧盯着他空洞的双眼:“方才在牢里说的话可都是真话,没有骗我吗?” “皆属实。”褚洛白的声音平板无波。 “你怎知我想离开这里?” “猜的。” “若猜错了怎么办?” “我会试着…努力说服你。” 这神仙还挺乐观的。 “说说吧,”她饮了一口他为她倒的茶,“你打算怎么做?” “这不能告诉你。” “为何?” “若说了,你便不需要我了。” 啧。看来这剜心锁言灯虽能让他做不了假,却终究没能让他失了智。 她换了个问题:“你怎么确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四叶灵萍百年方得一现,每一纪年,只有一个肆景。” “四叶灵萍?那是什么东西?” “世界由三生川划为三界,川面浮有灵萍草,以三界灵气为食。灵萍多为三叶,四叶乃天地造化之奇,可化形。” 他如同在诵读古老的典籍,说得可谓是详尽无遗,娓娓道来。然而她只听进去了一点:他竟说她是草?!怎么听上去,像是在骂她呢! 比起草,她还是更愿当个魔。 “我才不是草。”她下意识反驳。 “你是,”他猛地握住她的手,反复重申,“你是。” 她试着挣脱,那手却如铁钳般越收越紧。 “好好好,我是,我是行了吧。”她连哄带骗,再次试图抽手,依旧纹丝不动:“我都说是了,为何还不松手。” “阿景…”他空洞的眼中似乎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和思念,喃喃道,“我很想你…” 阿景?叫得还怪亲热的。 “你口中的‘阿景’跟你是什么关系,你们很熟吗?” 他点头。 “有多熟?” 他苍白的脸颊上,竟缓缓浮现出两抹极淡的、近乎透明的绯色。 她玩心大起,凑近他,声音带着探究与一丝恶意的引诱:“你…喜欢她呀?” 褚洛白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双被烟雾笼罩的眸子深处似乎有微弱的光挣扎着要透出来,最终化作一声极轻却无比清晰的回应:“是…” “有多喜欢?”她步步紧逼,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蹙着眉头,神情凝重,像是在烟雾中艰难地寻找着出口。 这问题很难答吗?她贴心地帮他概括道:“你是喜欢到想抱她,亲她,还是…” 虎狼之词就在嘴边,还未来得及出口,灯芯上的火焰竟毫无征兆地就熄灭了。 这情况还是头回碰着,不是提问者才能灭了灯芯吗?待灯芯重新长好至少需要七日,她只能悻悻作罢。 褚洛白恢复了神智,缓了片刻,便自个儿想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你用剜心锁言灯试我了?” “不试下怎知你有没有诓我。”她坦然承认,毫无愧色。 褚洛白也不恼,反问:“那我的表现,你可还满意?” “除了说我是草,其他大致上还不错。”她拍拍他的肩,表示了肯定,随即话锋陡转,命令道:“把衣服脱了。” 褚洛白猝不及防:“为、为何要脱衣?” 这窘迫的模样着实有趣。她轻挑起他的下巴,眸中尽是促狭笑意:“你不脱衣服,我怎么帮你疗伤啊?还是说…”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指尖下滑,作势要去解他腰间的衣带,“你想要我帮你脱?” 褚洛白慌忙制止,紧张道:“我、我自己来。” 里衣因血液凝固,早已与伤口黏连在了一起。他掀开衣服,动作间牵扯到了皮肉,伤口又被再度撕开,渗出了新鲜的血珠。 精壮的身形,细嫩的肌肤,大小不一的伤口,还淌着血。她瞧着这好看的躯体,很是专注投入,让褚洛白感到了几分不自在。 “我这是在欣赏,”她解释道,指尖隔空描摹着他胸前的伤痕,“欣赏我的杰作。” 她取来药膏,用指尖剜了一点,慢条斯理地涂抹在他胸膛上那道最深的伤口上,指尖若即若离地触碰着他的肌肤。她动作极慢,慢到能清晰听到胸膛下心脏的搏动越来越快,听到他的鼻息也随之变快,在一阵急促后停止了声响。 她仰起脑袋,笑盈盈地看着近在咫尺、耳根红透的褚洛白,问:“你们神仙,都不用呼吸的吗?” 褚洛白一下明白了她的意图,无奈地牵起唇角,回以一笑:“戏弄我,好玩吗?” “挺好玩的。”她抚摸着他的脑袋,给予了肯定:“你是个很不错的宠物。” 是的,就在方才她给他升了个级,从玩具升为了宠物。 褚洛白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拍开了她的手。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口,竟在顷刻间消失无踪了。 她故意用膏药,就是想伤口愈合得慢一些,花了两天的时间打造出的杰作,不留着多欣赏几日,岂不可惜?结果倒好,被他这么一折腾,全没了。 他是故意的。因为她的话惹恼了他,所以他也不让她顺心。 “怎么,不想当我的宠物?”她挑眉。 “不想。”他回答得干脆。 “那你想当我的什么?”她绕着他踱步,给出了选项,“盟友、家人、还是…恋人呀?” 褚洛白微微一怔,轻笑道:“看来我真是什么话都讲了。事已至此,那你意向如何,可愿与我在一起?” “不愿意,”她答得飞快,“我又不喜欢你。” “是吗?”褚洛白叹了口气,那叹息里似有遗憾,又似了然:“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你若是真喜欢我,不如考虑一下从宠物做起,我待宠物可是极好的。” “有多好?” “好到可以同他缔生死契,他生我生,他亡我亡。” 褚洛白眸光微凝:“这便是你想到的,能保我的法子?” “没错。” “你赌玉折渊不会杀你?” “尊上这么疼我,当然不会杀我。”她语气笃定,甚至带着几分夸张的深情:“我这是在用我的命,保你的命啊。”说罢,以手为刃,划破掌心,向他作邀:“如何?愿意与我同生共死吗?” 褚洛白并未伸手,凝视着她掌心的血痕,深沉道:“生死契不止同生共死那么简单…” “我知道,”她打断他,满不在乎道,“还会七情共通,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与魔缔结契约,我便会失去神力,与凡人无异。”他缓缓道,目光如深潭。 这倒是她始料未及的:“那岂不是一举两得?你若打得过玉折渊,也不会要我保你。你这神力既毫无用武之地,那废了也不可惜。” “我无法亲刃厄元生灵,在这个纪年中,你是最大的变数,所以此事只能由你去办。” 神仙说话都是这么弯弯绕绕的吗?她听得云里雾里,只当他是好面子,不愿承认自己技不如魔。 “只是暂时封印而已,”她好声好气接着劝道,“届时解了生死契约,你便能寻回你的通天神力了。” 褚洛白仍未答应,似在权衡利弊。 她失去了耐性:“你到底结不结?再不结,我血都要干了!” 在考虑再三后,大抵是看清了自己的处境,想通了。他眉眼一展,划破掌心,握了上来。 她满意地扬起笑容,与他十指相扣,念起了生死咒:“血为引,魂同归。” 他接道:“生共灵,死共朽。” 霎时间,两股血液凝作两条猩红丝线,缠上他们腕间,深深嵌入了皮肉之中。 烙印成形,契约已成。 第3章 第三章 如今的褚洛白今非昔比,已成了她肆景的宠物。宠物的仪表关乎主人的颜面,不能再让他继续披头散发,穿着里衣晃荡了。她打了个响指,帮他收拾了下仪容仪表。 晨曦微光穿透窗棂,照亮了屋内。天亮了,玉折渊出关了,时间刚刚好。 她起身,不由分说地将一颗护心丸塞进他口中:“走吧,我们去跟尊上禀明下情况。” 她领着他来到大殿。不出所料,右护法那帮人已先她一步到了。若要与他们比上言告密的速度与频率,她当真自愧不如。 右护法见她来了,还是跟褚洛白一块儿来的,细小的眼睛顿时迸出精光,跟瞧见食物的饿猴似的,激动地扑了过来。 “好你个肆景!我还未同尊上通报你私放囚犯的罪责,你倒自个儿送上门来了!还同那囚犯一起!真是肆无忌惮,胆大妄为!”他唾沫横飞,光溜溜的脑袋随着激动的言语不停晃动,吹胡瞪目的模样,很是滑稽。 “我肆无忌惮,胆大妄为也不是头一遭了,很稀奇吗?”她懒洋洋地反击:“你我都认识那么久了,还没习惯吗?” “你!”右护法气得手指发颤:“屡教不改!尊上若再姑息放纵,日后如何服众!” “对!如何服众!”身后的喽啰们齐声附和,声势倒是造得十足。 “又在吵什么!” 殿内的喧扰被一声呵斥打断,玉折渊倏然出现在高座之上,显然是被吵得不耐烦,没功夫收拾,只草草披了件玄黑长袍,发丝披散,下颌胡茬微显,猩红的眼眸深处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戾气。 他冷冷扫过大殿,目光在肆景与褚洛白身上短暂停留,最终落在了右护法身上:“说吧,肆景这次又怎么惹你了?” 右护法挺起胸膛,像只公鸡般,雄赳赳气昂昂地上前一步,绘声绘色地将肆景近日的所作所为说了个遍,但大体上还是围绕着“包庇神仙”、“意图谋反”两项重罪展开的。 玉折渊冷眼刺向肆景:“你,不打算解释解释?” “我当然要解释啦!”肆景不急不恼道:“第一,我非包庇,更无谋反之心,纯粹是好奇。尊上您也知道,我已许久未见过族外的人了,自然是很新奇的。 “第二呢,在我的淳淳教诲下,这个反贼也已经改正归邪了。常言道大魔有大量,也应该给人一个知错能改的机会不是? “这第三嘛,也是最重要的,”她指向褚洛白,“他不是什么神仙,只是个修仙的凡人,剑术使得不错,才让大家误会了他会仙法。 “尊上明察秋毫,想必也察觉了,他身上并无神力。所以要我说,”她转向右护法,讥诮道,“右护法与其在这空口白牙地污蔑,不如花点心思进精下修为,不然也不至于被一凡人打得落花流水的。” “你!”右护法气得直跳脚:“即使不是神仙,他伤我魔族弟兄,也该死!” “右护法说的不错,”玉折渊以锋利的目光锁定褚洛白,“他确实该死。” 费了这么多口舌,终于等到这一出了。 “请恕肆景愚笨,未想到这点。”她抓住褚洛白的手腕,高高举起:“眼下我已与他缔了生死契,他若死了,我也活不成了,这该如何是好?” 语落,她看见玉折渊整个脸阴沉了下来,怒意自眸底燃起,取代了疲惫,化作幽黑的魔焰向她袭来。 褚洛白反应极快,一把将她护到身后,紫黑色的火舌瞬时将他吞噬,刚换上的新衣裳被烧得焦黑卷曲,皮肉发出“嗤嗤”灼响,冒出青烟。他双掌交叠,试图抵挡,但失去神力的他,在玉折渊的怒火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 再任他硬抗下去,护心丸都保不住他,她也要跟着遭殃了! 肆景指尖魔气翻涌,迅速结印,一道光盾挡在褚洛白身前。然而魔焰熊熊,顷刻间便将屏障击碎。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眼看着魔焰即将连她一道吞尽,就在这危急关头,玉折渊猝然停了下来。 之前她就一直好奇,玉折渊纵容她的底线在哪里,此番试探,结果远超预期。他给予她的这份“宠爱”,远比她想的还要多。 褚洛白踉跄几步,被她一把扶住。这神仙还挺能撑,都这样了也只是吐了吐血,没有倒下。 玉折渊看着他们,眉峰低压,面色并无好转。 经此一幕,殿内无人再敢吱声,就连方才蹦得最欢的右护法也低眉垂目,不敢直视玉折渊,生怕一个不小心,这火就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死寂在魔殿中蔓延,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玉折渊冰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你们都退下。” 肆景知道这“你们”中不包括自己,偷偷给褚洛白递了个眼神,褚洛白似乎想说什么,就被她施法送了回去。 待殿内的群魔散尽,玉折渊的怒意也褪了大半,一改正经危坐的姿态,懒懒地斜倚在宝座中道:“那家伙的来历,你当真都打探清楚了?“ “当然,剜心锁言灯下走过一遭,他做不得假。” “做不了假,不代表藏不了真,若他修为高深,便能抵御剜心锁言灯的拷问,只吐露他想让你知道的‘真话’。” 怪不得灯芯提前灭了,这褚洛白比她想的还要厉害。藏真就藏真吧,只要他在帮她脱离魔族这件事上没做假就行。 “多谢尊上提醒,”她面上笑眯眯,语气却带了几分认真,“但我相信他。” 玉折渊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真没想到,你还会信任他人。” 不得不说,玉折渊确实了解她,也不枉这一百年的朝夕相处。 她眨眨眼睛,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尊上怎会这般想,我也很信任尊上啊。” “若信任,便不会拿那凡人试我。”玉折渊一语中的。 “那尊上,会杀我吗?” “明知故问。只要你不叛离魔族,我便不会动你。你搞这一出,是另有所图。”玉折渊揉了揉太阳穴,疲惫感又涌了上来:“你想出去?” “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尊上。”她嘻嘻一笑,闪身至玉折渊座旁,殷勤地替他揉肩捶背道:“尊上放心,外出期间,我将那凡人押在这里当人质,以解尊上后顾之忧。” 玉折渊闭了闭眼,语气中透着无奈:“若我不允,你还会另寻他法,直到我点头为止,是吗?” “是。” 玉折渊抬眼看向她,语重心长道:“肆景,我不让你出去,不是在囚禁你,而是不想你有任何意外。” “这么多年,尊上是如何待我的,我都记得,肆景无以为报…” “少来这套,”玉折渊打断她,“无以为报,不过是不想报达的敷衍说辞。” 又一次被玉折渊不幸言中了,她的确是在敷衍他。 “尊上怎会这样想?”她换上委屈的表情,大喊冤枉:“实乃尊上恩重如山,我还没想好该怎么报达,才能尽表感激之情。” “想了一百年,都没想好?” 玉折渊这是在讽刺她。得,看来今日不好好报达他一下,她是走不了了。 该如何报达他呢?她一百岁小魔,资历浅薄,没法为魔族立什么汗马功劳,杂活儿呢,她又懒得干。思来想去,只能看看他眼下需要什么了。 目光落在他此刻略显潦草的仪容上,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我来帮尊上沐浴更衣吧。” 这个提议合不合玉折渊心意,她不知道,但想必他是很意外的。 她感觉到手下的肩膀抖了一下,玉折渊僵硬地转过头,薄唇微张,神情恍惚,仿佛…该如何形容比较贴切呢? 哦,有了,仿佛失了智一般。 第4章 第四章 肆景回到房间,褚洛白正半敞着衣襟,很自觉地在给自己上药。听到声响,仅抬眼瞥了她一下,便又低头,继续忙活自己的事儿了。 他的种种行为甚是矛盾,先前在殿上愿舍命帮她挡魔焰,现在又如此淡定,像是毫不挂虑她安危一样。 “主人回来了,也不知道迎一下。”她不满道。 褚洛白淡淡道:“你既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想必是顺利达成目的了。” 得,如今除了玉折渊,又多了个懂她的家伙。 “一点都不顺利。”她坐到他身旁,埋怨道:“玉折渊同意放我出去了,但不是去玩儿的,是帮他做事!还严令我不准节外生枝,必须当日回来。枉我为他揉肩捶背、沐浴更衣的,结果却还是不如我意。” 准确地说,是沐浴更衣未遂,她刚帮他试好水温,兴致勃勃撒上花瓣,就被他连轰带推地赶了出去。 “什么!”褚洛白一听急了,她心中一喜,以为这宠物是拿出了该有的态度,要帮她骂上两句出出气,谁想他竟将重点放在了:“你为他沐浴更衣?” 她不懂他为何如此惊异,她有求于玉折渊,当然要讨好他,不是很正常吗? 紧接着,她感到胸口又涨又闷的,还隐隐透着酸意。这是生气的感觉,却又并非单纯的生气。如此稀罕又复杂的情绪,显然不是来自于她,而是生死契将褚洛白的心情同步给了她。 这是…妒忌? 她玩心大起,逗他道:“这就吃醋了?那若是将我们之前做的那些事情都告诉你,你岂不得气疯?” 果然,褚洛白坐不住了:“他之前还对你做过什么?” 她顺势搭上他的肩,暧昧道:“那些你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我们统统都做了。” 话音刚落,一腔灼热的怒火自胸膛升起,直冲脑门。 这下子,褚洛白是真怒发冲冠了。 如此盛怒,不摧毁点什么东西是很难消气的。可褚洛白仅是攥紧了双拳,直至指节发白,都未将这满腔怒火发泄出来。 为了维持作为神仙的体面,他努力克制着。明明没人限制他,他却自己给自己负上枷锁找罪受,着实荒谬可笑。 她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她的谎话便不攻自破,被露了馅儿。 “你又戏弄我?” “对啊,”她胡噜胡噜他的下巴,“身为宠物,博主人一乐,是你的份内事。你该有这份自觉,不是吗?” 他握住她的手,正色道:“我并非你的宠物,你也有求于我。” “哦,对哦。”她恍然道,像是才想起来:“你还未将计划告诉我呢。来,快说来听听。” 她摆好了洗耳恭听的样子,他却甩开她的手,别过了脸。 这宠物脾气还怪大的。 “洛白上神,别生气了。”她捻起一缕他垂下的碎发,把玩了起来:“不然,我也讨好讨好你,也帮你沐浴更衣,如何?”说着便作势要去脱他的衣服。 “够了!”他再次抓住她那为非作歹的手,狼狈中夹着愠色:“我会遵守承诺,你只需知道这点便好。” 他不肯说,她没法强求,也没了继续逗他的兴致。 肆景抽回手,同他说起了正事:“我明日不在,右护法那帮废物估计会来找你麻烦。没了神力,能自保吗?” “你多备些药便好。”褚洛白的语气已恢复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未发生。 确实,连玉折渊的魔焰都能抗下来,其它小打小闹应不在话下。这家伙挺耐打,也算是神仙微不足道的优势吧,真叫人省心。 “好,”她爽快应下,“伤药肯定管够。” - 翌日,天光微熹,肆景起了个大早。 玉折渊只给了她一天时间,必须争分夺秒。任务要做,但这难得的自由时光,更要好好享受。 不让她节外生枝?那她就隐身,不让凡人瞧见不就行了。 至于去哪儿玩?她早已做好了功课。 她法力有限,去不了九霄神域,而神仙的风貌,藉由褚洛白,也算窥得一二。至于小妖小怪,地位最为低下,神魔瞧不上他们,修仙的凡人还要追杀他们。妖族四分五裂,东躲西藏,连个像样的据点都没有。她对探究弱者毫无兴趣。 她最想研究的,是人族。 三界众生,就属人最为千奇百怪,难以定义。 说他们强吧,修为顶尖的真人也难敌神魔。说他们弱吧,偏偏独占一界,还能让褚洛白这样的上神,心甘情愿地充当他们的后盾。 说他们善吧,凡人所造的杀戮,与他们魔不相上下。说他们恶吧,他们却又满口仁义道德,以行善积德为处世准则。 所以此行她要亲眼看看,人与魔,在作恶这件事上,究竟谁更胜一筹。 踏出魔域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脚下。魔界与人界的交界处,还真横亘着一条河流,细细窄窄,一个步便可跨过。 这便是褚洛白说的三生川吗?她蹲下身,细细观察了起来。 水面上漂浮着有朵朵绿草,三瓣环生,形若小掌,随微波轻漾。看上去就如普通浮萍,并无特别之处。然而,当她伸手触及其中一株时,那草像是有所感应,泛起了点点灵光。 她真是这玩意儿变的?随波逐流,身不由己,被河流带到哪儿算哪儿,无力反抗,毫无选择。 不,她才不要当这草呢!她走的每一步,都要是自己选的。就像此刻,她要去的地方,便是她精挑细选的,那便是凡人关押穷凶极恶之徒的死牢。 死牢位于地下,潮湿阴森,肃杀宁静,这点倒与魔族的寂渊颇为相似。不同的是,他们的牢房比寂渊窄小的多,方寸之地,竟塞了十余人。里面的人躺不是,站也不是,全都蜷成了团,神情呆滞,跟活死人似的。 无需酷刑加身,便足以毁其心智,这招确实是高明。 肆景无声地穿行其间,悔不当初。若是早知凡人有这等手段,当初折磨褚洛白时,又何须费那么多力气? 第二站,她来到了地牢。还未靠近,便听到了络绎不绝的惨叫声。这撕心裂肺、如同兽类的嚎叫勾起了她的兴致,想来这里刑具定是相当精彩。 她循声潜入刑具室,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琳琅满目的器具挂满了墙壁,光是刀具就有近十种不同样式,更别提什么面罩、肉钳、尖凳之类的,她前所未见的稀罕玩意儿,件件都能令对方生不如死。 她如获至宝般一件件仔细观摩,感受着上面可能残留的怨念与痛苦。直到估摸着执行任务的时辰将至,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准备离开。 临走前,一个造型奇特的刑具攫住了她的视线。那东西形似马鞍,鞍面上竖着一根粗粝的木桩。 这是派什么用场的?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其用途。 无妨,带过去问问那些凡人吧,他们一定知道。 第5章 第五章 玉折渊要她去的地方叫昌黎村,是一个藏在深山中的小村落,与世隔绝,极为隐秘。她刚一现身,便看到村口空地上摆满了酒水佳肴,全村男女老少黑压压跪了一地,看样子是恭候多时了。 “恭迎魔神大人!”整齐划一的呼喊声在山谷间回荡,阵仗颇为壮观。 魔神大人?这个称谓还挺别致,魔在前,神在后,听着还挺受用。 “祭品呢?”她开门见山道。 一个身着锦衣,看似是村长中长老的老者忙向旁边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使了个眼色。那男孩立马会意,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朝她叩拜:“启禀魔神大人,小人便是今年的祭品。” 肆景扬手,将他凌空移至自己身边,提起他的后领,转身欲走。 “魔神大人请留步!”那锦衣老者急忙开口:“舟车劳顿的,魔神大人,您不用膳吗?” “不用。” “魔神大人!”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谄媚:“我们备好了歌舞,您不欣赏一下吗?” 这美酒美食,载歌载舞的,怪不得右护法那帮人每年都抢着要来干这差事。 “不用。”她可没这闲情逸致。 “魔神大人!”这次开口的还是那位锦衣老者:“知乐特意为您准备了才艺,您也不看看吗?” “知乐是谁?” “禀告魔神大人,”被她提溜着男孩出声道:“小人便是知乐。”即使半悬着身子,也不忘朝她作揖行礼。他从怀中掏出了个鲁班锁,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道:“这是小的亲手做的鲁班锁,愿为魔神大人当场拆解组装,博您一笑。” 现在当祭品的,都这么多才多艺的吗?拆装个木头玩具,这也能算作才艺了? 肆景深觉荒谬,细细打量了下那孩子,不过五岁的模样,眼神里却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老成。虽然他极尽讨好地笑着,但那笑容别提有多假了。 小小年纪就会做这等精巧木工,倒也算有点小聪明,是个可造之材。只可惜,这块好材没有被造的机会了。 “不想看。”她断然拒绝。 再次要走,这帮凡人又出幺蛾子了:“魔神大人,魔神大人,请留步!” 这次是一位妇人,抱着一团被子,跑到了她跟前:“魔神大人,这是知乐最喜欢的被子,从小盖到大的,没了它,他晚上会睡不踏实的。能否…能否烦劳魔神大人帮忙带过去?” 她歪着头,看着那团已经旧到有些发黄的被子,百思不得其解:“你知道,献祭是什么意思吗?” 明明她也没刁难她,那妇人却莫名受了惊,脚一软,啪嗒跪在了她面前,颤声道:“知…知道…” “那你觉得,他能用上它吗?” “凡妇…凡妇…”妇人语无伦次,眼泪滚落了下来,“凡妇也不知…不知道还能为他做什么了…” 这一回答,令她更为困惑了:“还能为他?你曾为他做过什么?” “凡妇…为他…为他置办了木具…” “没错!”知乐突然插话,大声补充道:“鲁班锁就是娘亲的主意,说是定能博魔神大人开心!” 这小孩儿是吃错药了吗,为何无端端如此亢奋? “为何要博我开心?”她问。 知乐仰着小脸,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答道:“因为魔神大人开心了,明天才会继续在我们村挑选明年的祭品,我们村才能继续丰裕下去,过上好日子!” 原来如此,这下种种怪异行径就都解释得通了。 她将之前问妇人的问题,重新问了知乐一遍:“你知道,献祭是什么意思吗?” “魔神大人!”妇人突然情绪激动,伸手抓住她的裙角,恳求道:“求您不要…求您…” 见她这反应,无需那知乐作答,答案已然揭晓。 那妇人的姿势很是奇怪,一手拽着她,另一只手却紧紧护着自己的肚子。 肆景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小腹上:“你又有孩子了?” 妇人浑身一僵,不想答,却又不敢不答,声若细蚊道:“是…” “多久了?” “一月有余。” 她指指知乐:“这孩子是多久前被选作祭品的?” “三、三月前…” 她笑了:“既早已为送别他做足了准备,又何必多演一出慈母戏码。” 妇人如遭雷击,脸色灰败,不敢再响。 肆景觉得,这下应是没人敢再拦她了。哦不对,还有一件事,她忘了问了。 她手一翻,取出那个像马鞍一样的刑具,问:“谁知道这东西,是怎么用的?” 众人见此物,瞬间变了脸色。男人们眼神闪烁,彼此交换着目光,神情暧昧。女人们则纷纷低下头,脸上满是羞愤与恐惧。 他们神情丰富,显然已在心中拟草起了小作文,却始终无人愿意说出来。 既然没人主动开口,那她便来亲自点人了。 她将马鞍伸到妇人面前:“你来说。” 妇人嫌恶地撇过头,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是吧。好,她成全她。 “你说不说!”她目露凶光,恶狠狠威胁道。 妇人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此物是…魔、魔神大人…凡妇…凡妇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那她更想知道了。 她蹲下身,把耳朵递了过去:“你悄悄告诉我。” 妇人几经挣扎,眼神肆景与那刑具间游移,最终,恐惧压倒了羞耻,颤抖着在肆景耳边吐出几个破碎的词。 听完用途,肆景的脸色也变了,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握着刑具的手指猛地收紧,将其捏了个粉碎。 她曾听过无数咒骂魔族的污言秽语,而此刻,她想将这些话原封不动地,统统还给他们。比起魔,他们凡人才更配得上这些骂名。 - 肆景拎着知乐,回到了魔域的地界。 魔域周边皆被玉折渊设了结界,一旦踏足,不论是谁都会变得跟凡人一样,使不了任何法术。就像此刻,她只能靠着这双百年都没怎么大动过的腿,一步一个脚印,踩着荒芜坚硬的土地,徒步走回魔族城垒,每一步都沉重而疲惫。 她回想着凡间看见的种种,不知为何,心中腾起了一股无名邪火。 “魔神大人。”知乐叫她,声音爽朗,像是他们很熟似的。 “何事?” “魔神大人,您不开心吗?” “没有。” “没有不开心,那为什么皱着眉头?” 她皱着眉头吗?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太阳大,辣眼睛。”她搪塞道。 “哦。”知乐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魔神大人,这里就是你们住的地方了吗?” “嗯。” “为什么看起来跟我们那儿没什么不一样的?” “不知道。” “这世上竟还有魔神大人不知道事?” 她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她不知道为何此刻心乱如麻,莫名烦躁。不知道这是她自己的感受,还是褚洛白的感受。 不知道为何玉折渊不在这段路上备几匹马,他想提防的,是褚洛白那样的神仙,结果褚洛白没防住,受罪的却是自己人。 不知道为何这段路会比来时漫长了这么多。 不知道为何这凡人的孩子话能这么多。 知乐见她不说话,小手在怀里摸索着,又掏出了那个鲁班锁:“神魔大人,您真的不想观赏下我的才艺吗?” 好的,不知道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她不知道为何她吸了那么多人啊魔啊的法力,却没能吸会一个让人闭嘴的法术。 “魔神大…” 眼看着知乐又要开始叫唤了,她赶忙深吸一口气,撒腿狂奔了起来。 她要尽快把这个聒噪的凡人小孩儿丢进寂渊,还自己一个清静! 第6章 第六章 经过此次外出,肆景想明白了几件事。 一是凡人比她想的还要千奇百怪。他们的恶与魔不同,魔的恶是显山漏水的,凡人的恶是绵里藏针。论纯粹杀戮,魔胜。论摧残身心,凡人胜。 二是当魔要比当人好太多了。魔想去哪儿,一个瞬移法术就能解决。而人要用腿走,实在是过于乏累,累到她只想回房立刻躺下。 至于三嘛… 她的思绪被房门口的奇象打断,只见那里左右各多了一堆东西,仔细一瞧,竟是昏厥的魔族小兵们,大多是右护法的部下,一个个鼻青脸肿,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远远看去,像两座小山。 果然不出所料,她前脚刚走,那帮家伙就迫不及待地来找褚洛白麻烦了。 推开房门,里面并无异常,毫无打斗痕迹,桌上的伤药也一瓶未动。而褚洛白呢,像没事人一样,坐在窗沿上,正悠哉悠哉地欣赏着风景。 没了神力,便与凡人无异?还真是自谦了。即使没有神力加持,他的法力还是比修仙的凡人强上不少的。 听到动静,他知道是她回来了,抬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招呼道:“来陪我看会儿夕阳吧。” “我对美景什么的不感兴趣。”她嘴上嫌弃着,身体却已走了过去,挨着他坐下。比起夕阳,她更关心进度:“今日可有进展?” “有。” 她在等他说下去,却发现对方并没有这个打算。 “你为何迟迟不肯告诉我你的计划?” 褚洛白依旧没答,另起了个话题:“第一次去外面,有何感受?” “我在外面的感受,你应该知道。”她把问题抛了回去:“你先说,你都感受到了什么?” “兴奋、不解与烦躁。” “是,”她避重就轻道,“兴奋于收获了新知,不解于凡人的情感,烦躁于孩子的吵闹。” “孩子?” “是啊,我这次是去帮玉折渊取祭品的。那叫知乐的孩子一路上问东问西的,吵死我了。” “知乐?”褚洛白听到这个名字,平静的眸中掀起波澜:“你将他交给玉折渊了?” “当然啦。这是我第一次外出任务,肯定得顺利完成,不然就没下次了。” “你可知他的下场?” “被玉折渊吸干精气神,然后杀了呗。”她不咸不淡道。 “你知道,还助纣为虐?” “我是魔,助纣为虐,有何不对?” “即便是魔,也不代表只能行恶。” 魔不行恶,那行什么,善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凡人常道神仙悲天悯人,大爱无疆,真没想这个爱竟如此宽泛,连同他们魔也都包含进去了。想感化她?下辈子吧! 还未褪尽的烦躁,再度被他激起。可凡事要以大局为重,眼下她有求于他,必需说些他爱听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挤出笑脸道:“好,等你杀了玉折渊,灭了魔族,带我离开这里,我就开始行善。” “你不在乎善恶,不在乎魔族,也不在乎玉折渊。”他阖了阖眼,问:“你究竟在乎什么?” 这问题问得不错,她之前从未想过。 她认真思考道:“我在乎我自己,我想要随心所欲,活得快活。” 此话一出,那股失望与无奈的情绪再次通过生死契传递了过来。 她难得说了次真话,他反倒不高兴了。这个神仙比玉折渊难伺候多了。 事到如今,只能用上杀手锏了。 “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啦,”她放柔了声线说道:“现在我认识了你,除了自己之外,我最在乎的就是你了。”细究起来,这也算不得假话,她确实关心他的安危,毕竟生死契未解,他若死了,她也活不成了。 心头涌上淡淡暖意,看来褚洛白很满意她这个回答。 “你愿意改变吗?”他问她,眼中似有希冀。 “我已经变了,”摆事实讲道理这一套,她也是会的,“你看你不愿当我的宠物,我就不再拿你当宠物了,不是吗?” “那你拿我当什么?” “当同伙啊!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伙伴同心才能其利断金嘛!” 说完心中暖意退了大半,变得空落落的。 “怎么?失望了?”她问。 “没有。”褚洛白矢口否认。 “明知瞒不住我,又何必嘴硬。”她笑眯眯地凑近他:“你就那么喜欢我,想当我的情郎啊?” 这一次褚洛白没有躲开,而是缓缓转回头,凝视着她。夕阳的余晖落在眸中,似有流光波动,与此同时,她的心头跃起一阵陌生而清晰的悸动,那是他的心动。 然而,这悸动未能持续多久,他眸中的柔情便沉静了下来,欢喜的感觉随着他目光的抽离转瞬即逝,转而被一种晦暗的情绪所取代。那是悲伤,抑或是担忧,她无从知晓。 即便七情共通,她也没法完全了解他的想法。 她讨厌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不想自己受他影响,继续用欢快的口吻说:“洛白上神,你得好好努力,这样我才可能喜欢上你。” “你希望我如何努力?”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从未喜欢过什么人。”她看向窗外,将目光投向了那她看了一百年都未瞧出有何特别的景色,忽然有了主意:“不如,你先跟我说说,这风景究竟美在哪里吧。” 褚洛白缓缓道:“抛却杂念,观景即观心,每个人观得的体验不尽相同。” 这神仙就是喜欢神神叨叨地说些不明所以的话。不过,“抛却杂念”这个提议她喜欢,他少想些,情绪少波动些,她就能跟着舒坦些。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要想,单纯地看风景吧。” “好。” 看风景这事,甚是乏味,看着看着,她便失去了耐心。肆景的目光开始游移,最终落到了身旁人的侧脸上。只见他唇角含笑,清俊的面庞被暖霞覆上了一层柔光,如玉般温润美好,美好到令她想将其打碎,在上面留下永难修复的裂痕,破坏那原本无瑕的面貌。 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也侧过了头:“怎么了?” “没什么。”她敛起邪念,微笑道:“我只是觉得,你比这景色更好看。” 悸动又一次跃上心头,这次不如之前剧烈,却比之前持久。久到霞光落尽,繁星漫天,久到像心法一般,附着于心间,由外界转入了内化。 但她清楚,那是他的心动,不是她的。 这风景的美丽,她这辈子都没法看懂,也不想看懂。她不可能抛却杂念,她的所作所为皆有所图。就像此刻她陪他看风景,也只是为了安抚他,好让他心甘情愿地继续做她逃离魔教的工具。 由始至终,未曾改变,也不会改变。